声明:本书为宝书网(baoshu2.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附生》 附生 第1节 《附生》 作者:柳满坡 文案: u市的富人区就像一只华丽的深海珍珠贝,壳里有山珍海味,有珠光宝翠,也有泥沙污秽。 祝微星生活的棚户区就是那撮最碍眼的污秽。 不过一条街,已是另个世界。 自小贫穷貌美的祝微星乖戾自私拜金虚荣,为了攀附权贵处心积虑无所不用其极。 结果没飞上高枝,却把自己作成了半死。 从高楼掉下去的那一刻,祝微星才明白,他和那个世界隔着的其实不是手段,不是脸皮,而是命运。 这一摔,让祝微星失忆了,让祝微星变强了,也让基了二十年的祝微星把自己捋直了。 但命运,却弯了。 ——————————————————— 占有欲强鬼畜暴躁精分攻x有责任心高冷禁欲直男受 姜翼(攻)x祝微星(受) 灵异悬疑向,慢热 正剧、狗血、老梗,不扶贫 内容标签: 天之骄子 市井生活 都市异闻 搜索关键字:主角:祝微星,姜翼 ┃ 配角:楼明玥,燕瑾凉 ┃ 其它:家长里短,鸡毛蒜皮 一句话简介:贫民窟大少爷vs棚户区贵公子 立意:脱贫自强奔小康 【新生】 第1章 失忆 祝微星从楼上摔了下来。 五楼。 没死。 被救护车送到u市中心医院的时候他本没了呼吸,亏得主任医生医术精湛,把他硬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 十几个小时的手术,icu里昏迷一周,祝微星终于醒转,后脑被砸了个窟窿外,没毁容没残废,十足幸运。 但他忘了所有的事。 是的,电视剧般的狗血情节,祝微星失忆了。 …… 普通四人间病房中,医生查房。 内侧病床上,祝微星听着医生询问,忍受着胃部翻腾和干呕晕眩,面上克制,打颤的身体却泄露难抑的苦痛,八月的天气,他抖出了一身冷汗。 “……昨晚睡不得不好?又做噩梦?”主任医生认真了解患者病况。 祝微星闭了闭眼,脑中瞬间显出一个巨大漩涡要将他吞没,他猛地睁眼,晃掉重影,低应一声。 主任又问:“那有想起点什么吗?细枝末节,碎片闪现都可以。” 祝微星摇头,他脑内仿佛装了个漏斗,只会往里吸,冒不出任何东西。 “检查报告表示身体机能有在恢复,负面反应都是脑震荡的后遗症,一段时间后应该能减轻,继续观察,不能着急,至于记忆问题……”大脑结构太过复杂,干扰因素过多,医生给不出准确答案,一切要看时间,也要看患者自己。 见他情状,主任想开些好药减轻下祝微星的症状,跟在身后的副主任小声说:“擎朗酒店支付了他一部分的住院费,后续的费用却没补上。”言下之意,好药没法用。 主任看向祝微星,得到对方迷蒙的眨眼,像是没听懂。 副主任直接对床上人解释:“那酒店就是事发地,也是你这回坠楼的地方,调查的警察说,酒店有一定安全责任,但不是主要责任方,他们垫付了急救费用,住院费则是医院暂代。我们建议等你病情稳定点再让警察过来做笔录,但以你目前的记忆状况,似乎他们来了也问不出结果。我们也联系了你的家人和学校,你的家人没联系上,你的学校在放暑假,大概要过一阵回复……” 话说一半,还是被主任打断了,主任看着少年苍白的脸,叹了口气:“镇定安神的药还是继续用,不然副作用严重得没办法进食和入睡,哪来的元气恢复,别的等好一点再考虑吧。” 待医生离开,隔壁床的大婶悄悄看着这个不停打摆子的小孩,从自家的小锅里匀了半碗白粥端上前。 “喝一点吧,甜的。” 祝微星晕得难以视物,好一会儿才对焦到大婶关心的脸上。 只是满满的善意却被祝微星摇头拒绝了。 “不用,谢谢……” 大概在病中,他嗓音轻细气若游丝,像还没变声期的小男孩,可从祝微星床头的病历卡看,他已经十九岁了。 大婶皱眉:“医生才说,你要多吃饭才能好起来,你这又没人来……”她想说你这没人来看又没人照顾,靠自己一个人什么时候才能康复?但终究没多嘴。 这小孩受了那么重的伤,住了那么久的院,就算不是本地人,这些天父母亲戚也该坐火车长途赶到了,可现在鬼影也没见一个。瞧那瘦弱的可怜模样,没人陪床没有护工,家里得多狠的心。还有朋友同学什么的,也一个没见着,明明警察没少打电话帮着联系。 大婶有这疑惑,祝微星自己又怎会没有? 睁眼之前,他像是已入土百年,被深重漫长无边无际的黑暗缠裹埋葬,独自奔跑挣扎,终于艰难摆脱死亡捆缚,获得生命自由,然睁眼的世界于他依旧茫然虚无。 他努力回忆,回忆自己是谁,回忆过往生活,回忆事故缘由,回忆曾时点滴。却一无所获,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什么都不知道,他只要一思考,就会不由头脑发胀晕眩,一晕就看不清东西,一晕就想吐,作呕得夜不能寐、灵魂出窍。 祝微星不得不暂停思考。 带着仅知的一个名字,和无可傍依的现实陷入虚弱的浅眠。 …… 祝微星的病床挨着窗,两周左右,他能摇起床看窗外的景色了。 这里是u市的中心医院,很好,很有名,大门口病人络绎不绝往复不止。父母关心,恋人着急,朋友安抚,一个人来医院的不多。尤其像祝微星这样,坐都坐不稳,那么那么久,还是只有一个人。 但祝微星似未注意,从看医院的人,到看医院的花。 他住六楼,楼下有大片绿植,这两天,很多工人顶着烈日在移栽新的花木,将一株株半人高的植物放进挖开的土里,埋上浇水。那植物已经开花,每一朵花苞都有拳头大小,倒悬着的像白色铃铛,缀在粗粗的根茎上,一株就有几十朵,聚拢着巨大惹眼,风一吹仿佛会叮铃铃作响,载成一排,有种清脆得能听见声音的美丽。 年轻的副主任来查房,微星问他:“这是……什么花?” 他话很少,恢复意识以来没怎么开口,不是在睡觉就是捂着肚子蜷缩在角落。医生听他主动攀谈,研究了会儿窗外,道:“好像是一种灌木,叫凤尾兰。” 凤尾兰…… 祝微星咀嚼这个名字。 “医院怎么在盛夏移栽植物?”医生也觉奇怪。 “是啊,胡医生你记不记得,这楼下本是一片向日葵,往年这季节开了花很美,不知怎么回事,前几天医院让人把花全都挪走了,替换了这种植物。”小护士也跟着稀奇。 两人不甚在意的聊了几句,小护士再次委婉的提起费用问题,虽然她们也知,催一个什么都不记得的少年没结果,但还能找谁呢?警察那边也只说想办法,却迟迟没消息。 祝微星点头,苍白的嘴唇开合表示会想办法偿还,语意诚恳,甚至隐含愧意,倒搞得小护士不忍,开不了口再行逼迫。 等人走后,祝微星拿着毛巾,慢慢撑下了床。 隔壁床的大婶忙警告他尚不能乱动,想来搀人,被微星摇头拒绝,自己扶着墙龟速的朝前走。 “啊哟,没见过这么犟的小孩……”大婶在身后无奈念叨。 不过几步路,微星花了五分钟才摸进了病房洗手间。抵御着袭来的晕眩、耳鸣和反胃,他靠在洗手台前喘了一阵才抬起头来。 镜中映出一个病弱少年,算不得很高,但非常非常瘦,不知原本就这身量,还是因为吃不下饭的缘故。头发被剃光,两周多的时间只长了一层青茬覆在头皮上,哪怕缠着厚厚的绷带,也看得出头颅格外的圆。 头圆,下巴却很尖,小小的一张脸上虽青灰浮肿,缀着的五官已显出精致轮廓,大眼睛,高鼻子,小嘴巴,拆开漂亮,合在一起更漂亮,漂亮得有些阴柔。 微星往前趔趄几分,对面的脸被放大,能看清少年拉长又上挑的眉尾。眉毛被修过,还穿了耳洞,一只耳朵四个,另一只九个,竟然有十三个。 那是自己的脸,可微星却觉得无比陌生,每看一次感觉就更重一分。 他盯着镜子再一次自问,这是谁?这是我?我又是谁? 很快,无用的情绪被放下,呼口气,微星掬水洗脸,解开衣服给自己擦身,这几天他都是这样过,哆哆嗦嗦跌跌撞撞,好在现是盛夏,一点凉水就足够保持清洁。 苍白纤瘦的胴体袒露,微星擦完前面转过身去,一抬眼,目光落在背后。只见左方凸起的蝴蝶骨处纹了一朵花,一朵鲜红的木槿花。 鲜艳的色泽透着一种娇艳欲滴感,将祝微星本就苍白的皮肤衬得几乎透明,它对着正前方的心脏绽开细娆枝蔓,仿佛要穿过胸腔抓住里面跳动的什么。 这样的东西放在身上,加上本就不阳刚的长相,祝微星看着镜子里雌雄莫辩的的少年,不喜的紧紧皱起了眉…… 第2章 无依无靠 祝微星开了颅,手术不大,医生还是建议他卧床一月。可许是出于寂寞,祝微星总是躺着躺着就坐了起来,摇摇晃晃的靠在那里看着窗外。 护士见了,多嘴想让他乖乖躺下,却又语塞在少年幽深的眼中。 祝微星看过来的眼里没恐惧,没焦虑,甚至不悲不喜,缺少应有的活泛情绪,但也不是一潭死水,那里面有茫然,有好奇,有寻找。茫然于这个一无所知的世界,好奇于往来穿梭的万事万物,寻找自己存在的真实与意义。 不带任何记忆的他在观察,也在探索,就像一个初初降世的孩童,带着孱弱的小心翼翼。 这本该被认为是一种积极的行为,可所有人看到他都只觉得同情难过。 没有钱,没有健康,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记忆,甚至……没有自己。 不止医护人员对他动了恻隐之心,同一个病房里的病人、家属、隔壁房的患者,几乎整层楼都知道了606号病房里有个男孩子孤苦无依,众叛亲离,好像被世界遗弃。 这一天,微星又犯病了。 八月的u市天气多变,上午还艳阳高照,下午已大雨倾盆。 楼下的凤尾兰被石头般的滂沱雨珠砸得枝叶频颤,一朵一朵花苞在风里抖得跟尾活鱼似的,像跳舞,更像挣扎。 微星也在抖,住院快三周了,他的脑震荡后遗症却并无退散的迹象,夜晚梦魇不断,白天则重度耳鸣和头痛,一天要呕吐好多次,时时不得安宁。 附生 第2节 他把中午好不容易吞下的一碗白粥又吐了个干净,躺在床上不停抽搐。眼前是层层叠叠的白光黑雾,像海水一样将他浸泡,又像剔骨刀一样把他的灵魂从皮肉里剥离。神志虚浮而出,悬宕在半空看着自己可怜兮兮的样子。 床边有围观者喟叹:“……好歹再开点药啊,这么下去病没好,人都被折腾死了……” “说是能开的药都开了,医生也没办法……他这情况,好药的帐怎么算……” “他这事故到底怎么回事?之前我在走廊里见到警察调查,真是他自己从酒店楼上摔下去的?” “嗯,我有听见,好像从监控看,这孩子当时喝醉了自己从五楼翻出阳台坠落,赖不了别人,不然擎朗酒店早赔偿了……” “哎哟这年轻……可就算他不懂事,家里人也不能这么放手不管啊……” “说不定根本没家里人呢……” “学校好像来过一次,看了又走了,说会想办法找人捐款,但估计也要开学。” “唉,看他模样,可怜见的……” 伴着忽远忽近的长吁短叹,不知道谁把屋内的冷空调打开了。 他们大概以为微星热,毕竟他满脑袋的汗,可他其实一阵阵的发冷,被角落吹来的凉风若有似无的一刮,更是冻得牙齿打战。但没人注意到微星的真实情况,那些人还在热情的交换着他们的同情。 抖着抖着又好像把微星浮在半空的魂魄抖回了身体里,他睡去了,又好像没有,只知周围渐渐安静,只瓢泼的大雨哗哗的下。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惊雷炸起,将祝微星从半梦半醒中吓清醒了。他急喘着睁开眼,入目一片昏黑,只医院长廊的感应灯隐约照出室内的一点光亮。 努力平复呼吸,祝微星缓缓转头,察觉到轻轻的脚步声从廊间响起。 须臾,两道人影出现在大门处。背着光让祝微星看不清,直到有人打开了房间的灯。 是隔壁床的大婶,她丈夫老魏这两天才做完手术,需要夜里陪床,她一直留着没走。 打量着来人,大婶好奇的问:“找谁?” 祝微星不知出于什么直觉,艰难的撑坐了起来。 果然来的两人一看见他,急急走了过来。 “微星?!” 一个是和那大婶差不多年纪的中年女人,一个是头发花白的老太太,皆衣着朴素。 说话的是那中年女人,走到床边,又担心的叫了一声。 “微星?” 边开口边在祝微星头脸全身看了一圈,中年女人惊讶又难过,“怎么摔得这么严重?” 祝微星没应声,望了望她,又把目光调往她身后的老太太。 不同于中年女人的满面焦急,老太太脸上没什么神情,她长得有些严肃,眼角嘴角下垂,微星不知道她是不是带了苛责的意思,看过来的眼神没有起伏,几近冷漠,视线倒是一动不动,直直的黏在微星身上。 不见微星反应,中年女人恍然大悟:“啊哟,这……医生说的是真的!?你这真不认识我们啦?我是你焦婶,这、这是你奶奶啊。”说着,她将老太太让到了身前。 微星和老太太目光对上,更清晰的看见对方皱了皱眉。 微星别开眼,默默的低下了头。 视线却落到地上的一大摊水迹上。 老人家手上拿了一把伞骨已经生锈了的大伞,屋外那雨势,让已经上到七楼的伞面还在不停滴水,在地板上汇出一块小汪洋。 伞边就是老太太的脚,她穿着最老式简洁的黑色搭扣布鞋,带着几个小布丁的鞋面吸饱了雨水,在白灯下泛出湿漉漉的光泽,一踩就是一个潮印。老人的裤角也湿了,痕迹一直蔓延到膝盖,粗布下能看到她两条瘦嶙嶙的腿,上面还沾了些泥巴。 微星慢慢的抬起了眼。 老人家的眉头还是皱着的,但这回微星注意到她颊边散落的灰白发丝,不似面上严整,显得有些凌乱焦急,一样是在淌着水,把脸上的沟壑衬得更深了。 微星嘴巴动了动,没说出话来。 焦婶看他脸色苍白,忙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快快好好休息。” 她扶着微星躺下,又想给他倒水,一拿起床头柜上的水壶却发现是空的。 焦婶面上闪过一丝歉意:“我这就去打水。” 走之前又见祝老太太还站着,便想给她找个位子,无奈病房里唯二的两个靠椅都被隔壁大婶占了,她也没站起来谦让的意思,只拿眼睛凉凉地在远处瞪着这里。焦婶只得让祝老太太先在走廊坐一会儿。 老太太一开始不愿,直到焦婶对她轻道:“您腿脚不利落,已经到处跑了这么多天,又遇上这样的大雨,回去膝盖再犯病的话,我还要顾微星,怕是顾不上您了。” 祝微星听见老太太沉默几秒,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家里这个已经要麻烦你,我哪能好意思再让你操心,我知道的,你去吧。” 话落倒是出去坐下了,伞还握在手里,直挺挺的拐杖一样双手交叠的撑在身前,背脊也挺着,明明头发散乱,衣裳半湿,七八十岁的人了,坐姿却格外端正,格外要强。 她没看祝微星,只看着他床头病历,祝微星却透过半遮半挡的被子看着她,没一会儿焦婶回来了他又看着焦婶。 焦婶做事利落,给微星满了水,又从塑料袋里拿了带来的日用品替他分类摆好,一边小声叮嘱微星怎么用。一时间大盆小罐全堆放在床周围,下脚的地方都没了。 在她给祝微星整理拖鞋的时候从口袋里掉下一样东西,焦婶没瞧见,还是微星盯了一会儿,颤巍巍的探手摸到床下给捡了起来。 那是一本存折,有些年岁了,边角都起了皱,摔落的时候正巧打开在最新一页。 祝微星瞥到上头密密麻麻的布满了银行记录,都是近十几天里打进来的款项,数额不大,四五百的最多,剩下的都是一两百,最少的还有三十五十的,连带原来的老存款,一共凑满了三万,又在今天下午被一股脑取了出来。 焦婶一回头才发现他在看这个,连忙伸手拿了过来。 “这……这个是你奶奶的,她来给你交住院费。就是我们来的晚了些,缴费的今天下班了,但是微星你别急啊,明天我会再来交完的,一定交完。” 焦婶打量祝微星的面色解释,语气中有些急切,似乎怕他生气。 微星抿抿唇,对焦婶艰难的摇了摇头。 焦婶松了口气,又问微星要不要吃饭,可以去食堂给他打饭,或者给他削苹果。 微星哪里有胃口,仍然拒绝了。 除了危重和刚手术完的病人,医院探视时间到晚上八点,微星虽然后遗症严重,但整体情况早已稳定,焦婶和祝老太太作为他的家属来的匆忙,却不能久留。 走之前,焦婶不放心的叮嘱微星要注意伤口,不要起身,说自己明天一定来看他,顺手又把一直在往微星床上灌凉风的空调关了。 祝老太太还是冷脸站在那里,从最开始那长长的注视后,她没再看向过微星。 微星却一直注意着她,直到两人离开。 匆匆出现,又匆匆消失,没头没尾,像极了夏夜的一场急雨。 等人拐出了长廊,三号床的大婶才不高兴的嘟囔了一句:“……还知道出现呢,早干嘛去了。” 微星听着,缓缓闭上了眼,片刻后,天空又划过一道响雷。 他没忍住摇摆着再次坐了起来,偎到窗边朝外看去。 漆黑的雨幕里,两道瘦小又蹒跚的身影被陈旧的大伞半遮半盖,跨过不深不浅的水塘彼此搀扶着艰难的走出医院大门。 微星一直望着她们,直到再也看不见对方的背影才移开目光。 然后他又看见,楼下方才还任由雨水浇灌的那片凤尾兰不知何时竟被养护工搭起了一小片雨棚。尽管如此仓促甚至简陋,却还是给新生的植物撑起了一片庇护的天地,遮风挡雨。 微星看着看着,慢吞吞地躺了回去。 这一觉睡得难得安稳,没有梦靥。 第3章 羚甲里 焦婶没给祝微星开空头支票,那天说要来看他,其后的每一天都准时报到。 不同于祝老太太的不苟言笑,焦婶是很好相处的贤惠阿姨,她温柔且周到,将祝微星照顾得无微不至,加之结了一部分住院费,医院放了心,好药舍得用上后,微星被缓解了不少负面症状,整个人的精神好了很多。 病房里的病友和家属一开始和隔壁床大婶一样为微星打抱不平,对焦婶爱理不理,之后却在对方的友善下有了改观。 焦婶和病房里的阿姨叔叔们聊得好,反而对着微星会有一点局促。祝微星发现了,每做一件事每说一句话焦婶总要紧张地看自己脸色,生怕他生气,就是不知这态度是因为前一阵没来探视的愧疚,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祝微星有很多问题想问焦婶,自己是谁?自己为何会不察坠楼?自己又是个……什么样的人? 最后汇成一句—— “您了解我吗? 焦婶意外于他语气里的客套,磕绊着帮他回忆,她文化水平不高,说事也抓不住重点,好在祝微星听了半天自己把关键内容总结了出来。 祝微星,男,十九岁,u市本地人,就读于u市艺术学院,大二,专业听焦婶说好像是笛子。 一边描述形貌,焦婶一边给祝微星比划:“亮晶晶的笛子,高考前的那段时间,我总听见你在房间里练习,可好听了,我们家龙龙也喜欢听。” 亮晶晶,这手法,长笛? 祝微星之前就注意到自己右手大拇指侧面和左手食指的根部有细小的茧子,该是练笛子留下的?原来自己的专业是乐器。 让祝微星意外的还有,焦婶并不是她们家亲戚,她只是祝奶奶的邻居,她们共同住在u市一处叫羚甲里的老式弄堂中,祝微星没有父母,亲人只有祝奶奶和一个大他十岁的哥哥。 至于为什么一个邻居愿意如此细致殷勤的照顾他,焦婶说因为祝奶奶对他们一家特别特别好。 “微星,你对焦婶不用不好意思,你奶奶是我们家的恩人,没她我们日子早过不下去了,她本就不富裕,又总接济我们,害得你这回住院的钱都……” 焦婶面露悲伤。 “你奶奶不让我告诉你,但我还是得说,微星啊,我在医院听说了你之前的情况,不怪人家怨我们,我们来得晚,让你一人吃苦了。你心里生气焦婶都能理解,但是你要气就气我,不要气你奶奶,她真的尽力了。” “那天你出了事,警察一打电话,你奶奶就到医院来看过你了,你那时在手术,她一个人悄悄买了当夜的火车票回了老家筹钱,再回到u市才把这事告诉我,准许我跟着一起过来看你。她自己硬挺着,让你也硬挺着……你们两个都苦啊。怪我,我糊涂,我在弄堂看不到她人,也该猜到你们有事,但我没用,找不到她也找不到你,让你一个人在这里待那么久,都怪我……” 焦婶红了眼睛,搁在膝上的手激动得发抖,满脸懊恼。 祝微星想到初见时那个倔强的老太太,不过一面,那把雨夜中的旧伞,那双潮湿的布鞋,这些时日总徘徊在眼前。 没说安慰的话,又或是不太会说,祝微星只抬手把床头搁着的一次性纸杯摇摇晃晃的递了过去。 “焦婶,喝水。”微星支着嗓子勉力道。 淡淡的语气,却听得焦婶眼底蓄起了泪。 她看着祝微星,带着欣慰:“你懂事了,微星,真好,真好,你终于懂事了……” “我以前不太懂事吗?”微星疑惑。 焦婶张了张嘴:“……你只是还小,有些事想得急了些。” 焦婶说得含糊,但从自己住院以来的亲友状况、和祝奶奶的关系,祝微星就知道焦婶对他的评价有所保留。 纹身、画眉、穿十几个耳洞,他是一个好孩子吗? …… 又过一周,祝微星伤口基本愈合,拆了绷带,白天能下床走一圈,晚上能平静睡一阵,除了头晕作呕眼前发黑的后遗症时不时作怪,总体伤情恢复不错。考虑到费用问题,哪怕记忆没有进展,微星觉得自己应该出院了。 附生 第3节 好得不够透,但医生也懂这家条件,到底应允了,在焦婶结了费用后,郑重叮嘱一番患者静养复查事宜,放了人离开。 住了一个多月的院,从头到尾祝微星只见过祝奶奶一次。 出院的那天也是焦婶来接的。 “你奶奶那天淋了点雨,有些小感冒,我让她在家休息。”不知道第几次,焦婶又和微星解释起来,“你别记怪她。” 祝微星脱下病号服,穿上焦婶给给带的常服。鲜橙色的短袖t恤前印性感图案,胸前挂两三斤金属装饰,铁链徽章锁片丁铃当啷坠得满身在响,像一只编钟。 祝微星忍耐一秒,动手开始解那些破烂,嘴里回:“我知道的。” 焦婶买过一两次食堂的饭,似乎嫌用料粗糙,之后就全从家里做好了给他带,可她人一直陪护在医院,哪有时间买菜杀鱼熬汤蒸饭,微星可不傻。 焦婶继续感动:“哎哎,你知道就好,好孩子。” 若一开始还对现在的祝微星持怀疑谨慎态度,经过这段时日,焦婶已可以肯定这场祸事让眼前的少年人大为不同,只是永久还是暂时,谁也说不好。 “看把我们孩子吓的……”趁着祝微星睡着,焦婶总对别床家属说着这句话。 回去的时候焦婶打了出租,对上祝微星迟疑目光,焦婶解释:“你奶奶特意吩咐我,你才出院,不好让你挤车。反正我们住得不远,没多贵。前两天去你家,焦婶还看见你奶奶在捣鼓什么保险,她很早就给你们两兄弟买的,供了很多年,这回住院能赔偿不少的,不用你担心钱。” 保险? 祝微星意外。 住院大楼外的凤尾兰已成功扎根,艳阳下盛开得灿烂馥郁生机勃勃,祝微星最后看了眼,任由出租车将他慢慢载离。 沿途风景很好,恢弘时尚的高楼大厦划过窗外,动辄拔地三四十层,一排排的反光玻璃在炽阳下像橱窗里的钻,昂贵刺眼,马路宽阔整洁,沿街绿树成荫,又有种闹中取静的味道,钢铁森林纵横,现代自然融合,一看便花了不少心思。 “那边是枫树公园,左面是巨象百货、天蓝广场,右面是u市科技馆,u市音乐厅,前面……就那个白的小洋楼,一大排看见没,那里是故人坊一条街,听说都是有钱人光顾的店,东西很贵很贵很贵的,到了节假日这里一整片热闹得不得了,本地的、外地的游客都会特意过来观光购物旅游。” 习惯了这段时日给微星找回缺失的记忆,上了车,焦婶就开始不停介绍周边景色,一脸的与有荣焉,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也是这些店家的老顾客。 微星都默默听着,不时点头。 不过在短暂的交通信号灯后,车辆一个拐弯,眼前的场景风貌却忽然大变。 像一部低成本电影的突兀转场,劣质且没有铺垫,粗暴直接的就将主画面切到你的面前,和前一秒的剧情毫无衔接,更没有任何美感可言。 祝微星一顿。 待车停稳,焦婶倒是爽快的打开车门走了下来,招呼微星:“我们到了,这边的路车开不进,要走上几步。” 祝微星后知后觉的跟着下了出租,恍惚的望着眼前的一切。 只见横七竖八的小摊把前方的路全堵了,吃的穿的生的熟的,应有尽有。卖凉皮凉面的生意兴隆、鸭脖熟食的香飘四里、维修贴膜的精雕细琢、二手旧衣的最风光,各款各色春夏秋冬大衣短裤用塑料纸一垫,铺开八里地。 一瞬间,车轮声、喇叭声、吆喝声团成蛛丝般钻入祝微星的耳朵,酸辣味、鱼腥味、爆香味则聚拢成烟呛得祝微星胃部翻腾。 而在摊贩之后矗立了好几排的老式公寓楼,不高,也就三四层,被一长条扭曲的弄堂串联在一起,外突生锈的排水管后面歪歪扭扭的写了好几个“拆”字,有些檐角都能瞧见外露的钢筋水泥。远远望去,她们就像一个个饱经风霜的老妪,纠缠打结的电线是凌乱的头发,随处晾晒的衣裳是过时的发饰,斑驳脱色的墙面则是残次的妆容,那一张张脸全蓬头垢面,人老珠黄。 从醒来到现在一直拘在过分安静的医院里,脑袋几乎处于空白状态的祝微星一时有些接受不了这浓墨重彩的市井之相,恍惚得久未回神。 半晌,祝微星抬起头,遥遥对上悬挂的腐蚀门牌,分辨出其上模糊的三个字。 ——羚、甲、里。 这里……就是自己的家? 第4章 棚户区 还未适应这初见的新环境,一阵闹腾引得祝微星的注意。 前方有打砸东西的动静传来,不时还伴随着几声响亮的喝骂。微星与周围的小贩顾客一道投以关心,透过摩肩接踵的人流他看到有两方人在那头对峙,一边像是摊主,一边则是几个年轻男生。 刚那声响就是摊主被揍翻在地的动静,他摊子被掀,一地的活鱼活虾挣扎蹦跳,仓皇热闹。摊主的朋友想上前帮忙,又被一个染了蓝毛的男生从地上捡起个小渔网兜头拍在了脑袋上。 小贩们窃窃私语,不敢高声议论,焦婶也拉着祝微星往后退去,嘴里恨铁不成钢的轻斥:“啊哟……怎么又是姜翼他们……” 焦婶很瘦,嗓门也不高,一句随言在这样繁乱的地方理应被淹没。可那群年轻男生中有一人似有所觉的转头朝这里看了过来。 他就站在蓝毛男生身边,比周围人高出了大半个头,穿一件黑色t恤,袖管胡乱卷起到肩膀,露出结实手臂,衣着潦草,却因笔挺身型,戳在人群里过分惹眼。 不同于蓝毛等人一脸煞气,他没什么表情,一手随意的插着口袋,一手还拿了片西瓜在吃。撇过头,目光准确落到焦婶这里,看看中年女人,又看看祝微星,眼皮撑了又眯,淡淡瞧几秒,转了回去。 快得祝微星都没怎么看清他的长相,却在对上那道目光的瞬间头皮一痛,熟悉的晕眩来袭,漫天黑暗扑面。 焦婶也被那小子平平无奇的一眼吓住了,伸手想拍心口安抚,回神却发现身边微星脚步踉跄。 “怎么了?又不舒服了?”焦婶连忙扶住人。 微星紧紧闭眼,觉得世界翻腾旋转,他捂住额头用力呼气才忍下那股剧烈的失重感,没有摔倒。 “……一下眼花了。”祝微星抓了焦婶的手找回平衡。 “是焦婶疏忽,我们赶快回去休息,你不能在外面久站,这天太热。”焦婶拿手给微星扇着风,不再多看闹事的那处,推着微星往前走。 “这里地方小,人又多,三天两头会出点矛盾,不算大事,那种不好惹的我们以后躲远点,微星不怕哦。” 焦婶一边带着他走一边解释,祝微星现在在她眼里就是个毫无自保能力的小孩,又乖又安静,没有记忆身体不好,连跟他说话都会放轻语气。 小心的避开那些摊位,两人走进了羚甲里。 这些都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老房子,有些更早可追溯到四五十年前,原址曾有过石库门的老建筑,后来被推了重建成公寓楼,经过小半个世纪的风雨飘摇,又成了被时代淘汰的产物,不见底蕴,只留糟粕。 细长的一条路,遍布了住户,屋内的采光非常差,楼道低矮,窄窄的门洞望进去,每家每户都黑漆漆,冷不丁就从什么地方冒出个脑袋来,大变活人似的。 今天是休息日,弄堂里人应该不少,但天气炎热,居民大多窝家避暑,焦婶领着祝微星走了半道才被人喊住寒暄。 “龙龙奶奶,这是从哪儿回来?” 祝微星找了圈才看到拐角违章搭出的小棚下坐了几个正在摘菜的中年妇女探头和焦婶说话。微星听焦婶提过,她有一个孙子小名叫龙龙,“龙龙奶奶”叫的就是焦婶。 “宋阿姨,”焦婶停步和她们打招呼,“我去接我们微星出院。” “啊,终于出院啦,”一个阿姨手里握着把芹菜,放肆的打量祝微星。弄堂就这么点地方,抬头不见低头见,祝家出了这档子事就算头几天能瞒左邻右里,前后一个多月,该知道的早知道了。 “恢复得挺好啊,中心医院的医术就是不一样。”有人盯着祝微星脑袋上还新鲜着的伤疤感叹道。 “那可不是,全国有名的大医院,每天多少人慕名过去,一个多月住院费得五、六万吧。”宋阿姨望着祝微星的脸,又去看他身上花里胡哨的衣服,对t恤上那个半裸不裸的女人大皱其眉,手里的芹菜掰得嘎嘎响。 “五六万哪够啊,就他这个……这个伤,少说也得十万。有钱还不算,中心医院床位多紧张,我小叔中风那次送过去满员,硬让我们转院,祝奶奶这回能让孙子住上一个多月,本事可大着呢。”有见多识广的分析。 “可不是吗,祝奶奶多厉害一老太太,要不然祝爷爷死后他乡下老家那块地上的租金能全归她啊,我看她压箱底厚着呢。”宋阿姨慢悠悠道。 焦婶忍不住插嘴:“不是的,那块地上没什么租金,祝奶奶也没什么钱。” “没钱她去趟乡下就能凑齐孙子的住院费?有钱人都说自己没钱,”宋阿姨剥着蚕豆轻轻笑,抬头瞟了眼一直没说话的祝微星,“微星你记不记得?你小时候就爱到处跟人说,‘我爷爷家是大地主!你们都不许欺负我!’以前没人信你,现在大家可都信了。” “他爷爷早死了,钱也都给老家亲戚分光了,什么也没给祝奶奶留下。”焦婶又说,语气比之前硬了点。 见焦婶着急了,几个妇人大妈连忙打哈哈:“说笑的说笑的,我们这不是看微星好好回来了跟着高兴嘛,上个月听弄堂里都在传他伤得很重,我们也吓得不轻,真怕又来个小孟,现在没事就好啦,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是啊是啊,”宋阿姨身边的陈嫂转向微星换上了语重心长的脸,“我们这是夸你奶奶能干呢,微星啊,你别怪老阿姨多嘴,你从小就心思活络,读了大学更是天天不着家,但你奶奶年纪大了,还要操心你哥,你要为她多想想,这次回来啊,不要老是再往外跑,跟那些不三不四……” 后半句话被宋阿姨一肘子打断了,陈嫂这才发现自己说多,讪讪的闭了嘴。 宋阿姨连忙岔开话题:“陈嫂,你问问小鲁下午那场麻将还打不打呀?” 陈嫂顺杆爬:“我刚问过了,她说不打了,街头有人打架,她担心万一警察被引过来要连带着冲了我们的麻将馆。” “又打架啦?谁啊?”宋阿姨见怪不怪的顺嘴一问。 “还能是谁,姜家那个小土匪呗!小鲁发信息给我说看到他把卖虾的摊子都拆了,虽然那个摊子一直缺斤少两,还掉包了我的鱼,但他们也太狠了。” 陈嫂一出口,宋阿姨这肘子比刚刚飞得更快了。 “小点声!万一被他听见要死人了!” 见她们转了话题,焦婶也不道别,赶紧拉着脸皮都站得有些发白的祝微星走人。 祝微星挪出好几步还能听见身后大妈们碎嘴的声音。 “难怪我之前看见小土匪带着人气势汹汹的出门了。” “因为香雪前两天回来了,姜翼这老娘每次一回来,他就不爱待家里,拼命往外跑,火气大得要命,谁撞他枪口上谁倒霉。” “他哪天火气不大?我平时往他面前都不敢走,明明长得那么好看那么精神一小孩,瞪你的时候能吓死人。” “你个老太婆怕他算什么,我上回见四号楼的黑胡子,就是去年才从里面放出来的那个,碰上这小土匪屁都不敢放一个。” “唉,我们弄里的小孩怎么一个个全都不省心……” 议论声远去,微星额角的汗水顺着鬓边滑下,他伸手轻轻抹了,尽量在混沌的视线里记下走过的路。 过了几分钟,终于跟着焦婶拐进了倒数第二幢的楼道。微星抬头看了看门牌,羚甲里的七号楼。 “慢点,这里黑,你们楼的感应灯坏了很久,一直没修,你以后晚上出来记得拿手机照一照。”焦婶叮嘱。 祝微星“嗯”了声,身体却不着痕迹的换到另一边,把靠扶手的那头让给了焦婶,自己走了外侧。楼道不仅黑,还堆满了杂物,祝微星一路摸着各种垃圾勉强上去了。楼很矮,也就四层,祝家住在最高那层,最靠里的一间。 一条长廊贯穿了七、八户人家,廊边的栏杆只有半人高,石头砌的,外头可以晾晒衣裳,算是过道也算是阳台。祝家是七号楼的401,不知是不是知道祝微星要回来,大门半开着,门口的鞋子摆得整齐,有大有小,微星认出其中一双是祝奶奶上回在雨夜里穿的黑色布鞋,如今已被洗得干干净净。 屋内半亮不亮,祝微星走近,看清了里头的格局。 门边是厨房,灶台外摆了一张很矮的折叠桌充当饭桌,里面是两间卧室,一间大卧有桌椅、双层床、衣柜,桌上有电脑,床前有电视,虽挤得满当,但五脏俱全,显然是祝微星和哥哥的房间。 而那间小的,除了一张单人木床、一个大木箱、一只木方凳,竟没别的家具了,那是祝奶奶的房间。 此刻木凳上堆了不少银箔纸,祝奶奶正坐在床边,低头认真的叠着纸钱。听见门边脚步声,老太太抬起了头,看看焦婶,又看看祝微星,严肃的表情没有分毫改变。 可在祝微星眼里,已不再如初见那般觉得她冷漠严苛。 作者有话要说: 攻也登场了,攻受目前都是穷人状态 第5章 家 焦婶自觉从门边的塑料柜里翻出两双拖鞋,一双旧的自己穿上,一双半新的放到微星脚下,等他换好了才走进去道:“老太太怎么又忙上了?您这感冒还没好,要多休息的。” 见他们回来了,祝奶奶起身从厨房拿了两杯水,一杯递到焦婶手里,一杯放在了折叠桌上。 “小病,早好了。”祝奶奶又坐回去,“这些时日辛苦的是你。” 祝微星注意到老人家走路没上回顺畅了,一只脚的膝盖不太能弯,他想到焦婶说过奶奶的腿脚不能淋雨,又去看桌上的那杯水,摸了摸,是温的,像早早就从热水壶里倒出来凉在了那里。 “我这点算什么辛苦,您知道我闲不住,以前还要摆摊,现在关了门,白天一点都不忙。” 附生 第4节 焦婶喝了口水,又去看祝微星,把话题引到他身上。 “祝奶奶您看,微星恢复得多好,医生说再复查几次就能彻底安心了。” 祝奶奶没抬头,粗糙的手指熟练地翻动纸张,没一会儿一个小巧精致的银元宝就躺在了掌心,转手又丢入床边的纸箱内。 “就是刚回来有点热到了,一会儿让他回房睡一觉。”没得到答复,焦婶轻轻推了推微星,让他表个态。 微星捧着那水杯已喝得差不多,去厨房洗干净放回原位后才对两位长辈道:“我好很多了。” 焦婶捧场:“是吧是吧,老太太看看。” 祝奶奶终于看向了他,又望向那个被洗好了放进橱柜的杯子。 焦婶也后知后觉的盯向橱柜,直到微星说要去休息才不可思议的回神。 “洗个澡再睡,衣服在床头。”祝奶奶道,语气淡淡的。 微星点头:“好。” 这破公寓八零年代初造起来时还没普及抽水马桶,没造卫生间,九几年政府重新规划空间给每家每户在楼道里加盖了一间厕所,所以梳洗的地方都在屋外,撑死两平方米大小的地方,就够放一洗漱台一马桶,没有浴缸,只能淋浴。 祝奶奶收拾得干净,但到底年代久远,墙壁瓷砖早已泛黄,边边角角挤满了成年累月的水垢铁锈。 祝微星拿着换洗衣裳在门边站了片刻才走进去。门一关,室内很黑,摸索着开了盏头顶的小黄灯,祝微星头还晕着,那屋子又闷,中间一度差点脚软想吐,好在速战速决挨了过去。 回屋时听见焦婶还在和祝奶奶聊天,大多都是焦婶说,祝奶奶只做着手底下的事。 “在医院他很听医生的话,对我也客客气气,这个祸事后那孩子完全变了个人,应该是真吓到了,乖了很多,我想以后都会好的,您就再信他一次……” 祝微星站在门外听焦婶压低嗓音替自己求情,可惜奶奶一直没回答。待焦婶转了话题,祝微星才推门而入,越过两人进了大房间。 书桌上的书倒是不少,祝微星上前翻翻,音乐史、古典乐赏析、乐谱,比起稀稀落落的专业书籍,更多的是各种杂志。 祝微星又走到衣柜前拉开门,瞬间一排绚烂彩虹色扎入眼眶,赤橙红绿青蓝紫,同祝微星出院时穿得风格如出一辙,有些还带刺绣带亮片,简直把整个戏班都往身上扛。 祝微星不能理解自己曾经的品位,皱起眉匆匆扫过,目光又落在柜子下方的长方形盒子上。 小心的拖出来打开,未组装的三截银色长笛展露在面前。 笛子不新了,能看见缝隙处有氧化发黑的痕迹,两块擦拭的棉布也皱巴巴的。祝微星伸手一摸,边际一层浅灰,显然不止一个月的落尘。 自己受伤才多久?这笛子怎么像长远没被用过?作为专业学生,乐器难道不需要天天练? 祝微星疑惑,又把房间环视了一圈。 奶奶给的换洗衣服放在上铺。那应是他的床,哥哥睡下铺。可看这地方……书桌、衣柜、角角落落,不见另一人痕迹,全是祝微星风格的东西。弄堂大妈说自己过去并不常着家,人不住这里,物品却霸占九成九地盘,这为人……也过于有存在感了。 祝微星记忆缺失,对生活常识却有着基本判断,学长笛具体要花多少钱他不清楚,但总觉得以自己目前的家境并不适合这个专业。学了多久?怎么考进去的?考进去了又为何任由乐器在角落积灰发黑?有事耽搁还是怠慢偷懒? 放回笛盒,祝微星思考着爬到上铺躺下了。 奶奶许是考虑到他头上的伤,凉席是竹制,枕头还是棉布的,松软一蓬,能闻到淡淡的花露水味,香味劣质,却催人入眠。 祝微星闻着,眼皮疲惫垂落,脑海中依稀闪过今天从羚甲里一路走来种种,比起嫌弃这里的简陋和贫穷,祝微星感触更深的是面对住了二十年的家,他只觉陌生,没有熟悉感,更没有归属感。 我要尽快适应,祝微星对自己说。 想着想着,他睡了过去。 大概换了新环境的缘故,微星又做梦了。 不同于过去的一片漆黑,这回的画面有色彩,却过于艳丽,拉满的饱和度刺眼得辨不清具象,调色盘似的花花一片,像山河,又像建筑,像人,也像动物,绮妙诡谲,朦胧异幻。眼睛失去作用,幸好耳朵还能工作,他听见了乐声。钢琴、提琴、吉他、琵琶,试剂般被一支支的不停往器皿里添加倒入,彼此反应,叠加噪音,直到眼睛和耳朵都不堪积累重负,轰然一声…… 梦境炸了! 祝微星艰难睁眼,脑袋胀痛得仿佛2g内存硬被塞了1t的资料,半晌才缓过来,看清屋内漆黑,已是傍晚。 摸了把脸,平整思绪与呼吸,祝微星蹒跚下地,开门走出去,客厅也是半黑,焦婶不知何时离开了,只有祝奶奶的房间飘来微黄的灯光和轻轻的电台戏曲声。 梦里听见的乐声莫非受这个影响?祝微星胡思乱想着来到小卧室门前,看见奶奶还在叠纸钱,地上箱子已被装得快满。浅浅的剪影让她的背没有在人前看着那么挺直,有一点佝偻。 祝微星正想如何开口,奶奶先说话了,依然低着头。 “菜在桌子上,不想吃冷的就热一下。” 祝微星问:“您吃过了吗?” 奶奶道:“我等等吃。” 祝微星于是去了客厅。打开灯,桌上果然放了好几盘菜,有荤有素,还有一道冬瓜火腿扁尖汤。 祝微星思考片刻,发现自己不多的常识储存里没有使用煤气的记忆,好在老旧的冰箱上放了一台老旧的微波炉,这个他会。 把桌上的菜一一加热,祝微星低声道:“吃饭吧,奶奶。” 祝奶奶停下了动作,奇怪的看过来。半明灭的光照在门边少年缠着绷带的头脸上,衬得肤白眼净,格外青涩,也让他的表情显得平和诚恳,且有一些陌生。 就在祝微星以为祝奶奶不打算理睬自己,祝奶奶把手里的纸钱放下了,下床洗手,脚步蹒跚着坐到桌边。 祝微星看看她不利落的腿,跟着在另一头坐下,给祝奶奶盛汤,等奶奶端起碗他才动了筷子。 两人都没怎么说话,也没发出大动静,祝微星大病初愈,胃口一般,好在奶奶做的菜清淡少油,果然和他在医院吃的一个味道。 吃饭期间他能感觉到奶奶盯着自己看了好几回,看他端着的碗,看他筷子的落点。但奶奶不开口,祝微星便没问,直到喝汤,奶奶才道:“你们辅导员刚打来电话。” 祝微星放下勺子,认真的听。 “她暑假在外地进修,今天才回,听说你的事想过来家访,我跟她说你已经快好了,让她不用麻烦。”奶奶起身,从碗柜里取了两个干净的碗,把剩下的饭菜汤倒在一块,成了一大碗菜泡饭,盖上盖子放在灶台角落。 “她说给你在学校申请了大病补助,让我问问你要不要,要的话开学之后去办公室找她。” 有补助不是好事吗?为什么还打电话问要不要? 奶奶像是看出了他的疑问:“你以前都是拒绝的。” 拒绝,为什么要拒绝? 奶奶道:“你不喜欢用自己的名字拿补助。” 祝微星立时猜到,怕是奇怪的自尊心作祟。 “想要补助……就对老师态度好一点。”奶奶又叮嘱。 祝微星不及多想这话深意,就见奶奶站到水槽前打算洗碗,他连忙上前把东西接过。 “我来。” 奶奶没有动,那种打量的目光又落在他的身上。 “我来,奶奶。”祝微星声音轻轻,却带坚持。 奶奶的情绪比焦婶内敛多了,眼珠在眼皮下微微摆动几下,退步让开了:“要用热水洗。” “好的。” 事实证明,祝微星的常识储备库里也缺失了洗碗这项技能,不仅动静大,好几回差点脱手,洗涤剂更是淌了一桌一地,幸好最终有惊无险的完成。 把周围收拾了,又洗干净了手,祝微星回房。奶奶也已回房阖了门,祝微星路过小卧室,听到里头传来的戏腔唱段: 醉中笑,笑中醉,天地同醉。 笑含悲,悲含笑,人生百味…… 第6章 这一夜 睡了一天,祝微星不困,进房间坐到书桌前,目光盯向那些杂志。时尚娱乐,财经八卦,皆纸张劣质,印刷粗糙,有几个明星面孔频繁出现,连一边的日历上都印着做背景,模样很好,页页不同,却都是男的。 这发现让祝微星眉头颦蹙,没做深想,除了日历留用,其他全扎成一捆扔进了垃圾桶。 又抽了本乐理书看,书很新,没任何笔记,像第一次打开,展示着它与主人的生疏。 抬头看向窗外,祝微星出神,他的前路就像羚甲里此时望出去的风景,大块的黢黑夹杂了几家零星的灯光,映出的光明是一片破烂,散乱又渺茫。 忽然,窗外正对的那家亮了起来。 微星家住七号楼401,窗户正对着六号楼的407,两家各属不同幢的头尾,彼此相望,祝微星是大卧室,对面是小间。 很多上世纪的老式公寓建造的时候都没有合格的安全和光照距离,两楼之间五米已算宽适,隐患不小。而这点距离,足够祝微星将对面看个一清二楚。书桌、床、储物柜等等家具,包饺子似的大荤大素全塞进四面老旧的墙皮里,撑得室内鼓鼓囊囊没下脚处,装修倒比他们家新一点,但主人不会收拾,衣服裤子乱丢一气,连门把手上都吊着件背心。 瞧了两眼,祝微星觉得不礼貌,正起身要把百叶窗放下,那扇晃着背心的门把被从外面扭动开了,一个高大的男生脑袋顶着条毛巾走了进来。 像是刚洗完澡的样子,他上身没穿衣服,下面套了条黑色运动裤,松松挂在胯上,没系的裤腰带随着步伐在那儿晃荡。整个麦色的身条结实修长,胸肌背肌腹肌有且完美,不知是水渍未擦干还是皮肤自带的青春滤镜,灯光下闪着一层隐隐水光,充满了蓬勃的力量感,和单薄的祝微星完全是两个极端。 男生一进门,身后有呼喊声追来。 “姜翼!你老娘我问你话呢!听见没?你脑袋怎么回事?” 下一刻门被推开些,一个穿着大花睡衣的女人走了进来。她身高只到男生肩膀,外表显年轻,嗓子倒有些年纪了,带着一种老烟枪的刺耳。 被称作姜翼的男生不耐烦转身,一把扯下头上的毛巾。 “热,剃了。” 个子高的人嗓音都偏低,像在体内按了个混响,好听之外又饱含少年人的跳跃感,像极了一炸两响的炮仗,不点光摆那儿,也能知道窜起来的威力。 “你脑袋让人开了花?不然剃什么头发?”姜家老妈指着揭掉毛巾后露出的一颗秃毛脑袋,要戳他脑门,“别以为我不晓得,你早上又跟谁打架了?” “啧,”姜翼不爽侧脸,摆脱那根手指,“不是你他妈啰里吧嗦跟我说买了注水的鱼要去找那个卖货的算账?还有,别碰我头。” “我说找他是让你去讲道理,让你跟人家动手了吗?人家反过来找你赔钱怎么办?”姜家老妈态度比他更恶劣,“你是不是长了个猪脑子,跟你爸一样冲一样笨!” 姜翼不以为意的把毛巾扔到一边,从桌上拿了根烟叼在嘴里。 “又抽烟!上回床单差点都被你烧了!下次给我滚出去抽了再进来!”尽管苗香雪满身愤怒,可她的念叨全被姜翼左耳进右耳出,唧唧歪歪良久,她只能烦躁地返身走了,“你什么时候能不要我操心?我生你有什么用!” 对面的门被砰得一声摔上,周围又回到死寂,祝微星见那背对着此地的男生懒散的转了转脖子,牵动背肌,又捞过桌上的打火机,把叼着的烟点燃了。 重重的吸了一口,吐出两个烟圈,那男生忽然侧头,直直朝这里望了过来。 “看够了么?”姜翼轻问,眉头不耐烦的皱起。 暑热窒闷,屋内又没空调,两家的窗户半敞,只用纱窗作栏,外头的声音自然顺畅传送,毫无隔挡。 祝微星出其不意的被发现,又被询问,还一下对上那人目光,不由一怔。 但不是他想偷听偷看,而是方才就想放下的百叶窗帘不知何故卡在半空,一头高一头低,怎么扯都放不下来,祝微星在这儿干耗了十分钟,被迫围观人家家私,他面上镇定,心里也是无比尴尬。 找不到回答的话,只能低头移开视线,手上默默继续用力。 没想到上午在流动市场里闹事的那个男生之一就住在自家对面,小摊前他还顶了一头乱乱短发,此刻却只剩一茬青皮覆着,还是祝微星凭着身量把人认出来的。至于长相,也才看清。 额骨顶骨饱满,眉骨鼻骨挺括,面庞削瘦,眼窝却深,一双眼和嘴唇一样薄且锋利,意外优秀的一张脸,是觉得不该轻易评价旁人外表的祝微星都不得不在初识就承认优秀的脸。 附生 第5节 可惜长得好,气质却不好,有点邪门……有点凶狠,那种与眉心疤过肩龙非常搭配的凶狠,难怪会把街坊邻居吓到。而对方现在还未从自己身上挪开的视线,穿透朦胧的烟雾直直投来,过分放肆直接,让祝微星觉得受到无形威迫,神经开始紧绷,上午那种恍惚和晕眩感卷土重来。 这男生手里还捏着打火机,一边看祝微星,一边在指间一下一下打亮着玩。轻细的咔擦声像摩擦在祝微星的耳际,莫名让空气流速减缓,氛围凝固。 就在祝微星眼冒黑星腿脚发软,顽固的百叶窗终于被成功放下,隔离了祝微星的惊慌,也隔离了那两道扎人目光。 祝微星出了一头的汗,靠在墙边,疲惫呼气。 被人看两眼自己怎么这样慌乱?是对方眼神过于凌厉还是情绪微有波动头就会晕的后遗症? 祝微星觉得后者影响力更大一些。 看来自己还不够沉稳,要学着遇事更冷静,祝微星反省。 晚上也尽量拉上窗帘,心里忍不住又补充。 这时,外间一声闷响拉回祝微星神游思绪。 细听一会儿,祝微星走了出去。 大门被打开,有个人影站在洞黑的客厅中。 祝微星开灯,他没吓到,黑影被忽来的亮色吓了一跳,一阵哗啦声翻涌。 一个男人弓背驮了一麻蛋东西,被吓到时包内物品全部翻覆,地上躺满塑料瓶硬纸板和各种垃圾。 男人赶紧要捡,却险些被门边拖鞋绊倒。 “小心。” 微星提醒,想帮忙,却发现自己一动对方便十分恐慌,急得朝后闪避,仿佛他是恶兽蛇蝎,避之不及。 祝微星意外之余只有站在原地,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对方穿着大汗衫、老头裤,摆在脚垫上的球鞋又黄又旧,脚尖开裂鞋底脱胶,鞋边一圈黑灰。他的右手比左手短了一截,不自然的蜷缩在身侧,眼睛无法聚焦,着急的时候眼珠在眼眶乱转,连带着五官跟着抽搐,不似常人。 察觉到微星打量,他频繁眨眼,拖着麻袋向门外倒退,嘴里含混言语,微星听了几遍勉强分辨说得内容。 “不放在家……我不放在家……没有脏,不放在家……” 可惜袋口没扎紧,里头的破瓶破纸随他动作滚落越多,掉得四目皆是。 碍于对方惧意,微星不敢上前,只望着大门拘手拘脚,直到身后一声轻唤。 “微晨……” 小卧室的门打开,奶奶站在那里,对着大门又叫了一声。 “微晨,不要走远了,东西就放在门口,明天我和你一起去卖,没人会拿的。时间不早了,回家吃饭吧。” 奶奶说完,祝微星就听见门外远去的脚步听话的停下了,片刻又慢慢挪回,驻足在走廊外一阵窸窣忙碌。 见祝微星显出无措,奶奶为他解惑:“这是你哥,他小时候生病落了残疾,脑子也不好,你不要和他计较,他也不会妨碍你什么。” 祝微星已看出那男子异常,但对于奶奶平静的说出这些,心底觉得有点憋闷。顿了顿,祝微星蹲下身,把散乱在门边的塑料瓶都一一捡了起来。 抱着纸板和瓶子走到门外,果然见祝微晨弯着腰捣鼓那破麻袋,像是要找个地方把它们藏起来,免得被人觊觎。怕再吓到对方,祝微星只把废品悄悄放到他身后,又退回屋子里,拿过拖把将被弄脏的地板重新拖扫。 奶奶已经回房,祝微星犹豫着也退回到大卧室里,但没把门关紧,开了一道,从后面默默看着外头动静。 半晌,安置好宝贝的祝微晨回来了,没见到祝微星让他明显松了口气,熟练的找到厨房桌上奶奶留下的菜泡饭,也不加热,拿着筷子就往嘴里扒,残疾的手让他吃饭的姿势十分怪异,但速度却很快,像是饿狠了。 狼吞虎咽的吃完,祝微晨洗了碗,动作可比祝微星熟练多了,还把弟弟忘了整理的灶台都一道擦干净了。 看着哥哥斜着肩膀站在水槽前搓抹布的背影,祝微星慢慢将门关上。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没了看书的心思,怕祝微晨进来不自在,爬到了上铺关了大灯,只留书桌上的一小盏亮着。 没多时,祝微晨带着洗完澡的水汽走了进来,踩在地板上砰砰作响的脚步在跨入房门见到上铺的身影时蓦地放轻了,蹑手蹑脚起来。 祝微星当然没睡,但他觉得让哥哥以为自己睡了会好一点,于是假装半合着眼,透过微掀的一点眼皮缝望着下铺人的动作。 祝微晨从衣柜边的一只塑料箱子里取了汗衫穿上,袖管上还能看见两个明晃晃的破洞。盖箱子时发出脆响,祝微晨立马回头紧张地打量这边,生怕惹来不快,见弟弟依然一动未动,才又放心忙活。 从书桌边摸出一卷蚊香哆嗦着点上,隐约的烟味开始在房间弥漫,祝微星对这个又香又呛的味道十分陌生,忍不住好奇地多闻了两下,不察一口气吸大了,猛地咳了两声。 下一刻,原本已走到下铺的祝微晨迅速转身,将那盘蚊香挪到书桌下,调整了好几次方位确定影响不到上铺人时才重新关灯上床。 临睡前,他还不忘把祝微星的拖鞋转到正面,一下梯子就能穿上。 从头到尾祝微星都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祝微晨应该是累了,躺下两分钟便打起轻鼾。 可祝微星却睡不着,他望着天花板,又望向房间。 灯灭了,房间还是很亮,对面男生家小卧室的灯色从自家那根本不遮光的百叶窗帘中映射过来,强迫他们免费共享。 屋内物事被照得轮廓清晰,祝微星看看自己装满衣服的衣柜,又去看哥哥存放汗衫的小塑料盒,看自己被摆正的鞋子,又去看哥哥叠在角落的破拖鞋,看蚊香,看电脑,看他价格不菲的长笛盒,最后视线落在桌上那本全新的乐理书上。 奶奶说哥哥不会妨碍他,奶奶说的对,哥哥会照顾他,但是哥哥怕他。 他忘不掉祝微晨第一眼见到自己的目光,惊讶且恐惧,然后是无止尽的小心翼翼。他也忘不掉奶奶见到自己第一眼时的目光,他当日以为的冷漠疏离其实或许只是奶奶对于自己有此下场的“早知如此”。 他又想到那些邻居阿姨的话,想焦婶的恳求,想奶奶叠了一整箱的银元宝,想那本无意中被窥见的存折。 祝微星侧躺着,手指横过肩膀搭在自己的背上,无意识的摩挲蝴蝶骨上的红色纹身。 他想,祝微星,看来你以前不止是不讨人喜欢,你还不是个好东西。 这一夜他都没睡,就这么胡思乱想着。 奇怪的是,对面男生家的灯也跟着开了一夜,是习惯性的晨昏颠倒还是也有烦人心事所以醒着?盛夏的长夜,他走来走去的脚步声,他开合打火机的声音与蝉鸣一道间或响起。他抽了好几根烟,浅淡的烟味顺着窗沿从407断续飘散至401,混合着屋内的蚊香味,绞缠成一团难言的复杂。那滋味辛辣又微甜,呛人又迷醉,像寂寞,也像是生活,想摆脱,却无法摆脱。 这个晚上奇妙又诡异,有个人,隔着一扇窗,隔着一间房,隔着一栋楼,隔着光与暗,陪你度过了一整夜的失眠时光。 第7章 天亮 夏日天亮得早,阳光一展祝微星就从床上起身。离开房间时哥哥还在下铺打着小呼。 正在熬粥的奶奶看见他有点意外,微星和她问了早后就进了浴室洗漱。 一夜没睡,精神倒还不错,把自己打理干净,祝微星又将昨天堆在水池里的脏衣服洗了,连带着祝微晨换下的。 祝微星的手细白滑腻,比小姑娘还要嫩上几分,别说做粗活,以前怕是连阳春水都不怎么沾,此刻用着生疏手法搓洗那些脏衣服,半弯得腰让他脑袋充血,没几分钟就要直起来喘两口才不至于晕眩。家里没有洗衣机,想到老人家不灵便的腿脚,夏天还好,冬天的厚重衣服也不知奶奶过去是怎么清洗的,祝微星有点不好受。 弄完后拿到走廊上去挂,遇上几个出门上班的邻居,从他们投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就能知晓往日邻里关系的不亲近,一个剥毛豆的老太太更是不冷不热,鄙夷不屑。 祝微星继续晾衣服,但技术似乎有些问题,祝微晨本就陈旧得不堪一击的衣服在悬挂时又被撕出了两道新口子,越发惨不忍睹。祝微星无奈。 正懊恼,几声砰响在旁炸起。 祝微星吓了一跳,转头去看,对幢四楼走廊上,一男生正非常不耐烦的砸着门,那方位,该是他自家厕所。 男生造型和昨天一样,上身赤着,下头还是松垮裤子没系裤带,趿拉一双人字拖,睡眼惺忪的扒着自己只剩层青皮的脑袋,不爽地嘟囔道:“……开门,开门,你好了没,苗香雪!” 厕所里跟着传来喝骂:“催你个大头鬼啊,老娘才刚进来。” 被骂的姜翼不买账,依然砸门:“你他妈在里面都待了一个小时了,你是不是掉茅坑里了,再不出来老子屎要拉裤子里了!苗香雪,苗香雪,听见没!” 他们的声音并没因为内容隐私而有所收敛,透过半露天阳台被扩散到弄堂的四面八方。 可与觉得尴尬的祝微星不同,羚甲里诸位对此全都淡定自如,上下班的头也不回,老太太还在剥毛豆,对幢楼三楼的浇花大爷连手都没抖。 于是祝微星的视线便显得如此不同寻常,还被那男生敏锐地察觉,侧脸向他看来。 祝微星面上不显,回视一眼想回屋,却听他们楼道也起了骂声。 “哪个杀千刀的傻子把垃圾扔在走廊挡道,人家不要走路啦!” “你叫人家傻子,人家可不傻,现在捡垃圾能赚多少钱,可发财的咧。” “是喔,人家比我们聪明多了,东西脏臭,也知道不能放自己家。” 祝微星循声回头,见有两人正抬脚把祝微晨昨天摆在阳台边的麻袋踢到楼梯口。那东西其实不大,堆那儿并不影响行人往来,但对方仍觉碍眼。 祝微星一愣,赶忙上前将袋子拽实,抬头望着两个年轻女人,应该刚从403出来。 或许之前恶名在外,对方和祝微星对上眼显然瑟缩了下,见他未有下言,又挺腰冷哼,嫌恶的绕过他走了。 祝微星讲理,占用公共区域是自家不对,但她们对哥哥出言不逊,便也收起了歉疚。只默默想将东西提到楼下,以免再挡路。 这时有人喊他名字。 “微星……微星。” 祝微星找了一圈,探出阳台。焦婶在楼下一手对他招呼,另一手牵了一个胖嘟嘟的小男孩。 焦婶道:“微星啊,那几件衣服是不是你晾的?不可以直接挂那,要用夹子夹住,不然来点风就要刮走,还得你奶奶去敲人家门帮着拿回来。” 祝微星听罢,只能笨手笨脚的按着焦婶的指导重新一步步晾晒。两人隔着四楼,跟上远程授课似的一口令一动作,但效果仍甚微。 “算了算了,等送完龙龙我来给你晾。你那些废品也不用拿下楼,我正好路过流动市场,让收旧货的上你家收。” 焦婶说完她牵着孙子走了。她手边那个一直凝视着祝微星的小男孩忍不住对他笑了笑,又害羞地挥了挥手。 很简单的一个行为,却是祝微星这些时日以来得到的最真情实感的笑容,没有质疑,没有同情,也没有过分的小心翼翼。他忍不住伸手也对小孩儿挥了挥,嘴角轻轻微扬。 待孩子走远,祝微星转身,却发现对幢的高个儿男生竟一直没走,叼着根已快燃到屁股的烟半靠在门上,表情懒散的瞧过来。像看了场家门口的连台戏,虽蹩脚却免费,且吹拉弹唱曲目良多,勉强打发了他的无趣时间。 见祝微星目光,男生玩世不恭的朝他挑眉,把烟屁股摁熄在了水泥栏上。 祝微星以为他有话要说,可不等人开口,男生身后的门开了。 苗香雪从里面出来,换下大花睡衣换上碎花连衣裙,配上一张化了淡妆的脸,很艳很有气质,看着最多不过四十岁,难以想象会有那么大的儿子,更难想象还和儿子在厕所门口一来一往恣意嘶吼。 苗香雪用手里的塑料扇子扇了姜翼一脑袋,不高兴道:“有你这么对老娘说话的,催催催,催魂吶,也没见你真拉裤子里。行了行了,赶紧进去,一会儿吃了早饭跟我一起去派出所。” 她伸来的手自然被姜翼灵活地躲过了:“啧,不去,有事。” “你能有什么事?这官司是我一个人的事?我还不是为了你爸,为了你,为了家里。你想想,官司赢了我们能拿多少钱……” 一长串不停歇的唠叨直接被姜翼剧烈的关门声断在外头。 “臭小子!!!” 苗香雪恨恨地骂道,但她也不是真跟姜翼计较,捋了捋鬓发,抬眼瞧向祝微星处,又立刻笑了起来。 “祝奶奶,早上好啊。” 祝微星回头才发现奶奶走到屋外,正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晾晒得皱巴巴的衣服。 听见苗香雪的招呼,祝奶奶礼貌的点头。 “我刚买了豆腐花,是市场里新来的摊子,给你们送点吧,正好你孙子也在,一起尝尝。”苗香雪很热情,看得出脾气风风火火的,对于祝微星,她的态度有些不同于其他人,竟没怎么多关注。 附生 第6节 祝奶奶却拒绝了:“不用,我们吃过早饭了,谢谢。” “哦,那好吧。”苗香雪也不多言,爽快地应下就走了。 留下祝奶奶又看了两眼阳台上的衣服,回了屋子。 还饿着肚子的祝微星跟在她身后,进门就看见急急忙忙出来的祝微晨,他连忙转达了焦婶刚才的提议。 祝微晨却不放心自己堆在外头的废品,坚持要亲自查看,和祝微星擦身而过时仍表现出了紧张避让,与其说是对祝微星的排斥,不如说是他在害怕祝微星对自己的嫌弃。 祝微星也没有马上过分释放出善意,他不知以前自己的性格,但现在的他显然不是一个舌灿莲花之人,他宁愿用一些实际行动来循序渐进的表达。 经过昨天一晚,祝微星已对未来生活做了大致规划,以他目前的境地,高标野望不必,务实稳妥为上。其他都且不说,他祝微星,至少想做一个对得起家人朋友,也对得起自己的人。 心下做了决定,脸上仍然淡漠冷静,见奶奶端着碗在盛粥,他走过去帮着一道布菜。 其实也没几个菜,一叠酱瓜,一叠萝卜干,外加三个蒸山芋。 祝微星把最大的那碗放在对面想给哥哥吃,可祝微晨门直接拿碗随意夹了菜就蹲到厨房一角去。 见祝微星注视着那头不动筷,奶奶敲了敲碗:“吃吧,不用管他,他习惯了。” 祝微星忍下违和,静静吃起早餐。 吃完收废品的来了,祝微晨和奶奶出去交接,回来时祝微晨捏了一张旧旧十块,不自然的五官布满了高兴的神采。 奶奶回来也捏着钱,三张明晃晃红色,走到桌边放到了祝微星的面前。 祝微星不明所以。 奶奶说:“刚派出所打来电话,有关于你的事故需要过去问几句话,你到时顺便在路上给自己买点必需品。” 祝微星看着钱不动,奶奶却以为他嫌少:“家里目前就这些,不够的话我要再去银行取。” 脑海中闪过那本密密麻麻的存折,祝微星急忙站起。 “我……” 他想说不要,想说会自己赚。可现实却是他现在一无所有,不了解社会环境,没有经济来源,自力更生打工兼职却连打印份简历的一块五都拿不出,他没资格跟奶奶假客气。 “我……这些够了。”最终,祝微星还是憋出这句,接过三张红钞,想了想,又抽出一张还了回去,“两百可以,不用那么多。” 奶奶也没和他客套,收回一百后,顿了下道:“不急着就去,等身体好点。” 祝微星心里一软:“没关系,今天就去。” 派出所不远,奶奶没拦他,祝微晨也要出门,奶奶却对他反复关照,还给他灌了一瓶凉水, 祝微晨背上一个破烂的帆布挎包,揣着奶奶给的水壶,神采奕奕的离开了。他没和祝微星走一个方向,而是朝着天蓝广场去了,那里都是高级大商场,垃圾桶里值钱的东西也多。 祝微星看看哥哥的背影,又看看习以为常的奶奶,一言不发地向着另一条道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些章节好像一半都是屁话,但后面大家应该会回来再看这些屁话 第8章 渔舟街 这一走才知道羚甲里后还有成排违章建筑,中间两大块废墟,全是被拆迁留下的屋瓦残骸,不时有瘦巴巴的流浪狗穿梭其中,烈烈盛阳下蹬着后腿冲你摆个尾扬起几层裹着热浪的浅灰,透着股看尽世态炎凉的颓废沧桑。 再之后则是一条百来米的长街,名为“渔舟街”,若说羚甲里是暮年老妪,流动市场是流浪儿童,这条渔舟街就是大城市夹缝里的盲流中青年,没大文化没高追求,吃饱喝足就是生活。 街上各种违章店铺,小吃水果、五金杂货。唯二两家店面不错的,用来卖手机数码卖电瓶车修轮胎了。街上很热闹,大爷大妈步伐闲适,上班族们踩点忙碌,因暑假而放养的小朋友带着恐怖的尖笑在街旁你追我赶。每个人都在用不同的时间流速演自己的人生电影。 有趣的是,街道前方一抬头就能仰视到巨象百货高三十多层的恢弘大楼,占据大半幢建筑的电子显示屏正轮番播放着时下最当红的奢华名品广告,遥遥远远光彩夺目,居高临下俯瞰渺小众生。 负责羚甲里的派出所也在渔舟街,位于街尾拐角,是一栋有些年代感的小楼。 祝微星到那儿表明身份,被一位姓张的小警察接待了。 “这是好了?”小警察意外的看着他,“我去了医院两次你都无知无觉躺在床上,想找你问话也没用。” 在办公室外间坐下,张警官给祝微星倒茶。他说话的语气带着一点熟识,似乎之前和祝微星打过交道。 祝微星道:“大部分恢复了。” 失忆的事张警官自然知道,但还是忍不住打量祝微星,面露狐疑,仿佛不怎么信任他。 祝微星任他看,神色一派坦然。 张警官道:“你……变了很多。” 祝微星摸了摸头上的小块纱布:“剃了头发。” “不止,”张警官摇头,他入行不久,但每天接触形形色色的对象,对于看人有一套。走进来的第一眼起,张警官就觉这少年和过去判若两人,“你以前说话的口气不是这样的,看人的眼神也不是。” “我以前……什么样?”除了焦婶之外,祝微星终于向第二个人打听起了自己的过去。 “我实话说,祝同学你别不高兴,”小张警官抿两口茶组织语言,“你不是个踏实的人,有些方面想法过多,行事为人也没分寸,不然也不会有这次事故……” 祝微星挺了挺背脊。 小张警官看着他:“事故就发生在科技馆后面的擎朗酒店,离这里很近,十几分钟的路。案子我也算全程跟了,经调查并反复确认,除了你之外,没有第二责任人。” 祝微星垂下眼。 “你那天和几个同学在‘午山’酒吧喝酒到晚上九点,后独自去了擎朗酒店,十点左右从酒店五楼的中空花园阳台坠落,被送往医院。同学里有人说你离开酒吧的时候心情不好,走得匆忙,像要去找什么人。” “但我们查了你的手机,那时段没人和你联系过。我们又调阅了午山酒吧和擎朗酒店的监控,酒吧里光线不明,人太多,无法全程追踪你是否和谁做了交流。而以擎朗这样高规格的酒店,你不该能随便进门且没在监控和前台留下任何记录。酒店方表示,唯一的可能是你走了他们的员工通道,就是不晓得你从哪里得知的这条路,又是怎么混进去的。后来警察在中空花园前的画面找到了你,并全程看到你脚下不稳失足坠楼的过程,现场没有出现第二人。通过你进医院时的酒精和体检报告,排除其他药物致幻可能,故而警方认定你坠楼是普通的醉酒意外。” 意思就是,全是祝微星自己作死作出来的。 张警官叹气:“祝同学,你游走在危险边缘不是一两回了,这也不是我们第一次进行深切交流。我以前告诫过你很多遍,有理想野心是好事,但你还年轻,最重要的是好好学习。家里条件苦,从小没双亲,向往优渥生活难免,但你去看看这片区每天来来往往的人谁不苦?谁不是认真努力的活着?” “你奶奶把你拉扯大不容易,你能考进u艺,前途已算大有可为,何必为了靠近隔壁街做什么人上人整天和社会上乱七八糟的人混在一起。我们就是小老百姓,好高骛远要不得,异想天开也要不得。” 显然,他对祝微星苦口婆心已是多次,掏心掏肺的教训说出来一气呵成,但原来的少年应该并不领情,甚至觉得他多管闲事,才让小警官的语气里满含无奈和惋惜。 不过这一回习惯性做无用功的张警官在一番耳提面命后见到的却是一张谦恭有礼的脸。 祝微星的长相和这四个字本无甚关系。张警官尤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对方,容貌妍艳的少年瞥来的那抹不以为然的视线,仿佛这种为人民操劳的职业多么没有社会地位多么不值一觑。以至之后再几次接触,少年人那种傲慢轻挑和他的长相气质都融合一体,让张警官见之皱眉,几番心理建设才忍下觉得他无可救药的想法。 但眼前脸还是那张脸,表情却真的谦恭有礼,眸光清明沉稳,神色谨慎虚心。一再向张警官展示,这一次这小孩把自己的劝告认真的听了进去。 张警官一时怔愣,直到隔壁办公室里走出几人拉回他思绪。 一个穿着碎花连衣裙的女人不耐地对身边一高一矮两个警察说:“你们这一趟趟的找我来派出所做什么,我又不是第一回 去a市了,我上访也全按着规章制度来,那么多年里面那套我还不清楚?每回到家屁股没坐热就被你们叫来,也不嫌累。” 高个警官并不因女人态度生气,反而熟络道:“我们也是按规章制度找你问话,不也显得对这案子关注嘛。” “我还不知道你们什么意思?”女人提了提挎在肩上的同色小背包,“要不是看在大家那么多年的老邻居不想你们为难,我怎么会每次都那么配合,我这还赶着要去上班呢。” 矮个的中年警官看她心急慌忙的样子劝道:“小苗啊,我知道你听不进,但还是要说,你老公当年这案子就是疲劳驾驶,判他全责没错。你坚持那么多年真的没意思,费下去的精力得不偿失啊。” 提到这事苗女士却没那么好说话了。 “屁个疲劳驾驶!强调一百遍我也要说!我们老姜是为了避让对面的高速来车才在盘上公路上出事的,不是疲劳驾驶!不是!山下一个老农民亲眼见证全程,他说当时老姜的面包车前出现了一辆蓝色跑车!” “那老农民就是个酒鬼,那天风大雨大他在山脚哪里能看到山上?后面不也改口说自己看错了嘛。”俩警察无奈。 “看错个屁。事故后,我去找过那老农民,他偷偷把捡到的一个反光镜给我看!是蓝色!确确凿凿的跑车反光镜,我亲眼所见的。我去找人问了,那车型至少八百万!他一乡下人,哪里搞来的这个?结果我查完回去想把车镜带上交给你们,东西却没了!老农民上庭前也忽然改口说喝多了看错!?我信他个大头鬼!他肯定是拿了什么好处!跑车诶!开得起那种跑车的有钱人什么做不到?” “你当有钱人都手眼通天?何况出事的时候你儿子也在面包车上,这么多年,怎么没听姜翼提过什么蓝色跑车?” “他被撞糊涂了不行吗?我儿子飞出去那么远能捡回一条命就不错了,不像他爸,命没了还要被人冤枉这么多年。我不给他出头谁给他出头。 ” “唉,小苗啊……” “我不跟你们说,我下个月再去跟a市的高法官说。”苗香雪无意多辩,这些老话翻来覆去她说得早厌了。 警官也不想跟她争论,将人送出去后,高个的问矮个的:“昨天把水产摊子抄了的是不是姜翼?” “没人报警,我找到那卖鱼的看了下,头没破,起了个包,问他谁干的,他说不认识。这小贩新到u市,估计不认识谁下的手,周围也没人敢帮着认,但你说还能是谁。”两个警官心知肚明的对望。 “摊子不是姜翼抄的,”听着他们聊天的张警官管着祝微星还有空插嘴,“他亲自动手的话那小贩的头哪里会只是起个包。” “我知道,但我把帐都记他头上,没他就没这事,”高个儿警官接了杯茶,转眼看到祝微星,不由感叹,“家里管不住的破孩子都该受点大教训才会老实。” 被扫射的破孩子祝微星:“……” “你的电话卡我们调查过没什么问题,可以还你,你也不用再去申请新卡,”张警官继续回到正题,拿出卡给祝微星,又想到调查期间发现的那些和祝微星往来的人,张警官眉头紧皱。 “想好好过日子就把不该交的都断了,人家再上门也别理,万一遇到解决不掉的麻烦可以找我,我写个电话给你。”操心这些鸡零狗碎的事也算是他们社区民警的日常,但对眼前少年,张警官比平时更多了点耐心,尤其见到他如今态度变化。 祝微星默默收下道谢,在所里其他警官的深意注视下离开了。 张警官瞧着少年人瘦削挺立的背影感叹:“坠个楼你说脑子坏了能理解,怎么还能把人的气质都脱胎换骨了呢?” 从派出所出来,祝微星转脚进了小手机店。一如奶奶所说,需要采购点生活必需品。电话卡都有了,手机自然需要。 直接开口找店员说想买最便宜的,小店员也不惊讶,扔出个和手掌差不多大的杂牌三手机, “一百二,不还价。” 祝微星取过,看了看明显的使用痕迹:“九十。” 见店员眼睛一瞪,祝微星把东西放下要走,店员没办法:“你好歹再加点。” 最后几个往返,祝微星一百块把这个破机子拿下了。 装上电话卡开机,机器有些安静,没有新的电话和短信,这段日子有过也该被警察一一清查了。 身体刚恢复有些气力不济的祝微星打算先回去再研究。一抬头,发现街边几人正颇为不善的看着他。 其中有两张脸祝微星熟悉,正是昨天流动市场掀鱼摊子的那伙小团体。尤其那蓝头发的,特别有辨识度。一群人约四五个,围坐在路边一个卖汤包的早餐摊前,吃得正香。瞧着二十出头,但长得人高马大,比起一般的小流氓小恶霸更有种说不清的气势,也是因此才让周围的人不敢招惹。 那个叫姜翼的男生也在,坐在另一桌,身边有个非常漂亮身材极好的女孩子同座。不同于其他人的狼吞虎咽,姜翼什么都没吃,也没搭理一直探身过来和自己搭话的女生,只顾低头打游戏。 第9章 做梦 祝微星无兴趣和他们打交道,只想回家,不管那些视线,抬腿欲走,没想到便听着响亮的嘲讽。 “有人五楼摔下来都不死不残,‘祸害遗千年’这话还真有道理。”开口的是一皮肤黝黑肌肉鼓胀的壮实男生,语气充满嫌恶与某种遗憾。 蓝毛不快,推他的碗:“吃着饭呢,你提那些倒胃口的人事干嘛?把苍蝇招来赶不走怎么办?” “他敢!老子不掀了这小苍蝇的头盖骨!”壮实男生耍横,见祝微星看过来,立马瞪眼,露一脸吃人凶相,“扫把星眼珠子往哪儿放?不想要你爷爷我可以帮你摘下来捐了。” 这是故意找茬,祝微星明白,就是不知这些人是本性、爱生事还是自己和他们此前有过过节? 附生 第7节 无意纠缠,祝微星选择避让转身,对方却穷追不舍。 “过去不回来装消失,现在一回来装病装死装无辜?也行!我们巴不得你一直装下去,别再搞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用那些下作手段恶心人。”他气势和姜翼没得比,但震慑个普通良民足够了,两旁路人见之纷纷绕道。 这话一出,桌上好几人都眼露赞同,连姜翼身边的女生都投来鄙薄目光,像在看一只蟑螂老鼠。 除了姜翼,仍没事人一般沉溺游戏,毫不关心外界喧闹。 祝微星终于顿了脚步:“你什么意思?” “听不懂人话?意思就是你在外面不要脸娘娘腔傍大款傍男人没人关心,但别把那些下作心思脏到弄堂里的身边人身上,牛皮糖一样黏着就不放,龌龊透顶!” 壮实男生以为祝微星此刻一脸无动于衷是惯常虚伪,心头火起,想揭了他的装腔作势破口大骂,但似顾忌相关人面子,只往旁边急瞥一眼,匆匆收了话头。 “再敢乱动歪脑筋,阴间不收,老子亲自给你塞进鬼门关里。” 祝微星被骂得很懵,眉头紧蹙良久未动。 “阿赖。” 和蓝毛、壮实男生同桌的还有两个人,一直沉默未参与以上对话。一个稍年长,脸上带着瞧好戏的神色,一个瘦高戴眼镜,面上显出微微的不赞同。 此时,那戴眼镜的喊住了骂人的壮实男生。 他说:“阿赖,别说了,他脸色不太好。” 又转向面皮发白的祝微星,问,“你没事吧?是不是不舒服?” 他们几人坐在遮阳棚下吃早点,祝微星却杵在明晃晃的日头中,大太阳照得他眼前发花呼吸急促,到底身体还虚。 “啧,每回见了姜翼都这样,老演员了,你怎么还信他?”赖洋,也就是壮实男生却对祝微星的状态嗤之以鼻,“他妈的要不是听说他掉下楼重伤,老子今天怎么会只动动嘴皮子警告两句?有些人不给他点厉害他是学不乖的……” 这时,打完一局游戏的姜翼忽然站了起来。 把手机往口袋里一揣,也不看祝微星,只不耐烦的问蓝毛:“吃完没有?走了,热死了。” 蓝毛管晓良将筷子放下:“去哪里?回家?” 姜翼摸自己半光的头皮:“去网吧。” 蓝毛瞧了瞧被忽视的女生,和身边几人交换了个眼色,各自起身,随在了姜翼身后。那个叨逼不停的赖洋也立马闭了嘴,瞬间将刚才集火的目标忘在脑后,一道走了。 祝微星仍站在原地,呆了一样。就在姜翼与他擦身而过时,他忽然双腿一软,直接栽了下去。 倒地的瞬间,似被一双结实的手臂稳稳接住了。 ******** 祝微星又做梦了。 这次的梦不再抽象,很现实,现实而冗长,还丰富,离奇。 他梦见自己走在羚甲里的长街上,街边有几个眼熟的阿姨婶婶在聊天摘菜。聒噪的调子越过身后二幢的小麻将馆,叽里呱啦对噼里啪啦,比放炮还热闹。 四幢前的小岔道修了座简易车棚。一个谢了顶的老大爷拿了张小板凳坐在门口逐字逐句的看报,一眼扫过,是全版的体育彩票。 周围那么多人彼此热聊,却没人朝祝微星看上一眼,仿佛他并不存在。 日头很晒,祝微星低头望自己的脚,没有影子。 来到七幢,祝微星走台阶。楼梯间漆黑不变,但他没有被纸箱杂物绊倒,顺利上了四楼。先看到梳发髻的老太太坐在楼道另一头。不剥毛豆了,换成个竹篮摘豆芽,身边还歪个十七八岁的女生。不知受了什么委屈,女生倚在那儿双眼通红,被老太太一斜眼,立时用袖子擦了泪,满满隐忍。 越过她们,家门就在眼前,祝微星却没进去,瞧着对面六幢,毫不犹豫的继续迈步。 梦到底是梦,祝微星就这么翻出阳台,凌空从七幢走到六幢,又穿墙进到了407。没看屋内布置,直奔小卧室。成功进房后,祝微星终于停下脚步。 屋内不空,屋内有人,那人就躺在小床上,睁着眼发呆,挺尸一样。 祝微星管不住自己的腿,竟还能在梦里吐槽自己行为,吐槽自己到处瞎跑,吐槽瞎跑到最后还挑了这么一户不欢迎自己的人家进门,莫名其妙。 床上人不动,只瞪天花板。祝微星也不动,只瞪他。两人呈一竖一横无交错态势,在房中划出一个令人窒息的十字。 不知多久,日光渐落,夜幕拉开,梦里的世界变得昏暗,祝微星的视野也变得扭曲。他看不清房间里的事物,也看不清房间里的那个人了。 祝微星开始惶恐,蔓延的黑色寂夜里像有未知的鬼魅要靠近过来将他拖拽,他不由后退,似想逃走,可浑身发僵,寸步难行。 祝微星只能看向床上人,想要求救。然对方姿势未变,毫无所觉。眼看黑雾漫上脚背,祝微星就像一只锅里蟹,奋力挣扎,效果幽微。 终于,床上的姜翼眼珠动了动,向他偏来。不同于羚甲里众人的一路无视,姜翼的视线准确落在祝微星身上。眼睛像夜视镜头下的某种兽类,瞳仁泛着墨绿的冷光,灼烁专注,专注得让祝微星有些害怕。 恍惚间,祝微星看到他笑了,弧度很浅,却谲诡晦昧…… 同时,一股巨力来袭,把祝微星像张废纸般,从六幢407直接抽回了七幢401! —— 一声急喘,祝微星猛然睁眼,醒了。 是梦,荒唐的梦。 捂着额头,祝微星太阳穴发胀,昏沉数秒神思才慢慢清明,隐约想起自己之前似乎在渔舟街晕倒了。 放眼四处,这里是家,他躺在下铺哥哥床上,屋内昏暗,只书桌前开了一盏小灯。 一个原本趴在桌上的身影敏锐察觉祝微星动静,起身哒哒哒地跑了过来。 祝微星抬眼就对上一张凑近的大脸,脸圆腮肥,虎头虎脑。 “哇,微星哥哥醒啦!!” 对方嗓门奇大,嚎得祝微星差点又眼冒金星。略微想了想才记起眼前小孩儿是谁,早上在阳台上和他挥过手的小学生,焦婶的孙子,叫龙龙。 “你怎么……在我家?”久未喝水,祝微星嗓子干燥,声音也哑。 “我要看着你呀。”龙龙一副大人脸,“我不看着你怎么能行。” “我奶奶呢?”祝微星撑坐起身。 “我奶奶回家煮饭了,说你醒了就去叫她。 祝微星摇头:“是‘我奶奶’,祝奶奶,她去哪里了?”祝微星瞧见外头没有开灯,不像是奶奶在家的样子。 “哦,你奶奶呀,”龙龙转了圈才明白,“我奶奶说你奶奶去银行啦,去了银行才能带你看病。” 祝微星蹙起眉想下床,被龙龙一个猛虎扑食又压了回去,压得单薄的祝微星差点吐血。 “你不可以起来!”龙龙在他耳边大叫。 “咳咳,”祝微星觉得世界旋转,忍着喉咙的甜痒,他伸手拍拍小孩的背示意他冷静,“行,我不起来,你先起来……” 龙龙怀疑的看着他,得到祝微星的再三保证后才直起身,但仍不放心的半扒在床边,似是等待祝微星一动就将他擒拿。 祝微星很识时务的没再乱动,和他讲理:“我没有生病,我只是因为天气太热才中暑晕倒,不需要送去医院。我担心奶奶一个人在外面,我想去找她回来。” 龙龙接收到意思,下一时跟台小火车一样冲了出去。 “奶————奶——————微星哥哥——————醒了————————他说不要去——————医院————他要出去找祝——————奶奶————————” 隔着两扇门两个房间,祝微星听见龙龙和他奶奶大声“交流”,看来这里人都有“联络靠吼”的习惯,倒是省了电话费。 “啊哟,醒了啊,不可以起来的,让他再躺着,祝奶奶我去找,我知道她在哪里,等她回来我们再决定去不去医院。你先看着微星哥哥啊,奶奶等等就来,给哥哥喝口水,我倒好了就放在厨房里……”焦婶在楼下叮嘱。 “好的————————!!!!” 一分钟后小火车行驶回来,手里果然听话的端了一杯水,虽然撒得只剩个杯底,但聊胜于无。 “谢谢你,”祝微星接过,抬了抬嘴角。 龙龙呆呆看他:“哥哥你笑起来好好看,好帅,好帅。” 这小孩抬举他了,祝微星可清楚自己目前气质和帅明显有距离。不过提起这字,祝微星想起什么。 “你知道是谁送我回来的吗?”微星问龙龙。 龙龙还真知道,谈起这个,大喇叭小朋友竟收了声,做贼似的贴到祝微星耳边:“我奶奶说,是小土匪。” 第10章 不太要脸 “小土匪”这诨号莫名耳熟,似从那些邻居阿姨们嘴里听见过。 想到对方,又想起早先从渔舟街那里风闻到的内容。祝微星尤记得几个重要的关键词:傍大款、傍男人、龌龊心思,还有对方望向隔壁桌姜翼时迅速又意味鲜明的一眼……信息量过载! 穿戴花哨打扮女气,房间里放得全是男明星杂志,做梦去人家里盯着屋主不放直到对方发现被弹出门去。种种表现直指自己性向问题。这些蛛丝马迹此前祝微星未有过猜疑,如今被小土匪团伙严词指控,再串联起来,着实让他惊异。 按那壮实男生的意思,过去自己行为不端,择偶目的不纯,除了在外头乱找,竟也把目标定向了对窗邻居?瞧他们那嫌弃态度,不知姜翼对自己是什么印象。 肯定也好不到哪儿去。 会帮助晕倒的自己,大概也多是出于人道主义。 尴尬。 祝微星思绪纷乱。 “你在高兴吗?”龙龙忽问。 “?”祝微星不明。 “你以前说讨厌这里的每个人,除了小土匪。现在他抱你了,你肯定很高兴!”龙龙一脸“我看破你了”的表情。 祝微星不可思议。 龙龙贴心解答:“因为你说其他人都穷都土,小土匪虽然也穷,但长得超级超级帅,所以你想和他睡觉唔……” 去捂大喇叭嘴的动作还是慢了一步,小朋友的童言无忌脱口而出,任祝微星再如何淡定面皮也多少有些泛了困窘红。 自己怎么会和一个小学生说这种话,连一个小学生都知道的话,弄堂里的其他人又会知道多少?奶奶是否也知道? 脸色又从绯转向白,祝微星郑重嘱咐:“这个话很不好,以后对谁都不要再说,知道吗?” 龙龙点头,又是一副“安啦还用你说我比你拎得清太多啦”的大人脸。 祝微星松开手,转移话题:“我讨厌所有人?包括你?” “嗯,你今天第一次对我笑,你以前见到我就会骂我是小肥猪!” 龙龙很胖,是很得家人宠爱的体重,也是儿童时期的正常敦实。没料到会得自己恶语相向,祝微星心头又被扎一刀。 “对不起。”他忙道,“我太没礼貌,在你决定原谅我之前我可以不停对你道歉。” “我原谅你啦,没有生气啊。”龙龙大度,“因为你长得好看,你吹笛子也好听,和我们班上的顾佳佳一样。” 祝微星记得,焦婶曾说她孙子喜欢听自己吹笛。 附生 第8节 神经稍缓,却又接到小学生连环补刀。 “而且,比起你骂别人,我的已经算好听啦,”龙龙扳手指,“你骂永丽姐姐是苦瓜脸,永富哥哥是讨债鬼,梁家奶奶是老不死,宋阿姨是长舌妇,麻将馆老板是农村妹……” 不知是格外有记忆天赋还是这些年听祝微星反复嘴贱太多遍,龙龙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直到被祝微星强行打断。 “我明白了。”自己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还没有被邻居打死,真是奇迹。 “我只说了五六七号楼,前面几幢和渔舟街的还没有说。”龙龙觉得没有被尊重到。 “不用全说,这些外号对别人有伤害,我以后不会再提,龙龙也不要再提起好吗。”祝微星恳切道。 龙龙觉得这位哥哥态度转变得十分生硬突兀,但还是配合点头。 “噢。” 隐隐觉得龙龙对此仍有私人看法,祝微星再度转移话题。 “你在写作业吗?”小书桌上正摊着一片本子。 一听这话,龙龙脸上显出痛苦:“暑假作业!今天的还没有做完,妈妈回来要打我。” “给我看看?”祝微星一面想报答小孩一面想检测下知识水平。 幸好,小学生的数学问题没有将他难倒,解出题目并简言将小孩儿教会后,再度得到了龙龙的崇拜之情。 “————哥哥!!!”激动的大喇叭又出现了。 同时,楼下传来对龙龙的呼唤。 “我妈妈回来啦!”代表能吃饭,也代表会挨骂,龙龙听见既开心又伤心。 已快七点,祝微星不可能再让小学生照顾自己,温和的将不太愿意离开的龙龙劝了回去,且定了以后常联系的保证。 送走一步三回头的小孩儿,祝微星又发了十分钟的呆,才慢慢将今日接收的刺激大半消化。 扶着额角下床,一抬头迎上对面人家。 七点的夏夜早已日落,只天边一点暗蓝微光漫入407的小卧室,照出屋内几笔轮廓,和床上……一个人影 四仰八叉,长手长脚的躺在那里,睁眼望着天花板,像在发呆。 这视角这画面的相似性让祝微星一瞬以为刚才的梦是真的,眼皮一跳才没将现实和虚幻搞混。再定睛,发现姜翼也看了过来,这男生警觉性高得像在头顶多长了双复眼。 而他的眼神表情除了有些懒散,还属正常,与梦里不一样。 祝微星清醒,暗怪自己想象力丰富。 他对那头开口:“今天,谢了。” 话毕,没再看那人反应,逃避般果断拉下百叶窗帘。 ******** 自那天后,得到祝微星礼貌对待过的焦龙龙开始不请自来。焦家和祝奶奶从一开始的不可思议,到见两人和平相处,惊讶到麻木再到渐渐接受。 祝微星了解到龙龙爸爸在十年前因一次违规操作在车间受了严重工伤失去劳动力,还需赔偿公司大笔损失。焦妈妈不得已打三四份工挣钱,焦婶也给人当保姆补贴,却仍不够。关键时期多靠祝奶奶救济,才熬过最艰苦的那几年。 那天龙龙离开后又过了一个多小时,奶奶和焦婶才返家,一道回来的还有去往天蓝广场的祝微晨。 银行人多奶奶去晚了正没排上号,半路就被焦婶找到了。反而是祝微晨,早上出门还干净的衣裳,回来却沾了一身的红绿,液体从后衣领处炸开,一绺一绺黏糊成团,那轨迹不像自己能泼出来,显是遭受某些人的欺辱对待。 在祝微星强烈表示只是中暑不去医院后,奶奶和焦婶没强求。 拿过祝微晨脱下的汗衫,奶奶瞧着久未言语。焦婶要接过去洗,被奶奶摇头拒绝,老太太自己站到水槽边默默搓洗起来,洗得很仔细。 祝微星看着她单薄却挺直的背影,又瞧因今日收获颇丰只在一旁乐呵的祝微晨,胸口闷得慌。 焦婶也在一边悄悄红了眼睛。 祝微星想到了张警官的话,这片区人谁不苦,谁不是在认真又努力的活。 那一晚,祝微星躺床上进行了深刻反省,不遵医嘱逞能乱跑不该,受伤事小,万一又去医院乱用钱事大。他首要任务先恢复身体,然后尽快找个生活来源,才能不给家里拖后腿。 至于别的绮思妙想,尬言尬行,能揭过就揭过,揭不过,找时间给人家道个歉,不求原谅的那种。 于是这几天祝微星都拉着百叶窗乖乖待在房间里修养,偶而打扫房间再给龙龙讲题。 用了一半时间就做完作业的焦龙龙此刻正拿着手机围着祝微星跟只小蜜蜂一样热情的转圈,身上的肉一抖一抖。 “顾佳佳说这件衣服很难看,地摊上三十块一件。”焦龙龙指着祝微星摆了满床的花里胡哨给他传达他们的班花评语,说完又紧张打量祝微星表情,虽然哥哥脾气一下子变好很多,但龙龙仍怕惹他生气。 祝微星从衣柜拿出自己衣服,放进一些祝微晨塑料盒里的破衣破裤。不甚熟练的叠着。 “没关系,你替我问问,哪里可以把这些衣服三十块卖掉,不行二十也好。” 龙龙照办,片刻道:“顾佳佳说卖不掉,你这个衣服除了难看,还是假的名牌,再便宜也没人要,她妈妈的服装店也不要。哥哥,你为什么要穿假名牌?” 直白的纯真童言再度撕下成人廉价丑陋的虚荣面具,祝微星揉着手里还算厚实的料子,坦言承认:“因为我以前不太要脸。” 龙龙竟然只是点头。 “是不是很多人这样说过我?”祝微星问。 龙龙继续点头:“你伤心了吗?” 祝微星:“没有,因为他们说了我现在想说的话。” 龙龙到底还小,不甚明白。 祝微星看他的小胖手:“手机是谁的?” 龙龙说:“爸爸的,他每天借我用两小时。” “你用得这种聊天软件怎么弄?可以教我吗?”祝微星指指龙龙的屏幕,他的脑袋里对于有些知识技能完全没印象,好比如今日新月异的数码科技,水平能轻易被小学生超越。 果然,小学生开始发挥,打败大人。一顿操作猛如虎,龙龙替祝微星在他那个三手破掌机上安装了几个必备软件,用旧手机把账号密码也都找了回来。 “很厉害,谢谢你。”祝微星真诚夸奖。 “这很简单,我们同学都会,”龙龙脸红的抓抓头发,“哥哥,你在这个框里发消息给联系人,然后是朋友圈,点开看看……哇,哥哥你有七百多个好朋友!咦,这个人的照片上怎么没穿……” “龙龙!”祝微星反应极快的扣下屏幕,“你妈妈……叫你吃饭。” “啊?她今天说会晚点回来的呀。” “她真的喊你了。”祝微星强调。 龙龙茫然,又在祝微星肯定的视线里抓着脑袋迷迷糊糊的走了。 确认小朋友离开,祝微星才重新打开手机。 第11章 祝靓靓 经过龙龙一席教导,祝微星大致搞懂了基本操作。 微信里他的账户名叫【祝靓靓】,过多的联络人被祝靓靓贴心的分了组,组名特别有其个人风格。土鳖、家猪、野鸡、金龟、狐朋、狗友……可比动物百科名录。只是除却少部分是正常人,大多分组的朋友圈都辣眼睛得很。 好比不小心被龙龙看见的那条就属某【野鸡】组,这组的画风仿佛入了养殖屠宰场,透着股原始的牲口气息,脑子挖出来当泔水扔了都不影响他们生活的那种。而金龟组则少不了纸醉金迷灯红酒绿,脑满肠肥乌烟瘴气,同样不堪入目。 祝微星划了两眼就看不下去,呼一口气,切到自己的朋友圈。万幸,祝靓靓没像那些人一样把社交相册当猪肉案板,梅花里脊前后腿,各种部位价格的挂出来卖。但他的画风也好不到哪儿去,借用有人在他评论里的总结,人家是明搔,他是暗贱。 祝靓靓发的朋友圈充满了没营养的无病申吟和毒舌吐槽,抱怨老师领导狗仗人势拜高踩低,嫉妒班里同学家境优渥自傲清高,嘲笑打工同事出身贫苦打扮过时。他自以为讽刺的委婉嘲笑的高级,可字里行间暴露的全是丑陋的虚荣和不堪的自卑。 剩下的就是密密麻麻的自拍,显然这少年对自己的容貌非常得意。买件新衣服自拍,新打个耳洞自拍,喝个下午茶也自拍,张张拿腔拿调矫揉造作,看得现在的祝微星大皱起眉。 最好笑的是,据他某条半隐藏的朋友圈说,他不像那些随便货色,谁给钱就张腿,他祝微星非常珍惜自己,千金难买他一脱。419不要,暴发户不要,凤凰男不要,他的目标是真深院真豪门,年龄外貌都要上乘,且是一段长期关系。所以他不露,不下海,不然脏了以后哪来的资本。 下面的评论全在追捧靓靓人美心高志向远大,等着他“一日登天,平步青云,为绝世美0争光”。只不过这些话有的真情实感赞美歌颂,有的阴阳怪气冷嘲热讽,更有不客气开骂的,但都被祝靓靓更狠的辱骂回去了。 他骂人的词汇量真丰富,非祝福爹妈器官问候的那种直截了当。相反,他善比喻,会对偶,大到星辰宇宙,小到细胞真菌都能被转化利用,不带重样,看得祝微星大开眼界叹为观止,多次用桌上的驱蚊花露水揉在太阳穴上,才驱散频频升起的生理不适。 没把自己摔死,这社会对他其实十分仁慈,祝微星又感叹。 果断的逐条删除,一路删到某张自拍,祝微星停了手。 定位显示当时他人处于巨象百货,内容是刚买了件无袖t恤很喜欢,但祝微星猜这八成又是一件高仿,只是跑高级商场做了摆拍。照片选了个很猎奇的角度,在洗手间里背对镜子,祝靓靓大概觉得这姿势可以展示他绝美的侧脸和后颈肩膀再到腰部的线条。 祝微星也因此看到了图上人微露的蝴蝶骨,干干净净,没有任何痕迹或色彩。那是今年六月,距今三个月前,也就是说,自己的背后那时还没有木槿花纹身。 祝靓靓号称那么爱惜自己身体,如果不是对他有特殊意义的东西,他不会舍得烙到身上去,所以这朵花寓意为何?他查过木槿花的花语,温柔的坚持与永恒的美丽,哪个词都跟过去自己的气质毫无关系。对其来历,祝微星有点好奇。 思索间,手指划到下一张照片,祝微星又是一顿。 没拍自己,拍的别人,拍了个男生。 穿着简单的t恤牛仔裤,男生叼一根没点的烟蹲坐在树前,微抬着头眯眼看远处,那姿势过于落拓闲散,双手插兜,民工专用,但优越的相貌与明朗的光影仍是把这照片优化成了电影剧照般的质感,额头鼻尖到下颚脖颈的侧影,石膏般立体,油画般精致,过于艺术了。 许是画面太完美,祝靓靓难得没有配煞风景的话,也没有定向到某个分组,而是展示给了所有人。 于是下面的评论便显得色彩纷呈,浅黄礼貌派夸帅夸好看,中黄直接派开口就要联系方式,深黄体验派形象描述生理反应,剩下的小鸡黄只会发出单音节尖叫。 祝微星注意到祝靓靓没理那些人,只挑了两个回复。 一个叫【号角】的男生,被分在了【土鳖】组。这组似乎是祝靓靓打工认识的对象,共同点是土和穷,但至少算少有的正经人。他被回复,是因为对图里人直接点名道姓。 【号角】:姜翼? 【祝靓靓】:认识??? 【号角】:我哥们也是体院的,都听过这位大名。 【祝靓靓】:那你知不知道最近有谁追着他跑? 【号角】:不知道啊,姜翼哪天不被人追着跑?哥们儿也只是见过他几次,不熟。 于是祝靓靓没再理这无利用价值的土鳖。 另一个是叫【没钱买面膜】的号,被分在野鸡组,他特别活跃,评论连刷一整排。 【没钱买面膜】:你评论里那么多贱人集体高朝,你真舍得分享。 【没钱买面膜】:槽了,这腰这腿能弄s我,上次到你家附近只远远看过他一回,近看才懂你感觉。 【没钱买面膜】:平时觉得故人坊的少爷比明星好看,和他一比简直毁容 【没钱买面膜】:背景巨象百货门口?他在看谁??在笑吗?那么温柔? 【没钱买面膜】:你家窗口真能看到他床?我出两千借你房间一晚 【没钱买面膜】:三千? 【祝靓靓】回他:借你妈,借你根皇瓜。分享怎么了,看得见摸不着,急死他们。 附生 第9节 【祝靓靓】:他没看谁,在看门前几棵草 【没钱买面膜】:看什么草,谐音? 【祝靓靓】:不知道那是草还是花,丑得要死,他一走就被我拔了 【没钱买面膜】:[拇指] 【没钱买面膜】:说真的,靓靓,他如果真愿意跟你睡一场,你也愿意为他放弃未来的荣华富贵? 不知是没看见这句话还是经受到了灵魂拷问,祝靓靓没再回复。 祝微星看完这条朋友圈,手指停在右上角,本想直接删除,看了看那张照片,不知为何又放弃了,转而迎接不堪入目的下一条。 他一直删了快一小时,几乎把祝靓靓的过往痕迹全部抹去,大概这异常的行为终于引起了部分组内人的注意,开始有人陆陆续续给他发消息问询。 警察排查过自己的社交圈,不少人应该都知晓他那自作孽的祸事,如今很多都来问起祝微星的伤势,顺便附送些廉价安慰。 祝微星一概没理,拿回账号一为了解自己过去,顺便剪除各种垃圾关系,二是担心遗漏重要消息,老师学校或许会通过这些老渠道联系他。所以他不可能和这些人再恢复联络保持虚假友谊。 来假意慰问的人里也包括那个【面膜】。从之前对话来看,他和祝靓靓有点小交情,但也没深到让对方来医院探望重伤的自己一次。 【面膜】一开始还为没及时对祝微星表达关心寻找借口,一直被无视也懒得狡辩。只说祝微星之前在故人坊的酒吧给人顶过两天班,借的制服还没还,那衣服找大牌订做的,价格不菲,那边希望他交回。 “酒吧在哪?”祝微星问。 面膜虽也受了警方问询,但好像不清楚祝微星失忆,莫名其妙反问:“故人坊的午山club啊,还能是哪里?” 午山club?午山酒吧? 脑内忆起小张警官提过,自己那日坠楼前便是在午山酒吧同人喝酒,后来莫名其妙独自离开去了酒店就发生了事故。原来那酒吧就是他的打工地。 问了地址,祝微星回了句“知道了”,没说什么时候去,也不管对方再问直接关了软件。 第二天,他收到了大学辅导员打来的电话。听声音是一个有些年纪的女人,和他提了大病补助问题,语气不冷不淡,但叙述详细,并询问祝微星能否如期复学,目前还有什么困难。 有关学业问题,祝微星从得知自己专业后就开始思考。住院部里有个小阅览室,祝微星大脑受伤,便特别留意过这方面的书,还真被他找到一本。里面说,撇去感觉和短时记忆,人类掌握信息最多的长时记忆大致可分三类: 第一是语意记忆,负责我们的语言和寻常知识。祝微星醒来后能说话,有常识,这部分应该没有受损。第二是程序记忆,也有人称为肌肉记忆,日常重复的行为和技巧会被这部分记录,比如行走跳跃,游泳骑车等等。第三是情节或事件记忆,我们所经历过的事件,看过的小说电影,认识过的人与物都属于这块管控,大部分这类记忆都有因果关系串联,有顺序有情节,而祝微星目前就不认人也不记事,所谓的失忆,问题就出现在这第三部 分。 “我是学长笛的艺术生,但在家人告知之前,我对此毫无印象。乐器技能应该和游泳骑车一样,属于反复学习后的肌肉习惯,是第二种记忆吧。我能跑能跳行动无碍,但为什么仅丢失了长笛部分呢?”祝微星问过医生。 他的主治大夫李主任说:“或许是缺少一个打开记忆闸口的契机?之后你接触到相关物品或许会有起色。” 于是,祝微星便未放弃尝试回忆。医院里多次失败,回了家仍继续努力。大概真如李主任所言,器乐技巧的记忆钥匙被恰巧寻找到了,自触摸到了长笛和那几本新乐谱后,零星的音符就开始在祝微星脑内跃现。从朦胧序曲,到后续小节,再到完整乐章。一天天一夜夜,溪成河,河汇湖,湖聚江,江入海,最后在祝微星脑内千潮奔涌,万壑争流。 记忆的闸口还真被打开了,着实让人惊喜。 至于长笛,就没理论知识那么顺利了。祝微星同样做了尝试,吹还是会吹,有肌肉记忆,但不知是病体未愈气息不足,还是事故前就疏于练习水平大退。那调子一会儿能找着北,一会儿又无家可归,虚弱哀鸣不堪入耳。 搞得一旁围观的焦龙龙小朋友童年幻灭偶像梦碎,憋着嘴问他是不是才华不在,要告别艺术生生涯,退出乐坛。 祝微星厚脸皮的给了否定答案,一秒都未犹豫。都说弱势家境的艺术生难出头,但祝微星不想半途而废。考量现实,换其他专业一样要从头开始,基础还比不上学音乐,说不定事半功倍。考量梦想,扪心自问,他对器乐演奏有感觉,听见音符他心跳加快精神亢奋,手指都会反射性跳动,仿若本能,这里面分明有爱,他没道理放弃。 所以他决定继续。 于是祝微星对辅导员说:“我会准时回校上课的。” 第12章 练笛 祝微星在家窝居几天后忽然提着笛箱出门。 奶奶见了,问:“去哪里?” 祝微星说:“门口,练练笛子,晚饭就回来。” 奶奶颔首。 祝微星又问:“您需要买点什么?我回来的时候可以一起带。” 出院回来,祝微星便表现得十分彬彬有礼,他会认真的称呼奶奶“您”,这在过去不能想象。一个向来粗俗之人决定遵循礼节都应有个学习过程。语言、肢体、行为一一循序渐进。但祝微星不,他的举止谈吐甚至表情目光都一夜之间天翻地覆,自然适度仿佛与生俱来,一点也没有勉强模仿惺惺作态之相。要不是奶奶亲手把他带大,都要以为换了个孩子养。 奶奶视线在他头脸上停驻几秒,想了想:“渔舟街上有家粮油店,你带两斤挂面回来,明早给你哥哥下,他爱吃。” 祝微星应得爽快:“好。”奶奶愿意让他参与家里事,也算是开始认同的一种表现。 奶奶见着他平静面容,想到若是过去的弟弟一见自己先关心哥哥,早就要跳起来拆家。 “钱给你。”奶奶说。 祝微星拒绝:“上回给我的还剩一百,够用的。” 出门就看到一群阿姨婶婶们聚集在阴凉处摘菜聊天,祝微星本欲绕开,没想到一老大爷让他停了脚步。 老大爷坐在车棚前,屁股下一张小板凳,手里竖了一张报纸。 这画面熟悉得祝微星缓下脚步,他走向老大爷后方。一探头,报纸上满版的体育彩票。 祝微星一怔,再四顾周围,破落房子,弄里人物,盛暑场景,满满的既视感。 为何会与几天前的梦完美重叠?错觉还是巧合? 总不见得是自己出现了预知能力?过于好笑。 撇去胡思乱想,切实的琢磨过后,祝微星觉得应该是这位大爷以前就有坐这里看体彩的习惯。梦里的那些场景,自己在羚甲里乱转、见到宋阿姨见到麻将馆、见到同廊发髻老太摘菜都是脑内旧时记忆的一种回闪,非怪力乱神。至于最后跑到407窥私邻居这个不科学的情况,就是梦境的荒诞元素了。 这是不是说明自己在慢慢好转?遗忘的过去有可能再被记起?然一想到那个祝靓靓的人品,祝微星又不确定这是否值得高兴。就像人格分裂的精神病人,出现了正常的副人格,却害怕扭曲的主人格回来吞没自己一样。 心情复杂。 见祝微星盯着自己的报纸愣神,老大爷抬头对他笑:“微星也买了彩票?什么号?梁爷爷替你看看。” 微星忙摇头:“没有,爷爷您看就好。” 这么拖沓几步就被对面宋阿姨抓住了机会。隔着一个岔道,做蓬下淘米的宋阿姨对他发起隔空呼唤。 “微星啊,听说你前两天又晕倒了?要不要紧?应该去医院检查下。” 一旁的陈嫂边打量他边说:“是啊是啊,那天小土匪把你抱回来,你整个人无知无觉瘫他身上,我们看了都吓死,你奶奶也要吓死了。” “应该叫救护车的呀,”宋阿姨显然不是第一次和大家一起回顾这个弄堂新闻,提起来仍意见良多,“姜翼他们这种小年轻不懂很正常,大人要懂的呀,我看电视里讲,脑震荡昏过去不能自说自话抱来抱去,就要送医院。” “叫救护车很贵的,而且也要能进到弄堂里来,你看看堵在外面的流动市场,车真到家门口,人都凉了。”陈嫂作为当场亲历的证人,很有发言权,“你是没看到,那时候小土匪把微星抱回来半天都叫不醒,把大家都惊到了,不是没有人提议要打120,大家都在出主意。但一怕车被堵,二来要钱,三也担心时间上来不及,最后龙龙爸爸自行车都推出来了,说自己送更快。” “那最后怎么没送?”另一个拿着镊子拔蹄髈毛的王阿姨听得津津有味,“祝奶奶还是舍不得钱?” “这次怪不得祝奶奶,”陈嫂忽然压低了声音,“要怪小土匪,大家在外面急得要命,他倒好,直接把人抱回祝家了,一脸无所谓的说死不了的。” “他怎么知道死不了?他又不是医生,这个事情也能开玩笑啊。”宋阿姨皱起眉。 “小土匪说他以前训练的时候这类晕厥看多了,一眼就知道是体力不支加中暑,睡一觉就好。大家都不信他,他又说几个小时候后如果微星不醒,就亲自把人再抱去医院,还承担医药费。”陈嫂无奈感叹,“你们也知道他那个样子,往那儿一站高大家一头,表情一冷谁敢跟他硬碰硬啊,就让他把人抱回祝家了。不过看样子小土匪竟然没说错,微星现在好好的嘛,比刚回来还长点肉了。” “这话马后炮,万一真出了事呢,小土匪怎么能一直这么无法无天。”宋阿姨很不赞同,望向微星,“你要是觉得不舒服就直接去找他算账,让他给你买补品买水果吃,陈嫂替你做证。” “宋阿姨!”王阿姨在一边阴阳怪气,“你坑陈嫂也就算了,昨天打麻将她把你一天买菜钱赢了,但你坑微星就不上道了哦,他身体才好,你不要又让小土匪把他吓病了。” “其实小土匪不乱找人麻烦的时候还是蛮好的,”陈嫂竟然转了口风,“会帮人,你看他对小孟一家一照顾就是那么些年。那天他身边几个坏小子都撺掇让他不要管微星,他也没有理,抱人上楼还在祝家等到焦婶回来才走,他也没那么坏啦。不然怎么会那么讨小女生喜欢,你看隔几天就有人追到弄堂里来。” 祝微星在旁默默地听了半晌,有些意外那天晕倒之后还有这些热闹后续,更意外姜翼的大度,说真的,他将自己扔在渔舟街都很正常。 而面前这些阿姨大婶对邻居的关心是真,对邻居的八卦之心也是真。 祝微星无奈开口:“谢谢阿姨,我没事了。要去给奶奶买面,先走了。” 阿姨们被他客套得一呆,再反应过来人已走远。 王阿姨对着少年背影叹道:“真是变了很多,以前那天天撒泼的劲头我到现在都忘不了,以为要奔着他爸的老路去,没想到才几天就是另一个人了,又听话又有礼貌,奇了怪了。” “要真改邪归正,也算祝奶奶苦尽甘来,小孩模样好,以后说不定比小土匪有出息。”宋阿姨说。 一直垂首看报纸的梁爷爷忽然抬起头来,慢悠悠道:“小翼怎么啦,我看小翼就很好,他妈妈这些年不着家,他一个人自己养活自己,一样读大学,拿那么多奖牌,给我们u市争了多少光,模样也是一等一的精神,有几个小孩有他优秀?” “以前是优秀,现在嘛……”王阿姨欲言又止。 梁爷爷摇头:“荣誉是一辈子的,不分以前还是现在。” 几个阿姨互看两眼,有人讪笑:“要说优秀,还是你们家永丽永富最优秀啦,弄堂里没人比你们家更会教孩子,连出两个高材生。” “是啊是啊,尤其永富,我孙子能有他一半我就偷笑了。” 听着这些恭维,梁爷爷似只当客套,笑了两声又低头看报了。 …… 这边祝微星穿过羚甲里的陈旧楼房,提着笛箱来到中段那片未拆迁完的废弃地。都说拳不离手曲不离口,既然决定继续练笛子,就每天都得费时间。以他目前的磕绊水平和长笛的穿透力,弄堂里练肯定扰民,祝微星只能另辟场所。挑了几天看中了这里,离家五分钟,无人又空旷,是个独奏的好地方。 选了处水泥墙下站定,祝微星将笛箱打开,按着教程,用棉布和通条对笛子进行了基础清理,比起初见,笛子已见光彩,可惜氧化发黑处没法恢复了。 祝微星趁这段时日了解了长笛等级,按材质分,最差是铜,再是银,也有一些铜银合金,一般几千到几万不等。他这把是银的,六七千左右,业余可用,在专业领域属于惨不忍睹,且极易生锈,更别说自己还保养得毫不上心,若不是条件所限,音质着实不能忍。 而比银更好的是金银合金、然后14k金,24k金,最后是铂金。一支笛子十万、几十万在业内很普通,大师级都是百万以上,材质不同音色不同,是外行人都能听得出的天差地别。或许祝微星几年几十年后的某一天也可以拥有这样高价的宝贝,前提是他要坚持,要有钱,但短期内,别做梦了。 没有拿出整支长笛,只取了笛头,摆好姿势,调整呼吸,祝微星吹奏了起来。有过基础,但遗忘大半,找回肌肉记忆的过程里,他决定把自己当做一个初学者,从头开始学起。 这对一个半吊子来说其实很难,比零基础的学生更难,曾经的演奏习惯好的是帮助,坏的却是误导。好比打了色彩底稿的图画换个人换手法添色,有时比重画一张还麻烦。 而长笛所谓的“从头开始”就真是从笛子的头部开始吹,把笛子拆分,只吹笛头,将笛头吹响,持续吹响,便是成功第一步。拥有天赋的几天可以完成,大部分人则需几周甚至几个月。祝微星现在能吹响,但不能一直吹响音色稳定,他要练的还很多。同时站姿、平衡,口型、气息都要注意,他的长笛之路才刚开始。 就这么断断续续枯燥乏味的练了半小时,夏日暮色渐沉,一片深蓝弥漫层层金橙于远方地平线,仿佛给云朵上了精致扎染,朦胧整片废地。 一声闷响将祝微星从专注的练习中拉出,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被用力砸在祝微星的脚边,落地裂成两瓣! 祝微星吓了一跳,四顾一圈,向身后黑暗望去。须臾,发现不远处墙边有光亮闪动。 原来……有个人一直坐在那里?!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是谁在偷听? 某人苟了十几章,其实有原因,下章正面出场 ps:这文会有点音乐部分,一点点,我不是专业的,瞎写的,大家不用当真 第13章 什么毛病? 那黑影原是半靠在墙后,见祝微星望过来,用手一撑,从墙那头翻到这边,身型虽高大,但动作轻巧利落。闪烁的光来自他拿着的手机,被收起来的瞬间,亮色划过头脸,让祝微星顺利认出来人。 竟是……姜翼?! 附生 第10节 他怎么在这?待了多久? 姜翼的面容被笼在积了厚灰的路灯下,看不清神色,只看得清穿着一件宽松t恤、一条沙滩裤、一双人字拖,潦草随便,露出的手脚却健硕流畅。陈嫂说得不错,这男生往那一站就让人有压迫感,气质充满攻击性,随着他的靠近越发强烈。 在祝微星两步开外处,姜翼停下,两手插兜的看着他,没说话。 做手术的时候祝微星剃了头,出院前又剃了一次,现在也没长多长,对上身前另一个圆寸,从第三方来看,两人仿佛狱友会面。 无人开口,气氛些微僵硬。祝微星若毒舌些,此刻很适合甩过去一句“你看够了没”,以还击“百叶窗事件”时的尴尬。但祝微星没这样,现在的他,秉持礼貌教养,无意对周围人发起挑衅,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何况姜翼看着不好惹,却在两人有过不愉快的前提下,还出手帮助自己。自己该记这个人情。那些对这男生的阴暗窥私觊觎妄想能道歉化解最好,不能调和就形同陌路互不干扰,任凭对方意愿就是。 那么想着,就听姜翼说话了。 “什么毛病?”他问,口气淡淡。 祝微星没听清:“啊?” 姜翼眉头打褶,看祝微星手上的破金属管子,又去看祝微星的脸,眼中冷光翻涌。 “跑这里制造噪音,你什么毛病?”姜翼重复,语气云淡风轻,却有种山雨欲来。 “我借用这里练笛子,抱歉打扰到你,”在姜翼摄人的目光里,察觉对方情绪不佳的祝微星忙解释。 姜翼像听见什么荒唐之言,不可思议:“借?谁允许的?” 看对方在这废地身手熟络,想必时常出没于此,是觉得自己的地盘被占才不爽? 祝微星无意和对方讲什么公用地界人人都有使用权问题,看这架势也讲不通。既然姜翼不快,他选择回避矛盾,大不了改日段过来练习也可。 只是看姜翼目光,仿佛以为祝微星在伪装,满眼怀疑。 忆起姜翼同伴们对自己的指责,祝微星后知后觉这人莫不是误会了什么,以为自己知道他喜欢来此,今日故意为之? “我前一阵出了事故,没了过去的记忆,很多人事都不记得了。今天只是随便选了个地方练习,没想要打扰到你,我再次表示对不起,连带曾经的那些冒犯一起。以后我保证不会再给你带来困扰。”祝微星加重语气。 他真诚说完,却未得姜翼回复。 对方凝视祝微星几秒,一手叉进口袋,忽然走近一步。 路灯立在姜翼后方,将他的影子拔得更高,把祝微星兜头笼罩其中。 祝微星和他对视,背着光的男生五官隐现,脸上带着一个微笑。姜翼长相周正,气质邪逆,笑起来却有点孩子气。可这种孩子气在这氛围下一点不让人觉得纯稚无害,反而狞厉可怖。 果然姜翼笑着笑着,祝微星身边摆放的笛箱就被一脚踢飞了! 没下死劲,但因速度快,天生力大,随便一抬腿,箱子就划出抛物线,咚的倾覆在了远处的暗色里,和那堆建筑垃圾一道也成了垃圾。 祝微星惊了几秒才回神,似没想到这人会这样突如其来的动用暴力毁人财务,握了握手里幸免于难的长笛,祝微星漂亮的眉宇冷冷颦起。 姜翼尤嫌不解气,余光又懒懒瞥到摆放的几本曲谱,刚要探手,被早有防备的祝微星开口拦阻。 “等一等!” 祝微星上前一步,不得已与对方贴近。 姜翼瞧着近处人,嗤笑:“找揍?” 领教了这男生的恐怖气力与蛮不讲理,祝微星也不想以卵击石自讨没趣,但他的乐器和谱不能不保,只能再一次阐明想法。 “我没撒谎也没做戏,医院病例能证明,我忘了过去所有,也完全不记得你!” 话落,他看见姜翼微眯了下眼,转而退了一步。 讲理了? 祝微星警觉。 事实证明他略天真,只见姜翼忽又朝祝微星张开五指,大掌轻松圈拢他修长脆弱的脖颈,一把将人拖到面前,像在拖一只不及反抗的天鹅。 姜翼面上沉静无澜,只眼中火光跳动,对比手上正进行的残酷伤害行为,更显暴戾之气。 他就近盯着祝微星的脸和眼,不说话只观察,像无声威逼,也像惩罚,似要看进祝微星的眼底,看透他的心甚至灵魂。 过去的祝微星阴柔娘炮,寡毒刻薄,眼神诡诈飘忽,很少正眼瞧人。姜翼着实烦他。而眼前这个,脸还是那张脸,身体因伤更瘦更苍白,但气质却大为不同,像某种蜕了旧皮的动植物,剥落黏糊脏污的外壳,透出其下鲜嫩无垢的新生。 姜翼静静望着,久远没动。 祝微星也没动,不知是清楚反抗无效言语无用还是没气力挣扎只采取消极以对的方法,他就这么沉默地任姜翼掐着自己的脖子细细端详,除了因透不过气而努力张嘴呼吸外,再无动静。 半晌,喜怒无常的姜翼大概觉得捏着一只不会叫也不会飞的蝉毫无意思,再深深看了手里人两眼后,搭在祝微星颈间的指腹微微一动,擦过手下跳动的脉搏,忽然就松了劲。 失去钳制的祝微星被砰得摔在了地上。 姜翼一手垂下,另一手从头到尾都没从口袋里拿出来。 “别再让我听见你在这吹这破玩意儿。” 对着仍被某人当宝一样捧怀里的噪音源头翻了个白眼,姜翼无趣地离开。 刚走一步,忽听地上人开口,嗓音很低,寂静的夜里却传得清晰。 祝微星一字一句认真道:“请放心,我对你……没有兴趣,我对所有男生都没有兴趣。” 姜翼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几秒后重新抬脚离去,高大的身影慢慢消融于夜中。 待到动静彻底消散,祝微星才艰难的动了动,继而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 不似姜翼穿戴上的马虎,祝微星出门做个练习着装也齐整规矩,浅黄t恤、天蓝牛仔裤、白色的球鞋,干净又清爽。那件t恤的背后本印了好几句外国脏话,也被祝微星用布面胶带仔仔细细贴上了,只不过现下突逢暴力对待,全身沾灰,衣领歪斜,扣得好好的纽扣已全崩了。 咳得头晕耳鸣口内充血,祝微星才慢慢撑坐起来。第一时间却不是顾自己,而是匆忙去看手中几截笛子,被他护得很好,没有损伤。又趔趄着从垃圾堆里扒拉那只笛盒。盒子伤得有点显眼,左右分别凹陷了两块,搭扣也脱落一只。万幸只砸了表面,笛子仍能存放。 一边轻咳,一边做好简单清理,祝微星拍落一身脏污,重重叹出口气来。 他终于明白为何姜翼会受各位邻居惧怕,社区民警防备了,还有这个外号的意义。 “小土匪……” 祝微星嗫嚅着这三个字,像是认清了什么一样。 强横霸道,恣意暴戾。本以为他对自己只是无感或没好感,没想到,他是真的讨厌自己。 怔怔想了一会儿,祝微星恢复冷静,没事人一样抱起箱子,一瘸一拐朝渔舟街走去。 到粮油店晚了,亏得挂面还有最后几把。祝微星付钱时感觉周围投来不少目光。怕是现在的他外表有些狼狈。 转身遇上个同龄女生也来买面,却被老板告知,最后一点货已经售出。 女孩一瞬表情沉郁,正叫祝微星看见了。 祝微星觉得她有些面熟。 “细面没了,只剩最后一把粗的。”店长道。 女生神色为难。 她那要哭不哭的眼睛一下让祝微星想起来了。这姑娘也在自己梦里出现过,就坐发髻老太太身边红着眼睛委委屈屈的那个。原来也是同楼邻居。 一把面而已,不知为何会让她那么为难。祝微星想了一秒,朝她抬起了手。 女生见到面前的袋子,一下懂了,知道祝微星想跟她交换。 粗面细面对祝微星来说一样,对女生来说却莫名重要。祝微星见她一番思量,同意了。 “谢谢。”她说。 两人离店,一前一后返家。 进七号楼时,祝微星摸手机照明。 女生在他身后忽然开口:“你的衣服后面破了一道大口子。” 祝微星回头,正对上女孩从包里取出的小布片和几个别针。 “用这个可以遮一下洞。” 祝微星意外,这女生眼熟自己,但本无意深交,现在大概是为还刚才那个人情。 祝微星摇头:“不了。” 女生却转而指指他颈边:“那遮一下这里吧,手印很深。” , 祝微星摸自己的脖子,没想到现在就出痕迹了?想到家里的奶奶和哥哥,他把东西接过,将别针当做扣子将领口别起。 “谢谢。” 女生又用两个别针利落扭出一个小环交给祝微星。 “这个也能用。”她指指祝微星怀里坏了一边搭扣的笛盒。 祝微星心里一暖,再次道谢。 两人一起上四楼,一个左转一个右转。 只是祝微星还没走到家门口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苍老轻斥。 “这么晚才回来,到哪里去了?” 就见405室的门打开,那个发髻老太太出现在那里,肃然的望着刚归家的女生。 “没去哪里,刚放学。”女生小心道。 老太太却似不信,扫了眼她手里的挂面,倒八字的眉毛竖得更凶:“还敢撒谎?让你带三斤细面,你买了几斤?刚放学会赶不上买细面?到底跑去哪里野了?还跟不三不四的人一起回来?” 那个“不三不四”被咬得很重,边说老太太的视线边从祝微星身上扫过。 那一眼又凌厉又不善,伴着满溢的鄙夷,换个玻璃心的能因此碎个稀烂,祝微星却无所觉一般,甚至没看过去一眼。 这一晚他受到的嫌恶攻击够多了,不差这一个。 祝微星没事人一样回了家。 作者有话要说: 讨厌人家还抱昏倒的他回家? 姜翼:问就是乐于助人 这一章对土匪有滤镜的应该都碎了 第14章 复查 附生 第11节 进门的时候奶奶正在做饭。哥哥也回来了,顶着湿湿的头发站在灶台边喝水。 看清祝微星模样,奶奶停了手里锅铲。祝微晨则抖了抖残废的手,水被撒了大半。 “唔哦……”哥哥瞪大眼似有话说,又着急的去看奶奶,脚在地板上捻着,发出难听的摩擦声。 祝微星看到了,若无其事的换好拖鞋,走过去将手里的挂面放到桌上。 不等他们问话,祝微星轻描淡写:“废地那里的路灯有点暗,回来的时候被石头绊了一跤,擦破了点皮,没什么。” 说完不看两人表情,拿了换洗衣服快步进了浴室。 门后贴了一面半人高的镜子,借着昏黄灯光,祝微星瞧着镜中人,比他以为的还要狼狈。衣物脏污小腿破皮不算什么,最吓人的还属脖子,本就偏白的皮肤上明晃晃的鲜红指印跟五道枷锁一般扼在颈间,几天内都别想消下去。 幸好没给奶奶他们看见,祝微星想。 找了件带领子的t恤,洗完的时候将纽扣扣到了最上颗。祝微星之前也会这么穿,此刻没显突兀,勉强遮了淤痕。 饭菜已经摆放齐整,祝微星一坐下,祝微晨的视线就跟了过来。 “吃饭,”奶奶扣扣碗,示意盯着弟弟发愣的祝微晨夹菜。 今天的大荤是一盘红烧鸡,祝微晨的筷子在盘边绕了圈,最后还是夹了个两块鸡脚和一段鸡脖子过去。 就在他照例要蹲角落去用餐时,一只大鸡腿被人稳稳夹起,放到了祝微晨碗里。 祝微晨一呆。 奶奶也意外,抬起眼皮看向面不改色的祝微星。 祝微星吃着青菜:“鸡腿上有肥油,我看了没胃口。” 祝微晨瞥了瞥那略瘦的腿,不明白,却听奶奶道:“赶紧吃吧,也不要走来走去了,就坐这儿。” 祝微晨半个屁股都抬起来了,闻言身型一僵,乖乖坐了回去。 哥哥吃饭的姿势很不美观,甚至有些粗鲁,还爱砸吧嘴。祝微晨却从头到尾都没给予他太多注视,低头对付两盘素菜,顺利吃完了出院以来三人同桌的第一顿饭。 洗碗的时候被祝微晨抢先了,他已不至于避祝微星如蛇蝎,但依然举止紧绷,充满了不自然。 祝微星不和他争,回了房。 进门一眼就见对面窗户亮着,主人应该在家。祝微星目不斜视的走过去放下窗帘,又把笛盒和长笛仔细检查擦拭后,打开电脑选了两首长笛练习曲低音量播放起来,一边翻看专业书一边听曲子。 没一会儿祝微晨也进来了,依然蹑手蹑脚,蹑手蹑脚的点蚊香,蹑手蹑脚的上床。 祝微星没回头,任由哥哥在背后窸窸窣窣忙了半天睡下。 十点左右,祝微星合上书,关灯上床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枕边被放了一管金霉素。管身瘪瘪的,有点旧,好像被使用过几次。 看了看背对自己的祝微晨,祝微星爬上上铺,小心地卷起裤腿,将金霉素膏挤出一点抹在了伤口上。那味道实在不好问,夏日中尤显燥腻。但祝微星没甚在意,反而又挤了点抹在脖子伤患处,揉妥帖了才躺下。 他将金霉素软膏再放回枕边,夏夜里,伴着一点蝉鸣,祝微星闭上了眼。 白日受到的苛待并没有在他的心湖上留下什么涟漪。姜翼讨厌他,祝微星虽意外但也不至于不能接受,更不会难过。反而是努力学习知识,并得到家人的部分认同满足了他的精神生活,他觉得这一天过得很充实很有收获。 明天也是要认真的生活的一天,祝微星对自己说。 …… 不过第二天祝微星却起晚了,他的头脑不想在意姜翼,身体却受到了对方的影响,浑身酸痛,差点扑腾着没坐起来。 祝微晨已经出门,奶奶也做完了家务,给微星留了碗青菜面回房间叠纸钱了。 祝微星在镜子前照了照脖颈处,手印的颜色变得比昨晚更可怖,几乎连对方的指纹都印在了皮肤上。调整领口将其挡住,祝微星来到走廊上做拉伸。 抬头看见对面六号楼的过道上站了一个人,好像是上回汤包摊前坐在蓝毛身边的戴眼镜男生。斯斯文文温温柔柔的模样,和小土匪团伙那群人完全不同的气质,也不知怎么玩到一块儿去的。 他对自己的敌意没其他几个那么大,此刻察觉到祝微星视线,还报以友好微笑。得到祝微星礼貌颔首后,对方拉开姜家的门,熟稔的走了进去。 祝微星继续锻炼,又见他们这栋405的门也开了,昨晚偶遇的女生背着一个书包走出来,眼睛微肿,没和祝微星打招呼就下楼了。 那梳发髻的老太太也在,半隐在门后盯着女生离开,又看向祝微星,整个人显得刻薄又阴森。 祝微星没说话,回去吃早餐了。 青菜面有点泡胀,祝微星没嫌弃的吃完,又洗了碗,也清理了灶台。 回房间的时候奶奶说:“一会儿焦婶和你一起去医院。” 奶奶做好安排祝微星不想违逆:“好。” 回卧室拿钱,安静的屋内忽然传来一声低喝。 “你怎么进来的?” 房内就微星一人,自然不是他自言自语,而是属于对面。几天前祝微星未必能分辨得出这是谁在说话,但经过昨晚的近距离交流,祝微星暂且忘不掉这嗓音了。 又是姜翼。 窗帘卷起,能让祝微星将对窗小间一览无余,但他没抬头,无心也无兴趣多管闲事。 可他不想看见还能听见。 “我敲了门,没人应,我看门没锁,就进来了。”回答的男声温和,显得脾气特别好,并没有因姜翼的质问而生气,甚至有点讨好的样子,“我是不是吵醒你了?我给你带了早餐,你现在不想吃,我就先放在客厅吧,你可以再睡一会儿。” 姜翼的回复是沉默,不知是又睡了还是懒得搭理。 “你怎么还没走?”一分钟后,姜翼又问。嗓音沙哑语调慵懒,若没夹杂那么多不耐,会显得更好听一点。 男生无奈,还有点委屈,“小馄饨要早些吃,放久了会糊。而且阿赖说你有好几篇报告没有交,时间就快到了,让我帮帮你,我就想等你醒了……” “不需要。”姜翼果断拒绝。 祝微星没听下去,翻到病历就离开房间。 走前仍没忍住朝那头瞟了眼,目标不是姜翼,而是那个眼镜男生。有些好奇为何有人被这样不客气对待仍不离不弃,是欠了姜翼多少人情?转念又想,过去的祝靓靓也明知别人不喜还硬凑上去,不遑多让,便立时打消了胡思乱想。 不过这小土匪对人还挺一视同仁,不因对方是朋友就有所区别,简直无差别攻击,脾气太坏了。 和焦婶去到医院后发现主任还记得自己。对方看着他的检查报告问:“记忆方面有进展吗?” 祝微星便把自己做过的那个梦说了,当然略去了最后去邻居家乱跑的一段。 主任沉思,表示回到熟悉的环境大概刺激了祝微星过去的记忆,或许多去梦里的场景走走,更有助恢复。 “下个月还来复诊吗?”焦婶问,“我们住得挺近的,多来检查检查也好放心。” “ct不能经常做,间隔三个月来就好,”医生笑了,看看病历卡上的地址,“你们住在羚甲里?” “是啊,坐车三站路就到。”焦婶说,李主任认识这弄堂没什么稀奇,能处于商业黄金区被那么多地标性建筑环绕的破弄堂,u市没剩几条了,其中羚甲最丑名远播,不少观光客常因好奇慕名过来参观。 李主任道:“我知道是因为几年前……我有个病人也住那里。” “谁啊?”焦婶好奇,羚甲里都是几十年的老邻居,多少该都认识。 李主任本不该说名字,但思忖了下还是唏嘘道:“是个姓孟的小孩,和小祝年纪差不多……” 焦婶立刻了然:“是小孟啊!原来李主任就是小孟的医生?真是巧了。唉,他们家很可怜的,小孟人也乖,遇见那种事,也是可惜了。” 李主任无意多谈病人隐私,又叮嘱了微星几句便让他们回去了。 离院的时候祝微星看到住院楼下那熟悉的一排凤尾兰,奇怪,他一点都不怀念医院的日子,却莫名的惦记这几株凤尾兰,大概是因为和自己一起重新扎根存活的。此刻见它们生长茂盛馥郁,祝微星觉得十分欣慰。 作者有话要说: 姜翼:烦你! 祝微星:你谁? 第15章 条件 苗香雪回来的时候已是正午,就见姜翼站在卧室窗前,不知是沉思还是发呆,咬着烟一动不动。 “你买了午饭?”苗香雪看见桌上放着的打包盒,“哟,小馄饨?我还给你在流动市场炒了碗面呢,你要吃哪个?” 姜翼看都不看,也不理她。 苗香雪最讨厌被他无视,快步上来又要抽他脑袋。自然被姜翼灵敏避开了,侧头的时候烟头差点烫着她的手。 姜翼瞪着对方。 苗香雪比他还生气:“跟你说了八百遍别在家里抽烟,你是聋啦!” “我也跟你说了八百遍出门要记得锁门,你是听不见?”姜翼口气恶劣。 苗香雪很无辜:“我没锁门吗?我锁了啊。” 姜翼无语。 苗香雪要解释,又听姜翼问:“你怎么这么早回来?” “怎么着,我为什么不能早回来,你还想管你老娘?”可以想象,姜翼那炮仗脾气是遗传得谁。 “你又被人辞了。”姜翼说,用的是肯定句。 “辞个屁!”苗香雪怒,“是你老娘我自己不干了!一个个都当自己是金葱啊,在我面前挑三拣四管东管西,不还是根葱?!” 苗香雪在天蓝广场街后的一家中型超市做收银,居委给介绍的工作,不过做了十多天就落到如今下场。看姜翼表情能猜到这结果不是第一回 。苗香雪的外型在她这个年纪属于非常出挑,虽然文化水平不高,但她不发疯的时候性格瞧着特别直爽热情,初见会给人很大好感,且从业经历丰富,若对工资要求不高,想找个能糊口的工作并不难。她曾在巨象百货当过售货员、天蓝广场餐厅做过服务生,甚至担任过u市科技馆停车场的小管理,都是薪资环境待遇很好的场所,可最后全部以失败告终,不是无故旷工就是和领导吵架。渐渐远播的恶名让她的就业范围辗转出了黄金商圈,没人敢给她介绍好工作,只能回棚户区谋生。 然而面对儿子无言的指责,苗香雪的气焰并不降低:“你这什么脸?老娘本就在那里待不久,下个月又要去a市奔走,这活继续做下去有什么意思,还要受气,老娘稀罕!” 说着朝破沙发里一坐,搁起了腿。 “等我上访成功把你爸官司的赔偿款拿回来才是正事,少说也有几十万,我们还怕下半辈子没钱吗。” 姜翼的回答是用力吸了口烟把后半截往垃圾桶里一丢,拔腿就走。 苗香雪在后面喊:“死到哪里去?不吃饭啦?炒面馄饨都不吃了?我扔喽?” 姜翼头都没回,拿了手机下楼,到渔舟街自己吃了碗面垫肚子。 赶巧在面馆遇到同样才午饭的阿盆,上回也坐汤包摊子边,稍显年长一直未言的那个。两人随便聊了两句,阿盆邀请姜翼去网吧玩。别看阿盆才二十出头,已经是隔壁汽修店的小老板了,口袋里有不少储备资金。 但姜翼明显兴致不高,看看天气阴沉,没太阳也不热,便拒绝对方,脚下一转去了废地,想找个人烟稀少的地界待一会儿。 空空旷旷,萧萧索索的破地方,今天没别人,没有动静,没有噪音,连狗都没一只,就他一个人。姜翼往老地方一蹲,四周看了圈,不知道想到什么,讥诮的撇了撇嘴,打起了游戏。 结束一局,电话响起,姜翼赢了心情正好便接起来,听见里头传来一道焦急嗓音。 “翼哥,老宁刚找你……说你好几门理论课的报告都没交……” 姜翼的回答是直接挂了电话。 附生 第12节 没几秒,电话又响,锲而不舍,循循善诱,搞得姜翼没法玩游戏。 姜翼暴躁应答:“你他妈……” 一连串的问候过去,骂了快半分钟。 那边的赖洋也冤枉,任由他发泄完才可怜巴巴的开口:“翼哥,你冲我来没用,老宁的脾气你清楚,其他任课老师找不到你只能找他,他找不着你就来找我们,我们也只能找你了。那报告不要求内容优良,只要能达到字数就行……我们知道你憋不出,但学校里没人敢做这个枪手。除了照文他……被老宁收拾那么多回依旧头铁。只是,听说他今天问了你你也不要他帮忙。那实在不行,我给你外校找一个?花点钱也不是不可以,就是万一让老宁知道……” 姜翼的回答是再次恼怒的挂上电话。 没了打游戏的心情,但也烦得不想回家,正琢磨着去处,一阵熟悉的噪音从后方悠悠飘飘而来。 姜翼摁在屏幕上的手一顿,朝着源头看去。 现在刚下午五点,天还亮得很,足够姜翼把不远处那少年看个清楚。 身边放着半开的笛盒,对方维持着昨天的姿势,背对此处,双脚微分,双手举到唇边,发出一下又一下荒腔走板的破调子,专心致志,聚精会神。 姜翼微微眯眼,像意外,又像匪夷所思,盯了人片刻,忽然笑了出来。 姜翼坐下的时候没有掩藏踪迹,坐姿又奔放,有昨天教训在前的祝微星早就发现这个老熟人出现在了老地方。但他没理会,也没有去看,只淡定自如的做准备工作,擦笛子、拆笛头,平心、静气,酝酿呼吸,开始吹奏。 一直到姜翼向他靠近,祝微星才停了动作。转过身,目光平静,身体也不见紧绷,仿佛面前出现的是一个路人,于他没什么关系。 “有事?”祝微星问,眼神真诚。 姜翼嘴角微挑,似乎在笑,但眼中戾气涌动,每翻出的一层浪都带起森森的白与凉,浑身的漫不经心退却,露出其下更深的锋利。 之前如果只是有点不爽,这次姜翼好像真的生气了。 姜翼问:“你把我昨天说的话……当放屁?” 他声音本就低,在静谧里更分外好听,还有点温柔,然放在此刻却有种诡异危险。 祝微星看姜翼边说边伸出一指翻动自己笛盒里剩下的摆件,像挑拣什么可用垃圾,一阵丁零当啷响。祝微星轻轻眨眼,长长的睫毛像两朵颤动的蒲公英。 “如果再次打扰到你,我就再道一次歉,”祝微星一板一眼的说,道完歉后该打扰还是打扰。“如果你想将我驱逐,还是抱歉,你没有这个权利。” 只怪祝微星目前可利用资源实在有限,好不容易在周围寻到一个合适地方,祝微星不想放弃。如果对方是个通情理的人,祝微星或许愿意体谅退让,但姜翼的反对方式无理粗暴,祝微星不会为了这样的土匪龟缩退步。但他也不傻,心知硬碰硬的下场不仅会损失财务,也会损失健康,偏偏这两样是他目前最珍贵的,一样都不能少。 所以,需耐心,需谨慎,需斡旋。 “我没有……权利?”姜翼像是听到了一个特别好笑的笑话,拿起被拆下的一部分笛身在手掌中灵活的转了转,划出两道漂亮的银光后,咧开了嘴巴。腮边甚至露出一个小小的酒窝,显得更加孩子气。但配上姜翼那毫无笑意的眼睛,上下两张脸仿佛生生被割裂,愈加骇人。 事实证明,再帅的容貌一旦被煞气主导,都会显得十分可怖狰狞。 这男生的气势实在太强,祝微星承认心里紧了紧,尤其在发现对方慢慢向自己贴近时,他努力了把才让身体稳在原地没动。 扫了眼姜翼手里的笛子,又扫了眼他叉在袋里的另一只手,祝微星问:“你想对我再次使用武力?” 这就跟一只肉猪在下锅前问屠夫“你要宰了我吗”一样的废话。 姜屠夫的胸膛又要和祝微星挨上了,闻言却很给面子的思考了一下,其间大概觉得下巴痒,还恶劣的用祝微星的笛子挠了挠,继而点头。 “谁让我讨厌别人把我的话当耳边风。”姜翼说。 像为了应征自己的话,他的手同时向高处扬起。 眼看笛子要被甩飞,姜翼的手腕被两只探出的手给牢牢握住了!小麦色的皮肤上圈着十根葱白长指,在金橙的夕阳下映出强烈反差。 祝微星的手掌冰软滑腻,贴在姜翼鼓鼓跳动的脉搏处,仿佛冷泉钻入皮肤,凉得他手指神经都跟着抽了抽。 姜翼的动作一下停了,不过也只一下,转而他就把那手给用力甩开! 祝微星被带着踉跄几步,顺利把对方手中的笛子顺到了怀里。 站稳后,祝微星面不改色:“我们可以谈个条件。” 姜翼被祝微星抓过的手握紧又张开,似有不适一般,听见这话愣了愣:“什么?” 祝微星解释:“你让我使用这里练习长笛,我给予你相应回报。” “你?回报?”姜翼乐出声。 “我懂你意思,”祝微星像没看见他的讥讽,“你只想让我滚,滚出你的视线,滚出你的生活。我可以做到。” 姜翼眼神一闪,从自己的手腕挪到对面人脸上。 祝微星认真:“我可以做到,不管现实还是网络,我都不会主动联络你靠近你,你的朋友同学,我也一个都不去认识,不去打扰。实在避让不了的时候,我会尽可能远离,只要你能让我每天使用这里几小时,当然,都会是你不在的时候。我就会……从你的视线里完全消失。” 这对过去的祝靓靓来说或许不甘不愿,但对现在的祝微星,简直求之不得。他相信姜翼应该也会同意,于他没损失,还能彻底甩脱自己,一举多得。 然而姜翼听了,却没有露出感兴趣的模样,眉头反而皱得更紧了。 作者有话要说: q:为什么五楼都没把我们微星摔死? a:头铁。 第16章 帮忙 “我想让你以后见了老子夹着尾巴滚出八百里不过轻轻松松,还需要和你谈这种白痴条件?” 姜翼莫名其妙。 “轻松?你那位朋友之前在汤包摊时可不是这个意思。” 祝微星道,按上回那人所言,过去的自己没少让人困扰,就小土匪这群人的气势还没把祝靓靓吓跑,可见祝靓靓膈应人的段位不低。 “一只环绕不休的苍蝇,能让它自己消失,为什么要脏了手。” 祝微星用词十分极端,针对的还是曾经的自己,丝毫未掩饰明晃晃的自弃。这点让姜翼觉得新鲜且陌生,好像第一次认识眼前人。 祝微星的声音在姜翼听来不怎么样,细细的,像没长成的狗崽子,还常爱哼哼唧唧,尤其恶心,此时那些矫揉造作跟杂草一样全被减除,只留少年本音,虽还有些单薄,但配上对方冷静语调和那张冷冷淡淡的脸,显出些不同于曾经的成熟稳重,甚至有种小气势小威慑,挺能唬人。 没听姜翼言语,只一眨不眨瞧着自己,祝微星也不知道他是否心动了。 于是继续道:“若你仍觉不值当,我……还可以帮你点别的小忙。” “我能有什么屁事用得上你?”姜翼不以为然。 祝微星朝他手机处抬了抬下巴。 姜翼没明白。 祝微星只能直接道:“刚才你的电话,抱歉无意中听见了。” 姜翼反应过来,是赖洋打来问他要报告的那通,不由面露荒唐:“什么意思?你替我找人写?还是你写?你觉得我稀罕?” 他句句都是轻视排斥,祝微星却全然安稳于这样的负面态度下。 “你把要求和内容给我,我试着写了再说。留邮箱就好,我们不必接触。如果你不满意,可以当没这件事,你还是没损失。”祝微星诚意十足,态度却不显弱势,尤其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沉静若水,连带其他五官都被浸染的脱去了固有的惑媚之气,清冽莹莹。 姜翼像是晃神了一瞬,凝视着他,视线又下落到这人领口,似乎在看昨天掐握过的地方,自己的力气姜翼当然知道,势必留下痕迹。然那修长脖颈却大半隐没在衣领下,只边际随着他呼吸能看到一点隐约的指印。 姜翼看人的眼神很重。祝微星隔那么远都能感觉到温度,像站在火山口,一挣动,眉毛鼻子都要被烧光。但他仍默默等着,直到姜翼把他观察够了,又摆出玩世不恭的表情来。 没答应,也没说不好,只勾起嘴角,高深莫测的步步后退,一直退回到墙根边坐下继续打起了游戏,不同的是这回没背对此处,而是正对着。 祝微星看了他几秒,识趣的不刨根问底,同对方一样,默默的取出长笛继续练了起来。 那天祝微星和姜翼维持了一下午诡异的表面平静,姜翼大部份时间都将注意力放在手机上。他这人一看游戏品德就不好,一边摁屏幕一边骂骂咧咧,倒也不全是脏话,大多是自言自语,叽里咕噜一个大高个儿,跟条不停冒泡的大鱼一样,褪了几分凶恶,显得非常暴躁,非常幼稚,甚至有点蠢。 期间,祝微星多次感觉到姜翼从屏幕划到自己身上的视线,充满了探究意味。 他没抬头,当这人不存在,直到姜翼的手机没电,又坐了一会儿受不了噪音自己跑了。 第二天,第三天……祝微星都没在废地再见到人,那土匪估计觉得和自己对峙没劲,等哪天心情不好了或许又会出现找自己麻烦。 进入九月,中小学生已全部开学,这日祝微星答应要给龙龙看看作业,便将长笛练习改到上午,下午回来在房内等了他半个小时却也没见小朋友上楼。 发去消息得到的却是龙龙爸爸抱歉的回复,说龙龙妈妈和焦婶都要工作,去接小孩晚了,儿子还在路上,让微星不用等他。 祝微星奇怪,上午才是焦婶的钟点工时间,怎么改到下午去?还延误了接龙龙?何况,这情况不是一两回了,祝微星前两天练习返家时也看到过刚下工的焦婶。 祝微星回复说自己会等龙龙回来,想了想,又把这事跟奶奶说了。 奶奶更了解焦家,一听便说一会儿多烧几个菜,焦婶来了留他们一起吃饭。 祝微星看着奶奶背影,转身回屋翻出了一个工具箱,研究片刻动起手来。 奶奶听见动静疑惑来看,就见祝微星竟然把大卧室墙上的电视机拆了下来。 发现奶奶盯着自己,祝微星解释:“放在我房间我也不看,放到外头,大家吃饭的时候可以一起看。” 那台总被奶奶听的无线电过于老旧,来来回回就一两个频道,还常常没信号。祝微星想把电视放到小卧室去,但觉得奶奶一定不愿意,权衡之下选择了外厅,哥哥也能一起看。 奶奶眉头微蹙的看着他忙活,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像是有点被祝微星的行为弄懵了,良久后才轻轻嘱咐:“小心着手。” 祝微星轻“嗯”了一声。 事实证明,奶奶的话有道理,就祝微星这动手能力,连洗个碗都哆嗦别说按电视这种充满技术含量的活计。他没电钻,只能用钉子和锤子在墙上砸洞,逞能的结果就是手指上多了一个深深的血窟窿。 指节一白,血线跟小喷泉似的直往外涌、奶奶一转身,地上已溅了好几滴血。 祝微星疼得用力摁着手,抬头发现老人家脸色不好,刚要安慰。奶奶已经走出阳台朝下叫道:“焦婶……焦婶……” 焦婶住楼下201,奶奶往日一喊她就会回应,今天却半晌未果。 祝微星跟着出来解释:“焦婶和龙龙大概还在路上。奶奶,我没事的,拿水洗洗伤口就好了。” 奶奶冷着脸:“家里没有止血药也没有包扎的东西,我找其他邻居去借点。” 说完奶奶就要下楼,祝微星看着老人家不灵便的腿脚,刚想说自己去就好,身后忽然传来响亮的喊叫。 “啊呀,这是怎么啦?!” 转头就见对幢的苗香雪扒着阳台惊讶的瞪着这头,她一副刚洗了澡从洗手间出来的模样,长长的头发微湿得披散而下,更显得年轻。 “地上怎么都是血,谁打架了?” 祝微星的血一路从屋内滴到屋外,瞧着是着实吓人。 奶奶这回也顾不上客套,直接道:“小苗,你家有没有云南白药和绷带,微星砸着手了。” 然而苗香雪那嗓门一出,楼上楼下都听见了。 “谁?!谁又打架啦?”陈嫂就住对幢二楼,立马探出头来问。 一楼的大汉多管闲事:“哪里有血?!!!打架打破头出血了?” 对幢传来老太的呼应:“头都打破了快点打120呀,不然要没命嘞!” 附生 第13节 老大爷隔空接力:“没命?闹出人命啦?!几楼?四楼?又是小土匪?” 然后是个小年轻搭话:“小土匪又怎么啦?这次终于把人打死了?!” 最后是个妇女归纳总结:“天啦!小土匪把人打得头破血流死掉啦!” 听着这一分钟迅速形成的杀人谣言,苗香雪怒极大骂:“都在给老娘放什么狗屁!耳朵是为省钱只舍得长一只?话只能听得到半句是不是?关我儿子什么事!” 一声狮子吼把瞎凑热闹的全咆哮回家里,苗香雪又转向祝奶奶压了压嗓门:“有的有的,我家这个最多了,我让姜翼给你们送来。” 话落又朝屋里大叫:“——姜翼!!!快快快,拿止血药和纱布……” 才吼了一半姜翼已经走出来了,手里提个装了瓶瓶罐罐的塑料袋,一脸惺忪里还带着烦躁,像是睡到一半被闹醒,受了打搅。 亲妈还是比较了解儿子的,眼瞧着他要抬起手,连忙一把将袋子拽了。 “扔什么扔,你要砸死人啊,我让你送到对面去,顺便替人家包扎一下!” “你不是要我快点吗?”姜翼反驳。 祝微星看着姜翼毫不买账的脸,忙道,“没关系,我自己包扎就好,不必帮忙。” 他语气很急,说得也很快,和现下慢吞吞的气质不符,与其说是客套,在姜翼听来像是对苗香雪的提议十分排斥。 姜翼臭了表情。 祝微星看到了,没说话。 苗香雪不同意:“我儿子在学校学过这个,让他给你弄。” 又转向要拍姜翼的脑袋,没拍着便一路推着他:“你去不去!!?快走快走快走!人家血都要流光了!” 姜翼那么人高马大,一甩手就能挣脱,竟成功被他妈推动了,一路推下楼梯出了楼又推到七幢四楼的走廊里。 大概怕姜翼不听话,苗香雪也来了,一道被祝奶奶领进家里。姜翼那个头足一米九以上,脑袋将将挨着祝家的天花板,小小的两室户顿时被挤得逼仄狭窄。 奶奶让祝微星坐在桌前。姜翼也被他妈摁在另一个凳子上,大长腿蜷缩在身前,憋屈得要死,没一刻便难受的抻开了。不能往祝奶奶那儿去,只能抵着对面的祝微星。两个大小伙儿四条腿委屈在不高于一米的折叠桌下,差点就要打出个中国结。 祝微星不得不把腿全收到一边避免挨到对方。 第17章 吃饭 在几双殷切视线下,姜翼不好拿乔,冷冷扫了祝微星一眼,不甘不愿抓过他的手,开始处理伤口。 清理的过程不知是故意还是姜翼没控制好力道,起先疼得祝微星呼吸微乱,顺利得到了对方鄙夷的眼白。棉花落下后却没想象中粗暴,姜翼的手热,热得甚至发烫,和他整个人的感觉一样,火芯爆裂,滚滚灼人,永远远离舒适值,炙热得要冒青烟。但却意外切合于祝微星此刻失血而感冰凉的手,让祝微星想起自己那天抓住对方手腕时姜翼同样温度的皮肤。 姜翼的手掌大,手指也长,轻轻一拢,就包围了祝微星的整只手,指腹贴着对方失温的手心,半强迫的把祝微星从僵冷里带离,重拾温暖。 姜妈妈说得没错,哪怕祝微星不懂这方面的知识也看得出姜翼深谙此道,清理包扎的手法娴熟又利落,让人十分放心。 “一个好方法。”姜翼忽然开口,没头没脑。 关注着伤势的祝微星听到他说话才注意到两人离得有点近,姜翼言语间温热的气息甚至拂到了祝微星的额头。 他微微直起身拉开距离,疑惑:“什么?” “一劳永逸的方法,”姜翼轻提嘴角微笑,“你说你的手要是废了,也不必借用废地练习,也不会打扰我,我更不用看到你,是不是对我们两个都好?”说着,手掌微微一紧。 祝微星就觉躺在对方掌心的手被不轻不重的捏了下,才止血了的伤口又冒出鲜红,瞬时染透了纱布。 姜翼的指尖沾到了祝微星新鲜的血,用带着些薄茧的指腹轻轻捻了捻,甚至在祝微星的手背上用血划出了两道小圆弧,笑脸一般,充满狰狞的乐趣。 祝微星顿觉刺痛,他看着姜翼残暴却幼稚的行为,又去看他的眼睛,慢慢说:“不对,因为手指废了我可以学打鼓,手废了我可以学口琴,要是都学不了,我是不去废地了,但我只能待在家,以我们俩家的地理位置,一样能‘不小心’天天打扰你,所以这不是个好方法,你再想想。” 祝微星的口气没有起伏,不带挑衅,平铺直叙地说着一件现实,却也打脸着姜翼的白痴。 姜翼动作一停,眼里迅速涌起火光,眼见大火即将燎原,却又硬生生熄了,凝结成嘴角一个阴沉的笑。 “很好,你很好。” 夸赞得阴阳怪气,却偏巧合了一旁苗香雪的意。 一进来就光顾着和祝奶奶聊天,根本没关心小辈在嘀咕什么的姜妈妈以为儿子难得和自己站在了相同立场上,跟着表扬道:“你听见没有,祝奶奶,不是我一个人这样觉得,你家微星就是很好呀,还知道给你装电视,我家的小兔崽子八辈子都想不到要关心我。” 祝奶奶看了看微星:“他能顾好自己我就满意了。” 前一刻面对土匪银威还能不卑不亢的祝微星听着低下了头。 姜翼则表情抽搐。 “奶奶不要担心,就是砸两个钉子把电视挂上去是不是,让我儿子帮你砸,他力气大没处用。”苗香雪跟说家里长工一样的口气,热心的要给予帮忙。 祝微星当然说不要,奶奶也表示拒绝,苗香雪却执意坚持。 好几回祝微星都觉得姜翼要在那频繁的呼来喝去里暴走狂化,但他只是脸色难看,屁股还稳稳地坐在凳上,瞧着一包扎完,就被苗香雪硬塞进手里的锤子,半晌才磨磨唧唧地挪到了电视机边。 姜翼今天又是万年黑t恤,款式很老旧宽松,但被他结实的身条、流畅的肩颈和那并不夸张但又着实存在的胸肌背肌给撑得恰当有型。一点也不像他这个年纪男生该有的单薄,尤其抬手落锤的时候,胳膊腰腹一起用力,男人的力量与少年的朝气共同爆发,非常有魅力,更别提他还有那张脸。 如果是以前的祝微星,在姜翼脑袋上沁出一滴汗珠的时候他怕不是就要凑上去跟狗一样嗅,但当下直男思维的祝微星完全没关注到对方的外型优势。他是在看姜翼,但先看姜翼砸钉子的落点,又去看他用锤子的技巧。 注意到姜翼第一锤的动作很生疏,还差点和自己一样砸到手,被他反应极快的躲过后,那家伙又悄悄瞥眼过来看有没有被人发现。亏得祝微星飞速别开视线,才没让对方察觉并迁怒。 不过姜翼学得很快,力气又大,没两下就摸到诀窍,越来越熟练。让祝微星佩服之余,忍不住跟着学习。 只是看着看着,祝微星目光一划,无意间注意到了姜翼身上有一道疤。躺在肩部靠蝴蝶骨附近,近似自己纹身的地方,因被衣服遮盖一部分,看不清具体长度,只颜色微深,像陈年旧伤,当时应该不轻。 他这样暴躁的脾气,身上有伤很正常,祝微星无意多思,又继续专注在姜翼的手上。 那东西他忙了一小时也没弄出点样子来,被姜翼十分钟搞定。电视二十来寸,跟电脑屏幕差不多,四个长钉子将架子一固定就能摆上去。 “行了行了,放这儿好,方便。”见电视被调出频道,苗香雪跟地主婆一样抱胸验收长工成果。 祝奶奶见姜翼丢下锤子要走,说:“留下来一起吃饭吧,我多烧了两个菜。” 苗香雪代答:“不用不用了,怎么好麻烦祝奶奶。” “不麻烦,你们帮了忙,我们要感谢的。”祝奶奶招呼祝微星去端菜。 祝微星看出苗香雪并没有坚持拒绝,不然按她的脾气早该心急火燎的冲出去了,倒是姜翼无语的看着他妈,不明白这女人打什么主意。 前几日才定下的交换条件祝微星可记得,按不与姜翼有联系的协议,对方留下用餐,他应该回避,哪怕人家主动跑他家来。但姜家母子是为帮助他而来,祝微星就这么撂挑子离开,留奶奶一人招待,肯定失了礼貌规矩,还很奇怪。 “都坐都坐,我来我来。” 就在祝微星犹豫要离开还是要给奶奶打下手,苗香雪一把将他摁了坐下,又把朝门口去的姜翼也踹回了屋里,自己高兴地给祝奶奶端碗去了。 祝微星和姜翼分坐桌子两头,大眼瞪小眼两秒,默契的一个低头,一个抬头,各自转开。 气氛微妙间隙,门被从外头推开,是祝微晨回来了。 哥哥像是没想到屋里多了两个陌生人,原本还算放松的表情一下紧张起来,尤其看见翘着二郎腿一副登门收保护费的姜翼,祝微晨立马缩起肩膀,连奶奶都顾不得看一眼就急急忙忙进了大卧室。 “哎哎……”苗香雪在后面喊他。 奶奶说:“没关系,就我们吃吧。” 祝微星起身:“我夹点菜给他端进去。” 奶奶看他一眼,点点头。 祝微星手指受伤不太利落,但仍把碗里最大的两块肉给挑走了一块,又荤荤素素的夹了一点,盛了碗汤,在姜翼一边若有所思的注视下进了大卧室。 祝微晨没去坐祝微星书桌前的椅子,而是搬了个板凳靠在窗边。奶奶说过哥哥没有手机,也不会看书看报,闲暇除了睡觉吃饭就捣鼓他捡回来的废品,所以现在一个人呆着只能坐在窗边发愣。 见到祝微星进来,祝微晨连忙瞪着他,摆在膝上的手忐忑的交握着。 祝微星没给他过多关注,只将碗端到书桌上,又去开电脑,从网上搜了部以浮夸著称的搞笑片打开播放起来后,拖开那把大椅子轻声道:“吃饭吧,坐这里。” 说完,也没等祝微晨后续动作,又自然的退了出去。 他知道祝微晨会吃的,只要没人盯贼似的盯着他。 回到客厅的时候焦婶带着龙龙也来了。龙龙和祝微晨不同,见到新客人害怕之余又特别惊讶特别兴奋。 “——哇!小土……” 在他说出不该说的话前,祝微星轻轻捂住了大喇叭的嘴。 “去洗手。” 龙龙的注意力马上被祝微星手上的绷带吸引了,呜呜着尖叫:“————哥哥!!你的————手上怎么都————是血!!” 祝微星一把将他拖走了。 那头焦婶已经从心直口快的苗香雪那里了解到了微星手伤的来龙去脉,不好意思的对祝奶奶说:“我们还是回去吃吧,家里昨天留了饭,我热一热就好了。” 祝奶奶说:“现在不早了,我也烧好了,龙龙妈妈不在家,给孩子吃点新鲜的。” 焦婶瞧了瞧满眼都是微星哥哥的自家孙子,点了头。 招待客人的菜够了,桌子却有些紧张。一番调整,祝微星被安排坐到了姜翼身边。姜翼坐桌边,祝微星坐桌角,但不管如何摆姿势,要能夹到菜,两人的手和腿多少得挨着点儿。 姜翼另一边是苗香雪。她从进门到现在话匣子就没关上过,一开始找祝奶奶聊,后来找焦婶聊,上了饭桌也没堵上她的嘴。她倒不像宋阿姨陈嫂那样以八卦左邻右里为乐,她大部份说得都是自己。 好比祝奶奶炒了个香菇,她就说自己二十岁的时候在哪里哪里吃过最好吃的香菇,那地方有多漂亮,她自己当时有多漂亮,年轻时候的日子过得有多姿多彩。显然她有自己骄傲自豪的小世界,个中绚烂缤纷和他儿子的暴力小世界不太相同,也不太重叠。 祝微星余光瞟到身边人虽没有显露太过抵抗的情绪,但从他妈自夸一句他就夹一块肉往嘴里塞的频率可见心里不大痛快,明显将愤怒转化为食欲的表现。 片刻,祝微星夹了一小把青菜放到一旁同样在塞肉的胖小孩碗里。 “多吃菜,肉吃多了火气大。” 焦龙龙:? 姜翼:…… 第18章 谁容易呢 聊着聊着,苗香雪转了话题,忽然抱怨起了她那早早死了没给家里贡献过一分钱的老公。 “我年轻时多漂亮,追我的能从羚甲里排到天蓝广场,打三个圈。没想到却瞎眼跟错人,信了姜寰那几年吹牛说自己家里有个有钱亲戚的鬼话。结果证明吶,这人长得再好短命也没用啊。亏得我是有福的,祝奶奶您别看我现在这样,算命的说我是标准的‘老来福’,后半辈子岂止是不愁吃穿,根本是大富大贵做人上人的命。我的小姐妹也说,我儿子像我,长得像我,命格也像我,也是多财多福的种。不像家里的死鬼,屁都靠不上,我们的好日子在后头呢。总有一天,会有花不光的钱,使唤不完的佣人,开豪车,住大别墅……喏,就像这样的房子,就这样,算命的给我看过的!” 苗香雪边说边指着电视里头正播放的画面兴致高昂。 祝微星抬眼瞧了瞧,屏幕中的房子是挺漂亮,就是下面的标题不太好。 ——u市当年地王上周第三次流拍,豪宅社区“红光小城”如今不仅烂尾还烂市。 “……据悉,此次‘红光小城’的流拍传闻跟之前苑内的雕塑起火有关,虽然火灾情况警方已公布调查,但似乎仍影响到了该楼盘的市场前景……”新闻里的男主持严肃的说道。 附生 第14节 龙龙撅着油乎乎的嘴巴凑近过来小声对祝微星附耳:“我知道这个房子,里面不能住人,是闹鬼的。” 祝微星眉头一挑:“谁告诉你的?” “顾佳佳说的,她说因为闹鬼,没有人敢住,所以谁敢住,就可以把房子送给他。” 祝微星有点好笑,出院后他常看社会新闻,最近这“红光小城”是个热门话题,邪门传言挺多,但祝微星不信。 见他淡然表情,龙龙问:“哥哥你不怕鬼吗?” 祝微星说:“世上没有鬼。” 龙龙却语出惊人:“但是有灵魂,灵魂就是鬼。” 祝微星意外:“又是顾佳佳说的?”小姑娘的知识面还挺广。 龙龙点头:“她最喜欢看恐怖片,她说她的人生职业是占卜师。” “有想法。”一个很懂名牌的占卜师,祝微星点头赞许。只是他想说可惜世上大概也没有灵魂,对上小朋友诚挚的目光又闭了嘴,转而给龙龙夹了一筷子青菜表示鼓励安慰。 转头却对上手边某人打量的视线,祝微星当没看见,低头默默吃饭。 “但我命再好,天天躺家里也躺不来好日子,不然我为什么吃力不讨好那么多年还没放弃那官司,我不奔着这个我还有什么奔头……”苗香雪还在侃侃而谈,越说越激动,差点连碗都要打翻,还是被她那有福的儿子眼疾手快的给捞了回来。 姜翼索性把苗香雪的碗给丢到另一边,他大概知道他妈不是真来吃饭的。 “这年头没点精力和能耐想要打赢官司真不容易。”焦婶发出感叹。 苗香雪看着她:“焦婶,你家这个亏吃了那么多年,我想起来都为你们不值,你当初要像我一样硬气点,你们勇国哪里要赔偿那么多钱,该是公司赔给你们才是,落到现在都没个好。” 奶奶没接苗香雪的话,转头向焦婶问起龙龙爸爸:“勇国还好吗?” 焦婶顿了下:“前两天有点不舒服,去了趟医院。” 焦勇国当年在车间操作不当引得机器损坏,自己也被利器割伤腹部导致一个肾脏坏死,另一个肾也不太健康,目前只能整日卧床,无法久站。后来几年有工友同样出事证明他们厂子那机器存在极大的安全隐患,但焦家已失去了最佳翻盘的时机和证据,反而因此背负巨债。 祝微星听焦婶语气就明白了最近她和龙龙妈妈为何都延长工时,还总有意无意的躲着奶奶,怕是又差钱了,也怕给他们家添麻烦。 奶奶没多问,却似心有打算。 苗香雪则道:“这现实就是那么无常,做人不仅要顾当下,也要为未来考虑,那什么……祝奶奶啊,我听楼下的宋阿姨说,你对保险方面蛮有研究的,微星这次受伤可赔了不少呢,我正好也想买一份,你有什么建议能跟我说说吗?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买的?买了几年啊?每年要付多少钱?” 话题被转折得那么生硬,大家总算清楚向来对经营邻居关系不热衷的苗香雪今天是为什么而来。听说她前两天又被单位开了,怕是在家没有收入着急。人人都知她这些年的心思全放在丈夫的官司上,不愿意找长期工作,为了生活难免要动些小脑筋,没想到这回放到了保险上。 焦婶道:“宋阿姨她们的话随便听听就好,不能当真的。” 姜翼则丢下空碗,直截了当戳破她的鬼话:“你哪儿来的钱买保险?” 苗香雪不服:“我怎么没钱?我就算现在没钱,我以后不会赚啊,等官司打赢了我不就有了。而且,你不是有钱吗?” “我的钱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说的这是人话吗?”苗香雪生气,“我把你拉拔大,你不给我养老我现在就一筷子戳死你,没良心的死孩子,我想买保险是为了谁,你这几年头破血流断手断脚的还少了,要早买了保险说不定早就给赔了。” “你当保险公司跟你一样没脑子,做你个大头梦。”姜翼嗤笑。 “你说什么,你个……*&……*” 虽然早就耳闻过两人争执,但近距离接触这对人身攻击式互动的母子还是让祝微星有点吃惊。 苗香雪说姜翼像他不是信口开河,光说五官,他俩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眉眼口鼻无一不精致。气质虽有别,一个是女性的明艳,一个是男性的俊美,但共同点是一样张扬。 有的人美得温和,帅得亲民,长相优质却不会给人距离感,讨人喜欢。有的人则长相冶艳,冶艳得扎人又锋利,一如姜家母子。两人都充满了不合群的侵略性,无论本来的长相还是后天的气质,都像武器,一眨眼一撇嘴都能化为有型的攻击,整个人往那儿一坐就像告诉全世界“你他妈惹我试试”。所以他俩吵起来也仿佛刀剑互砍火花飞舞框框作响,不闹人才怪。 不过见焦婶和祝奶奶都一脸不足为奇,连龙龙都对这现象习以为常的不停筷子,祝微星便平心以对了。 这小土匪……也挺不容易。 抬头发现奶奶在看他,又落到姜翼空空的碗上,祝微星这才反应过来起身去给他打饭。 这么大一只海碗,平时他们家都是用来盛汤的,三个人都喝不完的分量,姜翼十分钟不到就一碗没了,还跟没事人似的。 想来,他亲妈也挺不容易…… 不过,谁容易呢? 盛好饭放到姜翼手边,对方已经和他妈吵完架了,掀起眼皮似笑非笑的看了祝微星一眼,然后不客气的吃了起来。 “保险是在兄弟两个人刚出生的时候就买了,”奶奶道,“因为年岁早,当时不贵,这么些年也没涨价,所以没多少钱。” “不过现在已经没卖了。”在苗香雪还要细问的时候奶奶又把她其后的念头扼断了。 祝微星看看一下瘪了气的姜妈妈,又看向奶奶,在这样的条件下,奶奶给他们两兄弟各供了近二十年的健康保险,老人家是多担心他们以后没人照顾。 因为想法被打击,苗香雪的话倒是比之前少了点,只在听说周一祝微星就要开学的时候,又大方的要让她家长工送他。好在在姜翼面露不虞前微星便果断拒绝了。 “没关系,学校不远,我坐车很快的。” “那你需要帮忙就随时告诉我们,窗口喊一声就好,不必客气。”苗香雪又恢复到了那个外表极具欺骗性的美丽妇人。 终于,在姜翼干完第二碗饭后,大家伙儿完成了这次交流颇多的饭局。宾主尽不尽欢不知道,热闹是真热闹。 屁股早按了火箭的姜翼一秒都待不下去的拔腿就走。苗香雪还算懂礼貌的想给奶奶收拾好再离开,但被焦婶挡了,还被热情的送去了楼梯口。 祝微星知道奶奶有话要跟焦婶说,便带着龙龙进了大卧室。 如祝微星所料,哥哥把饭吃完了,正坐在祝微星桌前,目不转睛的盯着电脑屏幕。那喜剧早放完了,他看着广告都觉有意思。 见有人进门,祝微晨急急起身。 祝微星道:“哥哥在外面看会儿电视吧,我给龙龙讲讲功课,半个小时就好。” 祝微晨囫囵点头,待拉门时又一顿,才反应过来祝微星喊了他什么。不敢置信的回过头去,对上的就是微笑回望的祝微星。 浅浅的一个弧度,却像是寒霜融消,初阳东升,哪里还像他记忆里那个凶神恶煞的弟弟,祝微晨呆了。 祝微星却没打算给哥哥太大压力,抬了抬嘴角便拉着龙龙坐下了,任祝微晨径自茫茫然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祝微星——唯物主义人。 姜翼——干饭人。 第19章 这都什么? 祝微星给龙龙讲了半小时课,才状似无意的问小孩:“爸爸还好吗?” “在家里睡觉,”龙龙皱起小眉头。 “妈妈白天去牛奶摊,晚上做四个小时家政?” 龙龙摇头:“牛奶摊关掉了,妈妈白天要照顾爸爸,晚上出去做事,没有人管摊子。” “生意不做,摊子租金还是要付?” 龙龙苦巴巴的点头。大人不会告诉他,但家就那么小一块,孩子其实都懂。 祝微星思考半晌,牵着龙龙出了卧室。 哥哥坐在桌边全神贯注的看电视。奶奶和焦婶大概谈完了,祝微星看见焦婶一手把几张红钞抖抖索索的揣进口袋,一手偷偷在抹眼泪。 奶奶倒是一贯的处变不惊,面上没什么表情。 祝微星忽然开口:“焦婶,牛奶摊在渔舟街几号?” 焦婶一愣:“啊?摊子……微星你要买牛奶吗?我们摊子……这两天不开门。” 祝微星摇头:“不,摊子关着也是关着,还浪费租金,在龙龙爸爸病好之前,不如我替你们去看顾。” “你?!”焦婶吃惊,“可……可是,你下周就开学了?不是要上课吗?而且你……又不懂做买卖,这事很累的。”后一句说得小声,像是怕说重了。 “我是不太懂,但我可以学,学校方面您不用担心,我看过课表,我们大二的课业大部份都是乐器练习时间,很自由,我会安排调整。” 焦婶却不放心:“不行不行,我们不能耽误你,你身体没好,要多休息的。” 祝微星看了奶奶一眼,转移目标:“奶奶,我最近出门练笛子,每天都要在废地站上一两个小时,我的体力恢复了很多。买卖方面我的确没经验,不如您给我几天时间让我试试,我不会逞强,要是不行我就放弃。” 祝奶奶对上祝微星沉稳自信的目光有点恍惚,又见一边焦婶再次红了眼睛,只会低喃着“不能再给你们家添麻烦”了的话,祝奶奶思忖后,问:“你真的想帮忙?” 祝微星认真点头。 “那万一亏了……你要自己补上。”奶奶说。 祝微星颔首:“好。” 祝微星跟着焦婶一起下楼, 这还是他第一次去到焦家,小小的两室户被各种生活用品挤得满满当当,但焦婶能干,家里还算条理干净。 龙龙妈妈姓何,身型矮小,年纪也不大,但忙于生计让她没空在意自己外貌,嘴角起皮,面容黑黄,眼角眉梢也有了明显皱纹。只一双眼睛仍温柔坚定,尤其在看着儿子和丈夫的时候。 龙龙爸爸的状态更差,头发竟已全白,整个人也瘦到脱相,瞧着几乎要和焦婶同龄,但笑容亲切,见祝微星来看他直想下床接待。 祝微星快步将他扶了回去,见两夫妻都很累了,他直接讲明来意。 当听说祝微星要替他们顾渔舟街的牛奶摊子,焦家两夫妻的反应和焦婶一样,都是强烈拒绝。 “我们麻烦你奶奶还不够,怎么能把你也拖下水。”焦勇国大声,不过亮了两句嗓就重重咳了起来,被何阿姨赶上来拍背。 “焦叔叔,何阿姨,我不说漂亮话,你们家的情况我清楚,我们家的……特别是我的,想必焦婶也和你们说了,”祝微星语气平静,“我没有生活来源,我要想办法赚钱,为我自己,也为奶奶和哥哥。但我身体没全好,差了一点出去找事做的资本,你们的牛奶摊是我觉得一个非常好的机遇,对你们,也对我,你们不必担心会麻烦到我什么,我的身体我会量力而行。反而是我怕得不到你们的信任,毕竟……我过去没有给人很靠得住的印象,但我想请求你们给我一次去尝试的机会,如果我做得不够好,你们再考虑剥夺它,行不行?” 他语意真诚,神态郑重,让两夫妻和焦婶都有些愣。 良久,何阿姨才道:“微星你快别这么说,我们当然相信你,我们相信的……你觉得牛奶摊有用你就拿去好了,我们欠你奶奶的实在太多了……但那摊子这两年生意已经很不好,一个月根本挣不了几个钱,不然我也不会想着要出去再找别的。” 祝微星摇头:“没关系,我先去了解一下情况,有什么问题再向您请教。” 在焦家留了十来分钟祝微星就匆匆离开,他觉得多留一会儿焦婶和何阿姨就会多掉几滴眼泪,祝微星其实不太适应被这种浓烈的情感包围,反而是祝奶奶那样理智冷静甚至有些冷淡的性格让他觉得更好相处,他们果然是一家人。 从焦家拿到了牛奶摊产品的大致报价和进货地点,祝微星一边琢磨着这生意要怎么安排一边上楼,忽听地上传来磕碰声。 祝微星转眼,发现脚边躺了一块小石头。 这熟悉的操作让他探头四顾,果然瞧到下方有一个高大的黑影,站在两幢楼的过道中间。那里没有路灯,一楼的人家也早早睡了,只焦家窗户里漏出点微光,一半将这人的轮廓映了个大概,另一半全融进了他幽深的眼睛里。 姜翼懒懒的斜靠在墙边,嘴里咬着半截烟,吊儿郎当的抬着下巴看祝微星。 祝微星的反应却像没看见对方,扫去一眼,甚至没扫到他全脸便移开了,转身继续上楼。 没一秒就又被东西砸了,还正砸在他后脑勺上。 祝微星吃痛停下,好在这回不是石头,而是一个硬硬的纸团。 附生 第15节 本不想理会,但直觉还是让他弯了腰。捡起打开一看,就见皱巴巴的破报纸上写了一个邮箱地址。 楼下的攻击者不客气的放话:“三天时间搞定。”语气居高临下,仿佛还带着某种施舍,说不出的讨人厌。 祝微星挺着背脊,一手捏纸团,一手捏了捏缠着绷带的手,那伤处被处理得特别妥帖,再不愿意也要承认多亏了楼下人的施以援手。 祝微星垂下眼,“嗯”了一声,这个人情要还的。 姜翼眯眼看着那道修长的背影消失在楼道里,缓缓吐出一个淡淡的烟圈,脸上不似人前的喜怒形于色,反而有点高深莫测。 祝微星回到家先按着地址打开邮箱,不知为何电脑跑很慢。祝微星便趁时去洗了个澡,待回来网页已顺利刷开,他却被收件箱里的数字给惊了一跳。 3333+封邮件…… 这什么大机构负责人才有的收发量? 祝微星略略震惊,随手点开一封: “中心藏之,恋恋难舍;何日忘之,念念在心……” 祝微星一愣,赶紧关了。 换了个标题点开第二封。 “……你是我玄想的翼羽,它折断了,我已无法飞翔。你是我血液的温煦,它冷却了,我就要被冻僵。” 祝微星眼皮一跳,连忙又开了第三封。 “你的眼睛真好看,里面有晴雨、山川,但我的眼睛更好看,因为我的眼里有你……” 第四封,第五封…… 不是祝微星热爱窥探别人隐私,而是这些邮件的标题都十分正经,堪比报告论文,一不小心就让人踩雷,鸡皮疙瘩满身。 ……这都什么? 粗略翻看,除却广告、通知、邀请和其他垃圾邮件,邮箱里八成竟全是表白信,来自不同人不同账号。也有重复发送,最多一个地址发了两百多封,几乎一天一封,坚持一年,毅力惊人。除了肉麻情诗,也有搞笑段子,甚至有剑走偏锋的举报控诉信,洋洋洒洒义正辞严指责信件收取者目中无人虚有其表,骂他嚣张跋扈横行霸道,看得人一头雾水时,收尾来了句,因自己缺点也多,俩人正好天生一对。 祝微星真是定力够好才没有露出问号脸。 受欢迎程度虽有些夸张,但搭配姜翼外型,也不至于完全不能理解。可惜从所有邮件都呈未阅状态来看,这些纯纯真心全打了水漂。邮箱主人怕都不记得里头塞了什么,不然怎会随便交给自己,总不见得故意炫耀? 不管如何,祝微星都不甚在意,没再随意查看,他机器人一样选择抓取关键词寻找到目标邮件,开始给某人编起了作业。 本担心跨专业完成会有难度,结果这任务极其简单,邮件要求详尽,对方还给划了重点,简直类比中学生作文。 没一会儿祝微星便顺利搞定,成功发送。 睡前,对面的窗户一直暗着,主人似乎一夜未归。 作者有话要说: 奶铺代理小老板即将上岗 三首情诗分别出自《诗经》、裴多菲和余光中 第20章 牛奶摊 祝微星五点就起了床,为第一天开摊准备。 天色将亮未亮,下了床的祝微星正巧看到对窗消失一夜的姜翼进房,剥了上身t恤也不睡觉,哧条条的叉手戳那儿跟人体模特一样往外张望。 祝微星穿鞋,半晌丢下一句“已经写完给你发出去了”后,也不看说话的对象,目不斜视的出卧室。 奶奶也起了,在煮粥。 老人家往日作息也早,但通常都在六点之后,今日为何提前,祝微星心知肚明。 吃完早餐奶奶又塞来几百块,说焦家拿来进货用的,顺便给祝微星泡了壶水,和平时给哥哥准备得一样,透明的瓶身上能看见沉浮的橘红色枸杞。 祝微星猜这钱未必是焦家的,但他没拒绝,也没资本拒绝,只能一手红钞,一手水壶的离开,心里是暖的。 “谢谢奶奶。” 夏日的五点半天已亮了八分,祝微星去车棚取焦家拉货的小推车进货,半路遇到个小青年,人不高,块头挺大,肤色黝黑,笑容腼腆。见了祝微星不好意思的迎上来。 原来是焦叔叔的侄子,也在羚甲里,给微星来帮忙的,上班顺路,正好载他进货。 奶奶和焦家人对自己虽没反对,心里到底不放心。祝微星理解他们顾虑,于是答应并感谢了对方的帮助。 小青年名叫焦聪,二十出头,在一家家装公司搞装修,小拖车被焦聪用环形锁挂在电瓶车上拉着走。祝微星则坐在后座,大早上的路上没人,进货地也近,十分钟车程。于是两人迅速领好牛奶,焦聪把祝微星送到了渔舟街。 牛奶摊在渔舟街616号,门牌号挺好,但铺面极小,位置也不起眼,周围都是汽修店和日用家电,和前头的餐饮店有些脱节,生意便断了层。最尴尬的是门口种了棵大梧桐把摊位遮了一半。祝微星在隔壁买过三手手机,对这里都毫无印象,可见这摊位的存在感。 祝微星问焦聪:“租金一个月多少?” “七千。” 见祝微星颦眉,焦聪解释:“别看渔舟街破破烂烂,不违章的铺面就是这个价,比起流动市场的好处是城管不会来抓。这还是房东看在和我叔是老邻居的份上,签得又是长约才算便宜的。对面那几个铺子每月两三万起跳,隔壁最大的汽修店能上六、七万,毕竟这里可是u市最黄金的商圈富人区。”哪怕住的全是穷光蛋,地皮却比人金贵。 “能回本?”祝微星深表怀疑。 “以前可以,生意好的时候勉强富余,这儿人流量很大,但现在……”焦聪无奈。 “有考虑过不租了吗?” “长约有五年,签合同的时候我叔身体还可以,我婶去上班,他会过来顾摊子,有老邻居能搭把手挺方便的。后来我叔身体越来越差,我婶婶为了照顾他更需要这份离家近自由度大的工作,也舍不得违约要付的钱,就硬着头皮拖着,拖到今年入不敷出,大概这月没起色就该想办法退租了,然后到流动市场摆地摊去。”焦聪叹了口气。 六点,阳光透出云层,渔舟街上行人渐多,祝微星婉拒还想帮忙的焦聪自己着手整理了起来。 这个当口会光顾的都是店铺老顾客,数目很少。祝微星在那儿坐了半个小时,人流来来回回,才卖出去四五盒。 他本就不是热情亲切的性格面相,他觉得姜翼长得和人民大众有距离,其实他也不遑多让,尤其那疏淡冷漠的气质,哪里是做买卖的料。别人冲着老摊位过来,一上门瞧着个像人偶的少年往那儿一坐,不笑也不说话,丝毫不接渔舟街的地气,多少被吓退几分。若焦婶和龙龙妈妈在场,能看得急死。 祝微星倒跟没事人一样,只不慌不忙地等,顺便四处打量店外情况。 周末时的生意本就一般,七八点高峰时段稍有起色,但和别摊上的大排长龙比,依旧冷清得过分。新进的鲜牛奶卖了一半就不动了,九点一到更是无人问津。 祝微星走到店外看着热闹犹存的街道,三三两两的行人还是有买早餐的意向,但却没人往牛奶摊跑。祝微星把小板凳搬出来,索性坐在了门口的梧桐树下,盯着一处像是出神。 不知看了多久,忽然身边一热,转头对上了一张毛茸黢黑的大脸,骇得祝微星以为渔舟街上出现了一只棕熊! 那玩意儿真和一只成年棕熊差不多大,站着与祝微星坐着一般高,身长至少一米五。 下一秒祝微星看清了它的模样,幸好,不是熊,是一只巨型犬,一只高加索。 那只高加索贴着祝微星而站,头脸和他相距不到一米,直愣愣的盯着他。虽然表情一点也不凶恶,甚至有点呆呆的,但仍是让祝微星起了防备。这可是只大型烈性犬,一口能咬碎人的头骨,为什么会出现在人来人往的都市里? 就在祝微星思考如何不打草惊蛇的起身避让时,身后传来一声呼喊。 “————大款,才放了狗绳你就乱跑,快回来,你爸找你呢。” 话落,祝微星和狗一道回头。 就见一头蓝毛的男生站在隔壁汽修店门口,边冲这里招手,边面露惊讶,显然未想到会在此看到祝微星。 人和狗都没动。 蓝毛继续呼唤:“大款……姜大款?永富!姜永富?!听见没!站那儿干什么?” 喊到蓝毛要自己上前逮狗时,那只祖宗动了。 它一动,祝微星就明白为什么一只烈性犬能出现在大街上还没被抓走的原因。 因为这只姜大款好像有点傻,不仅傻还重度残疾。它的骨骼发育似有问题,走路脚一软一软,颠巴颠巴,半分钟才挪出几步,乌龟都比它走得快,歪歪斜斜着好容易到了汽修店门口又差点撞到树上去,还是被从店里赶出来的人给捞到了正路上。 姜翼一手提水管,一手提板凳,返身在汽修店门口坐下,将姜大款拉到身前重新套上狗绳。 “你多久没给它洗澡了?都臭了。”姜翼瞪了眼蓝毛管晓良。 管晓良冤枉:“我这不是家里地方小嘛,只能带到这儿来。当初说好只让我管俩礼拜我才没给乱洗,所以你妈什么时候去a市?你什么时候把它接回去?” “我他妈不想接回去?让你都养瘦了。”姜翼开了水管朝大款身上冲去。大款躲不开,刚站起来就脚软得扑通一声摔倒,跟只搁浅的海豹一样摆着四肢无谓的扑腾,闹了姜翼一身的水。 “乱动什么,”姜翼抹了把湿漉漉的脸,不轻不重给了它脑袋一下子,沉下声来,“躺好。” 大款感知到了它爹语气里的严肃,一下子就乖了,直挺挺的瘫那儿不敢再动。 蓝毛在一边幸灾乐祸:“搓,用点力搓,这不刚又往垃圾处乱跑,怕不小心沾了脏东西,赶紧洗干净点。” 姜翼似有所觉,见管晓良朝一边努嘴,侧头便瞧到了远处的祝微星。 对方一手拿着水壶,一手持了把扇子,靠坐在树荫下静静望着大街。艳阳透过片片梧桐叶在他身上洒下波光粼粼的翠色,质若琉璃,通透,悠然,惬意,丝毫不见暑热,也丝毫没有渔舟街的市井气质,独辟一方舒雅宁静。 “他怎么跑这儿来了?给焦家管摊子?”管晓良对祝微星的行为十分讶异,又见姜翼盯那儿良久,暗忖以后两边莫不是隔三差五要遇上,身边这位爷能忍多久才上去把人家牛奶摊拆了。 结果姜翼只是盯了半晌就转开了视线,脸上的情绪十分平和。 平和? 姜翼?? 蓝毛:??? 姜翼动作够利索,可手下的家伙个子实在太大,用了快一小时才忙活好。后半程店里又走出两人来,一个是汽修店的老板阿盆,一个是上回去姜家给姜翼送小馄饨的郑照文,两人一道搭了把手才把姜大款给伺候好了。 姜翼身上的汗衫闹得湿了大半,一头的热汗,他索性脱了甩到一边,光着两条膀子直接把那水管往自己身上浇。晶莹的水线顺着麦色的肌理滑下,在阳光下泛出银色的磷光,很有冲击力。 沿街而过的年轻人都朝这里投来瞩目的视线,男羡女慕,姜翼自己却无所觉,只拿脏衣服抹了脸上和脑袋上的水,抬头朝阿盆喊:“用电吹风给它吹,别用电风扇!着凉!” “知道知道,亏待不了我们款爷。”阿盆在店里回。 光着膀子在小板凳上坐下,姜翼瞥了眼仍雷打不动坐在远处一眼都没朝这里看的祝微星,又瞥向盯着自己的郑照文,皱眉:“站这儿干嘛?” 郑照文忙道:“想问你中午吃什么?街口关了门的炒菜店今天又开了,阿盆说一会儿去炒几个菜,好不好?” 姜翼把衣服往肩膀上一搭,不耐烦地抓头皮:“热,懒得走。” 郑照文笑:“你不用走,我去买。” 姜翼思忖了下,勉强同意了。 扫了眼树下的人,姜翼忽然又说:“就在这儿吃。” 郑照文听话的点头。 第21章 生意惨淡 郑照文没直接去炒菜摊,而是走到祝微星身边顿了步子。 附生 第16节 “买什么牛奶?”祝微星问,在这儿又遇上土匪团伙是有点惊讶,但羚甲里就那么点大,实属正常。祝微星有正事办,不可能为了躲人就闭门不出打乱所有计划,唯一能做的就是视而不见,当对方一行人不存在。 当然生意上门会例外。 “我去炒两个菜当午餐,需要给你带一份吗?”郑照文微笑。 相较其他几人的敌意,这位的过分友善让祝微星也有点不习惯:“不用,谢谢。” 郑照文看了两眼他冷淡的脸,点点头离开。 差事接得急,今天祝微星没来得及备午饭,囊中羞涩的他也舍不得外买,打算一会儿买个包子,或索性不吃了。 他这边腹中空空,那边的汽修店前却像摆开了酒席。管晓良惊喜的看着郑照文提来的大包小包,口水要淌到脚面。 “卧槽四眼鸡,让你随便炒两个菜你怎么还买了小龙虾,你发财啦?”赖洋,也就是那位肌肉壮实的男生从店里走出来吃了一惊。 管晓良见郑照文尴尬,推了赖洋一把:“别乱叫,人家跑腿给买了那么多你还嘴臭。” 赖洋想起来郑照文不喜欢这绰号,忙扇了自己一嘴:“我说错我说错,快坐下,给爷来一碗香辣的。” 郑照文把外卖放下,看见姜翼起身便给他拖椅子:“那店重新开业正好打折,就给大家买了尝尝味。” 赖洋已经啃起来了,仗义的没有吃独食,把碗朝兄弟们面前推:“味道不错。” 姜翼却嫌弃的避开,抄起一瓶冰啤猛地灌了两口:“剥壳烦死人。” 郑照文捏了一只虾,试探着问:“要不要我替……” 姜翼冷冷睨他,郑照文没说下去。 祝微星和他们只离了几米,哪里阻隔得了十三香的添加剂蔓延。 那头想是故意和他作对,一边吃一边砸吧嘴,尤其赖洋,吃完了还不忘嘬手,特别粗鲁。 闻着扑鼻香味,祝微星却没什么反应,喝着杯里的枸杞茶,跟个身处乱世红尘的出家人一般不动如山。 没想到的是,刚过十二点焦婶竟给祝微星送饭来了。一看就是为了犒劳他这半天的辛苦,菜品新鲜又丰富。红烧鱼、糖醋里脊、炒三丝和四季烤麸,两荤两素塞得满当,还带一碗汤。明明是十分家常十分普通的东西,在饥肠辘辘的人面前无异于饕餮盛宴。 焦婶将碗放到祝微星面前,看了圈店里还剩大半的存货,控制着没露出失望表情,只问:“累了吧?焦婶下午替你?” 祝微星挖了口饭,摇头:“不累,这两天当是适应时间,之后不行,再劳您帮忙接手。” 夏末正午,这么小一犄角疙瘩,没电扇没空调,还有冰柜的热气和轰隆声,焦婶才待了一下额头就湿了。而以前很吃不得苦的孩子坐那儿却一点没喊累,想到他大病初愈,焦婶多少有点心疼。 她又拿了一小桶绿豆汤给祝微星放进冻库冰着。里头放了薏米和百合,浓稠甘甜。 “焦婶给你做的,下午热了就喝一点,别中暑了,撑不住一定告诉我,没人会怪你的。” “好。” 汽修店的人自然也注意到了那里,姜翼才动了几口菜,忽然放下了筷子。 郑照文问:“不吃了吗?” 姜翼灌酒水:“腻。” 管晓良道:“这天热,该吃点清淡的,老姜你想吃什么?我去买?” 姜翼昨晚才在祝家蹭了饭。祝奶奶的手艺很好,和苗香雪比更是天上地下,想着别人饭盒里的菜,姜翼琢磨:“没想吃的,饭店里的都腻。” 管晓良感同身受的点头,远远看了眼对面斯文吃饭的某人:“我都快忘了家常菜的味道了。” 他们这么一感叹,一边对着小龙虾大快朵颐的赖洋莫名也觉得大餐没那么香了。 “不然……明天让我妈给大家做点啥?”赖洋道,这伙人里也就他父母是常在身边的,只是他家做饭向来难吃无比。 “别瞎折腾了,”汽修店的老板阿盆走出来,“过段时间我请个阿姨到店里烧饭,你们想吃什么告诉她。” “糖醋里脊……糖醋里脊……要有小时候的味道。”管晓良积极报菜名,似乎被什么刺激了。 “我想喝绿豆汤,冰镇的!”赖洋也没忍住点餐, 他们这样搞得张罗这一桌饭的郑照文有点尴尬,看看眼前几人,又去看早离了饭桌,蹲在树前撸狗的姜翼,默默收拾起了碗盘。 姜翼单手把姜大款的脑袋摁地上,试图让它重新站起来。 “你这臀大肌上长了多少肉?肚子都挨到地上了。”姜翼对着不停扑腾的姜大款屁股上就是一巴掌,“割下来少说三斤,一半给我吃,一半给你下礼拜当伙食,自产自销省钱省粮。” 被鄙视的姜大款发出委屈的嗷呜声,后腿在地上用力扒拉,却抵不过恶势力镇压,好容易站起来又被摁趴下,循环反复,被姜翼玩得乐此不疲,到后头姜大款急了,姜翼却越笑越欢,声音充满险恶,活像一个反派。 祝微星让焦婶先回去休息,自己就着凄惨的狗吠慢条斯理的吃饭,抬头环视一圈,发现没人对这里的噪音投来一丝多余的关注,果然和羚甲里的众人一样见多识广。 下午依然没什么生意,祝微星只能翻出手机打发时间。为更快融入社会自理生活,醒来后他就有了定时查阅新闻的习惯。没想到过去的自己也有,只是关注的并非时事热点,而是和那些被扔了的杂志一类的娱乐八卦豪门秘辛。这些信息不仅全面占领他的社交软件,还会变着法子换号码给祝微星发垃圾短信。退订了九成后,依旧不时有逃过黑名单的漏网之鱼。 这不,又来了。 千山集团太子爷燕瑾凉低调归国,虽未现身,仍引网友热议:两年了,我男神终于回来了! 青年女钢琴家洪籽薰遗产再现波澜,前夫放话:最爱的可以不是我,钱是我的就行! 红光鬼城怪谈又起,别墅区保安惊言:半夜有虚影在花园飘,房子白送都不要! fo电器入驻u市巨象百货!亚洲旗舰店年底开业!庆典大酬宾到来! 榜上的焦点大人物祝微星这样的小市民一个不识也没兴趣关心,只除了在最后一条巨象百货的广告上做了短暂停留后,页面被一拉到底,连带号码一道被他放进了黑名单。 下午五点,祝微星关门收摊,结束了惨淡的第一天营业。 走的时候没遇着姜翼,这人吃完饭就带着狗走了。汽修店门口只留下阿盆一个人在,注意到祝微星从他面前过,阿盆淡淡扫了他一眼。 管摊子也不能耽误练长笛,照例在废地磨了一个多小时回去,祝微星见了奶奶并未得到老人家的询问。交出摊子,似乎也等于交付了老人家的一部分信任,祝微星有点感激。 隔天周日仍得焦聪帮忙开摊。度过两波不冷不热的客人后,十点左右,明明渔舟街还热闹着,祝微星却没做生意,半拉下卷帘门,改成在街上晃悠起来。一路还晃到了流动市场,正巧遇到城管执法,观察半天,又慢悠悠的晃了回来。 姜翼今天也在,和蓝毛等人在汽修店门口拉了一桌牌局。 待祝微星第三回 还是第四回从他们面前过,阿盆没忍住好奇:“他这是在干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食药监局领导来人视察工作了。”每个摊子前都驻足观看,一个不放过。 “应该是牛奶摊生意一般,干坐着也没用。”郑照文没打牌,在姜翼身边当看客,轻轻插了一句嘴。 “他到处瞎跑能有生意才怪,别人都老老实实等着,就他等不得?心思那么活络?”赖洋讥笑,“他就不像来做买卖的,到底打得什么主意心知肚明。”羚甲里谁不知道姜翼和汽修店人的关系好,隔三差五出现在这儿,一般想堵他,渔舟街绝对是个好地方,那扫把星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 “嫌碍眼弄走就行了。”阿盆忽然提出建议。 桌上的人看看牌,又去看姜翼。 众所周知,姜翼脾气不好,非常不好,极其不好,过去的祝微星当然也知道。他对姜翼有很多不光彩的念头,却从来不敢近距离犯险。比起亲身接触,祝靓靓更多的采取远程撩骚。他不知从哪儿打听到了姜翼的联络方式,分别冒充过姜翼的同学朋友邻居兄弟,各种试探骚扰,虽很快被识破拉黑,却仍给土匪团伙嫌恶印象。 加之祝靓靓这人奸猾,大部分时间不住羚甲里,在他出事故前已经快小半年没在弄堂里现身。尽管土匪军团一直想收拾他,都被祝靓靓运气好的躲过了。上回在汤包店前还是两方这么久以来的第一回 仇人相见,谁知这边才放了两句狠话,那扫把星自己就晕了,害得几人恶气未发,膈应仍在。如今阿盆一提议,有人便很是心动摩拳擦掌。 然面对诸位牌友征询目光,姜翼只敲出根烟叼在嘴里,没点,瞥了站在远处煎饼摊前看人摊煎饼看了二十分钟的人一眼,手指在桌面上轻叩道:“不急。” “怎么不急了?”赖洋不懂,“早几年你住校,他还知道收敛,这两年你回来,扫把星暗搓搓搞了多少小动作,尤其孔麻子那次,要不是他惹祸,你也不会……啊!” 话未完脚却不知被谁重重一跺,赖洋顾不得呼痛,反应过来自己嘴巴没把,差点戳了姜翼伤疤,连忙悻悻收声。 桌上一时无人开口,直到管晓良打圆场:“你那么恨他,是因为心里一直偷偷记挂姓祝的骂你黑熊精吧?” 不得不说祝靓靓在绰号届功力卓绝,一听这名,赖洋气得蹦起三丈高。 “放屁,他自己才是扫把星!” 那头吵成一团,郑照文却很敏感,小声问:“你……是不是和他私下聊过?”又想问两人是达成某种和解才让姜翼忽然转了态度?又觉不可能,姜翼一直都很厌恶那人,无论加上什么先决条件,看法都无法轻易改变。 可惜姜翼像没听见他的话,只低头认真研究手里的牌,心情还挺好的样子。 第22章 开学日 众人眼里又虚度一天的祝微星练完笛子回家,在楼道口撞上了一个黑影。 天色已暗,楼里的灯又坏了,那人拿着手机正弯腰在地上寻找什么。听见身后脚步,他起身避让,才让祝微星看见楼梯口摆放的行李箱。 “不好意思,我隐形眼镜掉了。”那人礼貌的道歉,是个很温雅的青年男声。 祝微星上楼的脚步一顿,没有落下。 打开手机手电扫了一圈,本只是意思意思,没想真让祝微星找到一个小小反光物,立刻拾起交还。 男生捏着那片小玩意儿非常意外,一只眼眯着一只眼半睁的在夜色中似努力看清祝微星模样。 一楼大叔这时正出门倒垃圾,见了他俩眼睛跟装了探照灯似的一一招呼。 “微星收摊啦。”果然,祝微星代工焦家的消息这几日已传遍羚甲里。 又转向那男生:“哎,永富也回来了?这次出去一个多月了吧。” 祝微星觉得这名字莫名熟悉,但没多想,趁着男生跟大叔说话,他抬腿上楼,半道又遇上发髻老太太家的那个女生,还算礼貌的点了下头。 女生未有反应,待目光落到祝微星身后,才一下笑开:“阿大,你回来了。” 男生提着行李落了半层,抬头见到人也露出微笑。这楼有光,祝微星看清了对方的脸。很清俊,和女生的轮廓非常像,年纪长上两三岁。两人该是兄妹。 梁永富道:“阿小,你怎么出来了?” “奶奶一直等不到你,要我出来看看。”妹妹伸手想接哥哥行李。 梁永富却避开了,转向祝微星:“我二十分钟前就到了,但隐形眼镜掉了在楼下找了很久,幸亏……” 他思考了下才想起面前这位邻居名字。 “幸亏祝微星帮我找到了,非常谢谢。” 妹妹梁永丽也侧过脸来,对于家人又受到对方帮忙显得有些讶异,顿了下也跟着感谢。 祝微星不过随手一帮,没想要什么热情反馈,见405室的门被打开,那位表情阴郁的梁奶奶此刻满脸堆笑得迎了出来,也不多言的往家里走。 边走边还能听见后头老人慈爱的声音:“阿大,一路上累到了吧,奶奶做好晚饭了,有你最爱吃的虾仁。老头子,老头子……你死到哪里去了,我们永富回来了,你人呢?!” 祝微星脚步一停,蓦地发现自己为何觉得这名字耳熟了。 梁永富……永富…… 姜大款……姜永富…… 昨天那蓝头发在汽修店门口好像用这名字叫过那只高加索…… 不可能是巧合,一看就是故意,但什么样的深仇大恨才会做这样恶劣的事?祝微星忍不住摇头,对因姜翼的两次帮助而觉对方其实人品不坏的想法生出一点怀疑。 ******** 周一工作日的生意比周末好一些,七点的早高峰销量勉强,不过没等到第二波销量潮,祝微星又关了门。 回家取了剩下的一百多块,一套压得皱巴巴的服务生套装,祝微星背着包,提了笛盒和奶奶给他泡好的枸杞茶略做打理便出了门。今天是他大二的开学日,学校不远,坐三个短站十分钟就到。但这一路却不怎么顺利,尤其对失忆后第一次离开生活圈独自出街的祝微星来说。 附生 第17节 从流动市场混乱往来的人潮中挤出羚甲里,没走几步就被公交车站的人潮吞没。这个车站位于天蓝广场对面,是一个很大的交通换乘中心,周围遍布高大伟岸的高层商务楼,四条地铁在附近穿梭。站点上密密麻麻的站牌排列,粗略一数至少挤了二十多条线路。各种学生族、上班族摩肩接踵你推我搡,十几米的安全岛上几乎无处下脚。 努力透过乌压压的人头,祝微星好容易等来了要乘坐的公交。可第一回 他不及迈腿就被人堵在原地,第二回挤到一半车开走了,第三回更搞笑,怎么挤上车的又被怎么挤下来,只能眼睁睁的望着那飘洒远去的车尾气。 祝微星衣着混乱的抱着笛盒,不由对自己的处事能力产生深切怀疑。为什么那些斯文温柔的老弱妇孺在挤车的瞬间会爆发出那么恐怖的移动速度和力量?而他连一辆公交都坐不上,他这男人有什么用?搜索一圈,祝微星发现他的常识储备里也没有挤车的能力,他过去是怎么在这里活那么久长那么大的? 正不知怎么办,忽看到远处几个同龄男女生背着大小不一的琴盒琴箱笑着走过,如无意外,应该也是u艺的学生。 祝微星看了看时间,迅速下了走去学校的决定,今天是报道,不上课,只要在开学典礼前赶到那里就行。 于是祝微星一甩背包,踏上了远征。 …… 姜翼一伙人今天难得起了个大早,没去渔舟街,推出几辆半新不旧的杂牌山地车,骑上朝u市体育学院去了。 不错,今天也是土匪军团的开学日。 一群狐朋狗友中足有四个都是这学校,姜翼和郑照文从小就住在羚甲里,大学又巧合的上了同一个,蓝毛管晓良和姜翼是大学之后才认识的,原本住郊区,去年和家里闹了不愉快便在弄堂里租了个小单间,和姜翼等人做了邻居。赖洋也是姜翼的大学同学,住在离这儿半个小时的另一个破地方,他嫌那里没意思,老爱往羚甲里跑。于是一伙人大半时间都聚在一块儿。 此时一行小青年在川流不息的车阵中左突右行,堵塞的街道丝毫没有阻遏他们的速度,管晓良之前说想吃音乐厅后面的烤肉三明治,这玩意儿不便宜,大家平时很少光顾,眼下为了调节开学的郁闷心情众人才决定犒赏自己。 买好早餐,在穿过大音乐厅后的天鹅大道时管晓良注意到姜翼似在朝街对面看,他跟着瞥去一眼,便见一熟悉的人影正坐在那头的一个大石墩上。 见鬼了,哪里来的孽缘又遇上?!管晓良意外。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经历着城市历险记的祝微星。 他脚边放了一只笛盒、一大袋衣物和一个背包,往日去走廊上个厕所都打理妥帖的人此刻却衣着凌乱,拿着一块手帕擦着被热意熏的绯红的脸颊,略显狼狈。 “他怎么在这儿?”管晓良问,“他学校不走这条路吧。” “走走走,你管他呢。”赖洋也看到了,连忙在后面喊。 管晓良一脚踩上踏板,最后还是没动,因为他发现姜翼没动。 姜翼是没动,却也没上前关心的意思,只望着那头,面无表情。 郑照文看看姜翼,又看远处祝微星,说:“他好像不舒服。” 就见祝微星擦完脸将手帕铺开蒙在了头上,双肩起伏重重喘气。坐在石墩上的身形以微小的幅度左右摇晃着,似乎坐不太稳。 “不会要晕了吧。”管晓良嘀咕。 上回这人径直倒下的时候几位都在场见证,说摔就摔,毫无预兆,怎么喊都不醒,死人似的。要不是姜翼反应够快的捞了人送回家,他们都要叫救护车了。后来听说躺到晚上才醒,着实给留了阴影。虽然极度厌恶对方,平时也不是什么品德代表,但土匪军团这些少年人基本的良知还是有的,知道扫把星的身体是有点问题,眼下说不定真需要帮忙。 “啧,你们要真吃这套他以后肯定老用,防人之心不可无。”赖洋沉声提醒。 郑照文比较客观,“他事前不知道我们会走这条路吧,没办法提前做作假。” 话刚落,那头的祝微星像只坏了的不倒翁一样猛地往前栽去,亏得眼明手快抓住身旁的一棵小树,才没从石墩上掉下来。 瞧他那歪歪扭扭的模样,管晓良倒忍不了的下了自行车朝祝微星而去。 祝微星迷蒙着感觉有人硬邦邦地推了他一把,差点又把他推倒,再伸手将他扶住,继续硬邦邦的问:“喂,喂,还活着么?要不要替你叫救护车?” 祝微星拿下手帕,抬头时面庞仍是红彤彤的,嘴唇却反常的白。 他半合着眼看管晓良,把人认出来,勉强摇摇头:“我没事……” “矮油,挺有骨气,”听他虚弱着还嘴硬,管晓良来了精神,“没本事还瞎逞能的话死了也是活该哦。 祝微星没说话。 郑照文也走了过来:“真的不需要帮忙?你这是要去哪里?有什么别的熟人能联系过来把你送回去?或送去医院?” 见他们是真有意搭手,祝微星的态度比刚才温软了一些:“不用,我今天开学,要去学校,不小心有点中暑,现在已经好多了。” 又中暑?骗傻子呢,在场的人显然不信。 借口拙劣,祝微星却不想费心和对方解释自己这一早的遭遇。挤不上公交只能步行,破手机导航太垃圾又迷了路,问人指路找到半途却因日头过大后遗症复发,头晕眼花得只能就地休息以免失去意识。 不过祝微星也不算撒谎,熬过那阵重影,目前视力已恢复了些,神思也比方才清明不少。 祝微星想说我坐一下就好,口袋里的手机却在此时响了起来。 拿起一看,从家里打来的,是奶奶。 祝微星顿了下,接起。 奶奶问他在哪里,刚辅导员打家里电话,得知祝微星一个多小时前就已出门,疑惑为什么现在还没到学校,担心是不是出事了。 祝微星不能说自己半途不适,不然奶奶要担心,老人家腿脚不便,总不能从家里赶过来接他。焦家人这时也都在上学上班,祝微星没有任何能依仗的对象,就算他想回家,也得有体力才行。 祝微星说:“我刚找错路了,现在已经问清楚具体方位,就快到了。” 又听奶奶关心几句,祝微星挂上电话,直面眼前几位还没走的热心土匪。 第23章 一只大椰子 热心人听完他接的电话,脸上都露出讽刺,仿佛在说:“看你怎么办”、“你小子再死撑”、“快求我们”、“求了我们也不一定理你”。 其实土匪少年们能停车下地就表示他们骨子里不是真冷漠到见死不救的人,不过是看不惯扫把星以前牛皮糖现在又装模作样,想判断他是否肚里有小算盘,也想看他出个丑服个软,再采取行动帮助罢了。 祝微星却淡淡扫他们一眼,没管远处姜翼,将视线落到郑照文脸上,略带犹豫。 不等他开口,郑照文主动邀请:“带你去学校也可以,反正顺路。” 赖洋立马嘲笑他:“就你那破车技,车把都握不稳,别到后头一车两命,前面可有个高架口,四个道车流混冲,至少两个交警。” 郑照文迟疑了。 管晓良趁势撺掇赖洋:“那不然你带,你车后头正好有座。” “凭什么!”赖洋炸毛,“我又没信耶稣,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往回捡,也没见人家求着我们救,那么积极犯贱啊,你先跑过来你自己怎么不带?” “你不信耶稣,难道我就信佛祖?”管晓良也笑。 “那你还让我上赶着做烂好人。” “你不做好人你杵这儿干什么?” 一时间闹哄哄一片,郑照文的好心提议倒让祝微星成了一包人人嫌弃的垃圾被推来阻去,谁接手就好像丢了大脸,场面尴尬。 祝微星不带表情的听了一会儿,气已慢慢喘匀,不等这些小青年继续排挤,他站了起来。 “我自己可以去学校,不必麻烦你们。”祝微星捡起地上东西,语气仍然礼貌。 可他的独立坚强没维持多久,刚走几步,脚下一软就往前栽去。 姜翼一人一车从刚才起就停那儿没动,祝微星栽得方位巧,就向着他去。 可不等其他人寻思点什么,一辆小金杯以更快的速度朝这里驶来。正和祝微星的动线重叠。眼看车到近前即将撞上人,祝微星还丝毫不觉,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横向探来,勾着人的腰将他硬生生定在远地,堪堪擦过危险。 那一下是真险,祝微星的脸都能感觉到车流划过带起的锋利剐蹭,若真碰上不敢想象。后背摔进一张宽大的怀抱里,祝微星眼前一阵阵发黑,待能看清些东西,他惊魂未定的回头,对上的就是一张罗刹脸。 姜翼骂他:“你是瞎的?找死?” 说完又去瞪呆呆站那儿的三人,仿佛在看一群废物。 那三人也被吓到了,扫把星再耍心机也不至于拿命去玩,这是真身体难受,而他们刚才如此苛待一个老弱病残,有点掉价了,不符合他们自认的猛男价值观。 管晓良和赖洋刚想勉强应下带人任务,忽一个重重的黑影砸过来,被管晓良接个正着。抱住一看发现是一只长条黑箱,管晓良去看赖洋和郑照文,见这俩怀里也没空,分别被填充了一袋衣服和一只背包。 祝微星有点愣的望着自己空空的双手,又去看把他东西平分后走到赖洋车边的姜翼。 不等开口,赖洋已迅速领会精神,跳车,换姜翼潇洒的跨坐上去。 姿态是摆出来了,姜翼却没开口邀请人的意思,只屈尊降贵的等着祝微星自己滚过来。姜翼这人耐心差,尤其讨厌别人拖拉磨叽,他心里只给祝微星两分钟犹豫扭捏,对方若不识抬举瞻前顾后自找苦吃,他也没心情无怨无悔做好人。 不过想归想,姜翼叉在口袋里的手已经摸到了烟上,有意在这儿抽一根先。 谁知烟还没掏出来,前面的人已摇摆靠近,直接落座在姜翼身后,特别利落,特别爽快,也特别突然。 屁股下的山地车微微一震,连带着也震了下姜翼的神经,捏着烟的手没拿稳,差点给掉了。 周围表情微窘的几个马上显出一脸“你看你看,果然如此”“我就知道这小子打什么龌龊算盘”的轻慢神情。 祝微星内心却光明正大得很,他非常不想与这些人产生交集以免误会,尤其是姜翼。但特殊情况特殊对待,解决当下困难最重要,至于谁当临时司机,完全无所谓的祝微星为什么要浪费这种顾虑的时间。 在赖洋一连串的“啧啧啧啧”中,姜翼已经果断把烟塞回,一蹬脚踏掠了出去。 祝微星没有坐人后座的经验,突如其来的速度差点把他甩飞,他还没找着可供扶手的地方,情急之下只能一把环住了骑车人的腰,也就是传闻中“爱的把手”的敏感部位。要不是那薄薄的t恤下透出了阵阵热意,祝微星还以为自己抓住了石头,掌下的肌肉过于坚实,但又带着鲜活的蓬勃,随着姜翼骑车时腰腹的带动一鼓一鼓。 祝微星吓了一跳,赶忙挪开手,想换到座椅那里抓握,然那处离骑车人的屁股更近,祝微星才触上就觉不妥,只能再挪地方。结果手彷徨地转了一圈还是无依无靠,偏巧这时山地车过小坑,险些又把他颠下来,祝微星只能失力揪住了姜翼t恤的下摆。 “喂……”骑车人侧头不耐,“我衣服都被你扯大了一号。” 祝微星忙松了些气力:“抱歉……” 姜翼好像骂了句脏话。 半晌,又过路肩,祝微星听他不情愿开口:“屁股别挪来挪去乱动,车都被你带晃了,一会儿掉下去谁捞你?抓着我。” 既然对方不介意,祝微星便没那么拘谨了,手在姜翼后背一阵徘徊,仍选了腰侧落下。 这姿势让他和姜翼靠得极近,半个身子彼此挨着,祝微星甚至能闻到姜翼身上的味道,没有汗臭,竟然是香的。这香味近段时日天天自己洗衣服的祝微星很熟悉,是某款廉价洗衣粉的味道,他家也有,分椰子和西柚。祝微星嫌弃前者太香浓,洗了之后感觉整个人都成了一只大椰子,所以一直使用后者,没想到这土匪却用的前者…… 一只大椰子…… 正胡思乱想时,一片灼热覆上了祝微星的手。 祝微星微惊,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那是姜翼在摸他。 姜翼也惊了下,连忙把手拿开。 祝微星听见他又骂人了,骂完闷声说:“你往后抓点,我拿东西。” 祝微星顺从的把手往后挪挪。 姜翼又说:“算了,你帮我拿,前面的口袋。” 受人恩惠的祝微星只能朝前伸出援手,这个姿势让他几乎整只手臂都搂上了姜翼的腰,但他还是顾忌,不敢大幅度动作。 于是小范围摸索却又无果的情况下就是手指在同一片地方反复盘桓。当右侧两块腹肌第三还是第四次被祝微星抚过时,姜翼忍无可忍的暴躁:“你他妈在弹钢琴!?” 你以为我想?祝微星在后方无奈看他。 “我看不见口袋在哪。”开口时情绪控制得很好,平和克制,和身前的火药桶形成强烈反差。 姜翼吸气冷静,大概实在不想碰着他的手,只能继续指导:“往前往上一点……” 因为开学,姜翼今天没平时在羚甲里拖鞋裤衩随便乱搭,而是穿了一件宽大的黑色短袖卫衣,牛仔裤下是一双很干净的白球鞋,特别简单,但配上他那头脸身材,帅得过于吸睛。他们的破车不过和辆公交并行了百来米,祝微星都感觉到车厢里有不少人透过车窗在瞧姜翼。 附生 第18节 卫衣的肚子上有个口袋。祝微星根据指示总算摸进了目的地,在袋子里溜了一圈,抓出了一个……三明治。 被藏在肚子这儿,那玩意儿还热乎乎。 祝微星不知说什么好。 更让他无语的是姜翼说了句“帮我拆了。” 祝微星:“?” 要不就避如蛇蝎,要不就一点不把自己当外人。 “不能去了学校再吃吗?”祝微星提议。 “我买它就是为了吃热的!”姜翼理直气壮,其他几人刚拿到这烤肉三明治就狼吞虎咽完了,他留到现在已经够慢条斯理了。 没等着祝微星的服务,姜翼索性自己来,一把抢过就要撕那包装纸,单手不行他就上嘴。 刺啦一下,刚用牙齿扯开一个角,三明治就被祝微星从后头接走了。 仿佛虎口夺食! 祝微星几乎能看见姜翼后脑勺的头发一瞬间根根竖起,跟炸弹的引线似的,连忙解释:“我帮你拆,到前面红灯的时候再吃。”他自己大概没意识到说这话时的口气和对焦龙龙的特别像。 姜翼冷冷一哼,算是同意了。 第24章 u艺 这时身边的车流已渐渐密集, 蓝毛停下来对他们喊了声。 “姜翼……”原来快到高架口了。 姜翼猛地缓了速度。 祝微星正跟那包装纸战斗,抬起头才发现姜翼下了车,推着自己上了人行道。再看前方路中间, 站了好几个交警。 祝微星本就挨着地的双脚一下踩实, 立刻跟着下车。他比姜翼快上一步, 对方那句不爽的“坐好别动”刚出口就被堵了回去。 姜翼眯眼看他。 祝微星视若无睹。 一个长手长脚的大小伙儿,坐这个比坐轮椅让人推着还丢脸。 路口红灯,祝微星和姜翼一道并肩站在白线前等着,祝微星顺便把去了包装的三明治递给对方。他做得自然, 不觉问题,勉强有点情绪也是莫名其妙更多。 姜翼接得也自然, 更带了点嫌弃, 兴许觉得祝微星磨叽,本想骂人,然瞧到他指上还裹着自己扎的绷带, 又闭了嘴,把三明治抓过去张嘴就咬,差点啃到祝微星的手。 祝微星抽回来,转眼发现不少路人在盯着他们瞧。祝微星不理解。 比起一些高深莫测的微笑,人群里有个略胖, 鼻翼处有粒绿豆大黑痣的同龄人的目光显得十分不友善,像是认识他, 却颇有敌意。 祝微星扫了他一眼,又转开了, 没空细究。 这地方车流多人流量也大, 信号灯足有一分半,足够姜翼解决一个三明治。但祝微星觉得他应该没吃饱, 毕竟是能在他家消化两大海碗饭的家伙。 果然,吃完早餐姜翼脸色也没见好多少,还因后头乱动的电瓶车碰着他轮胎回头不爽的给人家好几把眼刀,把俩上班族吓得退到一边。 十分暴躁。 好容易过了这道关口,祝微星又坐上后座,由姜翼带着骑了半条长道,见到先行一步等在马路对面的管晓良几人。 人流在此依然如织,但年龄段单一许多,瞧着和祝微星他们差不多大。这些人又明显分为两拨,朝右多为的女生,背着大包小箱,朝左的男生更多,身型健壮人高马大,画风非常不同。 “翼哥,怎么走?”管晓良意思意思的发问。 赖洋等人半个车头都往左撇去了,似乎已有答案,毕竟佛祖送到西天,难不成还要进大雄宝殿? 谁知姜翼却半点没止速度,跟阵风似的直接往右骑去。 “哎嘿……”管晓良摸着被卷起的蓝毛,发出了一声不敢置信的怪叫。 赖洋和郑照文也惊讶脸,呆了须臾,连忙和管晓良一道调整方位朝右行驶。 祝微星没注意几人情绪转变,只关心两旁排列满当的私家车,越往前越堵塞。 不过对在羚甲里中都穿梭畅通的土匪军团来说,这点障碍只是小场面。就听姜翼丢下一句“抓好”后,不等祝微星坐稳,车头一转便从两辆豪车中溜了过去,沿着人行道边沿飞掠,巧妙一拐,让祝微星只来得及匆匆看了眼“u市艺术学院”几个大字的破落校门,已被带着挤进学校。 目的地已至,祝微星堪堪反应过来,想等姜翼停车,屁股下的轮子却一点没歇,左突右行,行进得特别豪迈。 祝微星开口:“是不是到了?在这放我下来就好,谢谢你。” 姜翼却跟耳旁风,继续护送佛祖骑过操场,绕道行政楼,飞跃图书馆,最后在一家校园小超市前止了速度。 这回不等祝微星落稳,姜翼把车一丢进了超市,要了几瓶冰水和好几个包子。 一见这情形,蓝毛他们兴奋的弃车跟上,随在后头纷纷表达意见。一个说自己要鱼香肉丝的,一个说自己要大肉的。本来嘛,那烤肉三明治就过个嘴瘾,谁吃饱谁孙子。 郑照文点了两个奶黄包,还记得询问祝微星口味,并作出推荐:“你要不要也来一个?你们学校这家超市的点心挺有名,我们吃过几回。” “比我们学校的点心讲究多了。”管晓良也夸奖,他们体院的食堂口味不错,分量也大,但做起点心就跟喂猪似的,特别糙。 祝微星瞧这几个大小伙子一有的吃个个容光焕发,非常容易满足。祝微星捏了捏口袋,走到姜翼身边,刚想说这顿自己请作为今天报答,就被姜翼大手拨到一边。 姜翼拿手机付了账,提起包子坐到超市门口的小桌子前和几人一道吃了起来,懒得看他。 无意加入他们的祝微星在旁犹豫片刻,只能把这人情留待下次再还。看看时间,祝微星取过东西,提出先行离开。 赖洋听后赶紧送瘟疫一般朝他挥手。 祝微星转身却又被喊住,叫他的是管晓良。接着,一个圆咕隆咚的东西朝他抛来。祝微星险险接住,低头一看是一个杯子蛋糕,草莓口味。 “不知谁多拿了一个,我们不吃这甜腻腻的玩意儿,”管晓良不自在的瞧了眼姜翼,又调笑他,“给你留着当干粮好了,就你这速度,别没报道成倒把自己饿死在半路上。” 祝微星本不想接,但环视几人一圈,最后落在姜翼脸上,祝微星捏捏那只小蛋糕,没拒绝。 “谢谢。”他再次真诚道谢。 …… 吃完第二顿早餐,土匪军团优哉哉从u艺侧门出,不需五分钟就穿进了u体大门里。 这学校不大不新,毕竟地处寸土寸金的u市中心城区,老是历史,小是精华。相较学生多斯文秀气的u艺,u体的画风略显奔放。报道第一天,路上球场上体育馆内已布满很多挥汗如雨光着两条大膀子迎风奔跑自由是方向的少年。 姜翼一伙在学校名声不小,人缘也好,一出现就有很多人跟他们招呼。踢足球的,跑步的,还有两个扛着标枪路过一声吼的。 “——翼哥,早!!”雷鸣般朝气。 “老姜,南体篮球场b馆,下午三点,来一场。” “翼哥,开黑开黑,网吧见。” “姜翼!18班已经练上了,刚老宁悄悄在找阿赖……” 面对各种呼唤,姜翼只轻飘飘扫过,偶而点个头,再喊他那不耐烦的眼神就丢过去了,表示自己听见了别再逼逼。众人竟也不生气,似都知道他什么野猪脾气,仍是笑嘻嘻跟他搭话。 车子行到岔道,几人在此分道扬镳。姜翼和赖洋一个专业,管晓良是体专04田径班,郑照文则是学医的,运动医学与康复专业。 “王大帅喊我傍晚踢球,你们谁去?”管晓良说着看向几人,见向来刺头的赖洋一副生无可恋就跳过了他。“错过晨练,你估计要被你们老宁练上一个月,这三十天都别想了。” 又去看姜翼。姜翼却没马上回答,像在思考。 郑照文忽然道:“今天……你们都有安排了?” 管晓良觉得他口气迟疑得很奇怪:“有事?” 郑照文犹豫,又打量姜翼。 姜翼表情平静,待目光和郑照文对上,才微皱了下眉。 郑照文担心姜翼不高兴,嗫嚅着说了句:“那个……今天……是九月十三。” “九月十三怎么……”管晓良莫名,话说半句又想起什么,也瞟了眼姜翼,继而给赖洋使眼色。 赖洋反应最慢,和几人眼神交流半天都没接上信号,还是姜翼打开天窗说了亮话。 “人都死了,搞这些虚头巴脑的有什么用。”姜翼不以为然,口气冷淡。 管晓良等人都当他在说反话:“怎么着也算朋友一场,虽然他不一定认识我,但这种时候还是要意思意思的。” 赖洋也唏嘘:“也就我们能给他烧点纸了,不然这世上还有谁记得。” 姜翼不说话了,也没什么特别的神情。 郑照文判断了下形势,斟酌道:“那下午五点,我们就在门口集合一起回去吧。” …… 再说那头祝微星,从小超市离开后,本以为还要找寻一番,结果从那条小道走到头就是学校大礼堂,也是今天u艺举行开学典礼的地方。 礼堂里已坐了八成学生。祝微星在外走了一圈却没找到自己管弦系的同学所在,他谁都不认识,只能从一个老师样的女人那里寻求帮助。礼貌一询问,得到的却是两道愠怒目光。 那女人扎了个马尾,穿着半袖的粉色衬衫,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冷笑的说了句:“你叫我什么?祝、微、星?” 祝微星接受到对方不快,又发现周围学生眸中展露的放肆嗤笑鄙夷和幸灾乐祸,略一思索,他懂了。这区域就是他们院系同学的集中地,面前的人都认识自己。可惜自己刚在附近转了十分钟,却没一人出声招呼他。这同窗情谊,可见一斑。 祝微星也不生气,瞧瞧那女人,不,应该是女生,他换上了歉意语调:“对不起,同学,我看错了。” 他指指最后排角落位置:“那里我可以坐吗?” 被误会了年纪的女生本有怨气,但对上祝微星平和态度,又记起辅导员特意关照,女生咽回不客气的话,白了他一眼道:“随便你。” 典礼还没开始,礼堂内喧嚣得很。四处纷扰下,难免有闲言碎语溜进祝微星耳里。 “……不是说摔得很重?看着也还好……我就说老夏描述得夸张……能来上课肯定死不了……” “……我看到疤了,就在头上……没我想得恐怖……” “他现在这样不用大家捐钱了吧?我反正不想捐……以前那么大手大脚,出事了就装穷……” “这真是本人?我竟然没认出来。” “……为什么变了那么多……剪头发和瘦了的关系吗?他以前不长这样吧……” 议论声此起彼伏,里里外外把祝微星琢磨了个遍。祝微星住院期间因警察的调查和张罗,自己搞出的这档子事怕是在学校已人尽皆知。医生催款时也提过学校要为他募捐,引发这样的关注也就不足为奇。 学生渐渐来齐,祝微星身边成了这排唯二的空座。晚到的两位同学一番你推我搡,最后由一个娇小的短发女生不幸挨着祝微星落座。祝微星注意到她手里也拿了一只笛盒。 发现自己在看她,女生警惕瞪过来一眼,又朝另一边挪了挪,仿佛祝微星身上有什么病毒。 祝微星淡漠转头,看向礼堂正中发言的老师,没理会这些,认真的听讲起来。 他没有小学中学大学的任何一场开学典礼的记忆,这些于旁人来说索然无味的演讲内容却让祝微星听得专注。他醒后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新鲜的,遇见的每件事每个人都像一幅画一场电影一篇纪实报道,未必个个美丽,章章精彩,有些甚至怀有极大恶意,但他们是信息的载体,是祝微星了解自我了解世界的鲜活媒介。如果他们友好,祝微星会感激会尊重。如果他们排斥,祝微星也不会生气沮丧自怨自艾。情绪化对他眼下没有帮助,只徒增无谓烦恼。他要做的就是判断形势、分析利弊、吸取经验、解决困难,然后消化过去留下的烂摊子,立足原地,重新开始。 附生 第19节 校长冗长的套话里有一段祝微星挺喜欢,他说:“如果我有无所不能的魔法棒,我想问同学们愿不愿体验一下变成另一种生物,等你们遇困或乏味时,我再把你们变回来。我相信有不少人愿意考虑,毕竟那是完全新鲜完全未知的生活。变成动物,变成植物,变成总统,变成恶魔,你们会觉得这是有趣的经历和收获,前提是你们知道还能变回自己。所以说到底,很多人最牵挂最放不下的……还是原来的自己。我们成长的途中本就会有很多岔路,尤其学艺术,需要灵感,需要体会,需要各种五光十色善恶喜悲。我们也许会在有限的旅途中,短暂迷失,短暂放纵,因为钱权名利,因为落魄打击,短暂的变成另一个人,不是好人,也不是自己。但不要忘记,这根魔法棒其实一直握在我们每个人的手中,不要忘记我们最终要带着我们的经历和收获找回自己,你最想成为的那个自己……” 典礼在校长的忠告里落下帷幕后,和祝微星有过小摩擦的粉衬衫女生示意大家注意。 “下午两点小阶梯教室领新书。琴房明天开放。有问题我会在班级群更新。” 那女生明显是班干部,利落地把话传达便离开了。看着她速速疾走的背影,祝微星打消了再向她询问的念头。倒是身边躲祝微星跟躲瘟疫似的短发女孩,在祝微星的友好请求下无比不情愿的将班级群号给他扫了码。 已是中午,波折一早上的祝微星早饿了,他一番观察,找了个比较面善的同学礼貌打听学校食堂在哪里。 对方看了圈祝微星,向南一指,笑道:“食堂嘛……就在大演奏厅后面,走过去十分钟吧。” 祝微星颔首,余光瞥到有人看自己。从同学们将他认出后,投石入湖涟漪荡漾般,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关注他。但大多是看热闹的指指点点,负面得转身就忘,不至于多上心。 那道视线却不同,它专注沉重,一黏上就不挪开,像一弯锋利的钩子,恨不得破皮钻骨的挂在祝微星血肉里。 祝微星疑惑地循之望去,对上一张平凡的脸,还有鼻翼边似曾相识的黑痣。 发现到祝微星目光,对方眼中冷色一闪,返身离开了。 之前和小土匪一块儿等绿灯时瞪自己的男生?祝微星有点印象。他也是同校学生? 仍是没多想,祝微星朝食堂而去。不过走了几分钟,他就觉不对。现在可是饭点,去食堂的主路上不该只有这点人。果然,多了心眼的祝微星找到校内地图牌一看,发现u艺两个食堂都不在那方向,那头只有一片新大楼的施工工地。 这条路没遮阳的树木,正午的日头又烈,祝微星才从晕眩里缓过来的身体被一晒又略感疲惫。拿出手帕去擦额头的汗,祝微星低头看到袋子角落有只小蛋糕。粉色的草莓奶油都被高温蒸软蒸化,没了气力一般。 真被土匪军团说中了,在学校里找个路都得自备口粮。 轻轻的出了口气,担心自己体力不支的祝微星站在路边慢慢的将那只小蛋糕吃了,意外的在这样的天气中一点都不粘腻,还非常清甜,给予了他恰到好处的能量,就像早晨的帮助一样。 脑海中忍不住又想起了那群面恶心……好吧,是善的男生,祝微星略感讽刺。你以为的不善匪类却给予了你及时的援手,你以为的友好同窗却对你伸出敌对的爪牙。 人心难测。 呼出一口气,祝微星调头又朝来路而去,面上依然平和,只把无奈藏在了紧抓笛盒的根根指节中。 绕了一圈,祝微星又绕回了早上那家校园超市,肚子里有小蛋糕垫饥,他也不打算去食堂了,正好省下一顿饭钱。 时值饭点,超市里学生很多,小点心柜台前队伍特别长,的确像那谁所言很受欢迎。 祝微星上前打量须臾,见那些东西都可以外带,打包得又好又不需另收费,他想了想,也加入了队伍中。 等待的间隙,听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名。祝微星抬头看了眼排在前方聊得热火朝天的三位女生。 “……他早上真到我们学校来了?来做什么? “不知道,听说很多人看见他们一群人了,就出现在这小卖部。” “喔唷,是不是为了何灵才来的,传言他俩谈上了真的假的?” “暑假之前就在传了,没点问题不可能。我朋友看见好多回何灵在体院出现了。只不过你说真谈上了何灵这波是不是有点亏?好歹我们舞蹈学院院花,外面那么多高富帅追着,最后找了个这样的……” “就是啊,姜翼有什么好的,除了张脸能看,脾气差,家里穷,体育是不是也不练了?何灵图什么?最让我不明白的是还不止她一个人眼神不好。” “就是因为不止一个才能说明问题啊。体院的不谈,光我们u艺这一天天打听姜翼的女生就有多少,你觉得她们眼神都不好吗?都是虚荣心作祟!越是拿不下的大帅哥挑战越高,谁最后搞定他不正好证明自己魅力无边!” “那现在何灵算是最后赢家?” “我怎么不太相信呢,毕竟姜翼的所谓好兄弟放过狠话说让有些人别上赶着倒贴,姜翼看不上我们u艺的,说他找谁都不会找u艺的绣花枕头,哪怕是齐苒都不行。” “呸!体院全是一伙四肢简单头脑发达的直男癌撸瑟,搞的谁稀罕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他姜翼有种就说到做到!之后要真在u艺找了谁他就不是人!是狗!” 祝微星排了多久的队,就听这些女生骂了他多久,从脾性骂到品德,从喜好骂到习惯,说辞一套一套,甚至连姜翼上学期英语考了三十三分都被她们拉出来骂了个够本,末了还要解释一句自己对他不太关注,所以了解的不多。 本以为那小土匪只有在羚甲里才有这待遇,没想到走到哪儿都不遑多让,是个人物。 终于轮到他结账,祝微星问店员:“这蛋糕是你们自制的?我可以多买些吗?一箱两箱可以吗?你们一共有多少货?” 这里的点心算这一带的小网红,常有宿舍班级搞活动采购,店员也见怪不怪。 “是我们找工厂专门定做的,你想要多少个我都可以卖,就是需要提前一到两天打电话给我,预定之后再过来拿。本校学生有学生价,一箱以上也有批发优惠。”说完还给了祝微星一个报价单,特别专业。 接过单子,祝微星在超市门口的遮阳伞下坐下。没一会儿肩膀忽被重重一拍。祝微星正喝水,呛得咳了起来。 拍他的那个却没半点歉意,径自笑道:“哎哎,祝微星?!真是你啊!我就说背影有点熟,但你这发型我实在不敢认,也太土了吧!” 祝微星又咳了片刻才缓过劲,抬头就见面前站了个矮小的男生,长得还算白净,可笑容却假假的。 对上祝微星时,那人眉毛高高一挑,又开始埋怨:“警察打电话说你那天离开酒吧后就出事了,脑子摔坏还开了刀,不会现在还没好吧?你这人也太没良心了,我之前在手机上好心关心你,给你发了几条消息你都不回。” 对方口气没遮没拦,语调也满是浮夸,想也知道情谊有多塑料,应该是祝靓靓过去在学校的狐朋狗友之一。本意不想搭理,但忽在他话里听到“那天”、“离开酒吧”等关键词,莫非对方是知情者之一? 虽然警察说了坠楼无内情,但故事情节并不连贯,比如祝微星为何独自离开酒吧,为何心情不好?为何去到擎朗酒店,为何选择上了空中花园?这些都是未知,如果可以他还是想再了解一下。 于是他接了话:“好很多了,谢谢关心。手机是因为被砸坏了,丢了你们的号码,发来的消息我分不清谁是谁,所以都没回复。很抱歉。警察的事,没给你们添麻烦吧?” 假笑男生只当摔坏脑子是形容夸张,不知道祝微星失忆,见他态度这样礼貌不觉被尊重,反而以为对方阴阳怪气,毕竟祝靓靓从不是好好说话的人,于是有些不快。 “当然添了很多麻烦,一天十几个电话,还要去警局做笔录,差点没把我烦死。哎不过,靓靓,比起刺刺和阿薛那俩货,我真够讲义气了,警察问你和谁结过怨,虽然我手指脚趾加上都不一定够数,但我还是一句没提,包括你以前高中闯的祸,还有付威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不像刺刺,大嘴巴,亏得被我给拦了,不然你出了院也要去警察局坐一坐,你可真要请我吃饭,故人坊那些餐厅让我挑!” 他以前高中什么事?付威又是谁?难不成自己真有违法乱纪,没被小张警官查出来吗? 祝微星眼神微闪,回了个淡笑:“那真是谢了,有时间一定。” “有什么时间?不如就今天!我把刺刺和阿薛都喊出来。”假笑男生来了劲。 祝微星正想要如何拒绝,刚巧电话响了。 他指指名为“辅导员”的来电道:“今天真不行,把你们的号码再给我一次,我记下了。” 男生“啧”了一声,扫兴道:“那行吧。” 给完号码,略带鄙视的扫了眼祝微星身上贴胶布的衣服,又落到他土的一比的发型上,眼里却带了些诡异的嫉妒,然后不太痛快的离开。 辅导员让祝微星一会儿去办公室。 路上,祝微星看了看假笑男生发来的三个号码,原来他叫李励。社交软件里有,还有那阿薛和什么刺刺的。三个都被祝靓靓不客气的分在【狐朋】一组里,果然不是什么正经朋友。 到了办公室,祝微星见到了这段日子与自己做了不少沟通的辅导员。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姓夏,气质并不和蔼,但很严谨认真。 夏老师核对祝微星带来的申补材料并询问他的课业计划。 祝微星没有隐瞒的表示了自己目前学习长笛的混乱基础和困难。 夏老师一愣,似是没想到这方面:“你现在的专业老师是木管组的陈周老师。这样吧,大课你先跟着,小课我去跟他沟通,针对你的情况看有没有解决办法。当然前提是你要保证足够的课时,你不来上课,我再安排都帮不了你。” 显然祝靓靓过去不仅在家玩消失,在学校也常如此。 祝微星连忙谦虚表态。 “你之前不住校,那这学期呢?”夏老师盯着和从前判若两人的学生。 察觉到老师眼里有些淡淡的期待,祝微星犹豫了下,道:“还是不住。”他本有很多理由可摆出来,比如住宿费问题,自己的身体问题,再是还要顾牛奶摊的问题,但最终祝微星没解释,只说完便沉默了。 夏老师看着他,忽道:“你忘了很多事,有些可以慢慢想,但有一样,我希望你能记得,且不能再忘。” 祝微星看着她。 夏老师说:“记得你的学费是怎么交的。” 祝微星眸光一动:“……我奶奶?” “算是吧,反正都是你家里补贴,”夏老师点头,语气有点冷,“国家给你哥哥的残疾人补贴,被你奶奶拿来交你的学费了,半年的低保加残障金正好凑满一学期的钱。” 祝微星一呆。 “去年我让你申请助学基金你不愿意时,在我的反复追问下,你自己告诉我的,你说你不需要学校补助,被同学知道会特别丢脸,宁愿让家里出钱。现在告诉你,并不是为了得到你什么解释和保证,我只希望你知道,你每天在学校度过的一分一秒,不止是你自己的人生,而你又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待……” 老师表情并未多郑重其事,甚至显得轻描淡写,但她话落,祝微星一直淡然的表情已微微变色,白中泛红,红里带青,那是属于愧疚的色彩。 为了更好更坚强的生活,他一直在努力与过去那个心术不正的自己做着剥离,他不想受对方影响,不想被那片污浊沾染。然不可否认,他需要为过去的自己买单,甚至是赎罪。狼心狗肺是祝靓靓,忘恩负义是祝靓靓,却也是他祝微星,这就是他的过去他的曾经,他没办法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祝微星想道歉,但知道最该抱歉的对象不是眼前人。 从办公室离开后祝微星沿着校园默默的走。刚到家的几日,他在网上搜索过u艺,讨论度最高的竟然不是学校的教育和专业,而是过去这里曾有过的一位名人校友。博人关注的也不是这位校友的学术成就,是他豪门望族的出身和花边新闻。有关学校,更多的是负面评论。有说u市最好的音乐学府是u音。u艺就是个三流院校,像一把廉价乐器,未上过台,已半淘汰。学生老师教学资源都滥竽充数,每年艺考招进无数死鱼烂虾,塞钱就能进的名声由来已久。作为那位豪门少爷的母校,他在此的求学经历更像其人生的黑历史,让人提起只笑言他年少选择的一场错误轻狂。 但今天亲自来此转过一圈,祝微星却有不同想法。这把乐器虽旧,仍有心生抱负的好乐师在默默打理。新大楼在造,学生荣誉不少,校友演奏也开得如火如荼。这里的学生明显有自己的骄傲,看他们背着琴走在路上的自信姿态,看开学典礼上新生入学的踌躇满志,从来不是祝微星一个人怀抱希望。 图书馆前的小广场上,祝微星停了步。 他看见那里矗立着好多名人雕像,皆是古今中外的音乐大家,但祝微星却只看着角落最不起眼的小雕塑。那雕得不是人,是几只展翅向天的云雀,一行行一列列的张着鸟喙一边飞翔一边歌唱。丑丑的小鸟,形似麻雀,却不同于麻雀。它能飞跃天际,能用婉转清丽的歌声吸引无数古典大师为它谱曲。 祝靓靓穷其所有想做一只能飞上枝头的麻雀,可他祝微星却想做一只云雀,未必有华羽彩翎,却能直入九天冲破云霄,看麻雀一辈子都看不到的世界。 …… 下午,收到班级群里【班长-辛曼曼】发的拿书通知。祝微星去到目的地,三十多人的管弦系,只分了一个班,辛曼曼就是之前被自己认错为老师的女生,也是班长。 课不多,理论教材却不少。祝微星清楚自己今天的身体状况,看着脚下取到的书,知道全扛回去十分困难,于是想寻个地方寄存一下。 那位班长感受到他视线,兴许觉得一男生这样多事又矫情,直接给了他一个后脑勺。 祝微星想了想,在花坛边默默坐下,拿了本书慢吞吞翻着,不时看两眼这里。 一坐就是一个多小时,待到辛曼曼和班里两个干部忙完分发,回头返工整理,祝微星才重新上前。 “缺的两本西音史,一本被那粉色发夹的女生拿了,一本你把它夹在大学英语里给了那个背萨克斯风的男生了。多了的一本练习曲是小胡子男生的,计算机是紫帽子女生的。” 正因书本数目对不上而着急的辛曼曼听了一愣:“你怎么还没走?你怎么知道?!” 祝微星示意自己所坐的地方能把全程看清楚。 辛曼曼不太信,此地往来人多,数量她们仨一起反复确认,每人到手几十本书对方哪来那么好的记性一一分清?但姑且一试,她还是去调查了,竟得到肯定答复。 意外之余,辛曼曼看向祝微星的目光没那么排斥了。 “你干嘛刚才不说。” 其实她明白,方才乱成一团,祝微星真上前多嘴只有被她吼回去的份。 “算了算了,”历史印象让她对祝微星没好感,此刻也觉自己之前行为偏颇,于是道,“你把拿不走的书放小教室吧,我有钥匙。” 祝微星提了提嘴角:“那谢谢了。” 这称不上笑容,且透着浓浓疏离,但搭配他明净气质尤显一种独特清俊。 辛曼曼被这笑容一恍,面皮微热,抢过祝微星手里的书道:“明天需要再来找我。” …… 离开学校,祝微星在故人坊一条街前站定。 本担心自己的垃圾导航让他又找错地方,然一到这里,祝微星就知道没走岔。明明只隔一街区,相较自己所住的棚户区,此地的画风仿佛高了一个维度。 不同于巨象百货天蓝广场的华灯璀璨豪华奢靡,故人坊线条简洁色调素净,街两边梧桐树齐整排列,棵棵粗壮繁盛,高至十几米,将其后几十栋白色复合连体小建筑半遮半掩,搭配精巧花园,雕花拱门,低调优雅的像森中庭院,世外桃源。 前一刻还在感叹u市中心地价连大学校园都被无奈挤压成鸽笼,一转眼这黄金地皮上就开出了小型高尔夫球场、小型动物园,小型花圃,宽敞得让祝微星大开眼界。 附生 第20节 可惜这些楼前都无店招也无门牌,让祝微星只能从网上搜索图片一一比对这些建筑寻找此行目的地,着实费功夫。 比对到一栋楼前,祝微星没忍住顿了步。 不为什么,这建筑和花园太美。圆顶半敞式五层双栋连体小楼,一半白色水泥一半玻璃幕墙,纵横交错,光影蹁跹,外种瑰紫色铁线莲,朵朵碗口大,层层包围环绕,神秘而高贵,简直是艺术品。 网上说这楼几年前造起来,坐落故人坊正中,占地最广,美得声名远播。有说是咖啡馆,有说是画廊,也有说私人会所,可惜至今未营业,不知是谁天价手笔,也不知何用,谜底未揭,目前只供人门外欣赏,略暴殄天物。 祝微星也在门外欣赏了下,不经意看到宣称不营业的花园里有两男生散步而过。一个粉色头发,阳光下耀眼夺目,一个栗色头发,身型修长,背脊挺直。 这点距离,看不清两人面容,祝微星却莫名盯了那栗色头发的男生背影良久,直到两人坐进一辆古思特从另一侧驶离,他才回神。 一晃而过的熟悉感十分没来由,出没于这地界的人不该和自己有什么交情。祝微星伸手揉额,觉得自己今日的确精神不济,思维混乱。 继续找寻要去的地方,最后在街角一栋建筑前停下。相较前面的高门大户,这家店位置已偏离故人坊富人区,格局小了不少,但依然比普通酒吧有气质。 在门口细察良久,才确认到墙边挂着极小的“午山”两字。 午山酒吧,自己那日便是在这和假笑男生李励等人喝酒,然后就出了事。 作者有话要说: 注一下:“我想变成任何一种人,国王,财阀,圣徒,僧侣,强盗,甚至是苍蝇,但前提是能够变回我自己。归根到底,我更愿意是我自己。”——周国平。 此文如果有地方你觉得生硬或巧合过多,可以这么想,冥冥自有……不对,满满自有安排~ 第25章 故人坊 祝微星心内疑惑, 如果不是别人请客,午山酒吧这种高消费的地方,自己哪儿来的钱花销? 没发现门铃在哪儿的祝微星正犹豫, 门已从里头自动打开, 有个服务生模样的人站在那里, 脸带笑容。 “先生您好,欢迎光临午山酒吧。现在未到营业时间,请问有什么需要?” 举止得体大方,服务如沐春风, 果然上层待遇。 面对这样环境,穷小子也没露怯, 说:“你好, 我之前在这里替人顶过班,借用的制服现在想交回。” 这位接待有些意外,先看祝微星眼生, 再看他穿戴普通,惊觉自己刚才竟错眼把他当成了前来消费的客人。 “你是哪个岗位?由哪位组长负责?我替你问问。”接待挺起背,收了笑容,换上工作态度。 对方好像不认识自己,祝微星也说不出具体工作范围, 一时为难。 接待见眼前男生鬓发微湿,脸颊绯热, 想着要不要放人进来,就听身后有人轻喊:“祝靓靓?” 回头, 一个二十来岁的男人款款走来, 似笑非笑。 “哇,还真是你?衣服拿来了?” 对方身条修长容貌姣好, 然打扮花哨,走近了能看见脸上化了淡妆,画风颇像祝微星社交软件里的某类分组人群。 听这口气,眼前人就是那个让祝微星来还东西还曾妄想租用他房间偷窥对面邻居的【没钱买面膜】。 祝微星面上未显异色,礼貌点头。 【面膜】显然听见他刚才和接待的对话,笑得花枝乱颤:“你脑子坏了?东西给我就行,你一面试都面不上的临时工还找组长,搞笑呢。” 他语带戏谑轻慢,再看门边那位接待,在瞧见祝微星和那【面膜】熟识后,表情也已冷淡,略带鄙夷的看了他们一眼,转身离开。 这一日走到哪儿就被看轻到哪儿,祝微星似已习惯,只将东西递回就要离开,却被【面膜】一把扯住,往里拖去。 “别急着走嘛,我们久远没见,聊一聊啊。你那两天顶班费还没结呢,一会儿问问经理,看还能拿回来不。” 祝微星本无意在此浪费时间,然听见后半句便转了想法,随着【面膜】气力,同他一道进了这只供有钱人消费的店里。 转过大门才知外头一瞥只是管中窥豹,这酒吧前有大厅舞池开阔宽适,后有小廊独室隐秘幽静,热闹有之,静谧有之,名家装修,应需所求,想富人所想。 推开逃生通道门,两人下了两层,来到一个大房间。 里面是一间休息室,坐了不少年轻男女,皆姿容出挑,外型时尚,却没穿制服。见到【面膜】进门便喊了声“yiyi”,再看到祝微星,纷纷投来打量视线。 yiyi,也就是【没钱买面膜】不顾周围人喧闹,直接把祝微星摁到沙发上,将他从头仔细看到脚,真诚提出疑惑:“靓靓,真跳楼假跳楼?” 祝微星往后避了避,态度疏离:“警察没找你调查?” yiyi继续凑近:“但你住院时顺便也整了个容吧?还是参加了什么形体改造?不然怎么美了那么多?”谁经历生死回来,没有大病初愈的憔悴反而整个人气质飞升。在他的思维里,除了整容想不到别的可能。 这话一出,四周有人恍然,有人不敢置信,想是这才把来人认出,不由眼睛更亮两分,不是关心目光,反而像看热闹八卦。 “这是祝靓靓?会吹喇叭的那个?” “他不是出事了吗……怎么变样了?哪家医院做的这么自然?” “天啦噜,不会是钓上大鱼才变这样?” “不可能,衣服还是a货,还是那么假……” 听见这些的祝微星神色依然,一个没理,只问:“经理什么时候上班?” yiyi可劲盯着祝微星的脸,直到确认他五官仍在原位,不似微调,才不甘道:“经理上班会从停车场坐电梯上来,你自己从窗口看。” 祝微星注意到房间外一片黢黑,纵深蔓延无边无际,原来这故人坊一条街在地下还有很大发展空间。 “哎,又开始练这玩意儿了?之前不是说浪费时间?”yiyi坐到一边,掏了烟戳祝微星身边摆放的笛盒。 祝微星拒绝他递来的一根,把笛盒往自己身边挪了挪,未言。 “怎么着?新路线?以后走气质人设?你别说,以前我觉得你不可能玩转这一套,土鸡卖高价,又不是转基因农家乐。但现在……嘿,真他妈像模像样。”yiyi嗤笑,口气越说越酸,“姐妹,姐妹!你告诉我,你这到底遇见什么神人,看了什么名著,才得道成仙脱胎换骨?咱不说好以后有福同享,有好男人同上的吗?” 祝微星垂眸看对方闹腾,他自己大概没意识到,不故作温和有礼时,他眼里眉间的神态有多不好亲近。以前的祝微星媚俗艳丽,刻薄张扬得大开大合,同样不亲切,但也没给人如此强的距离感,还不是水平距离,是垂直距离。 离他近的yiyi感觉尤甚,偏祝微星只是表情淡淡,眼中没什么鄙薄看低人的情绪,反而搞得他们自惭形秽落人一等,让人更觉齿痒。 “说到底是靓靓本就靓,学习学习打造打造就完全不一样,比什么灵丹妙药都有用。 “是啊,我们这种丑八怪就别肖想人家透露秘籍给你啦。” “人和我们不同,人说过要遇真龙天子,庸脂俗粉哪来的胆子模仿九天玄女……” 果然,有人觉得祝微星在这儿装腔作势瞎摆谱,一个个开始阴阳怪气。 yiyi也站了起来,气鼓鼓坐到一边,转而指着电视放的新闻出气。 “换台换台,怎么又在播红光小城的消息!是不是嘲讽我们这种妖怪想发财住别墅豪宅只能去住这种鬼楼?” 下面立马有人接口:“鬼楼你也住不起,看见报道没,高古实业要参与红光小城的竞拍。” “高古实业是什么?” “喏,电视里这个帅哥就是高古实业的经理,张申。张申又是繆斓的助理,别告诉我你不认识繆斓,五蕴堂繆斓,‘鬼王’繆斓,燕家太子爷燕瑾凉的好兄弟繆斓。所以高古实业的背后是五蕴堂,五蕴堂的背后是燕家,也就是千山集团,四舍五入红光小城要被千山集团收了,又丑又没才艺的你也就别乱发梦了。” 另一个声音高喊:“什么?燕瑾凉要收红光小城?我老公眼光一直那么好,为什么要收这种鬼楼?” “殡葬业龙头五蕴堂去收鬼楼再正常不过,就是……红光小城要变红光陵园?” “天啦噜……这也行,不过网上早说那鬼地方只有繆斓镇得住,他命格很邪的,毕竟‘鬼王’。” “屁咧,邪的是燕瑾凉,不仅邪而且凶……不然好好的千山集团干嘛去插手一波殡葬业,就是为了给他积阴德,挡命里的煞。” 提到这些豪门秘辛,屋内的人兴奋异常,各种封建糟粕词汇翻飞,仿佛回到建国前,转瞬就将注意力从祝微星身上转开。 祝微星从头到尾专注自己,此刻盯着窗外,待发现那头似有动静,他立刻就要起身。 谁知手却被人一把拽住,回头一看,是yiyi。 “靓靓,这些搔货竟然嘲姐姐我没见过顶级帅哥应该和他们一样也去舔燕家太子,姐姐就让他们看看我们身边也有顶级帅哥,半点不输燕瑾凉。快快快,把你手机拿出来。”yiyi十分激动,仿佛受到人格侮辱。 祝微星莫名其妙:“什么?” “看你老公啊。” 祝微星:“??” yiyi尖叫:“姜翼!!!” 祝微星:“……………” 实在待不下去,祝微星甩开他的手直接快步离开,不顾yiyi在后头叽里咕噜叫骂。 这么些时间,祝微星大致摸清了房间里诸位的工作性质,类似酒吧氛围营销人员,他们自称“小蜜蜂”。不同于合约服务生,小蜜蜂有正式工,也有临时的,工作时间更灵活,正经工作内容就是打扮靓丽的在店内晃悠,提高店内热闹氛围,喝喝酒跳跳舞,给客人这环境多帅哥美女的错觉。不正经的会私下搞点小动作,推销名酒,陪客户聊天,再深入的交易会不会发生就不清楚了,反正问起酒吧也会做不知。 祝靓靓应该也曾是一份子,但好在他强调过身处俗世须“洁身自好”的坚持,从周围人总嘲他假清高异想天开来看,祝靓靓打这工多为钱为攀附权贵,在没攀到前,他还算规矩。 不过祝微星依旧只想速速离开,走到长廊上,正看见几个男人从停车场电梯上来。其中一位胸口有牌,应该是酒吧经理。 祝微星正欲上前,对方倒先停了脚步。 “有事?”经理模样的男人打量过来。 祝微星便将来意说了,说来也讽刺,他全衣柜那么多时髦货全是假冒伪劣,唯一一件正品竟是员工服,既价值不菲,就该好好交还。 然经理还未开口,他身后一中年男人倒先出了声:“祝同学?” 经理讶异返身:“孙总认识?” 中年男人笑:“几个月前在别地见过。你那时头发挺长,现在怎么剪了?但好看……嗯,剪了更好看。” 像没听见这孙总搭讪恭维,祝微星只看向经理:“衣服在这里,没事的话我先离开。” 经理却对他这不卑不亢的态度挺有好感,笑容加深,对着胸口小麦克道:“阿勤,有员工日结顶班工资,你核实后下来给他交接一下。” 说完又对祝微星说:“还是大学生?你条件很好,我之前没留意,如果你日后仍需工作,我们欢迎你继续回来,店里正需要服务生,员工福利和合同方面可以再谈。”竟是想正式聘请他的意思。 祝微星却没应,沉默代替拒绝。 经理懂了,不在意的一笑,带着身后几位客人和明显恋恋不舍的孙总往另一条走廊去了。 一分钟后,被呼唤的阿勤来了,正是刚才在门口接待祝微星的男人。他外在形象很好,是不同于yiyi的板正帅哥。虽意外经理让自己经手这事,仍利落帮祝微星办理了。 转账后见祝微星盯着手机不动,阿勤冷道,“时薪40已经比行价高出两三倍,我回头查了你有一天顶班早退一小时,给你七百不少了。” 祝微星只是诧异这高薪,午山酒吧在街上算小规模,这里都如此,不敢相信其他店家报酬有多优渥,难怪过去的自己常年混迹于此。可惜赚得多花销更多,到底入不敷出一场梦。 交接完毕,阿勤似怕他乱跑,尽责的将祝微星从侧门送了出去。 近七点,天色已暗,正是酒吧营业当口,店前时有豪车停驻,送客人出入,再由门童代泊。 祝微星看外头华灯焕然,整条故人坊就像一位雍容贵妇,白日轻衾软枕静谧小憩,此刻慢慢苏醒,簪星曳月丰容靓饰的前赴各种约会酒宴,宝马香车,珠围翠绕,越显光彩照人,一番盛景,也算给他开了眼界。 祝微星向那位阿勤打听回家的路。 听说他住羚甲里,阿勤多丢来两眼:“那里离这就差一个街区,从中央公园后抄小道,走七、八分钟就到。” 附生 第21节 祝微星对他道谢后过马路。这边行人少,绿灯短,匆忙间险些被一辆速度极快的大奔给擦到,亏得一站在路边抽烟的男人及时抓了祝微星一把才避免危险。 “小心。”男人确认他站稳才放开手。 “谢谢。”祝微星对他颔首致意,一抬头却微愣。 这张脸……不久前才在电视里见过,什么实业公司的张经理?yiyi那群人讨论很凶的那个? 不,或许只是长得像,不然也太巧。祝微星想了一秒就淡定的与他擦身而过。与自己生活圈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事,他无瑕细究。 那人却看了祝微星好几眼,直到人进了中央公园,对方掐了烟发动车子离开。 手里还提了从学校取回的一部分教材,不轻。惊喜的是祝微星在公园前发现了一辆共享单车。这种地方竟然会有这车,让祝微星觉得今天自己的运气不算背到家。 解了锁,祝微星也不骑,只把书和背包放在座位上,推着车慢慢往家里走去。 如那位接待所言,十分钟不到,祝微星就看见了羚甲里大门。白日晴朗得很,夜晚不仅起风,还飘了零星毛毛雨。云层被刮得将朗月挡了个朦胧,配上积了厚灰的路灯,衬得整条小弄堂暗沉沉,看不清路。 不过没走几步就见前头有暖红跳动,盈盈烁烁,像是火光。 有人竟在弄堂边……烧纸钱? 作者有话要说: 有大聪明发现了,故人坊在别的文里出现过,其实羚甲里也有。 第26章 噢 祝微星盯着那飞舞的红星子多看了几眼, 最先注意的竟是火盆旁放着的纸箱过于眼熟,不正是搁奶奶房里的那只? 有邻居把她叠好的银元宝买去了? 祝微星想看看是哪位好心人照顾奶奶生意,抬头望进眼中的就是一脑袋在火光里都漾出耀蓝的抓眼发色。 蓝毛? 祝微星意外, 再看蹲在他身边的眼熟人影, 眼镜男生、壮实男生都在, 一共三位好心人一道认真盯着火盆,不时从箱中抓一把银元宝丢进去燃烧。 不过没见小土匪。 祝微星也不太关心,看了一眼就走,转身离开时小车却差点撞上最后一位好心人。 羚甲里的弄堂最宽处也就六七米, 两边被小车一占道,中间只够一辆自行车通行, 偏偏那人非常霸道的一屁股倚在一辆车上, 脚踩着另一辆破皮卡,仗着腿长直接把整条路全占了,谁过都得看他脸色。 祝微星不得不急停, 才没让轮胎挨上那两条不讲理的腿。 对方正叼着烟仰望天空,手大喇喇挎上车顶,脖颈拉出放松弧度。要不是下巴到喉结的侧影很有型,姿势会显得非常中二。 祝微星不得不出声提醒在这阴雨天还坐车前盖乱凹造型的拦路虎:“请让一下。” 话出口半分钟,风动雨动, 好心人却一动不动。 不像没看见自己,摆明故意了。 祝微星不说话, 按起车铃来提醒,但他这车的发声装置有问题, 声音又哑又费劲, 听着特别可怜,很像流动市场里收废品的铃铛。 姜翼会搭理才怪。 形势陷入僵局。祝微星沉默瞪着对方, 忽听身后有人惊恐地叫:“啊哟,你们怎么晚上在这里烧纸啊。”是宋阿姨的声音。 “你们小孩子真是瞎来,要白天有阳光的时候烧好呀,晚上烧那些不干净的东西要出来乱跑的!” “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死人还魂啊?他跑出来我们不是正好能把钱直接给他?”管晓良不以为然的嘻嘻笑,“还不快点回家啊宋阿姨,不然一会儿鬼跟在后头吓到你喽。” “臭小孩老是乱讲,呸呸呸!童言无忌!”宋阿姨似乎真被吓到了,一边骂他一边速速走远。 祝微星停了按铃动作,刚身后人对话时,他注意到姜翼撇了撇嘴。那是一个不屑的表情,可与他嘴角情绪分裂的是,他的眉眼却闪过一丝亮色,像听见了什么感兴趣的东西。 姜翼垂首看过来,问了祝微星一个问题,也挺中二。 “你相信人死了……魂还能回来吗?” 姜翼的声音又沉又轻,随着翻涌的风被带送到祝微星颊边,擦过后颈,挟裹着夜雨,贴着他的皮肤留下几丝潮湿凉意。 有一瞬,火般爆烈的男生眼里浮过一种阴翳,像火灭后余烬的灰黑色。他眉骨高,鼻梁也高,眼窝却凹陷深邃,大轮廓过于硬朗,偏偏细处精致,眼型唇形鼻翼的弧度都特别优美,完美中和掉了骨骼的锋利。可惜镶嵌的黑眼珠晶亮凶悍,看谁都跟看债务人一样,总让人忍不住在觉得帅和恐怖里反复横跳,矛盾得精神分裂。 祝微星皱起眉,没有回答。 然再看,又好像只是他错觉,姜翼仍一副吊儿郎当模样,还眯眼吐了一个很圆的双层烟圈。一边对着烟圈自豪,一边用眼神问“跟你说话呢怎么不理我”? 祝微星是不打算接他的白痴问题,毕竟放过话要躲瘟疫一样躲他,虽眼下离不开,但态度要摆出来。 祝微星只说:“你让我过去。” 姜翼忽然弯腰凑近,鼻息一瞬快挨到祝微星脸皮,还跟狗一样嗅了两下。 祝微星吓了跳,赶紧退后,不明白这人今天什么毛病。 姜翼起身时,眉间已带了嫌恶,翻脸比翻书还快:“你身上什么味道那么恶心?” 祝微星一愣,低头闻了闻,衣服是隐约有股甜腻香气,是在那间休息室里染到的,被夜风吹得只剩一点没有散尽,很淡很淡。 什么狗鼻子那么灵敏。 祝微星说:“人家身上的,不小心沾到。”话落又觉得自己干嘛解释,一只椰子还嫌弃别人太香。 姜翼却觉刚才语气不够强烈,又重复表达一遍:“难闻死了,恶心。” 恶心你让我走啊,祝微星想。 姜翼不说话了,只沉沉盯过来,目光像带着百伏电流。祝微星今天要穿一件摩擦力大的衣服,现在估计就噼里啪啦跟鞭炮一样被点燃了。 下一时,一声闷响起,姜翼脚边的铁围栏竟多了一个凹陷,被踹出来的。 祝微星睫毛一颤,仍站得挺直。 姜翼从车上跳下,瞧着身高只及他嘴巴的祝微星。 在南方男生里这个年纪算不得矮小,但祝微星大病初愈非常瘦弱,只剩一副骨架撑着,整个人比姜翼小了两号,小土匪用两根指头好像就能把他腰掰折了。 察觉姜翼越走越近,有找麻烦的意图,祝微星忙把对方刚问的问题又抛了回去。 “你相信人会还魂?” 姜翼步伐果然一顿:“不信。” 说完直视过来。 想就此打住的祝微星不得不在这眼神里继续和他幼稚对话:“为什么?” 话是姜翼逼着人问的,问了他又用你在说什么屁话的眼神看人家。 姜翼:“能回来的还叫什么魂?应该叫鬼。” 祝微星冷漠脸:“噢。” 姜翼:“……” 姜翼:“你他妈……” 祝微星卡着他要发疯的点适时打断:“我也是。” “你是什么是?!”姜翼气涌胸口,憋的脸色不善。 “我也不信还魂。” 已烧完纸钱的蓝毛等人往此走来,趁着姜翼转开视线,祝微星抓到机会,摆过车头将车疾推两步,骑上,往七号楼而去。 “因为灵魂本就不存在,谈何回来。” 丢下这句话,祝微星匆匆离开,没看身后姜翼什么表情。 …… 回到家已快八点,奶奶和祝微晨一道坐在客厅里看电视。 听说祝微星还没吃晚餐,奶奶指了指灶台,惯常给哥哥留饭的地方此刻摆了另一只略小的碗,里头饭菜分开,一荤两素,还温热。 祝微星洗了手端起,积郁了一天的疲惫,在这碗饭菜前全散光了。 他对奶奶笑,眉目温软。 奶奶问:“今天好吗?” “还好,有点陌生,需要时间习惯。”祝微星老实道。 奶奶颔首:“慢慢来,有事及时找老师帮忙。” “好。” 回头发现祝微晨在看祝微星提回来的袋子,目光偷偷摸摸。 祝微星起身,从袋里取了两只草莓蛋糕放在桌上。 在奶奶示意不要后,祝微星举着蛋糕对祝微晨说:“哥哥吃吧,觉得好吃,以后一直给你买。” 祝微晨没听懂,等祝微星又慢慢重复了两遍他才急急摇头,与其说是受宠若惊,更像是惶恐害怕:“唔……唔……不……” 他着急起来话更说不清楚,连带手脚也失了分寸。一声脆响,是巴掌落到皮肤上的抽打声,在狭小的房中更显突兀。 又一阵咕噜咕噜,祝微星手里的蛋糕被打落滚到一边,手背也留下一道白印。 屋内一时寂静。 然后拖鞋的啪嗒声骤起,意识到不对的祝微晨紧张地弯腰去把蛋糕捡回,抱在怀里小心翼翼地交到弟弟面前。 他想说点什么,嘴笨的却只会在那里吚吚呜呜,五官都扭曲了。 祝微星看着慌张的哥哥,忽然说:“对不起……” 说了一遍又郑重的再说一遍:“哥哥,对不起。” 祝微晨有点懵,不太明白弟弟为什么会这么说。 奶奶只在一旁默默的看着两兄弟,没有参与。 受伤后的祝微星情绪内敛至极,两句话虽听来单薄,但却是他真心实意的愧疚后悔。撇过头隐去有些发热的眼眶,再转回来后,祝微星握住祝微晨的手让他将蛋糕抓在手心。 “我还有那么多,”祝微星把满满一箱点心给祝微晨看,“这几个给你,一点也不贵,如果你喜欢吃,我会很高兴。” 哥哥仍没很懂,为难地捧着蛋糕望着他,一副收也不是放也不是的样子。 祝微星索性把蛋糕放到了他的破布包里,让祝微晨明天当早餐吃。又对哥哥和奶奶笑了笑,去洗澡了。 附生 第22节 从浴室出来发现哥哥正鬼鬼祟祟的翻看他自己的包,察觉祝微星在看又赶忙躲回了床上。 祝微星没戳破,由他慢慢消化。 没拉窗帘的屋内能看到对面一片漆黑,土匪还没回巢。祝微星想到刚才几人烧纸钱的行为,不像是为纪念某个家人。多半是他们一起的同龄人。同学?朋友?土匪军团中还有英年早逝的?能让姜翼触动,拉着那么不待见的自己兴起还魂感叹,大概关系很不错。 转而又觉得自己不该关心,于是放下窗帘也躺去了床上。 拿起手机一看有好几条未读消息。一条来自班长辛曼曼,代辅导员告知祝微星的专业老师让他明天下午两点去音乐楼709教室。 第二条来自一个叫jeff的,说今天和祝微星偶遇很高兴,并对他的健康、工作和生活都表达了长篇大论的关心。用词之柔情让祝微星起一身鸡皮。 回忆今日和自己偶遇又贴合这画风的……酒吧所见的那位中年孙总再可能不过。翻微信分组,【金龟】一栏里jeff赫然在列。 这里不得不提祝靓靓在社交软件上的细致归纳,不仅各组人群属性明确,其下还有清晰的星级划分。从一到五,星星越多外貌权势地位财富等综合水准应该越高。可惜祝靓靓的联络人里【金龟】的最高星级目前只有三颗,且只有两人。而孙总是零星,除他外,零星的歪瓜裂枣还有二十个。 之所以未清空,是考虑到祝靓靓交友圈的复杂,遇上陌生人,好比jeff这样,用这组别做个参考,可达到基础删选功能。 祝微星自然不会理睬孙总,把jeff拖入黑名单,祝微星去看收到的第三人消息。 【作威作福】:靓靓,你今天开学了。 【作威作福】:我也好想去学校。 这熟络口吻,似乎比yiyi更有交情?但离自己出事已过一个月,两人却第一次联系。对方知道自己开学时间,却不知道自己死里逃生了吗? 翻看他资料,【作威作福】的头像是一辆银灰色跑车,可惜半年可见的朋友圈一片空落,身份信息很少。唯一值得注意的是,他被分在了【狗友】这一栏。据祝微星分析,祝靓靓的【狐朋】和【狗友】之间有点区别。【狐朋】里至少躺了几十个网名,好比白天那个假笑男孩,显而易见的关系塑料。【狗友】里头却只有一个人,就是这位【作威作福】。 正想着,又有消息进来。 【作威作福】:靓靓,你会来陪我吗,这里只有我一个人,好黑,好寂寞。 这话若孙总说,肯定油腻得不怀好意,但这人打出来,字里行间却充满了孤独无助,还有一种浓得化得不开的冰冷。 祝微星忽觉得脖颈一凉,他看了看窗户,关得很好。 祝微星打字。 【祝靓靓】:你在哪里? 等了一会儿,没有回复。 【祝靓靓】:抱歉,我前一阵出了事故伤到头,很多事忘了,对你也没印象,你能告诉我你是谁吗? 依然没消息。 祝微星最后发了条。 【祝靓靓】:你需要帮助吗? 手机再无动静。 祝微星没头绪,想到明日还要早起,便将手机摆到一边,睡了。 作者有话要说: 记不住人物,可以暂时不必管燕瑾凉那伙人,故人坊也不用理,眼熟一下羚甲里的邻居,跟着祝微星的视角走就行。另,他不想理的无关紧要的人大家也可以不用理。 姜翼:? 第27章 难听 闹钟准时在五点半敲响。 怕吵醒哥哥, 祝微星赶忙摁掉起身。他有点背疼,床板硬,身下没垫床垫, 木板上直接就是一层薄竹席铺就, 常常硌得只剩骨头的祝微星浑身疼。头也胀胀的, 明明昨天睡得挺早。 其实从出院回家后,祝微星就一直睡不好。不,应该是失忆醒来至此便日日浅眠,夜夜多梦。有时他知道自己睡着了, 身体落在原地,思维却仍是乱走, 他能听见哥哥打呼, 能闻到蚊香刺鼻,能感受到对面映来的光。 就像昨晚,他甚至记得小土匪回家的一连串动静。对方开门时的轻轻碰撞, 脚踩在地板上的踢踏声,姜翼好像还玩了电脑,键盘响了半天。 小土匪算有公德,没特别闹腾,但仍叫敏锐的祝微星听了个全程。 对面是千里眼, 他这里是顺风耳。 一言难尽。 拧拧眉心,换衣下床。 洗漱的时候祝微星把昨晚的脏衣服一起洗了, 在两瓶洗衣液中,祝微星仍坚持选择西柚, 对那瓶椰子嗤之以鼻。 出来奶奶已烧好了粥, 祝微星喝了一碗,想想又从箱子里取了两个蛋糕放进碗橱。 “哥哥回来给他吃。”祝微星说。 奶奶望着他, 眸中的清冷退去几分,隐隐带了一丝柔色。 祝微星接过枸杞茶,对她道别下楼。 在楼道里又遇上了梁家兄妹。过去该是见面不识的关系,眼下对方却第一时刻对自己露出友好微笑。 “早上好。”梁永富说。 梁永丽也在后面对祝微星点头。 白日见这两兄妹容貌更为出色,哥哥颀长清俊,像一杆青竹,妹妹亭秀文雅,像一束玉兰,疏淡有致的气质与这羚甲里的喧嚣陈旧格格不入。 “上课去?”梁永富主动交谈。 祝微星道:“去渔舟街。” “这么早?” “我暂时替焦婶摆牛奶摊。” 梁永富意外,微笑:“有时间会光顾。” “欢迎。” “之前的事,谢谢了。”梁永富又道。 “你道过谢了。” “我是说我妹妹那次。” 祝微星看了眼默默随在后头的梁永丽:“你妹妹道过谢了。” 梁永富又笑,他笑起来特别温柔,冲淡了周身的距离感。 “这是我的谢谢,我前一阵去了外地做交换生刚回来,疏忽了。” 祝微星客套式问询:“大学生交换?” 梁永富点头:“f大研一,我学法律。” 两人边说边到了车棚附近。 祝微星是想来看看昨晚停楼下的共享单车是给推到车棚还是被人骑走才不见了,结果一到哪儿倒见着一群看热闹的。 梁家那位总坐走廊摘菜的老太太也在,肃着脸正在瞧扫着车棚的老伴。就是总搬个小板凳坐这看体彩的梁爷爷。退休后他担任了羚甲里的车棚管理员,负责看守也负责清洁。 宋阿姨和陈嫂也跟这位梁老太站一块儿嘀嘀咕咕。 宋阿姨指着地上:“这些垃圾肯定是小土匪他们弄出来,我昨晚从我老娘那儿回来,亲眼看见他们在这里烧纸钱。” 陈嫂问:“怎么晚上烧纸?搞得乱七八糟。他们这些小孩能给谁烧纸?” 宋阿姨凑近:“我回家琢磨了半天,一般人他们不会跑弄堂里烧,唯一的可能就是烧给孟家的那个……” 陈嫂和周围人一道震惊:“孟家小孩没了吗?!什么时候的事?” “我觉得有一小段时间了。你们想想没入夏的时候我们还见过小土匪往医院跑,这放了暑假姜翼倒天天待在家了。算一算,至少一个月前就没了,”宋阿姨分析,“小孟出事后,医生就说几乎没可能再醒来,就是脑死亡了呀,躺了两年得了这结果,谁都该有心里准备,纸肯定是烧给他的。” 陈嫂唏嘘:“小孟二十都不到,没了实在可惜。但再一想,小孩也是一种解脱,不止人受罪,在医院一天就是一天的钱,两年下来不知道要花掉多少,唉。” 宋阿姨问出弄堂里的未解之谜:“这住院费到底谁在供?” “就是啊,在我们弄堂孟家是穷得数一数二,和邻居来往不多。老孟十几年前就死了,孟家只剩他们母子两个。小孟一出事,他妈妈脑子就急坏了,不是被关进l市那家疗养院了吗,孟家哪来的钱给小孟在医院耗上两年?” “总不可能是小土匪出的吧?虽然他在这事上真不错,小孟性格内向,从小在弄堂里没个要好的,关键时刻没想到小土匪会主动站出来帮他,这两年还去医院探望过好几次。但出力是一回事,钱嘛,他肯定没那么多,就算有,无亲无故,谁会莫名其妙拿出来,香雪也不会答应啊。” 一旁有个卷发阿姨忽然压低声音:“我听着一个可能……你们别出去说,只是可能啊。小孟会出事……其实和小土匪脱不掉干系。你看从小到大,弄堂里哪个小孩不被他欺负过?别说小孩了,大人也没少看他脸色行事。他平日里帮着自己那些小兄弟算情有可原,但小孟又和他不熟,出了事他那么热心,实在怪得很。” 听见这话,祝微星眉间微微一蹙。 “可不能这么说,”操着扫把的梁爷爷听不下去了,“小孟生活背景和小翼相似,他或许觉得俩人都是母子相依为命,才出手帮人的。之前小翼在学校不也帮助过同学吗?还上过新闻呢。大家从小在弄堂里一起长大,做了好事还被乱猜,会寒人心,不能这样。” 平日爱碎嘴的宋阿姨和陈嫂也觉梁爷爷说得有理,跟着点头。 “孟济是在城郊的红光小城出的事,怎么会跟姜翼有关?孟济的钱是红光地产赔的,虽然红光低产早就宣布破产,但当年楼盘烂尾也有产权人在,出了安全事故当然要负责。” 祝微星侧首,看向身边忽然说话的梁永富。 红光小城?这地方略耳熟。 “索赔的当口正是红光小城项目停工重启后的第一次公开拍卖,网上有很多消息,事实是产权方怕舆论知晓此事,影响楼盘再售,钱才给得很爽快,足够孟济这两年的医药费。”梁永富继续说着许多人不了解的内情。 梁老太太一直沉默地听长舌妇乱聊,直到发现孙子来了,板肃的脸立变,笑得和善可亲起来。 “阿大,这么早就起来了?吃早饭了没,奶奶这就回去给你煮。” 见梁奶奶抬步,梁永富阻拦。 “不忙了奶奶,我今天在z区有个面试,路上要两小时,需要早点过去。” 说完又微笑着望向妹妹:“阿小,你想吃什么早餐?” 被忽略的梁永丽只是摇头:“我去学校吃就行。” “怎么这么早去学校?”梁奶奶质问,瞥见孙子看过来才觉语气尖刻,咳了咳说,“跟我回去吃饭。” 梁永丽不言。 梁永富轻拍她头:“没事,哥哥请你吃点心。”说着只对爷爷和祝微星点了点头,揽着妹妹便走了,没再管一行面色各异的阿姨婶婶。 祝微星也无探听邻居隐私的好奇心,见焦聪推着电瓶车从车棚出来,便和他一同走了。 路上,祝微星向焦聪询问附近有没有买二手自行车的地方。这儿的交通情况堪忧,备一辆车还挺必要。 焦聪道:“渔舟街上的汽修店啊,经营范围广,二手的三手的都有,价格也便宜。我的小电瓶就是那里买的,好多年都没出过问题,性价比高。我以前做装修的时候接触过那小老板阿盆,可以替你问问,应该能打折。” 祝微星一听汽修店大名就基本打消了念头,与那位阿盆通关系,不是肥猪往屠户家跑,送上门给人修理?罢了。 焦聪没听着应声,忽问:“你是顾忌姜翼他们吗?” 附生 第23节 祝微星看向他。 焦聪憨笑:“我以前不住这儿,但常到我叔家来玩,多少知道点弄堂里的事。” “阿盆和姜翼关系是最铁的,其他人比不了。他俩从小在鱼舟街和棚户区混着长大。阿盆家别区的老宅拆迁,他中学毕业后拿这动迁款盘了个汽修店,还专门找了师父学习。姜翼好像也跟着会了,技术听说比阿盆更好,没事会在店里搭把手。牛奶摊就在汽修店隔壁,想必你已经见过他了吧,”斟酌了下措辞,焦聪说,“他应该对你挺不友好的。” 毕竟连龙龙都知道祝靓靓稀罕姜翼的脸,焦聪耳闻过这些逸闻再正常不过。 祝微星便没否认。 焦聪道:“虽然很多人都说姜翼不好惹,我刚来也这么认为,但和阿盆接触后想法变了些。他们这些小伙子,瞧着凶,其实挺仗义的。” “就像孟济,也住弄堂里,跟你差不多大一男孩,出了事故一人孤零零躺在医院里没人管,是姜翼站出来带人去医院照顾的他,他们本没什么交情,但姜翼一去就是两年,直到一个月前人没了才止。不管目的为何,光这份担当,这个年纪的男生几个人有?” 不知道哪句话戳到了祝微星的感同身受,他心头微微一颤。 取了货,祝微星重回渔舟街开铺。 姜翼一伙在七点半左右到,沿街而逛,欲找个摊子吃早饭,没走几步姜翼便住了脚。 管晓良也隐隐觉出动静。 “什么声音?” 喇叭?汽笛?! “谁把火车开街上来了?还是轮渡?”管晓良听着那响声忍不住四顾。可惜街上人多,没发现目标。 还是姜翼果断,拔腿就走,转眼寻到噪音源头。 就见一削瘦挺拔的少年站在牛奶摊前,穿着白蓝的条纹体恤,手持一截银色笛头,正在认真吹奏。他长相出色,姿态自如优雅,四肢修长舒展,因为气质出挑,第一眼便会让人感叹好一个吹笛美少年。不过再听须臾,会发现这少年吹出来的只有一个调儿。 姜翼眯眼。 管晓良惊讶。 赖洋嘴角抽抽。 郑照文则道:“他生意不错。” 比起前两天的门可罗雀,虽今天也算不上大好,但至少隔几分钟就有人上门瞅瞅,当然,多是被这噪音吸引。有些人看两眼就走,有些看着看着会留下买点什么,竟比吆喝的公放喇叭好用,至少新鲜。 长笛本质木管,在管乐器中不算大声,和铜管比都是弟弟,但穿透力却是出了名的强,哪怕只有单音节,经由银色的管孔中流出,也仿佛凌空虹光,锋利的划破周遭虚无阻隔,回旋在街上,不时压过一干人声狗吠,惹人注意。 “这什么破点子?好难听!还不是吹两声就没气,难不成能吹一早上?”赖洋嗤之以鼻。 说完却收到一人瞪视目光,由曾受过其威力的姜姓苦主投射,仿佛在说“你懂个毛线。” 忽然管晓良对那牛奶摊轻笑一声:“卧槽,这也行?!” 只见摊上除各类牛奶外,还多了一些蛋糕,不单卖,需带盒奶一起,一道用蛋糕上的小丝带捆成组合,新鲜好看还不贵,挺受欢迎。 “u艺小超市的蛋糕?搬这儿来卖,亏他想得出!转手就贵了五毛,这丫脑子可以。”管晓良有点惊讶。其实他不知,祝微星的进价要更优惠。 经过几天观察,祝微星对渔舟街和牛奶摊有了些总结。首先,时间问题。取了就走不要排队,是上班上学族的早餐宗旨,晨间时刻一分一秒都格外珍贵,很少有人愿意坐下来等一碗煮面吃一笼汤包。然后,品类重叠问题,街上不止他们一家卖牛奶,有些摊子奶类少,但能并着其他早点一道带走,自然少有人再特意来他们这里单独买。再是,市场需求问题,在棚户区,牛奶并不是早餐中的必须品,更多的购买者是学生族或小孩儿,而这样的漂亮小蛋糕对这类人群颇有吸引力。渔舟街上的西点市场目前还是空白,只流动市场有个半中不西的小摊。祝微星拿小蛋糕初步试水,三类问题都触到,且稍有成效,证明这个方向可行。 至于在此吹笛,并不是土匪军团所认为的招揽手段,只是祝微星顾摊无聊,见狗吠吵嚷都无碍众人生活,便也拿这段时间练习,不要浪费。 见到姜翼一行,祝微星停了动作,在众人眼里慢慢收起笛子,转身进了店里,竟毫无搭理之意。 第28章 同病相怜 上回还让人别乱贴, 人家真对他们视而不见,赖洋却不高兴了:“嘿,见了救命恩人招呼都不打一个, 白眼狼!白送他去学校了。” 祝微星抬眼, 换上工作态度:“买什么?” 赖洋要说话, 身边有人比他更快一步。 姜翼走到摊子处,扫了圈其上的花里胡哨,道:“买早餐。” 祝微星未答,小摊就被没耐心的姜翼跋扈一踹, 漂亮的蛋糕组合被震得失了摆放规则,两盒牛奶都倒了。 祝微星将其扶正, 无视眼前找茬的大高个儿, 只问管晓良:“买什么?” 管晓良瞧姜翼,又瞧祝微星,但笑未言。 祝微星又去问赖洋。 “呃……”赖洋直脾气, “买……买蛋……” “嗯?”姜翼发出疑惑单音。 “买牛奶!”赖洋更正。 祝微星:“哪种?” 赖洋:“巧……” 姜翼看他。 赖洋:“原味!” 祝微星:“那里就有,自己拿。” 赖洋:“好……” 姜翼眯眼。 赖洋:“好什么好!?我们就要这组合里的。” 祝微星半点未犹豫:“可以,不过这些我用了半小时包装,你们如果要的多,我也需这点时间拆分, 不介意杵这儿半小时等着的话,没问题。” 赖洋:“………” 话到这, 笨脑子赖洋也觉出不对了。自己怎么当上同传了?这俩是有种族隔离还是怎么?不能直接交流要把他当信号塔?且他还看出是这扫把星故意忽视他们老姜!?奇了! 一边的郑照文也皱起眉,不理解眼前现象。 “你这服务态度有问题, ”赖氏基站发出严苛质问, “对顾客一点也不真诚,不到位。” 祝微星竟理直气壮地点头:“这不是你们希望的吗?昨天你们帮了我, 我说过要回报,深思后我不觉得以我微小的能力可以帮到你们什么。唯一一件力所能及之事就是响应你们长久以来对我的诉求,和不该接触的人保持足够的社交距离。我改邪归正,不好吗?” “????”神他妈改邪归正,在祝微星的灵魂发问中,赖洋懵圈,想反驳,却又觉好有道理,尤其对方语气诚恳认真,丝毫没有讽刺意思。 和管晓良对视一眼,又去看那个“不该接触的人”,发现姜翼表情精彩,嘴角笑,眼睛弯,齿关却咬着,下颚线条凌厉,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不爽了。 这种没处说理的憋屈感大家伙很能理解,担心扫把星这摊子不止被抄,四面墙怕都要被砸塌了时,姜翼忽收了怒意,对赖洋笑道:“跟他说,包装里的牛奶全要,让他拆,我们去别地吃早饭,半小时后回来拿。”说完转身往汤包摊去了。 姜翼只稍加为难却没可劲收拾对方?赖基站讶异之余立马传达信息,没得到祝微星的过度反应,赖洋心情微妙的和管晓良一道跟着姜翼走了。 留下悄悄看着祝微星和姜翼若有所思的郑照文。 …… 八点不到,姜翼等人去了学校。 一进训练馆,有人吆喝说有女生找姜翼,隔壁u艺的,特别漂亮。 这已见怪不怪,体院的帅哥占比比其他院校稍高,不少人会受美女青睐。但没一个男生能和姜翼比,他那行情,在历代体院前辈中都属现象级。偏他本人不在乎,不是拗人设的不在乎,是脑子里根本没恋爱念头的那种不在乎,再美都不感兴趣。 像现在,任身边人兴奋,姜翼只充耳不闻的往里走。 赖洋随在他后头扛着一箱牛奶,还没把东西放下,就有一猛男扑过来捅他腰眼。 “快快快,阿赖,还不滚去操场跑起来,你今天六组400,两组1000还没练。老宁刚点了一回名,我们没替你瞒住,老头现在已经砸了两个哑铃了。” 赖洋脸上闪过恐惧,捧着牛奶抬不是放不是,傻傻去看姜翼。 姜翼则转向门口。 猛男哀叹:“晚了。” 就见一矮小的老头儿一瘸一拐从远处来,脸上还笑眯眯的,瞧着特别和蔼。然未到近前,冷不丁用那虚着的跛腿飞起一脚,重重踹在赖洋屁股上! 那么高大一小伙子,愣是飞出一米多远,砸地板上半天起不来,牛奶撒了一地。 一时死寂,氛围紧张,只四面八方投射去的憋笑目光暴露周围人心中的幸灾乐祸。 “啊……” 赖洋没忍住痛嚎,刚出口又忙咬嘴,不敢再叫。只颤颤起身,胆怯的偷瞄老头。 “暑假集训三周,你来了几天?” “昨天体力训练照旧,你人在哪儿?” “今早六点半集合往返跑,现在几点了?” 老头还是笑着,慈祥的抛出一个个问题,说话慢悠,但一听发音就中气十足。 “冠军赛、锦标赛全国轮不上,市里去不了,你他妈区里也不想参加?校运会拿个银牌打算当传家宝代代相承光宗耀祖了?” “我不对,老宁……”赖洋识相,赶紧认错,“我这就去补,这就去。” 老宁道:“单腿、抱膝、走步、蛙跳,翻三倍练。短跑十组,长跑四组,空击、实战各三十组,一天完不成明天再翻倍,什么时候完了,什么时候回到正常节奏。” 这话让赖洋都要哆嗦出重影了:“知道……知道了。” 待人离开,老宁才回头去看角落的姜翼。 老头没了笑,白过去一眼:“自己不练,就乱耽误同学,你当人人都跟你一样残了没以后?”话落,一瘸一拐走了。 留下猛男担心轻唤:“翼哥……” 虽知凭姜翼和老宁交情他不会当真,但每次他们老宁发飙用这个话来刺人,他们都能立马笑不出来,总担心真伤了姜翼。 老宁在院里是个异类。进到这儿的孩子,多少都对体育有过热爱之心,但三分消耗在艰难的瓶颈伤病里,三分摇摆在未知的前途现实中,又三分迷失在纷乱的花花世界下,找不到继续辛苦的意义。 体院是体校生和特长生漫长艰程落脚后第一个喘气之所。少数学生考进来后能保持基础训练谋到出路就很好了,更多的选择恣意放纵寻找失去的潇洒人生,谁真靠职业运动员吃饭? 九成的特色院校大同小异,永远都只有那一分的人,来到这里仍坚持最初梦想,用严苛且有些可笑的高标准继续要求自己,不愿放弃。 老宁就是那一分的人,不同于其他老师的放任松散、爱练不练、自觉为上,那老头吃饱了撑的天天拿体校那一套折磨他们一群超龄少年。限吃限玩,明晓得这儿能出个国家储备队员就不错了,其他练死练活也轮不上一个正号,却仍用“散打王”的架势一个不落下的培养他们。真是越想越烦,越烦越气,气着气着又会生出些不愿承认的感动来。 能得一个你已放弃自己,他却还不放弃你的人,多宝贵。 散打班人人都有这样一个人,再垃圾都有。但姜翼没有,他最尊敬的老宁,也早就放弃他了。 好在姜翼只是挠挠眉心,耳旁风一样没往心里去。 猛男忙转移话题:“翼哥,我渴了。” 姜翼侧目瞪他,瞧瞧满地牛奶,弯腰捡了一包揣兜里,大方道:“拿吧,一半分了。” 附生 第24节 “另一半呢?”猛男问。 姜翼朝门口抬抬下巴:“给那老头子送去,那么爱踹人,腿脚要缺钙下回闪着骨头。” “哎!”猛男笑答。 不少早盯着此地的汉子也跑过来乐颠颠捡拾。 “翅翅哥慷慨!” “是不是又哪个美女给我们翼哥的嫁妆?” “老姜今天怎么想到买这个?”猛男嘬着管子好奇问。 姜翼寻到训练室的木条凳上一躺,表情一如既往的臭,搭起的长腿却晃得得意。 “因为谁花钱谁就是大爷。” 想到某位小老板不甘不愿的听任花钱大爷的吩咐,费了半小时把牛奶拆出来乖乖供上的模样,姜翼就心情不错。 只是这大爷好像不知,小老板不过作势拆了几个组合,剩余全是从别箱里取的,反正他们也不会去数拆下的包装,等大爷走后,又继续卖那包装好的蛋糕牛奶。 两不耽误。 ******** 新品推出,加之某人瞎来一出,祝微星今天的营业额是他开店来最高。收摊时,小蛋糕基本完售。 昨天班长信息告知专业老师要见自己一面,祝微星提着笛盒去到了学校音乐楼709。 早二十分钟到达,老师没来,先来了个女生。巧了,正是开学典礼上坐祝微星身边的短发姑娘。 女孩意外,表情一瞬僵硬后,选了最远的位子坐下,一副不想跟祝微星扯上关系的样子。 u艺音乐表演专业除却理论课外,七成都是器乐专业课,专业课里又有九成都是小课。课堂学生不超过三人,有时直接一对一教授。所以器乐专业老师几乎对他们的大学生涯起到决定性作用。名师未必出高徒,但瞎几把老师一定能把好学生给祸害了。直白点,九成大学音乐狗就指着专业老师活了,得罪谁都不能得罪他。 通过网络和同窗朋友圈了解到这信息的祝微星对此心觉不妙。以祝靓靓过去的肆无忌惮,怕已经把老师得罪。奶奶和辅导员都提过他缺课,且翻遍手机都找不到自己专业老师的电话。通知上门还得透过班长,班长不学长笛,班长拉小提。偏偏自己现在专业水平一塌糊涂,整个前途未卜。 边想边看了不远处女生一眼,发现对方也在悄悄打量自己,对上祝微星视线又立马排斥的转开。 祝微星手指在笛盒上摩挲,忽然开口:“你好,我想问一下,我们的长笛老师姓陈?”课表上没写专业课老师信息。 那女生莫名其妙的点了点头。 祝微星:“谢谢,那……现在练哪一首?” 这是太久没来上学忘了老师姓啥也忘了学了啥?不会连长笛怎么吹都忘了吧? 女生忍着没翻白眼:“我和你之前没一起上课,我怎么知道你练哪首。反正我在练《山羊之舞》。”口气不善,但没忍住泄露一丝小骄傲。 祝微星有这曲子的记忆,不简单,而自己还在吹笛头……落后人家不知几年的水平。 灾难。 等到他把长笛取出擦拭准备后就更灾难了,人家那管闪闪发光熠熠生辉,一看便质感满格,他这个却斑斑驳驳愈显廉价可怜。 现在的祝微星可不会因为物质鄙陋就随便自卑,但在专业问题上,撇去价格缺陷,他的乐器是缺乏良好维护才变这样的,是他失职,祝微星应该惭愧。 又等了快十分钟,门外终于走进一男人,三十多,不高,戴副眼镜,瞧着挺斯文,一看就是文艺工作者。 祝微星和女生一起起身,喊:“陈老师。” 陈周陈老师对那女生笑,对祝微星不过淡淡扫了眼。 祝微星心说:果然。 “陆小爱,”陈老师坐下后点女生名,又点了一首练习曲,让她吹,这是回课,也就是检查作业。 这练习曲祝微星竟也知道,还知道很难。而陆小爱吹得很好,气息绵长沉稳,姿态优美舒展,情绪饱满到位,流畅完整的表现,和祝微星一个天一个地。他静静听完,又听陈老师分析讲解,用词专业,要求严格,祝微星跟不上节奏。 足足半小时后,陈老师才正眼看了过来。 “舍得来上课了?”一出口就是讽刺。 “听你们夏老师说,你伤到头把怎么吹笛子都忘了?”陈老师开门见山,说完却噗嗤笑了,“拍电视啊?人生如戏是不是?” 身边的陆小爱投来惊骇视线,祝微星未语。 陈老师随手翻谱,语气温和,言辞却冰凉:“你们夏老师的意思,让我给你个重新开始的机会,花心思从头教起。不过呢……你这些乱七八糟的离奇经历,我不信。因为你不是一个诚实的学生,也不是一个认真的学生。撒谎、旷课、扰乱课堂纪律,恶劣前科不胜枚举。再者,就算是真的,我也没这功夫和义务,我教大学生,不教幼儿园,还做启蒙教育。” “不过作为老师,总要教你点什么。今天让你来,我个人想给你一点建议。那就是你应该直接放弃这个专业,转去学别的或学理论都好,不要浪费老师的时间,和你自己的时间。” 话落,已做好对方会有激烈反应的陈周,却只听一句平静询问。 祝微星:“您觉得我学不会?” “学得会学不会不是问题,也不重要。”陈老师一直看着面前的谱,连眼神都吝啬给予,“我直截了当点,且当你失忆的借口是真,什么都不记得的你从头开始练?人家学小步舞曲、小协奏曲,你呢?笛头吹响了吗?长音练稳了吗?就算都会了,能到联欢晚会上走个过场大概就是你的毕业水准。有意义?别说专业路线,做个家教都难。” “怎么,觉得话不中听?”未得应答的陈老师终于抬头,出乎意料迎上一双悠淡眉眼,不慌不怒,不急不苦,几近漠然。有时听众的无动于衷,会比不赞同的态度更让表达者不满。 陈老师果然脸色愈冷:“忠言逆耳,我希望你有足够的自我认识。你这样的专业水准,占用一个艺术学院表演专业名额,以前就算了,现在还合适?传出去会让多少苦练多年艺考落榜的学生跟着不平?即便你自我评价过高,认为配得上继续学习,但这分三六九等的圈子,挺过这一波,以你的天赋条件,能挺过下一波?” 说着,视线从祝微星的旧笛子上瞟过,眼含轻慢,言下之意,明了不过。 换做心志不坚或精神脆弱的学生被老师这样毫不留情的数落,早就尊严扫地无言继续,连一边的陆小爱都不忍皱眉,同情的看着祝微星。 祝微星却仍挺拔坐着,背脊不因一点自抑而轻折,眸光直白坦然,望着面前的为人师表不躲不闪。他没自我辩驳,没豪言壮语,更没辱骂指责,他只是轻轻说了句。 “我交了学费。” 却被陈老师认为是再度挑衅,有恃无恐。 他一下起身,指着门口:“交了学费又如何,我有权利教我认为值得被教的学生,你想学可以找别人,反正我教不了。现在,马上,立刻,你给我出去!” 他嗓音一下拔高,走廊上没人,但音乐楼的教室小而密集,门又没关,这一声出去,像大风天里的尘,扬得铺天盖地。 被这样驱逐,祝微星再坚持也没必要留了。他整理好东西,在陈周恼怒的目光和陆小爱怜悯的视线中,提起笛盒走了出去。 行出很远还能听见陈周训斥:“忘了自己姓什么,忘了笛子怎么吹,但还是忘不掉目无尊长伶牙俐齿!没规矩没教养!” 从音乐楼走出来,又路过小广场,祝微星在云雀雕塑前站了一会儿。 一旁的石碑上刻着车尔尼的名句“追上未来,抓住它的本质,把未来转变为现在”,祝微星见之,微不可查的轻轻叹了口气。 …… 没上成课,回家的时间比预期早不少。祝微星一手提了剩下教材,另一手抱着又从小超市采购的蛋糕进了门。 对奶奶自己早归的解释是“小课的时间和别的同学有冲突,需重新调整”。 奶奶没多问,只点头,半晌叮嘱一句:“要用心,听老师话。” 祝微星弯腰换鞋的动作一顿,抬头脸上带笑:“知道。” 进屋本想睡一觉,翻了两个身又下了地。这时间原该要吹笛头了,今天祝微星却有些打不起精神。 坐到书桌前发起呆来,回神才觉太阳西斜。 抬头想看窗外天空,却扫到对面人家床上躺着的高大身影,长手长脚得床铺都快容不下,一只手臂还直接挂到了地上。 这人在家?早上不是扛了一箱牛奶去学校上课,这么快回来了? 姜翼嘴里叼烟,头脸全隐在暗影中。祝微星只能看得见烟头猩红明烁的火光,没睡着。 他这幅姿态,祝微星隔几天就能撞上一回,不是瞪着天花板抽烟,就是瞪着天花板发呆,有时甚至躺尸一天啥都不干,少年老成,满腹心事。然到了外头人前摇身一变,又是那个放贷全世界拽出海底两万里的脸。 但今天,祝微星没资格评价人家,他气场和姜翼莫名近似,有种同病相怜感。 顺手打开电脑,祝微星点了首弦乐重奏播放,是舒伯特早年创作的版本。本想做个填场背景,却听入了迷。 舒伯特一生悲苦,贫穷绑缚了他的手脚,病痛压垮了他的未来。他喜欢音乐,却因为出身低微得不到正统教育,他通过自学凭借着过人的天资创造了斐然成就,却又在高光时刻倒在恶疾之下,英年早逝。 天才尚且如此,遑论他们这样的凡人。 可祝微星又记得舒伯特说过,那些为世人带来无尽欢乐的音乐,正是他在无尽苦痛中做下的一首一首。 生活以痛吻我,而我报之以歌。 提琴声像一缕轻烟,于屋内袅娜旋转,漫过薄薄纱窗飞扬到不远彼端,带去了曲中属于少年人的迷愁、不得志的怅惘。可渐渐听着听着,又觉出不同姿态,像尘土下的种子,微风中的新芽,雨后的生机,春日里的花。 对面的人也似有所觉的看过来,和祝微星匆匆对视便各自别开目光。 一个不抬头,一个不说话,两人在静谧的乐曲中互相沉默,身处两方空间,却一同奇妙的默契聆听,仿若无言的灵魂共鸣。 第29章 撑腰? 上午继续开摊, 蛋糕牛奶组合的销量又有增长,没到中午就卖完了,下午去上学路过流动市场发现城管来过, 有摊子躲避不及, 瓜碎菜洒, 鱼蹦到半空都没功夫捞,一地狼藉。 一个火炉被撞倒,炭火撒了出来。祝微星瞧见摊主在那儿可怜的捡,周围没人搭手, 便帮着扶了下快倾翻的小车。 五十多的摊主大叔见到祝微星动作赶忙阻止:“不用不用,有灰, 沾到你衣服不好。” “没事。”祝微星回, 又给他把能抢救的食材调味都摆回车上。 大叔感激不已,硬要送两个饼给祝微星当补偿。 祝微星没要。 大叔以为他嫌弃,自我推荐:“我这饼瞧着一般, 用料却都好,你尝尝,不骗人。” 祝微星其实早吃过了,开摊那会儿他四处晃悠挑了几个小摊尝味,这新摆的流动饼摊也在列。用料是可以, 比很多摊子实诚,但味道一般, 卖相也差,生意会兴旺才怪。 没得祝微星接受, 大叔灰心叹气:“算了算了, 砸了东西,不做也好, 到头来还是给人打工有活路。” 随意对人指手画脚不是礼貌人做派,但大叔一脸丧得无计可施,祝微星犹豫了下说:“或许,换种方法卖会有效果。” “啊,什么方法?人家都这样做呀。”大叔不懂。 祝微星说:“就是人家都做,你才不能再做。” …… 午餐在学校食堂解决,咬牙充了一百,没舍得吃荤,点了两个素加一小碗饭,祝微星寻了个位子坐下。 吃的时候,周围不断有目光和议论朝他飘来,祝微星察觉了,但没回头。 有个短发女生气鼓鼓走到近前,一拍桌子,对祝微星道:“告诉你哦,不是我说的!我可不是大嘴巴!” 祝微星抬眼,发现是陆小爱。 面对祝微星疑惑,陆小爱一手端盘,一手拍胸,模样严肃:“旁观全程就我一人,不代表就是我把你被陈老师赶出教室的事传到网上去,我可以用我的人格担保,请你正视我的品德!” 祝微星眼睛缓慢眨动,像在消化陆小爱的话,须臾,他点头:“我知道。”当时教室门没关,周围那么静,陈老师声音又那么大,知情者只有一个才奇怪。 附生 第25节 陆小爱本有大堆辩驳要说,被祝微星一句话打回去,愣在原地有些无措。 这时祝微星手机响了,辅导员夏老师发信息让他去趟系办,有关陈周老师的问题要向他了解。 祝微星的破山寨手机字很大,简短几句让两米开外的陆小爱都看得清楚。 她又急了:“这事连系主任都知道了?谁捅过去的?反正不是我哦!” 祝微星收起餐盘站了起来。 “是我。”他说。 电话是祝微星昨天离校前打的,打给夏老师,打给系主任,连副院长都打了,要不是校长的路线没拨通,应该也会被通知到。 离开食堂,去到行政大楼。那里很热闹,一个月后好像有大型活动举办,大楼里有不少同学在奔忙,人来人往。 系主任办公室里也不少人,主任在,辅导员在,陈周在,连辛曼曼也在,还有几位旁观的未知人员。 当祝微星进门,这些人一同望向他,目光各异。 祝微星丝毫未怯的对周围人一一颔首问好,连陈周也没落下,然后姿态谦恭大方走到桌案后的中年人面前。 在此之前,陈周已先一步把大致情况告知了众人。在他的主观描述中,祝微星可不是品学兼优德才兼备的好学生。没与他打过照面的老师难免有先入为主的印象,包括系主任。不过当下一见,本人却和陈周老师描述得出入颇大。 系主任问:“祝微星同学?你昨天向辅导员和我反应的情况,学校比较重视,所以想请你和相关的陈周老师过来一起谈谈,有误会解开误会,有问题解决问题。” 系主任的口气算温和,至少表面上没偏帮的样子。 祝微星道:“好的,不过我要说的已在电话里说了,不必重复,浪费老师们时间。” “没有要补充的?”系主任问。 祝微星摇头。 系主任又看向陈周老师。 陈老师脸色很不好,没了初见时的儒雅风度,他盯着祝微星看了几秒,忽然起身一下夺过了他的笛盒。 祝微星未察,松手任乐器到了对方手里。 陈周将笛盒打开,指着里头的东西道:“如果大家对我刚才所言有所保留,那么看看这东西,你们就知道这学生的学习态度了。” “不是我搞歧视,学音乐的,条件差不是最可怕的,不用心才是。一个已经大学二年级的专业学生,用的到现在还是这种等级的乐器。他没钱吗?半年没钱,一年没钱,两年了还没钱吗?家里穷不是借口,少吃一顿饭,多打几分工,少买两件衣服,要还凑不出,学校里的助学贷款勤工俭学干什么用的?只要有意,一套一两万的基础乐器钱这么久总该凑出来吧。就算还是买不起,好好保养已是最低要求。但你们看看他这管是乐器吗?这根本就是垃圾!这是他的主修,他吃饭的家伙,他却这样对待,这就是他的学习态度!面对这样的学生你们觉得我有必要浪费时间?劝他转系已经是我对他最大的教授了!” 的确,刚因见到祝微星本人而持保留态度的老师们在看到状态那么差的长笛时,稍稍扭转了些的印象立时又弹了回去。连系主任都在频频摇头,这乐器主人别说不用心,根本对它是没心。 虽知陈周这番话夹带了不少私人情绪,他对自己不喜,不愿给他重来的机会,但又怎么样,这是祝微星的疏忽,祝微星的责任,祝微星无从辩驳。 所以接到老师们的责备眼神,他只站在那里,真心承受。 这时夏老师倒说话了。 “讲理的话,我记得学校规章里没有说学生重病或出重大事故影响学业就该被转系或劝退。讲情的话,学生如果人人都优秀,人人都无错,还有处分退学等校规存在的必要吗?学生如果人人都自觉人人爱学习还有教育系统存在的必要吗?同样,老师存在的必要除了给出知识也要教他成长教他做人,教多教少,都该要教。好学生能接受算我们尽心,坏学生接受不了也算我们尽责,没道理学生想接受想学习,我们却不给,那还是老师吗?于情于理,我都不觉得该剥夺一个学生想求学的想法,成长需要时间,没到社会不容的地步,他什么想时候回头,我们都不该嫌晚。” 夏老师声音平静语气也无甚起伏,可说出的每个字都掷地有声灵魂拷问,让陈老师才好了点的脸色又黑了回去。 “大道理谁都会说,表演系教学资源就这点,你希望我在他身上多花功夫,消耗的就是好学生的资源,这对那些有天赋又认真的孩子公平吗?” “没错,诸位老师对自己在校内的教学资源计算之精确,分配之吝啬,的确让很多学生深切领教了。” 夏老师这话说得过于直白,再深入便要牵扯行业乱象,系主任连忙轻咳一声软语打断。 “老师们的初衷都是好的,只是各有考量,不如问问学生的意见,好不好?”又转向祝微星,“你仍然坚持在管弦系学习?基础差的话难度会比其他同学大很多倍,你要深思熟虑才是。当然,如果你有别的选择,鉴于你的身体原因,我们可以另做通融。”毕竟音乐表演专业算u艺王牌,转去其他专业都算下调,没什么不能通融。 祝微星没有犹豫:“我想继续。” 陈周无声哼笑。 “而且……”祝微星忽然拿出手机,“我跟副院通过话了,他也表示愿意尊重我的想法。” 此话十分突兀且莫名,让在场几位老师一愣,尤其陈老师,怔然过后便是愤怒。 “你还给副院长打了电话,告发我吗?你这个学生真不得了!” 系主任倒比他冷静,但也神情微妙:“副院长也知道这事?他答应你留下?”表演学院的副院长另有要职,一般没那么多时间过问一个学生的情况。 祝微星没理陈周的激烈言辞,回答系主任:“副院说学校会处理,让我相信他,也相信各位老师。” “是这样啊。那陈老师不要着急,先喝口茶,我们不是在解决问题嘛。”系主任心里没底,一边打圆场,一边给副院拨去了电话。 那头很快就接了,系主任寒暄两句便询问起祝微星的事,副院长不知说了什么,系主任皱眉。挂掉电话后,看过来的目光已多了严肃。 盯了祝微星片刻,他转向旁观的几位老师,向其中一人问:“李组长,你这边还有其他可以安排教学的长笛老师吗?” 这么一问,不仅夏老师李组长疑惑,陈周更是面色微变。 主任态度变了? 副院那头什么情况?真给祝微星撑腰? 但为什么? 这穷学生没来头啊。 作者有话要说: 祝微星:事业学业我都要。 第30章 是个狠角色 听闻系主任询问, 李组长摇头。 “想换老师的话,我们木管组教长笛的就三位。除了陈老师,其他两位已满额。要调剂的话别的学生也要跟着动, 影响太大了。”无缘无故换小课老师不是一件小事, 习惯一种教授方式的学生会跟着受很大波及。且不会有老师愿意随便接手, 大家都是同事,接了陈周的烫手山芋,彼此不好做人。 系主任只能又去看陈周:“陈老师,你为其他学生考虑可以理解, 但夏老师说得不无道理。学生有意学习,我们不该拒之门外。他遇到了困难, 为人师表者更该施以援手。何况一个孩子远没到十恶不赦, 过去有错是不对,但他有改正意向,我们不能放弃, 我们要包容。你本就是他的专科老师,在这件事上,你有不可推卸的义务。” 话到这个份上,陈老师也听出意思了,他三十多岁坐到这位置自然不是蠢人, 想到副院,他眼睛一转, 已半收了怒气,冷冷看向祝微星。 “行啊, 他硬要学, 我可以教,不过为了保证教学质量和进度, 我会比较严厉,希望这位同学有毅力和恒心坚持。” 任谁都能听得出他口气里的森然,甚至隐有警告。可想而知,一个学生在如此满腹怨气的专业老师手下学习会顶着多大压力。但祝微星却还是那副态度,不喜不怒不卑不亢,也不害怕陈周的软性威胁。他只是默默回视,甚至还点了点头,轻声道谢。这份平静沉稳倒让在场不少老师对他刮目相看。 这小孩的心态很不一般啊。 一个大学老师倒还没一个他口中处处不是的学生有涵养有风度,就有点尴尬。 “高要求是好事,但也要注意教学方法和学生心理,循序渐进的好。”没想到主任又替祝微星求情,前后两极化的应对让大家都摸不着头脑。 见陈周无话可说,系主任觉得调解成功,又两边各给了几颗甜枣,示意这事告一段落。 离开办公室,夏老师走在祝微星身边,和其他人落后一大截,显然有话要说。 “怎么告状告到副院那里?”夏老师疑惑,问题是这鸡毛蒜皮副院竟然还管了,明明祝家和校领导没一点关系。 祝微星方才淡定疏离的气势在夏老师面前收了不少,显出一个学生的样子来,低声道出内情:“因为我跟副院长说,记者要来采访我。” 事实是,祝微星没有用陈周的事做突破口向副院反映问题,拨通电话后,他只表示自己出了一个很严重的事故,失了忆。近日康复后新闻媒体不知从哪儿得到这个消息,打电话要来学校采访他。祝微星说自己很怕,担心自己和学校都曝光会引来什么麻烦,便从官网上找到副院的办公室电话打了过去,说万一记者上门,他提前通知学校,让他们也好有准备。 失忆这事本就不多见,还从闹市区大酒店五楼掉下来,学生上新闻被采访很正常。听说还是u市市台的热门节目要过来了解祝微星的康复日常和学校生活,副院自然上心的关注祝微星现状。得知他器乐技能丢失大半,副院忙表示学校有责任提供帮助,会叮嘱相关老师照顾好他,让祝微星不要有负担,把学校当家,把老师当家人。 采访的话,他若排斥可以由老师作陪或暂代。言下之意,学校帮你摆平一切,记者再来就不是一件坏事了。 这通谈话愉快又温馨,唯一遗憾的是副院贵人事忙,刚刚才向系主任传达到位,倒连累那位陈老师又受回气。 夏老师明白了:“那记者什么时候来?”她需要做点准备。 “不知道,我说记者再联系我时我再告诉副院,”祝微星似是轻笑了下,“但大概要我主动去市台把我的新闻投稿,他们才会来吧。” “……什么?!” 夏老师愣了下才明白祝微星意思,不禁愕然。祝微星的事故还没人投稿,记者自然不会知道,要来采访的话是祝微星编的? “那怎么对副院交代?” “记者事忙,社会新闻又多,他找到别的题材把我忘了也是正常,”祝微星只说收到记者电话,没说他一定会来,“不过,如果需要有采访,也随时可以有。”祝微星真去投稿,被采纳的几率很大。信息化时代,舆论威力日盛,无冕之王这张牌还是很好用。 虽说贩卖隐私不好,但用毫不值钱的过去交换无限可能的未来,祝微星觉得值得,当然前提是他实在走投无路了。目前看来,只要那位陈周老师正常履行职责,祝微星就不会与他为难,自己不讨人喜欢他知道,他不怪陈周。 这话说得夏老师懵了,后头的辛曼曼也讶得掉了捧着的物事。 一个不满二十的孩子,把一干校领导教授玩得团团转,不知道说他聪明好还是心机好,尤其还摆了一副“本无大事,何必着惊”的模样。 “你啊……多把心思用在学习上。”夏老师为人耿直,这也是她会当面跟陈周叫板的原因。但面对这个情况复杂的学生她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只能无奈的留下一句,叹气转身走了。 祝微星低头,算虚心接受。待老师离开,他回头替辛曼曼把刚落下的东西拾了起来。 “这个摔坏了。”祝微星说。 辛曼曼还有点呆,明明眼前的男生用邪门歪道骗了人,骗得还是老师,她却一点不觉得他坏,反而还有些佩服。 “你……你……”她张嘴支吾却不知说什么,夸奖不对,赞美也不好,视线下落到祝微星拿着的易拉宝,“……这是系里国庆音乐会要用的。摔了不要紧,还有新的。” 祝微星笑:“那这个坏的送我好不好?我有用。” 还是像上回存书时的笑容,孤清恬淡,明明满是疏离,却疏离得持重安矜,丝毫没有这个年纪男生惯有的佻薄轻浮,配上他的模样气质,只让人心生好感。 辛曼曼又脸红了,边点头边随着夏老师匆匆离开。 ******** 系主任速度很快,当晚祝微星就加了陈周的联络方式,得到了课表。两节小课在每周二、四下午,明天开始。 能上课是好趋势,但乐器问题总要解决。又回到老源头,保障生活,努力赚钱。 琢磨着,手机进来几条消息。祝微星还当是那位狗友【作威作福】,那天后两人未有联系,记录仍停留在祝微星对他的几个询问。他是谁,和祝靓靓是什么关系?让祝微星十分好奇。 结果不是,来者是个名叫【rory】的。祝微星不用点开就知道谁发的。jeff、rory这种老gay画风基本属于油腻孙总。他在【金龟】组里的号除了上回被拉黑那个,还有另外小号。丝毫不惧祝微星拒绝,甚至当他小男生情趣,不依不饶定时撩骚,惹得祝微星反感不已。 祝微星没诓小土匪,失忆过后他对同性一点兴趣也无。不知科学界如何定义这个问题,祝微星却确信自己成了直男。外型优如姜翼,祝微星也只以男生角度欣赏羡慕居多,毫无异心,更遑论某肥胖大叔。 第二天祝微星比平日早很多开摊,渔舟街将将苏醒,他便忙了起来。 姜翼等人到时,老远就看见一闪闪发光的玩意儿被挂在隔壁店子的梧桐树上。 “什么鬼?!”管晓良遮脸,“照妖镜!?这是要收了我们!” 郑照文也细瞧:“好显眼。” 当然不是镜子,是一块足有一人高的圆形板架,外包锡纸,纸上用七彩荧光胶带贴出“龙龙牛奶棚”几字,旁边画了一只丑牛,牛腿绑了彩带迎风飘扬,仿佛上世纪改革开放初期的朴素农业复古风。因为巨大,亮银底色,被阳光一晒简直集日曜之光华,夺珠晖之璀璨,瞬间成了渔舟街最亮的存在。 阿盆也走过来瞧:“易拉宝改的?啊,我要瞎了!” “这算招牌?还是广告?之前污染听觉,现在污染视觉,我们不过在他面前吃个龙虾,他就要我们又聋又瞎,是个狠角色。”管晓良吃着早餐夸赞。 附生 第26节 “以前觉得牛奶摊前这棵树挡路又碍事吧,现在谁看它一眼不知道后面有家店。”小老板阿盆客观评价,“这小子鬼点子挺多。” 见阿盆拔腿往牛奶摊走,管晓良抓住他:“你上他店里干嘛去?” 阿盆:“好歹是邻居,看看。” “人家都不准备搭理我们了,你瞎凑什么热闹,你看你阿翅弟弟都不去。”管晓良指指盯着那丑牛看了快五分钟的姜翼。 话刚落,阿翅弟弟脚步一转,已朝摊子迈进。 管晓良:“……” 阿盆笑,也往牛奶摊走。 管晓良一见,立刻好奇跟上。 牛奶摊后祝微星正在黑板上写着什么,口中还在对身边人解释:“……现在参加订奶就有优惠。短期可以五天一订,十天一订,长期可以一季度或者半年,我们有礼物送,时间越久礼物越大,订一年的现在就能领一箱牛奶回家。” “具体活动我在这儿详细写了,”祝微星指指黑板,“订奶除了有礼品,还可以直接金额抵扣。一个月比一个月折扣更大,如果订购超三年,限定奶品全部八折,顺便送货上门,非常划算。都是老邻居,店在街上开了那么久,我家在哪儿有人都认识,诚信问题可以放心。” 他又从摊下摸出一个大箱子:“今天加明后两天的周末,一共三天有抽奖活动,所有买过牛奶的人全部有资格参加。我抽一个给大家看看。” 祝微星说着摇动箱子,从里面抓了一把纸条。 “我说送豪车送房子,大家不会信,礼品没那么贵,但是绝对实惠。参与奖是牛奶优惠券,剩下的是各种牛奶实物和日常用品。价格依次增高,最贵的是超市五百元现金券,一共有两人,你消费我买单,中奖几率百分之九十。” 祝微星当着众人的面把纸条一一打开,果然十张里有一半都是实物奖品,还有一张直接中了二等奖。 在围观群众的瞩目中他又把这些纸条丢回了箱子里,打开给大家看:“箱内没有夹层,我是为了做推广才搞这个活动,要长期和大家做生意,作假自砸招牌我得不偿失。” 他说话语气淡淡,没什么热情,似乎你买不买都不是大事,但这男孩姿容沉静,音色清明,语意直白,条理清晰。少了商人用力过度的市侩气,像一个同等消费者在给你分享,而不是推销,莫名让人多点信任感。 作者有话要说: 祝微星:我直了,也变强了 第31章 如他所愿? 渔舟街这地方, 人穷是常态,贪便宜是本性。在此推行会员制其实冒险,尤其从底层人民口袋里掏几百元钱买个非必需品, 难度很大。但前有打折, 后有赠品, 再加上抽奖,这叠加诱惑多少会有作用。 光看这五分钟前摊子口才寥寥几人,五分钟后已是里三圈外三圈的人流包围就知道这一套促销有点吸引力。棚户区不少当家的对于优惠打折基本抱着“就算我不参与不需要,也一定要知道”的观念, 消息渠道不能落于人后。所以她们肯定会来听,愿意给予你时间, 就有了浅层的消费意向。 看到祝微星摸出那几张纸条, 果然有人起了兴趣。 老店有优势,也有刚需的老顾客,长期订购对每天来买牛奶的他们更有优惠。于是十分钟里就有三人定了会员。祝微星也非常大方, 送牛奶又送酸奶,有个顾客又抽中了一箱做小奖,乐得抱着就走。 这破地方,多少年不舍得搞活动,来个慷慨的店家, 过于新鲜。消费欲又会彼此促进互相感染,不然为什么会有“托儿”的存在。但此地多是乡里乡亲, 真生意假热闹一眼就能识破。订奶的基本都是左邻右里,这份感染性也就更大, 一个个都像摞好了的瓦, 撬动一块,周围都要跟着翻颤, 蠢蠢欲动。 在祝微星说“名额限制,只有前一百能参与这活动,不然他要亏本”后,场面渐热。 有需求的订奶,半年一年的不多,五天一周试水的不少。没需求想参加抽奖的买上一小包总不亏,有些牛奶也就两三元,没中奖自己喝,中了可算赚一票。毕竟实物摸奖的快乐,电商平台一辈子都做不到。 这摊子巴掌大一块,门口还有棵大树挡路,一下子涌来二三十人,且还在不断增多,如此瘦弱的祝微星哪里顶得住。后面看不真切的开始推搡,充当柜台的方桌被扯离原地,挨着桌子的祝微星也跟着往店外摔。 幸好桌子移动一段便停了,像被人在外头抵住,免于祝微星失衡栽出。 “谢谢……” 站稳后祝微星连忙致意,抬眼却见离他最近的是隔壁汽修店的小老板,好像叫阿盆。而小老板身则站着某姜姓小伙。 前者许是来看热闹,后者嘛,祝微星觉得他被人挤到这里的可能性更大,不然看着自己的脸色为什么又那么臭,额角青筋还跳着,濒临发怒边缘。 带祝微星继续去忙,阿盆才意外的瞥了眼姜翼悄悄从桌下收回的腿,顿觉有趣。 排队的人远超祝微星的预期,办会员、抽奖、取货都由他一个人忙,显然到头来有些应接不暇。现下还是工作日的早晨,除却家庭煮夫主妇,一些上班族等不及了。 祝微星被催着第n次加快速度,他累得抱着牛奶箱手臂都打晃时,好管闲事的土匪军团里有人忍不住发声了。 是管晓良。 “没轮到的人能别东一嘴西一句嘛,老板都听不清你们说什么!” “哎,这位大姐你刚才不是抽过奖了?怎么又来?” 从插嘴又到憋不住上手。 “这个蛋糕好像不包括在赠品里吧,伸手就拿走啊,还回来还回来。” “哎哎,别挤,都往后站站,一个跟着一个。这位奶奶,你已经插两回队了。” “大婶,轻点翻,抽奖盒都要被捅穿了……啧……您都看了纸条还能放回去?” “别吵别吵!算了,给我给我!我拿着盒子你们来抽!” 作为羚甲里一霸,土匪军团里的成员在渔舟街没人不识,管晓良一开口,态度也不见多凶恶,大爷大妈们竟立时老实了很多。 “晓良对这小子改观不少?好感到都愿意帮忙了?”阿盆看得有趣,问姜翼,“你是不是也早就信了?” 姜翼挑眉:“?” 阿盆:“他失忆的事啊,你觉得这人要还是以前那个扫把星能把活络心思都放在别人的生意上?脾气涵养还那么好?” “管我屁事。”姜翼不屑,“我稀罕知道?” 可满嘴不稀罕的人却在奶铺小老板气力不济时,第一个手快的越过自己,一把托住了柜顶那箱摇摇欲坠的牛奶,没让它砸下来。又在祝微星转身前自如的收回手,一派无事状,深藏功与名。 “嗯,你不稀罕。”阿盆点头。 活动出乎意料的火爆,发现供不应求的祝微星不得不在店里存货告罄前表示今天的活动暂时结束,明后两天再继续。 等群众依依不舍的散开,祝微星一屁股坐倒在椅子上,快累瘫了。 不过他没忽略掉一直在帮忙的管晓良,取了剩余的一箱牛奶直接朝对方推过去。 “谢礼。” 这么点小劳动还不够管晓良松筋骨的,他转着那抽奖盒玩儿,看了眼出手多次,却被扫把星无视的姜翼,笑道:“我不要。” 嫌不够?祝微星看他。 管晓良笑:“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我的兄弟们也给我精神支持了。不如,你改送我们三天会员呗。一共四人,也差不多是一箱的分量。不用太好,最差的那个牌子就行,也不用送到家,给我们送到隔壁店里。” 要求不过分,祝微星同意了。 管晓良满意。 他刚发完言,阿盆又开了口。 “祝同学,”比起最不好惹的姜翼,嬉皮笑脸的管晓良,斯文的郑照文,阿盆是最成熟沉稳的那个,更像个社会人。以往没正眼看过祝微星的他此刻笑得客气,“听说,你想要辆二手自行车?” 见祝微星讶然,阿盆道:“焦家小侄子给我提的。我们的两家汽修店还有我另外一套房子都是找他们团队装修的。他做事卖力,也算我交的一个朋友。他跟我提了你的事,我便想来问问你要什么样的。” 没想到焦聪真去问了,祝微星一时没想好怎么答。 阿盆又道:“自行车不在这儿,在我另一家店,离你们学校很近。不如一会儿你自己过去挑?价钱好说。” 他很有诚意,倒搞得祝微星拒绝显矫情。自己确需要一个代步工具,进货送货往返学校都方便。 祝微星最后点了头:“可以,不过我下午有课,只能放学后再去。” “没问题,我们一下午都在那里,来之前给我个消息。”阿盆取过手机,“交换一下联系方式?” 祝微星爽快答应。明明几天前两边还水火不容,现下竟一片和睦,人和人的关系也是奇妙。 “谢谢。”祝微星再次友好表示。 阿盆对他一笑,勾了姜翼的肩膀转身往汽修店走,没两步就被姜翼一把甩开了。 阿盆哼哼一笑,也不在意,和管晓良一道拖沓在后。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小子长得很不错。”阿盆忽然感叹。 管晓良认同:“相由心生。” “还很聪明。” “歪心思摆正了。” “脾气也没以前那么讨人厌。” “洗心革面的成果。” “就是对我们老姜一下高冷了,落差好大。” “这不如他所愿?” “真的如吗?” “不然呢?” “如吗?” “咚——”姜翼不小心把汽修店门口摆着的轮胎一脚踢飞了,铁疙瘩咕噜噜滚出老远,撞翻了两台电瓶、一把折叠椅和一只水桶,桶破了,水洒一地。 身后俩长舌妇瞬间闭嘴。 ******** 下午的小课祝微星仍早到了二十分钟。很快陆小爱也来了,见到祝微星倒没前几回避之不及。 “你……课表定了?”沉默片刻,陆小爱忽然问。 猜到对方是想问以后自己是否和她一起上课,祝微星点头。又担心陆小爱像陈周所言介意自己占用她教学资源,祝微星委婉表示:“课上按你的进度为主。”陈周应该也打算这样。 陆小爱却有些别扭的转开脸:“你当我像有些人一样,因为自己水平好就嫌弃比她落后的,还给老师打小报告把课时换开吗?我才不是这种人,我很大方,我无所谓,你可以放心。”她这话说得带怨,但没冲着祝微星,像是她自己的不快经历。 祝微星看了女孩两眼,感激的对她笑了笑。 没一会儿陈周进门,果然完全忽略祝微星,只对陆小爱点头,开始正常授课。 不过教完陆小爱后,陈周却对祝微星说:“你用后面一周时间把这首曲子练起来。” 祝微星看了看谱:“老师,我基本功还没稳定,吹曲子好像有些快了。”任何乐器的基础不扎牢,对后续音乐生涯都有影响。祝微星在近日练习中已找回不少肌肉记忆,但发挥依旧时好时坏,他不想急功近利。 “你那么懂怎么不自学?”陈周笑问,“不想听我的可以出去,或者再到副院那里告个状?” 他明显在搞阳奉阴违那一套,堂堂副教授也算大好青年,行事却不那么光明磊落。 祝微星当然不会再去告状,被骗一次还上当,领导真不傻。 祝微星便朝着陈周摊开手,把被钉子扎了的手指给他看:“老师,我手伤了,笛子握不稳,也摁不了键,最近只能吹笛头。” “你……”陈周气怒,又把祝微星一通好训。 附生 第27节 下了课,祝微星向陆小爱讨教:“你在课前练习用的音阶片段是出自《动物狂欢节》吗?” 陆小爱如自己所言,真是个大大咧咧的姑娘,诚实道:“对啊,洪籽薰早年的改良版,难度很大,练习也好用,国庆活动,系里有好几人都要表演部分组曲。” “洪籽薰……”祝微星咀嚼这个名字。 “是啊,你不会连她都想不起来了吧……国内著名女钢琴家之一,海鹰海大神唯一的女徒弟,唉……算了算了,当我没说。” 见祝微星只是发怔,陆小爱放弃。 “你现在能吹到100的速度了吗?要是能,我拷你一份谱你可以用这练音阶,我有电子版。” 这明显是人家私人扒的谱,祝微星不好拿,且他觉得自己好像知道这音阶怎么吹。刚要拒绝,陆小爱已用手机从班级群里找到祝微星,丢过来个网盘地址。 瞧着那条消息,又瞧陆小爱离开的潇洒背影,祝微星没忍住还是打开了链接。 …… 一个小时后,祝微星从音乐教室出来,趁有时间,又去了琴房。 琴房在琴房楼,是一间间的隔音小室,专供学生练习器乐,有较强的隐私性,内里常配钢琴和谱架。大部分音乐生的大学时光七成都在琴房消耗,剩下三成则在排队等琴房。一般的新校名校都常因琴房有限供不应求,更何况u艺这样又老又小的破落户,可想而知竞争会有多激烈。 果然,祝微星一进琴房楼就被大厅排队的人群给震了下。 有人在小声抱怨:“又给钢琴系插队,我都排一小时了。” “我刚上去看了,十三楼的小间都空着,全是上课和出去玩的,占着位又不用,没有公德心。” “排练校演奏会的今天多不多?我视唱要补考,能不能让我先吶。” 觉着新奇的祝微星多看了几眼,忽听有人喊自己。 “靓靓!” 大厅人多,众人都压着嗓子说话,这人却音调极高,一下吸引了很多视线。 抬头,见有三个男生朝此处来。两个模样陌生,一个算眼熟,正是开学那天在小超市买蛋糕时偶遇的假笑男孩李励。 到了近前,一稍矮的说:“开学典礼我们都没去,要不是粒粒说前几天在小超市撞见你,我们都不知道你出院。你重新拿了我们号码也不找我们,没义气。” 想必眼前两人就是李励提过,出事那日同自己一道在午山酒吧喝过酒,被分在【狐朋】组的阿薛和刺刺。 俩男生外型普通,但满身名牌,一看就家境不错。 自己怎么和他们成为朋友的?就算关系塑料,消费能力也不能差太多,难道靠溜须拍马曲意逢迎?祝微星疑惑。 他们用场面话关心,祝微星也用场面话搪塞:“想等好透了再找你们。” 塑料三人组也不是真在意他伤势,更想找玩伴,说着要拉祝微星去唱歌。 祝微星拒绝:“我要练笛子,练不好又要被老师赶出教室。” 他这事被人在网上笑过,三人组似也看到了,此时听他自贬,几人被成功取悦。 “啧,你也真够倒霉。”阿薛感叹。 李励摆出同情脸,丢去一张卡:“喏,好朋友关照你,这间琴房空着,我们唱歌的时候你可以用。”明明是公家的东西,被他们做福利样施舍给了祝微星。 祝微星不要,想归还,却又被阿薛硬塞了回来,还捏着祝微星的胳膊,不许他瞎客气。 相对另两人的假热情,刺刺态度冷淡,似对祝微星有不满。见门卡被给出,还哼了声,突兀的问了句:“付威的银色z4被家里转二手了,他人不在,当命根子一样宝贝的车被这么卖了,你怎么不去帮着转圜下?” 祝微星莫名,这名字哪里听过? 想起来了,和李励上回见时他说警察找他问话,他替自己隐瞒了高中时闯的祸、某些疑似违法乱纪的行为,还有和付威以前做得乱七八糟的事。 付威? 付威的银色z4…… 祝微星忽然想起【作威作福】的微信头像,那辆银色跑车。 所以狗友【作威作福】就是付威。 他的若有所思被刺刺看在眼里,刺刺冷笑:“有人说你脑子坏了,看来是真的,连付威都忘了……” “什么?!”另两人也震惊。 “你连你最好的朋友都忘了?” 最好的朋友?!交几分心的朋友? 刺刺说他人不在,爱车被卖了二手都保不住,那付威去哪儿了? 回想【作威作福】发来的几条冰冷信息,直觉告诉祝微星对方的情况不太妙。 第32章 欠修理 本想细问付威的事, 赶着要去吃喝玩乐的三人组却没功夫给他解答,留下两句阴阳怪气就急急走了。 祝微星看着还不回去的门卡,被捏红的胳膊, 只能朝着电梯走去。 到十三楼寻到房间, 透过门上的玻璃朝里一看, 琴房里留了一把小提一支黑管和各种吃的喝在内。显然塑料三人组就是楼下学生口里空占琴房却自顾去吃喝玩乐,潇洒完再回来的素质低下者。 祝微星不准备进门,也不准备捏着这卡等对方回来。于是,戳了戳太阳穴, 瞧到一边来了位洒扫阿姨,祝微星朝她走去。 出了琴房楼, 有个叫【路霸】的号给祝微星发来个定位, 离u艺很近,从北门再走两分钟就到。 祝微星跟着导航过去,出了北门果然瞧见路对面的“荣记汽修店”, 比渔舟街上的规模还大一倍。 祝微星上前,注意到这店生意很好,店中员工来回奔忙,不少学生出入其内。 在那么多人里祝微星一眼发现了姜翼。已近黄昏,沐浴在蛋黄色夕阳中的他正抱臂站在一辆开了引擎盖的车前, 一脸深沉,像在思考宇宙起源。 身边围了一堆叽叽喳喳的人, 有男有女。 一膀大腰圆的汉子一边嗦冰一边抖腿道:“我觉得阿赖已经被老宁折磨得半身不遂了。” “岂止,看他今天跑步的姿势, 下了操场应该就能高位截瘫。” “怎么说也是表面兄弟, 我们真的要看着他告别双腿吗?” “要不还是给他留着吧,他脚那么臭, 鞋子省下我们也穿不了啊。” “可以用来薰蚊子……”话没说完被愤怒的群众压在地上群殴。 女生靠在车门上看着团战的男生又去看姜翼,笑问:“你真不管阿赖,老宁只听你的劝。” 姜翼头也不抬:“他活该。” 女生哈哈大笑,又对姜翼歪了歪头:“你不管他那你管管我,我家附近最近晚上抢劫的好多,我担心危险,你送我一段呗。” 姜翼白了她一眼:“担心谁的危险?你的还是抢劫犯?” 女生不介意他恶劣的口气,仍是笑得欢乐:“我也有脆弱的时候好不好!”她头发微卷,小麦肤色,不是传统型美人,但气质爽朗健康,看着非常舒服。 祝微星在渔舟街汤包摊前晕倒的那次也在姜翼身边见过一个女生,但不是眼前这位。 果然桃花旺盛。 这时阿盆从店里出来见到祝微星站在那里,招呼他进门。 姜翼听着,远远扫来一眼,又盯向车了。 汽修店里非常宽敞,祝微星跟着阿盆绕到后间一处区域,那里停着各类自行车和山地车,瞧着一点也不像二手的,轮胎都没有磨过的样子。 阿盆让他随便选。 祝微星却问:“还有别的吗?” 阿盆疑惑:“不喜欢?” “想再看看其他的。” 阿盆了然的勾勾嘴角,领着祝微星又往里走了一段,果然这儿的车明显要旧一些,有些还缺车座少车把。 祝微星研究得认真,须臾指着角落一辆道:“这个吧。” 阿盆扬眉。 祝微星对他确认:“我要装些小东西,需要后座也需要车篮。”那些模样时尚的山地车不适合他。 阿盆笑了笑,有意思的多看了他两眼。走过去从车群里牵出一辆银色的女士自行车丢给了一边的员工。 “这辆摆得时间太久,部件都生锈了,需要处理下再给你,很快,你等等。” “好,”祝微星不急,“多少钱?” 姜翼走进来时便听见阿盆对祝微星道:“这破车我丢那儿也卖不掉,你需要就直接拿走得好。如果实在过意不去,你那么会做生意,不如看看我这店里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没?给我提提销售意见。” 土匪军团的人嘴里没把,祝微星知道阿盆寻他开心,竟也开了句玩笑:“女式车生意不够好,或许因为店员不够帅,没法吸引女顾客,全换成帅哥就好。” “哇,第一个质疑我们翼哥魅力的人出现了!”阿盆惊讶,走到正在喝冰水的姜翼身边,把手搁他肩膀上,问姜翼,“翼哥,您对此观点有什么高见?” 姜翼仰头咕嘟嘟灌冰,夏末的暑热尤炽,忙活良久的男生t恤和头发上都沾了汗水。祝微星和他差不多时间剪的头,姜翼的头发已经比祝微星长了一半,从一层青皮变作了一个毛刺刺的圆球。大概嫌热,姜翼将剩下的半瓶矿泉水往脑袋上淋了下去,又跟狗似的甩了两下,成功将挨着他的阿盆逼得一边骂娘一边跳开。 姜翼掀起衣服,用下摆粗糙的擦了擦头脸,仿佛在回应阿盆的挑衅一般,露出腰腹下健硕又壁垒分明的块块肌肉。 “他说的是你,拉低了店里水平。”姜翼眼皮都不抬道。 “艹了!”阿盆爆粗。 像是为了印证姜翼的话,门外那个卷发的女生走进来对姜翼说:“大帅哥,有美女找,u艺的。”说着指了指外面。 祝微星跟着看去,发现这才是上回在汤包店前看见的女孩,穿得漂亮的等在一根街灯下。 姜翼却跟没听见似的,也不出去,拖了把椅子往旁边一坐,径自掏出手机打起了游戏。 卷发女生和阿盆对视一眼,无奈的耸了耸肩。转头看见一边的祝微星,卷发女生眼睛猛地一亮,那毫不掩饰的欣赏和打量倒让向来处变不惊的祝微星有点不自在。 想避一避这目光,但身侧就是小土匪,转脸得和他面对面。于是,祝微星只能也摸手机去看。 有个【george】刚发来消息,内容是:猜猜我在哪儿? 油腻画风,祝微星熟练的拉黑。 卷发女生凑过来问:“加个微信?” 祝微星微怔,抬头淡淡笑了下。没回答,拒绝意味明显。 女生性格却不错,不害羞也不在意,又笑着问:“你是u艺的吗?学什么的?” 姜翼从手机里抬起了头。 附生 第28节 阿盆也开口:“哎哎哎,你想干嘛?” 卷发女孩道:“我跟美少年交个朋友不可以吗?我喜欢的帅哥不喜欢我,我准备换一个,为我的人生大事添砖加瓦。” “洒脱。”阿盆给她竖拇指,“那你帮我问问这个帅哥愿不愿意顺便也到我们店里添砖加瓦。” “你这老抠门竟然愿意招新人?”女生惊讶,连忙对祝微星说,“快快快,答应他,敲诈他!” 祝微星会当真才怪,然余光瞥到小土匪又不知哪里被触到了逆鳞,一副鱼离了水菜离了土的脸,本欲拒绝的话莫名绕了圈:“我的要求不低。” “讲讲。”阿盆翘起腿,资本家姿态。 祝微星:“比照你们店里待遇最高的那个,有保底,有全勤,五险一金,时间灵活。” “一句话,”阿盆爽快,”把老姜的位子让给你不就好了,或者老板也给你做,汽修店改成叫星星汽修,您说好不好?“ 祝微星点头:“可以。” 女孩在旁边笑得腰都弯了。 这时有猛男在外头一声吼:“翼哥,车冒烟了!怎么办啊?!要不要拿灭火器?” 姜翼站起身,不知道脚踢在了哪儿,只听阿盆闷哼一声,下盘直接和板凳脱离,摔了一大屁股蹲。 姜翼又瞪了祝微星一眼,回答外头的人:“不需要,欠修理罢了,收拾一顿就都老实了。” 祝微星:“?” 待那移动炸药桶离开,女生才敢来扶阿盆:“天呐,盆儿,翅翅哥竟然会对你动手。” 阿盆揉着尾椎骨:“他为什么不会对我动手?这世上只有两人他不会动,一个是他妈,一个是老宁,至于第三个,暂时没出现。” 没一会儿祝微星的女士自行车被处理好推了过来,除了锈,又喷了漆,整个焕然一新。 祝微星对阿盆等人道谢,推车离开。 走前没看到那个u艺的漂亮女孩,只有姜翼站在一棵矮树下吊儿郎当的抽烟。 此时祝微星的手机又响,一看竟是有段时间没联系的【没钱买面膜】,也就是午山酒吧的yiyi。 【没钱买面膜】:你小子给孙总下了什么迷药? 【没钱买面膜】:他隔三差五就来店里打听你的消息。 祝微星无语,对方又来一条。 【没钱买面膜】:我刚看他朋友圈,他这是去你学校了?[/截图/] 祝微星一愣,细看那图,拍的是一辆黑色奥迪,车窗里露出一大捧红色的玫瑰来,背景正是u艺,还能瞧见门口癞子一样坑洼的黄草坪。截图配文是:给你个惊喜,开不开心,waiting for you~小星。 祝微星鸡皮疙瘩掉了满地。 车把瞬间打转,不走正门,仍从北门回校。 可现在已过六点,u艺为了学生安全,六点后只有正门开放,其他侧门一律不准出入。 就在祝微星犹豫着如何是好,几个走来的男生在那紧避的大门前丝毫未停,踩着门前柳树,一个蹬腿,就从一处没有防护网的墙上翻进门里。一个接一个,像海洋馆训练有素的海豚,整齐有序操作熟练。 祝微星莫名受到鼓舞。 那george.孙短时间不会离开,但学校他一定要回,他订了两箱蛋糕要去小超市拿,明天抽奖要用。但如果从正门走,光是想象被一个中年油腻男在校门口捧玫瑰花表白,场面就不堪入目,祝微星不愿意。 要不发信息把那孙总引开?或骗他自己已经回去了?但祝微星近日一点没理对方,这人都能换着号黏着不放,要是给他点回复,不知会遭到怎么纠缠,安全起见,还是彻底回避更好。 一番踌躇,祝微星下了决心。把车停到北校门一边,他小心撸起裤管,活动了手脚后,祝微星呼口气,比照着刚才那些男生的样子往柳树上攀去。 柳树很矮,上去不难,难的是树和墙之间有道两米的间隔,需靠手臂和大腿的力量攀跨。但祝微星下盘无力,试了几回都差一点,无奈下他一咬牙从原地起跳,企图能蹦到对岸。 不知过去的祝靓靓如何,祝微星醒来后就觉自己的肢体总不太协调,就跟大脑连接四肢的线路接触有碍一样。路走着走着打晃,躯壳睡了脑子还没睡,甚至原地站着都能摔了。可想而知,跃墙这样高难度的动作于他而言,成功的几率能有几成。 未能及时吸取前车之鉴的结果就是扑通一声,祝微星从两米的间隔中掉下了地! 两米不高,但足以让祝微星跌得狼狈。尤其落地还很不巧,他的一只脚崴到了。 幸运的是,这地方关门后不翻墙的学生几乎不来。祝微星又摔在树后,不细看无人会发现他的尴尬。可不幸的是,祝微星在那儿趴了半天,察觉光凭自己竟无法站起,需要有人扶上一把。 脚踝以下又酸又疼,实在支撑不住。祝微星懊丧的倚在树边,开始想找有没有路过的好心人帮帮自己。 头才一探出去,就和街对面汽修店前一双隼般锐利的眼睛对上了。 对方身上洒落着暮阳西沉前最后一点余烬,冶丽而秾艳,祝微星能很好的看清他。可自己身处暗隅还是不起眼的犄角疙瘩,这人是怎么注意到自己的?难不成从他爬树的时候就发现了?还是更早?那自己的一系列狼狈不是都被他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很多人记不清人物,稍微列一下 羚甲里:祝家、姜家、焦家、孟家、土匪军团、梁家兄妹,路人甲邻居 学校:付威、班长辛蔓蔓、同学陆小爱、塑料三人组、两位老师 故人坊:孙总、yiyi 有钱人:燕瑾凉、繆斓、张申 第33章 搞快点! 姜翼站在树下看祝微星从汽修店离开, 对方没走远,在街对面停下琢磨起了手机。他自己大概没意识到,穿一身浅色t恤运动裤, 脚上一双白球鞋的瘦高个儿男生, 站在夕阳下怎样白得发光, 偏他还推了辆亮银的女士自行车,在一行普普通通的大学生里要多打眼有多打眼。 不知在手机上看到什么,那张不太有情绪的脸上露出了些困扰,抬头莫名盯着几个跳墙的男生看了起来, 眼带向往。 那墙在姜翼看来那么那么矮,别说踩树, 他手一抓就能翻过去, 那几个还跟跳蚤一样蹦跶。 废物。 下一时却见某人竟模仿起了这几个废物,似也想跃墙?姜翼惊讶。尽管人家废,但手脚拆了都能比这位强, 那人对自己的实力有何误会? 胡乱尝试的结果当然就是咚得一声消失在了树后,像片轻飘飘的树叶,连点尘土都没砸起来。 姜翼眼皮一抽。 谁他妈夸他聪明的? 等了约一分钟,一只脑袋小心翼翼的从树后探了出来,眉里眼间含了几分隐忍的痛楚, 略略可怜。然后一眼就看到了杵在这里的姜翼,脑袋怔了下, 开始左右逡巡,想也知道在找什么。 可惜这条路上除了这家荣记, 再没什么吃喝玩乐的店铺。北门一关, 学生都习惯往南边餐饮多的地方涌,行人寥寥的此处找不到能助人为乐的。 荣记汽修店五六点也会关门, 这会儿卷帘门已拉下一半,员工正整理收摊。别看这店面大,学生的消费能力一般,阿盆和姜翼反而在渔舟街呆得更多一些。且这里总有些奇怪的人会堵他,好比刚才那女生,姜翼烦得很。 转了一圈,没找到帮扶他的对象,那道视线游移盘桓着朝这里看来。 姜翼又抽出根烟点了,吸了口夹在指间,不慌不慌的和他对视,一点没主动过去搭手的意思。 初更的夜幕像一块透明的画布缓缓铺展,晚风是笔,夜露是水,渐进的冥暗是坠落的色,不知不觉已将周围浸染,也让和某人大眼瞪小眼半晌的祝微星意识到自己暂且等不到来相救的人了。 动了动脚,很疼,不知有没有骨折。叹了口气,祝微星对姜翼扬声说:“你能不能……扶我一把?” 姜翼一根烟抽完,人一直没走,看好戏似的盯着这里。此刻见对方说话,小土匪伸出一根食指掏掏耳朵,摆出没听清的样子,表情讨人厌得很。 祝微星缓和语气:“我知道,我答应过不打扰你,但现在……我站不起来了,想请你帮一下忙,就这一次。” 示弱的话一出,姜翼表露满意。但仍在原地磨叽,半晌才不情不愿穿过马路。 祝微星背靠大树姿势别扭的坐着,扬起脑袋去看头顶的人。对方在他身前站定,人高马大仿佛珠穆朗玛,连影子都遮天蔽日能把他压扁。 挪挪肩膀,祝微星企图倔强避让。可惜,避无可避。 好在姜翼在他面前蹲下了,一手撑下巴,思想者似的看着他,手还在腮边戳出一个人工小坑,帅得特别有欺骗性。 祝微星不会掉以轻心,小土匪的情绪比非洲的天气还要多变,上一秒怒,下一秒笑,不爽了又怒又笑,阴晴不定反复横跳。 果然,思想者在那儿思想了半天仍没出手,反而盯着祝微星的目光越发深沉越发不怀好意起来,邪性的气质在周身扩散,恶劣因子弥漫。 又想干什么? 祝微星提起精神,自省让他过来是不是错棋。 小土匪说话了:“你让我过来干嘛?帮你?”声音低低切切,有种虚假的温柔。 祝微星拿人手短:“是的,麻烦你了。” 姜翼扒拉自己的耳朵玩:”理由呢?凭什么?你不理我就当看不见,想我帮忙了就装可怜,还有人比你更会占人便宜的么?” 这话又歧义又怪异,偷换概念的完全不讲道理,祝微星竟一下不知该从哪里反驳起。 没得到及时反应,姜翼不满的把戳自己脸上的手指轻轻戳到了祝微星的脑门上,示意他不要装死。 祝微星跟个人偶一样被戳得往仰了仰,勉力坐正道:“那你要如何?” 思想者不语,街边的路灯已亮起,昏晦的橙黄洒进姜翼走线清邃深幽的眼中,聚拢成一瞬精光,里面是面前人淡淡的剪影。然,随着他轻轻眨眼,那光又散成了慵懒的星星点点,好像也没有那么认真在意的样子。 姜翼不语,却一脸“看你诚意”。 祝微星思考。 十秒后,姜翼察觉他的勉强,拉下表情:“走了。” 祝微星伸手拽他:“之前……的报告可以用吧,不然有需要时我再帮你写两篇?” 姜翼没答,视线落在祝微星手上。像上次一样,修长的指节环拢在自己精瘦的腕间,像给他套上了一圈白玉腕带,肤色差明显。 片刻,姜翼的视线转回到祝微星的面上,说:“谁稀罕你写,自作多情。” 祝微星也来了小脾气,甩开姜翼的手:“那行,我同学就在附近唱歌,我等他们回来也一样。” 姜翼更爽快,哼笑一声,起身走人。 换策略失败,祝微星总算明白这人耍横起来是软硬不吃。 “等等……”他又开口。 姜翼却没留下的意思,他这种喜怒无常的野猪脾气,顺毛摸不一定亲你,逆毛抚一定咬你,特难哄的那种。 祝微星眼见人要过街,不得不扬起声唤:“——姜翼!” 不过是着急下的反射行为,祝微星心里已不指望这小土匪。谁知这一喊让那人猛地顿了步。 少年音并不脆亮,这名字过去也没少被祝靓靓反复念叨。但从此刻的祝微星口中而出,感觉却大为不同。 不热,凉的。凉得像八月炙阳下捧起的细雪,正午荒漠里趟进的冷泉,没有温度,一样能化人皮肉。 小土匪竟然回头了,插着袋信步折返,站回了祝微星面前。 祝微星不懂他为什么变了想法,但心下微微松气。 附生 第29节 为表诚意,他只能换回温和语气:“你帮我,我应你一个条件,你来提。”这要还不答应就是摆明耍他了,哪怕在这儿坐一夜,祝微星也没和他谈下去的必要。 姜翼望着他,没动。 少顷后终于来到祝微星身边,弯腰伸出了手。 以为他要拉自己,祝微星刚准备抓住,姜翼却一矮身,直接捞着他的腰,轻松把人从地上提了起来。是真的提起来,就跟捞西瓜捞大米一样。足有两三秒,祝微星都双腿离地。 动作并不温柔,但非常流畅连,等祝微星回神,人已站在姜翼身边。 但他仍只能单脚施力,重心偏移的结果就是又往姜翼歪斜了过去,半个身子都挨上了对方的胸口。 姜翼竟然没躲,也不扶祝微星,跟杆标枪似的立在原地,像在看身前人笑话。 祝微星略窘,用小臂将两人隔档开一点距离,未免摔倒,又不得不松松的拽着对方的胳膊,感觉掌心下的肌肉在同时微微一紧。 祝微星轻咳一声:“谢谢你……那个,能不能把我送到路口,我自己打车回去。”也别管原来的计划了,现在只能先回家再说,不知道腿有没有断。 姜翼却嗤笑:“这里没有临时停车点,出租车得去正门口叫,要么再走一条街。” 祝微星:“……” 眼瞧着对方一脸死了爹似的表情,姜翼有趣的多欣赏了几秒,这才臭屁的朝那棵柳树抬了抬下巴,顺便又将人往前提了提。 “靠着那儿去。”用的口气好像祝微星有多稀罕偎着他。 祝微星在他手里跟假人一样随意提溜,半被迫的站到树边后,小土匪转身走了。祝微星莫名的望着他走向汽修店,从卷帘门弯腰钻了进去,片刻,轰鸣声在长街上响起,从店铺右侧的另一扇小门里驶出了一辆深蓝色的重机,色彩优雅神秘,划出一个美妙的弧度后停在了面前。 祝微星懵懵的看着姜翼从车上跨下来,走到近前,一探,一抓,一举,这回不是提了,是单手就把祝微星直接抱了起来。两三步走到车前,姜翼垂眼看着怀里的人,对他道:“腿、张开……” 这话听来有点怪怪,但小土匪表情森肃,不带任何调笑绮思,满脸都是:搞快点,还能不能行了? 祝微星便伸出那条完好的腿,跨到车的那头去,坐下了才想起问:“你送我?” 他以为小土匪愿意把他扶到街口就不错了,真没想过对方能这么负责到底。 “又不是第一次,装什么黄花闺女。”姜翼睨他。 这句话也怪! 忽然一个圆滚滚的物事抛来,祝微星反射性抱住,发现是一个头盔。 “戴。”丢来的人言简意赅。 姜翼也有一个,跟他这一模一样,不过自己的摸上去手感顺滑,还有股刚拆封的脱模剂香味,一看就是全新的。 “便宜你了。”见祝微星迟疑,姜翼催促,“磨叽什么?想等抱旧了再戴?” 祝微星忽略对方不友好的态度,真心表示:“谢谢。” “屁话真多。”换来的是姜翼不耐烦的一把夺过头盔,粗手粗脚替他套上。 要合上挡风镜的时候,祝微星说:“等等。” 姜翼皱眉。 祝微星指指柳树边刚牵回来的自行车:“怎么办?” 最好的办法……祝微星看看车,又看看姜翼,弧度优美的大眼睛在头盔后眨了眨,像盛满了星辉的银河。 姜翼一下看破他想法,狠狠瞪过来,咚得敲在祝微星头上,将他的挡风玻璃合了起来。 “让我骑那个带你?想什么屁吃!”姜翼骂他,“老实坐好。” “会被偷吧。”祝微星微弱的争辩。 姜翼冷声:“谁敢?” 祝微星闭嘴了。 姜翼坐到他身前,也戴上了头盔,刚要启动,又停下了,半侧头不高兴道:“还要教你?” 祝微星的手机有新消息进来,他查看了几秒,抬头才知姜翼在说什么,听话得依着上回那样抓住了对方的腰,动作还挺熟练。 不过姜翼这油门没捏起来,祝微星忽然又道:“等等。” “又干嘛?!”姜翼烦躁。 祝微星声音埋在头盔里的显得有些闷有些无辜:“我……要去趟学校。” “什么玩意儿?”姜翼回头,耐心告负。 祝微星把挡风镜推起来,眉心微蹙,表情也无奈:“突然有点事,麻烦你把我送到琴房楼,不用等我,我可以自己回去。” 自己回去个鸟!?飞回去? 姜翼就差弹他脑壳了,真不知这人怎么想。按土匪的脾气,还送到琴房楼,直接把人挂一边的树上才对,连家都别回,明天直接跳下来去上学,多省事! 姜翼的青筋在额角隐现,对上祝微星带着请求的眼竟未真爆发,掀唇骂了句脏话,一转油门,机车掠上了街。 祝微星低低道谢,重新合上挡风镜,半伏在他身后,想着刺刺刚发来的语音消息。对方质问他人在哪里,让祝微星回来琴房看看自己干了什么好事。语气显然很愤怒。 琴房他连门都没进,祝微星干嘛要搭理,但不知想到什么,祝微星决定去走一趟。 第34章 琴房 北门到正门的距离步行至少十分钟, 开车却没两分钟,这么一辆炫目的重机,驶入u艺时可想而知会引起多大围观。 祝微星不想被人注意, 戴着头盔还悄悄把头靠在了姜翼背后, 做着无意义的隐藏。路过正门, 透过半遮半挡的护目镜,果然看到一辆停在门边的黑色奥迪和站在其外捧着一大束红玫瑰的微胖男人。 祝微星尴尬又庆幸的轻轻抓了下姜翼的衣服。 土匪对他们学校似乎比他更熟,不需祝微星多嘴指路,琴房楼已在眼前。 车停下姜翼却没动, 微撇过脸来看身后的祝微星。看他在那儿笨拙地脱头盔,又笨拙地下车。姜翼眼中全是戏谑, 摆明了觉得他瞎折腾, 看他怎么自食恶果。 车子一路像把脱了鞘的剑,吸引无数目光。此刻又停在夜晚最热闹的琴房楼前,来往的学生纷纷驻足观看, 想着又是哪个富二代出来抢戏装逼。 当祝微星摘下头盔,便收到了四面八方的打量。他忽略那些目光,努力自主下车。 刚连站都站不起来的人,现下要独立行走,想也知道不行。但祝微星不觉得满身不耐烦的姜翼还会帮他, 只能靠自己。 艰难的依着车身站到地上,祝微星咬牙打算迈步, 忽听有人喊了自己名字。 “祝……微星?” 循声看去,见到辛蔓蔓正站在几步外的台阶上看着自己。 祝微星朝她点头:“班长。” 辛蔓蔓也就想跟他打个招呼, 没想到祝微星主动问她:“你去练琴吗?” 辛蔓蔓:“嗯, 准备校演奏会。” 话落,就见祝微星踉跄了下。 辛蔓蔓忙上前:“你没事吧?” 头盔后的姜翼皱起了眉。 祝微星说:“没什么, 脚扭了一下。” 他轻描淡写,但辛蔓蔓似看出了他的行动不便。两人自然不熟,但经由上两次接触辛蔓蔓觉得祝微星变化很大,让她有所改观。往日敌意渐弱,加之班长的责任心,辛蔓蔓问,“你也要去琴房楼?那能不能走?需要我帮忙吗?”边问还边奇怪的看了眼祝微星身边的大高儿,疑惑这个同行人怎么不知道扶一把。 祝微星有点不好意思,他是有点向辛蔓蔓求助的想法。但一大老爷们儿,要一个女孩子来撑,实在是为难人家。 倒是辛蔓蔓见他不吭声,大方道:“我扶你进去好了,我反正也要上楼。” 说完走了过来,不知为何,动手前却忌惮的看了眼那个戴着头盔看不清脸,但一身气势莫名可怕的沉默男生。选择绕到车屁股,才小心的扶住了祝微星的手臂。 “试着走下?”辛蔓蔓说。 祝微星感激的看她一眼,不敢落地的那只脚慢慢踩实。 “——嘶”疼痛瞬间传来,祝微星腿软险些坐倒,但又憋着气硬是挺住了。 头盔下,无人见处,姜翼的眉头又紧了两分。 “要不要紧?感觉很严重。”辛蔓蔓也被带着摇晃了下,“不如先去医务室?” “不用,楼上有人等我。”祝微星道。 趔趄着走了两步,祝微星还记得回头对姜翼再次道谢。小土匪的帽子一直没摘,祝微星瞧不清他什么神色,但从他站立的姿势就能感觉对方非常非常的不高兴。 果然不能再麻烦人家,祝微星心道,朝那点了点头算告别,便和辛蔓蔓一同缓慢的朝大楼而去。 姜翼就这么看着两个人以龟速消失在门边。直到瞧不见,才慢慢推起挡风镜,从口袋里摸出根烟叼在口中,低头点火的时候垂下的目光中闪过几丝隐约的阴沉。 …… 已近八点,琴房楼大厅还有学生排队。好在辛蔓蔓说她室友已排到房间,两人直接上楼。 祝微星要去十三楼,辛蔓蔓去十二楼。班长说先把他送上去。 祝微星非常感谢她,又担心累到人家女孩子,便一直用另一只腿撑着身体。 辛蔓蔓透过电梯反光看了他几眼,小声说:“你不用在意,我小提大提一起练,扛二十多斤的乐器来来回回是常事,力气不是一般的大。” 祝微星笑:“那你真厉害。”他这笑容比前两回多了几分真心实意,冷色散去,留下内敛的浅暖,余韵悠长,撩动人心。 辛蔓蔓没忍住多看了几秒,微微别开眼。 十三楼到了,电梯门一开就看见塑料三人组中的阿薛站在走廊口打电话。 “我们东西都被弄坏了,想看监控有什么问题?乐器没事你们就不管了?这对学生财务算什么安全保障?” 那头不知道回了什么,阿薛气得扣了手机,见到祝微星出现,立时发火。 “你可算来了,比我们还忙呢?!我们好心把琴房借你用,你就这么对我们!?” 他的怒气没让祝微星有任何反应,刚从土匪头子身边离开,阿薛这种拿腔拿调的质问实在没什么威力。 祝微星问:“什么东西坏了?” “你自己去看。”阿薛狠瞪他一眼,当先往走廊走 。 注意到身边辛蔓蔓的担心目光,祝微星想让她去忙自己的就好。但辛蔓蔓不愿,硬是扶着他跟在了阿薛身后。 几人一同来到那间被塑料三人组霸占的琴房,虽然说之前也挺乱,但眼下这仿若龙卷风过境得惨不忍睹,让祝微星也惊讶。桌椅琴凳倾翻,谱架横倒,谱子不是被撕,就是被踩。钢琴上的吃食也散了一地。唯一庆幸的是几把乐器完好,只被塞进了墙角,显得可怜。 这摆明有人故意破坏。 刺刺和假笑男孩李励一人一边站着,看到祝微星出现,两人眼中都射出责备愤怒的光,尤其刺刺,几乎咬牙切齿。 附生 第30节 “看见这样子你没话要说?”面对只意外一瞬又恢复冷静的祝微星,刺刺大为不爽。 祝微星将屋内细细看过,目光在地上的乐谱停了半分钟后,转向几人:“你们来时就这样了?门开着?” “不然呢,问得什么废话,”李励也出声,“你是不是忘锁门?我们走时门可是锁的好好的。现在呢?好心给你钥匙你放人进来搞破坏?其他可以不计较,但地上这些谱可是我花了大价钱找人扒的,五百一份,现在烂了那么多?我们‘弦乐三组’校演奏会可是要拿来用的!钱、时间,你都赔得起吗?” 之前几人间还维持着表面的虚情假意,这一场矛盾彻底让塑料兄弟间感情破裂,装都不装了。 尤其刺刺,不由让祝微星猜测,在自己坠楼前,或许他们纸糊般的关系已被捅破。因自己失忆,让这段塑料情有了短暂的回光返照,可惜经不住一点磋磨,又迅速死去。 那会不会那日在午山酒吧,几人也有过不快?与自己的事故有关吗? 仿佛印证祝微星猜想,刺刺道:“琴房门锁不锁都一样,你怎么知道是外面进来的人搞破坏?或许就是有人自己下的手。” 祝微星没说话,反而是身边的辛蔓蔓听不下去:“你们这样指责别人要有证据,东西坏了,应该等老师来了让他们解决。” 同为管弦系,刺刺却不买她的帐:“班长,你这么爱装理中客是想上岗琴房的新阿姨?可以啊,内在外在倒也都合适。” “你……”辛蔓蔓听出对方意在嘲笑她外貌气质,脸颊尬得通红。 骂自己祝微星可以当他们跳梁小丑,攻击帮助自己的人,他不得不开口打断,语气冷然。 “态度请放尊重点!在想讨回损失的情况下,也请各位记得基本的教养,不然损失得只会更多。” “祝微星!你敢这样跟我们说话?!”李励惊讶又愤怒,“你脑子是真坏了吧,连谁是你爸爸都分不清了。” 祝微星:“我爸爸早不在人世,各位活着不好吗?” “什么……” 刺刺和李励气得跳脚,语言词汇却又不似午山酒吧那些靠嘴皮子赚钱的人利索,来来回回只会骂祝微星“去死吧”、“不要脸”这种。 琴房的门卡有两张,一张给学生,一张备留学校。一般人的确拿不到另一张,他们咬死祝微星有其道理,毕竟要不是他本人下手,就是走时忘锁门惹别人下手,两者他都有责任,逃不了干系。 动静闹挺大,其他琴房有学生听见都打开门看热闹。 祝微星不管周遭视线,在一片乱七八糟的喝骂里,忽然问:“你们为什么觉得是我做的,我有什么理由?我们难道不是朋友?” 这问题让场面一下沉寂,几秒后刺刺冷哼:“你自己心里清楚,一直以来你对我们有多妒忌我都懒得揭穿。这次……怕是我提了付威的名字,有些人心虚得不行,要找事来发泄。” 提起付威自己心虚什么?那不是他最好的朋友吗? 祝微星转向稍显冷静的阿薛:“你通报老师了吗?” “当然,你别想着跑,老师一会儿就来,我们要调监控。对了,还要给你们辅导员打电话!”刺刺激动抢白。 祝微星对这小学鸡叫嚣充耳不闻,他脚疼得厉害,想速战速决。于是抬头从墙上的《琴房管理守则》中寻到负责人号码,直接拨了过去。 电话很快被人接起。 “老师您好,您应该听说了1306琴房发生的事,我就是那位拿了门卡的学生……对,我知道您一会儿就到,不过我想先做下解释。” 祝微星彬彬有礼。 “门卡是他们强行交给我的,我不要,想退回,但因我和开房人关系不熟,也未能及时联系上。我便把这张卡作失物处理,交给了工号为078的清洁阿姨。当时是下午五点三十二分,地点就在琴房门口。使用1307房间的学生有看见,你们可以进行询问。之后我便离开,在我走之前,房间里所有东西都在原位,我没进门,门也是锁好的,这点也可以向阿姨和学生求证。” 之所以没有直接把卡退回管理处就是因为祝微星警觉的注意到了这层楼的监控指示灯无闪烁,很有可能没在工作。因事关昂贵财物和靠不住的友谊关系,祝微星便多了个心眼选在琴房门口交接,让其他人瞧瞧门卡离他手时,房内一切完好。 事实证明,谨慎无错。 原本还一脸看你怎么狡辩的塑料三人组,听到他这番话,尤其那句“我和开房人不熟”,一个个表情精彩,由黑到白。 作者有话要说: 祝微星-优点1:不稀罕的人开的房,不去。 第35章 噩梦成真。 祝微星又道, 语气比之前严肃几分:“若排除门锁本身和学生门卡问题。我建议学校查一查备留在管理处的另一张门卡。会否出现疏漏,被有心人钻空子取走,大肆破坏还嫁祸于人?” 说这话时, 祝微星一一扫过在场的围观学生, 包括塑料三人组。目光深重, 气势迫人,在他探究的眼神里,好几个和他对视的局外人都莫名紧张,抵不住转开视线。 这件事特别简单, 特别白痴。如果不是他和三人组关系太塑料,应该一开始就一致对外, 或许已经把搞鬼的抓出来了。贵重的乐器没丢失也没损伤, 只破坏其他无关紧要的东西,一副泄愤报复的陷害样子,针对性太强。就是不知是冲着三人组来, 还是冲着他祝微星。 说完,祝微星收了手机。 “来龙去脉就是这样,老师已经去找阿姨求证,稍后会到。”祝微星前来就是想看看谁在捣鬼,本怀疑三人组自导自演, 亲眼见他们真情实感,顿觉几人智商演技不像参与其中。 他这派任眼前人跳脚发疯, 自己把控全程,一副沉稳骄矜的模样简直把三人组激得吐血。若换成过去攀高踩低的祝靓靓, 哪敢给他们这种脸色瞧, 现在这个脑子坏了的祝微星比以前的势利小人胆子大多了。 就算证明事情不是此人所为,三人组仍觉胸口憋气, 把他们给的卡随便交给清洁工人,摘干净自己还摆一脸假正经,论可恶程度,与破坏琴房的不相上下。 刺刺尤为上头:“你以为这样就不干你事了?卡经了你的手,不管过程如何,就这结果,你敢保证全无你无关?” 这话就是不讲理纯找茬了,若自己没事前留一手,这口锅十成十要扣祝微星头上。不过时间赶得那么巧,正好他上楼再离开,琴房就遭祸了,自觉树敌不少的祝微星的确不能百分百保证这事不是因自己而起。 见他不答,刺刺又得寸进尺:“在没找到犯人前,你别想彻底置身事外,总要给个交待,不然说不过去。” “你想要什么交待?”他如此胡搅蛮缠,祝微星有些好奇他目的。 “道歉!”李励开口,故作大度,“谱子钱不用你赔,也知道你家老弱病残一堆,只蹭别人,自己不掏半个子儿。不为难你,但好歹要当面道个歉。” “凭什么?都说了祝微星琴房门都没进,为什么要道歉?你们不信他话也要等老师查个水落石出再看吧。就算要道歉,也该是你们来,乱扣帽子冤枉人!”辛蔓蔓看不下去又说了公道话。 刺刺一听,表情更黑。 眼见他要将攻击矛头重新对上班长,祝微星忽然伸出手:“谱子给我看看。” 塑料三人组狐疑:“你想干嘛?” 祝微星坚持:“给我。” 他说的慢,但咬字渐重,莫名像命令。 更莫名的是,三人组互瞧一眼,一人还真去了。 阿薛捡了几张最破的回来,一副“我倒要看看你瞎搞什么”的模样,交到祝微星手里。 祝微星方才一瞥就觉眼熟,现下细看,果真是《动物狂欢节》组曲谱。 更巧,是青年女钢琴家洪籽薰音乐会版。 “有笔吗?”祝微星问辛蔓蔓。 辛蔓蔓一愣,先让祝微星小心的靠墙站稳,从包里找来笔给他。 见祝微星直接就往谱上写,阿薛着急:“哎哎哎……” 祝微星甩甩抹布一样的纸:“写不得?要拿回去珍藏?” 阿薛语塞,总觉今晚这人气势好强,硬把他们压了几头。 没等着下文,祝微星不理他,借着墙面唰唰落笔。 辛蔓蔓在旁瞧了一会儿,眼睛渐渐睁大。片刻,凑近小声问:“你背过这谱?” 祝微星说:“下午陆小爱把电子文档传给我看过。” 辛蔓蔓:“校演奏会要用的?” 祝微星点头。 辛蔓蔓皱眉:“那谱是我和小爱一起找人扒的,我们一组。我今晚要用的琴房就是她给我占的。但这电子档里只有《水族馆》和《鸟舍》两组曲子。”并没有祝微星现在在默写的。 《动物狂欢节》是部由十四首短曲集合而成的套曲,虽每首就两分钟,但合成一本谱却有百来页厚。李励那组在练习时辛蔓蔓围观过,他们备选了六首作校演奏会参考,与自己不重叠,陆小爱的文档里也没有。 祝微星仍是点头:“看了那两首,让我记起了另外几首。” 这也行?辛蔓蔓又惊讶:“你恢复记忆了?!” “平时会闪回一部分技能和理论方面的知识,多是碎片式。这套曲比较幸运,似乎记完整了,我想尝试下。” 祝微星说着笔下不停,那种流畅的速度仿佛根本不用思考,哪里只是尝试下的水平。最强的是,他默写的不止是管乐部分,他写的是总谱,连弦乐的,甚至钢琴的也一起默出来了。且洪籽薰这版最难点在她每组中间插了二十秒的自改编协奏曲,弦乐五部双琴,半有调半无调一起,节奏又快又急。背一组他们都得练一个月,别说十四组,根本荒唐。 辛蔓蔓表情更懵懂了。这还只是碎片式记起?要全记起得什么样?祝微星以前那么强的吗?小爱去年不还提过他连《野蜂飞舞》都背不下来? 不知想到什么,辛蔓蔓拿出手机悄悄给朋友发了个消息。 一旁三人组也是面面相觑。李励仍想打断,被刺刺阻了。他笑得不以为然,把祝微星的表现当小丑,似要等着看对方笑话。 十多分钟后,祝微星放下了笔。甩甩酸痛的腕子,他将一叠谱交到阿薛手里。 “被弄脏的三分之一谱我补上了。原谱扒得有些粗心,好几处变化音都不准确,还有其他小错漏,我建议你们把剩下的也另找人检查下。” 刺刺一把打开阿薛探出去拿谱的胳膊,不可思议:“我的妈呀,有人真当自己音乐家?在这里做现场表演?学校里随便轮哪个填谱都轮不上你这种连颤音都吹跑调的学渣吧。说得一本正经,你去演喜剧比吹长笛有出息!” 不得他们信任,祝微星完全能料到。他也不辩驳,只把改完的谱放到一边,随他们爱要不要。歉他不会道,做到这份上已是祝微星对这没查清的破坏案最大关怀,再之后除非能确认凶手是为自己而来,他们仨是受了连累。不然,祝微星只会作壁上观。 只是他自认给足了交待,身边几人却仍得寸进尺。 相较为琴房之事问责,他们显然更想找祝微星麻烦。 刺刺见人要走,喝阻不成竟上手去扯。祝微星本就站不稳,被刺刺用力一带,便失了平衡! 辛蔓蔓还在看那几张谱,一个未察祝微星已摔倒在走廊上。 围观群众比刚才更多,1306琴房里三层外三层。混乱间祝微星被人在砸墙未痊愈的那只手指上又踩了一脚,痛得闷哼。 脚还没诊,手又遭殃,雪上加霜。 祝微星仰头去看,上方密密麻麻全是脚和人,分不清谁是罪魁祸首。 蜷了蜷疼到麻木的手指,一直颇有风度的祝微星终于寒下了脸。 “你别装……”身后的李励还想叫嚣,不知为何又停猛的住口。 本想上前扶人的辛蔓蔓也顿在原地。 祝微星的余光瞟到学生往两边散开,一人自中间缓缓走来,停步在他面前。 等了半天没得祝微星正眼,来人非常不耐,一矮身,又蹲下了。 一张不耐脸映入祝微星视线,一身的不驯气质与此地格格不入。竟是祝微星以为早该离开的姜翼。 这人什么时候来的?来后又围观多久 “外面地上没待够,还要跑这儿来继续待着?”姜翼不带同情心的嘲讽姿态狼狈的眼前人,手指提着两只头盔悠哉的轻晃,对周围的不愉快氛围毫无所觉。 祝微星别开眼,不知说啥好。 姜翼又问:“所以,现在这破事完了没?” 什么意思? 附生 第31节 祝微星没跟上小土匪节奏。他是好奇心旺盛单纯来看热闹?还是犹在等着送自己回家? 后者过于真善美,让祝微星不敢置信。 他不吱声,姜翼便向三人组问询,首当其冲点中最为积极的刺刺,朝他勾了勾手。 “你来说,”姜翼表情并不凶恶,却像对待一只猫狗,“这破事完了吗?” 祝微星知道小土匪脾气。能送自己已是太阳西升,不可能再搭理其他弯弯绕绕,为他打包不平。 但三人组不知,他们惊讶于这忽然冒出来的人,气势特别恐怖,以为是哪个流氓来给祝微星撑腰,正欲硬刚。后又再看,发现竟是姜翼,纷纷怵了。 是的,从他们的反应就能看出,他们认识姜翼。且不止三人组认识他,周围好多人都认识他,并风闻过这位脾气,见到他出现都有种见到鬼的表情。 刚还一派嚣张的刺刺被姜翼一指像淋了水的炮仗瞬间哑火,嘴巴开合半天没放出个响屁,成功得到姜翼一个不屑白眼。 “聋子?哑巴?这学校还招残废?”姜翼咕哝着又望向阿薛,“你脑子好使吧?能听懂人话?” 阿薛也很僵硬,但比刺刺好一点,至少知道点头。 “还有屁要放吗?” 阿薛立马识时务的摇头。 姜翼满意了,将注意力放回仍坐在地上的祝微星。 “不走?想在这过年?”话落,不给祝微星发表意见的机会,姜翼单手抓着他肩膀将人小鸡一样拎了起来。 这人能上楼来带他回家当然很好,但祝微星就担心他像之前那样把自己当假人提来提去,众目睽睽,尊严何在。 结果噩梦成真。 尴尬是尴尬,但祝微星在两秒内判断完形势,迅速放弃抵抗全力配合,五分钟内尽力把自己当成一只热水瓶。 谁知想得仍简单了,姜翼把他带离地面后,肩膀上的手又往下滑至祝微星后腰处,一握一举,大庭广众,直接将他扛到了肩膀上!?像扛了袋没什么分量的米,轻松得抬腿就走。 祝微星:“…………” 他能清楚的听见周围大家惊讶的抽气声。 “姜翼……”祝微星不敢置信的喊。 小土匪继续走。 “——姜翼!”祝微星继续。 小土匪充耳不闻。 “姜、翼!”祝微星拖长音调,似乎生气了。 换来的竟然是屁股上挨了一巴掌。 “再鬼叫我直接把你从窗口扔出去。”姜翼打完他暴躁的说。 那一巴掌不重,以姜翼可怕的气力更是挠痒痒一样。但却更显奇怪,在姜翼看不到的地方,倒垂着脑袋的祝微星已红了一张脸,不知道是憋得还是气的。思维向来灵敏的他也一时无计可施,只能合着眼做缩头乌龟。 等电梯的时候有不少同学一起,但场内竟无人出声,显然都在悄悄观察这里。 因此一声惨叫响起便尤其突兀。 同时,站在姜翼身边一个微胖男生连滚带爬地跑到角落,窝在那儿抱着自己的脚半天起不来身。 姜翼嫌弃:“瞎嚎什么。” 对方立刻闭嘴。 视线范围全在地上的祝微星把刚才那幕瞧个正着。这小土匪站在那儿忽然莫名其妙踩人家一脚,那男生估计脚指头都要断了,能不喊么。 姜翼像知道祝微星在想什么,淡淡道:“就许他脚欠?活该。” 祝微星:? 第36章 送回家 等电梯真到了后周围人没一个敢跟进的, 全跑去坐隔壁那了。想到进大厅还会引起围观,祝微星太阳穴都跳。 姜翼摁了一楼。电梯门合上,二人在独处空间里依然维持这姿势就更诡异了。 等了十秒, 祝微星没忍住低喃道:“我头晕……” 本以为这也会被姜翼当耳旁风, 没想到下一时天地倾翻, 他被小土匪放回了地面。 脚踩实的瞬间祝微星疼得要倒,被早有准备的姜翼推到电梯墙上靠稳了。 “你是泥巴捏的?重不得轻不得?”姜翼蔑视他。 自然比不上你钢筋铁骨,祝微星默默想。 按以往脾气,他该对姜翼道谢, 毕竟来路靠人家,返程还靠人家。但小土匪这一套骚操作让祝微星实在说不出谢字, 满满的羞懑堵在心口, 不上不下,只能对墙生起了闷气。 他不说话,姜翼的话却变得格外多, 仿佛故意。 “我当你大老远兴冲冲过来干嘛,原来为了挨打。” 一句话二十个字不到,除了标点全是槽点。没法和他讲理的祝微星直接选择沉默,用后脑勺对着他。 姜翼对着那圆咕隆咚的脑袋仍嘴巴不停:“脚废了,手也不想要, 看来你还挺像我。” 祝微星疑惑。 姜翼:“都嫌弃你。” 祝微星转过头看他。 见到他生气,姜翼心情却明朗起来, 脸带小嘚瑟,更显讨人厌。 “看什么看?”他挑衅地问祝微星。 祝微星扫了眼楼层数字, 压下不甘, 和他商量:“一会儿出去,你可不可以扶着我?”是扶, 不是提,也不是扛! 祝微星说得很不得已,听来却颇有歧义,好像他特别稀罕姜翼扶着他一样。 姜翼好像也这样理解,态度傲娇:“美得你。” 祝微星:“……” 转眼已到1f,姜翼的手朝祝微星探来。 祝微星如临大敌,绷着身体瞧那修长有力的手指将要触到自己腰上。 蓦地,却在半道止了,绕去他胳膊处,将人半架起来,带出了电梯。 “麻烦。”祝微星听见姜翼在他头顶抱怨。 他看似被姜翼拖着走,实则大部分重量都分摊在对方那条手臂上,脚上负担锐减。 走进大厅时,祝微星终于说出了那两字:“谢谢。” 立时得到姜翼反馈:“傻子。” …… 那一边,直到瞧着电梯门合上,1306琴房前石化的众人才慢慢活了回来。 围观群众依稀退散。塑料三人组彼此对视,愕然之余还惊魂未定。 为什么那个不入流的东西会认识姜翼? 这疑问同时出现在三人眼里。 那以后不是都没办法找他麻烦? 刺刺尤气不过,踹了脚谱架要走,被辛蔓蔓在后面叫住。 “这份补过的谱你们不要?” 刺刺瞪她,又瞪谱,像在看垃圾:“你说呢?我家狗都比他填得好。” 辛蔓蔓生气:“我刚拍下这谱子拜托朋友发给了余众学长。余众学长认识吧?两年前校庆场校交响乐团演奏这版《动狂》时,他就是指挥。你猜,余众学长看了这谱后说什么?” “说……什么?”刺刺直觉不妙。 辛蔓蔓嘲弄地吐出四个字:“完、美、还、原。” 说完,在三人组诧异的表情下,将谱收进包里,甩手离开。 “既然你们不识货,那我就带走喽,感谢大礼。” …… 这时间,大厅排队认输锐减,但离开的学生却多。祝微星没再被当大米,但两男生这样紧挨着往前,多少有些怪异,尤其一人身高外貌还特别惹眼。 几乎是被众人目送着走出琴房,待重新坐上那辆重机,祝微星大松口气。 抱着头盔,他欲言又止地看着姜翼。 姜翼已经有经验了,冷笑:“还没完是吧?” 祝微星硬着头皮:“我……我还要去趟学校超市……拿小蛋糕。” 姜翼哼:“不拿会死?” 祝微星老实:“不拿不会,但不拿就不能抽奖,不能抽奖就赚不到钱,赚不到钱就会死。” 姜翼点头:“那就去死。” 祝微星却道:“可我不想死,我才活过来没多久。” 他说得认真,漂亮的眉眼在夜色中含着坚毅和满满求生欲,盈烁发光。 小土匪的钢铁神经不知有没有被触到,竟没跟他抬杠,只静望着眼前人好一阵。久到祝微星都不懂他在想什么。 然后,姜翼跨上了车。 几个急弯重机停在快关门的小超市外,姜翼不需祝微星多言,自己进店里搬了两箱蛋糕结账。是爽快,就是气势跟夜半抢劫的只差一把西瓜刀的距离。 祝微星还担心对方没注意批发价,结果出来一问,比自己拿得还便宜五块,也是服气。 姜翼把蛋糕和祝微星的笛盒一起绑在车屁股上,表情充满嫌弃,似乎这俩玩意儿拉低了他爱车的逼格。 祝微星问:“你接不接受转账?” 又想到转账需要他的联系方式,忙改口:“或者我明天把钱给你。” 附生 第32节 姜翼看了他几秒,像在评测这人居心,最后道:“明天给我。” 祝微星无所谓:“好。” 这回两人总算踏上回程,从u艺大门过,已不见那辆奥迪和车边的举花的男人。 夏夜的晚风在极速行驶中变得狂猛热烈,吹得前方姜翼的t恤猎猎作响,吹得后座的祝微星曝露在外的皮肤滑冷冰凉。 很凶,但很爽。 姜翼开得快,又走得小道,没几分钟就回了羚甲里。 7号楼下,在后车人还在解头盔未反应时,姜翼已将笛盒丢给他,故技重施的把祝微星从车上扛了下来。一胳膊带人,一胳膊夹两箱蛋糕,手上还不忘头盔,就这么不带喘地上了四楼。 祝微星都懒得反抗,反正黑灯瞎火也没人看见。就是担心姜翼是要把他丢门外还是跑去敲他家门,敲了又会不会吓到奶奶。 小土匪却在楼道口忽然停了脚步。 祝微星疑惑转头,便和一人大眼瞪了小眼。 几步之外,竟然站着苗香雪。 祝微星:“……” 这一晚还有多少惊喜等着自己。 苗香雪没开口,姜翼却先一步质问她:“你跑这儿来干嘛?” 苗香雪提着一袋水果,站在405室门外,那儿是梁奶奶和梁家兄妹的家。 “我能来干嘛,我找阿大啊,我有法律问题要咨询他。”苗香雪理直气壮,“梁老太说阿大没回来,不让我进去。我明明在阳台上看见他人才过来的。死老太婆刻薄小气,肯定骗我,问她孙子两句能死啊!” 她并不因说人坏话就收敛嗓门,喊得整个楼都能听见。 “我啊,明天就把年轻时穿得名牌裙子全送给阿小,让她打扮得漂漂亮亮多见识见识外面的大好天地,早晚离开这个吃人的家!再也不回来!哼!” 姜翼深深皱眉:“你能管好你自己就不错了,还管别人家闲事。” “你凭什么教育我?你不还管你妈的闲事吗?”苗香雪生气,沉浸于自我的思绪转了半天总算落到儿子身上,看看挂在他肩上的祝微星,毫不在意地问,“你俩怎么回事?” 苗香雪骂人的时候祝微星就使了小劲暗暗推姜翼勾在他腰间的手,想让他放自己落地,但那臂力极强的胳膊跟铁环似的怎么扯都没反应,倒让祝微星又憋红了脸。此时对上人家妈妈疑惑目光,只觉失忆醒来的所有尴尬都比不上今天这番经历。 见姜翼丝毫没解释的意思,祝微星只能自己说:“我……扭了脚。” “这么不小心?!”祝微星语气泛虚,在苗香雪听来反而弱势可怜,激得她热心肠发作,又开始喝令她家长工,“快快快,赶紧让姜翼送你回家。” 说完自己先一步上前敲开了祝家的门。 “祝奶奶,你家微星伤到脚啦,我家臭小子给他一路扛着送回来了!!!” 好嘛,这一嗓子怕是能喊得前后三幢一百八十户左邻右里全知道7401今晚的意外和惊喜,彻底让祝微星刚才的小庆幸化为泡影。 祝微星脑袋垂下,认命。 听见奶奶询问自己伤势,又忙道:“只是扭了下,没什么。” “什么没什么,你看看这脚脖子肿得跟馒头一样,”苗香雪进门,充当指挥,“儿子快把他放到床上检查检查,不要伤到骨头才好。” 姜翼先给他妈去了个警告眼神,让她别在人家家里吵吵,再把人放到了祝微晨的床上。 祝微星本想自己善后,结果长工在地主婆的催促下,又蹲他面前查看起了伤势。 费了番力才把鞋子脱下,祝微星的脚比手更白两分。姜翼本该一掌就能圈拢的脚踝,此刻却跟泡发了般粗了一倍,变成一只白白粉粉的猪蹄,看着可怜又好笑。 “摔得那么严重?”苗香雪惊讶。 姜翼刻薄道:“摔得不严重,摔了之后到处瞎跑才作成这样。” 祝微星不语,权当默认。 姜翼盯着猪蹄看了两眼,又捏了捏,疼得祝微星抽搐着躲开,又被他不耐烦地抓了回来。 姜翼嘲笑他,”一点疼都受不得?小姑娘?“ 祝微星心说那是一点疼嘛?你就是指着我痛处在掐。不过很快他就明白姜翼是在摸他骨头。有力的手指从他脚背一直摩挲到关节,又钳着猪蹄转了一圈仔细确认才慢慢松开。 看姜翼那散漫表情,祝微星猜应该没断也没裂。 “干嘛?不信?自己跑一趟医院花个几百照个x光呗。”祝微星的探寻目光被姜翼捕捉,误会成了不信任。 真没见过这么暴躁的,祝微星想。 “我信你。”他只能说。 姜翼给了他一个“算你识货”的亲切眼神。 奶奶提了药箱站在门边,是上回祝微星扎到手后特意买回来的。 姜翼看见苗香雪从里头挑了红花油要硬塞过来,抬手避开:“你想让他后几天脚都当装饰?拿冰袋来,没冰袋就用冰块或者冰水。” 盛夏时节家家户户都备了些冰,祝奶奶取了用毛巾裹着递来。 祝微星想自己敷,但碍于刚才的亲切眼神只得放弃。姜翼在这方面是专业,需要尽快好起来的祝微星该配合他,虱多不痒,债多不愁,今晚就一起欠了。 就是盯着姜翼给自己敷腿的目光有些多,祝微星略觉压力。尤以苗香雪的指导意见最难忽略,一会儿要长工别扯坏祝微星裤管,一会儿让他轻点,把姜翼弄得越发暴躁。 祝奶奶适时开口,“小苗,我们去客厅坐会儿喝口茶吧。” “啊,好呀,我正好买了水果,给您吃啊。”苗香雪在梁家门外站得也累,便颠颠地去了。 倒是祝微晨一直没走,悄无声息在远处看着。他怕姜翼,又关心弟弟,左右为难。 祝微星安慰哥哥:“没什么事,不疼……” 话说一半,姜翼的毛巾已摁了上来,摁得祝微星最后一个音节走了调。 姜翼轻哧,看不得祝微星逞能。 事实证明冰敷的效果很快,即便治疗者手法粗暴,但祝微星的疼痛渐渐减轻。 姜翼将冰毛巾盖在他腿上,指挥角落的木头人去拿门边的药箱。 祝微晨哆嗦着照办,但也被吓光了最后一点胆。放下药箱就逃出了房间。 姜翼没看他,一把抓过祝微星的手。得到了预想中的反抗,他不说话,只收紧五指,似笑非笑地望着祝微星等他自己学乖。 祝微星很快识时务地不动了。 “自找苦吃。”姜翼训他。 祝微星反驳:“手是意外。” “你不作死乱跑能有这种意外?”今晚姜翼占据了道德制高点,打击精准。 祝微星想,这人平时不讲理,一旦得了理,又不饶人。 不跟他一般见识。 “扎得什么鬼,那么丑。”对于祝微星早上新换的纱布,姜翼给予评价。 祝微星:“我只能用一只手。” 姜翼:“我用脚都比你扎得好。” 祝微星:“……” 好在那一脚没踩出什么万一,只被钉子敲破的老伤口有点发红。像为了炫技,姜翼扎得仔细,最后还给祝微星绑了个蝴蝶结。 祝微星瞅着那诡异东西,暗忖如果换做是自己给小土匪绑这么个玩意儿,对方能把自己的手折成三十六截。 “不满意?”土匪问。 祝微星:“没有。” “你怎么没谢我。” 祝微星:这人今天是真的讨人厌。 祝微星:“谢谢。” 姜翼:“这么没诚意不如不说。” 祝微星:“……” 作者有话要说: 姜翼:遇到麻烦精。 祝微星:遇到杠精。 第37章 狗和人一样 他们这儿忙着, 外头苗香雪和奶奶也聊得热络。当然,多是苗香雪的滔滔不绝。 她在骂梁家那位老太太。 “……梁爷爷再会教小孩有什么用,家里这么一个老太婆, 孙子孙女都要被她折腾死。尤其阿小, 这些年过得叫什么日子, 不给出门,不给用钱,放了学就回去做家务。那么漂亮一小姑娘,天天愁眉苦脸, 我要是她,早把那家掀了。” “她妈妈是不好, 早年带着她跟野男人跑了, 隔几年养不起,又把孩子丢回来,小姑娘自然和家里不亲了, 老太婆也看她不顺眼。但我说这有气去找她儿媳撒呀,老是冲着小姑娘干什么!又没靠你的钱上学,不是自己拿奖学金嘛!还因为阿小跟她妈长得像,就日日盯贼一样盯着她,说怕走她妈老路??什么狗屁逻辑?真是心理扭曲!” 她嘴巴毒, 祝奶奶当然不会接话。 苗香雪也不在意,给她剥了个橘子:“梁老太老说自己苦, 她苦个屁。儿媳不是东西,但儿子还算孝顺, 在外打工知道寄钱回来。哪像您家, 那才是苦,儿子儿媳坑了自己又坑孩子还坑您……” 祝微星本没注意外头在聊什么, 却被苗香雪的义愤填膺吸引,听着听着竟听她提到了自家。 失忆刚醒来,祝微星就问过焦婶,得到的回答是他父母都已过世,原因未详说。祝微星也没追问,想等和家人相处得更亲近了,奶奶会主动告诉他。但现下听苗香雪意思,他父母品性都不怎么样,死前就各管各的不着家,死后更是把俩烂摊子全丢给了奶奶。 不过苗香雪才批判到一半就被打断。姜翼忽然起身,带翻药箱,一阵哗啦啦。 扔了手里毛巾,他告诫祝微星:“睡一觉起来继续间隔冰敷,等消肿用绷带缠一下。脚抬高,别作死,别瞎跑。”语气很拽,但于小土匪来说已很有人性。 丢下这句话,他大步出门冲他妈喊:“吃什么都堵不住你的嘴。” 苗香雪也意识到自己越界,但她向来快人快语,活得潇洒随意,懊丧一秒也就过去了。 “我失言,我给祝奶奶道歉,但我说梁家的破事可半点没错。” 姜翼不客气:“你拉倒吧。”自己都施行孤儿式教育,还指导别人怎么教孩子。 “我怎么了?我对你不好吗?我对你不够放纵吗?” 一跟他儿子对上,苗香雪又来劲了。祝微星能听见咚咚咚拳头砸在肉上的声音,应该是地主婆在捶她家皮糙肉厚的长工。 附生 第33节 长工快步走了,地主婆跟祝奶奶告别后也追了上去。 “你是阿小那样的小姑娘我也可以当你是宝。谁让你不是姑娘,我怀孕的时候人人都说我要生女孩儿,跟我一样漂亮的女孩儿,结果呢,生了个什么粗头野脑的……” 祝微星坐在床上听他们一路争着走远,莫名想笑。这乱七八糟的一天总算过去了…… ******** 虽说被叮嘱腿不能乱动要静养,但身负生计重任的祝微星得摆摊赚钱。早上醒来又发现伤处肿胀消了不少,他心里大石落了一半。 摊子最近搞活动的事奶奶和焦婶都知道,一早焦聪就打电话说来帮忙。非常时期祝微星就不和他客套了。 出门又遇梁永富。见微星模样,梁永富忙表示关心。得知是腿脚问题,梁永富便回家取了根拐杖给他。 “我爷爷去年也摔了一跤,康复后这拐杖就闲置了,需要的话你可以拿去用。” “非常感谢。”祝微星很需要,他最近真是受了左邻右里不少帮助。哪怕是姜翼,虽态度恶劣,但光凭他这几次的援手,祝微星就不该对他再有偏见。自己欠他反而更多。 下楼的时候行动不便得梁永富搭手,祝微星见他身上的白衬衫因自己皱了几道,有些抱歉。 梁永富摇头:“没关系,到公司用热茶杯熨一下就好。” 祝微星记得他前几天才提过去面试:“应聘成功了吗?” 梁永富:“嗯,挺顺利,昨天就开始实习了。fo电器法务部。” 祝微星脑子一懵,脱口道:“楼氏集团?” 梁永富笑:“微星也知道这家公司?” 祝微星愣了下:“呃,大概吧,是不是……很有名?”是自己在新闻里看见过?还是祝靓靓以前听说过,脑子里有模糊的印象。 梁永富道:“是的,fo电器算是小家电行业龙头。以前是楼氏的,楼氏破产后,现在已被千山集团收购。” “千山?” “对,燕氏旗下,燕瑾凉的千山集团,发展前景不错。” 见祝微星怔着,梁永富问:“怎么了?” 祝微星回神:“没什么,觉得这几个名字都有点耳熟。”当时在午山酒吧听那些小蜜蜂讨论时就略有感觉。 梁永富道:“不奇怪,国内有名的大公司,电视里时不时就出现。” “千山的新楼盘一直在巨象广场的超高层打巨幅广告,从渔舟街一抬头就能看见。”候在楼下的焦聪也说。 “原来如此。”祝微星想起来了,该是平时潜移默化的记忆,便不再多想,和梁永富道别后坐上了焦聪的小电瓶往牛奶摊去。 有了昨天的热闹,摊子搞活动的消息已在街坊邻居中传开。祝微星才进渔舟街,远远就见大爷大妈在没开张的店门口排起了队,有些人流都蔓延到了隔壁汽修店。 祝微星和焦聪赶紧营业。今天大多重活都交给了焦聪来做,祝微星只需坐着安排抽奖和记账。不过缺了土匪军团在旁坐镇,大爷大妈又开始自由放纵,险些让祝微星没维持住秩序。最后还是阿盆从汽修店走出来吼了两声才稳住混乱的场面。 忙了一上午,终于把奖品抽完,祝微星累得不轻。 吃了奶奶给备得午餐。下午,他一人坐在店里盘账。树荫爬上头发、夏风拂过脸颊,阳光卧在脚下。他不知自己微低着头的侧面有多静谧美好,五官艳,气质却内敛。不同于女子的姝美,有男子的独特韵骨,像一棵长在山巅的紫杉,果实明丽,茎干挺拔,但远离人群,亭亭孤立。 似察觉有目光落向自己,祝微星抬头望去,只见姜翼靠在汽修店门口逗狗的背影,再无其他。 祝微星复低下头,不一会儿余光里出现大块黑影移动,他一侧头,原来是那只笨狗又跑了过来。在摊前嗅了一圈便呆呆地站着看自己。 它瞳仁不聚焦,有一点斜眼,努力瞪人的样子不仅不凶恶,还有种傻乎乎的可爱,根本不像小土匪会养的狗。想到它连路都走不稳,祝微星起了恻隐之心。 有意喂它点吃的,但亏得上网查了下,发现狗不能喝牛奶,尤其是只身体不好的狗,它主人不在,祝微星便不敢给它乱吃。 “对不起,我这里没有你能吃的,”祝微星伸手拍它的大脑袋,拍得它油光水滑的毛连着满身的肉一起抖,可见平日里被照顾得多好。 姜大款大概觉得舒服,又用狗头去拱祝微星的手,示意再摸摸。 祝微星只能继续撸它狗头。撸了一会儿发现小蛋糕箱子里有两顶附送的纸质生日帽,帽上还有一颗塑料球。祝微星便取了一顶套在狗头上,剩下一顶给它玩。绳子弹性还挺好,顺利套上了,就是把那巨大的脑袋松松勒成了一颗狮子头。 姜大款反应特别慢,半天才意识到自己头上有东西。不过它不生气,还用嘴去撵地上的帽子。一阵风来把它头上的塑料球吹得摇来摆去,又把地上的球吹得滚远了。姜大款便挪着笨重的身体以极其缓慢的速度追了上去。 祝微星看它活动范围仍在人行道上,没往马路上去,才放心的继续忙手里的活。 几分钟后却听见小土匪骂声。 “谁给你戴得这个丑东西!!赶紧拿了!” “你跑什么?还不愿意!?滚过来!” “你过不过来?我抽你了!给你三秒钟!” “一、二、三……” 然后是姜大款委屈的嘤嘤声响起。 对人对狗一样跋扈,祝微星在心里下了定义。 又算了一圈账发现自己还漏了几瓶奶,这才想起昨天答应过要酬谢管晓良他们对抽奖的帮忙。 祝微星取过拐杖,提了四盒最新鲜的,一瘸一拐朝隔壁店铺去。 下午整条街都生意清淡,汽修店里只一个员工在外忙活修车,其余人都坐在里间避暑吹冷气。阿盆玩手机,郑照文写资料,刚还在外面欺负狗的姜翼此刻整个人瘫进藤椅里阖着眼,像是睡着了。身边趴了只大狗,正可怜兮兮地舔着一只塑料球,头上和连着球的帽子已不翼而飞。 郑照文最先看见祝微星,刚要开口,又瞧了眼没动静的姜翼,便用唇形问有什么事。 祝微星提了提手里的牛奶。 郑照文指指屋角让他放那里就好,又做了个谢谢的手势。 祝微星便拄着拐磨唧过去。缓慢的动作被阿盆看到了,阿盆才不像郑照文那么把姜翼当宝,立马扬着嗓子叫:“哟,祝老板好啊。” 经过二手车这一接触,阿盆越发喜欢开他玩笑。 祝微星轻道:“荣老板你也好。”两间汽修店名字都叫荣记,那应该是他的姓。 阿盆见他手里的拐杖,自然问:“又被人追债?” 祝微星一愣,他被人追过债吗?什么债? “我扭到脚了。”祝微星解释。 阿盆赶紧起身,接过牛奶放到桌上:“那辛苦你特意跑一趟。这脚看着还肿,找人好好处理过吗?” 没把视线往藤椅里睡觉的人身上挪,祝微星点头:“有的,冰敷了。” 牛奶送到,祝微星便打算告辞,却又听阿盆说:“冰敷了还是要包扎,不然走来走去又要严重。哎,正好,我们照文是康复专业的,让他帮你治一治,以前姜翼有伤都是照文全包,他最拿手这个了。” 祝微星没想到阿盆会那么热心,以前明明瞧着挺不好相处一人。 “不用了。”他推脱。 阿盆却不放人离开,扯着祝微星在桌边坐下。 “照文,快看看,他这腿伤得挺厉害。” 被反复点名,郑照文放下笔:“嗯,以前姜翼受伤我替他理疗过好多次,你可以试试。” 祝微星看他写的东西的确都有关医学,伤后复健,骨科康复等等。祝微星不懂,也不想麻烦人家,但拗不过阿盆热情,不得已将腿搁上了小板凳。 球鞋勒脚,祝微星今天穿了拖鞋出门,颜色是比较诡异的粉绿色,上面还有朵橘色小花,祝微星有点不好意思。 经过一上午忙活,垂着的腿比早上又肿了一些。郑照文看了看,问:“冰敷了多久?” 祝微星回忆:“半个多小时。” 郑照文:“手法不专业的话,应该再敷久一些的。” 祝微星心想,应该还挺专业的吧,但他没说。 不用郑照文吩咐,阿盆已把冰袋和药箱拿来了,他们一汽修店,医疗物资这么齐全也是有趣。 “老姜一年八百天久住我这,这些都是他以前留下的,虽然现在比以前练得少用不太着,但晓良和阿赖偶而需要,我就没丢。”阿盆解答。 他们都是体院的祝微星知道,但姜翼为什么比以前练得少? 这时一串咕噜声响起,一只廉价的塑料彩球从那头滚到这里。十秒后,又一只大狗慢吞吞地走来,叼住球却没离开,挨着祝微星坐下玩了起来,一条大尾巴在他另一只好腿处扫来扫去。 祝微星痒,但没动,只低头看着它玩。 郑照文给他冰敷,也盯着狗看。 阿盆道:“大款竟然喜欢你。” 祝微星莫名。 阿盆指指笨狗:“你别看它腿瘸脑笨眼瞎,但跟他主子一样,脾气特别大,尤其认人,除了姜翼谁都不喜欢挨着。当时姜翼家不方便养,把大款暂时寄放在晓良那里,你知道费了多大的劲嘛。它连牵都不让晓良牵,更别说喂食洗澡带家里去了。后来足足用了半年才养熟一点,现在几天不见又爱答不理了。没想到见了你竟然愿意亲近。” 说完阿盆伸手去摸,果然如他所讲,姜大款嫌弃的别开了脑袋。动作虽像按了慢速,但再长也坚持做完。 阿盆却不管,硬是要摸,摸得姜大款跟个猫似的发出不满的嘤嘤声。 忽然一道男声响起:“再让我听见你他妈发出这种娘炮的声音我就把你的皮剥了当你狗窝的床垫,姜大款。”男声带着半梦不醒的慵懒感,沙沙沉沉的。 又说:“你再把它惹得发出这种恶心的声音你也跟它一样待遇,荣蓬。” 被警告了的阿盆却闷笑得不行,转头对祝微星说:“那你摸,你摸摸看它叫不叫。” 祝微星才不上他当去撞小土匪的枪口,天天和那人在窗边照面,哪里会不清楚对方起床气有多大。多想不开才在人刚醒时去惹他,而且祝微星觉得阿盆夸张了,刚在牛奶摊前摸这狗时,它可乖了。 在阿盆又对郑照文求证姜大款是不是对祝微星双标时,郑照文轻道:“狗和人一样,都是会变的。” 第38章 你红了 祝微星疑惑郑照文这话里为何带了点丧气, 外头便又传来一笑声。 “哈哈哈哈,你们猜我在隔壁看到什么,扫把星竟然在给他的牛奶铺写商业企划书……有主营业务、战略目标、发展方向、合作伙伴……哈哈哈哈, 他是不是明年还准备上市?那玩意儿就放在桌上, 至少四五页, 我还拍了照片,你们都来……” 赖洋冲进店铺时正对上抬头看他的祝微星,手机僵硬地举在半空。 管晓良跟在他身后,见之拔高音调:“啊哦, 尴尬他妈给尴尬开门……” 阿盆:“尴尬到家。” 赖洋:“………” 赖洋:“咳咳,咦, 这个破球哪里来的, 老姜你不是不让大款玩玩具嘛,说对它牙不好?” 话题转得无比生硬,动作也显得欲盖弥彰。 被作为缓解尴尬的工具狗, 见球被人拿起,姜大款瞬间发出了不满地哼叫,比刚才更委屈绵长。 藤椅里又半睡过去的某人长长的睫毛一颤,掀起薄唇,语气充满不耐:“你他妈想死, 赖洋……” 附生 第34节 管晓良:“啊呀,恐怖他妈给恐怖开门……” 阿盆:“恐怖也到家啦。” 赖洋:“????” 被连番打搅睡眠, 姜翼索性坐了起来,脸颊上几道搞笑的压痕丝毫不减他眉梢眼角的源源煞气。 他的目光看往笨狗处, 扫过一边的祝微星, 最后停在赖洋身上。 赖洋头皮揪紧。 “出去把外面两箱轮胎配件运到西海路上。”姜翼朝后方抬了抬下巴。 西海路就是另一间荣记汽修店所在,位于u艺和u体的中间地带, 前后两扇门各对应一所学校,位置可谓绝佳。从羚甲里走过去于他们也就二三十分钟距离,换做往日赖洋眼都不眨。但要带上那两箱加一块儿百来斤重的配件负重前行,赖洋只觉双眼发黑。才从老宁魔爪下脱离,转身为何又掉进火坑。 但赖洋不敢顶撞老宁,更不敢反抗姜翼,若配件没送到西海路,姜翼能把他送到西海。 赖洋苦着脸去搬货,这边包扎完了的祝微星站了起来。 “谢谢你。”郑照文的手法比某个粗暴的人温柔多了,全程没让祝微星感受到什么痛苦。” 郑照文指了指他手上的绷带:“比不上你这个扎的手法,应该也是专业的。” 祝微星敷衍地笑了笑。 郑照文:“注意休息,脚能不动还是不动。” 祝微星:“我知道。” 低头盯着手机的姜翼发出嗤笑,不知是听见什么荒唐东西。 祝微星当他不存在,从郑照文手里接过拐杖,对在场的其他人点头致意后,又从口袋里摸出了两张百元大钞放在桌上,一瘸一拐地离开。 众人茫然。 管晓良:“公司还没上市,出手就这么阔绰?照文替他包扎个腿竟然能拿那么多小费?” 阿盆摇头:“他出门的时候好像看了我一眼,我觉得这钱是给我的二手自行车费用,都说了不要不要,还那么慷慨,不愧大企业老板……” 话没说完,一只手探来,将那两百块光明正大的放进了口袋。 管晓良、阿盆看着站在前方理直气壮的姜翼:“???” 有他什么事? 姜翼对上这些眼神更莫名其妙:“我的钱,有问题?” 麻烦精没言明,但姜翼知道这是他还自己昨夜垫付你两箱小蛋糕的钱。 阿盆:“没~问题。” 管晓良:“请~随意。” 姜大款还真在看祝微星行事,人一走,它又慢吞吞地蹭到了姜翼身边,立马被小土匪作势踹了一脚,在地上打了个滚,肉墩墩一团。 姜翼对狗是假暴戾,看向那两长舌妇是真凶狠,他觉得这两人眼里有戏,特别不怀好意。 “我懂,”管晓良领会精神,立刻冲着外面喊:“阿赖,我来帮你了!” 阿盆作为老板好像在姜翼面前也没什么特权:“明白,我也去,我也去……” 于是一屋人走得只剩姜翼和郑照文。 姜翼又躺回了藤椅里,搁起二郎腿,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只塑料彩球,一抛一抛的接着玩。 郑照文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问:“你把车开回来了?” 姜翼眼都没抬:“嗯。” 郑照文:“怎么又拆了一个新头盔?老的那个坏了吗?” 姜翼手上一停,看了过来。 郑照文觉出他目光里的不快,忙道:“我刚在店里看见的,随便问问。” 姜翼又看了他两秒,直把郑照文看得别开头去,姜翼才把球丢回给姜大款,起身走进了里头的休息室:“没坏,想拆就拆了。” 球没被狗接住,又滚到了这里。姜大款摇摇晃晃地过来捡。 郑照文看着狗良久,没忍住伸手去摸,然才碰了一下就被嫌弃地避开了,不仅如此大款还发出沉沉的呼噜声,比方才那娘炮的嘤嘤声多了几丝独属于烈性犬的威吓力,似表示了它心里真正的不痛快。 郑照文在被姜翼发现前,乖乖地把手收了回来,眼神微暗。 ******** 周末过去,牛奶摊连着三天的促销抽奖活动告一段落。虽疲累,但成效颇丰。 最后一日还是焦聪送的祝微星,他们往弄堂里去,迎面遇上个出弄堂的,正是骑着重机的姜翼。 坐在后座的祝微星只觉焦聪停了车好一会儿没动,便好奇地从后面探了头,一眼发现面前杵了个大家伙。一台七分旧的破电瓶对一辆全新的炫蓝色重机,对比剧烈。 焦聪也知道,没敢占道,担心磕着对方,想让姜翼先过。姜翼却没动。头上的挡风镜没盖下来,能看见头盔下的眼睛正看着焦聪,又从他的脸慢慢落到焦聪的腰上,那里虚虚扶着祝微星的手。 焦聪被看得有点瘆,刚要打个招呼。姜翼又猛地拍上了挡风镜,油门一扭,伴着骤起的呼啸声,重机嗖得擦着两人过去了,把焦聪和祝微星都吓了一跳。 “没碰上吧?”祝微星问。 焦聪摇头:“碰上了可要倒霉,我赔不起。” 祝微星:“很贵?”小土匪还有钱搞这个爱好?看来条件比自己宽裕多了。 焦聪:“反正不便宜,零件都是很好的那种。” 到了七号楼,祝微星去了趟焦家,把被土匪军团笑话的企划书拿出来给焦家人看。虽然名字是有点小题大做,但祝微星写得浅显易懂,配合言语解释,哪怕对经营理论没概念的都能听明白。 加上这三天搞活动的钱,亮出数目来让焦家人大吃一惊。 他们把牛奶摊交给祝微星的时候不抱任何希望,甚至有提前关店的打算,谁曾想才几天时间,生意竟脱胎换骨,还被弄得特别高大上。 三年会员卖出了十位,一年三十位,半年二十多,听着数字不大,但对于刚推行这促销的小摊子来说实在很不错,更别提因为抽奖和人流带来的零售营业额,去掉成本,利润破万。最重要的是,这只是三天的成果。 焦婶看着这金额都愣了,抖着手不知该怎么办好。 龙龙则在一边大喊:“我们发财啦,我们发财啦!!” 焦勇国把钱全推到祝微星面前:“这些是你赚来的,应该全归你。微星,你自己留着用或给奶奶都可以。” 何阿姨也点头。 祝微星却摇头:“这三天是特例,并不代表以后每天的生意都会那么好。搞活动是透支了牛奶摊和焦家的信任换来的,需要以后来慢慢填补。更何况,摊子的储备和流动资金得留备,这点钱不能动。” 说着他又把上回与焦婶提过要看铺面合同和自己别的想法一起言明,聊到天黑,直把焦家一干人说得恍恍惚惚佩佩服服才告辞回家。 晚上为了养腿只能躺在床上听练习曲的祝微星除了收到辛蔓蔓的关心,还收到了塑料三人组其中一人的消息。 ——【阿薛】 阿薛发了个贱贱的笑脸,说了句“你红了”,便丢来个链接。 祝微星没立刻点开,先确认这域名不是病毒,是他们的校园内部网,才被传送进了一处匿名板块的某个帖子里。 第一楼跳出的照片就让祝微星眉头皱紧。拍的是一男生扛着另一个男生在等电梯的背影,镜头有点远,但足以看清两人身型。 楼主没配词,开头几帖都在问他俩是谁、后面又问是什么关系。并对此发散出不少暧昧遐思,甚至有人用神仙爱情形容两人?? 祝微星一脸问号。 小土匪那天如此大张旗鼓来去,回家祝微星就做好了此事会有余波的准备。眼下被发到校园网他不奇怪,陈周赶他出教室那次已领教过一回,只是大众联想过于诡奇是他没料到的。 爱联想就联想吧,祝微星可以当没看过,别把他真实信息曝光就好,毕竟才落得几天清净,不想图惹是非。 可惜,事与愿违。 才几楼就有认出了姜翼。他不常在u艺出现,知名度却比祝微星以为得高太多,甚至有楼层回复说不用看正脸和身材,光看那后脑勺就知道是谁。 身份一出,讨论更为热烈。有问暴虐霸王龙来他们学校干嘛,有打听图里被扛的男生和跳跳龙结了什么仇?更有惊讶阿翅翅竟是弯的,难怪对倒贴来的爱搭不理。 从五花八门的绰号便可见姜翼往日在论坛里的存在感。 当然,更多的还是骂他的,一如上回祝微星在小超市里听见的那样,u艺的学生似都看姜翼很不顺眼。从情商骂到智商,从细胞分裂骂到宇宙洪荒。甚至姜翼上星期在食堂点了盘红烧肉又嫌毛没拔干净全倒了他们都知道,辱骂他大手大脚浪费铺张。 祝微星不由暗叹,走到哪里都这万众瞩目的待遇,小土匪何德何能。 第39章 睡眠瘫痪 琴房事件那日围观者众, 祝微星作为照片里另一位主角,身份也不可能是秘密。姜翼被扒了,很快也有人将他揭晓。只是, 轮不到分析那日他和塑料三人组谁对谁错, 光是“祝微星”三字出现已足够群起攻之。 比起这货真价实的人身攻击, 上头骂姜翼的那些根本仿佛爱的埋怨。 评价祝微星的词语,阴险刻薄毒舌嚣张等反复出现,逃课违纪泡吧酗酒填场串联,跳梁小丑势利小人总结发言。 面对不知情者, 有人好心科普,这位的骚操作在管弦系众人皆知。随便说两件: 见过有人借债买高仿, 债主追来学校, 为躲债被迫从学校狗洞逃走的人吗?就是祝同学!见过为了钓男人,去故人坊吃霸王西餐,被拆穿狡辩自己只是嘴馋的吗?也是祝同学!见过乔装打扮混进人家私人酒会, 后涉嫌偷盗被扭送警察局的吗?还是我们祝同学! 更有传言,他高中就抱了个暴发户好朋友的大腿,常和社会不良青年厮混,还和那些人一起欺负同学,逼得人家身心受创! 这番言论一出, 辱骂几乎翻天。 都在惊讶世上为何有这么不要脸的人,更惊讶这么不要脸的为何还是他们同学。最惊讶这种恶心人坠楼都没死, 生命力之顽强堪比小强。 当然也有质疑若祝微星真这么违法乱纪下作奇葩,为什么警察不抓, 传言是否夸大?只是混在各种讨伐里, 这样的理中客微弱到忽略不计。 于是有楼得出结论,难怪姜翼和这祝微星关系不错, 该是一类货色,全员恶人。 祝微星对上面那些恶评倒没多生气,他知道未必全真,但也不全假。就像阿盆下午在汽修店提过自己借债,或许真有其事。只是若因此牵扯姜翼败坏名声,就绝不是他本意。 万幸u艺学生很客观,刚还那么多人鸡毛蒜皮的辱骂姜翼,真涉及大是大非,跳出来替他说话的竟人数碾压。 “平时骂归骂,别把他和真败类摆一起,姜翼当初抱着轻生的女生从六楼往下跳的时候你们这些圣人在哪儿拯救苍生?这事体院都没人不服,你当跳跳龙喊着玩?” “全员恶人你全家,阿翅大一就被颁u市十佳好青年了,六点新闻做过专题,女孩骂着好玩u艺有些酸鸡卢瑟男当真了?他真站你们面前,我看有多少男勇士敢放一个屁?” 反扑浪潮迅捷猛烈,一下就将见缝插针者灭于萌芽。 骂着骂着,有琴房事件见证者忍不住将昨日过程简言重现,并表示对祝同学过去的人品不清楚,但就这事来说,他与楼上描述截然不同,无辜又缜密,行事无可指摘。 亲历者越多,口风也莫名开始偏移。 “琴房锁了门仍然会丢东西是大家共识,找学校看监控你也逃不了一半责任。而且校演奏会前占着琴房不放还有脸乱怪别人,素质太差!就算真是祝做的,也是替天行道!” “就事论事,聊祝过去,肯定是他作死有错,聊照片里这事件,祝是受害者。” 附生 第35节 “悄咪咪说……我去年见过他,是真的非主流,但受伤回来却好看了很多很多很多……很多,我怀疑他被人克隆掉包。” “默出洪籽薰版《动狂》的总谱?骗人的吧?有必要吗?还是从中间段落开始默?要只背了这首耍帅就算了,别的组曲也会背,过于装逼过于牛了吧。” “上面的科普有点自相矛盾,祝人品低劣爱抱大腿欺负同学,那他过去怎么没吹嘘过和姜翼的关系?你看照片里他俩那亲密无间(?),有姜翼在,还需什么暴发户朋友?靠着暴虐霸王龙就能在u体u艺横着走。” “或许阿翅真和他不熟,只是来讨债的……” “说不熟的,我那天看到这位祝同学坐了姜翼的机车走。不是传言说姜翼的车不带人?” “什么?姜翼骑车带人了?带的还是个男人??!” “啊,我听见了二泉映月的弦声。哦,不对,是我校女孩们失恋的哭声。” “哈哈哈哈,四舍五入结婚了。” “楼的走向奇怪了起来……” 祝微星也觉楼的画风趋向离奇,点出去想看看论坛管理守则,逛了圈仍毫无头绪。 这版块挺热闹,艺术学院小课多,除集体排练外,学生间互动比综合性大学少。这个匿名论坛便用来给大家交流专业,求职交友,考试找个搭档什么的,十分实用。人气最高还属水贴八卦版块,除了u艺,别校生也偶而出入。 祝微星粗粗浏览了下,网站有价值的讯息不少,挺有助于他了解学校了解专业。当然,如果没有翻上两页就出现有关姜翼的名字或外号的话更好,让人以为u艺才是他母校。 没寻到方法处理帖子,祝微星只能放弃,又回到和阿薛的聊天界面,打去疑问。 【祝靓靓】:付威现在在哪里? 阿薛就等着他的观后感,回复极快。 【阿薛】:国外啊。 【阿薛】:你真把很多事都忘记了?[惊讶/] 【祝靓靓】:是的,所以你告诉我一些? 虽昨日塑料三人组都针对他,但相比刺刺和李励的咄咄逼人,阿薛的攻击性最小。此刻看他大咧咧语气,仿佛事已遥远。还能和祝微星平和聊天。 祝微星也想从他那再套点信息。 阿薛果然比李励他们坦荡直接。 【阿薛】:你想知道什么?付威? 【祝靓靓】:是,我和他真是朋友?他家境很好?去国外为了读书? 【阿薛】:我们和他去年在朋友聚会上熟起来的,后来再约他你就常跟着来,于是大家就一起玩。你自己跟我们说你和他从小一起长大,是小学同学,关系是最好的朋友,付威家里在农村做海鲜生意,土是土,条件还行。 【阿薛】:至于付威出国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两个多月前忽然有一天就说要走了,说不想再在u艺读大学。我们也疑惑,还想向你打听呢。因为当时付威精神很差,不像心情不好,倒像是为了躲什么事,整个人神神叨叨。 【阿薛】:后来竟然还跟我说他晚上回家遇到了鬼。有只鬼一直缠着他,缠得他寝食难安,但我觉得他那天喝醉了。再问就不肯说了,然后没几天出国了。 有鬼? 祝微星当然不信,心里有鬼才差不多。 【祝靓靓】:他出国后,你和他有联系吗? 【阿薛】:没有,他和我们都没联系过,我和粒粒都觉得他乐不思蜀了。 【阿薛】:嘿,现在跟你一说,我越想越奇怪。刺刺某天喝醉了也跟我说,他怀疑付威根本没走,但也不在家,他失踪了。 【祝靓靓】:刺刺为什么这么说? 【阿薛】:你看他微信头像没?付威存了很久的钱才买了辆跑车,虽然中低档,仍然被他当宝。他自己说的,除非死,不然在他不要前谁都不能碰这车。但前几周付威的z4被他家里人悄悄卖了二手。怪的是,车状况不错,但没有人要,有传言说这车晦气。你曾经跟我们吹过牛,说车旧了以后付威愿意送你。我们还奇怪,车要卖了,又没人要,你怎么没去找付威闹,所以刺刺才问了你,结果你竟然什么都不记得了,难怪! 祝微星皱起眉,对着手机沉思半晌。 【祝靓靓】:我出事那天,在午山酒吧喝酒时,真的没有发生什么? 【阿薛】:你指什么? 【祝靓靓】:我们有没有不愉快,我有没有提起奇怪的人事? 【阿薛】:我那天比你醉得更早,记不清楚了。好像是听着你和谁吼来吼去,对象是不是刺刺我不确定,你们经常吵,这很正常。 祝微星看到这里,忍不住去把【作威作福】之前发给自己的消息看了一遍。当看到对方说自己想去上学、一个人待着很黑很孤独时,诡异的幽闭感透过屏幕钻出,弥漫到祝微星的皮肤上。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种奇怪的阴冷,透过他捏着手机的指尖一路往上,沿着神经注入血液,浸没肌肉,融进骨髓里。 房间中只他一人,哥哥在客厅看电视,一点幽幽淡淡的浅光透过门缝漏进来,显得微弱又闪烁。大半的卧室还陷在模糊的黑暗中。 祝微星忽觉没来由的压抑,让他不住起鸡皮疙瘩。他莫名感觉房间的黑暗里有一双眼睛在死死看着自己。他的一举一动,他的思维意识都在被目光挤迫监视,祝微星不清楚这异常的感觉是他潜意识里的不安,还是残留在记忆里的某些恐惧被忽然激发了,又或是他的受伤后遗症无征兆的卷土重来,从晕眩变成了幻觉。 他躺在床上用力呼吸着,四肢却渐渐僵冷,眼前发黑,虚空中缓缓出现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像要将他吞噬。 让他无端想到自己刚从医院床上苏醒时的体感,疲劳,混沌,茫然无助。 就在祝微星陷入某种囚困动弹不得时,一声啪嗒响起,对面窗户的灯被人打开了。 刺眼的白炽灯色从那头映照过来,小土匪哒哒哒的拖鞋声昭示着他不太好的心情。丢衣服,扯凳子,一路乒乒砰砰的动静闹得嘈杂。最后又哐当一下开了窗户,站在窗前一口一口抽起烟来。 换做以往祝微星定会叹息于对方的暴躁,这回却只觉丝丝缕缕顺风而来的烟火气息像一把小而炙灼的火烛,融化周身冰冷的缠敷,驱散脑海黑暗的侵袭,将祝微星从无垠的黑渊中拉回现实。 当发现自己能动了时,祝微星小腿一抽,猛地坐起了身,冷汗自后背行行滑下。 他一眼对上了望着自己的姜翼。 姜翼露着精壮的上身靠在墙边,嘴里叼着根烟,姿态闲散,然看过来的目光却特别深重,甚至有些厉色。 他盯着祝微星,又去看祝家漆黑一片的卧室,看了快一分钟后忽然不爽道:“就指着我家电表过日子?” 这话说得特别无理取闹,他自己黑白颠倒作息混乱,晚上还老是不睡觉对祝微星进行灯光污染,影响他睡眠,现在反倒恶人先告状。 但祝微星没反驳,只静静听着姜翼性感好听的声音,第一次,他感觉这个人的存在,让自己觉得如此安全。姜翼就像一团光,烈阳般耀眼而滚烫,能让所有幽翳晦暗都消弭无形。 祝微星不说话,姜翼竟也没逼他,两人就这么一静坐,一静站的相顾无言。 直到抽了快小半包烟,姜翼像思考完了人生,躁郁的情绪也被夜风安抚,这才瞪了祝微星一眼,合上窗,去床上挺尸了。 他前脚刚走,后脚看完电视洗好澡的祝微晨就进来睡觉了。 听着哥哥很快响起的呼噜声,重新平静下来的祝微星倒回了枕头上。开始科学的分析刚才经历的现象。自己该是遇到了传说中的“睡眠瘫痪”,常被人误解为某种灵异事件的症状,实则因肌肉受到刺激紧张产生的短暂性僵硬。会突然发生,祝微星觉得,一半是因为受付威的信息扰得神经紧绷,一半还是和自己的脑损伤有关。 这两天摊子也忙,估计是累到了,还是早点睡吧。 祝微星抹了把脸,跟自己说。 可闭上眼翻来覆去仍觉精神,祝微星拿出手机想再听一会儿曲子助眠,结果一打开屏幕就看到阿薛在两分钟前发来的信息。 【阿薛】:我好像想起来你坠楼那天吼了句什么话,你觉得我要不要告诉警察?不过也有可能是我听错了。 【阿薛】:你说……你发现了一个恐怖的秘密,可能会要了你的小命。 第40章 直男男神 祝微星昨晚又没睡好, 做了一夜的梦,却不记得梦见了什么。起床后浑身酸疼,尤其是腿, 像走了很远很远的路。但脚上伤处却转好很多, 不疼也不肿了。那位郑同学的水平真不错, 不愧是姜翼的御用理疗师。 吃完早餐又等了快十分钟才等到焦聪面带郁色的上门。祝微星询问,得知焦聪的电瓶车竟然坏了。 “怎么都发动不起来,昨天明明还好好的,一会儿去汽修店看看。” 好在焦聪有辆自行车能用, 勉强载着祝微星去了牛奶摊。 “你下午是不是有课?大概几点?”焦聪问,那意思还想送祝微星去学校。 祝微星拒绝, 表示自己的脚好多了, 不要耽误焦聪工作。 焦聪在修车,两人就站在汽修店门口说话,正巧被出入的阿盆听见了。阿盆顺嘴道:“我们每天下午都有货拉去另一家店, 你可以坐我们的货车走。” 料到祝微星不愿意,阿盆又道:“不想欠我人情就付个车费呗,一礼拜五天,算你二十块钱,不黑心吧。” 价格真挺公道, 祝微星想了想,答应了。 焦聪则在一边问店员:“我这车什么毛病, 怎么忽然就坏了呢?” 店员说:“可能电瓶缺水,加一点就好。” 焦聪:“你上个月不是才给我加过, 还说一次能抵一两年吗?” 店员:“也有可能被人人为破坏了。” 焦聪:“破坏我这玩意儿做什么?” 店员:“谁知道呢, 这附近心理不平衡的多得是。” 虽然今天不搞抽奖了,但三天的促销广告宣传下来, 这间犄角疙瘩的小店铺在渔舟街上刷足了存在感,生意比之前的惨淡好了很多,过了高峰期也不时有人询问今天搞不搞活动。微星坐那儿练笛子还有其他店铺的老板前来攀谈结交,简直咸鱼翻身。 上课时间一到,他坐了汽修店的车走。是一辆四座的五菱小面包,后面两座被拆了装货。阿盆同座,还有一店员开车,到祝微星学校的时候阿盆表示他们一般五点关店,祝微星要想再搭便车回去赶在这时间前在店门口等着就是,要不好意思就再加十元。 真是一个很会做生意的老板,也让祝微星少了很多负担,他表示会考虑。 今天是系里的大课,祝微星走进大阶梯教室得到不少注目,不知是他撑着拐杖的缘故还是网上那帖子的效应。 祝微星只专心找空位,半道被人喊住了。 是辛蔓蔓,和几个小女生坐一起,见了祝微星友好地表示还有一个位子,邀请他同座。 祝微星欣然应允。 坐下后听辛蔓蔓关心自己的腿,经过琴房一遭两人又熟了些。关心完腿辛蔓蔓又问祝微星辅修选了什么,他现在光对付长笛一门就够难了,应该不会再学新乐器。 祝微星看了自己课表,报出去年祝靓靓就定好的专业:“电音制作。” 这回不止辛蔓蔓,她身边的几个女生都看了过来。 “你竟然抢到电音课了?”辛蔓蔓惊讶,“这专业近年刚兴起,院里两年来只招了十几个人,这学期才开放其他系选修。虽说学古典的学了帮助不大,但学校有打造成特色专业的意思,教学资源很好,很多人都想去玩玩,名额抢都抢不到。” “你会不会跟电音专业的大神一起上课?”有女生兴奋,“有几个真的强,而且还都……” 祝微星没看懂她搓手指的手势:“?” 辛蔓蔓和其他人异口同声:“有钱。” “比起他们,我们都是穷逼,”女生浮夸道:“你所听见的每一个高级音效,都是钱的声音,尤其混音,越贵越动听。选修的大概可以借用学校的设备,但专业的基本都自己解决。真要出好效果,那玩意儿摞起来说不定比施坦威还奢侈。” 辛蔓蔓也点头:“富二代专修。” 难怪祝靓靓选了,也不知道当时为抢这课自己费了多大功夫。 见祝微星不说话,辛蔓蔓以为他是担心进度,好心安慰:“辅修的话老师要求都不会太高,不用紧张跟不上进度。” 祝微星心说他主修跟不上都没紧张,点头:“我知道。” 辛蔓蔓回笑,想问问有关《动狂》总谱的问题,忽被身边同伴拿手指频戳。 附生 第36节 辛蔓蔓不快:“我不问,要问你们自己问。” 女生们不依不饶。辛蔓蔓无奈,看向祝微星:“那什么……你真的认识姜翼?是朋友?” 祝微星据实已告:“他是我邻居,但我们不太熟。那天会来琴房是帮忙送一下我,我脚扭了。” 这话反而带来更多疑问,关系不熟,为什么让他帮忙他就来了?送回家干嘛要一路扛着?姜翼是这种召之即来的友好人士吗? 女生们脸上写满疑惑,见大课老师进来了,祝微星摊开书,却无意继续这话题。 ******** 今天篮球场三区有球赛,临时组的野队,一边是田径班的,管晓良他们专业,一边是游泳队的水鸭子,在陆地上的水平一塌糊涂,比分可谓惨烈。 当然这是在姜翼加入前。姜翼替一名游泳队的打了一节后,比分迅速反超十分。 他是全能,体院谁都知道,以前没退练的时候不入野队,只和专业的玩,不然容易欺负人。后来出了事,下场就有了时限,偶而会在非专业队里看到姜翼几次,但基本二十分钟内结束比赛。 场外有围观的忍不住问同学:“老姜现在连体能都不练了吗?” 下场的游泳队员笑:“是不是不敢信?每个看见他状态的都不会信,他哪里像有伤的。” “上学期运动会前翼哥帮拳击队带练,16班的副班刘大脚当场被一拳捶吐了,差点留下心理阴影退出拳坛。” “那刘大脚这心理状态不行,应该学学梁队,被老姜修理了两年,还在柔道界身残志坚。” “我们摔跤团老胡也是,找虐不止,挨打不息,越输越爱往翼哥跟前凑,可惜这一年翼哥玩得越来越少了。” “老姜这爆发力真的望尘莫及,我听我们王指导和李教私下聊天的时候说,院里的吴主任不知给老宁悄悄打了多少个电话,就是想劝翼哥回来。说他虽然耐力大不如前,争全国冠军难,但在u市拿个奖不是问题,应该再为u市和学校争争光,不过老宁都没搭理。” “放得什么大头屁!”这话说得好多人为姜翼义愤填膺,“翼哥前几年给争得光还不够多吗,要不是老宁那时候和x校的领导闹矛盾,翼哥会愿意放弃保送名额陪着老宁留在这里吗,x校可是散打国家队小总部啊,哪儿轮的到u体捡皮夹,前两年白得那么多冠军,竟然还不知足?” “吴老鬼这废物利用的口气是什么意思,老姜的耐力再不好,也只是相对爆发力来说,跟他自己巅峰比是有下降,但是甩飞一般的小垃圾完全没问题。” 体院这种地方,某些时候比其他专业院校残酷多了,音乐绘画跳舞还可以熟能生巧,多练总是没错的,但体育却不,努力型选手和天赋型选手之间隔着沙漠隔着海洋隔着南北两极,别人的随便一跑一跳大概是有些人一生都达不到的遥远天际。姜翼就是罕见的极强天赋型选手,没受伤前,他能横跃好几个专业,不练散打也有的是路可以走,天分之高体能之好让人连嫉妒都打不起精神。受伤之后,他依然能傲世凡人,告诉普罗大众他的碗就算被老天爷砸穿个洞,剩下的饭都比你家锅里的多。 “哎?老姜是为老宁才留下的吗?我怎么听说是他自己看不惯x校某几个教练稀巴烂的作风,z校、m校那几个地方都官僚主义得很。” “我这儿的版本是说翼哥嫌弃北方离家太远,就爱u市。” “前两个有道理,这版本有点假,一大老爷们儿还走不开家了,又不是有心上人在这儿盼着。” “不管哪一个,总之u体没少占便宜,吴老鬼真他妈会得寸进尺,还拿个奖不是问题,翼哥的伤就在那里,医生都说不能长时间剧烈运动,在他嘴里怎么这么轻松。万一练废了他给负责到底吗。” 一个职业散打运动员的黄金年龄在十五到二十五岁,身高175到180为佳。姜翼其实偏高,武术圈有句话“一寸长,一寸强,”如果高个子够敏捷,基本没矮个子什么事,可惜高个子多笨拙,力量大速度弱,打起来优劣势并存。 姜翼却不,他臂展长,下盘稳,灵活度与身高不成比例,上了场攻击范围简直惊人。这种反科学的存在就是俗称的天赋,不可思议的天赋,与生俱来,难能可贵。按理说,二十一岁,他的辉煌之路才刚刚开始,却被迫在璀璨的起点戛然而止。天才陨落,梦想折断,是每个搞体育的人都能体感到的切肤之痛,这让姜翼的身上更多了一种悲剧英雄般的沉重烙印,尤其他受伤的原因还不一般,是为了救人,令人更觉扼腕叹息。 其实姜翼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大一那年他就为此名动u体,让很多只听其名不见其人的学生纷纷见识到了什么叫真正的狠人。到现在救人的视频还在论坛和朋友圈疯传,看过的没有不夸一句牛逼,毕竟比起姜翼为了大局的豁出性命,他们平时的那些逞凶斗狠显得如此廉价小气。 仔细想来,姜翼会在u艺和u体得到这样多的瞩目一点也不奇怪,当一个男生身上集合了天赋与勇气,暴戾与仁义,神秘与悲剧的种种元素,谁都会忍不住将目光放在他身上,相较于此,姜翼的外在条件反而是最不值一提的。 当然不可否认,姜翼长得帅,还不是体院常出的那种氛围帅和气质帅,靠运动和身材来加分。他帅得货真价实,抵得住倒追扛得住赞美,面对女神校花无视得一视同仁,在有些人眼里反而成了另一种特立独行。 简直给被u艺压了多年的u体全民长脸。所以,姜翼每天在u艺受多少激情辱骂,在u体就能双倍弥补回来,这里全是真心爱他的直男迷弟,被他臭脸都不离不弃。 作者有话要说: 姜翼人设略复杂,会一点点写,包括他对祝微星的心理变化,后面都会交代 第41章 被整 这不刚下了场, 就有迷弟给他抛水,还邀请他参加自己的生日派对。姜翼接了水,但拒绝了派对, 用衣服下摆擦了头脸, 直接往体育室去。 管晓良接了个电话, 追在了他身后:“老姜!” 姜翼回头。 管晓良欲言又止:“勿心疗养院打来电话,说徐丹琴走失了。” “谁?”姜翼莫名。 健忘是老毛病了,但本以为这个不同,没想到也没逃过。管晓良道:“孟济他妈。” 姜翼没应声, 该是想起来了。 管晓良又道:“看监控走了快两个小时,疗养院派人在找, 需要告知家属, 孟家已经没人了,当时留的是我的电话,现在问我们要不要过去。” 姜翼没犹豫:“让她们先找。” 管晓良意外:“我们不过去?没找到怎么办?” 姜翼一手插兜, 慢悠悠的往前走,语调漫不经心:“找不到就报警。” 待他走远了,一直在旁没敢吱声的赖洋轻叹一句:“老姜怎么忽然不管了?他之前对孟济不是很上心吗。”孟济躺医院人事不知,留下一个脑子不清楚的老娘姜翼都给帮了忙,不仅托人找疗养院, 身体不好还亲自去看过两回,当时连他们都觉得有点感动。 管晓良替姜翼找理由:“孟济都死了, 难不成真靠姜翼给他妈养老送终?她会感恩也倒算了,偏老把姜翼当仇人, 分不清好赖, 现在这样已经很仁至义尽了。” “唉,我看还是因为孟济没了, 翼哥心里不舒服。他其实把孟济看得挺重的,大概比我们都重呢。”赖洋抓抓头,有点酸溜溜道。 “放屁,他在老宁那儿替你顶了多少骂,你这么忘恩负义!”管晓良拍他后脑,拍完却瞧着姜翼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那边被姜翼拒绝生日邀请的学弟也盯着远处人背影沮丧,猜想是不是场子不够有意思,才没请到翼哥莅临。 一边有人好心给他解惑:“你约什么场都没用,也不是他不给面子,出去打听打听就知道了,我们翅翅哥晚上不爱出门,一到时间就回家。” “啊?”学弟吃惊。 “看不出吧,我们翼哥长了一张无法无天的脸,但其实从不瞎浪,他喜欢一个人待着,固定宅在几个地方。” “和晓良哥他们都不一起玩吗?” “我问过阿赖,他说他们也只和翼哥去网吧通宵过一两次。基本晚九点一过,谁喊他都不答应。” 亏得祝微星不在场,若被他听见这些话,一定心里充满问号。小土匪怎么可能九点后不出门?日夜颠倒夜行动物是谁?整晚整晚不见人的又是谁? 行,就算不出门,他在家干嘛? 哦,挺尸,顺便对他进行灯光污染。 ******** 荣记的顺风车很方便,祝微星连坐几天受益颇多。只是车内常常就他和司机两人,仿佛成了祝微星的私家面包车,让他有些不好意思。要不是阿盆不肯退钱,祝微星又刚巧有些小麻烦,他一定没法坐得心安理得。 一个麻烦是避免路遇油腻男的尴尬。是的,扮演情圣上瘾的油腻孙总竟对毫无回应的祝微星还没放弃,也不知酒吧一面让他受了什么蛊惑刺激,碰壁几日后这两天又来了。换了辆车,换了种花,地点没换,还是在正门口,多了耐心,一等就是三天。 有一次险些和他当面撞上,亏得祝微星人在车内,只擦着孙总的凯迪拉克而过。唯一有点小尴尬的是那天刚巧姜翼在,听说是被哪个漂亮小姑娘堵在荣记门口,为避难不得不上了面包车。和他一道的还有个女孩儿,便是上回在汽修店问祝微星要过联络方式的卷发妹子,性格飒爽,名字也略有男子气概,叫蒙辉。 蒙辉比祝微星先一步看见孙总,指着他怀里的粉蔷薇笑出狼叫:“什么十里八乡来的品味,这叔叔带包土特产也比送这好啊,到底瞧上了哪个倒霉催的妹妹,有这钱去植发不行嘛。” 祝微星想当没听见,目光却和副坐上的姜翼在后视镜里对上。 姜翼眼皮半耷,将睡未睡,似有被打扰睡意的不快。 祝微星被他不爽的视线扎了下,默默转开了眼。 另一个麻烦是,祝微星觉得自己被人跟踪了。他有短暂的怀疑过那人是不是孙总,但很快就否了这个想法。 被跟踪的地点是在学校,人多的场所体感不显,每每祝微星独自在教室或行路时,被人窥探尾随的感觉就来了。而当祝微星停步或猛然回头,背后往往什么都没有。 祝微星反思过是否自己疑神疑鬼,直到某次他早到小教室等待上课时,明确在教室玻璃反光上看到有黑影隐蔽在门后暗暗窥伺的模样,被察觉又匆匆离开。他确认不是自己脑部受损的后遗症。 在羚甲里和别地没有,只在学校,而学校孙总进不来,所以大概率不是他。那就是有别人在盯着自己。不是上回在黑暗房间里产生的幻觉,这次是真实的。对方身份会是学生吗。又是哪个学生?有何目的? 阿薛那天的话祝微星一直放在心里,他好奇过去的祝靓靓发现了什么恐怖秘密,还因此威胁到生命?担心是他们这些人的醉话,所以没联系小张警官,但眼下这个跟踪者会否与这秘密有关? 琢磨着其内联系,后又收到了辛蔓蔓给发的一个视频。 据辛蔓蔓所言,这视频是近日有人在校活动群里匿名上传的,事关祝微星。 祝微星点开一看,微皱起眉。主人公竟是在u艺门口当了几天门神的孙总。他被人偷拍了? 视频里孙总表情轻松,在和人高兴闲聊,还表示在等u艺一吹长笛的学生,俩人在酒吧认识,之前就有好感,这回打算追到了就好好在一起。他没说大名,也没说男女,但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的提到了”靓靓”两字,被剪辑者刻意放慢的剪了出来。 学校管弦系平均每年招收七八十个学生,长笛只占十分之一,今年更少,才招了五六个。算上研究生,全校在读的也就三十多人,排除很多重心在外极少回校的学生,若报上“靓靓”两字,又是长笛专业,一旦被人注意,不需多久就能锁定到祝微星头上,后果不堪设想。 幸好,辛蔓蔓是该大群的管理组成员之一,在这视频还未通过审核前就及时注意到,敏感的察觉不对给拦了下来,没有允许公开。 还在对视频内容不适的祝微星忙对她表示感谢,多次承这位班干部的情,祝微星觉得这女孩真是热心又聪明。 过了五分钟,辛蔓蔓问了句:“真的是你吗?你和这位孙总……” 祝微星坦荡道:“失忆前因为工作原因是与他见过,引起他某些误会非我本意,但我已辞职,和他根本没有关系。” 他本想再解释一句对男性也没兴趣,又觉多余,便没赘言。 辛蔓蔓没追问,似打消了疑虑,又和祝微星愉快聊起天。她说校活动群里成员至少三四百人,无法具体排查是谁匿名上传。 祝微星则想到最近一连串不顺,琴房被陷害、路上被跟踪、现在群里又被揭发,这之间是否有关联?若有,像是有人在故意整自己。假笑男孩李励说过祝微星以前得罪人的人实在太多,要想排查实在困难。 祝微星叹气:“琴房管理老师给我打过电话,靠近1306室的监控的确已坏,没法落实那天是谁破坏了李励和阿薛等人的财物。” “那要怎么办?”辛蔓蔓问。“我在学生会有朋友,里面也有琴房的小管理,要不要再帮忙打听一下其他管理都有谁?会否有动用备用门卡监守自盗的。” “如果做手脚的是琴房勤工俭学的学生,也是有备而来,没那么容易露马脚,但也可以试一试。”祝微星分析,“或者不一定需要对着事发房间的监控,电梯处,逃生通道处,甚至是一楼大厅的监控都可以。” 辛蔓蔓:“ok!” ******** 两周匆匆过去,祝微星已可摆脱拐杖自如行走,但未找出跟踪者,谨慎考虑下,他依然厚脸皮的又拿钱继续蹭了荣记的车,想等把暗处人揪出再自行上下学。 好在还有一个蒙辉也搭便车,没那么尴尬。蒙辉练羽毛球,正和别校组双打准备参加市里比赛,便让荣记顺路带到地铁站,她再换乘去市体育馆。她直爽阳光爱说话,不需祝微星多热络,也能一人愉快热聊,毫不冷场。 今天也是一上车就给祝微星叨叨姜翼,怪这人害得她没喝上一杯香甜的椰蓉奶茶。 “我都大半年没碰过一口垃圾饮料了,今天好容易偷摸摸买了一杯,队里没法喝,我就带去散打班,想放纵一回!结果不巧遇上宁老头和队员置气,他不骂队员,只骂姜翼,我的奶茶也跟着突遭不幸鸡飞蛋打,呜呜呜呜……” 听蒙辉哭得声情并茂,祝微星没懂这事逻辑:“为什么不骂队员,只骂姜翼?” “因为队员都特别稀罕他呗,老宁骂他,遇上老姜心情好不计较,队员替他心疼;遇上老姜心情不好,他能把训练馆和里面的人都撕成一片片,队员自然肉疼。所以不管心情好坏,心疼肉疼,队员都会反省努力重整精神,老宁稳赚不赔,所以骂姜翼就对了!” “不过老宁也没骂错,姜翼是比过去懒了许多,他以前多勤快一人,每天至少十小时训练一点不嫌累,现在在校除了睡觉还是睡觉,跟猪一样。” 晚上不睡,白天能不需要补觉吗?祝微星心说,他终于懂了,今天小土匪看来心情不好,蒙辉的奶茶才和训练馆一起被撕碎了。 正说人坏话,正主却出现在眼前。 外头一辆炫蓝色重机自面包车边掠过,疾风一般刷到前方,也就两秒钟的瞬间,被蒙辉一眼抓到。 趁着前方红灯,她拉开车窗,不顾在大街上,扯着嗓子就喊:“——姜翼!” 姜翼停车,回头朝他们看来。他带着头盔,祝微星理应看不清对方表情,但就是觉得姜翼在瞪他们。 附生 第37节 蒙辉却扒在窗边笑问他:“去哪儿啊?感觉和我顺路,带一段呗,一条街也好。” 姜翼转过了头,不打算理会。 蒙辉“切”了声,恨恨地关上了车窗。 祝微星听见她骂:“跳跳龙,小气鬼。” 又风闻这外号,祝微星问:“为什么叫跳跳龙?” 蒙辉睁大眼:“你不知道吗?” 祝微星摇头。 蒙辉睁得更大眼:“你都坐过他车了,你竟然不知道?” 这话有点歧义,听来特别像“你都和他发展到这层关系了”的感觉。 祝微星很想问“坐个后座很了不得?”又担心听见一大堆过度发散的奇怪答案,于是选择闭嘴,宁愿不知。 他没了好奇心,蒙辉却有解答欲,兴奋地说了起来。 第42章 他人不坏 原来两年前曾有u艺的女生为情困想轻生, 选择了交往对象所在的u体小行政楼顶楼。 当时惊动了所有在校师生,乌压压的黑影围拢在楼下各种出谋划策。有说该从她身后扑倒制服,有说先到五楼再从窗边翻跃, 有说把罪魁祸首搞来让他去劝, 也有说等专业人士到场让人家决定。七嘴八舌沸沸扬扬, 没见过风浪的象牙塔少年空有气力心里着急,却怕贸然出手反而坏事,没人敢真正上前。这可比路遇不平抓小偷逮劫匪还难。因为救命最难,救想要自己命的人难上加难。于是纷纷踌躇犹豫, 连老师也只敢远远站在楼顶相劝,怕对当事人有所刺激。 可女生的半只脚已出了顶楼边缘, 随时都有坠落危险。就在局面僵持间, 冒出个不怕死也不怕担责的猛人。 只见一矫健人影一下窜出人群,踩着一楼的窗台便往上去,没走楼梯, 而是沿着行政楼的外墙一路攀爬,手脚并用,动作行云流水风驰电掣,在大家还未反应时已窜至四楼。 “看,翼哥走这条线有其道理, 他早看好了路,每爬一楼都有准备。”蒙辉从手机里开了当时的视频给祝微星看。 那现场之惊险和震撼非言语所能形容, 只有亲眼所见才可体会一二。蒙辉说姜翼做了准备祝微星起初没懂,直到看见轻生女孩忽然从楼上猛地跳下时祝微星才明白何意。 那一刻, 姜翼已到七楼, 他尽量让自己攀爬的位置处于女生下坠的动线上,所以当女孩真从九楼一跃而下时, 在一片撕心裂肺的惊呼声中,她的手被挂在墙外的姜翼硬生生抓住了! 虽是九楼到七楼的距离,但那一下的冲击力依旧非同小可,最坏的结果是带着姜翼一起坠楼,好一点的或许也会废他一只手。但姜翼撑住了,就靠那一条胳膊,他抓回了两个人的命。 姜翼从一开始就做了半空捞人的疯狂打算,真捞住的那一刻,楼下爆发出了不敢置信的惊呼。 但很快众人的心又提了起来,因为那女孩还在挣扎,不知是仍未放弃求死还本能的应激反应,她想甩脱姜翼的手。 “老姜本可以带着她从七楼阳台钻进去,但因为拖拽,他无法侧身进屋。” 祝微星看到姜翼尝试过原路返回,但攀了几步就难以继续,女孩在扭动,带着他的手一起,那里本就承载着巨力,如此一来更难坚持维系,那胳膊扭转得幅度,祝微星在屏幕外都觉疼痛不已。 可土匪头子就是土匪头子,没放弃也不坐以待毙。注意到楼下已有消防员出现开始铺设气垫,姜翼评估形势后,毫不犹豫的拉着人从六楼果断跳下! 当两人落地时,尖叫声几乎响彻u体。 “我没在现场,阿赖他们在,都说见过的没有不叫一声牛逼。消防员都问他是不是部队里练过,身法过于专业。”蒙辉满脸的与有荣焉。姜翼所行看似冲动热血,实则不光要勇气,冷静机敏行动力缺一不可,且只有一次机会,赌得是命。 “我有时都不知道说姜翼是猛还是疯,之后任别人如何把这一天吹得天花乱坠,姜翼自己却再没提过。电台采访不接受,学校表彰不在乎,连市里发好人卡都不参加,仿佛这事从没发生过般不以为意,做过就忘。偏他越是如此大家伙儿越是来劲,时隔两年都津津乐道。还因为这一跳给他起了个新外号。” 祝微星虽面上不显,其实也受到视频冲击。想起曾经听弄里看车棚的梁爷爷提过姜翼以前为救同学还上过新闻,大概就是这事。 “胳膊没事吗?”祝微星问。 蒙辉摇头:“挫伤了点万幸无碍,但有什么用,他能出手这一次,就会出手第二次,我都算不清他不要命的帮过多少人。最要不得的就属两年前,听闻在家附近为救一不值当的人,被十几个放贷的混混给堵得……” 蒙辉语气猛地低落,注意到祝微星不明目光,又呲牙笑开了,笑容略夸张,反而显得苦涩:“活得真是有今天没明天。” 祝微星有点想问两年前怎么了,但见蒙辉不愿多提的神色,贴心的收了探究。 转首看向窗外骑车的身影,不知为何红灯过后他没驶离,一直不远不近缀在面包车边,不时出现在眼前,绚蓝色的车身酷炫又扎眼。 “他……人不坏。”祝微星斟酌须臾,给出评价。 引来蒙辉一声谑笑:“哈哈哈,你这样觉得?” 祝微星以为对方不满,蒙辉显然对姜翼很有好感,未必是恋慕喜欢,或许有过,但目前是崇拜欣赏居多,会不赞同自己看法也是自然。 谁知蒙辉却问:“你是不是觉得姜翼看着暴躁凶厉,其实面狠心善助贫扶弱有情有义?” 祝微星想反驳倒也不全如此,但却未说出口。明明初识被姜翼扼住脖颈的暴力对待仍清晰印在脑海,知道小土匪不是一个好相与的对象,但不知何时起,心内的确潜移默化的把姜翼归类为,并非十全十美大好人,却是一个关键时刻很靠得住的人。 蒙辉仿佛看破祝微星心思,勿需他回答就哂笑摇头:“十个人里九个半都是这么看上他的。大恶惹人厌,小坏存善却魅力无边。姜翼身上的欺骗性尤其能迷惑人心。” 祝微星没说话。 蒙辉把脑袋靠在车窗上看外头时隐时现的身影,笑嘻嘻道:“不是说姜翼主动欺骗别人,而是他的真实性格隐藏得太深了。” “真实性格?” 行走的火药桶还不够真实吗? 蒙辉点头:“我和他是高中同学,认识也有五六年了,但直到近两年才感觉之前都把他看错了。有的人外表像团火,能把人烧融了,但其实……本性凉薄,你会发现他救人还是伤人全凭一时喜好,事后随你感激也好憎恶也好,他都已忘到脑后。这不是随性,这是无情。这男生能随随便便把别人焐热,别人想焐热他却难如登天。你在那儿真情实感,他早就抽身远离,一点余温都吝啬留下。且姜翼行事偏执不计后果,想做的就一定要做,哪怕危及性命也不轻易退缩。厌恶他,你没好下场,喜欢他,一样没好下场,这样的人,多可怕……” 蒙辉口气认真,眼睛却带着笑,让祝微星一时难分辨其是信口玩笑还是真诚剖析,直到听见对方又气哼哼的补了句“不然为什么我高中追了他三年他没一点动摇,那么多人追着他很多年他也都无动于衷。除了冷血无情还能是什么,”祝微星才反应过来这姑娘大概在瞎说。 “喂,你别不信,”蒙辉下车前见祝微星没搭腔,又板起脸叮嘱,“多少人飞蛾扑火栽他身上!” 祝微星看她走远,才觉莫名,这番告诫不该对那些有意姜翼的迷妹说吗?对自己谆谆申饬是为何? 正想着,在路口又和某人对上了。 这回是面包车的司机师傅叫住了姜翼。 车到弄堂口。司机降下车窗跟外头的男生聊天:“小翼啊,你明天有空吗?” 姜翼:“嗯?” 司机:“我明天休息,禄子和小荣要看两家店,谁开车送货?” 姜翼把头盔镜推起来,看了眼司机,又去瞟后座的人。 祝微星明白了,司机不在岗,其他人也忙,自己这个要送的“货”便无人接手,好吧,勉强算上蒙辉。 祝微星不好意思地插话:“师傅,我明天自己上下学就好,不用送。” 师傅冲他摆手:“和你没关系。” 说是没关系,但仍认真和小土匪讨论,让祝微星进退维谷。 最后也不知两人怎么商议的,小土匪给了祝微星一个“麻烦精”的眼神,合上头盔先他一步飚走了。 那事这两天许是能了结,就快不用搭荣记顺风车了,祝微星心里说。下了车和师傅道谢上了七号楼。 没回家,去了焦家,因为昨晚听龙龙哭了半宿,似乎是作业没做好,被他妈给削的。奶奶问了两句,祝微星便要去关心下。 被焦家人热情迎进门,祝微星发现屋内有客人在。是熟人,宋阿姨。 原来宋阿姨八十岁的老娘不慎肩膀骨折,还是双肩,要搬来她家暂住照顾。宋阿姨便来向照顾病人很有经验的龙龙妈妈和焦婶咨询。 祝微星让大人在外间聊,自己带着龙龙去了卧室。 小朋友瞧着还挺好的,不像是哭了大半夜的样子,可见就是嗓门大。 “你怎么回事?”祝微星问,“功课哪里不懂?” 不提这事还好,一提大喇叭就委屈:“我没有不懂,我只是想看完电视再做作业!” “为什么要看完电视做?” “因为做完作业okk的节目就没了,我跟顾佳佳约好要一起看的。” “什么节目?” “okk啊,”焦龙龙对于哥哥的孤陋寡闻表示震惊,“okk现在可红了,是凯恺和欧鸥一起的组合,一个男生一个女生,顾佳佳喜欢凯恺,我喜欢欧鸥!” 祝微星无语,大喇叭一小学生还追起星来了。 “那你看完电视做好作业了吗?顾佳佳又做好了吗?她也被妈妈骂了?” 焦龙龙答不上来,显然他没完成任务,但顾佳佳表现良好。 面对心虚的小孩,祝微星没有责备,只从一旁塑料罐子里取了几颗奶糖,形象的开始给他做起了演示。 “电视先,作业后。你看到偶像,遵守和同学约定,很好,完成两个任务,送你两颗糖。” “但你没完成学习,被妈妈骂了,又输给顾佳佳,损失三方面,倒扣三颗糖,你欠一颗糖。” “换一下顺序,作业先,电视后,姑且当你没及时看到偶像,也没遵守约定,扣掉你两颗糖,但你没有被妈妈骂,你完成了作业,你和顾佳佳打了平手,送你两颗半糖,去掉前面欠的两颗,你得到半颗糖。” “才半颗!”龙龙不以为然。 “这是最坏的结果,现在网络发达,你不可能完全看不到偶像,你能看录播,应该也算半颗。”祝微星特别严谨,“如果你还是不满意,想想玩游戏的时候,任务奖励不够,你最该干什么?我看别人玩,这时候就该打造装备,加强自身实力。如果你写作业速度够快,完成度够高,你完全赶得上看电视,甚至能拿到所有奖励,这才是高端玩家该做的吧而不是又不认输,又不装备升级,还哭闹生气。” 大嘴巴呆愕,似受到灵魂冲击。 祝微星默默等小孩全数消化,才把他作业摊开:“现在打造装备也来得及,来看这道游泳池方程,边放水边漏水,求池子里最终还有多少水,你可以用我刚才演示的边扣分边得分的奶糖例子来思考……” 二十分钟后,焦婶进门给他俩送水果,见到的就是精神饱满目光炯然要把作业盯出一个洞的孙子。 祝微星跟她聊了两句,发现外头宋阿姨还在。没有同伴也一个人八卦得精彩。祝微星隐约还听到了姜翼的名字。 宋阿姨口沫横飞:“……这疗养院前前后后找了三天,才好不容易把小孟他妈给找回去。人竟然就躲在弄里四号楼那个垃圾桶后面,一直没被人发现,你说吓不吓人!她癫了,心里却还惦记死了的儿子,怎么都要回来,想想也是可怜。然后疗养院的人来抓她,她却硬是不肯走,先是叫孟济的名字,然后就叫姜翼。” “叫姜翼做什么?”何阿姨好奇了一句。 “大家都奇怪呀,陪护问她是想让姜翼一起陪着去疗养院吗?结果你猜徐丹琴怎么说?她竟然说是想让姜翼赔她个儿子!”宋阿姨拍大腿,“以前弄堂里总有人传姜翼和小孟出事有关联,我是真不信啊,但现在你说说你说说……会不会有问题?有内情?” “听说小孟是从楼上摔下来的,和姜翼没什么关系吧,警察不也查了吗。”何阿姨道,“小孟妈妈脑子糊涂,说的不好当真的。” “就是糊涂成这样还念念不忘才更不对。那天徐丹琴在弄堂里闹,小土匪正巧回来,明明看到小孟妈妈了,却跟没看到似的,一句关心都没有,眼也不斜的从她面前走了,任凭小孟妈妈在后面哭叫,头也不回。莫不是还因徐丹琴两句疯话上心生气了?能被上心,这还是疯话吗?别不是实话才对吧!” 龙龙妈妈未接口。 靠在软凳上的焦勇国道:“没亲眼所见就不瞎猜了,瞎猜能猜出来那还要人民警察有什么用。”这点他和祝爷爷站一个立场。“孟家都是可怜人,没事不要非议了。” “可怜可怜,”宋阿姨忙转了口风,“一样是从楼上摔下来,这小孟就没祝家小孩那样的福气……” 意识到祝家小孩就在隔壁间,焦家夫妻看过来的目光多了不满,宋阿姨才觉说错,打了两个哈哈起身告辞。走前不顾何阿姨推脱,硬是留了很多营养品,任龙龙妈妈怎么拒绝都无用,说给老娘买多了,当劳烦焦家的谢礼,等把老娘养好了,还要再来谢一次。 “良心不坏,但嘴巴是碎,”焦婶把人送出门后叹了一句,这弄堂里的大姨大婶多是如此。 “我刚刚就想问,她那老母亲是每回来我们弄都指着姜翼说他命硬撞了阎罗王,总要让宋阿姨在羚甲里大门口吊八卦镜辟邪的那位吗?”焦勇国问。 龙龙妈妈哭笑不得:“不是撞了阎罗,是撞了冥官。” 焦勇国:“没区别,尽搞些封建迷信。” 附生 第38节 龙龙妈妈道:“但我们弄堂里的老太太不少都信她那套,还说听她话打牌赢钱。” 焦勇国摇头。 焦婶说:“赢不赢钱不知道,但她要真来,弄堂里肯定要热闹了。” 第43章 师傅 昨天面包车司机师傅把姜翼拦弄堂口祝微星就有心理准备, 但今天上车真见土匪掌控了驾驶位,祝微星仍觉微不自在。 他不情不愿,小土匪也没乐意到哪里, 不管祝微星还在慢吞吞系安全带, 一脚油门已飞了出去。 那么小一条道, 祝微星当初骑个自行车都小心翼翼,小土匪开个五菱宏光却仿佛屁股后面按了喷射器,射程能达五十里。 刚到流动市场,祝微星就在后头猛拍窗户。 “干什么?”姜翼不耐烦。 祝微星揪紧双手, 心里喊着:说话就说话,不要回头看我!看路!! 口中还算冷静:“停一下车。” 姜翼不理他, 待祝微星又重复两遍, 小土匪才猛地刹车,恶狠狠瞪后视镜,一脸“我看你又作什么妖”的表情。 祝微星解开安全带, 打开门直接下了车。 姜翼警告他:“下去就别想再上来。” 祝微星头也不回。 流动市场正热闹,不是生意好,是城管不仅按时莅临,杀得还是回马枪。一片鸡飞狗跳里,聪明的捡了值钱的就跑, 剩下的城管抄不完明天来了还在。不聪明的企图抢救所有,手忙脚乱没头苍蝇, 一不小心还和别人碰个人仰马翻,两头不落好。 祝微星走过去扶起的就是那个不太聪明的, 正是上回被砸了炉子的摊煎饼大叔。 “没事吧?”祝微星看他腿上蹭了好大一块皮, 血汩汩的流。 大叔皱眉头还惦记自己又倒地的炉子:“上回才坏了一个,这是我新买的, 刚三天,不能再坏了。” 祝微星上前把那又重又烫的桶身摆正,抬头见到一辆小皮卡在街对面悠悠停下。上头下来四五个穿制服的男人,为首的微胖队长眼珠一扫,准确定位到煎饼大叔。 城管再度去而复返? 祝微星暗道要遭。 然这伙人却未直捣此地,胖队长只站那儿盯着这里,表情从不满显出丝丝迟疑。 祝微星敏锐察觉问题,转头望向自己身后。小五菱还停在原位,只驾驶座的车窗降了下来,露出其后一手夹烟一手轻敲方向盘,满脸不耐烦的某人。 姜翼还没走,被车前倒的俩箩筐堵了,他正一边生气一边等那摊主挪出条路。 祝微星看看他,又看看城管队长,果断走过去打开了后备箱。 “大叔,我们把炉子放车里。” “啊?” “今天不能摆摊,送你回去。”说着朝远处城管努嘴。 大叔不算太笨,胖队长一条马路过了五分钟还在原地,明显打算放他们一马。 虽不知为何,大叔还是立刻和祝微星将东西都搬上车。 拉开车门,祝微星对上姜翼一脸的不可思议,许是过于讶异,连怒意燥意都一道冲淡了。 姜翼说:“你可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祝微星拉着煎饼大叔坐上后座,无视他阴阳怪气,问大叔:“您住哪里?要不要先去医院?” “不不不……不去医院,不去医院,”大叔是个正常人,自然能感觉驾驶座上人的煞气,紧张道:“我……就住三条街外……其实可以自己走,不用送。” 那地址和去学校顺路,祝微星没同意,对前座人说:“师傅,开车。” 姜翼顿了一分钟才确定对方在跟自己说话。他被人喊过“老大”、“帅哥”、“大哥”、“爸爸”、“爷爷”甚至是“祖宗”,但从没人叫过他“师傅”,还是对路人甲的口气。 姜翼笑了,气笑的。 “你他妈有种,”姜翼给祝微星竖大拇指,“真有种。” 他的笑鸷骜、狰狞、愤懑、凶忍,残暴,像一锅五毒俱全的烈性毒药,冒着能让人生不如死的黑气,恐怖得差点没让煎饼大叔夺门而逃。 祝微星却面不改色:“大叔的饼做得很好吃,以后有他摆摊,你可以不必再惦记音乐厅那的烤肉三明治,那个一般。” “放屁!”喜好受到质疑,姜翼炸毛骂人,“你再给我睁眼说瞎话试试,你又没吃过烤肉三明治。” 祝微星不理他粗俗:“你买了尝尝就明白。” “我凭什么买?”姜翼倔强。 祝微星大度:“我给你买。” 姜翼不屑:“稀罕!” 祝微星:“……” 姜翼哼笑:“八百年后?” 祝微星叹气,转向大叔:“沈叔,师傅送了我们,明天做生意时给他……不,给我留一个饼?” 大叔连连点头:“哎哎哎,应该的应该的,就是……我的饼是没你说得那么好……” 姜翼:“嘁。” 祝微星摇头:“会好的。” 姜翼不满打断:“你是他孙子,这么上赶着?” 祝微星惊讶:“你会叫这年纪的人爷爷?” 姜翼怒:“你他妈……” 争论趋于弱智化,祝微星在他暴躁前,忽笑得李励附身:“感谢你。” 姜翼一口气憋住,弹弹烟灰,朝他翻大白眼:“能再虚伪点?” 祝微星忽略他,给自己系安全带。 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等车前箩筐不在,姜翼手还是摸向方向盘,一个挂挡,小五菱慢吞吞上了路。 途径众城管,祝微星看见胖队长对姜翼做了个“下不为例”的口型,脸上挂笑,显是旧识。 忽然就没了刚才的横冲直撞,姜翼这回开得龟爬,将将卡在限速上,心情如高山滑雪,正于低谷游荡。 好在下午街上车流不多,祝微星跟大叔聊天,由某人自己想开。 “沈叔生意最近好吗?”祝微星主动攀谈。 换来大叔感激涕零:“好多了,多亏小祝你上回的主意,买几个蛋筒纸,把馅饼改成手握蛋筒饼,好看得很,摊子人一下就多了,一上午能卖二三十只呢。” “有时换个包装能吸引不同消费群体,手握筒饼有趣,孩子学生会喜欢。”祝微星说,又问,“酱料改了吗?” “改了改了,按你奶奶的菜谱换种调料,是真好吃,小祝你良心也太好,叔都不晓得怎么谢你。” 其实不算奶奶教授,这酱料配方是祝微星脑海里自己冒出来的,兴许过去在哪个餐厅吃过学过,才有印象?他请奶奶试做,味道出奇的好,便大方地将其贡献给了沈叔。 绕上一圈,祝微星终奔主题:“沈叔,卖相好,味道好,但一上午二三十只饼的生意仍不算好。您觉得为什么?” 沈叔一怔:“不、不好吗?那我再吆喝吆喝?” 祝微星摇头:“不吆喝别人就发现不了您,归根结底是摊位不显眼。” 沈叔为难:“我知道,但流动市场说着流动,摊位可固定了,叔新来乍到,乱抢要惹事。” 祝微星看得出,他胆子极小,是个有点笨的老实人。“那您有没有意向到渔舟街盘个店?担忧租金的话可以考量与人合租?” 前头姜翼:“?” 沈叔也茫然:“这……这去哪里找?就算合租也不便宜吧。” “正巧我的铺位近日有这需要。”说着,祝微星不知从哪儿掏出本笔记,上头已经仔仔细细的罗列了合租需分担的不同金额,清晰明了,经由祝微星简单讲解,浅显易懂。 前座姜翼:“!” 祝微星说:“我们摊位地方虽小,成本却低,您不放心收益,可以免费摆一到两周尝试,若盘算下来赚了钱再继续。第一个月租金我们二八分担,第二个月三七,第三个月四六,之后收支完全能负担,我们再五五。我保留您随时中止合同的权益,只需提前半个月告知就行。要您不信,我们也可以请派出所警官见证。” 姜翼:“…………” 见大叔呆愕,祝微星不慌不忙:“流动市场无摊位费,却有城管风险,不仅耗时耗力,还日日提心吊胆。” 祝微星边说边在纸上给沈叔算账,两处摆摊,去掉损耗,表格一划,最终收益谁高谁稳,一目了然。 沈大叔惊讶。 祝微星不急不躁:“怎么样?要不要考虑?周末之前答复我就可以,我们都属于早餐行业,合租可以互相促进,我应能保证您的生意只会更好不会更差。” 把沈叔送到目的地,替他搬了东西,关上车门,祝微星才注意到面包车司机从头到尾都挺安静,没扯他后腿。 他去看姜翼,发现对方也在后视镜里望他,两人目光一撞,祝微星真的想说:求求您看看路吧。 淡然转开视线,祝微星将账本一一收好,又板正坐回原位,特别斯文有礼。 “看,你失散多年的双胞胎兄弟。”小土匪忽然说。 祝微星循之望去,发现姜翼指着一服装店里的塑料模特。 祝微星没懂他逻辑。 姜翼解答:“都一样假。” 祝微星:“……” 本可以不理这人的阴阳怪气,没忍住还是自辩了句:“做好事和做生意不冲突。” “好事?对谁好的事?”姜翼问。 “对他对我都好。”祝微星说,“赖洋没把我打算明年上市的企划书给你们看吗?我们牛奶铺需要一个早餐主食引导汇拢客流。合作者,我从开业第一天就在渔舟街和流动市场里找。我用小蛋糕试水已拿到市场反馈,小西点是产品空白,但依然有弊,半中半西现做新鲜才最贴渔舟街群众取向。沈叔和他的蛋筒煎饼,就是最合适的合作伙伴。中式酱料,西式品貌,若一切顺利,不需两周,我减半成本,他客户翻倍,何乐而不为。” 想到此祝微星忍不住抿嘴笑了一下,打心眼里高兴。又懊恼自己干嘛跟小土匪赘言,无异对牛弹琴。 抬眼才发现车已停下,正前方就是u艺大门。姜翼正沉沉瞧着自己,瞳仁黝深。 祝微星轻咳,给师傅道了谢,拉开门下车。 姜翼没因那讨厌称呼与他为难,竟轻易放了人离开。望着男生离去的单薄背影,脑中全是刚在他脸上看见的笑容。 附生 第39节 这张脸以前极爱笑,五官如何没对祝微星正眼瞧过的姜翼想来已模糊,只记得那哂笑、谑笑、嗤笑、冷笑轮番挂在他嘴角,以至每个表情都脱不去轻浮丑陋。 摔下楼后,长相明明没变,脸却像捏了张新的,开了美颜功能,却关了微笑功能。在姜翼眼里,祝微星每天忙得像个手游4d小人,进货卖货打卡练笛,强迫症一样必刷固定日常,头晕脚断也不放弃。技能点则全加到了智力,体力敏捷都是负值,皮脆血薄碰一下都要死,却闲不住老爱一个人乱开副本。4d小人欠你人情,故作谦虚有礼诚挚感谢;想你离开,摆一副清傲孤高装木头人。需你组队,用一板一眼小模样求配合;嫌你碍事,又端起股只能看不能碰的倔劲儿,要和你距离三尺。 说他傻,他伶牙俐齿自有生财之道,说他机灵有时却天真呆板,没点阴暗构陷的心思,坦然正直得和从前两个极端。这样的性格这样的脸,配上方才小满足小欣喜的笑容,仿佛给小人换了个至尊版的新皮肤,闪耀夏日款。 姜翼边想,边看着那背影朦胧于远方……略觉齿痒。 作者有话要说: 姜翼感兴趣的模拟经营类新手游上线:《梦幻弄堂》 第44章 我活着! 祝微星是去上传说中的电音课, 已到第三节 。一开始被辛蔓蔓等人的话先入为主,脑补夜店群嗨风,甚至权当自己乡巴佬进城。去了才发现是理工编程风, 一群电脑小白听老师教你怎么用计算机。 男老师, 年纪三十看着也就二十多, 姓宣,长了双笑眼,看人说话都很和善,就是为人略颓散, 大半堂课能靠讲台说完决不多挪一步,语调也慵慵懒懒有气无力。 那么亲切的老师理应让人喜欢, 祝微星见他却有些头疼。大概是第一堂课不小心坐到了宣老师眼皮底下。宣老师便特别爱挑他出列。第二回 第三回祝微星已选了后排, 却仍被宣老师认定一般,茫茫学子里一眼寻找到身影,在同学艳羡目光里邀请答题。 祝微星对数码产品向来迟钝, 若说学习长笛是后天遭难,学习电音就是先天不足。明明一个简单的软件操作,他倒来倒去就是要迟钝几秒,亏得他有一个大牛同桌能帮忙指导。 那男生染了头扎眼粉毛,衬得皮肤雪白, 说话嗓音也嗲,像个小姑娘。他第一次上课迟到, 只有祝微星身边的第一排有座,便成了同桌。第二次两人大概都对位子不满意, 一同早早到班想选个称心如意的, 赶巧又遇上坐了最后一排,就这么认识了。 粉头发男生也姓姜, 叫姜来,让祝微星意外的是他主修就是电音,去年因为身体抱恙,休学一年,大二便和辅修的一起补课。这经历让祝微星生出亲切感,两人竟挺投缘。 姜来告诉祝微星,别看宣老师这软绵绵的样子,其实特别厉害,多得是学校来挖人。那熟稔口气,似乎和宣老师早认识。 “嗯,我哥哥和他是同学。”姜来性格颇单纯,什么琐碎的都往外说,也不管与祝微星才第三次见面。 课间他接了一个电话,挂断后看看外头道:“我们家保姆说晚上有台风,一会儿过来接我,我让她给你也带把伞,很大的伞。” 下课前保姆果然来送伞,开了辆保时捷定制款。伞和车都是粉的,和姜来头发的颜色一样。 姜来也不问祝微星意见,直接把伞塞他手里,和保姆一道上了车。 祝微星看着远去的车影,暗忖辛蔓蔓等人的话也不算都是捕风捉影。 外面刮起了风,天色已是半黑,除了零散下课的学生,路上没什么行人。 祝微星拿起手机看看时间,见到上面有两条消息,一条来自辛蔓蔓,询问他进展。 祝微星回答:约了四点五十见面。 另一条来自一个陌生号码,问祝微星:你到了吗? 祝微星一边打字,一边撑开伞朝北门去。 【猫能拯救人类】:我走过来了,你穿什么颜色的衣服? 辛蔓蔓和那陌生号码几乎同时回复。 陌生号码:深绿色,你呢? 辛蔓蔓:小心,注意安全。 收起手机,来到北门的祝微星就站在摔过自己一回的那棵柳树后,单薄的身影卡在墙和树之间,巧妙的半隐在暗处。 没一分钟,学校里又走出一个男生,身上穿一件深绿色套头衫。 祝微星仔细打量他模样,待人走近,看对方不停左右四顾,心神不宁,须臾用手机发消息。 口袋里的微信震了又震,祝微星都没动。直到五点,北面的校门慢慢关上,天空又沉黯几分,那男生开始烦躁不耐,不时骂几句脏话。 骂到驶过的机动车都掩不住他嗓音的时候,祝微星才开始回复他最早那通信息。 【猫能拯救人类】:我拿了一把粉色的大伞。 打完这句,他从树后走了出来。 那男生直到祝微星现身,才发现他原来一直在。只是当对上他面容时,男生显出不敢置信的表情,怔愣过后,拔腿想跑,却被祝微星一句话阻在原地。 祝微星说:“我能把你找出来,就知道你是谁,做了什么,跑又能跑到哪里去?” 男生顿了脚步,似认清现实,转身已一脸愤恨。 “是你给我下套,故意引我出来!”他竟用了控诉语气。 祝微星冷眼以对:“这句话不该我对你说吗,琴房的事是你做的吧?” 眼前这男生不高不矮,身形微胖,大众长相,唯一有辨识度的就是鼻翼处一颗绿豆大的黑痣。祝微星承辛蔓蔓那位琴房小助理朋友的帮忙,在保卫科看了不少琴房遭毁那天的相关监控录像,当镜头中出现此人时,本抱着姑且一试想法的祝微星立时记起自己曾见过对方! 一次是姜翼第一次骑车送他开学,两人在路口等红灯,和这男生对上过视线。一次是开学典礼后礼堂外,自己找人问食堂的路,又遇上过他。回想一下,这男生当时都用阴鸷嫌恶的目光看过祝微星。再一次便是在监控视频中,他站在琴房电梯口,一声哀嚎后哆嗦着抱着腿躲去角落。 没错,他就是重重受了姜翼一脚的那个无辜男生。 祝微星又随机翻看了大厅和其他角落的监控,在自己出入琴房大楼的时间前后,那男生都在镜头中闪过。经由琴房小助理帮忙查证,此人刚巧在琴房勤工俭学,有办法摸到另一张门卡。 前后几点集合,不容祝微星不将他锁定为嫌疑人。 有了精准定位,再查他资料就容易得多。 马庆,男,音乐学02班,大二,琴房勤工俭学生,每周二、三、五兼职。1306琴房被毁坏那天,正是他上工时。 祝微星没背后挖人隐私的习惯,只要了这点基础信息。但辛蔓蔓却告诉他,她找到马庆的社交账号,发现他也存在于被恶意上传视频的那个匿名群里,不排除孙总的事就是这人所为。 “哪里都有他,不可能是巧合吧,看来早有预谋。他这么到处害你,是什么深仇大恨?”辛蔓蔓觉得可怕。 祝微星也想知道。琴房事件、视频事件都有可能出自这人,那跟踪事件,甚至祝靓靓心觉被威胁生命的事,是否也与他有关? 祝微星未假借人手,决定自己对他当面询问。考虑到对方行事鬼祟,很可能采取否认装傻不愿对峙的态度,自己也是猜测为主,手中没有决定性证据,找老师帮忙都未必有用。一番思量,祝微星便决定迂回的把他套出来。 了解到音乐学最近有个声乐小考,该系学生正到处在论坛发帖找钢伴,祝微星借了辛蔓蔓一个名为【猫能拯救人类】的废弃账号,以钢琴系学生可有偿为马庆提供伴奏为由加了对方好友。 钢伴在音乐学院是个大香馍馍,声乐民乐器乐都离不开,哪怕上台发个呆都需要自带钢琴bgm才有资格。尤其考试月,贴钱贴时间都不一定能约上。有主动上门的,即便暂不需要,很多学生也会留备后用,不会轻易拒绝。 果然,【猫】被放了行。 【猫】的朋友圈被提前经营得活泼可爱,三天两头发张在琴房做拼命三郎或给某某做伴奏的模糊自拍,配以呆萌表情天真文字,充实学霸的形象立得毫不惹人怀疑。 马庆则不,他的社交账号和他给人的感觉一样,阴沉颓丧,偶而还透出些森冷诡异。名字是祝微星不认识的某种乱码,头像一片漆黑,发得朋友圈不是在抱怨各种小事神神叨叨充斥怨叹,就是到处拍舞台上的红色幕布,仿佛自己像个无望的旁观者。让祝微星觉得这个人,要不就真霉运附身,要不就精神处于高压状态,看命运不公人生不顺。 祝微星观察了对方半个月,跟踪者也跟了半个月。从两方种种近似点判断,微星几乎确定马庆就是这名尾随人。对方毅力不低,这么久都未放弃,侧面反映他对自己的愤恨极深。 究竟为何? 祝微星觉得,是时候解答了。 评估形势后,他用【猫】对马庆提出邀请,托词是对方的专业音乐学,想借他理论课的笔记一用,钢琴系没讲的那么细,可有偿。 知道对方手头拮据,不然不至勤工俭学,祝微星价格开得很诱人,这在遍地富裕家境的艺术学院倒不至太稀奇。 幸运的,鱼咬了勾,于是有了当下场面。 被指控为琴房事件主谋,马庆竟未反驳,反而提高音色,显得比祝微星更愤怒。 “所以你见到我后想如何?揍我吗?亲自揍还是找人揍?你们惯常做这样的事了,以为我会怕?” 他眼中有压抑不住的浓浓恨意,浓得让祝微星充满疑惑,他忽然想到,论坛里提过自己曾伙同某位暴发户朋友欺凌同学,莫非他就是受害者? “我找人揍过你?所以你跟踪我?陷害我?报复我?” “揍过?你觉得用这两个字就能概括一切?”男生怒视他,“你们的所作所为死不足惜!我只让你出丑已经很便宜了!” 不错,不知是他本性尤善还是天性怯弱,在琴房大肆破坏,只挑普通物事,没对值钱乐器下手。上传孙总视频,只在匿名群,还不敢点名道姓。跟踪自己,只暗暗尾随,未接触未伤害,偶而贴近有被察觉风险,祝微星还未回头,他已跑没影了。 报复心切,手段下作,却没凶狠到底,还优柔寡断。 祝微星叹了口气。 “你跟了我那么久,应该早知我前一阵坠楼失忆。过去种种,好坏真假,抱歉,我都不记得了。无法对你所言所行给出体会反馈,若你可以告诉我来龙去脉,我愿意听。真是我错,我尝试赔罪弥补,这也是我约你出来的意思。反过来,要你有所错怪,也需对我致歉礼偿,包括你那些以报复为名的过激行为。” 男生自然知道祝微星那坠楼事故,却也让他更觉憋闷不甘。 “一句不记得就能当无事发生理直气壮摆无辜脸?你们这种人渣败类……”他没因祝微星的坦诚缓解情绪,反而愈显激动不停辱骂。 祝微星冷静地听着,等对方骂累了才道:“你一直说‘你们你们’,除了我还有谁?” 祝微星尝试猜测:“付威?” 看对方突变表情,该是猜对了。 “没错……没错,就是那个败类!付威这个败类!在高中就对我冷言冷语随意打骂,我一直忍着,满心以为考上大学可以解脱,没想到又和他进了同一所大学!为什么!为什么他对我残忍!现实也对我那么残忍。他处处针对我,排挤我,噩梦卷土重来。” 马庆不再只言语发泄,双拳紧握开始道出过往,瞪向祝微星,眼睛怨得发红。 “而你这狗腿子,每次折腾人都不出现,但一直在背后捣鬼!你以为我不知道,付威说过,他想得坏主意都是你出的,你和他是同谋!别想置身其外!” 祝微星听得眉头紧皱,理智不想去信自己有过如此恶行,却因祝靓靓过去为人,不敢反驳保证。能对家人朋友都那么嚣张刻薄,更遑论周围人。 “我一退再退的下场,就是你们最后……最后竟然还想要我的命!”马庆声音颤抖。 “我们……威胁过你的生命?”祝微星沉稳的神色微微崩裂,不敢置信。 “不然呢!不然我怎么会被逼疯?怎么会被关进医院两个月前才重获自由?!医生要我解开心结,但是我解不开。你们一个两个为了整我,竟然从高中追到了大学来!我怎么能解开?只有让你们都得到应有的报应,我的心结才能散!”男生手舞足蹈,眼球充血。 原本祝微星已信了他九成,却因他愈渐语无伦次的表达又生出些犹疑来。 天已彻底窈黑,呼呼的风从气体变作液体,海浪一样挟裹着街边的落叶浮浮沉沉,粗粝的雨点又从液体化为固体,沙石头般被卷起拍打在匆匆而过的行人身上,锋利尖锐。 男生的衣摆震荡,头发在雨水中被浇得一缕一缕蔫在头皮上,像死了的野草。 “那个晚上,天也是那么黑……” 马庆呼吸粗重的说,每一下都喘得充满愤怒。 “付威把我才买的新手机从顶层扔到了楼下的窗台上,让我想拿回的话只能爬过去捡。我很害怕,我想逃走,但我逃不掉。付威长得那么矮,力气却好大,我从以前就打不过他。我想回家,我没办法……只能在他们的打骂里攀了出去。那里好高,离地至少十层楼,没有护栏,风又那么大,我一边抖一边爬,一边抖一边爬……我终于捡回了手机,他们却都走光了,把我一个人丢在了那里。” 马庆咬字含糊,隐带抽噎,让人听之愤懑。若他所言非虚,祝微星觉得付威和自己真的该死,他们不该受马庆报复,他们都该去坐牢才对!可是下一秒,马庆又突兀的笑了起来,笑容在昏暗的光影里被切分成一半恐惧一半骄傲,诡异万分。 “他们把我丢在了红光小城!那里没有车也没有人,那里很黑,但那里也很红。整个小城……都是红色的,像血一样的颜色。我在那片红里走了很久很久,我以为我会死,但结果没有!我看到天亮了,我从那片红里面走出来了!我没有从十楼摔下去变成鬼!” 他忽然凑近祝微星,眼球暴突的大喊起来。 “我和付威不一样,我活着!我没有死在红光小城,我走出来了,我没有像他那样死在荒郊野楼成孤魂野鬼!” 祝微星在那怒张的黑瞳里看到了自己苍白的脸,他不敢置信:“你……说什么?” 第45章 台风夜 附生 第40节 “我活着哈哈哈哈, 我活着!”马庆尖利的笑,状若疯癫。 祝微星拔高语调:“付威……付威不是出国了吗?” 马庆的眼球已经收回,整张脸都笑得皱了起来, 欢快, 由内而外的欢快:“付威都变成鬼啦, 怎么可能出国呢?” 祝微星惊愕:“付威死了?!!” 马庆点头:“对啊,三个月前就死啦,你忘记了吗,哦, 对,你真忘了。不要紧, 我记得。我和你一起被警察叫去问过话, 警察还允许我们认尸呢。不过你害怕不敢去,但我勇敢……我的医生说得对,我最勇敢了, 所以我去了。他死得可真惨啊,头破血流,面目全非,脖子都断了……” 祝微星捏着伞柄,说不出话。 “你不信?你不信我说的是不是?”比起生气, 马庆更显着急,他竟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塞到祝微星面前,“我给你看, 我有照片, 我拍了付威的死相,我有照片!给你看!” 祝微星猝不及防被那昏暗的图片贴到眼前! 不幸中的万幸, 并未有什么血肉模糊的场景,可比起那种直观的残忍,眼前却是另一种冲击恐怖。 一条幽深的长廊尽头,有一扇半开的门,门后的长台上……隐约有一长状物被白布所覆,像人。 照片像素低而糊,分辨不清,但在此刻氛围内,无论真假,足以骇人。 不等祝微星反应,天际猛然掠过一道响雷,炸得马庆一声惊叫,手机都险些脱离。 “不是我!!!不是我害死付威的!”马庆抱住自己的头,思维混乱,神情惊惧,“是付威自己做贼心虚,他是自杀的,警察也说,他是自杀的!” “和你一样!”马庆忽然指向祝微星,目眦欲裂,“虽然他们逼我爬楼的那天你不在,但你为什么会像付威那样从楼上掉下去?这是不是证明你在这件事情上也有份,对不对,你做贼心虚,所以你自杀,跳楼自杀!” 祝微星心一沉,莫非自己坠楼真与这事有关?下一刻,祝微星又赶紧让自己冷静清醒,马庆言行荒唐逻辑混乱,照片也不知真伪,自己暂不能随着他的思维失了分寸。 “你还是在不断的说‘你们’?付威欺负你的时候如果我都不在,那和付威一起的又是谁?”祝微星努力从他的疯话里汲取可用消息,尝试分析。 雨势渐大,哗啦而下,映着昏黄的路灯,仿佛变成了一把把锋利的刀刃,将眼前的画面人物切割得支离破碎。祝微星把伞往前举了举,想给马庆挡一挡风雨。 马庆却一把挥开了他认为假惺惺的行为,整个人像只被架在炉上煮着的蟹,焦躁又难以自控的摆动钳爪企图逃亡。 “和他在一起的,都是欺负过我的人……这些人都会有报应,都会有报应。我跟着你,也是想看你有报应……你会有报应的……”马庆却说不出那是谁了,反反复复鬼打墙一样的念叨着这两句话。 疑惑很多,但天气实在恶劣,马庆的状态也不适合将对话进行下去。祝微星想等对方情绪稳定,再找一个平静的场所和他交谈。马同学明显需要帮助,他该联系对方家人,将他妥善安置。 马庆却充耳不闻祝微星的建议,双手抱头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五官扭曲念念有词,出口的话却被沸腾又吵闹的雷声全部掩埋,像是很遥远,又像近在眼前,听不真切。 天气、真相、眼前人,一切都是那么混乱,祝微星不得不上前一步想让马庆正视自己,结果不等动作,马庆却自己静了下来,反手先抓住了祝微星的腕子,怔怔看着他。 看了半晌后,轻道:“你知不知道……付威来找我了。” 响雷在这个当口奇异地停了,风声雨声都像被某种玻璃器皿隔绝在了另一个维度,周围只剩死寂。 祝微星清楚的听见了这句话。 他背脊一寒,刚要细问,又闻马庆大喘气道:“就在付威死前那一天。” 祝微星却不觉轻快。 “付威来的时候精神很差,人也瘦了很多。我奇怪,明明一周前我才见过他,他当时正常,为什么一下子就脱了形?我一直想,一直想,他死后很久,我想通了。原来那时候的他是被吓瘦的,”马庆的眼神呆滞,嘴角却扬了起来,“当一个人面临极度恐惧的时候,他的身体机能会不受控的越来越差。而你猜,他是被谁吓的?” 祝微星无法开口,他只觉马庆捏着他的手心像冰。 “他啊……”马庆也不需回复,笑容越裂越大,声音越来越轻,人则越贴越近的自问自答,无私地与祝微星分享着自己快乐的小秘密,“是被鬼吓的。” 这话……阿薛也说过,他说付威告诉过他,遇见了一只缠着不放的鬼。 沉默近一分钟,祝微星终于找回自己的嗓音,用比想象中还克制的语气问:“鬼是谁?叫什么名字?” 马庆歪头想了想,竟还真说了两个字,让祝微星不敢相信的两个字。 马庆说:“孟、济。” “什么?!”祝微星记不清这是今夜受到的第几次冲击,精神都绷至极限。 他哑着喉咙问:“孟济?你认识孟济?付威也认识孟济?!” 马庆乖乖点头:“当然,我们三个是同一所高中,我当然认识孟济。孟济是我的同班同学,我们两人各方面都像,一样只想独处,一样讨厌集体主义,讨厌学校那些人明明嫌弃我们穷,还硬摆出关心的虚情假意,讨厌活在世界上每天每天的逢场作戏。我们抵制那些伪善,我们不屑和那些人为伍,所以那些人怒了,他们排挤我们,嘲笑我们,折磨我们。其中,付威是最凶恶可恨的。我早知道,有一天,孟济会被他和那些人折磨死,然后便要轮到我了。就像我知道,孟济摔死之后,也会轮到其他人摔死,轮到付威,轮到那些人,最后……” 他没发出声音,但祝微星看懂了马庆的口型 马庆说:轮到你。 这三个字仿佛在祝微星面前撕开一道裂口。近观,锋利卷边,漆黑深渊;远望,吊翘嘴角,鬼魅笑靥。他不可自控的呼吸停滞,眼前泛起层叠的熟悉黑雾,模糊了祝微星视线,也告诉他,那种僵化他行动的诡异症状又来了。 又是那什么的瘫痪症状?怎么偏偏在这时…… 马庆犹在兴奋的道:“孟济他知道自己早晚要死,所以给我留了一封遗书。你知道遗书里说了什么吗?你知道吗?” “他说,他会回来的,他不甘心,不甘心被利用,被驱使,不甘心被控制,他死得不甘,变作鬼也总有一天会回来,找你们!!一个一个,你们一个都别想逃,哈哈哈哈哈,别想逃!” 马庆再一次欺近,一开一合的嘴像黑洞洞的渊,嗫嚅着吸附祝微星的神魂。 他说:“而现在,我知道,他回来了……” 挡下了一波波精神侵袭的祝微星终于生出彷徨无助。不管是后遗症还是幻觉,在这样恶劣雨夜在这样神志不清的人面前谈到这样敏感的话题时,头晕目眩失去身体自主权,让祝微星深觉不安。 他要保持清醒,他不能倒下,不能在这里倒下……他对自己说,再撑一下,再坚持一下,祝……祝……他叫祝什么?他叫祝微……对对对,他叫祝微星。祝微星,再等一等祝微星,就快能回家了,他想回家……想家……想回到祝微星的家。 一遍一遍,催眠一般,祝微星在心里重复着这句,仿佛一晃神就要把他自己遗忘到天边去。祝微星双拳紧握,指甲都嵌进肉里,挣扎得浑身发抖。 前一刻还是马庆疯癫,这一刻形势已迅疾逆转,成了祝微星意识恍惚。他手脚僵硬,皮肤冰冷,五感都像流失的空气渐渐稀薄,有什么从他毛孔钻入血管,从肌肉浸没骨骼,从躯壳渗透灵魂,拼命挤压拉扯。 就在祝微星以为灵魂被挤出身体,浮向虚空,远方蓦然传来一声巨响!像一枚炸弹引爆,瞬间击碎这方死寂,轰塌冻结的空间与时间。 一声后,巨响仍断续绵延,仿佛打破某种阻断,仿佛牵引召唤,从荒芜里夺回祝微星出离神思。 听觉依稀复原,声音便越发入耳,紧跟着,视觉、触觉、嗅觉也慢慢回笼,使祝微星瞬间挣脱无形桎梏,重新感知到了周围的鲜活世界。 手脚恢复了些气力,他溺水重生般重重喘气,依稀辨出那响声原来是一下下的车喇叭。 咳喘着向声音来处望去,就见瓢泼雨幕里,大街小巷的店铺早关了门,只对面一家微弱灯色的汽修店前,停了一辆五菱宏光。驾驶座车窗半降,隐有人影从后透出,那么模糊,都盖不住周身的熟悉气场。 “——一个人在那儿磨叽什么?上不上车?!!” 伴着聒噪喇叭,姜翼不耐地吼道,因嗓音过于爆裂,竟直接压过周遭一切风雨呼啸,毫无阻碍得收进祝微星耳中。 如此狂妄无礼,眼下却只觉安心亲近,姜翼带给他的安心。 再一转头,刚还贴着自己的马庆已不知行踪?! 人呢? 不见了? 什么时候走的? 还是从一开始……就根本没人来过? 一个不可控的念头浮于祝微星脑海。 方才那些生理反应皆是幻觉所致?那马庆所言所行是否也是幻觉……甚至他这个人前来赴约……也只是自己的幻觉? 隐约又要魇住,便听姜翼适时骂声:“喂!杵在那里是聋了?!” 喊声足以震动长街,可见怒意之大。 祝微星终被彻底唤醒。捡起掉在地上的粉伞,迈开虚软双腿,他一步一步穿过马路,走到面包车边。 手指冷得几次都打不开后车门。副驾的门被啪一声推开,姜翼不爽:“坐前面!” 祝微星没半点和他对着干的心思,姜翼说什么是什么,听话地坐到前座。 坐上后却没了动作,直到小土匪不耐地凑过来从他屁股下扯出安全带扣上。 “谢、谢谢……”这时候竟还不忘礼貌。 姜翼看他一眼,又冷冷扫了圈车窗外,一踩油门,带着人穿风破雨,消失在诡谲的夜里,往家奔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害怕,姜翼在呢,人间钟馗(bushi 第46章 谈条件 灰色的五菱宏光匀速行驶在空旷的长街上, 车外雨势倾覆,车内沉默密布。 这种沉默又不同于先前僵冷,对祝微星来说更多的像疲惫的劫后余生。 坐进温暖车内, 祝微星才觉全身潮湿冰冷, 他不住发抖, 有些倔强的不想承认是恐惧,更愿将那战栗归咎于突如其来的震撼。 “你看到他了吗?我面前站着的那个人。”死寂被打破,祝微星开口才觉声音哑涩。 他抚掉脸上雨水的动作僵硬,多担心听见身边人答一句“哪里有人?从头到尾就你一人在那自言自语”。 忽然手腕被擒, 祝微星一惊,瞧着姜翼探手过来把他的腕子翻了个面。皮肤上印着清晰的五个指印, 正是方才马庆抓握过的地方。 不是幻觉…… 今晚发生的一切, 都不是幻觉。 紧绷的神思微缓,祝微星身躯下滑,在座椅里陷得更深。他又累又冷, 忍不住环抱起胳膊闭上酸涩的眼。本想稳定下情绪,上下眼皮碰上的刹那他竟混沌了过去。 再睁眼还在车里,头顶亮了盏微弱小灯,姜翼斜靠在一旁,脑袋顶着玻璃专心致志的打游戏, 表情挺悠闲。周围干燥温暖,焐在祝微星身上湿透的衣裳竟已半干。 认出朦胧的窗外就是羚甲里七号楼, 祝微星看手机时间,已过七点。 都到家了, 小土匪竟任自己就这么睡着? “你怎么没叫我?”祝微星问, 刚睡醒的嗓音虚软,不见以往清冷。 姜翼头也不抬地嗤笑:“我他妈也要叫得醒你。” 祝微星不信, 他要真想叫,扇两巴掌还能叫不醒?自己又不是死了。 想到“死”字,祝微星神经敏感,本欲开门下车,想了想又靠回座椅。 察觉到他动作,姜翼眼尾扫来,光线昏沉依然可见漆黑瞳仁,他侧面线条利落,更显强势气场。但这强势没了往日不适压迫,反而蕴含滚烫鲜活,皓曜炙灼,平白给祝微星无限安心。 是的,看到姜翼,靠近姜翼,待在姜翼身边,让现在的祝微星无比安心。 “你听到了吧。”祝微星说,不是问,尽管今夜风大雨大,街对面的人离他们所在至少七、八米,但他直觉姜翼听见了。 会与马庆约到北门,一面考量那里人少安静方便谈话,另一面便考量汽修店位置所在,时间一到有面包车接自己,若与马庆起冲突,不指望店里人帮忙,也可起个威慑作用。就是没想到五点来履行接人约定的还是姜翼。 听了全程的姜翼会怎么想自己,祝微星猜,该和马庆一样觉得他阴狠恶毒下作卑劣,活该得到报应?更何况还牵扯到姜翼那位照拂过的朋友……孟济。得知关心的人可能被讨厌的人所害,怕是弄死自己的心都有。 宋阿姨还说小土匪在孟济事故上做贼心虚,没想到自己才是幕后黑手之一。 附生 第41节 意识到情绪委顿悲观,祝微星忙呼出口气,心内否定。不,不对,这事情混乱又疑点重重,马庆是遭遇可怜,但他神志不清,言语颠倒,自己不该过快下定论,要想办法弄清真相,再来自我批判不迟。 听见祝微星问话,姜翼看着他笑,弧度是熟悉的讽刺。 “怎么?” 果然是听到了,祝微星叹气:“刚才发生的一切,你可不可以……暂时不要告诉别人。” 姜翼挑眉:“心里有鬼?” 鬼这个字也让祝微星警惕,他小幅度的抖了一下。 姜翼注意到,竟故意压低嗓音:“害怕?” 祝微星不知自己故作勇敢的样子在姜翼眼里多单薄羸弱,甚至楚楚可怜。 抿抿干涩的唇,祝微星道:“没有,这里面有很多蹊跷古怪,我需要时间证实真假。” “比如?”姜翼沉沉看身边人,眸色深得让人不自在。 祝微星避开和他对视:“刚才那个人告诉我,我一直以为已经出国的一个朋友,两个多月前其实就已死了。” 姜翼不客气地戳穿他美化的语言:“畏罪自杀?” 不错,马庆是这样说的,付威因为被鬼折磨而于心不安,死因排除他杀,几乎等同畏罪。 祝微星皱眉:“可是,我一个月前……收到过那个朋友给我发的微信。他说他在一个很黑很孤独的地方,想和我一起去上学,想让我……去陪着他。”除了内容诡异,收到信息时周身的那种阴冷感,祝微星无法对姜翼言明。 姜翼睫毛抬了抬,又垂落,一手撑下巴,一手在方向盘上打着节拍,姿态仍跟听电影情节一样不以为然。 “地府来信?那儿也用我们的聊天软件?网速是不是比这破弄堂好多了?” 祝微星没心情和他说笑,但小土匪天不怕地不怕的狂妄模样无形中冲淡了贴覆后脊处的灵异感。 “你觉得不可能?”祝微星问。 姜翼好笑地反问:“你觉得可能?” 又忽然摆出认真脸:“你不是不信这世上有鬼吗?不信人死了还返阳还魂吗?那现在在紧张什么?” 是的,土匪军团给孟济烧纸的那个晚上自己就曾给过姜翼答案。他祝微星不信鬼不信魂,铁齿得很。 此时对上那双眼眸,鸿宇般幽深,像带引力的漩,卷走点点星芒。 祝微星怔愣,问:“那你呢……你信吗?” 姜翼哼笑,似不屑回答这白痴问题,只痞痞地问:“我凭什么帮你保密?” 他这态度仿佛并不在乎马庆那些危言耸听,也不在乎话里谈及的朋友事故原因,反而更在乎和祝微星谈一谈条件。 祝微星觉得姜翼的脑回路真和一般人不一样,你永远猜不到他重点:“你想我怎么做?” 事件诡异,甚至涉及命案,祝微星已不介意和姜翼在小儿科的较量里吃些亏,上回他送崴脚的自己回家,已欠下一次条件,不差再多一次。 “什么口气?勉强?不服?委屈?”姜翼却不满祝微星态度消极。 人家不配合他憋屈,人家顺从他又生气,这个人真的难琢磨难迎合。 “没勉强,没不服,没委屈。”祝微星说,心里则想起蒙辉昨天胡说八道的话——姜翼生性恣意,行为全凭兴起。他能无视大事,也能偏执小事,毫不在乎代价,只看乐不乐意。 而马庆那点诡奇经历,姜翼好像不感兴趣? 也或许是祝微星把小土匪想潦草了,姜翼可能对他提的第一个要求就是让他去死替孟济报仇? 意识到思维又走偏,祝微星无奈之余,也觉精神奇异的松弛不少,小土匪果真非人,随便搞点事存在感比鬼还强。 “你希望的话,我可以帮你写报告,也可以……帮你买早餐。” 这是祝微星唯二想到暂时能帮对方做的。他说话的样子有些小为难,但也显出平日没有的乖顺无害,脑袋微微垂下,露出t恤后一截弧度优婉的脖颈,在昏黄的空间里莹润白皙。 姜翼扫过去一眼,两指轻捻,从一边掏出根烟叼在唇边,没有点。 “哼。”口中则溢出鄙夷。 “那你想好别的再告诉我。”祝微星又妥协,“只要不违反道德观和法律观。” 姜翼和他对视,舌尖在烟嘴上滚了一圈。 祝微星忙补充:“我的道德观和法律观。” 姜翼眼神一沉,刚要发表不悦,被两道划破雨夜的远光打断。 有车来了。 一辆纯白的轿车往此地驶来,愈近愈可见车灯璀璨,绵连水汽都烟煴不掉的光芒。 最后在小五菱边停下,车标上隐隐张开的两扇小翅膀正映入祝微星眼中。 来了一辆豪车?! 祝微星意外。 台风天,棚户区,大宾利? 今天真是不同凡响,什么奇事都遇上了。 但祝微星也就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无窥伺兴趣。身边姜翼对豪车更一脸冷漠,没仇富没羡慕,恍若不识货。 姜翼说话了,高冷对他伸出手:“电话。” 祝微星疑惑,又隐约察觉到对方意欲,踌躇着把电话交出。 姜翼抓过,滑开祝微星没设密码的桌面,进了微信。可惜三手手机速度堪忧,姜翼等了半天只看到小菊花转,他迁怒地去瞪祝微星。 祝微星不得已凑近,就着姜翼的手关掉了两个占内存的后台软件,才让手机正常运行。期间两人靠得极近,屏幕上的光投射到祝微星漂亮的脸上,将他的眼耳口鼻镀出了玉一样的质感,通透水润,薄薄眼皮下鸦羽般的两扇睫毛轻扑着,每一下都像能卷起车外的一场豪雨。 “好了。”祝微星毫无自觉,淡着脸轻道。抬头才觉和姜翼挨得极近,对方竟也没躲,高挺的鼻尖都差点戳到他颊上。祝微星吓了一跳,立时退后。 姜翼的反应是迟来的嫌恶一白眼,低头开始翻起祝微星手机里的最近联系人。 没和几人交流过的新祝靓靓,让姜翼没很快锁定目标。 ——【作威作福】 打开聊天框,一秒读完前几条对话,姜翼蔑视地掀了掀唇角,借着车内光,直接拍了张中指发过去。关闭,拉黑,把那不人不鬼的玩意儿从祝微星的联系人里踢了出去。 祝微星:“……” 退出软件前,姜翼瞟到【辛蔓蔓】最后给留的那句“注意安全”,顿了下才摁掉屏幕,把手机丢还给主人。 骂:“该放眼里的老是装瞎,不该看的垃圾捧怀里当宝。” 祝微星:“?” 接过手机想,他这么一搞自己要怎么查付威?但没了付威的号,似也带走了周围的那股森寒。 时间不早,再不回去奶奶该担心了,今日诡谲事太多,祝微星需得回家整理思绪。 没再与姜翼做小学鸡争辩,祝微星对他点头,拉开车门离开,走前,还不忘礼貌道了声“晚安”。 跑得挺快,自然没发现姜翼一直追在他身后的视线。 没两步进了楼道,抬头见豪车里也下来一人,急急忙忙往七号楼跑来。 到了近前,正巧照面的两人都略讶异。 梁永富看看五菱宏光离去的车尾,又看看祝微星,淡淡一笑。 祝微星看看倒车的宾利,又看看梁永富,轻轻点头。 两人并肩上楼。 梁永富打破沉默:“下了班遇见我们主管,他正好应酬大老板,没想到顺路一起把我送了回来。” 祝微星颔首:“我也是遇见邻居,顺路一起。” 梁永富理解:“今天天气太不好了。” 祝微星同意:“是啊。” 简单寒暄,到了四楼,两人分头,各自回家。 第47章 很怪的梦 被姜翼那么一打岔, 回头再想马庆的事已觉不那么近在眼前,受到的惊愕似也遥远。 洗澡,吃饭, 祝微星回到家后一直表现自然, 直到夜晚一人独坐桌前, 面对只开了一盏小台灯的室内,那种被阴翳角落里的目光注视着的错觉又冒了出来,打开大灯都去不掉不适心慌。 对面窗户一片黑漆,姜翼竟还没回, 两室幽暗叠加,祝微星如芒在背, 坐如针毡。 车内睡意早跑个没影, 看不下书,睡不着觉,祝微星叹气, 索性关灯走出屋子去了客厅。 奶奶吃完饭就回了房,外屋只有哥哥坐着看电视。见到弟弟,祝微晨没了初时的战战兢兢,但若祝微星主动靠太近,他仍显露紧张。 祝微星便在对面另一张凳子上坐下了。 “没事, 这个节目我也喜欢看。”发现到哥哥悄悄打量自己试图换台,祝微星忙出声安抚, “唱得很好听。” 电视里在放一台音乐综艺,祝微星没想到哥哥爱看这个, 跟着瞧了一会儿果然被那缤纷舞台唱得轻松一些, 欢乐的歌曲总让人也会欢乐。 发现到一对组合出现时祝微晨表现得格外高兴,双手在桌上跟着节奏抓握, 嘴角也浮现喜悦笑意。 祝微星瞧屏幕里字幕和明星身上挂着的名牌。 okk? 女生叫欧鸥,男生叫凯恺。 祝微星讶然,这不是焦龙龙同学的新偶像?没想到哥哥也有好感?嗯,帅哥美女,清纯活泼,歌曲也动感上口,是低龄人群的取向。 祝微星洗了两个苹果,和哥哥一人一个。听着欢快的音乐,祝微星拿出手机想翻看大课群里的学习资料来转移注意力。 刚巧那每回退订都失败,名为锅巴娱乐的垃圾短信又来了。平时觉得特别没营养,此刻倒算也算消遣良药。 头条推送的是有关千山集团的太子爷燕瑾凉的新闻。 他和朋友今晚在一间餐厅吃夜宵时被拍了照,这么一张图,热度竟横扫多家门户网。图上他穿着西裤衬衫,长手长脚,坐姿闲散,靠于沙发里,一手搁扶手上,一手歪歪地撑着头,双腿岔开,气势极强。 可惜没正脸,只背影。 他身边朋友倒对着镜头,同样肩宽腿长,而立年纪,容貌俊逸。更打眼的是,这位朋友皮肤雪白,头发也白,又一身的白衣白裤白鞋,在灯色并不明亮的大厅中差点让相机曝光过度。 两人同座共餐,一黑一白,简直像是世界的极与极。 附生 第42节 图片像素极低,瞧着有些吃力,却不妨碍评论的热情与火眼金睛。 他们所用词汇代称,祝微星都看不很明白,什么“六少”、“鬼王”,“两人千载难逢同框”等等,颇为中二。当然更多是在疯狂追问这餐厅在哪儿,吃不起到门口打个卡过过瘾也好。 祝微星兴趣缺缺的冷漠脸下滑,直到看见有人回复劝说大家这餐厅去不得,因为就在红光小城附近时,祝微星摁在屏幕上的指间才蓦地一停。 红光小城? 他回头仔细去看这些评论,欲从中获取些有用信息。 “二十分钟前刚发的新闻?他们现在就在红光小城附近吃宵夜?半夜?!不愧是你!” “这俩黑白无常能镇住红光鬼城我一点不吃惊,我更吃惊这什么餐厅头壳那么硬生意做到红光小城那里?还有跟拍这照片的网友or记者也非常人。” “看来高古实业真要造红光陵园?燕六少把这项目看得貌似很重?他以前从来不管五蕴堂生意的,这次竟然和繆斓亲自去堪地?” “不是我搞封建迷信,是有钱人本来就迷信。圈里都知道的秘密,没五蕴堂给燕瑾凉消煞,他活不过三十六。燕六少命格太凶,你们看他黑得不能再黑的气质,手里像背了几十条人命。” “我老公今年三十四了,你有病啊咒他!” “燕瑾凉气质黑不是很正常?他外公白湖几十年前做什么发家?六少从小跟着他舅他外公一起长大,十几岁才回的燕家。” “网上以讹传讹太多,其实红光真的不邪,我庙里师父说过,这是大福之地,风水绝佳,之前被不懂行的冲撞,祸事才那么多。” “业内消息,红光陵园基本敲定,动工后一年内,里面的坟头能涨成天价,各位有需要的趁早投资。” “投你妈,活人生意不做,投资坟头?鬼王生意哪笔不遭富人哄抢,能轮到我等穷逼?” “政府地皮,高古实业能拿下代理已经算了不起,根本不可能乱涨价,炒墓地要天打雷劈。” “我听我二姨儿子的同学爸爸的老师他邻居说,燕瑾凉去那里不是要插手生意而是有意买坟,且是双穴,就在红光小城。” “什么?!给谁买?给他爸妈?我公公婆婆不该在燕家祖坟埋着吗?” “难不成给燕六少自己买?他真活不过三十六?” “咒我老公的都去死去死去死啊!!” 页面热闹,但这些乱七八糟没头没尾的消息并不是祝微星想要的,看了眼那俩男人的照片,祝微星关了这条新闻。 “红光……小城。” 祝微星轻轻咀嚼着这已在他身边多次出现的四个字。 祝微星本想好好搜一下红光小城,电视节目却到了尾声,他便暂时收了手机,和祝微晨一起回房睡觉了。 躺下的时候对屋的主人仍未归家,祝微星睡意不浓,他有点担心今夜会失眠,兴许还会梦见晚上遇到的离奇人事。结果做好了翻来覆去的准备,没想到一如在小五菱上一样,眼睛闭上的瞬间,他就失去了意识。 睡是睡着了,但也的确做梦了,很怪的梦。 这次的场景在夜晚,是同样风大雨大的恶劣天气。祝微星发现自己仿佛成了一片薄叶,于半空飘荡浮沉。他感觉不到雨水,但能感觉到风,感觉到冰冷,凉气像透过他的皮肤,吹进了他的肚子里,吹得祝微星一路飞掠,进到了一所房子。 视线几秒模糊后,祝微星看清落地处,惊讶也熟悉,竟是失忆后睁眼所视的第一个场所——中心医院的病房大楼。 为确认方位,祝微星还勉力从窗口探出,成功发现楼下几株已高壮锦簇的凤尾兰,在澎湃的风雨中结实坚韧依然。 祝微星很高兴,哪怕是梦,见到这花他也觉体感亲切,它们越繁茂蓬勃,越给他鲜活激励。若是可以交换,祝微星想,他愿把身上那朵木槿纹身与这些做个交换。 忽然一阵哭声传来,拉回祝微星思绪。他不过兴起一点好奇,梦里的整个视野便像神奇的广角镜头般发散着往发声处辐射而去。 祝微星来到了一间病房外,这病房比大楼更让他熟悉,因为两个多月前他曾在最内侧的床上躺了快四十天。 606号病房。 不同的是,梦中属于他的床上此刻空空,没有病人。四号床倒还是那位老大爷,他看着精神很好。三号床却不太幸运,床前围了好几个人,哭声就是从他们口中传来。 给她匀过白粥的大婶嚎得最大声,祝微星认了一会儿才确定没错,梦里的大婶没了丰腴身形,消瘦许多,头发花白,眼睛红肿,憔悴不堪。别人给她递水她也不知道喝,只知盯着前方抹眼泪,任由水杯在床头柜砸出一道圆弧,落地四分五裂。 再看床上,戴着呼吸机人事不知的不是她丈夫老魏又是谁?现实里老魏是轻微脑出血入的院,祝微星记得自己出院前老魏已完成过一次手术。医生还说他恢复得不错,已能下床走动,梦里却又变成这样? 明知是假,但三床大婶曾对微星很照顾,重回故地还搞那么个场景来刺他的心,祝微星觉得有些残忍。 想退出去,或试图人为干预这悲情梦境时,一瞥眼差点没让祝微星惊掉下巴。 大婶身旁不起眼一角落里正站着一人。面皮青灰,头发凌乱,身材矮小佝偻,正表情半呆滞半难过地看着哭得泣不成声的女人。他的脸……不是老魏是谁? 祝微星骇然。 床上一个,床脚一个,两个老魏? 然再定睛望去,那角落又没了人,方才一瞬,仿佛只是他梦里错觉。 梦里也会有错觉? 这时,隔壁床的大爷似觉屋内气氛过于压抑,走到窗边开了道小缝透气。瞬间,带着潮意的凉风丝丝灌入。一星一点,却像在纸上用力吹了口气,把祝微星直接吹翻了个面,从屋内掀出,直入半空。 飘着离那病房好一段远,祝微星仍心有余悸。 什么东西?做梦到了僵尸医院?! 恍惚着浮浮荡荡,毫无重量的祝微星又从树叶化为风筝,被风带着从住院大楼外一路往上。 他望着从下到上的楼内一间间,一排排,一层层的人……怨苦的,贫弱的,悲恐的,你在医院,好像能找到所有的生活背面,那是一条条灰色的线,连接出一幅幅黑白的人生速写。 正喟叹着,视线来到医院顶层,楼内像素却好像一转,从单色显像刹那飞跃到4k高清。 浅色木质地板,半透磨砂玻璃门,双进房间,带客厅带家电,完全不同的居住档次,与楼下简直天壤之别。 中心医院的……vip病房? 祝微星读着悬于走廊上一晃而过的指示牌。 他诧异,院里有这地方存在?自己住了那么久,怎么从没听人提过?是真实投射,还是梦里荒诞编纂? 可惜不等他追究这混沌疑问,祝微星已越飞越远,中心医院在他眼中渐渐成了一个小小光点…… …… 再睁眼,天已大亮,风停雨歇,夏和景明,又一个平凡的清晨。 祝微星揉着酸痛的肩颈,一边看窗外被雨水泼了一夜的弄堂小道发呆,一边模糊的回忆着这个荒诞的梦。 他记得八成。 要祝微星选,也不知是梦见付威孟济还魂好还是僵尸医院青脸人好,荒唐无语。 精神上嗤之以鼻,身体倒特别入戏。祝微星这一觉睡得自己两百多块骨头都在摇摇欲坠,床垫这一项也该和新乐器一道加入未来购物清单里,富贵病。 抬起头发现个裸半身,一脑袋乱毛,睡眼惺忪满身不耐的暴躁男子站在窗边正进行每日例行晨间发呆,纾解起床气。 察觉到被注视,他立时两把眼刀飞来。 换成以往,祝微星定当视而不见,但经由陈年老债加昨夜新债,祝微星无法再彻底对人不睬不理。 “早上好。”祝微星说,态度虽竭力诚恳,但多少沾点营业。 小土匪听出来了,手一探,朝窗台上一东西摁了下去。 那竟然是一只塑料狐狸闹钟,会摆尾会鞠躬,眼歪嘴斜一脸谄媚。流动市场十二元一只,还送一节五号电池。 “早上好~我~亲爱的~主人,为您服务~是我~莫大的荣幸~有任何需求~请告诉我~,我都可以~满足您,祝您~每天~~都有~好~心~情~……早上好~我亲爱的……” 祝微星“……” 姜翼捏狐狸尾巴:“人家态度多好。” 祝微星直接拉上了窗户。 第48章 聊一聊 昨天才给沈叔递出合作案, 祝微星本以为对方至少要考虑两天,没想到隔了一日他就上门了。 那会儿祝微星正在接待一个有些麻烦的客人。买了牛奶又不走,东扯西拉找话题和祝微星闲聊, 拖了五分钟, 后面已有几个客人在排队。 这男人长得壮硕, 一派土豪样,脖子里还套了条大金链,屁话格外多。从问附近有没有好吃的烧烤,到问在这儿摆摊能赚多少, 最后索性向他打听起了隔壁的汽修店。 祝微星怎会随便和人聊八卦?适时打断,表示自己刚来, 对渔舟街了解不多, 让他找别人去问。 男人后知后觉打扰到人家生意,给钱的时候特别豪气的多塞了五十。 祝微星忙完才发现,想还回, 男人已不见。抬头四顾时便见沈叔有些拘谨的站在一旁。 祝微星忙请他到店里看看。要换做一个月前,牛奶铺子绝没那么高热度,经由祝微星近阶段的一顿操作,在沈大叔眼里,这摊子虽小, 人气却不低,比流动市场好太多, 何况还便宜。 一番交谈,两人初步确认了合作方案。沈叔听得眉开眼笑, 直夸祝微星大方又能干。但炉子昨天摔了正找人修, 要明天才好,今天就不摆摊了。 祝微星将他送出去, 暗忖昨晚在五菱宏光里给那谁说好要带的早餐如何是好。 九点一到,姜翼准时出现在渔舟街上。昨天才下了一场豪雨,今天气温低,街上路人都披了挡风罩衫,有的穿了毛衣。姜翼却还是短袖t恤,光着两条膀子不说,下身更是及膝的沙滩裤和拖鞋,与其他人活在两个季节。 他一点没觉冷,抓头发,打呵欠,一副样子仍没睡醒,也不晓得昨天几点回来。 到汽修店门口,遥遥和祝微星目光对上,等了两秒,没见对方主动滚过来上供,姜翼眉心夹紧。 那头的祝微星忽然掏出一纸袋放在桌上,对姜翼指了指。 姜翼挑眉:就这? 祝微星说:“聊聊吗?” 姜翼几时有闲工夫和人聊过天? 眼见土匪大爷翻个白眼转身欲走,祝微星忙挽留:“和孟济有关。” 姜翼脚步一顿,转过头来。 祝微星:“你不好奇吗?” 姜翼慢吞吞站到牛奶摊前,两手插袋,居高临下瞧店里向他发起交谈的4d小人。 祝微星以为姜翼果然关心孟济,结果人到近前,他只盯自己,片刻,又盯桌上纸袋,嫌弃的吐了个字:“饼?” 祝微星解释:“沈叔今天不摆摊,这是你喜欢的那家烤肉三明治。”他点了外卖送来,价钱可不便宜,直接抵了祝微星两天午饭。 姜翼一脸“你他妈在放什么屁”的风雨欲来。 祝微星不理那高压视线,搬了个凳子到外头人脚边,又挑了盒最贵的牛奶一道推去,邀请得诚意十足。 “买它就是为了吃热的。”祝微星在松软的面包上戳了下,用熟悉的话语提醒某人快点。 姜翼转了转脖子,视线在祝微星和三明治之间切换,磨着牙仿佛在思考到底要啃哪一个,最终屈尊降贵的选了后者。 不过他不愿意坐外面,而是飞起一脚,粗鲁的把那凳子踢回了牛奶摊。 附生 第43节 “那么大太阳,你想晒死我?”姜翼抓起t恤的前襟扇风,不讲道理的说,一屁股在凳子上坐下了。 这么大一只,把祝微星直接挤到了墙角。 祝微星看天空稀薄阳光和凉风里的瑟瑟路人,理智沉默。 和自己一块儿挤在店里,难道不更热?亏得沈叔矮小,还没自己高,要是拼摊合作找的是姜翼,画面不敢想象。 拉回思绪,祝微星贴墙闪避,以免自己和对方偎太紧被嫌弃。 条件苛刻可以忍,主要目的为谈话,为表诚意,祝微星主动谈起自己为何会约马庆的前情。 姜翼拆了三明治啃,4d小人知道他一个吃不饱,一口气买了三个,还算上道。有的吃,姜翼耐心渐好,默默听祝微星说也没打断,只在他提起【猫能拯救人类】这账号时才懒洋洋说:“你办事还挺会拐弯抹角,找了个好帮手。” 祝微星愣了下才反应他在说辛蔓蔓的参与,那么多奇诡环节,他的关注点为何落在这里? “她是我的班长。”未免混淆重点,祝微星解释了一句。 “呵。”土匪似笑非笑,抬起一条不安分的长腿,粗鲁地搁到了牛奶铺的柜台上,还把两只小蛋糕扫落了。 他这流氓坐姿让祝微星才和他拉开的距离一下成空,两人腿靠腿,膝碰膝,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屁股下坐得是连排椅。 远处有俩老阿姨本想过来买牛奶,见此已被小土匪占山为王,立时吓跑了。 祝微星忍了忍才没挪开姜翼放肆的腿,转手将刚倒的一杯水放到两人中间格挡,若无其事地继续说事。 “马庆昨夜所言的几个关键疑点在于……付威死了吗?怎么死的?死前说撞见孟济是真是假?死后又是谁给我发的消息?孟济的死、我坠楼和这事都有无关联?付威和孟济都在红光小城出事,红光小城这地方……有没有问题?” 祝微星总结目前疑点,提到孟济时小心观察姜翼表情,生怕戳了他痛处。 谁知小土匪又跑偏:“谁告诉你孟济在红光小城出得事?” 祝微星:“梁永富提过。” “你和他很熟吗?”姜翼不虞。 祝微星莫名这什么角度的问题,又一想,有姜大款名字的仇怨在,小土匪和梁家那位哥哥怕是很不合。 “没有,无意说起。”他解释 小土匪收回犀利视线,又拆了第二只三明治啃。 “我梳理了相关人员出事的时间线,三个月前,付威说撞见了孟济的鬼魂,半个月后付威死亡,但孟济明明是在付威死后半个月才死的,也就是两个月前,那付威撞见孟济时,孟济应该还在昏迷。难道人未死,魂魄离体乱跑?” 姜翼听了,一派老神在在,跟只成了精的蚌壳似的,明知祝微星好奇孟济事故原因,却一副事不关己样,到底是不想告诉他,还是真对孟济那事不如祝微星以为的在意? 祝微星不和他浪费时间,选择单刀直入:“你可不可以告诉我……孟济的事?” 姜翼第一只三明治吃得狼吞虎咽,第二只斯文了点,把东西咽下去才说话。 “你不是都听人说了?从楼上摔下去,砸到脑子送进医院成了植物人。原因我也不知道,没监控没目击证人。警察说他当时一个人,那就一个人吧。” 他语气之云淡风轻,让祝微星一时分不出这是对方真实想法还是反讽。 祝微星略犹豫道:“马庆说,孟济之前遭受过付威和我在内的一些人的欺负,你觉得这和他的死因……有多少联系?” 说这话时祝微星面上显出羞愧自责。不说害人性命,光就校园霸凌这一项,若情况属实,他怕是这辈子都会于心不安。 姜翼瞧着身边人眼含凄楚,将中间那杯滚烫的水三指一捏提了起来,在修长的指间玩一样转着圈,杯里的水涌起一轮轮的漩涡,竟一滴都没洒出。姜翼像觉不到那灼热的温度,态度随意不羁。 “你这是上赶着要当嫌疑人?”姜翼一手夹杯,一手把吃空了的三明治纸袋丢到一边。 祝微星疑惑,姜翼这态度,难道觉得凶手不是自己?他漂亮的眉眼望着对方,一脸“你还有什么可供我分析”的希冀,瞳仁都被衬得晶莹剔亮。 姜翼端起被转凉的水喝了口:“我对孟济的事故不了解,也没兴趣查,他半死不活前,我都算不得和他认识。” 祝微星匪夷所思:“那你……”干嘛帮人家?听说连人家妈妈都养了。 姜翼把杯沿抵在下唇微笑,不同于锋利的眉目,他的唇形特别精致。唇珠小巧,唇角向上,笑起来有深深的酒窝,却不显女气,因为颌骨弧度立体坚毅,综合在一起,下唇上被杯口压出的痕迹都细腻优美,近看尤其冲击。除了帅之外,充满独特魅力,难怪桃花运旺成那样。 祝微星有一瞬也被他不老实的喝水动作扎了下眼,脑中忽闪过句话,锅巴论坛燕家太子那条评论里看到的。 “可爱在性感面前一文不值。” 好在走脱的思维下一时就被姜翼拉上正轨。 姜翼猜到他疑惑,说:“我帮他……是因为他妈哭着求我,我去医院做个体检,遇上那大妈抱着我腿不让我走,我能怎么办?” 祝微星:“……”被宋阿姨等人反复研究猜忌的答案竟这么简单?小土匪如此无法无天到头来抵不过妇女阿姨的眼泪攻势? 真的吗? “谁让我同情心旺盛呢。”姜翼又喝了口水,做补充。 祝微星:“?” “你对孟济的背景情况一点都不知道?”祝微星再度试探。 小土匪摸下巴思考。 “孟济,男……”蚌壳开了一条缝。 祝微星表情期待。 姜翼:“男,17岁。” 祝微星摇头:“孟济是付威的同学,该和我差不多大。”就算提前两年上学也不会那么小。 姜翼恍然:“那就19岁。” 祝微星:“?”这么随便? 姜翼继续回忆:“孟济,男,19岁,家住羚甲里,嗯……姓孟。” 祝微星:“……” 瞧姜翼那绞尽脑汁的样子还真不像作伪。是从一开始就没往心里去,还是曾经了解过现已忘了个彻底?两种细想都挺符合姜翼风格。对一个半点不熟的人仗义相助,对一个相助了两年的人转身就不在乎,不知说他是心善还是心狠得好,活得过于随心所欲。 不过,真不关心的话还会在特定日子里给对方烧纸?那天姜翼的样子不像不在意。当然,也不像是在意…… 祝微星迷惑,本以为姜翼像管二踢脚,肚里就一根火芯子,一点即炸,爆裂直顺。观察日久后知后觉这人其实是管万花筒,眨一眼换一面,雾里看花千变万化。 “那孟济的母亲会不会有可用信息……”祝微星选择暂不臆测小土匪脑回路,那是为难自己,转移重点。 姜翼这回倒确定:“不可能,问她不如自己编。” “那还能问谁……”祝微星低喃,孟济还有什么亲人朋友能顺藤摸瓜?难不成等周一再去问马庆? 姜翼看他伤脑筋,忽然低下头:“你真想知道?” 他比祝微星高一截,坐着也是俯视角度,脑袋垂下便瞬间拉近两人本就离得不远的距离,祝微星都能闻见他身上的椰子味。 祝微星没退,其实也退无可退。不知不觉间,姜翼都快把他拱上墙了。祝微星只能仰头抬眼看对方。心内很想对他吼自己都被你逼成这样了还不是真心求教?你不会以为跟你聊天很亲切很愉快很身心舒畅吧? 姜翼却不满对方眼神:“干嘛一张苦瓜脸?” 祝微星无语:“你希望我什么脸?我可以回去练习。”有需要的话,他还能把假笑男孩李励的照片贴在床头自励自勉。 “你对你们小班长也这么假惺惺?”姜翼又来一句。 这又关辛蔓蔓何事?祝微星跟不上他脑子转速。 第49章 绯闻对象 正说着话, 一道声音忽然挤进两人之间。 “祝同学?你们这……在说事?现在方便做生意吗?”郑照文站在几步外笑看这里,不知来了多久。 祝微星忙起身接待,撞开挨着他的姜翼, 不管小土匪脸上瞬起的浓浓不快, 将搁在柜台上的长腿推出几厘米, 露出其下的今日优惠和价码表,道:“方便的,请问需要什么?” 祝微星这一连串为了生意对姜翼做的职业动作,在郑照文眼里, 却大胆自然,甚至没来由的亲昵。 郑照文笑容滞了一秒, 又友好道:“买点牛奶, 不给我自己,是何灵来汽修店了。”说着瞥向一旁姜翼,果见对方眉峰隆起, 似有不满。 何灵是谁?名字略耳熟,估计是土匪军团的朋友。祝微星只点头:“女生吗?那推荐买这款水果口味,今天刚进的新货,算最好的。” “你为什么不给我喝这个最好的??”姜翼忽然插嘴。 他仍维持着大爷姿势瘫在椅上,脑袋往后一仰, 半点没挪步离开的意思,监工一样看祝微星忙活。 祝微星说:“这个偏甜, 你爱吃甜的?” “你怎么知道我不爱吃?” 祝微星:“我猜的。” 姜翼眯了眯眼。 祝微星也猜他下一句肯定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果然,姜翼说:“没事别老研究我。” 祝微星:“……” 对这找茬杠精基本习惯, 祝微星继续接待郑照文, 却见面前男生看着姜翼发愣,喊了两声才回神。 “啊, 就要这个,再给我一只小蛋糕。” 他特意要了粉红色包装,谁知未转身,一番心意已打了水漂。 有个女声远远嫌弃道:“不用给我买,我不吃这个,还推荐水果味?那么甜,要胖死我?” 抬头,就见汽修店那儿走来两人。前面是阿盆,后面则跟了个女生。 阿盆单手牵着一辆女士自行车,正是祝微星扭伤脚那天遗留在柳树下没带走的那辆。 “前两天拉货的时候给你一起拉回来了,不用特意去取。”阿盆把车一停,道。 祝微星想走出去,但拦路虎在前,他只能原地对阿盆点头感谢。 “麻烦你特意送来。” 阿盆瞥了眼坐人店里不动如山的姜翼,眼角染上兴味的笑。 “没关系,都是朋友嘛,对不对?”话对祝微星说,眼睛却落向姜翼。 “车颜色那么亮,不该给女生用吗?”那女孩儿也开口,不过评价得不太客气。 见到本人,祝微星已想起何灵是谁。小超市排队买小蛋糕时从路人嘴里听过大名。又见过两回,第一此自己初来渔舟街买手机,汤包摊前,她和姜翼同座。第二次去学校那间荣记选二手自行车时,蒙辉进门时说有美女找姜翼,就是这女孩儿站电线杆下,但姜翼没理。 作为姜翼绯闻对象,何灵穿得清凉,紧身t恤牛仔热裤,身材玲珑有致,容貌如花似玉,不愧u艺舞蹈系系花,硬件完美,身体素质也好,跟小土匪一样不怕冷。 挺配。 附生 第44节 祝微星心里赞许,嘴上却没搭人家挑刺自己的话,不熟。 倒是郑照文被驳了买牛奶的好意,仍老好人一样打圆场:“这车在女式里属于偏大的,男生也可以骑。” “行吧,就是招摇,”何灵对祝微星耸肩,“适合你。” 她那语气像极了土匪军团初见祝微星时的模样,排斥鄙夷,嫌恶挑剔。但土匪军团早已转了性,何灵未跟上他们节奏,依然对祝微星秉持固有印象,态度就显突兀了。 祝微星不介意,毕竟陌生人,且在讨厌自己的人里,她还拿不上前排号。于是当没听见,返身坐了回去。 不过,当着人家那么多好朋友面,他和姜翼坐得肩并肩,的确有点小怪。 祝微星在意,姜翼却像天生没有尴尬这情绪,仍没走人的想法,悠哉看街看路,看天看地,就是不看盯着自己的漂亮女孩儿。 被这么干晾着,美女如何忍得,只能主动找话题:“你们怎么一个个都不回我消息?” 她目光略过众人,停在某个大高个儿身上。 “我前天在l市玩,抽空去勿心疗养院看了徐丹琴阿姨。没想到徐阿姨的病房从b级下降到了c级?我找院方问,他们说是家属做了调整,是你们换的吗?你们资金遇到困难了?” 她问的其他几人都无动于衷,只祝微星敏感抬头。 徐丹琴? 宋阿姨去龙龙家拜访的时候多嘴提过,这好像是……孟济妈妈的名字? 换做往日祝微星绝不多管闲事,但眼下没顾得上,贸然开口关心:“孟济妈妈还好吗?” 何灵正因被大家忽略而不爽,抓着祝微星送上门,自然要怼:“跟你有关吗?你怎么有脸问孟济的事?” 祝微星竟然反问:“为什么没有脸?我和他有矛盾?” 何灵脾气挺急,她好一阵没来羚甲里,仍觉祝微星失忆是在装傻,被对方一激,立刻倒豆子一样哗啦啦:“那时候孟济住院昏迷,姜翼去看他,你这神经病连植物人都嫉妒,还跟到过病房外,在那里鬼鬼祟祟探头探脑,企图伤害病人!亏得被我发现赶出了医院!你敢说没这事?!” 祝微星皱起眉,不敢置信自己还有过此行径?难道曾经的祝靓靓真对孟济那么有敌意?出事前欺负,出事后追到医院都不放过? 没想到阿盆倒帮着分辨了句:“只在病房外遇到,没抓到现行吧?你怎么知道他是嫉妒或要去伤害孟济?去医院也有可能是探病或他自己看病。” “我妈妈那天跟护士长换班,我去等她下班在病房走廊坐了一下午。也瞧了这个扫把星躲在那儿的全程,他肯定有问题!他不心虚为什么后来见我发现就匆忙逃走?”何灵证据确凿理直气壮。 “大概害怕被你骂?”郑照文也开口帮腔。 “诶?你们怎么回事?”何灵讶然,“一个个都在为他说话?他对姜翼那龌龊心思你们忘了?我记性可好呢。” 祝靓靓谗过姜翼这事,你知我知,兴许羚甲里人全知,但除了焦龙龙外,连赖洋在人前谈起都顾虑姜翼面子指桑骂槐不好意思,没想到竟被这姑娘当着俩相关人员面重新揭破,让大家日趋和谐的相处陷入了回溯的短暂尴尬中,有点没眼力见。 未等祝微星反应,一直置身事外的姜翼忽然站了起来。咣当一声,屁股下的座椅跟着倒下,简单的一个动作,在场的却都被吓得一懵。 姜翼扒了扒乱七八糟的头发,动作缓慢,却充满了不高兴的恐怖气息。 他瞟何灵:“记性好?记性那么好怎么不记得我说过再也不想看见你出现在我面前的话?” 比起以往的暴躁急怒,姜翼这态度已算轻描淡写,可对一要面子的美女来说,大庭广众,这刀还是亮得过于锋利,实在不懂怜香惜玉。 何灵如遭雷击,一张俏脸青青白白翻来覆去,最后眼睛一红,转身跑了。 姜翼却跟没事人一样从牛奶摊走了出去。松松因蜷在小地方而僵硬的四肢,返身不忘把最后一个没动的烤肉三明治揣口袋带走了。 其他两人似早习惯他这种狠辣无情拒绝所有追求者的方式,见怪不怪的对祝微星打了个招呼,一道离开。 铺子复而寂静,祝微星将何灵那话一番思量,仍是没什么头绪。 一低头,胸口一闷,后知后觉的发现,刚小土匪拿来贴着嘴巴半天的玻璃杯,是他平时惯用的,这人喝的时候,自己用了还没洗呢…… ******** 等着盼着,终于将u市的秋老虎恭送远去。羚甲里本因暑气只敢傍晚出来乘凉的大爷大妈们开始长时间驻守室外。小板凳一扎,烟火灶台锅碗瓢盆伴随高谈碎语嬉笑聒杂,代替了树上的知了,贯彻一个白日,纷杂热闹奏出一串串独属于市井的交响曲。 大家彼此间的消息也变得格外灵通,这不,祝微星进货时在弄堂里一个往返,就把这周末各家的鸡毛蒜皮全收入耳中。 好比陈嫂的小叔子又小中风,情况不乐观,正想法子把人往中心医院塞;一号楼拥有羚甲里四套房子,号称弄堂一枝花的鲁包租婆的老公在外面有了姘头,俩夫妻在家打得头破血流;宋阿姨家断了双臂的维纳斯神婆老太太一大早就被抬进了羚甲里,引来追随者一路招呼欢迎。 当然这些只算开胃菜,最大那条新闻是有人看见一辆超级豪车于昨夜雨中悄无声息驶入弄堂,放下一人后,又悄无声息驶离。 龙入涸泽,平地一声雷! “……谁说的?!”王阿姨一边摘韭菜一边翻白眼,“下那么大雨能看清?风劲大的把我们家雨棚都吹坏了,我窗都不敢开,谁这时候出门啊。” “我也觉得,就算真来了也肯定是要去天蓝广场那儿,不小心开错道了。” “我们这破地方,名贵些的狗进来都找不到趁嘴的吃食,还豪车?这辈子,下辈子,这玩意都和这里的人没一毛钱关系!” “哎,话不能说得那么肯定,昨天的电视剧看了没,里面那个小媳妇就是穷地方出来,跟那个对门的穷小子谈恋爱,人人都觉着他们没出息,结果那个穷小子是有钱人家流落在外面的大少爷,后来认祖归宗,小媳妇也跟着发达啦。” “我看了我看了,小媳妇也太苦了,外婆贪财,老娘瘫痪,就靠她一个人养家,自己身体还不好,啧啧啧……” “电视剧么就是电视里才有的剧情呀,现实里哪里会发生啦,你看看我们弄堂中哪个像是龙生凤养?全是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尽管已领教多次,阿姨大妈们的传播发散能力仍让祝微星吃惊,不敢想象当时自己出事时弄堂里会是怎样的百家讲坛盛景,难为奶奶和焦婶她们。 第50章 脾气挺大 和焦聪拉着货到了渔舟街, 沈叔已经勤快的开摊了。 昨天起沈叔的煎饼摊和焦家的牛奶铺正式合并,祝微星还特意更改了那块明晃晃的锡纸色招牌。巧的是沈叔的名字里也含了一个“龙”,于是直接改为“龙龙早餐铺“, 响亮又好记。 刚开始, 不指望立马日进斗金, 做生意还需耐心,且看群众吃了沈叔的手握筒饼都纷纷叫好,兴隆红火该只是时间问题,祝微星有信心。 打包了一份本想给某人留着, 等了一上午都没见他出现,祝微星便给了自己当午饭。 下午骑了他的亮银女式新车去学校, 遭到一些小侧目, 被祝微星全数忽略。进学校第一件事就是找马庆,顺便向消息灵通的辛蔓蔓打听付威曾经的科系。 辛蔓蔓不负所托,很快给出热心答复。付威于上学期末提出转学申请, 出国留学。学校批准后就没了消息。 祝微星去了马庆班,等到快上课也没见人,第二天再去,还是一样,第三天第四天依旧。向他们音乐学的同班同学询问, 问了一圈,竟都表示不认识这人, 直到问到他们副班才得到确切答案,他说马庆又病了, 这几天不来学校。 又病了? 以前就病过? 是了, 看他状态,多半是精神类疾病, 那这次再病会不会和那天的谈话有关系? 祝微星又委婉打听马庆的背景消息。他长相标致,气质卓然,谈吐有礼,十分博人好感。副班便知无不言了。 据他回忆,马庆上课神出鬼没,勤工俭学也总虎头蛇尾,之前的确身体抱恙休学一阵,最近才回来两天又消失了。至于被人霸凌,未有听闻,学校男生本就少,九成活人都在琴房,男寝也就晚上有点动静,谁有这功夫欺负他? 这倒也不能证明他言行全假,祝微星猜,或许是有的,只是并未如马庆所言的大张旗鼓,多是暗地里排挤欺负。 只是,马庆的线索也就此中断。 祝微星用【猫】给他发微信也不回,人间蒸发。 而当晚凌晨,祝微星又收到陌生消息,这次是短信。 “靓靓,看你每天都过得那么快乐,我好羡慕。” 祝微星心头一紧。 号码段很短,非寻常手机号,祝微星回拨过去是奇怪忙音。 来人无名无姓,但从这有些哀怨寂寞的语气看,和【作威作福】一般模样。微信号已被姜翼删了,所以只能用短信了吗? 鬼还盗不了一个微信号了? 前后逻辑一推断,越发像与自己有新仇旧怨者通过某些手段拿到付威过去的账号,再发给自己那几条故弄玄虚的消息,企图制造混乱,引起恐慌。嫌疑最大者自然是马庆。 祝微星未回。 第二天同一时刻,信息又来了。 “靓靓,你把我忘了?但我每天都想着你,也看着你。” 第三天凌晨,第三条信息准时送达。 “靓靓,你别想摆脱我。” 祝微星当时正躺床上,他望着漆黑一片的室内,感受着凉意从手机里透出,藤蔓一般爬满全身。 昏沉一夜让祝微星精神萎靡,迷糊着出门差点和焦婶撞上。 焦婶扶了他一把,担忧问微星是不是做生意太忙累到了。 祝微星忙说只是想事没注意路,岔开话题问焦婶怎么来了。 焦婶提起手里一摞银箔纸给祝微星看:“你奶奶说家里的用完了,让我给买点。” 祝微星疑惑。前两天还见着橱柜上堆了好多,这就用完了? “是啊,叠了都卖了。”焦婶还挺高兴,“不仅老的卖完了,两沓新的也被预定了,有些阿姨婶婶手笨,只能靠买的。” 祝微星不懂,这既不是清明也不是冬至,生意怎么忽然大好。 说起这,焦婶也哭笑不得,指指楼下。 “这不宋家老太太在弄堂里住下了,她每回来,羚甲里的香火都会跟着旺起来。不少大姨大妈爱信她话,她说要拜佛就拜佛,说需烧纸就烧纸。不止是纸钱,香烛、供品都要轮着过一遍,趋吉避祸。” 随焦婶的手探头出去看,祝微星发现目之所及的地上至少躺了四五滩没被打理的黄色灰烬,都是烧银箔落下的,顺着凉风碎散在巷弄中,无端增添一种凄凉阴测之感。且这些玩意儿都聚集在六七号楼窄小的过道中间,祝微星窗户下,十分的有指向性。 烧就烧了,干嘛全堆这儿? “宋老太太说,近些日子,这一块阴气重。” 祝微星眉头一跳:“什么?” 焦婶朝对面阳台努努嘴巴,附耳过来:“宋老太太很不喜欢他,每次来都反复说那孩子命格太凶了,小门小户的压不住也吃不消,要大家伙都绕着点。” “不喜欢就搞这一套?”祝微星眉心打褶,向来沉稳心绪竟涌起不快。小土匪那模样,你说他面相凶神恶煞性格暴躁邪性都可以,但两三句就平白无故把一正常人打成妖魔鬼怪,无中生有颠倒黑白。祝微星深觉,这世上有些装神弄鬼的惯爱背后使阴招,光明磊落行事干脆的反而易被妖言惑众,实在荒唐。 不等焦婶再言,祝微星从家里抄了把扫帚就下了楼。 唰唰把残留在两栋楼间的垃圾全清理了个干净,又还不知打哪儿搞了只粉笔,在一楼乱七八糟的墙面上留下几个清晰大字。 禁止明火焚烧,违者罚款五百!!! 写了嫌不够突出,拿红的还描了圈。 描完仔细的查漏补缺半晌才满意上楼,刚走到家门口却见对楼阳台上懒懒靠着一人,一边抽烟一边像欣赏风景,看到祝微星笑着眯了眯眼。 “大早上就劳动呢?勤劳。”姜翼瞥了眼他手里扫把,声音带了些刚睡醒的沙哑。 “打扫一下脏东西。”祝微星说。 姜翼点头表示理解,清晨通明的阳光洒落在他立体分明的五官上,驱散了其中盘桓的阴翳凶悍,只留纯粹的俊美,艳火烈日般的俊美,映得那双眼睛都多了几分深意,像一幅画一段故事,画面绮丽,有精彩的起承转合,有百转千回的情谊,几秒之间铺散在祝微星面前,秾艳得应接不暇,看不真切。 附生 第45节 姜翼似也在看祝微星,可惜吐出的烟圈很快朦胧了他的视线落点,隐约从人转到了楼下残留的一滩滩黄灰印。 “今天也热闹,”姜翼评价,被当蛇蝎猛兽,他语气很无所谓,轻点在栏杆上的手指反而能看得出心情很好,“有这闲工夫去扫,干点什么不好。” “因为我无聊。”祝微星语气微扬,话说得比平时多了份人情味。进屋时还踩了下步子,不过一秒又退回,冷冰冰地留下句“早上好”才回房间。 姜翼的视线追在他身后,须臾,没忍住勾了勾嘴角。 “脾气挺大……” ******** 祝微星中午迷糊着在摊上打了个小盹儿,掐着点去上课,到教室时引得陈周不满,一整节都没搭理他。打铃前一分钟却像模像样开始回课,点了才布置一周的《加沃特舞曲》让祝微星吹。 开学一个多月来,祝微星日日琐事缠身,但一天都没落下基本功。无论再晚必到废地报道,两到三小时练习逃不了,摆摊闲暇也是曲不离口笛不离手。搞得渔舟街人人都知奶铺小老板要当音乐家。 他的笛头发音已稳,肌肉记忆也有复苏趋势,只技巧仍时好时坏,这个没法走捷径,只能硬练。优点是祝微星自己也发现,他对曲子的理解还不错,曲谱基本都熟,吹得时候省了不少麻烦。 但在挑刺的陈周眼里仍是处处不如意,气不足,长音不长,吐音没力,教他就是浪费时间。 祝微星明白他意思,训他的时候不关门,课间走廊往来学生都能瞧着这景象,既能显示陈老师舍却休息指导学生的奉献精神,又能让垃圾水平的祝微星在人前出丑,挫他锐气。 好在祝微星对这苛待习以为常,能偷师到正统方法已算知足,换不了老师,没能力另找,可学多少就学多少吧。 在陈周假惺惺的目光里祝微星慢慢将这首《加沃特》吹了下来,虽节奏单调,技术浅显,但他吹得认真工整,短短两个月能达到这范围实属不易,加之形体优美,情绪饱满,视觉上给人极大享受,一点不像个初学者般小家子气。不仅一边的陆小爱投来惊讶赞许,说他进步神速,门外不少路人行过目光也带欣赏,让陈周算盘落空。 陈老师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应付了事,毫无灵气” 作为批判结语,罚祝微星留下把这曲子吹十遍再走,自己摔门而去。 十遍就十遍,能光明正大霸占小教室,祝微星求之不得,待陆小爱走后,祝微星不厌其烦地练了起来。 窗外是文锦繁花,窗内是清袅谐曲,从盛阳高挂练到暮色袭空,祝微星沉浸于曲乐之中,丝毫不知自己站在那处,在多少人眼里,已成了碧云晞景中的一幕丽色。 吹完最后一遍,竟听见轻轻掌声。 祝微星吓了一跳,抬头见一人夹着书靠在门边,像听了很久一样。 “宣老师?”祝微星讶异。 这人正是教授祝微星富贵电音课的富贵老师宣琅。 宣老师笑眯眯的夸奖:“吹得很好呀,吹得很好呀。” 祝微星谦虚:“我基础差,还在练。” 宣老师继续笑:“学了多久?” 祝微星犹豫了下:“以前有点基础,中间断了,现在重新捡起刚努力了两个月。” 宣老师颔首:“知道努力很好,如果我的课也能那么努力就更好啦。” 祝微星略尬,明白自己对电音的不热衷被看出了几分:“我会的……” 又见宣老师放在谱架上的书是一本肖邦练习曲,祝微星意外他是来教授钢琴的? “嗯哼,”宣老师看出他疑惑,寻到椅子便懒洋洋瘫上去后道,“钢琴系的秦老师病了,我给他代两节,都是晚上的课,以后要常用这教室。” 说代课就代课?看来宣老师的钢琴不一般。其实也对,不少电音大佬本就对各种乐器都有涉猎。 祝微星佩服:“老师辛苦。” 清理长笛收拾东西又忙了十分钟,宣老师也不催,就在一旁看了十分钟。 祝微星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地转过了头。 宣老师眼睛弯弯,表情坦然:“你好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这话说得突兀唐突,与宣老师平日表现出的谈吐风度微微不搭,要换个身份换个人,怕会引起些不必要的误会。但祝微星发现老师眼中满是真诚,甚至带着瞬间的悲伤与怀念。 “老师的朋友?”祝微星忍不住问。 “不算……”宣老师摇头,话落又径自笑开,带些自嘲与遗憾,“其实也不是很像,长相完全不同。是我眼花,给祝同学道个歉。” 他那失落口气,让祝微星不知如何接口,提着笛盒进退不得。 还是宣琅自己迅速缓解尴尬,撑着头,转眼又回到了平日里的闲散模样,点点祝微星的乐器,真心夸奖道,“技巧和基本功欠缺,但乐感和节奏感出乎意料得好,你对曲子很有理解,让我意外。好在长笛不像钢琴和其他弦乐,没十年没成果,长笛回报算很快,如果你有心,不需多少时间,应该能追上大部分人进度,超过他们也不是不可能。” 想了想又道,“你的颤音需加强,明显肺活量不够,有时间的话多做做有氧运动,跑步或游泳。” 祝微星自从捡回技能,一直受到的都是奚落看轻,也就龙龙一个小粉丝不吝鼓励,天天给他打call。现在能从专业人士的口中听见这样的指导与肯定,无异于一剂强心针。 “谢谢宣老师。”祝微星真心道。 宣琅微笑着目送学生离开,待人走出很远都没收回目光, 须臾,忽然诗性大发,对着空空如也的室内低低呢喃了两句:“白云还自散,明月落谁家。” 第51章 你叫什么? 被陈周这么一留, 祝微星离校的时间比平日晚了一小时。骑着他的银色淑女车从u艺出来时赶巧在红绿灯口遇到几个熟人。 正是土匪军团,他们也骑车等在路口,姜翼当先, 身后一波身条结实的青壮年小伙, 浩浩荡荡快二十个, 声势唬人。 祝微星杵他们边上就跟芦苇杆子落进了玉米地,细瘦得风吹即倒,不盈一握。 但身形上的弱势却在气质上弥补了回来。祝微星眉清目朗,姿态优逸大方, 哪怕推了辆女式自行车都一点不显羸弱娇柔,气势甚至压过不少壮汉, 见管晓良等人看来, 轻轻点头算是招呼。 管晓良笑嘻嘻问他:“放学了吗?” 祝微星:“嗯。” 管晓良提出邀请:“今天我生日,正打算和兄弟们刷个排挡,一起来?” 祝微星往那儿一站就有人注意到他, 再听管晓良一说,瞧过来的人就更多了。 从那条街来,还是这模样,不用猜,十有八、九是u艺学生。他们这些糙汉广交天下朋友, 唯独和u艺的艺术家泾渭分明。也没深仇大恨,就是祖上养成了习惯, 自古以来u艺对体院精神鄙夷,体院对u艺体能碾压, 男女间偶而能擦点小火花, 男男间只有擦出火气。虽这两年u体出了姜翼这异类,两校把对方当傻逼的平衡状态正摇摇欲坠, 但往日见面能不言就不言,能当看不见就看不见。 所以在那么多兄弟面前,u体的管晓良自然地对u艺一小男生做出邀请,还是纯自己人的局,不能不让人惊讶。加之姜翼就在一边,就算管晓良是寿星,也不能不看他脸色。 有趣的是姜翼没说话,脸上也没不耐不爽,只踩着脚踏默默看着,仿佛也在等那男生回答。 那男生接到邀约,却爽快摇头。 “不去,我要回家练笛子。”连借口都不找,直接给拒了。 管晓良竟也不恼,爽利一笑:“行。” 灯已跳绿,一行人本该继续往前,结果管晓良没动,还是老原因,因为他发现姜翼没动。 姜翼撑着脚踏车,忽然问管晓良:“离我们弄堂最近的那间破高中叫什么?” 管晓良莫名,想了想回道:“白……呃,白鸽高中。”名字够傻,让人有印象。 姜翼又回头,在身后一群壮汉里扫了圈,问:“谁说过自己高中是这学校?” 大家伙儿不明就里面面相觑。 一分钟后有人站出来。 “翼哥,我说起过,高中在白鸽上的……”对方紧张举手,不是别人,正是上回邀请姜翼去生日趴未果的小迷弟,没想到会通过这种方式被偶像点名。 “这学校体特生不少,我们院里至少两位数。”管晓良道,忽而想起什么,猛地望向姜翼。 “你们学校前两年有没有出过跳楼事故?”姜翼问那小迷弟。余光里祝微星的身影明显一怔。 “啊?”小迷弟懵逼,“跳楼?我不记……等等,好像有一个。” “跟他说说。”姜翼下巴朝祝微星的方向抬了抬。 小迷弟摸不着头脑,但听话的努力回忆:“就是……有那么个人,呃,两年前在我高三时,跳楼了,学校说是压力太大。” 祝微星没想到姜翼真会出手帮自己打听,雷厉风行到也不挑场所的在大马路上就找人问了起来。 但机会上门,祝微星不会不把握:“他叫什么?” “叫什么来着我忘了……好像是姓孟。” “你确定?” 小迷弟点头:“我们全校为此停课三天开展座谈会,怕学生学习压力大,心理也出问题,要给所有人舒压。一开始没说出事学生的名字,但同年级的,时间久了自然瞒不住。” “没有什么校园霸凌事件引发吗?”祝微星严肃求证。 小迷弟被他看得忽然脸红,呆了下才摇头:“如果搞得要跳楼,警察肯定要查吧,但我印象里没有,或许不在校内霸凌,在校外?” 祝微星又问:“那你认识……一个叫付威的吗?”马庆、孟济、付威都是一个高中的,这人或许也听说过。 小迷弟又想了良久:“好像……打过照面,是不是很矮,但家里很有钱那个?没很熟,毕业后就没见过。” “付威班上的人呢?” 小迷弟点头:“这我认识,他好像是四班的,我好哥们儿也是。” 祝微星踌躇,正想怎么委婉礼貌的希望对方能帮忙了解下。 那头的小土匪直接对小迷弟道:“把你哥们电话发过来。”说完,眉尾挑衅地对祝微星挑了挑。 祝微星福至心灵,给了个“我知道我承情”的眼神。没出声,很隐蔽,但被有心人看在眼里,只觉他俩这无言交流莫名比口头往来更显默契亲昵。 这男生不止和他们蓝毛哥有交情,和老姜更是关系匪浅? 一个u艺的? 男的? 和他们翅翅哥? 稀奇。 那边姜翼问话结束已一脚当先骑了出去,怎么忽然停下,就怎么忽然离开,说不出得随心所欲。 众人却都习惯他这直情径行,又听话又顺从,姜翼一走,纷纷小鸭一样鱼贯随后,全员猛男乖巧jpg。 只有土匪军团几人瞧瞧祝微星,彼此交换了个深意眼神。 ******** 今天早餐铺搞了个饼加奶一起买打八折还送一个小蛋糕的促销,沈叔的饼在反复改良后达到了极高的市场契合度,生意直接爆了。冗长的队伍在牛奶摊前打了两个转都站不下,祝微星一直忙到快九点才歇口气,拜托沈叔特意做了个加料加量的给某人留下,却又没见对方出现。 怕再浪费,祝微星只能请沈叔帮忙顾摊,自己带着饼回了弄堂。 昨夜睡前祝微星没见姜翼回来,早上渔舟街也没瞧见土匪军团任何一人,可能昨天的生日会闹晚了。就是不知这会小土匪是在家,还是去了学校? 到了弄堂口,发现前面屋檐下坐了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在晒太阳,她两手绑着石膏,只腿脚能动。腿上的毯子滑到地上,老太太就一人在哪儿,急得想捡,又力不从心,只着急地看着。 附生 第46节 祝微星快步上前替她把毯子拾起。本想盖回去,一抬头一双直勾勾的眼睛看着自己。对方耷拉的眼皮下眸光矍铄,甚至隐含锋利地盯过来,仿佛发现什么惊天奇景。 祝微星莫名,转而把毯子挂到一边扶手打算离开,却被老太太喊住。 “你叫什么?” 弄堂里都是老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祝微星不想攀谈也要礼节性回答:“您好,我是七号楼的祝微星。” “祝家的?祝简林的儿子?” 祝微星知道祝简林是他爸爸的名字,于是点头。 老人家却又不说话了,只拿眼睛死死看他,像要在祝微星脸上绣出一幅工笔。 祝微星被瞧得不适,点头欲告辞,才走一步又听老人家在他背后说。 “你不是祝家人。” 那语气肯定,明明在近前,却又仿佛遥遥传来,带一股阴恻恻森冷。 祝微星脚步一顿,茫然回头。 迎上老太太一双沉沉眼睛,呢喃重复:“你不姓祝,你……不叫祝微星。” 祝微星目光下落,瞥了眼老人家骨折的胳膊处,心里已确认对方身份。 祝微星没急,平静问:“那您说……我叫什么?” 老太太瞳仁骤缩,要张嘴,一道声音却抢白在前。 “哎哎哎,这又是在干什么?!” 祝微星望去,看见苗香雪从二号楼的麻将馆里走出来,身边还跟着个漂亮妇人。 说话的正是那妇人,笑得风情万种,眼神却冷冷看向那老太太。 “我说宋家奶奶,您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和大爷大妈交流交流就行了,年轻人思想进步,听不得您传经布道,您就网开一面吧。” 老太太,也就是大名鼎鼎的宋.维纳斯.神婆.奶奶不理她们敌意,只专注凝视祝微星,仍翻来覆去着那句话:“你不是祝家人。” 祝微星皱起眉。 漂亮妇人嗤笑:“他不是祝家的,难不成还是您家?跟着您姓宋?您孙子不要啦?” 宋老太太沉默。 苗香雪更直接,扯着祝微星就走,不让他在这儿受封建荼毒。 祝微星走出一段忽听老人家在后头拔高音调叫道:“他是杜丽娘……他是杜丽娘……” 身边两位都被气笑了。 苗香雪翻了个大白眼,走到车棚处没忍住骂了娘。 “这老太婆,平时祸害我儿子还不够,现在又找人胡说八道,要不是看在她一把年纪,换我当年的暴脾气早就……” “可不是,麻将馆里的老头老太还偏就爱听她鬼话,你不知道这几天有多折腾人。一会儿说‘宋奶奶告诉我今天不能坐南方,要输钱’,一会儿说‘宋奶奶不让我打夜场,说我们弄堂近日晚了不干净,有煞气’,宋奶奶宋奶奶,我都快烦死了。”漂亮妇人也叫苦。 “微星啊,”苗香雪转向身边少年,难得语重心长摆出一副家长样,“你可别信这老太婆鬼话,她几年前就查出有老年痴呆,一会儿正常一会儿发疯的。” “是呢,”漂亮妇人跟着大笑:“杜丽娘……哈哈哈哈哈,唱《游园惊梦》呢?一大小伙儿能被瞧成深闺大小姐,怎么不把老娘看成崔莺莺呢。老太太真是听戏听痴了,真假都分不清。不过见到漂亮小孩容易犯老糊涂,这点倒是和我像。” 第52章 登门 漂亮妇人双手怀胸饶有兴致地打量起祝微星:“我以前怎么不知道我们弄堂里有这样好看的小帅哥?弟弟, 你住几号楼?” 苗香雪瞪过去一眼,警告祝微星:“别理她,老花痴。” 祝微星其实知道眼前妇人是谁, 二号楼麻将馆的钱老板, 弄堂里的人都叫她阿珠。 祝微星没把宋老太太的话放心上, 只对两人礼貌一笑,姿态是真的好。再问苗香雪:“阿姨,姜翼在家吗?” 苗香雪迟疑,似乎不知道, 被那位阿珠抢白:“在的,睡觉呢。” 苗香雪皱眉:“我都不知道我儿子在不在, 在干嘛, 你怎么知道?” 阿珠理直气壮:“早上六点多的时候,我看见他从麻将馆外骑车往六号楼去。现在才十点不到,肯定在睡觉啊。你自己沉迷于杠牌停牌, 儿子都不管。” “那也轮不到你老是盯着他,你年纪都快赶上我了,还打我儿子主意,老花痴!” “老娘才三十七好不好,有钱有貌, 外面喜欢我的不要太多哦,你儿子想跟着我, 我这富婆还要考虑考虑呢!” “他要是眼瞎看上你我能把他腿打断!” “你这个恶婆娘思想怎么这么落后!亏你每次来我麻将馆打通宵我还免了你的台费!” 祝微星捏着手里的饼等她们拌完嘴重新看过来才道:“这是姜翼的早餐,阿姨方便带给他吗?” “乖囝, 你还给他买早饭啊?”苗香雪讶异, 又瞥眼对身边女人道,“我找微星当儿媳妇都比找你这个老花痴好!” “你愿意人家漂亮小囝还不愿意咧, 真当你儿子是宝?美得你!” 能听出这俩也不是真吵架,就是爱互相抬杠,祝微星哭笑不得,解释道:“我们的牛奶铺最近开始卖手握筒饼,味道很好,答应了给他尝尝。” 苗香雪却说:“但我不回家,派出所刚给我打电话,我下礼拜就要去a市了,他们肯定听到风声,要我赶着过去一趟,我累得连觉都来不及补。” 阿珠忙说:“钥匙给我,饼也给我,我可以带!” “要死啦你!”苗香雪尖叫,转手就把钥匙硬是塞给祝微星,“微星你自己去吧,不要紧的,直接开门,东西和钥匙一起放桌上就好。” 祝微星还在迟疑,苗香雪已错开他走了,边走边叮嘱:“钥匙收好,不要随便给乱七八糟的人!我来不及了,已经迟到半小时,那俩警察可烦人的。” 说完根本不给祝微星拒绝的机会,苗香雪风风火火走远,只阿珠还在后面骂人。 “老太婆!谁是乱七八糟的人!?” 吼完一句立马又扬起风情无限的笑脸,对祝微星伸出手。 祝微星还以为她真要钥匙,警惕地挺了挺背脊。却听对方翻了个白眼笑道:“怕个屁啊,小毛孩子真当老娘稀罕。是你刚说的新早餐店,有没有什么宣传单菜单这些的?拿来姐姐的麻将馆,可以帮你做做广告啊,不要你钱。我们麻将馆的生意可不是吹的,唉,谁让我就是喜欢小帅哥呢。” 祝微星:“……” …… 进到六号楼祝微星还在挣扎,他可没忘了上回撞见过郑照文不请自去时姜翼表现出的不满态度,人家那么多年的朋友,好心给带早餐都喂了驴肝肺,自己这半新不旧刚过期的仇家能得什么好待遇?怕不是要连人带饼一起被扔出去。 想归想,姜家钥匙都捏手里,不去也得去。祝微星决定听姜妈妈的,打算把饼放下悄悄离开。 磨叽着上楼,站在姜家门口,祝微星犹豫一秒,还是用钥匙旋开了门。 一眼望去和自家差不多格局,只是家具极少,故而显得干净。空气中飘着淡淡香味,是不太高级的香水,一闻就知主人是谁。 两间卧室门都未锁,大间敞着,小间阖了一半,有些昏暗,隐约能注意到床上躺着个人,一动未动,睡得正香。 祝微星没好意思细看,小心翼翼把钥匙和饼都放在了桌上。为免吵醒主人,他特意脱了鞋,赤着脚踩进客厅。 本欲要走,又担心饼凉了不好吃,既然亲自送来,口味打折有些枉费他跑这一趟。祝微星又寻到厨房拿了两只碗,对扣着把饼放在里面,勉强保个温。 忙完之后,欲满意离开,一抬眼却和暗处某双幽深视线对个正着! 祝微星一惊,瞬间以为被什么大型猛兽擭住,怔了下才意识到是瘫床上那位匪头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不说话也不动,就那么躺原地静静瞧着他。 心知对方脾气的祝微星赶紧把来意一通解释,包括苗香雪给钥匙这事。 说完却没听见小土匪回答,眼皮都没掀一下。 是还没睡醒还是在想怎么骂我?不管如何,离开为上。 祝微星暗忖着就往外走,才到门口,身后人兀的开口。 “去哪里?”他声音带着将醒未醒的慵懒,低沉沙哑,“让你走了吗?” 祝微星莫名,又听姜翼招呼:“过来!” 祝微星自然不想过去,这无异踏进猛兽巢穴一样充满未知危险。 但他上门就是带着诚意,都决定和对方友好相处了,躲躲闪闪反而不够坦荡。 于是,祝微星略一迟疑就走了过去。 进门的同时,小土匪探出只胳膊,慢慢撑坐起来。薄被从他肩膀滑下显出一身劲健肌理,肩线腰线腹肌线,条条流畅,块块分明。 祝微星早知姜翼身材好,毕竟这人从不好好穿衣服,哪天新闻发他在街头果奔都不足为奇。一整个夏天在外套个老头汗衫已是姜翼对人类文明的最大尊重,回了房间热得可以直接剥皮,坐起来打游戏好歹能留条裤衩,躺床上听音乐睡觉基本就被踢到床下,明的暗的,祝微星已不知道撞见过他暴露多少回。 自然不会细看,但光是无意扫到,祝微星作为同性也要夸一句公道话,条件是真好,不管上还是下。也难怪那【没钱买面膜】在微信上会向祝靓靓要房子借住一晚,自己这窗口的位置的确是窥私的完美视角,太方便心术不正者滋长歹念。 不过祝微星似乎只从自己角度去想象姜翼,担心对方吃亏,没意识到,这视角其实该是双向,他能把姜翼瞧个一清二楚,对方又怎么不能瞧瞧他? 此刻那裤衩仍被挂在床脚,从姜翼腹部的人鱼线来看,薄被下显然空空一片。要换做过去的祝靓靓,鼻血都要喷出抛物线,但祝微星作为一个钢筋混凝土直男倒没觉什么不方便,硬要说勉强一点小尴尬,是初到人家里面对主人衣衫不整的局促,担心失了礼貌教养。 于是祝微星又退开一步,给姜翼整理穿戴的空间。谁知对方丝毫没有不适的意思,反而支起一条腿,胳膊往上一搭,撑着下巴散漫的看过来,那姿势拍下一裱,能直接挂到卢浮宫去。 “你来干嘛?”姜翼边问边把自己一头毛全揉成了稻草立在脑袋上,露出宽宽的额头,只几绺滑下落在眉心,显得视线更专注了。 祝微星好耐心的又说一遍:“带了早餐,昨天答应的感谢。” “嘁!”姜翼不屑,“难道不是等不及为拿付威那白鸽高中同班同学的电话?那么虚情假意的饼,谁稀罕?” 祝微星就是来送个饼,又不是送供品,还得多虔诚?这饼于他已经算很高级的伴手礼了,小土匪这号码不给他,那昨天干嘛去要? 心内腹诽,但祝微星面上仍彬彬有礼:“饼早该给你,是前两天耽误了,我今天特意让沈叔加了料拿来。你要不喜欢,我去买别的早餐再给你也行。至于电话号码,你方便给我最好,不愿意的话,我可以再想办法。” 他语气不见半点急惶,有种无所谓的姿态。 姜翼是最牙痒他这种清高劲儿的,除了台风那天被一神经病惊了下短暂露出几丝脆弱外,平日永远疏离悠缓一小模样,被逼急了说你好话都说得不情不愿。 不同于姜翼的狂放原始,祝微星穿着一件米色薄尖领毛衣,里面一件白衬衫。版型仿得大牌,被祝微星那气质一衬,竟然又优雅又高级,不看材质根本分不清真假。衬衫熨得平整,领口处尤为挺括,紧扣在下颚之下,露出一截修长白净的脖颈,充满乖巧保守的精致感。姜翼若是语言文化好上一些,用一句“风情玉润,霞姿月韵”来形容那相貌气质都不为过。 但姜翼搞不来附庸风雅,他只凝视着祝微星领口处未被遮挡的颈项。几簇日光自窗外洒落在眼前人身上,从耳后划过脖颈,在皮肤上留下一道珠色荧光,半透质感,衬得4d小人工艺品一样。 祝微星话落还在等姜翼反驳,却见对方轻舔下唇,眼睫垂落,不知在看什么,发呆似的。 “也不是……不能给你,”姜翼眸色一闪,又抬起眼来,“号码在手机里,手机嘛你自己拿。”说着笑了,下巴朝一边微抬。 祝微星顺着他动作看去,一顿。 指得正是姜翼盖着的薄毯下。 祝微星冷静的脸上微微显出一丝裂痕。 作者有话要说: 觉得反应不过来的,还是那句话哈,全文跟着祝微星的视角走就不会乱,他没注意到的人可以不用管,目前主戏份还是羚甲里的邻居和学校的同学 附生 第47节 第53章 笨。 在祝微星看来, 姜翼是故意折腾他,拿手机不过是恶趣味的为难而已。小土匪的帮助从来没那么好接受。 大家都是男生,曾被自己骚扰过的对方都不在乎, 自己为何要觉得扭捏? 于是稍作停顿, 祝微星便果断探出手去。 同时他望向姜翼, 发现这人嘴角勾起,露出痞痞的期待笑容。 祝微星将之视为挑衅。 他以为自己不敢? 那行吧。 指尖一滑,手直接钻进了毯下。 那么点小地方,不可能绕开所有障碍, 几乎摸进去的瞬间祝微星就触到了姜翼的腿。偏低的体温沾上对方滚烫皮肤,热得未有准备的祝微星蜷了蜷指尖, 定力极好才没有逃开。 这是小腿肌还是大腿肌?还是别的什么?滑溜溜硬邦邦, 真紧实。 察觉姜翼呼吸略重,祝微星抱歉:“不好意思。”口气却没多少诚意。 他低着头不和土匪对视,以免从他眼里看到太多恶劣捉弄, 却因此错过了姜翼落在他脸上的压迫视线。 擦枪而过未有所得,祝微星只能继续摸索,可豆腐块大小的地方,却跟通了银河一样,手指在里面转了好几圈一无所获, 倒快把姜翼膝盖骨到髋骨的距离丈量出来了。 祝微星也渐觉周遭氛围不对,他能听见姜翼愈近的呼吸声, 就依附在他颊边,一下一下, 共振着心跳, 使人耳热,也使人焦躁。 祝微星将这反应定义为姜翼耐心告罄的前奏, 这交锋有风险有难度,他决定认输不陪他玩了。 正欲抽回手,一只灼热掌心忽然覆来,将他的五根手指圈拢。 祝微星意外抬头,和身前人四目相对。 他自认眼花,只觉刚有一瞬姜翼的眼神特别恐怖,瞳仁极黑,虹膜却泛出隐红,像海底蠢蠢欲动的深渊熔岩,随时能吞没在它眼前嬉戏悠游的活物。 之前祝微星还觉来此无妨,毕竟两人隔着不到五米的纱窗共处日久。可现在发现完全不同,就像隔着笼子看老虎和不小心掉进猛兽领地,体感天差地别。 房内都是姜翼的气息味道,分子一样黏连钩织,成一张铺天盖地的网,一点一点收紧,把误入其中的祝微星包围笼罩,直到无所遁逃。 祝微星不认为姜翼会有不该有的心思,眼前人可是曾对自己万分厌弃的小土匪,就算有也是为了看自己失态的坏心。 不过心底的避险直觉又让祝微星对此状况心生警惕,姜翼的气势过于有吞噬性,让他心脏失速喉头发紧,裹于对方掌心的手都要化了。往后拽了拽,未果。姜翼抓得紧,铁钳一样纹丝不动。祝微星皱起眉,更用力了些,却招来反效果。 姜翼忽然一扯,轻易带着身前人朝自己倒去。祝微星额头撞到他胸口不说,一只腿还失去平衡地跪到了床上。 扑到小土匪怀里的时候,祝微星的大脑有两秒空白,向来理智的他一时没找到对方有此行为的合理解释。他只想问,姜翼在干嘛?他为什么要这样? 下一刻,祝微星就清醒过来,被姜翼抓着的手正摁在角落一块方正冰凉的东西上面,正是小土匪的手机。 “白痴,东西在这里,你不老实地往哪儿摸?这么点地方都找不到。”面对祝微星恍惚,姜翼骂他,语气一如既往的不耐,不细听很难发现声音暗哑。 祝微星抽回手怔忪,瞪手机,又瞪姜翼,表情罕见的迷朦纯然,有点呆呆。 那目光也不知哪里把小土匪刺到,姜翼躁郁地一把推开人,用薄毯往下面一围,快步进了外头浴室,留下一连串低骂。 祝微星歪倒在床,刚那一瞬间,不知是否眼花,他恍惚好像看到姜翼的腹部……有一枚纹身。只看到一角,尖尖勾状,辨不出具体。 懵了下才慢慢坐起身整理微乱的衣服。祝微星没懂小土匪脑回路,想作弄他最后自己气鼓鼓先跑了,闹这一出是干嘛?心智大概停留在幼儿园大班。 人一走,铺天盖地的压迫感顿失,连空气都充沛不少。 祝微星仰头透了口气,视线瞥到前方却蓦地一停。 靠近床脚的墙上挂了一本农民历,农民历的一旁竟挂了一把吉他? 因为这角落有柜子遮挡,自己在对窗难以直视,进到屋中才窥得全貌。 祝微星没忍住起身走近察看。 指板宽,品格少,尼龙琴弦。这不是一般的电吉他或民谣吉他,这是一把相对少见的古典吉他。 琴身有漆色剥落,琴弦带压痕磨损,显然被使用日久。 那使用者是谁?琴没入盒,就那么挂着却未沾多少灰,要不就是刚拿出来,要不就时常会被人打理弹奏。 姜翼?小土匪会弹吉他? 不敢想象。 一晃神又觉自己陷入印象的刻板误区,不太好,而且姜翼会不会弹琴干自己什么事?他又不是来参观人房子,怎么还对人私人事物评头论足?不该。 祝微星快速反省,将注意力重新落回姜翼手机。对方大方对自己分享了,他便也不客气。 姜翼的手机还挺新挺好,至少比自己的三手古董强多了。祝微星不知密码,没打开,倒看到了姜翼的手机屏保。 一张乡村夜景图,黢黑的天空上一轮浅月照着一条悠悠小道,很浪漫很好看。和土匪风格非常不搭,该是手机自带的原始背景,估计懒得换。 十分钟后,姜翼顶着滴水的头发,脖子上挂着毛巾回到屋里,难得衣衫齐整,穿了长裤,套了t恤,非常有型,前提是忽略他胸前汗衫上的飞天小女警。 是真的需要监护人的智商,祝微星平静地看他一眼,把手机递过去,示意对方自己输入,保护隐私。 姜翼却直接报了数字:“ 0808。” 祝微星一顿,默默输入开屏密码。 他这人规矩得很,打开后也不乱看,只奔着聊天软件。戳开发现姜翼明明人缘那么好,联系人列表却出乎意料得短,简直和祝靓靓的品种繁茂两极分化。 再看土匪微信名,竟然叫【瘟神】,头像是一张足以竞选全球十大丑狗的正面照。凸眼龅牙歪鼻子,难看得物超所值货真价实,用尽全身力气表示出拒绝勾搭拒绝撩骚的意向,生怕被人注意上。 但谁愿意和这样的号聊天?【瘟神】给你发来一条消息、【瘟神】邀请你视频通话、【瘟神】给你点了一个赞、想想就觉得倒霉上天,也就土匪军团高兴陪他玩。 点开【瘟神】最新收到的聊天,果然来自那白鸽高中的学弟,对方非常周到,至少发来五个号码,应该都是付威的同班同学。 祝微星怕记错,问姜翼要纸笔,想把这些抄下来。 这话却惹来姜翼没头没尾的讽笑。 “拐弯抹角弯弯绕绕有意思?” 祝微星问号。 姜翼翻白眼:“想要我的联络方式就直说,加了好友能直接把号码转你,不用手写了是不是?心思能赶上九曲桥了你。” 祝微星用了两秒才明白姜翼言下之意。他很纳闷,对方怎么会写不出论文报告,明明拥有给个标题就能编套四大名著的想象力,放体院过于屈才了。 不过又一转念,存了号码是可以方便交流,虽然有没有都不耽误两人天天见。 祝微星对小土匪已不在意言行被误会吃亏,清者自清。 所以他爽快认了:“差不多,你能愿意当然最好。” 想了想,没忍住夸了他一句:“你可真聪明。” 姜翼眉毛飞了飞,嫌弃里带了丝得意:“拍什么马屁,虚伪。” 祝微星:“……” 见人不动,姜翼觉他墨迹,催促:“等什么?要我主动发名片给你?” 不用看祝微星都知道那名片抬头肯定是“喜怒无常集团幼稚中二公司霸王龙协会熊孩子组织终身荣誉主席——姜翅翅”。 不过用对方手机给自己发添加好友的邀请却遇到了困难。姜翼的手机操作和自己不同,数码白痴全靠龙龙传授才勉强搞定,现在自己研究便困难凸显。捣鼓半天都没成功,让一边的围观群众很是不耐。 耳边有滚热气息趋近,伴着一股淡淡桃子味,祝微星茫然回头,差点和某人脸贴脸撞上! 等不及的姜翼不知何时跑去祝微星身后站着观望,低头和他一起看屏,想搞懂这是遇到什么世纪难题。谁想眼前人忽然转首,两人鼻尖险险擦过。 祝微星吓了跳,控制着没后退,只仰了脑袋看近在咫尺的人,带了些埋怨。 姜翼低着头,高大的影子把祝微星兜头笼罩,背光的脸上表情模糊,只一双眼睛格外晶亮。 空气再度短暂凝固,今天的第n次。 祝微星盯着眼前人,半湿的头发挂在姜翼的眉心处,刚洗漱过的身上有清新的桃子味,不知是来自牙膏还是洗发水,联想到彼时那大椰子,身上自带水果乐园。 陡然想笑,只能忍着没咧嘴角,眼睛却掩不住微弯了下,露出一个浅笑,快得像蝴蝶振翅,晨星闪烁。 姜翼看到了,额角有敏感的神经跟着跳了跳。 下一时,有手从祝微星身后探来,就着他的握姿操控起那只手机,点点划划,用近乎半圈拢着人的姿势。 祝微星只觉背后贴上一堵温热厚墙,耳侧是某人清晰的呼吸声。 前后有一分钟,祝微星却根本没注意姜翼弄了什么,直到裤袋里手机震,才让他回神。 热源退开,附带一个不客气的“笨”字。 看屏幕上那行【瘟神】请求加你为好友的信息,祝微星真的很想点拒绝。 搞定一切,祝微星匆匆离开老虎笼子,却发现老虎一道随了出来。 “看什么看?老子去汽修店。”老虎理直气壮。 祝微星点头,心说又没人误会你,干嘛解释。 姜翼嘴里咬着祝微星给带的饼,错开半步走一边,跟同行也没啥区别。 经过一号楼时看见宋老太太还坐在那晒太阳,神情呆滞,一点没有搞风搞雨的神婆劲儿。宋阿姨坐她身边和人聊天,惯常得眉飞色舞。 察觉老太太有看过来的迹象,祝微星加快脚步,甚至急得轻扯了一把身边人,仿佛他被落下就要吃亏一样。 被抓了衣服的土匪鼓着嘴默默丢来一眼,一脸“叫你祖宗干嘛”。 祝微星只能找个话题和他尬聊:“是不是味道很好?” 姜翼哼哼。 “比烤肉三明治好吃吧?” “做梦呢?” “你再早起十分钟热一点会更好吃。” “你怎么不说你再早十分钟送过来会更好吃?墨迹一早上?” 祝微星拒绝再跟杠精说话。 附生 第48节 第54章 闯空门 后两天祝微星向那五个号打听了付威。那位学弟似已打过招呼, 几人对祝微星客气且知无不言。前四位对付威近况不清,只说他毕业后就没再和老同学联系,也没去参过同学会。直问到最后一人, 对方上个月回了白鸽高中看望班主任, 和老师聊起去, 刚巧提到付威。班主任惋惜的透露说小孩已经不在。 祝微星心里一沉,忙细问怎么回事。 那人表示老师也说得含糊,好像死因不简单,警方未公布真相, 家属也不知何故不想声张,所以对付威死讯遮遮掩掩, 知道的人很少。但他很肯定付威去世的消息是真, 因为惊讶,还连着追问好几遍,都得到老师肯定答复。 那天祝微星琢磨了一下午, 一会儿下决心要把这事搞清楚,一会儿又觉得连警察都查不清,自己能有什么办法,心情复杂。 傍晚去到废地练笛子的时候还在思考,连着把好几个音都吹得荒腔走调。 然后就又被石头给砸了。 没砸身上, 砸在离脚趾差几厘米的地上。 有这高超技术的没有别人,祝微星抬头, 快速锁定歪墙下坐得没个正型的投手。 天已昏黑,姜翼的脸半隐半灭看不真切, 不确定是否因难听的长笛打扰又给气到了。 祝微星每天都会来此练习, 废地又黑又脏,蚊子还多, 除了他没别人。姜翼之前与他争这地盘明显就是故意找茬,初见两回后,祝微星就没再遇上过他,不知今天这人又起了哪门子兴致,一来就招呼自己。 “你们老师属龙虾?又聋又瞎能把你教成这样?天天吹那么难听?”姜翼对他的演奏给出刻薄评价。 祝微星心说他是属龙虾,但他没教过我。 不过今天自己状态的确不好,确认付威已死,他一直在想那【作威作福】的账号背后到底可能是谁?和孟济,和自己又有什么联系。 可想不透,只能叹气。 一抬头,见姜翼不知何时站在面前,正牢牢盯着自己。 “游魂?当我假的?”姜翼不满。 祝微星忙道:“看见你了,有话跟我说?” 姜翼皱眉:“谁有话跟你说?!你麦克风?” 行吧,祝微星低头擦笛子。 不受理睬的姜翼开始晃悠着转圈,把刚砸过来的石头踢得劈啪作响,刷足了存在感。 祝微星目不斜视地保养乐器,盖上盒盖准备离开,刚迈腿却听身后喊。 “走。” 姜翼越过祝微星往另一条小道而去。 行了几步没见人跟上,不快回头:“愣着干嘛?” 祝微星问:“去哪里?” “总不会把你卖了。” 猜到这人说不出好话,祝微星想了想,拎起笛盒跟随在后头。 姜翼走路很快,明明踩着拖鞋脚掌落地却没动静,跟他在家那台风过境的气势完全不同,像极了夜行的猫科动物,走夜路轻盈无障碍。祝微星跟不上他速度,拐弯的时候差点被弄堂杂物绊倒,肩膀磕墙发出一声轻响。 他没呼痛。前面人却一下放慢脚步。 “啧,”看不清表情都能感受到姜翼嫌弃,“站着晕倒,爬树摔跤,走路还绊脚?是不是要我抱你?” 祝微星不接话,只揉肩膀,又问一遍:“去哪里?” 姜翼仍不答,继续往前,步伐却缓了两倍。 走了又几分钟,祝微星发现他们竟绕回了羚甲里,前头就是四号楼,不过不是正面,而是建筑背面。 见姜翼在楼前停下,祝微星疑惑。 不等说话,小土匪已抬手掰开一楼某扇窗,利落地一翻身,直接跳进面前的人家。 祝微星:“?!” 远处路灯蒙昧,照出一弧昏暝残影,隐约能分辨那窗户老旧,未装任何防盗铁栏,只一把铁质插销横亘保险。可惜现下插销已弯。 没错,被小土匪生生掰弯。 屋里头一片洞黑,未听人声。祝微星略惊,几秒后见姜翼返身,从窗口对他伸出胳膊。 “磨叽什么?”姜翼催促。 “这谁家?”祝微星没动。 “害怕?”姜翼笑了,郁暗的空间里能看见他白白的牙,“怕跟我一起蹲班房?” 祝微星看着小土匪一身的恣意反骨,向来谨慎的他头脑一热,将手放到了姜翼的手心里,瞬间五指像被一团火给包裹。 窗框大概到祝微星胸口,他本意只想借把手,刚准备自己翻栏,又一手横来轻松圈拢他腰,往上一托,轻松把他从原地提起捞去了另一头。 快得根本没给反应时间。 落地后,有过经验的祝微星只是半懵,冷冷瞧了对方一眼。 “看什么看?等你爬进来天都亮了。”小土匪贴着祝微星把窗虚虚合上,拉了窗帘,又打开手机照明,动作流畅一气呵成。 祝微星已渐渐学乖不和他争,待屋内亮起便抽回还被抓着的手,从姜翼的包围圈中退开,观察周围。 羚甲里的楼,格局都大同小异,这房子和自己家面积该一般大,但瞧着格外空旷,墙面斑驳,陈设老旧,几乎家徒四壁。 屋里没人,他们算闯了个空门。 不同于祝微星的小心翼翼,姜翼已大方地四处走动起来,自然地翻看,胆大又心大,仿佛不像第一回 来。 祝微星看了他一会儿,选择走到最近的橱柜前。 他心里其实已猜到这是谁家,真瞧见柜里摆放的全家福,仍觉心头一跳。 很小一张照片,也就五六寸,其内一家三口并排而站,寻寻常常。正中的男孩十来岁,长相普通,身形瘦弱,营养不良一般,看着很内向腼腆。 一边放了张奖状——校作文竞赛优秀奖,六年级5班,孟济。 祝微星忽然觉得很难过,自己会否就是这照片里无害男生的加害者,会否……是一个杀人凶手。 “我带你来扫墓的?” 不同于祝微星的敏感心思,姜翼在一边毒舌得打断他伤怀,不满祝微星浪费无谓感情。这也让祝微星本欲问出口的那句“你是不是以前来过这里”吞了回去。 小土匪的种种表现实在不像对孟济有什么深重情谊,十足陌路,陌路得甚至不近人情,一如他对每一个擦身而过的无心人。 时机不对,祝微星暂没空对姜翼剖析。七点不到,远未到邻居休息,外头不时传来走动笑闹的声音,他俩应该动作迅速尽快离开,以免生事。 祝微星收起多余情绪,走到姜翼身旁一道翻看起来。 孟家实在没什么好找的,一贫如洗一目了然,十来分钟就能把屋内摸一遍。 祝微星拿指尖擦了擦书桌,有落灰,但不像是两年多没住人那么厚。 “他的私人物品太少了。”祝微星忽然说。 姜翼看过来,手机的灯光从下而上映着,衬得他的脸部轮廓更显立体,眉眼更莫测幽深。 姜翼:“哦?” 祝微星指间轻敲着桌面:“他出事的时候是高三,可房间里的书才几本,重要的科目都不在。” 姜翼挑眉。 祝微星:“还有换洗衣物,没有贴身的衣裤?” 姜翼撇嘴。 祝微星:“他去世的时候,你烧给他了吗?” 姜翼和他对视。 祝微星皱眉。 姜翼笑了,笑容很好看:“没有。” “那去哪儿了?” 姜翼用指腹搓鼻尖:“他住院那段时间,衣服和书我都拿去病房了,他妈脑子还清醒的时候硬要求的,说等他醒了能用。结果人没醒,我自然就丢那儿不要了。” 祝微星瞧着他,眼神钩沉。 姜翼不慌不忙和他对视,麻烦精的眼睛还挺好看,瞳色不是纯黑,有点赭石混琥珀的暗金,睁大的时候特别焕然透明。 姜翼的手在裤袋边扫过,似想摸烟,但最后还是放下了。 “怎么?当老子骗你?老子稀罕?”姜翼问。 祝微星不说话了。 陡然一阵窸窣声从背后窜过,把架子上的空瓶带倒了,惊了祝微星一跳。他反射性往前一扑,差点栽个跟头,亏得被姜翼挡了把,挡得祝微星直接奔他怀里去了。 姜翼把人抱个正着。 祝微星鼻子撞他肩窝里,一惊,刚要推开人站稳。姜翼一把扣下他双手,关了手机灯,扶着人后颈,把祝微星揽到身前,自己退到墙边。 同时,窗外响起脚步身和说话声。 “我刚听见这里有动静?” “哪?四号楼102?” “对啊,什么东西砸在地上了?孟家不是没人嘛。” “我看看我看看……” 话落,有两影子出现在窗边。 祝微星的心提起。他整个头脸都被摁着埋进了姜翼的胸口,隔着皮肤能听见对方一下下有力平稳的心跳声,相较于自己夜入人屋的战战兢兢,姜翼可谓镇定得仿佛没有神经。 此时自然也容不得祝微星闪避,他只能配合的任对方气息将周身笼罩,透过鼻下衣衫,祝微星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好闻味道,像阳光烤过琥珀木,干燥滚烫,厚重热烈。 那好像才是小土匪原本的气息,隐在廉价的洗衣液香下,不觉侵略强势,反而替祝微星格挡住了外界窥探,带来莫大的安全感。 一分钟过后,只靠目测没真上前查探窗户的两人交流着离开。 “大概是老鼠,孟家两年没人住,老鼠成灾了,我晚上睡觉都能听见吱吱叫。” “真的?那改天要搞点老鼠药放门口,别爬到隔壁去,我们可惨了……” 两人说着渐渐走远。 脚步声远去,不等祝微星反应,姜翼却先退身闪开,伴着嘲笑说:“鹌鹑胆?我胸口都差点让你钻出个洞来。” 附生 第49节 祝微星:“……” 第55章 他喜欢你啊 姜翼把人怼到哑口十分有成就感, 轻快地转身去了墙角,重又打开照明,一番磕磕碰碰, 在祝微星茫然的注视下竟然打开了一个……这叫什么?暗格?! 一个木板做的小夹层, 三十厘米左右的空间, 门一关,可以挂锁。 但孟家的锁没扣上,祝微星就见姜翼从里面拿出了一只饼干盒。 他连忙上前跟着查看,好奇地问:“为什么这里有个夹层?” 重要的是为什么小土匪会知道孟家这里有个夹层? 小土匪对祝微星时不时释放的怀疑报以鄙夷:“你回你家, 也能找到这么个破地方。” 祝微星诧异:“每家都有?” 姜翼不屑一顾:“当初造这东西的小脑发育不全,说为了给家里人放贵重物品, 他妈人人都知道有这么个地方专门存宝贝, 加把破锁就当保险箱了,这不是求着贼来偷?” “所以你拿来放什么?”祝微星顺口一问。 姜翼流氓的特别坦然:“h片。” 祝微星立马后悔问了蠢问题,脸上尽量给予了成年人式的冷静, 却换来姜翼戏谑的盯视。 祝微星面无表情转移话题,指指饼干盒:“可以打开吗?” 姜翼不在乎地耸肩,爽利得将盒盖两头一提,掀开了。 里头摆得自然不是金银珠宝,只一本漫画, 一只八音盒,和一些零散小物件, 一看就是纪念型收藏品。 姜翼粗手粗脚地掰扯那只八音盒想看看里面有何猫腻,亏得祝微星眼明手快一把夺过才保住那盒盖。 面对仿佛被抢了玩具的生气脸, 祝微星软了语气, 给他示范:“盒子上有小机关,我觉得这个应该从这里开, 你看……然后这样……” “啧,哪儿用那么麻烦,两秒钟就能搞定。”姜翼不满。 祝微星心说,你那不叫搞定,叫粉碎。 这个八音盒特别精致,盒盖上有一枚类似简谱还原号的镂空音符,质感复古,与孟家的破落格格不入,大概是孟济的珍藏,就这么被破坏,有些可惜。 小土匪哔哔归哔哔,没真阻挠祝微星忙活,坐倒在墙边不情不愿举手机给他提供光源。 两人对坐在一室暗色中,初时的紧张急惶慢慢消融在一灯静谧里,莫名蕴出些别样的宁和来。 把机关分解,祝微星笑了,颇有成就感地举起给姜翼看:“好了。” 不过他的表情很快又变得遗憾:“盒里什么都没有。” 这份遗憾听在姜翼耳中多了分小怨念小可怜。 “白痴……”姜翼骂他,声音却因周围岑寂放得极轻,像带了温柔。 祝微星没在意,又专注把盒子还原回去。 姜翼难得没催,等着祝微星把一切归位。 又拿起那漫画,本着谨慎态度随手一翻,却把祝微星吓一跳。 普普通通一少年热血封,里头内容却恐怖暴力,血腥猎奇,行凶屠杀的画面写实而细腻,有些还是彩页,不堪入目过于冲击。 祝微星手指捏了放放了捏,想丢开,又怕错过什么线索,心理斗争着是否继续。 正纠结,手中画册被人一把抽走,姜翼一目十行将那书从头到尾翻一遍,又从尾到头翻一遍,提着书脊抖两抖,丢回去。 “垃圾,没藏东西。”姜翼轻蔑下断语。 祝微星悄悄调整呼吸,这孟济性格内向,爱好却有些偏异,让他有些始料不及。 瞧着姜翼把盒子摆回暗格,两人照着远路返回弄堂。 爬窗的时候祝微星亲身验证没姜翼帮忙他无法顺利离开的事实,只得乖乖受了姜家长工友好援助。 走之前,姜翼注意到祝微星又回头看了眼橱柜里的照片,眼神复杂愧疚。 回家路上,祝微星沉默。 姜翼这次没越过人走到前头,脚步悠闲地踱在祝微星身边。 听见姜翼似笑了一声,祝微星疑惑转头。 姜翼掏出根烟咬在嘴里,没有点:“这是给自己定完刑了?下一步是不是要以死谢罪?上次是谁说刚活过来不久,很惜命。” 祝微星回忆,崴脚那夜央求对方去买小蛋糕时好像的确说过这话?姜翼竟记得? 祝微星摇头:“我当然惜命,也不会轻易认刑。现实一天未证明我有罪,我就会堂堂正正活着。”说是这么说,但祝微星心内知道他的希望自信留给了现在的自己,对过去的曾经,多少有些不可控的悲观,谁让祝靓靓人品实在差。 姜翼拿出火机,低头点烟:“你最好是。” 六七号楼前,两人分道扬镳。 祝微星说:“今晚谢谢你。”虽然收获不大,但他仍记小土匪的情,一笔一笔。 猩红的烟头亮了又暗,姜翼在祝微星诚挚的目光里吐了个圆圆的圈,不客气道:“要谢下回送饼就早一点,别等我饿个半死才出现。料别乱加,我不吃蒜,不吃洋葱,不吃香菜,不吃色拉酱,少油少盐,一次三个蛋,烤肉里别带肥,辣椒记得去籽,饼冷了不是用碗,要用微波炉。” 说着又思考下。 “要求暂时就这一点点,想到再告诉你。” 手一插兜,潇洒走了。 留下的祝微星:“……” 暗想,有时一两笔情,倒也不必记那么清。 …… 到家时哥哥在洗澡,奶奶已回了房,祝微星一思忖,在屋里转了起来。 一圈两圈,他仔细搜索四处,几面墙都未见异样,最后在天花板一角看到了处不起眼的缝隙。 祝微星拿来凳子站上去,试了几次,将角落推动。那果然是一处隐匿的小暗格。 祝微星伸手进去摸,起初什么都没,他不放弃,又垫脚再三搜索,触到一硬物!祝微星取出一看,是一只手机。 看那型号和磨损度竟比自己那只三手山寨货更好上一些,像不久远才淘汰下来。 家里会用这么好产品的除了过去的自己也没别人。但怎么藏这里?难不成里面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 手机早已没电,祝微星的破充电器和它并不匹配,他只能暂时收起,打算明天到学校尝试向同学借一只。 ******** 第二天一出门,遇到站自家阳台前的梁永富。 “早上好。”祝微星道。 “早上好,”梁永富说,“刚苗阿姨找我问点事,在这里和她聊了下。” 祝微星看了眼对幢,姜家门开了一点,隐约有花裙子在那头闪过。 祝微星点点头。 梁永富也出去,离开前把一大包东西交给晒衣服的梁永丽,和祝微星并肩下楼。 “苗阿姨过两天要去a市,走之前送了很多东西。”梁永富哭笑不得,“推脱不掉。” 祝微星想到那天苗香雪来家里对奶奶说得话,看来真把漂亮衣服都给了梁永丽,也是说到做到。 “姜爸爸的官司……有希望吗?”祝微星没忍住关心了一句。 “你也知道这事?”梁永富惊讶,继而释怀,“是了,门口谁不知道呢。” “上诉成功的可能性很小,时间久远,证据不足,除了被告家属不服,这判决争议性不大。如无意外,不可能推翻重审,这事……我告知过她很多次。” “但她不放弃?” “是的,”梁永富无奈,“努力了那么多年,已经成为一种执念了吧,别看苗阿姨每天没心没肺,她和丈夫的感情应该很好,这官司……赔偿款是一部分原因,更多的还是不甘心。” “真赢了,能赔多少?” “赔不了多少,十几万顶了天,怕是连这些年来回a市的路费住宿费都补不回,但苗阿姨脾气很倔,难怪儿子也随她。” 听见梁永富提起姜翼,祝微星看过去一眼。 “怎么了?”梁永富笑了笑。 祝微星摇头:“没。” “我谈论姜翼很奇怪?” 祝微星顿了下:“我以为你们关系一般。” “是一般,不对,该是很恶劣,至少他单方面和我如此。”梁永富坦诚,“为了大款。” 这问题祝微星早就好奇了。 梁永富没隐瞒,对他说起旧事:“大款……原来是我的狗。” 祝微星意外。 “大概四年前,我和我妹在外地一狗贩手里遇到了它,它有病,要被处理,我们没忍住同情,买了回来。但那时我为了保研,得给一教授写论文,不得不去学校住一段时间。没想到我奶奶趁我不在,我妹管不住她,悄悄将大款遗弃在了弄堂的垃圾桶里……后来该是被姜翼捡去了。当时那狗贩就说大款活不到半岁,结果现在被养那么大,姜翼费了多少钱和心思在它身上可想而知。” 梁永富语气低沉,能感觉到无奈:“这事告诉我一个道理,有些生命,有些责任,在我们没有能力负担前,连善良有时都是一种累赘。姜翼怨我,情有可原。他行事有魄力且一诺千金,弄堂里人都爱夸我,但我知道,我从来……比不上他。” 祝微星觉得,姜翼在此事上更怨愤的大概是梁奶奶,那位老太太如此疼爱孙子且好面子,知道亲手丢的弃犬被人起那样一个重名,能气吐血。这种幼稚又攻击力十足的报复手法,真有土匪风格。 梁永富叹气:“我也天真得想做过些补偿,可惜姜翼不领受。其实没这事,他从小也不喜欢我。” “他就没喜欢过谁。”祝微星说。 “他喜欢你啊。”谁知梁永富语出惊人。 作者有话要说: 祝微星:? 第56章 黑色灵魂 附生 第50节 梁永富这话让祝微星一怔, 不可思议地看过去。 梁永富赶紧修饰误会:“就是看得顺眼的意思,不然他怎么会下雨天特意送你回家?” “你们老板那天也送了你,难不成他也喜欢你?”梁永富美化过的话仍然让祝微星觉得惊悚, 游戏小人难得开了点攻击。 梁永富也呆了下, 啼笑皆非:“是我说错话, 我给你道歉。” 祝微星也觉自己略小题大做,小土匪真能拉动人情绪。 意识到祝微星的小尴尬,梁永富贴心说:“这样,下回下雨天我们一起走, 彼此送彼此回家,争取成为互相顺眼的人。” 祝微星嘴角轻提, 刚要应下, 口袋里的手机一震。 取出一看,微信上显示【瘟神】给他发来一个大大的问号。 祝微星看向身后六号楼,又在周围扫视一圈, 没见小土匪影子。 他回了个问号过去。 小土匪却没动静了。 莫名其妙,祝微星想。 …… 下午电音课,祝微星把一直忘还的伞给姜来带去。 这两节暂时脱离电脑操作,终于进了高大上的设备教室开始上机学习基础。 相较于其他学生的乡巴佬进城,面对动辄几十万的合成器效果器, 姜来虽未嗤之以鼻,但难掩冷漠. jpg。 倒也不是他大少爷嫌东西廉价, 是他觉得u艺真的抠,他悄悄跟祝微星说, 学校拿了千山集团捐的钱只知道铺硬件盖大楼, 教学软件屁都不管,这里不少东西还是他们宣老师把自己工作室不用的设备拿来奉献的。 这点祝微星同意, u艺真的热爱修楼,搞得校园环境一半像建筑工地。平地在建的新大楼不说,老校舍也要重构。还给编了号,新大楼名为一月、二月,老校舍则从三月楼开始重编,修满十二栋,打算造出个公历纪年体系来。学生们纷纷吐槽,您有这钱不如先把琴房窗户补一补图书馆空调修一修。 以为大家当笑话讲,毕竟u艺穷,此刻听姜来意思,学校背后真有金主?还是千山集团? “是呢,千山有个‘揽月基金’,专门注资大学搞教育捐赠,目前挑得都是音乐学院,我们也在名单内。当然,国内不少高校都有一月楼二月楼,最快的那家造到四月了。” 课间,学生们仍对设备室内的电子器材恋恋不舍,只祝微星坐一边盯着采样用的小提琴。 有两把被丢弃在此久未保养,祝微星拂过其上落灰,没忍住拿了布清理擦拭起来。 姜来见他动作,摆着手让他别忙,廉价货音早就不准,他之前拉过,没得救,摆着也就当装饰。 祝微星知道姜来辅修钢琴,水平很不一般,下周还要在校演奏会上独奏,算校内名人,没想到小提琴也有涉猎? 祝微星观察着手里的琴:“也不算彻底没救,弓弦未到使用寿命,多抹点松香试试,走音大概是音柱没立好,调整一下,可能有改变。” 说到一半发现一边摆了只充电器,是姜来的,竟与昨日在自家暗格发现的那只旧手机同一品牌,祝微星立时礼貌地问他借用。得到大方首肯后他在角落找了个插头。 “你会拉小提琴?” 祝微星回头一看,宣老师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我不会。”祝微星忙否认 宣老师却笑:“但你懂琴。” “啊?”祝微星意外,回想刚才自己的班门弄斧怕是被老师听去了,“碰巧在书上看见过,就胡说了两句。” 宣老师又看他两眼:“胡说也能说对,了不起。” 祝微星觉得老师在调侃他,有点尴尬。 却又听老师问:“你对小提琴感兴趣吗?” 被问到新乐器,祝微星第一反应是受宠若惊敬谢不敏。长笛和电音都没搞定,再接触一个不是自找麻烦? 但仍生出一秒心动,闪烁而过,祝微星最后还是摇了头。 没办法,力不从心。 见祝微星回来,姜来一脸好奇:“宣老师跟你说什么,你怎么看着有些失望?” 祝微星把两人对话一讲,姜来大吃一惊。 “什么?!宣老师不会想教你小提吧?!你还拒绝了?”姜来的棉花嗓都叫出了劈叉音,可见激动。 祝微星不理解。 姜来对祝微星的不理解更不理解:“我们琅哥电音牛逼钢琴牛逼,还至少通晓五六种乐器,但这些都不是他的看家本领,他没想不通转行做老师前可是u市室内管弦乐团最年轻的首席之一!师从海鹰海大神!但他极少教人小提琴,连我在内,说没有天赋,浪费时间!现在竟然……难道你是万里挑一的大天才!?” 对姜来涌出的炽热目光,祝微星也茫然。 “老师只是随口一问。”祝微星暗猜,更有可能是对方说起过自己很像他认识的一个人,有移情作用? 未放在心上,祝微星又等了一节课,电终于充满。为此,下了课他特意没走,独坐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迫不及待地翻看起那只手机。 信息栏空,通讯录空,正当搜了一遍的祝微星颇为失望时,发现到照片文件夹里有内容! 初时在微信上,祝微星还庆幸过祝靓靓是朋友圈牲口群里的一股清流,没有随便在案板上乱放肉。现在才知他也有不做人的东西。幸好全是私下自拍,在手机里加了指纹密码隐藏,没有公开。 祝微星没兴趣欣赏,但为了了解过去,只能硬着头皮一张张查看,越看越紧皱其眉。 照片除了比社交软件更出位更隐私,还多了标注,好比当下地点、心情,去做什么。很简短,一两个词语可概括,但图文一配,十分直观。 例如他拍了两张手背,洁白如玉的皮肤上血痕清晰,对身体非常爱护的祝靓靓显然很生气,一连标注了三四条:揍傻子被抓;留疤看我不回去收拾他;家有智障倒血霉…… 拍了很多被剪坏的衣服,标注:高仿永远不是真品;我要能用真品的生活。 拍了一张老人在灶前做饭时的模糊剪影,标注:偏心智障的老太婆。 拍了校园风景,标注:差点被讨债的强哥追上;亏我从小路跑得快。 拍了墙角抽烟的姜翼,标注:为什么他没钱。 拍了汽修店前洗车的姜翼,标注:好穷。 拍了弄堂里遛狗的姜翼,标注:要钱还是要他。 拍了纱窗后睡觉的姜翼,标注:床上应该睡着我。 拍了书桌后嫌恶瞪过来的姜翼,标注:幸好他不爱我。 拍了对面拉上的窗帘和紧闭的窗户,标注:好在我也不爱他。 …… 才看了五分之一,祝微星已频频切出去调整情绪。如果说开放平台上祝靓靓还懂得收敛伪装的话,这一个私人领域便装满了他肆意铺散的恶和欲,嫉妒欺凌的恶,金钱请色的欲。因为没有观众,只需面对自己,赤果的黑暗扭曲,无需遮掩。 他欺压哥哥,辱骂奶奶,崇拜钱权,意淫邻居,他任邪佞无边生长,千丝万缕成求而不得的疯狂。 照片很混乱,并不全按日期排列,还被人用各种奇奇怪怪的滤镜p过,显得光怪陆离。其中姜翼的占比最大,他似乎成了祝靓靓的某种执念,让他在金钱和人性中反复横跳,他一会儿将之无限拔高,企图只追求心理高潮,无关物质的吸引,这情操多么高尚。一会儿又将之唾弃贬低,躯壳肉体再好,哪有真金白银风光。他纠结他矛盾,最终还是怨天怨地,怨命运不公世俗残酷。 祝微星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他不想看到亲近的人出现在这种镜头下,哪怕是姜翼,也一样仿佛亵渎玷污,他觉得恶心觉得愤怒。 跳过一段大篇幅的偷拍,画面里出现了新人物,是一张合照。 过去的自己和一个男生站在一辆银色的超跑前并肩自拍。 标注:酷,付矮子新车。 车正是【作威作福】做头像的那辆宝马z4。 显然照片里另一个男生就是付威。 人的确不高,只到祝微星耳际,但很壮,阔鼻方脸肉眼,算不上好相貌。 祝微星继续滑动,后面一连十几张付矮子全出现了,有他飙车的,有他泡吧的,有他打牌的,也有他打架的。 祝微星猛地停下了手,将几张打架的图片放至最大。其实不能算打架,应该是付威单方面对人的欺凌。 有在小巷,有在操场,可惜视角不是远景就是俯拍,还带了祝靓靓独有的装逼意识流,除了勉强能看到被害者多趴伏在地,形容狼狈。其他加害者围观者只有模糊轮廓,连背影都辨不清,更别说脸。能认出里面有付威靠得还是他那双荧光同色球鞋。 但这不妨碍祝微星的心渐渐沉落,不管图上被霸凌的是马庆孟济还是其他人,祝靓靓至少在远处目睹围观了,他未阻止,还拍下了照片。 祝微星在那里默默坐了很久,直到太阳下山才合上手机,回神离开。 走在校园小道上,他能瞧见空中有新挂的彩旗飘荡。为了就快到来的校演奏会,很多学生提着乐器奔忙在练习音乐的道路上,他们青春无限神采飞扬,为充沛的梦想奋斗。 这本该是纯真的年纪,这本该是安全的象牙塔,可为何有些人的生活却过早的面对残酷承受重压。贫穷、自卑、积弱、欺辱,怪圈里的恶性循环,有人能走出去,有人却终身陷落其中。 贫穷是错吗? 贫穷从来不是。 但贫穷是弱点。 是能遭恶人随意拿捏的缺陷。 祝微星想起其中一张照片,夜半的祝靓靓站在弄堂七号楼的顶楼,不是家里的四楼,而是最上面的屋顶,他的脚踩在公寓的边缘处,俯拍了一张羚甲里。 有点不自量力的画面,这点高度却想鸟瞰远方,半高不低的视角留下的只有一片黑黢黢的模糊影子,和依稀几家闪着渺小的灯光。更讽刺的是,照片中的光源大半来自背后高大的巨象百货大楼和天蓝广场,施舍一般分给平民一点多余亮色。 祝靓靓在下面标注了一段最长的话。 :祝简林,汤美雯,托你们福,让我生来便囚困于此。但我不认命,我兜兜转转汲汲营营,只为找到方法摆脱这里。 而现在,我就快找到了。 什么方法? 当时看了这话的祝微星有些想笑。 那个过去的自己坠落在擎朗酒店的深夜,被虚妄贪婪吞噬,算摆脱了吗? 或许也算摆脱了,只是摆脱的不是羚甲里,而是那个黑色灵魂的自己。 第57章 听墙角 祝微星没有判断错误, 手握筒饼的市场日趋展现,经由几日的铺垫积累和顾客间的口口宣传,“龙龙早餐店”的生意别提多好。从开摊就排队, 高峰拥堵, 一直热闹到九点才稍稍平歇。 牛奶铺的营业额自然跟着节节攀升, 从接手到如今才两月时间,此地已成为渔舟街早晨最繁忙的摊位之一。 早晨沈叔一人忙不过来,祝微星会给他搭手,下午沈叔空闲也能替祝微星看摊, 让他提前上课练习,一举两得, 进账比过去焦家最赚的时候翻了几翻。 祝微星留下给焦家的大头, 剩下的都要给奶奶,他没忘自己的住院费怎么来的。结果拿回去却被拒绝,奶奶硬让他自己收着。 “那些钱都是乡下房子的租金, 我只是提前去要来。”奶奶说。 什么租金收得三十五十?祝微星心知话觉没奶奶说得容易,但老人家坚持,他也无奈,只能趁着摆摊间隙在网上闲逛,想要给家里添置点什么。 附生 第51节 注意到fo电器旗舰店没几天就要在巨象百货开业, 祝微星瞧上了里面一件产品,衡量价钱后觉得咬咬牙可以负担, 于是将开业日设成了特殊提醒,打算那天去看看。 这时手机又收到消息。 还是白鸽高中那几个同学。祝微星把付威打架现场照发给了他们, 让认一认里面有没有熟人。马庆记不清付威的同谋是谁, 若过去的自己只旁观未参与,那和付威一道霸凌同学的该另有其人, 祝微星想用这图找一找。 这回竟意外顺利,照片中一人被好几个白鸽高中的同学认出。这不,刚来的信息也说认识他。 “这不是强哥?瘦得像火柴棍,又驼背,不用看正脸都知道是他。”那人给出和其他人一样的回答。 强哥? 祝靓靓的隐私手机图片里也注释过某位向他追债的,称呼对方叫强哥。 “强哥在你们白鸽高中很有名吗?”祝微星问。 对方:“是啊,出了名的混混,学生都怕他。” “付威和他关系很好?” “不知算不算好,我们学校调皮捣蛋的学生强哥都勾搭过,有些真玩到一块了,有些就是怕强哥报复意思意思应付下,还会给点钱。不知付威是哪种。” “强哥全名是?他除了欺负同学还做别的吗?” “他外号叫孔麻子,应该姓孔,全名不知道。他伤天害理的破事都涉足,主业好像是放贷,不少学生都欠他钱,有些还被逼着借。” 祝微星眉头一皱,心里觉得他应该和祝靓靓所提的是同一人,所以这强哥与付威、祝靓靓都有交集。那和孟济马庆的事有关吗?按马庆的逻辑,自己和付威都出了坠楼的事,这强哥现在又在哪里?是否平安? 正思忖,手机收到【瘟神】微信,又是一个问号。 这是祝微星这几天收到的第n个问号了。每天几乎都这个点,一开始祝微星不明白。但一来二回,傻子都知道什么意思。 看来供品送一次远不够向大佛还愿,还需日日朝圣,三省吾身。 行吧。 劳累沈叔又做了个热乎饼,敲三个蛋,不放大蒜不放洋葱不放香菜少油少盐,意识到自己正拿着筷子给去辣椒籽,祝微星真觉人有时记性太好不是什么得意事。 拿了饼塞口袋里暖着,祝微星向六号楼去了。 做好了遇着苗阿姨要怎么打招呼或把小土匪吵醒要如何安抚的准备,结果没到姜家已听见姜翼声音。 很近,就在楼道。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祝微星听见姜翼问,口气惯例懒散。 “巧了,我上个月到渔舟街吃大排挡,在一摊前见着你,想和你聊聊,结果一转身就瞧不着了,害得我又来此好几回寻人问,终于找到你家。” 接话的是个年轻的北方汉子,嗓门洪亮,带着兴奋。 姜翼却没吱声。 汉子道:“小姜,你现在过得怎么样?我看这里环境一般?” 姜翼说:“我家就住这儿,能怎么样?” “那你工作呢?应该还在读书?离毕业一年还是两年?以后有什么打算?” 姜翼不说话。 汉子也不介意他爱答不理,依然保持热情,对姜翼问东问西,充满了长辈的慈爱关怀。 祝微星站在半层楼下的转角处,抬头看不见靠内的姜翼,但能瞧见另一说话的男人侧面。凭着脖子上的大金链,祝微星认出对方是前几天来过牛奶摊,问题很多耽误自己做生意,走时又莫名多付了五十块钱的男人。还真像他所说转悠着为找姜翼费了不少心力。 虽觉这汉子语气过于殷勤有点奇怪,但祝微星发现自己不小心又听了小土匪墙角的行径不妥,决定饼还是放下次再送。 欲转身离开,却听姜翼打断了那男人的滔滔不绝。 他说:“我脚都废了,不能再比赛了,你找我有用?” 祝微星脚步一顿。 汉子则报以无上惋惜:“你脚伤了我能不知道吗,你别忘了我们俱乐部里可不少你比赛时的手下败将。之前你这事一出,大家私下里都传遍了,不止你们教练难过,我们也难过,多好的前途啊!听说是见义勇为对不对?遇着一群放高利贷的混混……唉,你这都第几回见义勇为了?我早就想说,这现实做好事儿可不一定有好收获。” “不过小姜,”汉子悲伤一通猛地一转话锋,“谁告诉你脚废了就不能比赛没有前途?” “黑场?”姜翼哼笑。 “哪能啊!”汉子正直呵斥,“我怎么会找你干违法乱纪的事儿。哎,我看你这孩子是真不知道现在什么世道。时代不一样了!现在是媒体时代!娱乐时代!除了正儿八经的竞技赛还有种东西叫表演赛!” “假打?” “胡说什么!打还是要打的,只是我们打得没那么你死我活而已。我们面向的粉丝群相对年轻化,一部分还是女性向,她们对纯技术和纯暴力没那么在意,她们更偏向观赏性。” “卖肉?”姜翼还是两个字两个字往外蹦,一次比一次气人。 “啧,你这小子是说不出好话?”汉子一再被往歧路上赶,急脾气也上来了,“行吧,我就老实说了。不是卖肉,但算是卖脸。可这不丢人啊小姜,就跟那明星似的,有观众有摄像有转播,不光要技术,还要外在。我直接给你透个底,你力哥我可不是当年从你那破体校跳槽到小俱乐部时的力哥了,我现在的俱乐部在行业里也是顶尖的。” “你不是不了解这一行,就算运动员毕了业打职业,不可能靠国企,得靠私企,也就是各种竞技俱乐部。但顶层俱乐部不是人人能进,多少人削尖了脑袋往里钻?而我们就是最好的那一拨。只不过除了职业赛又分出了表演赛这部门而已。一样能在那么多国家的频道里播,一样能赚大钱受人追捧,一样有无数粉丝爱戴,一样能去海外环游世界!你那些个同期的对手们,人家可没伤没病,技术好着呢,不也想法设法要打表演赛?丑八怪还没这机会呢!” “小姜,现在是市场经济时代,思想好有抱负的,谁不希望拿个世界冠军回来。但现实点,散打王能有几个,一辈子能拿几次?赢一次国家又给多少钱?打职业的一样要打商业赛才赚钱!碰到黑心东家,临老还落得一身伤残!” “我知道你姜翼天分不凡,打小心气儿高,至此仍不想放下身段。但清醒点吧,看看你现在周围的环境,想到老都困在这破弄堂里出不了头吗?毕了业去上班?留校?去体校从教练做起?还是和宁老头一样,觉得自己残了没希望,就指望找个接班人传承衣钵?别说遥遥无期,即便成了,能赚多少钱?十万一年?二十万一年?这就是你以后的人生追求?就是你的眼界?” “当年,是哪个孩子信誓旦旦跟我说,要走出去看看这个地球有多大?要给你爸爸妈妈争光过好日子?姜翼,你的志气呢?傲气呢?都不要了吗?” 不知这一长串是不是问到了姜翼的心上,他久久都没说话,至少在祝微星消无声息的离开前都没有听见他的答复。 揣着尤热的蛋饼,祝微星静静地走过陈旧破败的弄堂,路上遇见陈嫂宋阿姨也没如往常那般礼貌招呼。来到渔舟街,甚至没管笑着看来的沈叔,直直冲着汽修店去了。 阿盆正在店里盘账,今天是周末,一边还坐着偷得半日休息的赖洋和看书的郑照文。 抬头见到祝微星冷着脸进门,阿盆一愣。 赖洋嘴贱:“哦?上市企业破产啦?” 郑照文也抬头,对上表情从未这般凝重的祝微星,讶异。 祝微星扫过店内三人,目光落在口无遮拦的赖洋身上。 走过去,把饼拍在桌上,问得直截了当。 “姜翼的腿是怎么废的?” “啊?”赖洋愣了。 还是郑照文反应快:“怎么了?” 祝微星却没回他,仍是专注的对赖洋又重复了遍问题。 “姜翼的腿……怎么废的?” 赖洋被祝微星的目光激得收了嬉皮笑脸,似想起不愉快的往事,眉头皱了起来。 “这得问你啊。”他冷了语气。 第58章 补偿 “真是因为我?”祝微星不敢置信。 其实若他留心, 一直有点滴迹象表明姜翼不似个正常的体育生。他贪睡、逃课、出没在汽修店和家的时间远比学学校多得多。蒙辉说姜翼没以前勤快了,祝微星只当他偷懒怠惰;阿盆说姜翼不太训练用不着店里的绷带了,祝微星当他小伤停训。都是他自己的原因。运动员不都有调整期吗?或许哪天, 祝微星觉得, 姜翼能重新打起精神, 会像他同校的那些人,做回普通的体院学生。 但不可能了,姜翼成为一个职业运动员这件事,再也不可能了。 还是因为自己。 但他竟一直未意识到。 论坛里揭露, 自己被追债从狗洞逃跑;白鸽高中学生回忆,那些人是那片区最嚣张的混混;蒙辉提过, 姜翼为救一个不值当的人, 被一群放贷的堵;最后那力哥说,姜翼为从混混手里救人,被废了腿。 那么琐碎的巧合一串联, 如此的顺理成章。前因后果,主角反派,一个不少。 混混是孔强。不值当的人,是他祝微星。 所以,姜翼初时的排斥, 土匪军团的厌弃,不止因为自己曾经对姜翼的居心不良, 更因为他毁了姜翼的前途…… “你算想起来了?”赖洋问得咬牙切齿。 这仇怨日久,近些时日因互相顺眼勉强被短暂压下, 但听祝微星主动提起, 让赖洋又记起这笔旧账,口气恢复恶劣。 “多亏你引来的那群黄鼠狼, 想抓你这只鸡没抓到,鼠胆包天竟咬了路过的老虎!” “姜翼以前什么样你见过吗?不谈那些荣誉,他永远是学校里最早来最晚走的那一个,训练量是别人几倍。作息规律饮食健康,每天都为冠军努力,和现在这个日夜颠倒烟酒不忌懒散颓废的人根本不同。他会变成这样,都是因为你!” 赖洋指向怔然的祝微星,语气竟带了丝恨意。虽然他不像阿盆和郑照文在羚甲里和姜翼一同长大,他认识姜翼不过三四年。但作为同专业学生,赖洋反而体会得最直观。他看着姜翼璀璨,看着姜翼陨落,看着姜翼从天才偶像成为悲剧偶像,看着他唾手可及的梦遥远成今日虚幻破碎的旧日时光。他和u体无数迷弟一样替姜翼难过,替姜翼不值!太不值! 店内一时死寂。 祝微星脸色难看,站在那里呆然良久才恍惚离去。 赖洋则气得呼呼喘。 郑照文瞪着虚空一点未言,面无表情,手里的专业书却被抓出褶痕。 最后,还是阿盆叹口气道:“埋怨归埋怨,大家其实心知肚明。救祝微星不过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诱因。姜翼会和孔强对上,还是因为姜翼坏了孔麻子太多生意。他俩早有过节。平时孔麻子不敢造次,那天见姜翼腿本就带伤,孔强又正好有帮手,才搞车轮战加偷袭让老姜中招。这账跟祝微星关系不大,不能全怪他。” “但也不能当全没发生,他必须得知道!”赖洋咽不下这口气,“不然翼哥腿里钢钉白扎的?不管他占几分责任,都别想置身事外!” ******** 天黑了,祝微星没回家,也没练笛子,只靠坐在废地的危墙下发呆。 削瘦的身影,破败的街景,半隐的月色,孤独的氛围,远远望去,像一场简陋的独幕舞台剧,剧本狗血,剧中人演技拙劣,演得还是自己。 从观众席抛来一颗石子,砸在主演脚边。 主演没动。 又砸来一颗。 主演缩了缩腿,抬起头,看着唯一的观众走到身边,在几步外居高临下地站定。 “你很好……”来人说,“早餐没送到,偷听了我墙角,绕一圈,还把我的饼给了别人,你真的很好。” 见祝微星意外,姜翼蔑笑:“都到我家门口了,走路跟卡车一样,当我聋的?” 祝微星眨了眨眼,轻轻道:“对不起……”语气疲惫。 姜翼瞧着他。 祝微星重复:“对不起……” 姜翼笑容更大了,一矮身,在祝微星面前蹲下,兴味地看着他,真跟看表演似的。 附生 第52节 祝微星茫然的与那张贴近的脸对视,像忘了要退。 姜翼嘴角挤出稚气酒窝,出口却是恶言:“我最喜欢看人苦瓜脸,越死去活来越万念俱灰越好,你以后不如天天这样给我看,比呆板高冷有趣得多”。 他说话十句有九句半不能听,祝微星早习惯了。 “我没有死去活来万念俱灰,”祝微星解释,“我只是在思考,我还有可能亏欠多少人。” 从他醒来,就在努力认真的面对生活,每天勤勤恳恳,可种下的恶果却越补越多,他对不起哥哥,对不起奶奶,还有孟济、马庆、付威在待定名单,现在连姜翼都……滚雪球一般像负了全世界。 如果他是一个恶人,还有机会从头开始吗,又有资格从头开始吗? 祝微星知道自己坚强,没那么容易被打倒。今天过后他会再一次站起来面对生活。可现在,只是现在,他想休息一下,沉湎一下,颓废一下。 “那天是不是孔强向我追债,被路过的你挡下了?”祝微星问。 姜翼未答,便是默认。 祝微星:“我帮你报警了吗?” 姜翼撇嘴:“没有。” “替你叫医生了吗?” “没有。” “有没有和你一起留下?” 姜翼喷笑着“嘁”了声,仿佛在鄙夷祝微星的天真。 “没、有。” 祝微星明白了,祝靓靓见危机转移,立马寻机溜了,才不管姜翼会面临什么风险,遭受怎样对待,他甚至没想过回去看一眼,给谁打个求救电话。这还是他口口声声最稀罕的心上人,尚且能被这样舍弃,更遑论无关紧要者。 他是真的狼心狗肺。 不,我是真的狼心狗肺。 姜翼像看出了他心里短暂的脆弱,撑着下巴姿态得意:“发现对不起我就那么自责难过?” 察觉他语气里的玩味,轮到祝微星不解,他看向对方蜷着的腿:“你……不怪我?” 像得到一道难题,姜翼凝神思考,思着思着笑容淡下,月光照进眼底,泛出幽冷清白。 “我怪你,我恨不得你去死,”姜翼说,“这个答案……满不满意?” “或者,”姜翼转头四顾,顺手从一边废墟里提了根锈了的铁棍,转了圈后靠在祝微星细瘦的腿处,“觉得亏欠,你还我一条?咱俩两清?” 姜翼语气随便,眼神也漫不经心,像在说把早上借的两块钱还他一样。 “啊,不是腿……”姜翼用棍尖戳了戳祝微星的手心,“对你来说,腿没手重要,该换成手,对不对?” 祝微星也没惊慌,更没把姜翼的话当做玩笑,他垂眼细想半晌,摇了摇头。 他说:“不好。” 姜翼弯起眼,铁棍在祝微星膝盖上蠢蠢欲动,像只不老实的爪子:“为什么?” 祝微星说:“因为你觉得不好。你要觉得好,也不会等到今天。我也觉得不好,一报还一报式断手断脚只能短时痛快,如果我真对你有所亏欠,我需要健全的身体来给你补偿。我残了,从长远利益看,对你我都没好处。” “都这时候了,还他妈不忘讨价还价,”姜翼前一刻不满,后一刻又不知被刚祝微星说得哪句话取悦,眸色璀璨一瞬,敲着铁棍,笑容转而灿烂,“给我补偿的话……倒也不是没道理。” 他又贴近几分,跟只人形大狗一样,下一时就要拱到祝微星脸上去:“所以,怎么补偿?” 祝微星对上他笑意妍妍的脸,只觉掌心被粗糙的锈皮磕过的地方热而生疼。 祝微星觑他,慢慢蹦出四个字:“经、济、补、偿。” 一个字一桶水,浇得场面瞬间冷却。 要拱他身上的人形犬只,瞪一双猛兽眼压迫的看他,片刻,慢慢退了回去。 “你觉得我一条腿能值多少?”姜翼问。 祝微星察觉到他语气里的隐忍,当然不会真对此明码标价,他软了嗓音:“我知道,无价。” 姜翼和他对视。 “你的前途,你的未来,你的爱和理想,都是无价,”祝微星说:“所以价格任你开,我会一直还,到你满意,或者我死。” 姜翼表情嫌弃,挑起的眉却出卖了他的玩味:“可以啊,但口说无凭。” 这就同意了?本以为要同对方拉锯一阵的祝微星有些意外。 “你要怎么……” 姜翼提议:“我不要虚的,来实的。” 祝微星会意,左右没纸笔,他想了想,掏出手机,打开记事本:“你说吧。” 姜翼忖度,念合同名字:“卖身契。” 祝微星:“?” 姜翼:“展开就是买卖终身制偿还条款契约,不对吗?” 祝微星:“……”对什么对?主谓宾都不知所谓。 祝微星默默在手机上写下:长期债务协议。 “我,债主,”姜翼说,指指自己,又指祝微星,“你,奴隶。” 祝微星继续默默地写:甲方姜翼,乙方自己。 姜翼得意:“奴隶必须将所有的财产全部交于债主,不能对债主有所隐瞒,不能撒谎,不能反抗,不能生气,不能顶嘴,不能口不对心,不能爱答不理,不能摆死人脸,喏,就你现在这表情,我郑重对你发起警告,发现三次,奴隶就完了。” 祝微星:“……” 默默简化总结:保证乙方正常生活下,对甲方交付剩余劳动所得,并满足甲方一部分合理合法的附加要求。 “你知道这个不受法律监管吧?”祝微星没忍住提醒。 姜翼自负:“受我监管就行。” 他乐意折腾,祝微星就陪着他,写完一式两份,还像模像样给姜翼签了个名。 债主一见那密密麻麻条条列列也没细看,满意地落了款。 签完卖身契,他高兴地抬起一脚,把刚丢下的铁棍踢了出去。那玩意儿划出一道超长抛物线,消失在邈远暗夜里,良久才落地一声响。 祝微星看铁棍,又看他身手,顿了下,好奇一问:“你的腿,能做剧烈运动?”之前又是翻窗又是扛人,也未见受丝毫影响。 姜翼一脸“你是哪个尺码的傻瓜”:“骨折而已,钢钉拿出来就好了,干嘛不能剧烈运动?” 见祝微星怔然,姜翼忽然低头,附耳过去:“咦?我没告诉你?我的腿是因为救你受了孔强阴招断过一次,也的确不能比赛了,但两者之间……没有因果关系。” 祝微星豁然睁大眼。 第59章 小侦探 见祝微星一脸震惊, 姜翼弯眼呲牙,着重强调:“害我残废是别的事,没你份的事。” “你……”祝微星语塞, 一瞬还以为小土匪是为安慰而故意寻借口欺骗自己, “那你为什么?” 姜翼理直气壮:“为了满足你的自我牺牲精神, 分担你最近无处安放的愧疚感,不好吗?” 祝微星呆然。 姜翼意犹未尽地问:“还玩不玩?” 祝微星无反应。 姜翼也没了兴致,忽然拉下脸,插着口袋就走。前一刻还趣味盎然, 这一刻又不爽愠怒,脾气过于不可捉摸。 祝微星恍惚回神, 似乎这才察觉姜翼这番耍弄是对自己近日表现出的自我厌弃而不满。在未真相大白前, 他一直不喜欢看见祝微星的负罪感,哪怕为的是姜翼自己。 这种认知其实有些蛮不讲理,祝微星怎么自我认识还要他来管。但细思却又觉得有些温暖, 还有些可爱,有人讨厌你把自己想成一个坏人。 不过,他仍好奇,如果不是因为自己,那致使姜翼中断体育生涯的伤到底是什么?赖洋等人明明也这么认为, 难道他们也不知真相? 但见姜翼无意继续这话题,走得飞快, 祝微星只能急急起身跟随。 “我怀疑,孔强就是马庆说得那个曾与付威一道霸凌他和孟济的人。” 来到六七号楼间, 姜翼停下脚步。 “你和他打过好几次交道?知道他行踪吗?”祝微星又问。 姜翼瞪他, 还在生气:“你会知道在你家乱爬的老鼠现在在哪儿?” 行吧,有道理。 “而且, 一个通缉犯,值得你费多大心思?”姜翼鄙夷。 祝微星诧异:“孔强被通缉了?因为放贷?什么时候?” “一个月?两个月?忘了。”姜翼不在乎地挠头皮,“放贷、伤人、敲诈、勒索,多得是罪名抓他。” “他不是还有一伙混混兄弟,不能顺藤摸瓜找一下?”祝微星不放弃。 姜翼翻白眼:“我能留着那些人给他过年?” 祝微星懂了,姜翼是什么爆脾气,孔强以前断他一条腿,他能直接要人半身不遂。看土匪此刻提起对方一派无念无恨,嘴两句都嫌浪费口水,怕是有仇有怨都已经报完了。 怎么报的?孔强被通缉,姜翼不会也被请去喝过茶吧? 每每祝微星悄悄腹诽时,姜翼都跟有超音波感知一样,准确接收,准确鄙视, “他想不开自残自虐自我伤害,怎么能算我头上?你以为我是你?家住灶上,酷爱接锅?” 孔强一正常人怎么就好好的要自残自虐自我伤害了?这话警察会信? 一想,警察好像是信,不然对方也不能站这儿跟自己生气。 “怎么?破你自己的案子还不够,现在还想破我的案子?小侦探?”姜翼见祝微星沉思,又寻他茬。 感觉对方耐心到了极限,担心他变成只大海胆到处扎人,祝微星不再追问,打算以后再找机会。 “那……” 走前想说句客套话,犹豫模样却被姜翼误会为有口难言。他笑着警告:“不能比赛与你无关,但腿可是为了你真断,卖身契别想赖账!” 祝微星心说,你那么稀罕就拿着吧,反正也无效,嘴里倒没不识趣的唱反调。 附生 第53节 姜翼转身要进楼,又忽然回头。 “孔强到底和那些破事有没有关联,你真想知道……把人弄出来问问不就行了。” “你有办法?”祝微星惊讶,通缉不就是因为警察也不知道孔强人在哪儿?姜翼要怎么找? 那之前为什么放纵其逃窜没选择报警?多半还是不上心到眼神都懒得给。连这样发生大过节的对象都不能占据姜翼太久的注意力,他到底眼里能装下谁?对方又凭什么让他装下?现在怎么又忽然改主意愿意愿帮忙了? 疑问再多,姜翼也不会解答,给出一个不以为然的笑,讳莫如深。 喜怒无常集团幼稚中二公司霸王龙协会熊孩子组织终身荣誉主席又营业了。 ********* 祝微星前半夜想了很多。想自己,想那些人,想姜翼。后半夜睡过去,倒难得香甜,睁眼已天光大亮。 近日诸事纷杂,意外频出,让祝微星险些失了惯常冷静。姜翼说话不好听,但着实有效。已经快数不清多少次,这个人,于关键时刻,把自己从危潭泥沼中拉出。 对姜翼,祝微星感觉越发复杂。嘴毒手黑脾气差,让人忌惮却避不开,让人恨得牙痒却怨不起来,一个人怎么能又冰冷又滚烫,又危险又充满安全感。 祝微星不懂。 但他知道,自己信任他。这份信任像落入心口的酒曲,正在糖化,只不知最后,会发酵出一杯回甘甜醺的陈酿,还是一杯麻痹人心的苦酒。 摆完摊,不用某人微信问号攻击,祝微星拿着新鲜的热乎饼主动往六号楼报道。 到姜家门外却瞧见两人站在那里,是阿盆和郑照文。 见了祝微星他俩也有些讶然。 “找老姜?”阿盆发现祝微星手中袋子,扬起眉毛,“你给他送早饭?!” 又立刻摇头规劝:“不如送我店里,送这里你进不去。” 祝微星奇怪:“为什么?” “老姜不喜欢别人去他家,尤其进房间,连我们也常吃闭门羹……”说到一半对上祝微星狐疑脸,阿盆反应极快,不敢置信,“你不是第一回 来?你进过门?” 祝微星没说话,默认。 阿盆瞪眼。 一边郑照文则问:“你想赎罪,才来讨好姜翼?” 这话有些带刺,不像郑照文往日温和风格,连阿盆都听得皱眉。 祝微星没在意,解释:“他喜欢吃这个,我正好有,就给他送了。” 郑照文却没接受,忽然提高音量:“姜翼的事其实与你关系不大,你不必这样瞎热心!” 说完身边两人皆沉默,场面尴尬,郑照文后知后觉自己反应过激,匆匆丢下一句“抱歉”后,擦过祝微星跑了。 阿盆瞧着郑照文身影消失在楼道,开口给他圆场:“你别在意,我们来给阿赖说情,结果吃了姜翼的闭门羹,照文大概心情不好。” 替赖洋说情?祝微星奇怪。 “你不知道?昨天你刚走,老姜就到了店里,正撞上阿赖还在怨你。老姜听了直接把他从店里赶了出去。”阿盆想想又觉得好笑,“姜翼面上没发火,但我们都知道他是真不高兴了。他打人骂人都没什么,赶人却是第一回 ,还说至少三个礼拜不想在羚甲里看到赖洋。把赖洋吓坏了,打了十几个电话要道歉,被姜翼直接拉黑。阿赖不敢来,求我们,我们才不得已跑这一趟。” 阿盆感叹:“哎,阿赖大概也没到想到老姜这么重视你,我们也没想到。这些年除了孟济外,就没见他对谁上心过,他应该是真把你……当朋友了,不希望你受到别人误会。” 祝微星虽觉阿盆这话夸张,姜翼怎么可能会为了自己和土匪军团的人闹翻,他宁愿相信是自己把饼错送给了赖洋的原因,但心里人有些小小的轻快。小土匪把他当做朋友……之前可想都不敢想。 不过祝微星也没落下阿盆话中重点:“姜翼过去对孟济真的很上心?” 对此他反复疑惑过多次,也向姜翼求证却得到了满不在乎的答案,祝微星总觉得有些怪。 倒不是以为姜翼撒谎,而是担心那人脑回路和普罗大众完全不同,他眼里的某些行为和别人看来或许截然相反,祝微星想知道路人的客观意见。 阿盆却给了个更让人摸不着头脑的答案。 阿盆说:“我也不知道。” 祝微星:“?” “在孟济出事前他俩的确没交集,孟济太窝囊了,扶都扶不起得窝囊,姜翼可不喜欢这种人。但在孟济出事后,他真给了不少照顾。” 这些祝微星该都知道。 “一开始也没多热络,一个月姜翼都去不了医院一回,后来次数微有增加,但也不算频繁,反正我没瞧见几次。也可能姜翼大部分都是一个人去看他,没要我们帮忙。像是心血来潮,去逛一圈就回来了。那时孟济他妈还清醒,之后连他妈也需要人照顾时,照文提出要帮衬,姜翼才同意我们一块儿搭手。” “我们当时都以为他就是一时兴起,姜翼的脾气你知道,一阵一阵说风就是雨。我们还问过他既然关心孟济,要不要去查一下人到底为什么会掉下楼昏迷。老姜却说没必要。晓良和我都猜他或许对那事故心里有数了,但也不排除他就只在乎出事的人,不在乎人为什么出事,这作风很姜翼。” “不过前不久我听阿赖说老姜找了他们学弟问起鸽高中当年的情况?因为你想知道?我又有些不懂了,他怎么想的。”这到底是忽然又上心起孟济,还是上心起了眼前人。 “不过你不用费劲的琢磨他,姜翼大事清醒,小事全凭心情,有时根本没逻辑可言,你想都想不透。”阿盆好心建议。 第60章 吃饼 这道理祝微星早已明白, 刚要表示赞同,又听阿盆说:“你在打听一个叫付威的对不对?我大概知道一些事。” 祝微星眼睛一亮:“你认识付威?” 阿盆道:“算不上认识,在弄堂里遇上过几回, 他都和你在一起, 你俩关系不错。” 祝微星:“好像是很多年的交情, 但我不记得了。” 阿盆点头:“猜到了。羚甲里附近的地皮我都熟,白鸽高中离这里不远,几年前,我就在学校外的巷子见过付威和孔麻子在一起折腾他们学校的人。” 祝微星联想祝靓靓拍到过的照片, 看来付威和孔强欺凌学生已算常态。他俩沆瀣一气,孔强却没放过自己这位付威的好兄弟, 仍追债追得他从狗洞逃走, 不知算不算公事公办。 “霸凌现场有我吗?”祝微星最关心这个。 阿盆回忆:“很少,你不参与打架的事,看见有纷争跑得比谁都快, 不管哪边占上风。” 很符合祝靓靓的性格。 “但应该也算知情者,沉默的帮凶。”祝微星下断语。 阿盆听他对自己不留情的评价,有趣地勾了勾嘴角。 “付威死了,也是坠楼。”阿盆对自己出言帮助,祝微星便也对他坦白。 阿盆惊讶。 “有人告诉我, 他和孟济在高中时都曾受过付威欺侮,孟济坠楼死了, 付威坠楼死了,再加上我……也曾坠过楼, 他觉得这是我们校园霸凌的报应。” 阿盆第一时间想笑, 转念把前后情节过一边,表情也复杂起来。 “我想知道这是不是巧合, 所以要找到剩下那个关联人,孔强。”祝微星说。 阿盆肃下表情,同样认识几位当事人,他可比脑袋空空的姜翼记性好多了,主动给祝微星提供信息。 “孔强比我们大几岁,早早混迹社会,耍狠耍阴招是惯用伎俩,很会找特定群体,喜欢针对老实学生。受害者大多胆小,才让他一直逍遥法外,直到不长眼惹了老姜……” “孟济和另一位被欺负的同学都算老实。孔强擅长逼人放贷,没道理只常常肉体伤害,不在金钱上动脑筋。会不会除了我……孟济付威等和孔强也有金钱往来?”祝微星推测。 阿盆同意:“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两年多前有一次我去房产中介那儿谈续租的事,见过孟济,还就在他出事前几天。他似乎想租到别处去,看得地皮挺好。我当他穷昏头发痴,现在回忆,若是真的,他哪来的钱?” “孔强也放贷给他了?付威在出事前不久,自费买了一辆新跑车……他又哪儿来的钱?也是孔强那里借的?但孔强一混混,有几十万流动资金可供借贷?借给付威就算了,借给孟济,不怕他不还吗?”但不是借来的,钱怎么来的? “如果牵扯到钱,这关联人出再多离奇意外都不奇怪。”阿盆分析。 祝微星颔首,这里头古怪细节太多,看来要解开,只有把孔强找出来。 正想着,身边门被猛地打开,姜翼出现在后头,脸黑如锅底。 “什么屁话非要在我家门口聊半天?”边说边看阿盆,躁郁压抑,满满的山雨欲来。 阿盆对上他脸,嚯,这是真不爽。又去看面前祝微星。在姜翼慑人气势下,这单薄小青年却无所觉一般,还淡淡反驳:“我们以为你在睡觉。” 姜翼暴躁:“我睡没睡你他妈敲门不就知道?” 阿盆忍了下才没掀这位好兄弟脸面,刚自己和郑照文在这儿敲了半天都没把门敲开,不带这么区别对待。 转而对上姜翼两把眼刀,阿盆忙举手投降状:“走,就走,你们聊,你们聊。”说完飞速小跑离开。 待无关人士一走,姜翼瞪了眼祝微星转身进了房间。 祝微星还算自觉地随他后头,到了姜家左右扫视一圈,仍是没见苗香雪。 祝微星礼貌询问:“你一个人在家?” 得来的又是姜翼一句阴阳怪气:“不然呢?你连我妈都要问?你挂念的人也太多了吧?” 祝微星心说关心你妈妈都不让这个人也太不讲理了,是不是还在起床气。 又听姜翼状似高兴:“去a市了,至少两个月不会出现。” 说完跑床上一瘫,翘着二郎腿,捞起一旁的手柄打起了游戏。 地上到处散落着游戏盘和报章杂志背心衣裤,空气里还飘着未散的烟味。苗香雪才走一天,这里就已经充满了独居男生的放纵随意,甚至有种报复性的痛快。 祝微星忽然想到赖洋昨天说过的话,未受伤前的姜翼如何勤勉自律现今又如何颓废。 自幼丧父,亲母放养,虽性格刺头,但有极高的运动天赋,自我管理严格,曾取得骄人成绩。这样一想,姜翼远比自己了不起多了,不,他比很多很多同龄人都了不起。但现在……虽说也未自暴自弃,比起以往的辉煌,肯定心理落差不小。 忽然觉得这人的那些幼稚不讲理,也算情有可原。 又看了眼姜翼,发现对方也在瞧他,手里的游戏停了,脸上满是莫名其妙。 “睁眼睡着了?要不要把床让你?” 家里的地主婆走了,土匪有化身地主家恶霸儿子的趋势,祝微星不和他计较。 “愣着冒什么傻气?”恶霸儿子继续颐指气使,“不知道该干嘛?” 说完,顺手给了手边闹钟一脑袋。 狗腿狐狸立马谄媚工作:“早上好~我~亲爱的~主人,为您服务~是我~莫大的荣幸~有任何需求~请告诉我~,我都可以~满足您,祝您~每天~~都有~好~心~情~~~~~~” 祝微星:“……”这玩意儿竟然还没坏。 捏了捏手里半冷的饼,在噪音的循环污染中,祝微星尽力平复心情,转身去厨房找微波炉了。 片刻,端着碗回到房间,姜翼已关了游戏,盘腿坐在桌前,一副等不及被投喂的模样,见了祝微星不忘嘴贱抱怨他磨叽。 祝微星把饼给他塞手里,又把温热的牛奶一道拿去,服务周到态度完美,就差给这超大只熊孩子戴个围兜。 姜翼勉强满意,吃饼。 他桌上只放一台电脑,没教科书,倒有不少漫画堆积,要不是桌角还挂了几卷绷带,真就一活脱脱宅男寝室。 祝微星目光落在那新的缠手绷带上,不能打比赛了,却仍没丢,摆在最趁手的地方,是觉得以后还会用到? 附生 第54节 见姜翼对着它没心没肺的大口朵颐,祝微星又心头一酸。 他真的忘了?真的不在乎? “你……会去吗?”祝微星忽然犹豫着问。 姜翼转过头,没懂他这没头没尾在说什么。 “昨天那个力哥……找你的事。”祝微星知道这过问算僭越,话题敏感,或许还会戳姜翼雷区,但他很想知道,想知道姜翼的未来会不会还有很好的路,虽然他不知那力哥的提议算不算好。 姜翼一脸讥诮:“去干吗?上台表演……耍猴给人看?” 祝微星不赞同:“上台表演的人不是耍猴,是对技能的一种展示,你只要认真,他就是一份令人尊敬的职业。” 姜翼像这才想起对方也是搞这一套的,难怪小脸严肃严肃。 “你那是认真展示吗?”姜翼怀疑他,“你那是认真毒害吧。” 知道他又要嫌弃自己吹得难听,祝微星难得自我辩解了一句:“练习的时候都这样,最不好听的地方才需要反复修正,练好以后我可以流畅的给你吹一遍,会好听一点。” “还吹给谁听过?”姜翼嚼着饼问。 他重点总是奇奇怪怪,祝微星说:“这首没有,你是第一个。” 姜翼重新靠回椅背,脚往桌面上一搁,晃得嘚瑟。 “孔强,有眉目了。”姜翼好心情道。 祝微星意外:“这么快?他在哪儿?” 姜翼撇嘴:“不知道。” 祝微星:“?” 姜翼慢悠悠的吸牛奶:“但我能让他自己滚出来。” 祝微星知道他有后话,自己不好好发问,他应该不会停止臭屁。 于是配合道:“什么办法那么厉害?” 果然,姜翼用一副讨人厌的表情嘬了会儿吸管才说:“孔强有糖瘾。” “糖瘾?”祝微星琢磨这新名词。 姜翼点头:“不是狗屁网站写的那种喜欢糖果甜食的富贵病,是一包一包一罐一罐往肚子里塞,一天不吃就有戒断反应,需要药物治疗,生理心理双重依赖的上瘾症,就跟酒瘾毒瘾一样,也不知道哪儿来的臭毛病。” 祝微星还真没听过:“那他的健康……” 姜翼挑眉:“1型糖尿病,要打胰岛素,瘦得像根牛蒡一样还管不住嘴,找死活该。” 左右一想,祝微星似乎懂了。 一个有瘾的通缉犯,糖比毒好买多了,但胰岛素可不好搞,医院多半有摄像头,姜翼会这么说,怕是已猜到他在哪片区域集中活动了。 “你觉得他还在u市?”祝微星问。 姜翼捏着空了的牛奶盒,口气随意:“他两条腿都废了,能走到哪里去?” 腿废了?还两条?祝微星惊讶,难怪姜翼都懒得去找人抓他,就像丢了一条被打残的丧家犬,早晚死路一条,的确不值得费神。 此刻的眼前人,又显出一种不同于往日幼稚暴躁的悠哉残忍,不在意的人和物,死的活的,亲的疏的,都不值他姜翼一觑。 祝微星隐下心中违和,问:“需锁定哪家医院?” 姜翼摇头:“找人给他带个话就行了,他怕我们报警,自己会滚出来的。” 又对祝微星嫌弃道:“所以明天不必来了。” 祝微星:“?” “需要你反省一下服务质量。” 祝微星:“……” “我晚上出门一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祝微星猜他大概要去办孔强的事,点头:“噢。” 明天他也不在,校演奏会即将开始,作为班干部和学生会干事的辛蔓蔓很忙。祝微星承了她不少情,答应去帮她一把,所以让沈叔代顾摊子。 祝微星又道:“到家给我消息。” 本意是想及时了解孔强情况,说完却得到姜翼一个“我看穿你了”的嘲讽脸。 祝微星莫名。 “恋恋不舍,恶心。”姜翼嫌弃他,眉毛飞起。 祝微星:“??” 饼里有什么致幻的东西吗。 第61章 打下手 晚上照例把第二天的小蛋糕放在哥哥的小包里。 现在的祝微晨对于弟弟的好意渐渐习惯, 不再像初时诚惶诚恐,只是还会舍不得吃,总要反复询问, 得到再三保证蛋糕还剩很多才会应承。 祝微星陪他在客厅坐了会儿, 看okk的舞台表演, 今天两位帅哥美女状态不好,尤其男生凯恺,频频走音,场面有些车祸。 在一声辣耳朵的高音中, 裤袋里的手机震了震。 一串号码,未署名, 但算老熟人了。 犹豫两秒, 祝微星选择点开,以为又是一通无病呻吟顾影自怜,结果这一次不同, 除了小段话外,那头第一次附了张图片。 他说:靓靓,今晚的月亮很好看。 发来的却是一片黑暗。 祝微星盯着那图看了半天,将之放大,又放大, 把手机调到最亮,然后…… 他在图里看到了一只苍白的手! 手对着天空张开五指, 像在触摸云和空气,那手指枯瘦青灰, 不似活人。天上挂着一轮黯淡圆月, 周围没有一颗星,黑得像一口深井, 衬得那绷紧的手仿佛在水面挣扎求救,毛骨悚然。 而在手之后,隐约的背景是栋尖顶塔状建筑。 祝微星越看那建筑越眼熟,灵光一现去翻网上照片,顺利找到了对应物。 ——红光小城别墅群正中的尖顶塔楼?! 祝微星一下站了起来。 忍受着声波攻击的祝微晨茫然看他,不懂弟弟为何忽然表情严肃。 祝微星回视哥哥,又瞥了眼屏幕里荒腔走板的直播,体贴地取过遥控机,给他换了个舒心的喜剧台。 走出去,来到阳台上。 呆站几分钟,就听一阵机车咆哮划开寂夜沉抑。 祝微星探出头,见一抹深蓝重机自六号楼前驶过,像奔腾的野豹,迅疾矫健得扑向远方黑暗。 姜翼出门了? 这么晚? 想到孔强,祝微星瞥向一旁手机,眉头又蹙起。 背后黑手?怪力乱神? 孟济、付威、自己……事件关联者至此已多有不测,他忽然担心,如果姜翼帮了忙,会否也被牵连? 祝微星已不会轻易被无名短信惊吓,此刻的他清明沉静,可就是这份沉静,也让他有种站在海边看海水暴退的错觉。当汹涌的浪越离越远,焉知不是海啸的征兆? 这个猜测让祝微星升起不安。思忖后,终于决定从手机通讯录里找到一人,拨去了电话。 “喂,小张警官吗,抱歉,这么晚打搅,我有点事想告诉你……” 在阳台站了半晌回屋,没扰到看喜剧笑得前仰后合的哥哥,祝微星进了房。 做好迎接兜头黑暗的准备,可关了灯上床,却有橘色的光从对窗透来。 6407不是没人,哪儿来的亮? 祝微星奇怪起身,拉起百叶窗。就见对面小间的窗边、桌上、床前……竟然都亮着灯。 走得匆忙忘了关? 祝微星疑惑,烧了电费,某个不讲理的怕又要怪自己。 然看着看着,他目光又渐渐轻软。 那一碗碗不昏晦不炫目的橙黄,像海边淋满了夕阳的金沙,流动,温暖;也像空中紧密连接的无形屏障,牢固,宽广…… ******** u艺筹备一个月的校演奏会要在今晚开演。祝微星一早就去系里给辛蔓蔓帮忙。 辛蔓蔓身兼管弦系班长、学生会干事、管乐队成员,事务繁多。祝微星跟在她身后打下手跑腿,深感校园骨干的不容易。 祝微星提出要帮忙,辛蔓蔓没指望他成什么事,祝微星没组织经验,对学校不熟悉,和班里系里的人也无交情,瞧着挺拔修长,但身体不好,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用处真不大,搞不定还添乱。 但她私心愿意祝微星陪在一边,没分担的力,有分担的心也行。 谁知一做下来,发现对方意外能干。小到鸡零狗碎卫生、器材、宣传布置;大到人员排练时间、场地错峰安置祝微星都办得井井有条,事事分明。 辛曼曼所在的系规划协调组,起先都习惯事事请教老师,往来周转没少浪费时间。和祝微星讨论几次后,发现他的意见简单明了直击要害。渐渐便愿意找他商量,甚至由他做主。 其他几个干事竟也如此,尤其当祝微星在这样紧张时刻,独自代表管弦系跑去演奏会负责办公室,找老师给他们系谈下了一大二中三小的琴房两小时优先排练份额时,大家对他的印象都有了很大改观。 “我们竟然占了一台有三角钢琴的大房间?”大家不敢相信地看着祝微星,“凭什么?凭什么?你是老师的亲戚?” 面对各路赞美,祝微星平静解释:“因为是在下午两点去进行的协商。” “两点怎么了?”众人不明。 辛蔓蔓替他道:“你们没看今日行程表?投资方晚上看演出,下午和学校开会、参观校园,两点正好去活动负责总办公室查看,由校领导接待。” “他们都在的时候你们进总办公室要琴房?校领导见了不生气?”正常人都会觉得这学生不知好歹,没眼力见儿吧? 辛蔓蔓摇头:“没听到风声吗?明年要改建的三月楼,也就是新琴房楼,就是这些人投资的。” 附生 第55节 那又如何?学生们还是不解。 祝微星说:“我们去要求调剂琴房,用行动表明排练室如今不够用的情况很属实很迫切,体现投资方给学校加盖琴房楼的明智,解了大家未来的燃眉之急,功劳大大一件。”这种反馈自然让投资方高兴,甚至决定追加楼内设施的优化,领导们便更高兴。 有些客人来,要光鲜亮丽长脸,有些客人来,就得揭短诉苦卖惨。看看学校今天处处窗明几净一尘不染,却连礼堂门口用了八百年的破藤椅都舍不得收,还一摆摆两把。让祝微星准确把握到穷苦学校想暗搓搓向投资老爷要饭的心理,踩准时机果断出手。学校高兴了,给他们优先安排几个房间当然是小意思。 众人听罢,纷纷呆愕。 这也行??? 等祝微星又去把上台排练的黄金时间给系里稳稳拿下后,大家真的服了。 这哪里来的组织强人谈判专家?高瞻远瞩慧眼如炬,以前那个刻薄中二的妖艳贱货去哪了? 最重要的是,祝微星的气质变了太多。不管大小事,接到手里都面不改色稳如泰山,说话浅冷却慢条斯理,不自觉让紧张得心急火燎的人都跟着安定冷静下来,随他的步调节奏听他布置安排。 他的脸是青涩稚艳的美好,举手投足间却有种见多识广的淡然成熟,简简单单一件白毛衣牛仔裤,在一干出挑的才女才子间依然光华晕染,鹤立鸡群,有越发醒目的趋势,仿佛脱胎换骨。 管乐班的小准备室里,祝微星帮着辛蔓蔓给大家分水,辛蔓蔓小声说:“刚隔壁班有人问我要你的电话,我没有给。”这都不知是今天的第几拨,很多都不认识祝微星是谁,以为协调部向外系借来了哪个帅哥大佬,便想勾搭。 祝微星不在意地笑:“谢谢。”非必要的交际他的确不热衷。 辛蔓蔓回笑:“喝咖啡吗?管乐的别想了,但我们弦乐那里可以点,我准备去订,帮你带一杯?提提神。” 祝微星刚想说不用了,一旁有个甜美嗓音喊:“有咖啡??早点说嘛,我们都坐这半小时了,给我们来两杯!” 抬眼望去,见是三个女生,都纤瘦漂亮。其中一个略眼熟,竟是有过两面之缘的舞蹈系系花何灵。看来她们也都是舞蹈系的人。 开口的是个扎了高马尾的女孩,见祝微星看去,便报了一串要求:“一共四杯,不要糖不要奶,纯黑咖,温度也别高,喝了出汗,我们要花妆,但也不能太冷,要常温。你们是不是订外卖?不如直接叫s家,天蓝广场后面的小众牌子,何灵喜欢。” 祝微星看她,又看冷眼对着自己一副等着被服务的何灵,没有说话。 辛蔓蔓则指指最右边的披发女生道:“你们可以喝,她大概不能,管乐的表演之前别说有味的饮料,最好连水都少喝。” 披发女不做声,高马尾替她打抱不平:“啧,你当我不知道?《查尔达什舞曲》五分钟吹下来多累,混团和上不了台的当然没体会。我现在点了等我们月月表演完喝不行啊。” 眼前两人里就祝微星没混团也没上台机会,她这话说得没礼貌,且十分有针对性。辛蔓蔓脸色一变打算反击,被祝微星拉住了。 “我去点,没关系。”说完,转身出去了。 辛蔓蔓愣了下,随在他身后。 “干嘛由着她们撒野,就算是伴舞,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那个披发女生祝微星今天之前没见过,却早闻大名,叫金明月,是比他大两届的学姐。长笛班里目前水平最高的几人之一,也是陈周的得意门生,平时上课没少拿她作比。刚在准备室里,祝微星也见陈周出入多回,反复叮嘱关照,重视之态溢于言表。毕竟要在大场合独奏四分钟,连老师的脸面一起扛,出不得差错。 何灵和那个高马尾该都是金明月的伴舞,一会儿要跟她一起上台,所以在这里候场。 高马尾那话辛蔓蔓听不明白,祝微星却觉出就是冲自己来。就算陈周看不上自己,金明月为难他这菜鸡师弟也没必要。剩下何灵……难不成为小土匪迁怒?就姜翼对自己的杠精态度,更没必要吧? 祝微星不懂她们心思,也懒得一般见识,只想把演奏会和平度过。 他按着几人意思点了咖啡,让别的同学拿进门,又去忙别的,一直到演奏会开始。 第62章 校演奏会 作为学校年度级表演, 会场的票早被各系一抢而空,也有别校想法子来凑热闹的,塞得此内座无虚席人声鼎沸。两层的晚会大厅内至少容纳了五六百人, 红幕景, 原木台, 灯色交错倾泻,主角星辰围拱,万众期待。 搭了个“大学生素质拓展汇报”的政策顺风车,u艺有幸入选其中一所典范校, 校音乐会算是某种意义上的综合展示,因此区里和市里都来了领导, 听说还有记者采访, 全程录像,可能电视还会播,也难怪学校那么重视, 场面比往年都搞得大。 祝微星没有票,自然也没有位,尽管他为此忙碌了一整日。他没去后台和其他组织人员站在一起,而是找了个人少的中门栖身。安全通道的一个转角,很清净, 正好能看见一块舞台。 巧了,有几人也想到此地, 一个和祝微星还认识,是与他一同上长笛小课的陆小爱。 陆小爱比祝微星有资历, 算系管乐队一员。可惜, 是替补。本次演出长笛有八人参演,一个独奏, 四个校乐团合奏,三个系管乐团合奏。陆小爱偏排第九,不需替补的情况下,她白练一个月,沦落到和祝微星站一块儿。 将目光从辉煌舞台上收回,祝微星瞧见身边女孩一张失落又故作无事的脸。 祝微星想了想,把手里没动过的一杯咖啡递了过去。 “嘴角起皮了。”祝微星说。 直到开演前的最后一刻,陆小爱都希冀着自己能有上台的机会。为了担心表演,几乎一天没吃东西,此刻才觉口干舌燥。 “我不太喝这个,不过还是谢谢。”看着红幕拉开,陆小爱眼中仅剩的光黯淡下去,伸手接过那杯咖啡,啜了一点后,便拿在了手里。 开场曲是《节日序曲》选段,恢宏欢快,庄严欣悦。校乐团节选了最难的两分钟,木管部在里面占据大半时间,长音高音吐音,不仅节奏,还要整齐。手在乐器上跳得打结,吹完下来内裤都能湿一层,堪称乐团噩梦,一上来就是这样的杀手锏,学校也是拼了。 “王信、蔡迪……”陆小爱开口,一连报了几个名字,都是台上校乐团的长笛手,“学姐学长的确厉害,辛苦练了两个月,吹得那么好,如果换成我,再练两年都没用。” 祝微星道:“你跟我说这个不合适,你至少会吹《山羊之舞》,我还在吹《加沃特》。” 陆小爱不禁想到两人上第一堂课时自己吹嘘的小心思,红了脸。 “你在讽刺我?”陆小爱生气,“我的《山羊之舞》没有在练了,最近在练乐团曲。” 祝微星早觉得这女孩有点直有点一根筋,便也直接道:“陈述事实而已,你不该找个比你差的诉苦,没有共鸣。” 陆小爱瞧他半晌:“你认真的吗……你不知道自己进步多大?” 祝微星瞥过去一眼。 陆小爱嘟囔:“陈老师让你吹得不多,但你留下练习时我悄悄听过几次,两个多月能吹成这样,就别瞎谦虚了。我说真的,你有天赋,大概比我更高,如果不想废在陈周手里,应该赶快换个好老师,免得浪费时间。” 这倒让祝微星意外,他对自己水平真没底,只觉离一般学生还差得远,但参照物若换成基础薄弱或业余人员,这点时间,祝微星的进步简直飞速,也就陈周眼瞎而已。 可惜除了宣老师和龙龙,没什么人给祝微星鼓励,听陆小爱大度夸奖,祝微星挺高兴。 “谢谢。” 这时校长从外头带了两位男士入场落座。陆小爱抱怨低喃:“这谁,现在才来?都过四五个曲目了。” 音乐会观众多提前等待,中途入场很不礼貌,迟到了就没必要再来。偏这几位还是被校长亲自领入,和那些市领导坐第一排。模样看不清,但西装革履,精英做派,一看就很有钱。 另俩位站着围观的群众也是识货的:“应该是投资方,千山集团的吗?看校长架势,三月楼搞定,四月五月楼的赞助也不是没希望?” “那个三件套黑西装好眼熟……好像是张申!?” “隔那么远都能认出来?派个手下来扶贫?燕瑾凉自己怎么不来,好歹母校汇报演出!” “哈哈哈,黑历史没扶成白的前,这破地方配不上我们房地产巨擘燕六少!非主流摇滚少年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几多风雨!” 事实证明,站这儿犄角疙瘩也有好处,可以光明正大的聊天八卦。 下午去商讨琴房分配时,祝微星没在参观投资团里看见这两位所谓的大人物,该是贵人事忙姗姗来迟。 张申……就是那位千山集团的张经理?让祝微星想起当时在故人坊拉了自己一把避免被大奔擦碰的男人。 那么巧吗? 正想着,隔着n排距离,那男人在入座时,似乎朝这里看了一眼。 祝微星捏捏眉心,觉得是错觉。 陆小爱见他面带疲惫,关心一句:“没事吧?” 祝微星摇头:“今天有点忙。” 陆小爱自然也注意到身边男生今日的光芒四射。说实话,管弦系众人这一天下来没有不对祝微星刮目相看的。他就像颗被矿物包裹的石中玉,灾祸困厄没有将他埋葬碎裂,反而打磨掉了外部粗粝,露出其内的璀璨耀采,日渐生辉。 陆小爱有预感,这男生眼里有神,身上有光,不该默默无闻,该受万众瞩目。 “你要不要坐一下?我在校乐团有认识的同学,大概能匀个位子。”陆小爱提议。 祝微星拒绝:“不必,一会儿中场休息我去洗个脸就行。” 待注意到下个曲目是姜来,祝微星的注意力又转回台上。 姜来把头发染回了黑色,穿一身剪裁适宜的小西装,黑领结黑皮鞋,往那儿一站,往日被掩盖的富家少爷气质彻底显现。 姜来比祝微星以为的还要出名,见他出现,场内起了一阵小喧哗,不少学生附耳交谈。 祝微星今天没在排练教室遇到他,小少爷应有私人场地,不需和普通学生挤琴房。此刻立在镁光灯正中,面对那么多瞩目,他半点不怯场,甚至对观众俏皮一笑,鞠了个躬,转身走到三角钢琴前,弹奏起来。 弹得竟然是一首挺通俗的流行歌改编曲。搞古典的去搞流行一般都是为贴合群众。合奏会个人演奏会安排一两首调剂调味还行,独奏来这手其实略降逼格,就算姜来在外表演机会多,在这样的大场合如此等同于缴械。 祝微星听见身边人在叹气。 也有人深意地说:“不愧是姜家小少爷,学校能容着那么随心所欲,钞能力。” 祝微星对后者的阴阳怪气给予回复:“这种水准的左手旋律右手音群,快得华丽清晰,慢得平稳绵密,谁能弹下来,谁都可以随心所欲。” 那人被怼了下,似也知技术不够,讪讪闭嘴。 陆小爱问:“你还有空研究钢琴?” 祝微星也一顿,自己寻了个台阶:“只能听懂点皮毛。” 陆小爱未追究,点头:“我听说姜来以前是u音附中的,幼儿园就开始的童子功,明明可以进u音的水平,不知道为什么保送到u艺,龙戏浅滩,他就算不姓姜,也一样是独奏。” 姜来弹得是真好,投入,感情充沛,技巧扎实,不知不觉就能将人带入其中。 陆小爱问:“这是什么曲子?有些耳熟。” 祝微星翻翻在门边拿的曲目单,发现这曲子叫《梦》,又看看乐曲简介,挺有意思。 刚被怼的那个没忍住揶揄他俩的无知:“这首歌网上挺火,虽然被姜来改得高大上,但原曲很不怎么样,不伦不类,都是被一干文艺青年瞎推红的。” 任他如何不平衡,包括祝微星在内,无可争议的,姜来这首成为目前最出彩的一个表演。 演奏完毕,场下果然爆发了热烈掌声。姜来鞠躬下台后,祝微星看见,那位千山集团的张申经理起身,上台把身边人进场时就抱着的花束送给了他。 姜来笑得高兴,和这位张经理还有校长一块儿说了好久的话,显然彼此熟识。 看了两眼那处,祝微星瞳仁忽然一缩。他发现姜来左后方的幕布旁,有个鬼鬼祟祟的红衣影子!?虽一晃而过,却被祝微星认出,竟是一段时间未见的……马庆?! 就要到中场休息,担心人流会把目标人物冲散,祝微星不待细思,转身往那方向追了上去! 他有很多话要问马庆,好比孔强是否就是另一个欺辱你的人?你和孟济与他有无经济牵扯?孟济是怎么死的?红光小城有什么问题? 可一路追到礼堂外的小树林,却不见马庆身影,仿佛刚才一瞥只是祝微星错觉。 正站那儿踌躇,忽听两道脚步声,匆匆起,又匆匆停在不远处的灌木后。 紧接着有说话声,是个女孩。 “明月,你怎么忽然要出来透气?下半场第二首就是你独奏,不再找找感觉?” 回她的也是个年轻姑娘:“里面有点闷,待得我头疼。学校真是,老找些屁都不识的外行来做观众,刚后台出现个什么协会的破书记,竟然问我,为什么不换成竹笛上台,弘扬国粹?没看到后面站着的民乐俩丫头脸都绿了,我真的……对牛弹琴。” “哈哈哈哈,这些来演奏会的商人领导就没懂的,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商人里也有懂的,可惜今天没来……”声音充满遗憾。 附生 第56节 “谁?哦~~你说那个那个燕啊,他真的懂吗?在我们学校读了两年就转去学金融了,大少爷玩票的吧。” “他真的懂!我跟你说过好多遍了呀,三年前洪籽薰纪念音乐会,我参加了学生节目的选送,他在现场!他夸了我们节目管乐部分出彩!他还夸我的名字好听呢!” “哟哟哟,最后一句才是重点吧~让你三年都念念不忘。” “还好啦,不妨碍我交男朋友。就是以为今天能在他面前演奏长长脸,结果人不在,害我为此准备一个月,浪费时间。” “浪费时间吗?不是说今晚表现好的,‘揽月基金奖学金’有优先申请的资格?明年国音赛学校名额也能评选加分?不过你好像不需要。” “本来就是,我要什么揽月奖学金?都是穷鬼在拿。国音名额我也十拿九稳,不然陈周除了给我还能给谁?他那些阿斗学生哪个扶得上墙?都是废物。我妈每年的寒暑假的家教费白给的吗?” “那明月,你周五有课真不方便,我们没法连周末一块儿出去玩,你能不能换?” “简单,让陈周给我换到周四,或周五上午?把他其他学生的课时调晚上去。” “好呀。” 便在这时,灌木丛蓦地一阵窸窣。 两位女生立刻警觉地朝祝微星所站地看了过来。 “谁在那里?!” 身后的灌木丛的确在哗哗晃动,祝微星看见有个人影猫着腰自其内闪过,跑向远处,身穿红衣。 又是马庆?! 他故意的? 再看两个女孩,显然已注意到此,正慢慢走来查看,祝微星略无奈。 作者有话要说: 请注意文案上鸡毛蒜皮家长里短的标签,第一章 作者有话就提了,攻受日常生活+爱情+悬疑构成本文主要情节,排名有先后,爱情和悬疑都交错在他们的琐碎日常里,不会减少笔墨,因为祝微星的事业学业弄堂、校园生活我觉得都很重要。这篇文线索过多,至少四到五条线并行,然后串联,有的你们能看出有的看不出,现在的节奏是我反复修文后定下的,我觉得过快会乱,宁愿慢点,后续应该也是这个节奏,不会改。另外,这文我真的写得很慢,一章三千字我要写好几个小时,有时候一章会完全推翻重写,所以也没办法多更,抱歉啦,也谢谢耐心的小天使可以包容~ 第63章 走 朝此地来的那两个女孩, 一位是舞蹈系的高马尾姑娘;一位正是陈周的爱徒,一会儿有长笛独奏表演的,金明月。 被撞破听了俩不太光明磊落人的墙角, 祝微星反倒要思考该如何善后得好。 正犹豫尴尬, 忽见两女生停了脚步, 瞧着此地的表情露出惊骇。 祝微星透过灌木,才发现有人快他一步,从另一侧的绿植丛后走了出来。抄着手机咬着烟,脸上带一脸被打扰得不快。 竟是今日到校的扶贫总代表——千山集团的张经理张申? 祝微星微讶, 这男人……什么时候站在这里?比自己更早?但自己却没发现。 面对两个小丫头的错愕惊惶,似在这里抽烟放空的张申体现了一位成功商人的良好素养, 只瞧了她们一眼, 转身走了。 金明月和那高马尾却脸皮骤白,明显在担心刚才的口无遮拦被这位重要客人听去,学校与千山集团的合作不至于告吹, 但她们个人前程会否受到影响便不得而知。 祝微星没空为她俩设身处地想,见对方转移注意力没发现自己,他赶紧向马庆离去的方位又追了几步。 可惜人早已不见踪影。 祝微星没放弃,又绕着方圆几百米的半径找了一圈,仍然无果。这才不甘回到表演场地, 下半场的节目早已开演。 陆小爱一副惊讶状对他招手:“快来看!” 祝微星上前,才站定听了三秒, 眉头皱起。 陆小爱说:“她一上场就不对,本以为到弗里斯段落可以圆回来, 结果越来越糟。” 台上正在演奏的是长笛版的《查尔达什舞曲》, 这曲子前慢后快,前难后易, 是祝微星短时内不敢挑战的作品。但于金明月的水平来说,这选曲属于稳妥,毕竟她连开场的《节日序曲》都吹下来了,不该败在这首上。 可祝微星和场内观众听到的就是错漏百出的一场吹奏,从技巧到节奏到音准都荒腔走板,可笑至极。连累跟着的三个伴舞,也就是何灵她们在台上动作杂乱,还差点撞到一起。可谓灾难性表演,怕是要载入u艺音乐会的车祸史册。 祝微星看不太清台上金明月表情,她化着大浓妆,脸被灯光似照得惨白。倒是台下同学们都替她尴尬得想挖洞钻进去,有些外校的还偷偷拿出手机幸灾乐祸的录像。 陆小爱自言自语:“到底怎么回事?” 祝微星猜想,张申这种级别的大忙人或许听了转身便忘,但架不住有小人物心虚气短,发挥失常。 好不容易把这一part撑过,音乐会正常的基调已被拖垮,哪怕后面的节目再精彩,众人都觉打不起精神,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好粥。 不同于其他人仍热络在车祸现场上,祝微星用心欣赏完其后表演,在领导发言前,和陆小爱打了个招呼走了。 离开大演奏厅,祝微星来到小道牵自己停那儿的二手小银车。刚开了锁,口袋里的手机又震了。 新的陌生号码,不是短信,是电话。 祝微星盯着来电几秒后,摁下了接听键。 耳边未有人声,祝微星也不动,耐心地举着手机相候,等了快半分钟,里头才传来一丝低笑。 沙哑无力的一个男声,他说:“祝微星,你胆肥了。” 是活人。 虽然虚弱,但有喘气声,一下一下,仿佛坏了的音箱,夹杂着刺耳的电流劈叉音效。 祝微星未说话。 对方继续笑,笑里显露满满的愤怒怨毒:“你不是想找到我吗?竟还劳动到姜翼查我行踪断我后路?行吧……行吧……我知道你什么目的。孟济的事、付威的事,你的事……都该一次解决。你把我逼得山穷水尽,我自然会让你如愿。” 祝微星开口,声音一贯的冷静:“孔强?你现在在哪里?” 孔强又开始笑。 祝微星默默忍受他的魔音穿脑良久,才听对方丢下一个地址。 祝微星一呆。 “不许带别人来,也不许报警,不然,我就把你的秘密公布出去告诉全世界!” 秘密?自己有什么秘密? 祝微星凝神疑惑,偏此时,一阵冷风挟裹着仓促脚步从他身后飞速撞来! 毫无防备的祝微星被撞倒在地,一晃神,握着的二手车车把竟到了另一人手里。 一个红色的身影带着尖利的诡笑推着祝微星的小银车向前飞速奔跑,没几秒便拉开了长段距离。 “——啊嘎咔咔咔咔咔咔……” 他把祝微星的小银车抢走了…… 这画面其实神经质到有些好笑,祝微星却乐不起来。 对这要不就消失无踪,要不就出现跟着自己捣乱的疯子,祝微星头痛不已,行动及不上对方,只能言语追逐询问。 祝微星在他身后喊:“——马庆!你抢我的车做什么?是不是你之前假装付威给我发照片发消息?!你认不认识孔强?你还有孟济和他之间都有什么联系?” “——嘎咔咔咔………………” 可惜回答他的只有马庆远去的崩溃笑声。 祝微星彻底无言,挣扎着撑坐起,好在人没摔伤。 拍掉脏污,祝微星犹豫着是该回家,还是去赴孔强的约。订下的地点敏感,时间点也不对,对方还身背案件,去了是否会有危险?祝微星犹豫,但若不去,又是不是错过了最好得知真相的机会,浪费姜翼的一番操作帮助? 还有马庆,他这状态,显然不正常,车是其次,祝微星更担心放任他到处乱跑会出事。 又瞥了眼手机,心内升起难言的不安。 最后决定给学校报个信,找人先安置马庆,然后……还是得去会一会这背后可能的罪魁祸首。 然在返回大演奏厅的半道上,祝微星遇着了一行人。协调组织部负责老师、陈周、辛蔓蔓、何灵和好几位干事,浩浩荡荡往一处去。 一见祝微星,陈周停步,看过来的表情一脸气势汹汹。 “来的正好,找你呢!” 祝微星没理他,转向一边学生干事投去疑惑眼神。 学生干事说:“系主任让校演奏会后勤相关人等一起去趟小休息室,开个总结小会。” 祝微星没动,直觉这一个个神情肃穆瞧着自己的情况不妙。 还是辛蔓蔓小声凑过来通风报信,说得内容让人始料未及。 “金明月和佟娜去医院了,说是食物中毒。” 佟娜是谁祝微星不知道,但金明月什么情况他清楚得很。管乐组今天餐食都由协调组的学生干事负责,也就是祝微星。 她这忽然食物中毒? 眉头一挑,祝微星问:“吃了我们订得餐,食物中毒身体不适,所以长笛演奏才发挥失常?” 辛蔓蔓神色一言难尽,不甘点头。 祝微星抬了抬嘴角:“金明月?佟娜?中了毒怎么就两个人出事?” 这话说得陈周大怒:“你还想要几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后一句骂得小声。 “哪里只两个?何灵也不舒服!没去医院而已!”参演《查尔达什》的另一舞蹈系女孩说话,扯了扯身边人。 祝微星目光落去,就见那位系花表情飘忽几秒,低下头默不作声地捂住了肚子。 “不是餐食,餐食很多人吃了,应该是s家的咖啡,就她们几个喝,也是她们要订的。”辛蔓蔓争辩。 舞蹈系女孩心虚,被陈周接了话头。 “要表演了还任性乱点东西,的确是不像话!”陈周批评,话锋又转,对着组织协调的老师说,”但不管是餐食还是饮料,协调组的任务就是把关筛选,做不到保证安全,一开始就该全程禁食外餐,像民乐系、声乐系那样。” 老师微微皱眉,没有反驳。 祝微星看出陈周意思,即便金明月等有错,但若证实饮食有问题,演奏失常的锅协调组得背一小半,尤其是订了咖啡的祝微星,于他简直飞来横祸。 “咖啡拿去化验了吗?”祝微星问辛蔓蔓。 辛蔓蔓摇头:“说都喝完了,包装也扔了,正在让人去翻垃圾桶找,也不知能不能找到。” 这是有备而来。 目前明白怎么回事的看来只有中毒的两位当事人,和祝微星自己。哦,不对,还有位日理万机的张申经理,但他不可能出来作证。 所以暂时没证据,留下开会也不过打口水仗推诿扯皮,祝微星现下还真没功夫管这破事。 在陈周严厉的目光里,祝微星取出手机发了个消息,又对协调组老师提出不能参加会议有事要先离开的请求。 附生 第57节 办公室老师未言。 陈周却极不满意:“做了错事要想办法承担,不是临阵脱逃。” 何灵身边的舞蹈系女生也低低道:“有事是假,怂才是真吧。” 这是硬要把他当灶台,用来摆锅了。 祝微星冷下脸,目光从何灵与陈周脸上扫过,落向他们身后。 远处,有个女孩从演奏厅内急急跑来,手里捏了杯还剩一点的咖啡。正是陆小爱。 陆小爱气喘吁吁,一脸茫然:“怎么……了?干嘛发消息让我把丢垃圾桶的饮料再翻出来?” 祝微星接过,把咖啡杯递给了办公室老师:“你们的样品找不到,我这倒还有杯同一批次订的咖啡。剩不多,但也够化验。杯上有订购时间和订购人,再不济还能去店家查订单号,做不了假。” 又转向协调组老师:“等结果都出来,我认为再开会讨论判定责任归谁也不迟。” “你……”陈周怔然,想指责点祝微星什么,却又一下寻不到借口。 他身边的何灵视线一转,蓦地瞠大了瞳仁。 下一刻,一阵咆哮轰鸣由远及近,流星般掠至,吱一声停在众人后方。 一条长腿斜斜支地,昏尘路灯都遮不住来人座下炫蓝色重机。 察觉祝微星茫然眼光,骑手抬起护目镜,把手里头盔朝他遥遥丢去,一眼没看周围路人甲,只对近处人抬了抬下巴。 言简意赅:“走。” 祝微星忙乱接下头盔,惊诧姜翼怎么忽然出现,又对上他眼,瞬间觉察他来意。 祝微星回神,转身拜托辛蔓蔓:“马庆大概在学校,他精神不好,到处乱跑,如果可以,请老师多注意。” 说完,祝微星错开挡路的人,对辛蔓蔓和陆小爱点头道谢,在何灵惊异的眼神里,将手中头盔戴上,三两步跨上机车后座,在众人目送下,被带着飞速驶离。 开出u艺,祝微星忙推起挡风镜,道:“你知道孔强联系我了?他和我约了地方见,你把我送到前面车站,我自己去。” 姜翼微微侧头,略沉闷的声音从头盔下飘出。 “约了哪里?” 祝微星没应声。 姜翼却料事如神,笑声不屑。 “……红光小城?” 话落,不给祝微星拒绝机会,手上一拧油门,车子加速向深沉的夜中飞驰而去。 第64章 红光小城 红光小城位于u市西面城郊, 占地两百亩,东临u市绕城高速,北靠货运港码头, 出行便捷, 风景宜人, 刚要建起来时在u市着实风光过一阵,场面拉得大,广告打得响,甚至喊出了“东方羊角村”概念。小桥流水大别墅, 富人的乐园。 结果造了才几年,红光地产的老板就因一场大火莫名其妙死在家里。老总死了不算, 一年后副总也死了, 死于一场车祸。他撞的人没事,自己却连人带车在路边被烧了个干净。 事情还没完,红光小城在其后开始接二连三的闹火灾。先是建材堆放点天干物燥起火, 然后水泥车爆缸起火,再是脚手架施工不善起火。虽都是小事,也没人受大伤,但在一年内频繁发生令人不适。经过媒体曝光渲染,渐渐的, 楼盘滞销,股价跌停, 资金链断裂,红光小城就这么无声无息的烂市了, 红光地产也因入不敷出宣告破产。 但楼盘停工公司倒闭火灾却仍没止, 之后的几年间,红光小城时不时就要因此上个报纸头条, 今天起火,明天游魂,诡奇事件层出不穷,民众已是见怪不怪。从没人敢造到没人敢要甚至现在没人敢往那儿跑,鬼楼之名人尽皆知。 最近一次怪谈在三个月前,发生于红光小城第四次流拍后,城内又起火了。虽然火很小,听说只烧了南苑的一尊废弃雕塑。离奇的是,排查后发现火源竟然在地底,可那里并没有地下停车场或储藏室。有人猜是煤气管道漏了,有说是人为纵火危言耸听,更多人偏听偏信某种未知力量又开始作祟。 也不是没采取过办法。怪事刚起,就传言开发商觉得楼盘风水不对,排查一干理由,认为最可能是正南位十五公里处有u市第二大的变电站,恐犯了火煞。于是请大师破局的结果,就是在别墅区南门砌了二十平方米的大喷水池。 水池瞧着特别时髦洋气,实则内含乾坤。自上往下看,便是外圆内方仿古铜钱,石材用了最辟邪镇宅的泰山石,池内引活水流动,水上又点了三十六盏水灯,二十四小时长亮,喻为:源水招财,六六顺安,保家宅安泰,辟阴邪近身。 想法特别好,结果屁没用。说池水若沾了脏东西,三十六盏水灯会全灭,谁知这些年红光大鬼小怪新闻无数,这玩意儿愣是雷打不动坚挺如初,比阿根廷那号称世界尽头的灯塔质量还好,不灭也不坏。 哦,不对,坏过一次,灭了一盏灯,查下来发现是城内机房电线被老鼠啃了。 搞得这么多年等着看好戏的网友也已渐渐习惯被欺骗感情,懒得再关注了。 然这种看衰莫名止于一个多月前高古实业的介入,有鬼王繆斓插手,千山集团做靠山,舆论风向一夜改变。围观群众纷纷吹捧红光阴间画风走到头,管你是阴鬼阴兵阴阳魂,自此统统成我们鬼王手下打工人。 以上是祝微星近段时期在网上搜集到有关此楼盘的信息。哪怕是官方报道,邪门诡秘之外,仍充斥了道听途说添油加醋的荒诞感,让人质疑其博大众眼球的夸大成分。 所以至少八成,祝微星不信。 他不信,却不会掉以轻心,孔强此行邀请摆明了不安好心,还算备有后手的祝微星不太希望姜翼跟着涉险。 结果他这一路不劝还好,越晓之以理小土匪反而越来劲,说一句,油门拧一下,眼看机车速度快上一百三,祝微星只能闭了嘴巴,不敢再言。 离开城市繁华,他们已在僻静街景上行驶良久,夜风没把只着一件薄外套的祝微星吹成冰棍,因为身前人替他挡了大半凉风。 当感觉机车猛地缓下速度,一抬头,两人一车已来到一道宽敞大门前。 线条利落的红砖墙,灰砖道,门后是鳞次栉比的独栋园,大别墅,尖顶、灰瓦、半圆窗、标准的英式建筑风。一座座一重重,在寂夜中深眠矗立,典雅豪华得毫无人气。 姜翼并未停下,竟直接寻到个侧道,没给祝微星半点准备适应,直接驶进了红光小城。 门口有个保安小岗亭隐约亮着灯,里头却是无人,两人便未受阻拦,顺利长驱直入。 察觉到腰际抓握的手松了又紧,姜翼推起挡风镜问身后人:“怕?” 警惕查看四处的祝微星听出他嘲笑语气,转眼看去,正对上姜翼散漫侧颜,眉高眼深也遮不住里头一如既往的无所谓。管你富人区闹鬼城,灵异生物通缉罪犯,在这人眼里大概及不上卷饼一只游戏一盘。 被这种“好无聊搞快点”的气氛感染,祝微星忐忑的心莫名渐安,小土匪果然永远不会让人失望,粉碎鬼祟,灼烧晦暗,活体伽马射线暴。 祝微星说:“不怕。” 心里悄悄知道,一大部分因为眼前人在。 姜翼用眼神勉强夸赞了下他,表现不算太差。 孔强让来,却没说在哪见,祝微星中途给他打过电话,得到对方已关机的答案。担心是否被耍,以祝微星谨慎做派该是选择原地等待,但载人工具掌舵人现在不是他,只能由姜翼带着在红光小城四处转悠。 不知是否心态安宁变化,还是思维受先入为主的异闻蒙蔽,越逛越觉这座被外界妖魔化的小城并不多阴魅可怖,甚至不斑驳破旧。 道上落叶稀疏,灯内落灰浅浮,园中草木葱茏茂盛,好像家家户户都有人久住。 “谁在打理这里?”绕过一尊色泽犹新的竖琴雕塑,祝微星没忍住多看了两眼,问,“保安吗?” 姜翼早把头盔揭下挂把手上,只单手控着车把,另一手夹着烟放嘴边,任车慢吞吞的行着,搞得两人仿佛来遛弯。 吐了口烟圈,他懒懒道:“鬼呗。” 祝微星瞪他狗嘴吐不出象牙。 姜翼睨他:“怎么,刚还怵,这么快又改主意想住下?网上不是有赌局?随便找栋房进去留宿一晚,明天安然无恙,它就是你的。” 祝微星问:“白送房子,你不要?”这赌局太假,不然姜翼这样的能承包整个城到明年。 想了想又道:“如果是真,去试试住这里也不是不可以。”他对这地方的印象竟然不错。 姜翼颦眉:“要我和你一起去试?然后一起住?恶心。” 祝微星:“……” 快绕上一圈,连世界尽头那池不灭不坏的水灯都遇上了,依然不见孔强身影。 “他骗我们?”回到来处,祝微星低喃。 “是骗你。”姜翼不愿吃亏的纠正。 “——当……当……” 便在这时,两声钟响遥遥,于这空寂回震,沉沉荡荡。 他们离开u艺已近十点,来程费了些时间,又在此转悠一个多小时。祝微星仰头去看红光正中那座小钟楼,两道指针直直重叠,竟已是午夜。 看了几秒,祝微星忽然面色大变,抓紧身前人,急急道:“姜翼……那里,你看到了吗?” 夜视能力十级的姜翼比祝微星早发现异状很久了,脸上的漫不经心收起一瞬,对着那处,微微眯眼。 清冷月射,钟楼下方,分明能看见,那里……倒吊着一个人影! 姜翼甩了手里烟,转了转油门,毫不犹豫的朝前驶去。 红光小城的钟楼为塔钟结构,顶楼是母钟控制系统,其下几层各作他用,楼内设有电梯,正常使用设备调试时,维修人员都可搭乘上楼。 只不过姜翼和祝微星到达目的地,发现电梯早已不能使用,只能走楼梯上去。 祝微星警惕四顾,从楼下往上看,黑黢黢的塔顶处那倒着的人形似在挣动。 是活的?! 祝微星脚程慢,他见理应呲溜能窜没影的人,不急不慌地缀在自己身后,像个贴身灵,双手插袋优哉游哉,丝毫没半分紧张感,磨叽至极。 祝微星忍不住开口:“你先上去看看?” 姜翼“啧”了声,还有空抱怨:“刚不是烦我?现在倒会指使人。”不见五指的楼道里,仍依稀可见他瞳仁泛出的流光,像扑不灭的煦阳。 怎么还在气这个?心眼什么时候能及上他力气大?祝微星放软语气:“我走不快,要真是活人,有随时坠楼的危险。” 姜翼偏不,没人性道:“都吊那儿十多分钟了还扭得活蹦乱跳,这么点时间死不了。” 祝微星无法,只能自行加快步伐,走得气喘吁吁,两腿发颤还得靠身后人扶搀。 想是撒够了熊孩子脾气,临到顶楼,姜翼忽然跃前一步,让祝微星留于原地,别来添乱。自己三两步就迈了上去。 身旁热源陡失,凉风在塔楼里乱窜,祝微星才深觉姜翼堵在他背后增了多少安全感。 没和人倔,祝微星相信姜翼身手和判断,想等他返回,自己再上去看。 耳边却蓦然响起一声低笑,飘忽戏谑。 “——噶哈。” 祝微星一怔,警惕四顾,未有所察。漆黑塔楼只他一人,没有其他。 神经却没因此松缓,果然凝神再听,笑声又起,这一回狂放疯癫,还特别熟悉。 “啊噶咔咔咔咔咔……” 祝微星恍神,猛然打开一边塔窗,朝上看去! 就见一红衣身影一脚被红布所缠吊于半空,一手蜷缩胸口不知揽了什么东西,另一手一脚胡乱挥动,边挥还边发出桀桀怪笑…… 顶楼被吊的人竟是理应还在学校的……马庆!? 附生 第58节 第65章 我都知道了 马庆怎么跑来了红光小城?! 他偷了自己的二手自行车, 自离开学校算一算前后近俩小时,的确足够对方蹬着那玩意儿一路从市区骑过来。 但为什么?难道是孔强把他弄来? 那又是谁把马庆挂到楼上的? 马庆瞳孔在空中乱转,待对上窗后祝微星视线, 又欢悦地笑了起来, 边笑边手舞足蹈, 丝毫不顾自己身处险境。 祝微星盯着他瞧了片刻,发现那头姜翼已至顶楼,正蹲身观测地形。 塔楼不同于民居,每层挑高近五米, 马庆悬于两层中间,上下不靠, 姜翼俯身该是抓不到他, 若想接近,势必得寻到别的抓握处,沿顶层攀爬而下营救, 十分危险。 祝微星犹豫是否该制止对方贸然出手,马庆性命攸关,但也不值得姜翼以命搏命。拿出手机看先前发出去的求助信息,此地偏僻,要等到援救至少还得二十分钟。 祝微星正斟酌叹气, 忽然有物事坠地声响起,把他吓了一跳。 探头去看, 发现是马庆怀里抱着的东西脱手了一件,落地摔了个粉碎。 “——啊啊啊啊!!”马庆对此发出刺耳尖叫, 初听像痛苦遗憾, 细听却隐含酣畅快慰。“我的宝贝……啊嘎嘎咔咔咔咔咔咔,我的宝贝……没有了……咔咔咔……” 什么宝贝被他拿着?! 祝微星不得不将重点移至他怀里犹剩的东西上, 光线昏暗,瞧不真切。祝微星开了手机电筒去照。 光打在马庆颠倒摇晃的头脸上,映得笑容扭曲狰狞,红衣红舌,像吊死的恶鬼。 仿佛猜到祝微星目的,恍惚的马庆努力用衣服掩盖胸口物,怕宝贝被觊觎发现般。可惜仍被祝微星察觉些端倪。 琉璃、陶瓷、黄铜、银质,这些被遮掩的意儿还真似宝藏般精致。装饰用的艺术摆件?单就肉眼来看,辨不清价值。 哪来的?为何被马庆当宝? 祝微星疑惑不少,又见电筒光线正打在一处黄铜模型底座上,一个熟悉的符号跃入眼中。 雕花镂空的……还原符号? 一下让祝微星眼前浮现似曾相识感。被孟家暗格收藏的那只八音盒?!盒盖也有这个符号? 祝微星又将光源对准马庆脚踝,发现缠在其上的不是什么红布,而是楼上窗边的一角窗帘? 另一头,姜翼对这点距离不屑一顾,丝毫未有犹豫得甩了外衣,两三下沿着顶楼墙面攀下,借用窗台和凸出的装饰木栏,转眼已到马庆跟前。 祝微星后知后觉见他行动,虽知姜翼身手利落,依旧止不住提起心口。塔楼至少有民居的十几层高,姜翼的薄t恤被风吹得鼓起,像冬日悬在枯树上的叶,晃荡飘摇,万一坠落就要结局。 他想开口让姜翼注意安全,又怕惹他分心,只能紧张咬住下唇,手在窗沿边忐忑抓紧。 姜翼实则比祝微星以为的自在得多,嘴里咬着烟,挂在半空竟还有闲暇换个手夹,抽一口吐个圆滚滚烟圈,被风吹散前,又把烟咬了回去。 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是,他没立马就去救吊腊肠一样的马庆,反而居高临下教训楼下的祝微星。 “探头探脑在看什么?不是让你老实站着?” 祝微星服了他,有意反驳也不会挑这时候跟这无法无天的打嘴仗,只得应声:“我知道,我就看看,你把他弄下去,自己也快点下来。” 他语含安抚言辞诱哄,可姜翼能随便听人话就不是他了,犯倔依然:“你不看我你在看什么?还打那破灯晃我眼?” 祝微星连忙将手机收起,看样子不对这人道明他不罢休,只能问:“窗帘挂着马庆腿的这间屋子是干什么的?” 姜翼皱眉,勉强转头配合着瞅了那地方两眼,说:“太黑。” 祝微星:“……” 只能把手机又掏出来给他照明。 光打了个寂寞,隐约只能窥见点屋内轮廓。姜翼眯眼研究半晌,给出不确定答案。 “像个剧院?画室?还是储藏室?装逼的破玩意儿摆了挺多,啧,大部分都盖了红布呢,还有一层一层的破帘子,里面又大,看不太清。” 红布? 装饰品? 马庆……孟济……红光小城…… 一条条混乱琐碎的信息钻入祝微星脑海,连带这些时日来的种种发现,迅速被他盘算串联,分析提取,恍惚间,祝微星似摸到了一角真相! 猛地仰头,祝微星对那还沉浸在自我意识中的马庆问:“你在偷东西?你或者孟济,你们盗窃红光小城里遗留的东西?!” 不知言辞间哪个字戳中了马庆的敏感点,他倏地自混沌中清醒,呆滞两秒,停了笑声,双目欲裂,奋力挣动嘶吼起来。 “我……我没有……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小偷,我没有偷鬼的东西,我没有偷——我是被逼的,我们都是被逼的……” 他挥舞起双手,不再顾及拥着的装饰摆件,任凭那些华美艺术品流星般在空中划出璀璨短暂的光束,陨落在地,四分五裂! “————啊!!!”马庆目睹这些继续高喊,疯了一样。尖啸徘徊在死寂小城,几近鬼泣。 他这番作为不仅撕扯着本就不牢靠的窗帘,让自己下坠,也连带危及到离他不远悬着的姜翼。好几次,那风扇一样旋转的手脚都差点割到这位围观群众。 还剩最后一口烟没抽的围观群众顿时兴致大减,视线从不受控的马庆转到碎了满地的艺术品上,姜翼面显不耐怒意,弹掉烟尾,又往下爬了几分,避开身前人不堪一击的反抗,一把钳住对方脖子。 倒吊人前一刻还像只要被杀的鸡,这一刻被掐得瞬间哑火,喉口甚至发出窒息地科科声。 姜翼的不快说来就来,一把烈火可燎原,有刹那祝微星真以为他会人没救成,倒先一步把对方掐死了。 连忙开口阻止:“姜翼……不可以,我有话问他。” 姜翼垂眼俯视楼下人,眼神闪过浅红躁虐,泛过几层波澜才归于平静。 眼看他准备用提死鸡的姿势臂力惊人的把不知被吓到还是缺氧,浑身无力老实下来的马庆提到顶楼,一手都攀至边沿处了,忽然下层的祝微星面色大变,惊愕地望向天台。 沉声提醒:“姜翼……小心!” 姜翼似有所觉,缓缓抬头。便见塔楼顶层又探出了一道黑影,背月的身形枯瘦如骨,五官朦胧在杂乱的发间,只一双凹陷的眼睛瞪如铜铃,那么大,却毫无神采,瞎了一般。 不用多猜,祝微星都知道来者何人, “孔强……”祝微星呢喃这个名字。 出现的的确是孔强,他一身褴褛,像衣不蔽体的流浪汉,裸露在外的四肢如柴,堕落得不像活人。 他的目光先在看祝微星,深沉阴鸷,后对上姜翼,瑟缩一霎,又冷冷瞟回,透着股破罐子破摔的无所畏惧。 他说:“你们想我来,我来了。” 那嗓音干涩沙哑,和给祝微星打电话的人一般模样,不过相比于祝微星和姜翼,反应最大的竟是被提着的马庆。他像没死透的活鱼,察觉有人提刀靠近,哪怕没气力,鼓着腮也要礼貌性的蹦跶。 祝微星听见他虚弱含混地说:“我去拿……我会去拿的……你们放我走……”满含乞求悲戚,十分可怜。 孔强却享受在这求饶里,缓缓蹲下身。 若在平地,姜翼怕是一只手就能把眼前人撂倒,可眼下地形限制,他整个人贴于墙面,一手吊着只累赘,一手承担两人重力,别说对抗,孔强只要轻轻一推,他连自保都难。 空挂着的姜翼静静瞧着头上人从怀里掏出一把三四寸长的小水果刀,一点点贴近自己攀扶在墙沿的五指上,面无表情。 楼下祝微星却没了以往淡定,脸色愈白,心念急转。 “孔强,”他忽然开口,“来都来了,总得把话说清楚再动手不迟。” 孔强将刀刃对着姜翼食指,一划,撕开了一道深深的血口,看着汩汩流出的液体,满意地弯了弯眼睛,才去看楼下祝微星。 “自然要说清楚,还有一笔一笔的帐也都要算,对不对,姜翼?” 他问脚下人。 “两年前,为了救祝微星这个废物,让我伤了你一条本来就快断的腿,讨回的时候却要我自残四刀才算解气。姜翼,这份情,我不可能不还你的呀……” 说着还踉跄地换了个蹲姿,细瘦的腿骨在外裤上支出几截诡异的棱角,扭曲畸形,显然已近残废。 他有糖尿病,大面积刀伤无法复原,祝微星猜,他该是命不久矣。 最怕亡命之徒,拖人鱼死网破。 姜翼对此反应是一个露酒窝的笑,丝毫不在意指上的小划口,还妖娆地抬了抬小指,吐字:“孬种。” 祝微星皱眉,生怕这不畏死的刺头把这穷凶极恶的通缉犯惹毛,又出言吸引孔强注意。 “何必呢,孔强,偷个东西而已,最多多个放贷的罪名,那些砸了的破玩意儿能值多少钱,说不定根本没人追究。几十万流水,牢里也就蹲个三四年,你社会经验那么足,会怕这个?要真害了人才是自绝后路。” 孔强果然被祝微星的言语牵动神经,忽然就怒了,扬起声:“你这个每次只会躲起来的窝囊废,知道个屁!” 祝微星说:“但我都知道了,你们这些人背地里计划的一切,来龙去脉,孟济、付威怎么死的,我都清楚了。” 第66章 你是谁? 孔强听他这样说, 眼中涌起浓重的阴翳,他盯着祝微星,像在盯一个全然陌生的人。 “那你说说……你都知道些什么?” 祝微星看了眼落在姜翼另一只手指上的利刃, 尽量让语气平缓道:“孟济和马庆从高中起就与你和付威俩有过不少接触。”这形容已一千二百万分的美化, 实则该是付威在高中就对孟、马二人欺侮, 伙同孔强一道,或许……也有自己。 “因红光小城闹鬼传言,你们便爱在此捉弄他俩,某一次无意上到钟楼, 发现了楼上那个类似储藏室的房间,察觉里面摆设精美, 便兴起了念头占为己有。” 马庆提过自己的手机被从顶层丢到楼下的窗台上, 不得已冒生命危险去捡拾,意外受困在满是红色的小城里久久难离。 参考他朋友圈相册里常发的那些红色舞台幕布,也许就是捡手机那次让马庆从窗口误入楼上收藏室, 受惊过度思维不稳,又被满屋的红布红窗帘所扰,在里面混沌迷失,产生错乱描述,以为自己陷入红色幻境, 天亮才得以脱离。 这信息又不知怎么被孔强等人所获,注意到这个宝藏房间, 便动了邪念。 “红光小城荒废,却不知何故留下这个地方。摆得东西那么好, 像私人收藏, 门上应该有锁,只能从窗口出入。你和付威惧高担心安危, 不愿亲身犯险,于是胁迫孟济和马庆多次在塔楼外墙来回,从那屋里盗取装饰品外出贩卖,因此得到不少赃款,供你继续放贷,供付威买了中档跑车,供孟济凑够了短期租房的资金,甚至考虑搬出羚甲里。”兴许出于喜爱,又兴许想留作证据,孟济没有把所有赃物全部交出,侥幸留下一只八音盒悄悄收纳在家的暗格中。 “而孟济脑死,应该就是两年前一次被迫偷盗中,不察坠楼。你们害怕遁逃,造成他意外失足的现场。但红光小城离奇异闻过多,警察不知,也没有怀疑楼上房间,错失真相。你们便又开始肆无忌惮,继续断断续续威吓马庆作案,直到……三个月前,付威也死了……” 说到此,祝微星忽然沉下脸,眼神阴测:“付威是怎么死的?你说……这世上是不是有报应呢?” 其实祝微星猜到了八成真相,剩下两成仍有不明,比如付威的死因。他因此故弄玄虚,半真半假想诓骗孔强不打自招。 果然,孔强听他叙述后本就钟馗一样的眼珠崩得更凸,仿佛要掉出眼眶,他似惊异,又似果然如此地问:“你为什么会知道?” “我为什么不知道?”祝微星气定神闲,“这很难猜吗?” 孔强却像受到什么冲击,抵在在姜翼指上的刀刃胡乱摩擦戳刺,又将那手豁开几道新口。孔强却毫无所觉,另一条胳膊烦躁的拧着头发,情绪渐渐激动。 “这件事理应只有我们几人知道,付威死了,他死前说过对谁都没有提,你应该只撞破过一次我们销赃,其他细节都不清楚。孟济和马庆更不可能对你说,孟济是个闷葫芦,警察以前问到他头上,他都一句不敢求救。而马庆……他恨你,最初就是你给我出得主意说他好欺负,让我找他放贷。现在他脑子又被吓傻了,一句逻辑完整的话都说不清,你从哪里能得到全部信息?” 祝微星真的想说,我不会费心调查想法串联证据吗?孔强这智商也就靠暴力服人了,但凡遇到个有脑有肌肉的,不得被整掉半条命。哦,不对,他已经遇到了。 想到此又着急去看姜翼,却发现这人贴着墙面的鞋尖正一颠一颠。仿佛在看一个没颜没形没演技的自恋病龙套演员,演着劣质浮夸的九流剧情,无聊弱智到观众忍不住在台下出神抖脚,要是空间允许,祝微星觉得他大概还能点根烟。 祝微星无语,暗嘲自己白担心一场,孔强的下一句却拉回他涣散的注意力。 附生 第59节 孔强灵魂发问:“孟济坠楼死了,付威坠楼也死了,为什么你坠楼却还活着?你是谁?” 又紧接着自问自答:“你不是祝微星!” 祝微星一怔,这孔强怎么跟神志不清的马庆一个德行?他们是集体批发的脑回路? 却不想孔强比马庆更疯。 他指着祝微星恍然大悟地点头:“付威以前说得对,孟济虽配合,实则不甘心,他要报复我们。他死前留下过一封遗书,他说……他会回来的,回来一个个找到我们,要我们给他陪葬,不得好死!!” 孟济留遗书这话马庆也说过,祝微星以为是假,没想到真存在?甚至孔强还信了? “所以呢?”祝微星匪夷所思。 “所以……付威两楼就摔死了,你为什么五楼还安然无恙?你为什么会那么详细的知道我们的事?你不是祝微星。你是阴鬼还魂,你是死人,你是……孟济。”孔强魔怔般轻道,一句比一句让祝微星哭笑不得。 祝微星觉得参与进这事件的人精神都有问题,逻辑简直不可理喻。 谁知孔强竟又说:“你能还魂一次,就能还魂第二次,别以为我不知道。” 祝微星呆了下,忽然想起这事件链里还有个未解之谜,马庆和阿薛都说过付威死前被鬼缠了很久吓得神思不属的事。 “还魂?你是说,付威坠楼前曾见到过脑死亡的孟济,为此暴瘦且神思恍惚的醉话吗?”祝微星荒唐道。 孔强却反而觉得祝微星荒唐:“你知道马庆怎么彻底疯的?付威又怎么摔死的?那不是醉话,因为那时候不止付威看见了鬼,马庆也看见了鬼。哦,还有我!我们都亲眼所见……三个多月前,已被医生判定脑死,在医院病床上躺了两年奄奄一息的孟济,鬼一样,忽然游荡在红光小城!” “我摸到他了,他追我的时候我摸到孟济了,他是凉的,又凉又硬。我拼命的逃,拼命的逃,但我的腿瘸了,跑不快,还是被他追上,他想杀我,他想带我走……我只能爬进小城那池子里躲起来,他不敢靠近,他不敢……”孔强捂脸,哭着脸呵呵笑道,声音嘶哑难听,“你当我没怀疑吗?我以为过是孟济从床上苏醒过来逃离医院乱跑到红光小城!!!我以为他是活人!!可是事后,我悄悄回医院求证,孟济还是躺在那里,半死不活,毫无知觉。医生也说,他从没有醒来过,也再也不可能醒来。” “那我们那天看见的是什么?孟济的双胞胎?克隆人?还是鬼魂?都这样了,我为什么不信,孟济还会再回来找我们一次?付威一定是被他弄死的,然后他又弄死了祝微星,附到了你身上,现在再想来弄死我,一定是这样……一定是……” 祝微星脸上的淡然凝滞一瞬。 很快他神色又恢复如常。孔强这种人在走投无路的极端环境下不排除会颠三倒四扰乱对手心智,方才自己推论出的过程逻辑已基本自洽,没有再给孔强添油加醋乱插魔幻情节的空间,对这通动机不纯指鹿为马的胡言乱语,作为一个无神论者的祝微星秉持极大怀疑。 可祝微星的冷静与漠然,却被孔强认作被戳穿伪装的无言以对,他越盯祝微星越可疑,自我说服的开始点头:“是了,是了,你不是祝微星,祝微星不会有这种眼神这种语气,你不是他……” 祝微星不想同他废话自己失忆的缘由因果,只反问:“祝微星不会有,那孟济会有了?” 孔强却不关心这些,他陷入自己认定的诡奇理论里,将祝微星视作妖魔鬼怪洪水猛兽,他前来赴约,反复威吓逼迫马庆把自己吊上去便是为了引出这人以绝后患! 所以,祝微星必不能走,而要消灭祝微星,势必得先解决挂在那儿虎视眈眈的大麻烦。 就当孔强刚做下打算,但未有行动时,一笨重黑影从天而降,泰山压顶般朝孔强兜头罩来! 他那把用来割葱的小水果刀几乎无用武之地已脱手飞出,牛蒡样的整个人也被重重压倒在地发出哀鸣惨叫,浑身的骨头都要碎了。 砸到孔强的不是别人,正是姜翼手里当死鸡提着的马庆。他被姜翼作为武器抡大锤一样丢上了顶层,两人摆脱濒死困境,也顺便解决了孔强。唯一的坏处是马庆抡废了对方,自己也晕得不轻,趴那儿没了反应。 一切在十秒内完成,当祝微星回神过来发生了什么,姜翼已轻松跃至顶楼,随意飞起一脚踢在孔强脸上,断了他三颗牙。 嫌恶的用鞋底撵了撵对方吐出的血迹,姜翼烦躁道:“给你点时间说废话,你他妈逼逼逼逼还没完没了了,啰不啰嗦?” 楼下的祝微星:“……” 待一切尘埃落定,电视剧的经典情节再现,祝微星寻求的救援姗姗来迟。两辆红蓝闪烁的警车遥遥驶来,预示着这晚的闹剧告一段落。 警察上楼押送孔强,祝微星赶紧去看姜翼有没有事。人完好,手上伤口却的确狰狞。 虽对方有故意放纵孔强的嫌疑,祝微星仍愧疚不已,要不是为自己姜翼也不会受伤,这一晚要没有他陪同帮忙,这事肯定不容易收场。 “一会儿包扎下。”祝微星捏着姜翼的手说。 姜翼垂眸紧盯祝微星头顶发旋,出口却是不屑:“就你那垃圾水平。” 祝微星道:“那我不自己来,我找警官帮忙,他们应该受过专业训练。” 姜翼:“……” 亏得祝微星没真要气死他,还知道捡来外套给姜翼披上,又和他一道下楼。 途径塔楼黑沉楼道,祝微星发觉身边人速度渐慢,以为他又闹野猪脾气,刚要询问,身侧姜翼却明显一个踉跄。 祝微星吓了大跳,忙去扶他胳膊:“怎么了?”是体力不支,还是自己不知道时对方被伤到了哪里? 殷殷关心却换来鄙夷嫌弃:“你当我是你,陶瓷碗玉如意?要摆盒里供着,吹不得风淋不得雨。” 嘴毒攻击今晚不起效,祝微星完全免疫任姜翼胡闹,一手轻轻抓起他伤了的手,生怕姜翼真哪里不适,就这么牵着他下塔楼。 方才还乱喷火星的二踢脚像一下被掐住了引线,不仅没爆,连火都灭了。 第67章 收场 到了楼下, 停了三辆警车。孔强正被押上一辆。马庆那人形大锤将他抡蔫了,从头到尾表情呆滞,毫无反抗, 显然认命。 祝微星似想起什么, 走他面前沉声开口:“我……祝微星的秘密是什么?”孔强用这个威胁他来此, 该不会秘密就是他以为自己是孟济的那通胡言乱语吧。 孔强无反应,祝微星又问了两遍,他才恍惚着抬起头。 看看祝微星,又看看姜翼, 忽然说:“……九转升运莲花社。” 祝微星:“?”什么鬼东西?? 孔强:“祝微星以为我不知道?他早年问我借钱是买名牌乱挥霍,后来问我借钱, 就是为了向他们买一些见不得人的东西。” 见不得人的东西?这像走错片场的中二名字的地方能卖点什么?这就是值得威胁祝微星的秘密? 孔强那口气, 摆明了还把眼前人当孟济在对话。祝微星觉得要不是他神志不清就是在鬼扯,还想细问,对方却对自己呵呵得勾起个笑, 被打落三颗牙的嘴里透出血红一片,阴悚鬼魅。 “现实会证明我说得是真,在红光小城发生的一切,可怕的一切,我都没有骗人……我没有……你心底其实也知道, 对不对?” 不等祝微星反应,被快步上前的小张警官一把摁进了警车里。 小张警官回头检视一遍祝微星和姜翼, 发现无大碍才训斥道:“羚甲里派出所不管辖这区,我紧急通知附近属地的警察过来, 就让你们给我等等!你们倒好, 自作主张,不分轻重, 要出事了怎么办?” 骂完不顾姜翼表示要骑自己的机车走,硬让两人上另一辆警车,说要取证现场,特意拉了辆货车来,一会儿连带楼上证物和你的车一块儿送回去,弄不丢。 祝微星还沉浸在孔强刚才的话里,回神指指一旁已晕倒被警察抬进第三辆警车的马庆,提出:“他把我的二手自行车也骑来了,应该就在附近,我想找找。”那车还没骑几天,以后应该不会再到这里,祝微星不舍得就这么丢了。 小张警官了然:“一辆银色小车是吧,来的路上看见了,我就说还挺新的,不像这地方的风格,我知道在哪儿,找到后,可以用我们的车带走。” 代表正义法制的人和车出现在此,一下就抹灭盘桓于鬼城上空的冰冷与荒寂,祝微星上车前最后又看了一眼这里,森肃凝立的别墅,危峻阴魅的塔楼,也不过只是一处失败的商业投资案列而已。 红光小城……没什么可怕的怪和鬼,只有人可怕的贪婪和暴力。 祝微星叹气,转身和姜翼一起坐上了警车。 车子转了两个弯,停到了红光小城的南门。 小张警官正在询问姜翼刚和孔强对上的细节过程。想也知道,这笔录有多难做。还在为重机记仇的姜翼问什么都是一句“忘了”和“不知道”的随口敷衍,气得小张警官频频深呼吸来调整上升血压。 祝微星正取了车上医药箱里的医用纱布给姜翼消毒伤口,动作一如既往的磕绊,好几次让已止血的部分又洇出鲜红。姜翼虽面上嘲弄嫌弃,给人很大压力,但未喊疼也未躲,竟由着祝微星折腾。 好容易绑了个寒酸结,驾驶位上另一小警察对祝微星指了指不远处。 顺着他示意的方位看去,祝微星找到了自己倒在灯塔池前的小银车。 祝微星推门下去扶车,一边想着被马庆这通折腾回去大概要找荣老板重新安检修缮,一边又想这小车尺寸够不够被警车后备箱给拉回去。 弯腰动作到一半却兀地顿在原地。 祝微星抬头正对上姜翼视线,发现他身旁本在说话的几人也停了下来,纷纷投来目光。 祝微星又低头去看自己的手,一半在外,一半浸没到池水里,手下的池水一片黯黑。 那经名家大师指点外方内圆铜钱式泰山石辟邪镇宅号称不灭不坏名字很长的三十六盏水灯……此刻,全灭了。 就在祝微星贴近的瞬间。 收回手,瞧着其上湿迹,祝微星忽觉些微不适,视线隐隐发花。 耳边响起利索脚步,一人靠近,一手抓起那辆破车,一手拉住有些摇晃的祝微星,直接往警车去。 二话不说开了后备箱,把车一丢。又开了后门,把人一推。关上,走人。 祝微星跌在椅背上,摆了摆才爬起身坐正,眉头紧蹙,神情疲惫。 前座的小张警官咳了咳道:“哎,我听说,这两天城郊修高架,几公里外的变电站电压调整,附近用电应该不稳。而且,这小区多年没排查电路,停个电再正常不过。” 话是对着身边同事说的,眼睛却从后视镜里瞧后座的祝微星。红光小城那水灯传言如此出名,显然他们都听过。 驾驶位上的同事警察也点头:“小年轻都有文化,平时多看科学节目,肯定不会偏听偏信,有些玩意儿全是以讹传讹。” 像是怕祝微星多想,小张警官还找模样最反骨反封建的姜翼求证:“小姜也这么觉得吧?” 找谁不好,找姜翼这回旋镖,最后自然要扎一脑袋包。 姜翼一点面子也没给俩警察留:“你们不封建迷信,车上用什么‘福’字坐垫?嫌屁股太瘦?” 俩警察一怔,屁股不适挪了挪。 结果姜翼话锋忽转,对祝微星翻了个白眼:“那破电路被人动过手脚。” 小张警官懵:“你怎么知道?” 姜翼暴躁:“我刚看见了,铜线都暴露在外。” 祝微星微垂的睫毛一颤。所以是孔强故意?故意把车停在那里,让自己走近,然后上当?目的还是为了朝祝微星身上泼妖魔鬼怪的脏水? 想到他说以前遇到孟济鬼魂躲进池水才避免对方追上的胡话,祝微星觉得若真是孔强所为也算用心良苦,但他那脑子会想那么远那么迂回? 小张警官无语:“我怎么没看见?你眼神那么好,我刚问你孔强什么情况,你怎么老说看不清?” “你眼神好,上了顶楼,觉得我黑灯瞎火都应该看清,那你说说楼顶天台上插了几根避雷针?”姜翼是半点亏都不吃。 “你小子他妈……” 脾气好如小张警官也都差点没忍住飙脏话。事实证明,姜翼有和全世界吵架把对方气死的本事,管你警察还是恶匪。 见祝微星还在为方才意外沉思,面上有掩不住的倦怠。像受了什么惊吓显出的脱力,小张给祝微星,也给自己从气人的臭小子那儿转移话题。 他贴心道:“这案子我们其实很早就开始关注。基本都已查清,留着塔楼那房间也只等孔强自投罗网,绕一圈,他果然还是回了这里,也是不怕死。你有什么不明可以问我,不要自己乱想。” “两年前孟济坠楼时现场就像失足,表面无甚疑点,我们便当成了普通意外来办,没细究,只备了案。当时正进行拍卖的红光地产还因此给孟济赔了不少意外款。不过两年后付威再出事,仍在红光小城,我们就觉不对劲了,报上去后开始调查。” 祝微星勉强打起精神:“这个小城没问题?” 小张警官给了祝微星意料中的答案,他摇头:“就是个富人区的烂尾楼,能有什么古怪,网上传言多是夸大,看过听过就当个笑话。” “但是孔强刚说,他和付威还有马庆曾经瞧见过已坠楼变成脑死的孟济在里面游魂。” 小张警官一声嗤笑:“你知道三个月前付威怎么死的吗?” 这也是祝微星想问的。 附生 第60节 小张警官道:“他从红光小城某栋空置别墅的二楼掉下来,掉在他自己停楼下的车顶上摔死的。按道理,三四米的直线距离不算高,应该摔不死,但其实也要看怎么摔。他很不巧,折了颈椎当场毙命。” “你说他运气不好吧,细察下来,却是人为原因。付威的尸检结果表明,他近一年都有滥用药物的历史,包括他坠楼那日,这应该才是他失足的原因。他有,孔强自然也有,俩小年轻不学好,卖了红光小城的财产,得了点赃款开始在外头吃不干净的东西,吃完又跑来红光小城继续撒欢,磕嗨了能不见鬼吗?” 所以一切都只是他俩的幻觉?包括见到孟济的离奇画面? 这结论的确最符合祝微星价值观,若付威死因不光彩,也难怪他父母不愿声张付威死讯,甚至还企图悄悄处理掉那部应该被充公的赃车。 一切很合逻辑,祝微星信了。 又问:“那我呢?我干不干净?” 小张警官坦白:“你与他们相识,付威坠楼后,当你也坠了楼,我们难免怀疑。不止我,刑警也怀疑过红光小城究竟有没有问题。这也是为何,当初我们私下其实派了不少警力去查你意外事故的原因。” “事后证明,校园霸凌事件你的确参与过一二,但红光小城偷盗、付威孔强嗑药,他们倒未分享给你这位‘塑料兄弟’,你勉强算是清白。你的坠楼就是一场意外,不然你醒来后忘记一切,我也不会选择不告诉你这些,只苦口婆心叮嘱你好好珍惜现在,努力重新生活。” 这么看来,小张警官对自己这行走在法律边缘的人还真用心良苦。 而当初的自己,也就是祝靓靓,他虽没参与,又是否真的不知道付威孔强等人的勾当呢?阿薛说他知道的那个兴许会威胁到他安危的秘密,有多大概率就是这起盗窃事件? 至少比孔强说得那个秘密值得信任多了,祝微星猜。 眼皮渐重,视线愈发模糊,祝微星觉得浓重的困意在向他袭来。他努力睁大眼,本就饱满的眼形,被撑得溜圆,眨动速度却一再放慢,睫毛上下忽闪,像极了古早的眨眼娃娃。 察觉身侧投来视线,祝微星还有些茫然的看过去一眼,得到姜翼一个“你是傻子吗”的不满视线。 “至于你告诉我,有人用付威账号给你发消息的那个人,我们还在搜集信息,需要点时间,”小张警官未察,仍在滔滔不绝,“我推断应该是孔强,他知道付威的社交账号和密码。” 祝微星心说他也觉得是孔强。昨天在家收到的那条带了图的诡异信息,地点在红光小城。孔强应该就在那里,且探像天空的手苍白枯瘦,和孔强也符合,十有八九就是他一直在背后冒充付威恐吓自己,目的一来为探自己魂魄到底是不是孟济,二来,自己想找他现身,他未必不想也逼自己现身。 如此看来,孔强倒也不笨? 到这里,孟济、付威、马庆……还有自己的疑点基本都解开了,心内却像炒了盘红油苦瓜,酸甜苦辣咸,五味杂陈。可怜孟济马庆,怨愤付威孔强,不耻初时自己,搅和一团唯有无奈叹息。 眼皮彻底粘合前,祝微星又忽然想起自己还有一个疑问没找到答案,那就是塔楼上的那间收藏室是属于谁的? 某位财大气粗的业主?有艺术追求的开发商自己?还是随便租用给了谁,仅作一无所谓的仓库来使,以致楼盘倒了,这些摆设也一道被丢于脑后,彻底遗忘。 东西还挺美,过于可惜了…… 祝微星失去意识前,最后想。 小张警官话落良久,没听见回答,回头才发现后座的男生睡了过去。 “给我发消息的时候还提到今天学校搞了活动,现在都快凌晨两点了,这闹一天能不累吗。”小张警官跟同事道。 同事说:“这些小年轻一个病的病,伤的伤,疯的疯,明明大好年华,也是可惜。” 哦,不对,还有个壮得跟大象似的,能打得死老虎。 小张警官也想起了,从后视镜瞟一眼后座,意外发现刚还正正坐着的祝微星整个人已歪向了一边,头脸抵在大象,不是,姜翼颈窝,身体也全倚在他身上。方才还显出颓色的眉目此刻安谧垂落,呼吸舒缓,睡得很恬静宁和。 怪的是,姜翼竟也一动未动毫无所觉般的任他靠着。 小张警官却盯着他俩看了好几眼,尤其是姜翼,瞧了须臾,忽然回头压低声道:“咱俩换换?我坐后座。” 姜翼眼皮本耷拉下,闻着那话缓缓抬起。那眸中神色淡淡,却哪有方才与警察无脑扯皮的二百五模样,滞黯光影中,虹膜竟透出一种无机质的玻璃色,没人气的冰冷。 小张警官一怔,不自主解释道:“你旧伤复发了吧?坐前面来舒服点。” 姜翼未答,似懒得理睬,小张警官无奈叹气,再定睛,对方已半阖起眼,似也睡了过去。 只是在祝微星没依偎的另一侧身体,姜翼那隐没于黑暗的一手一脚正不可自控地轻轻颤抖…… 【附生】 第68章 领教了 祝微星再醒来, 已回了家,躺在自己上铺的床上,周围天光大亮。 昨夜种种瞬间涌上脑海, 记起去到红光小城前只匆匆给奶奶留了句会晚归, 不知老人家昨夜是否有着急。 祝微星急忙下床, 动作急了,落地脚步趔趄,险些一脑袋栽下,亏得祝微晨进门, 顾不得平日忌惮,慌忙扶稳弟弟。 祝微星站稳, 问哥哥:“昨天谁送我回来的?” 哥哥瘪着嘴, 表情有点害怕,指了指书桌,那儿有张前几天塞信箱里的防诈骗宣传单, 正面印着一枚警徽,又指指对窗。 警察和小土匪? 祝微星懂了。 出房间看见奶奶在熬粥,老人表情安然,让祝微星放了点心。 但他自己却不太好,眼前仍有雪花, 胃口也不大,一碗粥半填半塞的进了肚里。 奶奶见此, 叮嘱一句:“你现在每天要忙的事多,也别忘了身体。” 祝微星略过意不去, 觉得还是让老人担心了。 “我知道, 奶奶。” 好在红光小城事已了,应不会再受那些诡奇信息烦扰, 祝微星能安心养病,重心回到生意和学业。 吃了早餐,虽知奶奶希望他在家休息,他仍往渔舟街去,一来看看生意才放心,二来,也要看看某位又是手伤又是踉跄的人才放心。 弄堂无小事,羚甲里无隐私,祝微星一路收获无数关注,定是昨夜警车忽然夜半光临拉回俩本就不省心的,又惹众人联想菲菲,怕已脑补出八十集刑侦犯案狗血剧。 在几个晒太阳的老人里发现了两手不便的宋老太太。她盖着薄毯,一派无害,然当察觉祝微星靠近,却一扫糊涂样,目光精光亮起,直直向此望来。 不同于上回大方坦然,不知出于何种原因,略觉虚弱的祝微星竟低头避过老人绕行,没有与她对视。 焦婶在摊上,见了他自然关心。得知昨夜小张警官给家人的理由是他和姜翼放学路遇不良少年起了冲突,被警察看见,平安和解,送了回来。 祝微星觉得,小张警官想法是好,但编纂水平实在一般,有姜翼在,什么不良少年这么想不开,还平安和解?难怪邻居会不信。 一边沈叔道:“小祝,你脸色好差,还是快回去休息,下午不忙,你家里人安心去工作,叔给你看摊子。” 祝微星也觉满身疲累,尤其脑子,一阵阵起漩,仿佛一夜白睡。好在今天周末,下午没课,一会儿的确得回去躺躺。 问沈叔要了个饼带上,祝微星去了隔壁汽修店。 今日店内意外冷清,不见土匪军团全体,只老板阿盆在。 看到祝微星,阿盆主动说:“你那小车拉到我这儿了,脱了不少漆,轮胎也没气了,收拾好给你。” 又麻烦他,祝微星过意不去,掏出手机,转了两百过去。 阿盆也没客气,笑笑着摁了接收。 祝微星问:“姜翼呢?” 阿盆不在意地朝后一指。 祝微星走近几步才看清,汽修店角落的一张破行军床上原来蜷了一个长手长脚的大高个儿,身上盖了外套,脑袋顶了个坐垫,睡得很沉,要不是肚子有些微起伏,简直死了一样。 “我说你俩昨晚干嘛去了?收妖捉鬼替天行道?一个两个都跟被吸光了阳气似的。”小张警官那套说辞自然瞒不过火眼金睛的阿盆,会信才怪。 祝微星还是第一次近距离瞧见姜翼睡熟模样,露出的半张脸格外稚气,乱乱的头发搭在额前,不见锐利的眼,嘴巴微张,憨得像个大龄小孩。 他不由多盯了两眼,听阿盆说话才回神。 阿盆之前给他提供过孔强信息,祝微星没隐瞒太多:“昨晚孔强把我约了出去,姜翼也在,见了面,果然付威的死,孟济的死都有他原因。起了点小冲突,好在无碍,后来警察也来了。” “我靠,”阿盆没关心内里细节,直逼关键点,“那孔麻子还活着吧?” 祝微星回忆昨天对方有没有被抡着要害,难得没百分百肯定:“应该……吧。” 阿盆一脸“十有八九该需要准备后事了”的脸。 嘎达一声,祝微星不察碰倒了地上一纸盒,他抱歉地去捡,发现是堆着的营养药和狗粮。 “那个丢那儿就好,不用管,是给大款的。姜翼老娘走了,他本该把狗从晓良那儿接回来,但这两天姜翼不方便,我给照料一下。””阿盆说。 祝微星敏感:“怎么不方便?”莫不是身体哪里不好? 阿盆却说:“老姜要去x市了,那里有散打比赛,三四天能回来。” 打比赛? 祝微星一愣:“他的伤……” 阿盆笑:“想哪儿去了,他教练让他带队,比赛比不成,经验还在,队员又听他话,摆那儿用处不小。但之前老姜都不愿去,你懂的,自己上不了,光看别人,滋味多不好……” 祝微星心里一酸。 “但这次不知抽哪门子风,竟然答应了。也好,姑且当从七岁长到八岁了吧。唉,我们翅儿也终于要变大孩子了,爸爸欣慰……”阿盆做作地抹泪。 可话还未落,一阵聒噪杂音穿过,熟悉得节奏让祝微星额弹青筋。 “早上好~我~亲爱的~主人,为您服务~是我~莫大的荣幸~有任何需求~请告诉我~我都愿意满足你……” 祝微星:“……” 是有多爱这闹钟,换地方睡觉都要随身携带?这就是大孩子的成熟?领教了。 下一秒,一只手从坐垫里探出,摸摸索索找到一边摔倒的谄媚狐狸,暴躁地给了它狠狠一巴掌! 继续睡。 世界重回寂静。 可才片刻,又有音乐起,不是闹钟了,是段悠扬欢畅的小提琴独奏段。 见到刚迷糊过去的人又被迫醒来,愤怒地拍掉头上坐垫,在行军床上一通乱找,找出手机摁掉时,祝微星有些意外,这调子竟是姜翼的手机铃声?什么时候换的?这么诗意的曲子,相较起来,还是马屁狐狸更像他风格。 没等三秒,手机再叫。 摁了。 又叫。 再摁。 还叫。 阿盆见姜翼要关机,劝慰道:“你就接呗,你妈打不通你电话,肯定立马追杀到店里的通讯工具,一样别想躲。” 果然,一句话没完,店里座机开闹。 姜翼揉眉心、砸坐垫、踢纸箱,发了通小孩脾气,把周身可触及范围的东西都打了一遍后,才气气地去接了手机。 长工对地主婆大部分时间都没办法。 “你他妈……” 附生 第61节 刚拨通,长工正要开骂,地主婆比他嘴速更快,一连串招呼已至。 那手机防窥听隐私功能那么好,依然没挡住苗香雪的大嗓门,姜翼几乎不用开免提,安静室内自带公放效果。 她先大怒姜翼竟敢挂她电话,又追问姜翼干嘛不应她要求。 “有人给我打电话,说在你爸出事那山道下的农田里,挖到块蓝色废铁,怀疑是事故另一辆当事车辆的零件,有可能还沾了你爸的血!我要能拿到这玩意儿一定能给你死鬼爹翻案!” 苗香雪在电话里尖叫。 “但鉴定机构不肯提供姜寰的血样比对!妈的,那要老娘去哪里搞采样源?掘了姜寰老坟也没用!不过好在,我另外又找了个私人机构可以鉴定,人家说抽不到你爸的血,抽你的血也有用!你赶紧给我过来a市一趟!!!”” 歪靠于墙又睡了一觉的姜翼惺忪睁眼,打断苗香雪魔音穿耳,声音慵懒:“又有新证据?你他妈都上过多少回当了,还要养活诈骗集团?要是真,鉴定机构能不提供血样要你另找?” “我没上当!!!这次就是真的!人家可是有钱人,嫌你妈我可怜,说等血样出来可以再要我们钱!还给包了住宿,说还给你报机票呢……就等你的血!喂喂……死小子你在没在听你老娘说话?” 姜翼翻白眼,显然对这智障老娘无言语对。 “不去,我这两天没空,出门。” “什么??!你要去干嘛?”苗香雪咆哮。 姜翼抬眼,好像这才看见出现在店的祝微星,把人沉沉打量一圈,挪挪屁股换了个坐姿。 “我去死。”姜翼说着不理苗香雪逼逼,扣了电话。 祝微星和他对上视线,问:“没事吧?” 姜翼讥诮脸:“你不如先照照镜子?” 祝微星知道自己气色不好,也是奇怪,昨天面对完孔强时都精神还行,怎么之后会这么疲累?似乎从碰到那水灯开始,脑袋一下就…… 下一秒祝微星急忙收起胡思乱想。瞧瞧从来金刚不坏的小土匪,这回都一副大伤元气样,可见红光小城之行所谓的小危机并不似表面般轻而易举。 祝微星不跟这个大海胆生气,又问:“你吃早餐了吗?” 口气里的熟稔关怀直白坦荡,不再介怀于周围人眼光。祝微星不是祝靓靓,他的社交圈空白单纯,除却家人,多次救他于危厄的姜翼不知不觉已成为他身边最亲近人之一,比一些点头之交的同学朋友还高,自然该待他上心。 姜翼懒懒哼哼,换成平时,肯定要报个满汉全席出来差遣眼前人,但扫到祝微星那鬼模样,只烦躁挥手说肚子胀,让他快滚。 阿盆眼珠在俩人中间提溜几圈,若有所思,未言。 祝微星也担心打扰姜翼休息,便不再废话,只把特意做的筒饼放下,对阿盆点头道谢后,转身走了。 等人慢吞吞离了店,又走出老远,阿盆去看咚得倒回床上挺尸的姜翼。 “你行不行?一会儿我开车装你过去?” 姜翼像又飞速睡了过去,快两分钟后才反应迟缓地骂了句:“老子没凉呢。” 阿盆嘴贱:“知道,这不在等你不冒热气才下锅嘛。” 姜翼问候他全家。 交流完兄弟感情,阿盆调侃神色渐收,认真说了句:“徐医生的针灸还挺靠谱,你在那调整个两三天,回来就没事了。” 姜翼张开困倦的眼,眼仁墨色洞黑,窈深如渊。 他说:“别给我乱嚷嚷。” 阿盆心知他是想瞒着谁,轻轻给了他一脚:“要你说,你哪回去我嘴不严,不然你那些痴男怨女能扒满病房外。这回也就我和晓良知道。” 姜翼“嗯”了声,坐起身来,披外套,耙头发,动作利落依旧,就是矮身穿鞋时,那鞋带试了三回都没系起来。 还是阿盆机灵,在他暴怒要丢鞋前又提了双新的一脚蹬扔过去。 姜翼瞪他一眼,不情不愿地踩了进去,起身扭扭脖子,活动下四肢,提包跨步时已卸了一身颓意,又是一横行乡里的煞神。 不过走到门边,姜翼脚步一顿,回头捞起桌上东西叮嘱一句:“多看着点周围。” “啥玩意儿?”阿盆看被他塞进口袋的筒饼,吃惊扶耳,“什么周围?方圆多少里,看着店还是看着人?啊!!!!” 没把的嘴成功被飞来的两只金属扳手给合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红光小城事件暂告一段落,进入下一环节 第69章 开业 祝微星从汽修店回家就睡下了, 却一夜浅眠多梦。梦里不是上天入地就是跋山涉水,从洪荒宇宙走到世界尽头,身困腿乏筋疲力尽。 醒来后又是新的一日, 他竟连续睡了十六个小时, 头晕目眩症状有减轻, 可脸色仍发白。 看着对窗无人小间,祝微星想,以前总以为睡不沉是受那头灯光干扰,可昨夜那人不在, 隔壁如此沉黑寂静也没给他带来自在安宁,原来问题竟在自己? 祝微星怀疑自己有点“睡醉”, 之前太累, 一下又睡太多引起生物钟紊乱,机能失调。 焦婶见他模样还是不让祝微星去摆摊,不能做生意, 不能练笛,祝微星只能在家看书看手机。 忽然想到去红光小城前学校还丢了个烂摊子,也不知现下如何。 祝微星给辛蔓蔓发去询问消息。 辛蔓蔓良久才回,只说无事,想了想, 又让祝微星别生气。 祝微星知道这是还有波折的意思,他索性开了论坛, 自己去看。 校演奏会可是u艺全年大事,责任人未找到, 学生们哪肯消停, 事情已过了两天,论坛上仍一片热闹。 出事当夜, 趁着咖啡送检结果未出,陈周的得意门生金明月当先发声,说因自己身体抱恙,才致演出失常,她对受牵连学生老师表达十二万分歉意,愿承担一切责任。话说得诚恳,但有心人一看就知,这道歉是假,卖惨是真。 她食物中毒的流言早已传了出去。有医院现场挂水图为证,有金明月诸多奖项打底,大部分人对她因喝了毒咖啡才车祸的结论没有太大怀疑,只讨论她们几人和组织部的锅谁更大一点。 虽协调管理组已做了声明,她们喝的咖啡品牌由她们自己指定采买的事实,论坛上仍吵成一片。有人觉得金明月是要骂,但也不能忽视学校问题。他们论点和那天的陈周相似,若一切要求能由学生指定,你这部门组织监管的责任何在?失职怠惰的嫌疑逃不了,尤其具体负责这块的人问题最大,该落实问责处理。 而祝微星这个当日忽然出现大放异彩的临时工便在其中十分引人注意。传言他正是餐食订购人,配以曾时恶名,两相引导发酵,立时惹来不小争议。能让他都参与帮忙,可见协调规划组的纰漏劣质。 于是在金明月被骂的同时,祝微星紧跟其后脱颖而出,同样承受无数谩骂。骂他参与活动为混学分,骂他行事没谱无责任心,骂他小人行径报复社会,更有将祝微星被陈周赶出过教室两点串联,骂他垃圾水平嫉妒师姐金明月,或许毒咖啡根本是他故意买次品搞陷害。 脑洞也是大,前后逻辑竟还巧合串联,仿佛老天都要他来背这锅。也算如了背后人转嫁矛盾的操作。 当然也有反驳观点,还是过去最嫌弃祝微星的管弦系学生在此时站了出来。说他过往错,不代表现在错。这次祝微星帮忙给系里解决很多困难,能力拔群,被有心人看在眼里,怕不是惹了红眼病。他那天订得餐食不止咖啡,怎么大家吃了满意,有些演出前不遵守禁食规范的人就出问题?一整台晚会,全校几个月努力,全因她打水漂,丢脸丢上电视,害u艺被出圈群嘲,不怪她怪谁!?甩锅洗白的吃相过于难看。 一时间,两方争论不休,争对错,争责任,争行规,争着争着,开始争咖啡品味。 当祝微星去看时,最热的焦点已莫名成了市中心多间名牌饮料店,为什么他们独独点这间。 有知情者现身说法,这家店地址偏,门面小,没花钱炒网红,但东西质量好。尤其烤肉三明治,虽然贵但扎实,小范围内非常有名,老顾客不少,自己也吃了多年。按他们一贯把关选品,另一主营产品咖啡也不该出质量问题。老板有来头,建议你们有证据再开麦,如果被证实误会一场,律师函警告。 接着一张久远偷拍照被扒出,只拍了破桌子一角,隐约能看到桌后坐一人,桌上摆了只烤肉三明治。 从这楼开始,讨论帖画风渐变。 群众纷纷表示:这手背上被缠手带勒出的疤、这恐怖地摊卡通t恤品味、这荣记的破烂桌子,都那么那么眼熟。 绕一圈,难怪要点这家冷门店,一个绯闻女友,一个暧昧基友,原来都是因为他!都是因为那个那个谁喜欢吃这家店的烤肉三明治! 破案了! 果然姜翼才是u艺万恶之源,世界末日导火索! 大家与其不知道该辱骂金明月还是辱骂祝微星,还不如一起辱骂姜翼。 是的,遇事不决,辱骂姜翼!勾股定理!u艺大和谐! 祝微星:“……” 都什么乱七八糟?! 搓搓眉心,辛蔓蔓还是多虑,这剧情弱智到祝微星连在意都费心神,更别提生气。 等咖啡化验有结果便能真相大白,祝微星懒得理会。 欲关手机,忽然跳出条事件提醒:fo电器旗舰店今日于巨象百货开业。这闹钟还是他自己设下。手头比之前宽裕,祝微星便想给家里置备点东西。这品牌他已关注很久了,没想到就是今天。 祝微星一番挣扎,又考量身体状况,觉得还是有必要去一趟。若能赶上优惠,至少能省八九百块,钱真不少。且隔得不远,走一走或许能精神点。 于是,告知奶奶一声后,祝微星还是出了门。 离羚甲里一条街的巨象百货楼高三十三层,上二十层为高端商务外租办公区域,下十三层为大牌零售百货商店,衣食住行用,囊括种类繁多,主打时尚多元的奢侈品。 或许曾经的祝靓靓对这里十分熟悉,算“老顾客”,但于生活圈极小的祝微星来说,这还是除却弄堂、学校、医院和故人坊外解锁的新场景。 第一回 踏入,站在楼下向上仰望,竟比在羚甲里看更觉高大压迫,他忽然有些了解祝靓靓过去的梦想。蝼蚁在平地爬行日久,或多或少都有想登云端看看的心理,可惜蝼蚁错估了这三十层高的距离远大于它的力所能及。想平步入青云,也得有够结实的踏脚石才行,那不该是别人施舍给你的细麻绳,那得是自己钢浇铁铸的攀云梯。 巨象百货的门童和午山酒吧的接待一样机灵,远远瞧见祝微星站那儿,就急急跑过来替他拉门。 祝微星坦然受了,步伐平缓地走进去,与逛渔舟街没什么不同。 以前不知如何,但今天的巨象百货十分热闹,高十三层的中空大厅矗立了一座近二十米高六十米宽的巨型电子展台,其上站了九只足有两人体格大小的圆胖机器人,圆头圆脑圆眼睛,一边放光旋转,鼓鼓肚皮上一边闪烁“fo亚洲旗舰店今日开业”的银色字样吸引顾客,可爱惹眼又高级酷炫,惹得游人纷纷惊呼,留念拍照。 祝微星也多看了两眼,商家手笔颇大,前两月已在国内热门卫视黄金档轮番赞助广告,这几天又在开业前买断u市商圈多家户外媒体高空大屏疯狂投放,再加上不时的网络纸媒轰炸,难怪今天人气空前高涨。 传说这是千山集团从已破产的楼氏企业手中接过的烂摊子,看来前者更懂顺应时代善用经营理念,才能一转上代东家颓势,生意重新红火发财。 盯着那logo,祝微星有些发愣,手被人从后轻拉了下。 祝微星懵懵转身,对上一张惊喜脸。 “祝微星?好巧呀,”来者竟是姜来,抱怨声软软,“我在后面叫了你好几声,还以为认错人,你怎么没听见,看机器人看呆啦?” 祝微星看着面前粉发粉衣像快棉花糖的男生,眨去眼底恍惚道:“这里有点吵。” “是吗?”姜来没在意,笑问,“你来买东西?一个人?” 祝微星点头,看看周围,姜来也没同伴:“你呢?” 姜来说:“我本来在等人,不过临时约的,不知他什么时候来,你要逛哪里呀?如果是用机器人打广告的fo的话,我和你一起?我是大会员,买东西有折扣。” 祝微星查过,fo的白金大会员至少得年消费十万,于他毫无指望,没想到能得姜来援手,来采购的祝微星自然心动,点头:“好。” 姜来便挽着他一起上楼。祝微星脚下有点虚,正巧能借着搭把手,便由着他。 姜来性格像小孩,行事随性自我,毫不扭捏,身边的祝微星则眉清目和,姿态稳帖,两人走一块儿,站电梯里,任两旁人打量,一个骄节,一个高孤,自带不同气场,与这巨象画风竟万分契合。 一连路过好几家店,门口导购都用殷切目光看来,以为大客户迎门。不过两人都没停步,直奔七楼fo旗舰店。 不愧亚洲最大,那占地广阔,气派装修,处处都透着科技与高级。 附生 第62节 店内还在剪彩,也不知来了什么大人物,店外铺了地毯,前排好多记者,两旁则是蠢蠢欲动等待抢购和围观热闹的观众,场面盛大热烈。 姜来站到台阶上,一番探头探脑,笑着嘀咕:“哇,原来是顶头上司来了,难怪搞那么隆重。 ” 祝微星也看到了,几个人在店中受众人簇拥,虽也身着西装,但模样气场与普罗大众不可同语,尤其一个白发男人,宽肩长腿,自带高光,不自觉便能吸引人视线。 祝微星想起来,自己见过他,在网上的八卦新闻里。有回网友在红光小城外的某间餐厅拍到过这位和燕瑾凉共桌,什么一白一黑还引发热议。这人好像姓繆,外号“鬼王”,和那燕瑾凉一样,是千山高层。 不过祝微星对这种有钱人向来无甚兴趣关注,倒是那男人被引向剪彩处,正面对外时,同祝微星的视线似乎对上了。 隔了十多米,祝微星这儿人流聚集,对方不可能在看他,但一瞬间,祝微星清楚觉得撞上了那对视线,而那望过来的瞳孔……竟然是红的?! 惊得祝微星猛然耳鸣,差点没稳住身型。 第70章 病房 祝微星踉跄, 身边姜来以为他被人挤到,连忙来扶:“没事吧?” 祝微星摇头,掩下浓浓不适, 用寻常语气问姜来:“你认识他们吗?” 姜来颔首:“你说那几个剪彩的吗?是我哥哥的朋友。” 原来如此, 那位缪先生是在看这里, 但没看自己,看得是身边的姜来。至于红眼睛……白肤、白发,红眼,之前网上照片不清晰, 祝微星也没仔细看,现在才知这位缪先生是个白化病人。 虽出乎意料, 但祝微星觉得自己的确精神过度敏感, 显得一惊一乍疑神疑鬼。 “你去打招呼吧,我在这里等你。”祝微星说,其实他想回家, 出来乱逛或许是个错误决定,他很不舒服。 姜来也终于察觉到祝微星脸色不好,他思考了下,把人推到一处空地,掏出手机说:“顾客太多, 今天购物体验不会好,不如你把要买的产品型号给我, 我帮你订好送货上门,然后送你回家吧?” 这个办法不错, 开业日非当季货品七折活动, 这优惠力度,要错过着实可惜。 犹豫了下, 祝微星说:“我要买个带加湿的取暖器。”不是给自己,是给奶奶。天气渐冷,再刮几道风u市就要入冬,老人家关节不好,家里也没空调。fo的虽然贵,但质量好,非常安全,适合老房子的老化电路,自己不在家,也能放心奶奶使用,祝微星已经种草很久了。 姜来一一记下,又确认他暂时无事,便急急转身去了。 被留下的祝微星知道自己状态不好,已尽量缩至角落,避免给自己和别人添乱。可惜,他似乎低估了群众热情。 当时能因一张餐厅照片就引发多家门户网竞相报道的人气并不只属于千山集团太子爷燕瑾凉一人,这位繆斓繆先生也同样受关注得很。 当得知颇富传奇色彩的“鬼王”繆斓亲自出席fo剪彩仪式的消息,越来越多的人流朝这层涌来。 摩肩接踵你推我搡的结果就是祝微星身前仅存的空间被迅速压榨消弭,越发逼仄,越发无法呼吸。 他眼前一阵阵发黑,海浪般的推力把他挤得手脚虚软口难成言。一波退去,勉强站稳,再一波又来,祝微星挡不住得摔了下去。 和他一起摔的其实还有几人,区别是那些倒了的能很快跌撞着爬起来,可祝微星,却双眼紧闭,晕了过去。 说晕也不全对,更类似于行动麻痹,手脚不能动,但有意识,祝微星能听见周围动静。他知道有人在大声替他求助,是游客;有人在掐他人中摁他心脏,是保安;有人从远处快步跑来大叫他名字,是姜来;最后他被医生抱起,抬上了救护车。 跟车的竟然有三人,两道声音祝微星都认得,一道属于姜来,一道竟属于梁永富。 是了,祝微星还有闲暇思考,对方在fo电器法务部应聘,会出现在公司重要的场合也不奇怪。 姜来不停问医生他有没有事,紧张得都要哭了,梁永富比他镇定得多,还能配合医生给祝微星解扣子卷袖子,并简要道明他所知的祝微星资料和病史,很好的充当了临时家属的职责。 剩下一道陌生声音则不停在打电话,先联系医院,说有三位病人要过来,两位碰了手和腿,一位昏迷未醒,让医生准备。 接着又打给记者,开业当天黄金商圈出现踩踏事故可不是小事,善后工作必少不了。 祝微星听姜来叫他“深哥”,还以为是哪位,后一转念,应该是“申”,张申的申。没想到这祸事竟还劳动了这位千山高层。祝微星越觉不好意思,晕倒这锅他自己得背一半,却给对方添了麻烦。 救护车没转几个弯就停了,按这距离,该是送到了中心医院。 要被往里推时,又被张申喊住,问护士:“这是往哪儿?” 护士说:“去急诊做检查,住院部现在人很多,单人病房也满了,不过还有间双人的,已经给你们做了安排。” 张申顿了下,道:“不住那儿。” 护士:“?” 张申:“没病房就住顶楼。” 护士:“!” 张申:“还有,让你们李主任亲自来做检查,我们缪先生已经打去电话了。” 护士:“……” …… 其后的过程便显得有些冗长。 祝微星乘坐电梯上了顶楼后,除了磁共振被推了一小段路外,其余检查几乎都在原位完成。 他身边至少绕了四位护士,温柔妥帖周到细致,李主任则全程指挥,顺便还有若干医生做辅助,一人劳动一整只医疗团队。 终于,一番检查完成,天似乎也黑了。 病房内重又恢复安静,梁永富已不在,好像回了羚甲里给祝家人报信,只剩姜来和那张申,竟陪了祝微星一整日。 他生命体征平稳,但一直未醒,怕是要等体检报告出来他们才会放心。 姜来特别自责,反复叨叨说之前不该离开,祝微星不被单独留下也不会被推倒出事。 被张申安慰几句,仍见效不大。 张申便转移话题,问起姜来哥哥的事。 姜来说哥哥本来前两天答应来校演奏会听自己钢琴独奏,结果血液中心有消息传来,他就赶过去了。 张申问是不是姜来小叔叔有消息了? 姜来说他也不知道,找了这么多年隔三差五就有消息,一比对dna却没一个是的,还总有乱七八糟的人冒充,他哥哥都麻木了。但没办法,当年他爸爸答应爷爷要找到这失散了三十年的小弟,爸爸去世后,就算再碰壁他哥也得找下去。 祝微星一动不动听二人聊到探视时间已过,张申见姜来疲累,才好容易把人劝了回去,说这里有护士守夜,有问题会随时联系,又约了明早再见。 又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后天按上的假肢渐渐涌入气力,祝微星的身体像被重新充足了电,睫毛频颤须臾,慢慢睁开了眼。 祝微星打量周围,他身处的地方像一间卧室,铺地板,贴壁纸,有床有桌有电视。 角落开着一盏昏黄小灯,典雅温馨,床头摆了一台小型空气净化器,里头滴了花香精油,弥散的滋味清新幽淡,让人闻之凝神,温和醒脑。整个氛围都让祝微星舒适放松,甚至宾至如归。 握了握手指,祝微星觉得自己行动虽迟缓,但气力已恢复不少。 一路听过来,接受了身处医院位于顶楼的现实,但真瞧见这精装修套间病房仍让祝微星消化良久。 他盯着床头填着自己个人信息的名牌,落款logo 是u市中心医院。 梦里出现的中心医院vip病房,真的存在。 难不成青脸人老魏也存在? 祝微星自嘲一笑,心知不可能,多半还是旧记忆作祟,现在的自己不知这地方,过去的自己大概来过,才会潜意识入梦,就和最初刚到羚甲里时看见梁爷爷坐车棚前看体彩一般。可是,过去的自己怎么会来过这里? 祝微星不知,这一回两回的,他的脑子真爱跟自己开玩笑,实在没完没了,祝微星那么沉得住气的人都有些烦了,真真假假,搞得他身心俱疲。 暂且不想去思考,拿起床头还剩一格电的手机,先给奶奶去个平安电话。那头果然接得很快,声音也清醒,显然在等消息。 祝微星心觉愧疚,怕真被姜翼说对了,自己就是个麻烦精,总让家人跟着操心。 却听奶奶说:“住院也好,趁这机会彻底做个检查,排查排查这老是不好的后遗症,不要落了病根。你也终于能老实的休息休息。不急着出来,至少住够五天。” 说完没给反驳机会,叮嘱祝微星让他早睡,便挂了电话。 比自己还利落干脆一老太太。 怕是小张警官送自己回来的时候奶奶就已经担心他了。祝微星无奈又温暖,方才兴起的颓丧也去了大半。 忽然手机又传来消息,这大半夜的会是谁? 打开一看,原来是小土匪,那就不奇怪了。 姜翼惯例对他发来问号攻击,一天没见,祝微星还有点怀念。 回去个问号,立时引来反弹。 【瘟神】:干嘛不睡觉? 也是奇怪,这人如果觉得自己睡觉了为什么还发消息过来?怕不是他知道自己入了院?以羚甲里这传播速度倒也不奇怪。但又觉不至于,谁会把八百里外的消息告诉他,他这还要专心比赛呢。 【星】:昨天睡一天,不累。 【瘟神】:。 【星】:你呢?不是要带队比赛,这么晚不睡? 【瘟神】:倒时差。 这是去地心游历了?还有时差? 【星】:在哪里? 那头过了快五分钟才回,丢来张图。 拍了幢乌漆墨黑的建筑,很大,但很糊,座机像素,史前技术,祝微星凭其大概轮廓仍将它成功认出……x市的地标性体育馆? 随手去网上搜了下那场地这两天的日程,果然找到一个“青年武术散打精英赛”的活动安排,竟还有现场图。 祝微星没问他比赛成绩,只对图里出现的简陋窗台一角发出了些好奇。 【星】:你们去比赛没住酒店? 【瘟神】:民宿。 【瘟神】:附近酒店紧张,队里穷。 【星】:好吧。 【瘟神】:? 【星】:? 【瘟神】:有来有往,基本礼仪,不懂? 什么来往?什么礼仪?这人什么时候知道过礼仪? 祝微星思考两秒才明白对方是让他也发图的意思。可大半夜能拍什么? 他要拍外面景色会暴露自己在医院,也没觉得对方知道了会多担心,但出于奇怪心理,祝微星仍选择了对他保密。 于是最后对着天空来了一张。 附生 第63节 今夜无云,只正中一轮圆月,大大白白,还挺好看。 小土匪却火眼金睛。 【瘟神】:你不在弄堂?在哪里? 祝微星诧异。 【星】:啊? 【瘟神】:羚甲里的月亮没那么大。 好家伙,还有这说法?国家天文台知道他这伟大发现吗? 祝微星胡诌一理由。 【星】:在学校通宵自习室,下周有考试。 姜翼很难糊弄。 【瘟神】:当我白痴? 祝微星只能从手机里翻出以前的课堂笔记图发去。姜翼就算对u艺再熟悉,也一定没去过学校的通宵自习室。 果然,姜翼好像没寻到破绽,开始找别的麻烦。 【瘟神】:谁要看月亮,我现在不喜欢月亮。 臭小孩式发言。 【星】:那你喜欢什么? 这回小土匪久未回答。祝微星也没顺利等到,因为他的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没带充电设施,只能暂将其搁置。 眼见已是深夜,祝微星躺下,和小土匪插科打诨过后,心情竟奇妙地好了许多,翻来覆去半晌,终于迷糊睡去。 第71章 访客探视 隔日一早, 奶奶和焦婶就到了。祝微星精神比昨天好了许多,婉拒护士小姐提供的医院餐食服务,喝了奶奶带来的新鲜白粥。 焦婶紧张:“怎么好好的又晕了?还是怪我们, 你要忙学习, 还要起早贪黑忙早餐铺, 能不累病么。” 祝微星:“没有的事,是我前一天吹了冷风,有点着凉了。” 又看向奶奶,奶奶不会有焦急失控的表现, 一方面性格使然,另一方面, 她是那种最怕给儿孙添麻烦的倔强老太太。怕自己的负面情绪引发对方的负面情绪, 有时宁愿没有情绪,什么都放心里,这不是冷淡, 反而是某种过强的保护欲,只可惜过去的祝微星不懂,但幸好,他现在懂了。 欣慰的是,奶奶也懂他, 祝微星几乎不需开口,聪明的老人家便自己点头了。 “我知道, 你有分寸。” 祝微星笑了下,又听奶奶一字一句道:“别的都无所谓, 但要健康。” 祝微星心中生暖, 对奶奶颔首:“我会的。” 喝完粥,焦婶在房里边转边称奇:“中心医院还有这么个地方?我在附近住了一辈子都不知道, 上来的时候还特意找人问了一圈,又是查身份又是要报你名,费了好大功夫。” 管理得这么严格?祝微星意外,又听奶奶问:“医药费怎么回事?隔壁梁家哥哥昨天说由他们公司全权承担?什么道理?” “就是啊,便宜也不能随便贪,不该我们的我们不要。”焦婶瞧着室内自带的各种仪器有些束手束脚。 祝微星正犹豫如何解释,半合的门被人敲响。 病房外站着几个人,姜来为首,再是宣老师?然后是一个手捧鲜花的西装男人,照面多次,祝微星也算眼熟对方,正是那位千山高层,张申。 姜来一出现,就哭哭地奔着祝微星来,仿佛眼前同窗度过了怎样的生死线。 还是宣琅周到,见有长辈在,一面对病人和家属慰问,一面给介绍引见另一人身份。 张申和姜来熟,那认识宣琅也不奇怪,明显一个社交圈。他礼貌道明来意,代表事发地fo科技对安全失职导致事故致歉,并全包祝微星的后续检查和治疗费用,若有需要,还会进行后续赔偿。 然后将鲜花交予祝微星手,眼中歉意十二万分真诚,自责之态甚至不输姜来。 “祝同学,我谨代表所有fo企业上下员工向你表达最诚挚的歉意,希望能得你的原谅,祝你早日康复。” 张申说完竟直直朝祝微星鞠了个九十度的躬,那么有气场一人,双腿绷直,手贴裤边,腰弯得半点不含糊,耿直得让祝微星都有些吓到。 这千山集团的画风也过于严苛较真了吧,现在都这样做生意的吗? 祝微星去看姜来和宣老师,发现他俩也是一脸不可置信,尤其姜来,小嘴都能塞蛋。 直到把屋里人都震惊过一遍,这位张经理才像圆满完成任务安心离开。走前又留下一张名片,上书他三个私人电话,表示祝微星有任何需求或不适,都可以联系他。 这诚恳态度,实在妥帖地不像个资本家,让祝微星都受宠若惊,更别提奶奶和焦婶。 还是宣琅反应快,帮着解释道:“推搡视频有传上网,舆论发酵成公关危机事件前的妥善处理而已,你们安心接受就是。” 奶奶她们不甚明白,但因对方是祝微星的老师,自然信他。 祝微星却未语,只盯着桌上那张精致的名片,仿佛陷入沉思。 ******** 离u市只隔五十公里的c市,一间破旧的老中医馆里,一大高个儿正躺在一张狭窄的单人床上,边抖脚边生气。 条件略苛刻,只能抖一只脚,因为另一只脚再加一只手上正插满银针。 还有一只好手拿着手机,听里头的蒙辉在叽里呱啦。 “事情经过就这样,我也是逛他们学校论坛才看见。” 徐老中医要扎他的十宣穴。 姜翼挂了电话,没灵魂地叫:“——啊。” 徐医生:“不是说好要配合治疗?” 姜翼疑惑:“老子还不够配合?” 徐医生:“你过于配合,我还没扎,你就叫,这么急,赶着会心上人?” 姜翼不满:“扎前扎后都要叫,早叫完早结束不好?” 徐医生:“好你个屁!我就是得知道你哪里最疼才好下针!你乱叫,我怎么发现问题?” 姜翼皱眉:“别以为你八十岁了,我就不会打你骂你。” 徐医生:“别以为你半身残疾,我就不会推你下地。” 姜翼眯眼。 徐医生挑眉。 一老一小,剑拔弩张。 然后电话响。 自从姜翼来此,他那手机十分钟就要来通消息,行情热度堪比大国总统,徐医生不堪其扰。 “一会儿进理疗室,你敢把这玩意儿开机带进去坏我仪器,我就把你从楼上扔下去。” 姜翼不耻:“你那破烂东西还叫仪器?叫青铜器差不多!手机关机变板砖才真能坏你仪器。” “你个臭……” “你个老……” 小小的中医馆里一时充满愉快的医患气氛。 …… 另一边,vip病房环境好,餐食好,服务好,一切都好。祝微星能下床,能走动,除了检查报告没出来,瞧着基本无碍。 祝微星便让探视的众人都回去。对方也怕打扰他休息,没有坚持。 待人走后,祝微星靠在床上翻奶奶带来的专业书,给辛蔓蔓发请假消息的时候祝微星忽然想起一件事。外界如此关注红光小城,往日一点风吹草动就上新闻,而自己和姜翼去走那么一遭,又是来警察又是抓犯人,网上会不会已有乱七八糟的传言? 谁知搜寻一圈,半点消息也无。唯一一个新闻是小城不远处的变电站真在做调整,考虑到红光小城多次触发火灾警报,安全为上,小城直接被断了供电。 压新闻,断供电都是警方手笔?案件在搜集证据阶段,若传出去的确会引起猜忌议论,不无可能。 而……红光小城没了电,水灯自然也跟着报废。 忆起这东西,让祝微星隐觉不适,忙止住思绪发散,担心钻了牛角尖。那破事已了,便该放下,再纠结也无意义,胡思乱想容易把自己绕进去。 扣下手机,他看了看时间,下午查房应该能出体检报告。在此之前,祝微星想在vip病区逛逛,他对这儿挺好奇。 可走出病房,一边就闪出两位小护士,笑容温柔,态度礼貌,询问祝微星有何需要。得知他欲随便走走,小护士对视一眼道:“可以,但考虑到您安全,我们需有人陪同。” 自己思维清晰手脚健全,哪里需这样对待,这vip病区也过于小心。 算了,不麻烦人家,祝微星摇头,打消闲走念头,转身回房,忽觉有目光投来,循之看去,见到一个意外的人坐在走廊长椅上瞧着自己。 何……灵? 她怎么在此?前两回见这女孩皆体态盈盈容光焕发,眼下却形容憔悴泪眼婆娑,像受了打击。 记起昨天在校园论坛看到的闹剧,祝微星迟疑两秒,走了过去。 何灵眼皮红肿,声音粗劣,见到祝微星仍显倔强:“我来看我妈,怎么遇到你?你过来干嘛?走开啦。” 祝微星未拆穿她对着自己满眼满脸的欲言又止,面上冷淡的从病服口袋取了张纸巾递去。 何灵犹豫一瞬,接过,拿着那纸,又开始掉泪。 祝微星没安慰,返身在隔了一人的位子坐下。 何灵哭了良久,大概哭累了,抽噎的肩膀渐止。 祝微星仍不看她,气定神闲。 半晌,穿堂风过廊,卷起窗外深秋花香,细听,香内似挟裹了一句轻之又轻的“对不起”。 祝微星睫毛一动,侧头去看身边人。 何灵情绪已稳定,用纸巾抹去眼角最后一滴泪,也抹掉了满身刺人的小姐脾气。 “对不起,”她又说,这一句清晰明辨。 祝微星“嗯”了声,道:“没关系。” 何灵睁大眼,就算不受对方刁难,至少也该听两句冷言冷语,结果这么轻易就被原谅,有些意外:“真的吗?我知道明月和佟娜搞砸了校演奏会是因为她们自己的原因,但她们假装食物中毒我也没拆穿,帮着一起诬陷了你,你不想报复我?” 祝微星摇头,他真觉没关系,小孩过家家的小把戏,不过是他繁杂诸事里不太重要的一件而已。 附生 第64节 他眸色沉谧分明,黑与白的瞳线工笔画一样清晰,看过去的目光没多余的私人情绪,让何灵倒莫名多出丝自惭形秽的渺小感。 “你真的变了好多,难怪他会这样护着你。”何灵自嘲一笑,仿佛这一刻才认清现实。 “就在之前,姜翼把我拉黑了,我去到荣记,他们也不让我进店里,该是不知道谁,把论坛上的事告诉了他。我认识姜翼这么些年,第一次见他管这样的闲事,他甚至都不知事情真相,就选择了站在你这边。” 祝微星眉头一抬,没对此贸然发表言语。 他这般表现又刺了何灵,她不甘叹气:“你一点也不惊讶,是啊,姜翼对你那么好,比对很多人都好,你不可能感觉不到。我以前嫌你蠢,其实想想我比你更蠢,一根筋的在他身上浪费那么多年。外面人都说我虚荣心作祟,见色起意,要找个最难追的争口气,其实……我还真看不上姜翼的脸,我喜欢的是气质美少年。”说着,何灵瞪了眼祝微星,满脸可惜。 祝微星:“……” “我是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你,我来此地,只是因为当年……我就是在医院认识的姜翼,”何灵苦笑,“他那时候,可没现在那么土匪强盗。” 祝微星礼貌性询问:“你们认识很久?” “对,我妈是顶楼病区的护士,我以前下了课就来这里。” 顶楼病区? 等等,祝微星想起上回在牛奶摊前,何灵提过她为了等她母亲下班在病房外坐了一下午,期间遇上鬼鬼祟祟的自己,以为他要害躺在里头的孟济。 躺在里头……躺在哪里? 祝微星问:“孟济……没住楼下病房?” 何灵竟然点头:“嗯,住得楼上。” 祝微星惊讶:“怎么会?” 何灵说:“我也奇怪过,问起我妈,她好像说是有人给孟济垫付了很多钱,但孟济只住了没多久,钱好像不够,就又搬回楼下了。” 是了,祝微星也想起来,梁永富和小张警官都提过,孟济在医院躺了两年的医药费由红光地产早年赔付。虽已证实孟济坠楼不是红光小城的安全事故,但当年的红光地产怕是和这回对待自己的千山集团差不多,在资本产业内发生了安全事故,为谋求舆论利好,担心声誉受损,给了牵连者不菲待遇。自己能住vip病房,孟济自然也能住vip病房。 倒也说得通。 “那你认识姜翼……不是因为孟济?”毕竟他两年前才摔下楼。 何灵又点头:“六年……不,七年前就认识。” 祝微星关心:“在医院?姜翼病了?” 何灵摇头:“他受了伤,很重。一开始只能卧床,后来坐轮椅,小模样别提多可怜。就算小护士天天照顾,条件再好,也每天都丧着脸。我每次见他都一人坐轮椅上。我悄悄给他带吃的,他不吃,也不看我……”” 难道是那次伤影响到了姜翼其后的健康,断送他体育生涯?祝微星忽然生出了这个想法。但会不会过于久远?明明两年多前他还拿过冠军。 又觉何灵话里有些不对。 “你在这里见到姜翼?vip……病区?!”若说孟济刚才那理由还情有可原,姜翼这情况又是什么意思,祝微星呆愕。 何灵再次点头:“对啊。” 祝微星:“谁又给他付得钱?” 何灵:“不知道。” 第72章 问号 何灵走后良久, 祝微星仍在走廊呆坐,直到被小护士唤回,请他回病房, 医生要第二次查房。 病床前, 来的是年轻的副主任, 拿听诊器给祝微星例行体检。 “心跳怎么有点快?哪里不舒服?” 祝微星摇头:“紧张吧。” 副主任笑:“做过那么多检查还紧张?” 祝微星说:“或许两天都待在房间里,有点闷。” 副主任说:“天气暖和的下午,适当也可以去花园走走。” 祝微星难得开了玩笑:“顶层病房的管理比较严格,有陪同才能乱跑。” 副主任看了眼一旁小护士。 小护士解释:“是李主任关照的, 说这位病人情况不稳,暂不能离开照料范围。” 副主任略意外, 翻看起祝微星病历。 祝微星趁势问:“我能出院吗?” 副主任对着那文件夹, 越看越迟疑。 祝微星也觉出不对:“怎么?” 副主任说:“这脑电图和心电图谁做的?” 祝微星:“有问题?” 副主任一顿,把资料递给他看。 祝微星接过翻查,一开始没懂, 看着看着,渐觉端倪,神色也呆了下。 只见报告曲线两头起伏震荡,中间却平直死寂,万分诡异。 他的心脑24h追踪仪器, 白天戴,隔日取。震荡两头正是两个白日, 死寂直线……则是夜晚睡眠时。仿佛代表他睡着后……心跳和脑电波都停止了? 正欲探究,一人从病房外走来。 副主任奇怪:“主任今天不休息?” 李主任笑:“一会儿还有会开, 休息不得, 正好查两个房,这床我来吧。” 副主任大概也听说祝微星的入院经过, 知道他现在矜贵,没想到矜贵到得李主任这样上心,将手中报告交了过去。 “仪器大概有问题,”李主任解释,“这两份检查已经安排明天重做。” “真是仪器问题?”祝微星却问。 “不然能什么原因?难不成你还有熟睡后假死的本事?”副主任丢下这句才离开,自认幽默。 他无心一言,却让祝微星面皮莫名白了几分。 李主任安慰:“也有可能你这边晚上有信号干扰了数据记录收集,这事不奇怪。” 真的吗? “我上一次住院相关指标该都正常吧?”祝微星问。 李主任一顿,回忆:“上次主要术后康复,没做类似检查。这是你受伤后第一次做。” 待李主任离开良久,祝微星都愣愣出神。 又是护士过来询问,他要不要午睡一会儿。 祝微星沉默半晌,才低语:“我想出去走走。” 小护士瞧他模样,似有迟疑。 祝微星抬眼:“主任刚也允许了,我到花园看看,晚餐就回来。” 小护士斟酌,点了头。 走出病房,祝微星进电梯,却没去底层花园,而是摁了六层。一分钟后,电梯在6f开了门,祝微星走出去。 穿过一条长廊和一道有人看守小门,嘈杂人声扑面,人潮扎堆,队伍蜿蜒,这才是寻常热闹的医院环境。 祝微星从病患中穿过,走得漫无目的。他不知自己要去哪,也不知想干什么。只觉思绪混乱,和他的生活一般,像一条涓涓小溪,平寂乏味。可每回一脚踩下,总冷不丁被溪底乱石割出个血泡。有些疼,熬熬又觉还好,回头再踩一脚,无意间,又是个血泡。 大概是巧合吧,这句话祝微星从出院起说过多少遍,他自己都快记不清。一次巧合,两次巧合,五次、十次……还会是巧合吗? 但不是巧合,又是什么? 找不到答案。 囫囵想着,回神才发现不知不觉走到了神外病区,熟悉的走廊就在祝微星眼前。 不同于别地热闹,未到探视时间,这里的人格外少。身上穿着病号服的祝微星没被门口护士阻拦。 望着空空长廊,祝微星想起梦中视角,他迈出腿,再度想象自己成了一片纸,飘忽摆荡,朝前而去。 路过一间间病房,最后,走进了606室。三个月前,祝微星醒来的地方。 此时,四人间的病房没有住满,中间两床空置,只靠窗睡着个人,还在挂点滴。 祝微星来到窗边,瞧了瞧紧闭的窗门,又仔细看了圈屋内,确认了不一样,和梦里的大不一样。 他做梦重返这里时除了最内一张空置,病房内三张床都有人。四号床是个大爷,三号是照顾过自己的胖大婶。但现实是四号床无人,三号床躺着个学生模样的病人,所以完全不同,完全不同。 呵,祝微星忍不住讪笑一声。 荒唐,自己这是想干什么,又在找什么? 就算他的生活里充满难解谜团,倒也不必硬往装神弄鬼上靠。 摇着头欲离开,余光瞥见三号床的点滴快挂完了,那人尤在睡,祝微星顺手想替他摁了呼叫铃再走。 刚弯腰触到按键上,祝微星却猛然僵住,如遭雷击。 他自认克制冷静,轻易绝不慌乱失态,然那一刻,祝微星猜自己的表情定是目瞪口呆。他四肢僵硬,盯着身前床头柜,好几秒一动不动。 眼前……那床头柜上,有一个深刻的圆弧形,被重物砸出来的印痕。 祝微星记得,在他那个僵尸医院的梦中,三号床的胖大婶因丈夫昏迷而痛哭不已,身旁人给她递水,被浸于悲恸的她一手打翻,水杯倾覆在床头柜,磕得四分五裂,在桌上留下一道圆弧印痕。 梦中的祝微星离得近,看得清,记得也明,那个痕迹,和这个……一模一样。 惊异之下,祝微星眼前发黑,太阳穴发胀。模糊明灭的视野里浮现一幅幅混乱图像,彩色的黑白的,新鲜的陈旧的,真实的虚幻的,遥远的咫尺的。 他在医院,他孤独醒来,他找到家人,他回到羚甲里,他遇见姜翼,他重新认识身边亲朋好友。 他四处晃荡,他梦到站在姜翼床前,他梦到去了医院,他梦到青脸人老魏,他总是做梦,一夜一夜的梦。 他听马庆说他会死,他听孔强说他是鬼,他听宋老太太说他是还魂的戏中人,他听网上的人说不干净之物近不得红光小城那池水灯。 他头疼,他晕眩,他手脚失衡,他夜半无脑波也无心跳……可他身体无恙,他一切健康。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啊!” 第一次,祝微星受不得袭来痛苦,抱着头,痛呼出声,生理心理,外在内在的双重逼仄,像锋利的十字两端,从他头顶和心口贯穿。 附生 第65节 应呼叫铃来给病人换点滴液的神外小护士一进门就看见摇摇欲坠的青年。 小护士一惊,冲进来扶人。 一靠近,反被青年紧紧抓住。 祝微星张大眼,明晰的眼白染上细细血丝,呼吸急促着问:“三号床那个叫……魏达的病人……怎么样了……” “啊?”神外小护士怔然,细看几眼,将人认了出来,“祝微星?你又住院了?你问魏达?胖大婶的老公?” 祝微星艰难点头。 神外小护士莫名,但还是答道:“他去世了,你在的时候第一次手术成功,两个月后第二次手术却出现了并发症。” 祝微星攥着她的手一紧,表情都微微扭曲。 “什么……时候” 神外小护士回忆:“几周前……十月中旬左右,二十号?具体我记不清,昏迷几天就去了。” 二十号左右……不就是自己梦到僵尸医院和青脸人老魏那几天? 梦境映照现实,时间榫卯契合,再不是一句巧合……能生搬硬套。 陷入昏沉黑暗前,祝微星发着抖想,溪底利石终于割碎了我的脚,或许更早,血泡就布满脚底脚面,溃烂见骨,让我再也走不了路…… ******** 意识再度回笼,他在顶层vip病房的床上,睁开了眼。 天已黑,房内昏暗,只床头一盏小灯幽静氤氲,是和煦温暖的明黄,在祝微星看来,却比墨黑深蓝更暗更冷。 他忽然觉得自己对这个地方有种没来由的熟悉,这感觉恍惚一瞬,又刹那散离,近乎错觉。 祝微星瞪着虚空良久,僵硬撑坐起身。 下床时双腿还软,扶了把床栏才不至摔倒。这让祝微星想到刚醒来时那段日子,乍到混沌新世界,孱弱茫然,对周遭一无所知。而三个月后的现在,他以为自己融合适应,渐入佳境,却被一夕之间打回娘胎。 脑内闪过无数科学借口理由来解释眼下诡异,可他像个临考惧场的差生,找遍公式,挠破头皮,无一能套用。 异象从来只有零与无限,当察觉一个点有怪,自然会猜忌一条线有没有诡,然后怀疑整面,怀疑整体,怀疑他人,怀疑自己,最后怀疑生活怀疑世界。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什么是生?什么是死?他在现实还是梦里?他活着还是死去?又或是本没有现实也没有梦,没有生也没有死。没有祝靓靓也没有祝微星。一切只是臆想,是虚无,是空气。 祝微星一直仰赖的世界观在摇摇欲坠,信念即将崩溃。他站在悬崖边,找不到拉他的人, 趔趄着走了两步,终无力软倒,顺着墙滑下,祝微星埋下头,蜷缩起手脚,无助又恐惧地抱紧自己。 涣散间,砸在脚边的手机不断闪烁,迷糊看去,熟悉的问号现于屏幕。 问号,问号,祝微星的心里此刻也充满问号。 我是人是鬼?我是死是活?我是不是祝微星?我……到底是谁? 疑惑无数,条条索命,却无人解答,无力解答。 抖着手想将电话推远,却无意触到按键进入聊天页面。瞬间,密密麻麻的问号充斥眼前。 祝微星一呆。 最早一条信息来自下午,祝微星正和何灵说话,未发现。 后一条信息间隔几小时发出于傍晚,但祝微星去了神外游荡,又未发现。 一连两条没得到回复,可是微信那头的人从没得到过的待遇。对方情绪逐渐激烈,开始每隔一小时,每隔四十分、二十分、十分的进行问号攻击。 直到现在,这几十条信息才被从昏迷醒来的祝微星察觉。 那快拉不到底的一行行一列列,是不耐,是暴躁,是讨人厌的幼稚偏执,却也是担心,也是介怀,是难以忽略的牵肠挂念…… 有人在因为没得到他的回复与关注而生气着急。 祝微星忽然鼻酸,如果他的生活是假,生命是假,世界是假,独这个人也该是真,因为凭自己的想象,虚拟不出这样一股热烈鲜活的能量,无畏极寒寂夜,胜于苍穹宇宙,不毁不灭。 在又一条问号送到前,祝微星划开信息栏,没有回复,而是直接摁下了通话键。 不到一秒时间,那头接了。 没有表现出满身颓然,祝微星出口的语意平静浅淡,只一点尾音泄露出颤抖,不细听,难发现。 他说:“姜翼,根本没人在红光小城的水灯上动过手脚对不对?灯会灭,因为我。” 第73章 跟我回家 名医老徐瞧着眼前的偏瘫男青年, 在那儿单手打字身残志坚一下午加一晚上了。 本以为中途三小时理疗能让他消停,结果手脚才能动,又开始不老实。抱着手机讨债一样不停发消息, 也不知谁那么倒霉欠他钱。 后头接一电话, 表情瞬间凝重, 问了两句人在哪里,手机一扣,下床提包就走。 坐在摇椅上看报纸的老徐头也不抬的骂:“你是真不想好了。” 姜翼脚步不停。 老徐疑惑:“你们老宁求我给你治伤,我以为你对你的人生梦想还抱期望, 原来你早放弃了?” “别演了,台词太差, 耗三天还不够你拿我练手?真能治用浪费这些年?”姜翼才不受他这套干扰, 走得头也不回:“人生梦想是什么破玩意儿,就算我真有,你又知道我期望什么?” 门被咚一声摔上, 老徐医生待余音震颤将歇,才从报纸里瞥一眼过去,笑出声来。 “哼,心上人……还真有?” c城离u市几十公里,开车两小时能到。姜翼去时不便没骑重机, 回来打了辆出租,让人把油门踩到一百三, 九十分钟就到了中心医院。 一路上到顶层已过了探视时间,病区门合着, 外头进不去。 姜翼透过玻璃看了眼门后接待台上趴着休息的小护士, 又探出窗外瞧了瞧同层病房阳台,果然在一间未拉窗帘的室外发现一个单薄人影伫立。 姜翼思考一秒, 转身下楼。 祝微星伏在病房阳台的栏杆上盯着虚空出神,夜半的中心医院幽翳森沉,袭来的风已亮出了冬日的锋刃,贴着人一下下剐蹭。 但祝微星却不冷,又或是已趋近麻痹,肉体随神思一道僵化冻结。 忽听身后有极轻的落地声,不等他警觉去看,一条手臂自后方揽过,将他大半俯在栏外的身体捞了进来。 后背与一道厚实胸膛轻撞,祝微星茫然回头,便见理该位于几百公里外的脸竟出现在眼前。 一个多小时前自己和他打电话,那句有关水灯的问题,对方未答,转而问自己身处哪里。 祝微星认为就算姜翼真大发慈悲前来探视,等他回来自己也早已出院,便报了医院地址。 那人听后挂了机。 谁曾想,祝微星不过发个呆,转眼电话那头的人已天降般到近前。他不是在x市?怎么会回来?还那么快? “比赛完了?提早返程?”除这个理由,祝微星想不到其他。因为太意外,他仍站在原地,都忘了与对方拉开距离。 姜翼也没退,手从背后还扶在祝微星胸口,隔着浅浅一层病号服,只觉指下人透出冰一样的温度。 “没完,没意思,想回来。”他一贯能把没道理的话说得理直气壮。 “你怎么进的顶层?”祝微星又问。 姜翼嫌他大惊小怪:“楼上有人,楼下却没人管,阳台那么宽,一拽就能翻上来。” 祝微星不语,只怔怔盯着他,仍是反应不过来。 姜翼没得回答,收了收手臂,和对方贴得更紧,故意流里流气问:“太想我?看到我高兴傻了?” 祝微星被他一拢才回神。让姜翼意外,他沉默两秒,竟大方点头:“我是有些……想你,也高兴你回来。” 姜翼明显愣了秒,眼神像遇见狂风的惊沙,刹那涣散又疾速集聚,即将铺天盖地前又骤然平寂,被他垂眼挡去。 他一把抓住了祝微星的手腕,拖着人就走。 祝微星没跟上他脑回路:“去……哪里?” 姜翼随手捞起病人摆床上的手机衣服,拉开门往走廊去。 “不是说想我?跟我回家。” 祝微星:“?!” 没来得及反对,人已被牵出病房。 长廊幽寂无人,祝微星穿着软底棉拖,姜翼走路本就无声,两人一直行到尽头都未引人注意。 但见护士台横亘在前,祝微星放满脚步,望向身边人。 他是有意离开医院,如果身体有异是真,再留下做检查早晚惹人怀疑,但以祝微星性格,要走也该四面安抚稳妥为上,心血来潮夜半出逃实在不是他风格。 但当姜翼正视过来用口型问他“想走想留”时,祝微星未做迟疑的说:走。 想到再被留在医院,留在病房,夤夜中只剩他孤独呆坐,祝微星就浑身发冷。 他不想在这里,不想一个人。 话刚落,小土匪便剥了身上外套兜头朝他罩来! 祝微星视线乍然一黑,没明白对方意欲为何,已觉双脚悬空,竟被拦腰抱起! 他目不能视,只能努力凭他脚步、衣料摩擦、耳际风声猜到还是走的大门。 不清楚姜翼用了什么办法,顺利躲过小护士监察,姜翼抱着祝微星疾走几步又停下,像进了电梯。 人没放下,就这么抱着,不同于上回在琴房楼,这一次抱人的没蛮横粗暴,被抱的也没不情不愿,一方小室,二人独处,氛围宁和。 出电梯,又出医院,一阵寒凉加身,深秋夜风可比初冬,只着薄衫的祝微星却没觉太冷。 姜翼的外套特别暖,还有环着他的体温。 没两步,姜翼又把他塞进一辆车内。 祝微星听见他和司机说话,原来有出租在医院外等他。 就听那司机忽然感叹:“这么晚赶长途回来,原来是为了接女朋友出院,小伙子真不错啊。” 祝微星本要揭脑袋上外套的手一顿,又默默放了下来。 姜翼那么杠一人,全程没崩一个屁怼人,争做文明乘客,害得祝微星也只能歪在椅上,装睡装女孩装自然。 好在没拐两个弯就到了羚甲里。 附生 第66节 坚持独立下车,落地后拂开头脸衣衫,发现姜翼还真把他带到了自家的六号楼。 “不走?想回去也行。”发现身边人犹豫,姜翼在旁一脸“你自便我随意”的友好姿态。 祝微星又不糊涂,都快凌晨一点,自己这夜半离院一身狼狈,真回去怕不是要吓蒙哥哥奶奶。 选无可选,只这天山一条路。 祝微星磨磨唧唧跟着姜翼回家。一进门这人就丢包甩鞋剥衣服,着条大裤衩站那儿往自己床上遥遥一指,意思是祝微星睡这。 祝微星没动。 姜翼哼笑:“怎么,难不成要睡我妈那间?” 虽说姜妈妈不在,但俩男生应该都不会去动她房间。 祝微星摇着头问:“我睡你床你睡哪里?” “放心,睡不到你身上。”姜翼丢下这句,耷拉着拖鞋走了。 得主人邀请,祝微星理应随意,但他仍觉占了人便宜,只挨到床脚轻轻坐下。 五分钟后,姜翼冲了个战斗澡回来就见家里矜贵客人抱着腿,假娃娃一样靠着墙发呆,怀里还搂着自己外套,像搂了件盔甲。 姜翼瞟他两眼,取了手机打起了游戏。 运气不好,夜半鱼塘局还遇到队友全员挂机,要按姜翼往日脾气,能开麦招呼人全家一百零八口出来见上帝,今天竟佛祖上身,没对线,只把手机扔去一边。 这一日又是晕倒又是惊吓,信息量过载,祝微星其实很累,但他不想睡,或者说不敢睡。睡了会否又神魂出走,畸梦不断?那科学无法解答的未知状态让他迷茫焦虑。 忽然一连串噪音炸起在耳边,中止他思考。 祝微星迷蒙望去,便见墙上吉他不知何时被姜翼取下抱在怀里,乱弹一气。 祝微星无语,正担心夜半扰民,想开口阻止。那乱扫的手倏地停下开始一指一指的轻轻拨弦,由慢到快,流畅成曲。 祝微星越听越愕然,一段有些耳熟的旋律,具体属于哪首曲却一时想不起。 “谁教你的琴?”当一段暂歇,祝微星开口问。 姜翼敲了根烟叼在嘴里,没点:“看人弹,瞎学的,就会这一首。” 祝微星有点不信,古典吉他不同于一般吉他,不容易自学,得靠专业老师教授,需要一定的古典乐理,入门不易,弹得像模像样更不易。而姜翼不仅会弹,还弹得很好。他的轮指速度极快,连绵清晰,虽不到专业门槛,但业余里也值得吹嘘。唯一的不足,是姜翼指甲短,用指腹拨弦,声音在白日会显沉闷,在夜晚听,却恰多一份低回厚重。 且会弹这玩意儿的多半在正经场合,西装革履,正襟危坐,姜翼去哪儿看人弹?还能动跟着学的心思? 他忽然想到何灵说过的话,姜翼身上……也有没言明的未知过去? 是了,他一贯神秘,偶而遥遥天边,偶而咫尺距离。自己从来没看透过这个人。 发现到祝微星看着自己不语出神,姜翼咬着烟尾在舌尖转了圈,挑破屋内晦昧,直接道:“想问什么就问,话留肚里要说给谁听?” 祝微星见他坦然态度,不似以往打马虎眼,便也爽快道:“你知道中心医院有vip病房,你去过那里。” 电话里,他只对姜翼说了自己身处特殊病房,未提病房在顶楼,姜翼却直奔而来,对地形还格外熟悉。正如何灵所言,姜翼知道那地方。 姜翼笑了,爽快点头:“对啊,我不止去过,我还住过。” 祝微星眼神一闪。 第74章 夜谈 祝微星看着他:“为什么?” 姜翼无所谓地说:“车祸。” 一段微久远的记忆浮于祝微星脑中, 他初初去到警察局受小张警官教育时遇见过上访归家的苗香雪,从她和另两位警察的交谈里,祝微星得知姜翼父亲官司的起因, 还有姜翼出过车祸, 但因太涉及旧隐, 祝微星一直没提。 看来姜翼当时也伤得极重? “你知道这事?”姜翼见祝微星神色恻然。 “在警局不巧听见你妈妈对警察提过,”祝微星记得,姜妈妈还说事故现场出现过一辆蓝色跑车,很可能与姜父的车祸有直接联系。但当时也在现场的姜翼这些年却一直未对此发表看法, 警察也未有所获。 所以……若当时没寻到其他责任人,谁出资给伤重的姜翼住得好病房? 姜翼像猜到祝微星疑惑, 笑了笑, 给了个出乎意料的答案。 他说:“医院出得钱。” 祝微星:“?” 姜翼说:“帮我治疗的那个老头医生虽然现在退休自己搞了间破诊所,但当时正好是副院长,正好有个新项目需要小白鼠对象, 又正好认识我教练,三合一叠加,哪好意思再让我睡走廊。” 竟是这样的理由? “但这些人医术真不怎样,修修补补那么久,好了几年, 又报废了。”姜翼口气像说个电饭锅。 “伤了哪里?”祝微星颦眉。 姜翼挠脖子,手指轻轻划过肩颈处的陈年伤疤, 无所谓道:“脊椎神经。” 祝微星心口一沉,猜测:“会手脚麻痹?没力?” 姜翼甩过去一算你聪明的眼神:“间歇性病症, 说发就发, 刚开始也就一两秒,还能勉强上台, 后来越来越久,比不了赛了,万一和人对擂时发病,光挨打,不能还手,多丢人现眼。” 祝微星不死心得明知故问:“还……能治吗?” 姜翼好笑:“拆了重造更快一点。” 原来这才是影响姜翼职业生涯的真正原因。 七年前,十四岁的姜翼出了车祸,入院治疗,短暂康复后虽拿了许多冠军,但高光日短,两年前开始复发,而这一次,便难回到从前。那时间他又恰好与孔强发生了恩怨。或许当初能被那群放贷的伤到腿也正因为姜翼旧伤复发。土匪军团的大部分人便把这账算在了祝靓靓头上。姜翼显然不愿对人多言那次车祸,对自己前途尽毁的缘由也不解释不反驳,于是过去的祝靓靓就背了这锅,也算对他惹是生非的另类报复。 “不然你以为我怎么住进vip病房?”姜翼对自己陈年老伤的话题毫无兴趣,只疑惑祝微星脑内想法,“和孟济付威一样,也有暗线产业不法收入?” 祝微星瞧着眼前那张玩世不恭的脸,打起精神陪他玩笑一句:“我以为你身负巨资双重身份,内有乾坤背靠豪门。” 姜翼盯着祝微星片刻:“老子真身负巨资,第一件事就是把这破弄堂买下来拆了。” 说完又似想到什么,嘻嘻笑着靠了回去:“不过也对,外面都说,老子打小冥官降世,阎罗座下第一人,哪个豪门有我背景大。” 祝微星忽然沉默,没有接话。 姜翼没忽略他发白脸色,仍不改讥讽:“难不成你也是,白衣判官?玉面罗刹?咱俩一个单位?”瞧他模样,也不知从小把这些不着边际的东西听了多少遍才能这样侃侃而谈。 祝微星想了想,自嘲:“我大概没那么大官,最多算个孤魂野鬼。还是编制外的。” 姜翼睨他:“我可以既往不咎,但你下回见了领导得客气点。” 祝微星:“……”怎么忘了这人最会来劲。 “你是假的,我是真的。”祝微星提醒,话落又果断放弃,“算了。” 论谁画风更地狱,自己一定完败,找谁不好跟他比。 想来也有些好笑,明明那么阴间一话题,和小土匪一扯皮又完全脱离本意,恐怖片变搞笑片。 祝微星勾起嘴角,露了这几天来第一个浅笑,只是笑着笑着又添了丝苦涩。 “那时候你就看见我了对不对?刚回羚甲里的那几天,我在一个汤包摊前晕倒了,还被你送回了家。而晕倒时,我就来过你房间。”祝微星记得,自己还在这房里站了很久。 而这个人,其实一早就知道。 所以那些信不信魂鬼,信不信人返阳还魂的话都是有意的试探。所以见自己在医院,也不问病情拽着他就走也是知道检查必定出了问题。 姜翼未言,只无所谓地轻拨手里的弦。 祝微星看着他,这人平时一点就炸,易怒易喜,皆流于表面,可更深层复杂的情绪,好比担忧好比恐惧,从来内敛至极,甚至深不可测。 “为什么你能看见?”祝微星不明白,他在羚甲里乱走,医院乱荡都未被人察觉,除了老魏,只姜翼一人发现。“你天赋异禀?阴阳眼?” 被夸奖,姜翼眉毛又微微起飞,却没把赞美全受,而是道,“你怎么不反过来想,我能看见,是你希望被我看见?” 祝微星一愣,竟没马上反驳。 他希望吗? 现在说不好,但刚到羚甲里的自己该不至于吧。 姜翼却不听,仿佛认定这答案,翘起二郎腿。 祝微星放弃争辩,问:“你不怕我?” 姜翼竟然点头:“怕。” 祝微星睁大眼。 姜翼:“怕哪天风大点,把你吹跑了。” 祝微星:“……” 蜷起的手和腿松泛了些,祝微星轻轻抻开,倚在了姜翼的枕上。 “在想人吹没了怎么回来?放心,我家有吸尘器,虽然旧了点,也能逮住你。”姜翼丝毫不觉这话题敏感,专挑他痛处戳。 祝微星躺在那,用大眼睛瞪他,瞪了会儿才轻轻垂下:“我只是在想,如果我是我,算不算还活着?如果我不是我,我又是谁。” 目前已知,他能夜半游魂,同时心跳和脑波都停止,就好像离了魂肉体已死。这异常应该从他住院失忆开始,所以他还是祝微星吗?是的话,这异象是为什么?坠楼后的特异功能?死而复生?不是的话,自己从何而来,借尸还魂?真正的祝微星又去了哪里? “你说,我会不会真是孟济?”祝微星忽然问,“我醒来的时间和他的忌日特别接近。” 姜翼匪夷所思:“如果你真是他,现在不该在我床上。” 祝微星:“?” 姜翼:“早吓到床底去了。”以孟济那窝囊废性格。 祝微星不赞同:“若以此推论我不是孟济,那也能推定我不会是以前的祝微星,如果是他在这里,也不会只老实在床上。”怕要直接奔着身前人怀里去。 姜翼眼睛亮了下,又立马透出嫌恶,表情刹那复杂。 “他妈的,哪儿那么麻烦。” 对祝微星的多思多虑,姜翼烦躁骂人了,用脚踢了踢身前摆放的手机,屏幕里依旧开着游戏。 “不就是你玩游戏,不知道是登了自己已清空的老号重来,还是登了别人的老号重来?在没找到新号前,你也就两种选择,一种继续,一种game over 。你选什么?” 那么乱一团毛线,被这家伙三言两语总结得简单粗暴,祝微星沉默。 可想想,又觉真就这么回事。 祝微星当然不愿意game over,他活得那么认真那么珍惜,每天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好容易攒点装备就这么没了,4d小人怎么舍得。所以,在没找到原主,或没找到他自己的老号前,他唯一的选择就是继续玩下去。 附生 第67节 姜翼从他不甘眼神里得到答案:“那不就得了。” 潦草得到结论,祝微星还有些懵。前一刻明明觉得发现这秘密的自己,世界倾覆天地变色,再处变不惊也无法马上看淡消化,笑对人生。 然每次和眼前人闲话两句,又会觉一切不过如此。在姜翼眼里,世上像无大事,即便鬼神,即便生死。祝微星忽然好奇,他会有在乎到怎么都放不下的东西吗?那又是什么。 而自己,行事总想尽善尽美,难免顾忌良多,可船到山前必有路,走一步算一步,是眼下能做的仅此而已。 是了,若他每一步都走得尽心尽力,他就能问心无愧,不管他是祝微星还是谁。 祝微星想着想着,不知不觉歪倒在姜翼的枕上,终于松缓了些精神。 问姜翼:“你真不睡?” 他身上还穿着病号服,斜仰姿态没了往日矜束板正,颚下第一二颗扣已散,露出其下纤致颈项,削瘦胸膛,白肤细骨,像有人用水晶面皮捏得一笼糕,冰镇后撒一层百合香,白里透着浅粉的凉。 问完没得回复,祝微星微微翻了个身,去看姜翼,发现对方盯着自己,便倦意上头得问:“不睡吗?” 姜翼牙关一紧,没控制好力,在烟嘴上留下一道深痕。他伸舌添了添低头道:“睡毛,老子要打游戏。” 祝微星却见他仍抱着那琴,主动道:“我想听《小夜曲》。” 姜翼莫名:“什么玩意儿?” “舒伯特的《小夜曲》。”祝微星说。 “不会。”姜翼拒绝。 “巴赫的《小步舞曲》。” “没学。” “莫扎特的《魔笛》。” “没听过,还有谁准你点歌的?” 祝微星扁了下嘴,这些曲子都很适合古典吉他:“那你会什么?” 姜翼生气:“说了就学了那一首!” 祝微星不信,但说:“那你再弹一次。” “我是卖艺的?你说弹就弹?”姜翼不配合。 “很好听。”祝微星说,今夜的他特别老实直白。 姜翼捏着火机,欲点烟的动作一顿。眼皮翻了翻,最后还是把那火丢一边,骂了句“麻烦”,手指重搭上了尼龙弦。 舒缓的乐曲再度从他指尖流泻。 他就靠在祝微星脚边,祝微星看着眼前人。古典吉他对坐姿要求很高,弹奏时需有琴椅、踏脚凳。姜翼却毫不顾忌,盘着腿,穿着老头衫,脖子挎着擦头发的毛巾,嘴里叼着快咬烂的烟,明明四不像的混乱姿态,反倒充满不羁潇洒,尤其配以姜翼难得专注的眉眼,让祝微星只想到“迷人”两个字。 他一瞬有些理解那些爱慕者,这男生身上像带蛊,随时警戒提防,一不小心就容易被惑住,万劫不复。 下一时,祝微星又悄悄笑了,这是什么离奇思路,自己真是太累,精神都混乱涣散。 眼皮终是不受控垂落,遮盖视野,让耳边弦乐愈显鲜活入心,姜翼该是没胡说,他的确会得曲目不多,多听能察觉细处生涩,但依旧无碍邃美灵隽。 祝微星一直觉得柔慢版的曲子由古典吉他演绎起来总显得莫名古老哀伤,但在姜翼手中,再缓的节奏都有种神奇力量,因为不飘忽不摇摆,每个音符都干脆自信,带着永不回头的拗执。 胡思乱想着,被乐曲带着朦胧睡了过去。 第75章 可怕的事 庆幸的, 这一觉,祝微星害怕的事没发生,他没游魂, 没做梦, 睡得还很熟。 但发生了另一件可怕的事。 祝微星中途还是醒了, 被身上的动静闹醒的。 他惊讶地发现说好不睡的姜翼,不知何时四肢大敞死猪一样倒在地上。十度不到的天气,他光着大腿膀子贴地而眠。 大概觉着冷,姜翼半梦半醒间开始揪床上被子, 想拖到地上盖。 不等祝微星反应过来起身避让,等不及的姜翼又手脚并用爬上了床!毫不客气的将祝微星掀到一边抽出被子自己盖好, 占据正中, 大字型一摊,睡了。 被闹醒,被贴墙, 被彻底忽略遗忘,被被褥深埋,又被他一手一脚重重压住当成床垫的祝微星:“……” 姜翼绝对是独活惯了,无意识间完全不记得床上有个大活人,自由散漫随心所欲。 祝微星被他抵着墙, 身上搁了一手一脚,困得动弹不得。 祝微星尝试挣脱, 可压着的大山不仅纹丝不动,闹烦了还会叽里咕噜皱眉骂人。两人共用一只枕, 抬眼就是姜翼的脸。时隔几天, 又见这人睡颜,这次更近, 能看到他眼睫浓密垂落,嘴巴仍然微张,有一点凶,有一点憨。他似乎很累,呼吸粗重,这么折腾都没醒,睡得极深。 祝微星推在姜翼肩上的手不觉卸了力。叹口气欲收回,又像察觉什么,摸了回去。 从姜翼肩膀摸到胸口再到侧腰,祝微星没忍住轻轻掀开被褥一角,亲眼去看他身上。一番乱拱让姜翼t恤歪斜,露出部分肩膀和大半腰腹。目之所视,运动绷带几乎缠了他半身,近看肌肉上还有不少针灸留下的密布孔洞。贴近细闻,喧扰的果味洗浴露下有隐约药味弥漫,没有回甘,纯粹的苦。 祝微星眼前闪过在红光小城塔楼中姜翼回程时的趔趄,又想到对方刚才所言的旧疾,心思敏锐一串联,像明白了什么。 胸口一下涌上热流,猛烈滚烫,甚至让祝微星眼眶发酸。他知道姜翼撒了谎,他为了自己在红光小城受伤,又为了自己,治疗中途匆匆而回。 阳台上的话,祝微星没骗姜翼,他是真的想这个人。祝微星的勇敢来自自律自信,这两日的发现却颠覆了他一直秉持的世界观价值观,他身份成谜,很可能连自我都失去,还有什么值得他去信任期待。 直到看见姜翼的消息。 姜翼的存在,一度超越了祝微星仰赖的冷静理智。他质疑自我意识,却愿意相信姜翼意识里对现实的认知,相信姜翼带来的勇气与真实。 看见姜翼祝微星觉得心口热手脚暖,这感觉有点不对,依赖已超越了常理范围,但祝微星的生活早已不能用常理概括,对姜翼的感情自然也不能用一般角度总结。祝微星在心里一通猜测最后将之归类为友情版的“吊桥效应”,不可思议,却又合情合理。 一番自我说服,眼下这别扭姿势倒也显得不难么难接受。放弃试图远离的心思,祝微星的额头慢慢挨上了身旁人肩膀,与他共枕而眠,顺从睡去。 …… 本打算赶在奶奶起时就收拾回家交代这一夜贸然行径,一睁眼却见太阳都高挂当空。 屋内拉着窗帘,辨不清时间。祝微星勉力去看床头闹钟,才发现都要十一点。 姜翼也还睡着,尴尬的是,睡前是他压着祝微星,睡后是祝微星压着他,四肢大张趴覆于姜翼胸口,脑袋还枕人肩窝。不过姜翼倒不显被迫,因他双手都环祝微星腰上,死死的,跟搂只抱枕一样。 姜翼起床脾气差,但睡姿一直不错,不曾想多了个人会那么能折腾。只怪床实在小,也是为难俩大男人。奇的是以往浅眠的祝微星这回也跟着睡得死沉,被这么翻来覆去都没转醒。 趁着看钟,祝微星把姜翼闹得半松了揽在腰上的手,他赶紧从人怀里脱身下床。 可惜才走一步又咚得倒在地上。 浑身都压麻了! 他搞这么大动静,姜翼再不醒真是猪了。 就见床上人缓缓睁眼朝地上人看来,带着被打扰得不耐。错觉般,他眼中又没太多惺忪,还挺清醒。 “你这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酒店遭遇警察临检,那么紧张。”姜翼一早上就没好话。 衣衫不整歪坐在地的祝微星:“?” 挣扎着起身,他拿了从医院带的衣服,想换下一身病号服回去。回头却发现姜翼就坐那儿正大光明看着他。 姜翼理直气壮:“这是我家。”意思是凭什么回避。 没办法,祝微星去了客厅换。不过刚套上裤子姜翼就踱了出来,姿态闲散,像晨间散步。 “看什么看,我不能倒水?”姜翼扬着下巴,举着玻璃杯。 祝微星想你牙都没刷喝什么水? 顾不得和这幼稚鬼扯皮,非常时刻作为同性的祝微星直接剥了上衣。 可衣服到手一番翻找才发现,这家伙昨天只拿了自己毛衣,没拿t恤!? 不穿t恤怎么行?!毛衣开衫真空上身?祝靓靓或许可,对祝微星的教养和品味却是毁灭式打击! 祝微星不知所措地转头去看姜翼。因为冷,上身未着寸缕的他微佝着背,缩起双肩,让身后本就削瘦的蝴蝶骨越发支出,映着雪白皮肤,像深秋光影中振着透明翅膀的蝉,走投无路的美丽。 姜翼目光落向前方,几秒后,手中玻璃杯忽然洒出几滴水,他垂眼,面上仍无表情,瞧不清眸底情绪。 没听到回答,祝微星只得主动说明:“我有件衣服落在病房,你能不能……” 姜翼再抬眼,嘴角只剩恶劣笑容:“床单借你?” 祝微星被他眼中过亮的光刺了下,虽着急,但没立场生气,打个个冷颤,只能苦着脸打算把病号服穿回去。 忽然身后人像看够了热闹,开了衣柜,从里头拽出件t恤丢来。 “我穿过。”姜翼嗓音低低,善意提醒。 祝微星一看,衣服是旧,但干净。没资格挑剔的他自然只有感谢的份。 不过穿上身后,衣服之大让搞古典的他像去搞了嘻哈。更别提胸口那让人无语的恐龙战队图案。感觉姜翼一人养活了整个流动市场的t恤摊…… 祝微星硬着头皮给衣服主人道谢,答应用完会洗干净还回,这才叹着气匆匆离去,把姜翼落他身上的奇怪目光甩在背后。 回了家先进洗手间悄悄洗漱,顺便想借口跟奶奶解释。 借口没想好,出来却在走廊遇到了梁永富。 他就等在门外,想是特意为自己而来。 祝微星斟酌着打招呼:“早上好……” 梁永富笑,一如既往的礼貌:“早上好。” 接着便直入重点:“不必紧张,我知道你在担心医院那边,我已经替你处理好了。” 祝微星这回真惊讶了。 “你出意外时,我刚巧跟着主管在开业现场,便一起上了救护车,紧急联系人留的是我号码,”梁永富解释,“今早医院找不到你就给我打了电话。” 前情祝微星知道,后续他倒没料到。 “医院查了监控,我知道昨夜是谁把你带走,”梁永富瞟了眼祝微星身上的恐龙嘻哈战队服,笑了笑,递过手里纸袋,“我猜你有自己原因,便自作主张替你办了出院手续。” 祝微星接过袋子,看见里面是自己落下的t恤。 “这次非常感谢你帮助。”祝微星真诚道。 梁永富摇头:“都是邻居,举手之劳,这两天忙工作我也没顾得上去医院看你,你康复就好。医生那里仍建议你如果不适要及时回去观察。而我们公司的张经理甚至缪斓缪先生都比较重视你的事,如果你确认没事,我便向他们和fo公关部进行回复。” 祝微星明白,再三表示麻烦对方并真诚道谢。 梁永富见他这样郑重便开玩笑让祝微星允了顿饭。 祝微星自然答应。 附生 第68节 这才回家。 幸好昨天和奶奶焦婶约了今天下午再去医院探望。奶奶见祝微星出现只当他刚刚出院。 “怎么不多住几天?”奶奶表情严肃,似不赞同他这样轻慢身体。 虽进行了自我说服,决定走一步算一步,然真见到奶奶,祝微星仍有一瞬尴尬心虚,昨天到今天,竟恍如隔世,心境大变。 “检查报告已出,医生说我没事。住着也是浪费资源浪费时间,索性就回来了。”一番踌躇,祝微星仍选了最老最靠谱的理由。 奶奶像是早料到,看了他几眼,到底没有多言,只指着角落堆着的大箱小盒,说:“昨天有人送来这些,说当你的额外补偿。你既然没事,就问问能不能退,我们也不平白占人便宜。” 祝微星也惊讶,竟全是fo的家用小电器,加湿取暖器也在其中,但型号比自己托姜来买的更好更高级。 祝微星忙找出张申留的电话给他打去。 对方大概在忙,没接。 祝微星转而打给姜来。 姜来接了,知道他已出院,正在着急,软软地把祝微星好一通埋怨,觉得他是怕麻烦别人,才不够爱惜自己身体。 祝微星借口说自己为了回去上课,不想耽误学习,并希望姜来向张经理转告谢意,如果可以,还想把家里的fo电器退一部分回去。 姜来听了反而愈发生气,转告张经理他愿意,但东西他一定要祝微星留下,说他就算寄回fo,那里也不会要。 祝微星觉得好笑,这位单纯的小少爷怕是还觉得对自己的晕倒事故有责任,想要补偿。 姜来却不管,反复叮嘱祝微星好好休息,只把他叮得寻了由头匆匆挂了电话。 梁永富、姜来、姜翼……这一个个,都温柔善良得让人受宠若惊。 想了想,又把最后一个人名划去,与事实略有出入。 第76章 谢礼 既然跟奶奶说了身体无碍, 下午有课,祝微星自然要到。 没换衣服,直接穿了恐龙战队t恤去。 这一夜祝微星心情迭宕回转, 日月倾覆, 全然冷静后又瞬间调整回了往日的处变不惊, 丝毫瞧不出曾有过的人生巨变。 到了学校,却被告知陈周有事,今天停课。正好祝微星和陆小爱都没吃饭,两人去了食堂。 一坐下, 祝微星便收到了四面八方的关注。祝微星疑惑。 陆小爱说,你不知道校演奏会后续?你现在可是u艺两大重点八卦之一。 祝微星当然知道咖啡事件已反转, 因为何灵在医院跟自己道完歉后便公开表示表演失常并不是食物中毒而是受现场演奏干扰。她这反水行为无异坐实了金明月甩锅卖惨栽赃陷害的事实, 彻底盖棺。 但祝微星不知的是,他因此在校内知名度的极速上升。论坛吵最凶时,有不怀好意者甩过他以前祝靓靓时的非主流打扮照, 连累祝微星被一通炮轰羞辱。 事件反转后,学校的人都心疼祝微星背锅侠称号,明明在协调组表现良好却受无辜波及,偏他从头到尾没喊冤一句,还主动提供证据, 大度能忍又沉得住气,大众的同情可怜纷纷专为佩服。于心有愧者硬是对着那几张丑照夸了几栋楼。 还是某些看不下去的没忍住贴了他真人近照, 这一下,简直一图激起千层浪。 大家纷纷责怪校演奏会协调规划组不懂办事, 早知祝微星长这模样这气质, 还有金明月什么事!?就算真是他在咖啡里下毒下砒霜!都值得包容值得原谅! 于是在祝微星未察觉时,他在校风头渐起。 不过面对陆小爱一通声情并茂, 祝微星只默默吃饭。 他对受人关注从不热衷,唯一能给的正面反馈就是冷漠脸以对。 倒是听见陆小爱对金明月的抱怨才知她和金明月曾在暑期辅导时同过班,就是她给陈周打小报告嫌弃陆小爱落后,换了她课时。难怪比自己还义愤填膺。 随口问:“除我之外,另一个重点八卦?” 陆小爱说:“弦乐那边最近来了两个旁听生,有一个帅到能和对面那校的谁谁一比。” 谁谁? 祝微星抬眼,倒比对自己的八卦多点兴趣。 陆小爱表示:“可惜我还没见过。” ******** fo电器给祝微星送来的一堆补偿如了姜来所言,全不接受退货,祝微星认同奶奶,觉得家里用不了那么多。于是第二天,他用一早上,把这些当礼品都送了出去。 小型洗衣机、取暖器给奶奶,电风扇、游戏机给哥哥,电锅烤箱送到了焦家,料理机送到了梁家,打蛋机送给了常给顾摊的沈叔,剩最后一样,祝微星提起,连着洗干净的恐龙嘻哈站队服,带去了汽修店。 姜翼正坐着小板凳在门口洗狗,那么大一体积,堪比洗一辆五菱宏光。 姜大款辗转在外快四个月,像是知道得以归家,兴奋得一反林妹妹姿态,直往他爹身上拱。 姜翼烦不胜烦,抬眼瞧见祝微星,指着他对狗儿子训话:“你再不老实,你爹我就让你跟他一样,一下没地方住,一下没衣服穿。” 祝微星:“……” 被主人威胁的大款并不买账,顶一头泡沫,原始野性继续迸发。 “槽!”姜翼被它沾得胸口一片濡湿,剥了衣服,跳起大骂,“狗肉煲,你活腻了!” “嘤嘤嘤。”大款姿态又无辜又期艾,却不妨碍顶嘴。 “白切狗肉,你他妈……” 眼看两兄弟要打起来,祝微星不得不上前劝架。 放下箱子,他蹲下两手抱了大款的头:“我摁着,你冲水,别着凉。” 姜翼鄙夷:“就你这蚊子力气,还摁它……” 话未完,却见狗肉煲秒变大海参,缩起四肢原地一蜷,不动了。 姜翼:“……” 轮到祝微星嫌他慢:“快点。”个位数的温度,这人还光膀子,不知道谁没衣服穿,谁活腻了。 姜翼恨恨动手:“二皮狗!白养你这么久!” 搓着狗,姜翼瞥到祝微星带来的东西,问::“什么破玩意儿?” 祝微星:“谢礼。” 姜翼不屑:“谢什么礼?你一奴隶,全副家当都是我的,搞什么虚情假意。” 祝微星:“……” 姜翼找茬:“还有,干嘛送吸尘器?觉得我家不够干净?” 祝微星反问:“你觉得够干净?”哪怕昨天自己神思不属也没遗漏他桌上乱堆衣裤乱飞的部分场景。这个人的生活习惯什么时候能有他的外貌百分之一好就谢天谢地了。 姜翼生气:“再不干净你也睡了。” 祝微星:“……” 想了想还是换了个角度:“你不是说你家那个旧了。” 姜翼:“?” 祝微星淡着脸一本正经:“万一我又飘去了,用这个新的比较好抓。” 姜翼:“!?” “姜翼,这条细一点的我找到了……”这时,郑照文从店里走出,提着条狗绳。 想是没料到会看到祝微星,他明显一愣,又目光下落到他抱着大款的手,面上闪过僵硬。 祝微星也注意到郑照文挽起的衣袖,他应该本也想帮姜翼洗狗,没想到自己接了手。 姜翼已给大款冲完了水,祝微星松开手。 两人上次见还是在姜家门外,郑照文和阿盆为赖洋替姜翼求情,撞上祝微星,郑照文刺了他两句,尴尬离去。此刻再遇,祝微星未将那事放心上,仍礼貌对郑照文点点头,说:“差不多了。” 洗只狗而已,他也只是顺手帮忙,却不知为何,郑照文盯来的脸色十分难看,尤其听姜翼还在那里得寸进尺。 “差不多个屁,毛那么湿,你想冻死它?”那口气搞得大款像祝微星家的狗。 祝微星没计较他话里歧义,只把一边袋子递了过去:“你不如先管管自己。”狗没冻死,人先冻死。 袋子里装了那件洗干净的恐龙嘻哈战队t恤,巧了,我穿完来换你穿,轮流做两人的及时雨,该改名叫恐龙贴心战队小棉袄。 等姜翼骂骂咧咧穿完,祝微星已不见郑照文身影。 和姜翼一道带着大款进了汽修店,才看到他低头坐在桌前,正在拆一台笔记本电脑。发现他俩走近也没抬头。 阿盆在一旁说:“你帮我看看,两年多,过保质期了,不能修我就送店里去。” 赖洋没眼力见:“哪里两年,才一年零九个月,翼哥最后一次拿冠军照文买来当礼物给他的,他硬是没要,你才二手买下来,我记得可清楚。” 阿盆余光发现郑照文手一抖,立马去瞪赖洋:“照文电脑技术好,一年两年一样修。” 赖洋不得已后退,看见姜翼和祝微星。 他也是继姜翼断腿小矛盾后和祝微星再见,比起敏感的郑照文,赖洋心大多了,见姜翼没搭理自己,似不反对他出入这里,瞬间高兴起来,嘚瑟的跑过来要接手大款帮忙吹毛,被狗呼呼一吼,一下认清现实得缩了回去。 祝微星也是随手一帮,结果那狗,和狗他爹像认准了这个趁手劳动力,让祝微星不得已忙活了全程,从汽修店出来腰酸背痛,笛子都快拿不稳。 但他仍坚持在废地练了四小时回去,虽昨天才出院,但祝微星觉得除了腿酸,身体完全能负荷这点强度。或许他偶而的晕厥也并不是病理性原因? 回程又遇上从渔舟街来的姜翼,他牵着大款,按狗的步调,走得极慢,手里还提了一箱吸尘器。 祝微星本就行不快,没互相打招呼,也没谁故意等待,走着走着两人就位于平行线上速率一致了,透出股自然而然。 直走到弄堂口,姜翼忽脚步一顿,扯了下狗绳。 初冬的傍晚,不过四五点,天色已半黑,却无碍弄堂里今日的烟火气,香烛、银箔、白大米,东边烧完西边起,星火点点,浮尘飞扬,搞得整条街像个道场。 今天是冬至。 祝微星也看到了,火烛最盛处坐着宋老太太,双手没好,不能取物,几只苹果只能摆在她面前,让她看着像个被供奉的土地神,挡灾秽,祛邪物。 而他们……会不会,就是那该被驱除的邪物? 察觉到姜翼不知不觉走到了前面,高大的身型整个挡住了后方人。祝微星看着他坚实背影,心里有些软。 出乎意料的,他加快脚步,越到了姜翼跟前。 面对姜翼不满眼神,祝微星拿他以前的话还击:“你官高一阶,该我这小鬼先行。” 姜翼:“……” 附生 第69节 “吸尘器还没充上电,你被吹跑我可逮不住。”姜翼提醒。 祝微星:“……” 虽体质异常,但祝微星倒真没多忌惮宋奶奶,反而有不少好奇事想向她问询。没管姜翼盯视眼神,祝微星脚步不停,径直朝那老人走去。 正好宋奶奶身边人都有各自忙活,留她一人独坐。祝微星来到她座旁,微弯腰,先对她问好。 他直招呼了两声,老人家才慢慢抬头看来。她今天眼神不似前几日凌厉,像犯了癔症,有些痴呆无神。口中念念有词,祝微星俯身细听,发现她似乎在念经。 祝微星犹豫了下,开口道:“宋奶奶,我是七号楼祝简林的儿子,祝微星。” 宋奶奶没反应。 祝微星:“您之前对我提过游园惊梦里的杜丽娘,是什么意思?”游园惊梦,一出深闺大小姐抑郁身死放不下俗世情感执念还魂的戏码,具体哪里与自己有关系? 宋奶奶仍恍若未闻。 祝微星换了个话术:“杜丽娘不是祝微星,祝微星不是我,我不是我自己,那我……是谁?” 宋奶奶继续念经。 祝微星问了个空,轻叹口气,不得已起身。 算了,还是自己另想办法吧。 正打算转身离开,忽听宋奶奶咿呀两声。 祝微星转头去看,发现老人正盯着地上一张未烧完的黄纸一角着急,还想弯腰捡拾。 祝微星犹豫两秒,代为捡起,交到宋奶奶面前,却被摇头拒绝。 宋奶奶看着祝微星,眼神一瞬清明。 她突然轻轻地说:“冬至夜最长……早梦好归家。” “什么?”祝微星没懂。 宋奶奶丢下这句却又没了后话,低下头念起经来。 第77章 冬至 与宋奶奶说完话, 这时有风起,刮得满地余灰迷眼,有俩站墙角抽烟烧纸的大爷手一松, 不察把打火机落进了火盆里。噼啪一声, 炸起半天高的火苗, 不偏不倚,就在祝微星脚边。 大家伙都没反应过来,一人却速度极快,两步贴近环腰捞过祝微星, 千钧一发让他避离了危险区,化解一场小灾。 “啊哟啊哟……怎么搞得, 差一点就要烧到人啦!” “是祝家小孩啊, 多危险。” 大爷大妈后知后觉,弄堂里响起惊叹一片。 祝微星看站在面前的人,十分镇定, 对姜翼点头,习以为常地道谢。 姜翼怎么会放过嘲笑他:“小鬼想先行?道行却不怎么行。” 祝微星无语。迈步继续走,在地上捡来的一角黄纸仍捏在他手中,松了又紧,最后还是被放进了口袋。 转身后, 却听背后咣当巨响。祝微星警觉回头,就见姜翼竟不客气地飞起一脚踢翻了刚差点起祸的火盆。盆飞几米, 砸出个碗大的洞,内里未燃完的残烬四处飘散, 洒得狼藉斑斑。 两旁人见此, 无人敢言。 祝微星却怕不妥,轻轻颦了下眉。 那头蓦然响起一声嘶叫。 “————啊!” 祝微星一惊, 循声看去,发现竟是刚才还呆呆坐着的宋奶奶。 宋奶奶目光直视这里,先盯祝微星,又盯姜翼,视线于并肩而立的两人间往复徘徊。最后忽然起身,在大家摸不着头脑时,老太太像匹疯了的马,自原地朝祝微星重重撞了过来! 姜翼回神最快,出手就挡,但架不住老人家的突然袭击,她离祝微星又近。咚一下,还是把人撞了出去。 好在姜翼抱得快,宋奶奶力气又不大,撞得祝微星只踉跄了下,胯部磕在路边突出的水管上,便被姜翼揽了回去,站稳在地。 老太太却因为反作用力自己也摔了个四脚朝天。 她身上本就有伤,在弄堂里又深得民心,这一下倒得事可不小,一时四面八方都有人来扶。 老太太却极倔,竟生生挣脱探来的几只手,仍死死瞪向祝微星方向,看得却不是他,而是他身前姜翼。 宋老太太尖叫,苍老的吼声穿破噪扰呵问,压过灰朦烟气,直逼远处青年人。 “煞星入门!你无法无天不敬鬼神!!!你祸害良民,早晚要遭反噬报应!!!” 弄堂内,一瞬死寂。 再看姜翼,嘴角带笑,悠然而站,像没把老太太一番辱骂胡闹当多大事。可街坊邻居哪个不是看他自小到大,这土匪高兴了上能舍身忘死下能扶猫救狗,不爽了脚踩诚敬礼仪管你尊老爱幼,皆知姜翼要是大度能忍,那绰号能白叫二十年!? 果然,小土匪慢慢松了狗绳,上前两步,在那么多道注视下,提了墙边一只高二十厘米的破花盆,在手心轻轻一转,继而重重朝地上砸去! 轰然脆响!残水飞溅! 虽离人群有些距离,这煞神降世准备大开杀戒的气势仍骇得两旁大妈尖叫逃窜,大爷也是一声不敢吭。 宋老太太倒是未躲,不知是迟钝还是不怕死,依旧不屈不挠和他对峙。 只留宋阿姨为难,硬着头皮挡在老娘跟前,心里奇怪老太这话虽不中听,但也不是第一回 讲,以往也没见这土匪发那么大火,跟捅了心窝一样,嘴里只能劝说:“小姜……小姜……你一大小伙子不要和老太婆一般见识,她脑子糊涂,你消消气,消消气……” 祝微星也是堪堪反应,没人敢拦,只他穿过人群急急拽了暴走边缘的姜翼。 他不是对方,没立场让姜翼不要在意,被贴那么多年神神鬼鬼的标签,没人能猜度对方心里有多憋屈。 祝微星只能表明自己不赞同姜翼和老人家起冲突的态度,对他轻轻摇了摇头。 整个弄堂的烟火那一刻像都烧进了姜翼的眼里,他一言未出,直视祝微星。就在两边街坊担心祝家小子怕是要代替香火今夜被祭了姜家的祖,那土匪重重朝他翻个白眼,转身提起地上狗绳和一个大箱子,走了。 众人像看了场没结局的惊悚片,心有余悸但一头雾水,面面相觑。 宋阿姨忙把不清醒的老娘拉到一边,还算有分寸的给祝微星道歉。见他摸了下腰胯,从小包里掏了瓶小膏药递去。 “小祝你刚才是不是撞到了?这个东西提神醒脑我随身带,擦在身上也能止痛消炎,清凉化瘀,很有用,你拿回去涂一涂,明天就不疼了。” 祝微星推脱:“不用了。” 宋阿姨不罢休:“你不信我呀,,阿姨乡下有个老中医亲戚开得药方,我特意找人帮忙调的,特别灵。周围邻居都用过呢,我还给过你妈妈咧,她那时候天天和你爸爸打架……” 意识到祝微星眉头轻蹙,宋阿姨忙给了自己一个小嘴巴:“我又瞎说了,那什么……阿姨就是代替奶奶给你道个歉,她脑子时好时坏,有时连我都不认,你不要当了真。” 祝微星又看眼宋奶奶,老人已坐了回去,又开始念念有词,一派木然,仿佛什么都未发生。 路上已没土匪身影,他没等祝微星。 祝微星来到七号楼下,看见角落有隐约火光,和一个有些熟悉的佝偻背影。 祝微星站着,静静看她很久,最终没上前,选择上楼。 进家门,就哥哥在,大概被叮嘱过,见了祝微星,主动汇报说:“奶奶不在,在楼下烧纸。” 祝微星点头,擦桌子拿碗准备吃饭:“我知道。” 犹豫了下还是问哥哥:“烧给谁?” 祝微晨想了想:“爸爸,妈妈。” 祝微星问:“你想他们吗?” 祝微晨摇头,脸上竟闪过恐惧:“打人,他们,打来打去,打我,打你。” 祝微星惊讶:“奶奶呢?” 他想问这不似善茬的夫妇对奶奶是什么态度,祝微晨大概理解成他关心奶奶是不是也想父母。 祝微晨肯定的摇头。 “奶奶不想,奶奶说他有我。” 顿了下又道:“现在说,还有你,你在。” 站在灶前的祝微星一怔,低下头去,半晌才转过身,眼睛隐隐发红。 他对哥哥郑重点头。 “对,有我,我一直在。” 没多时,奶奶上楼了,祝家开了饭。 祝微星看到老人今晚包了汤圆,白白滚滚,浮了一锅。 祝微晨似还惦记昨夜剩菜,想去吃那个。奶奶阻了他,端一碗到他面前。 “冬至吃汤圆。”奶奶说,又推一碗到祝微星面前,“一家人,团团圆圆。” 祝微晨喜欢汤圆,很快接受,乐颠颠动筷。 祝微星则瞧着那碗,良久才低低重复了一遍:“团团圆圆……一家人。” 汤圆是豆沙馅,劲道香甜,祝微星吃不多糯米料,撑胃,但也硬塞了七个下肚,堵得胸口热热暖暖。 饭后,他给洗了碗。 哥哥在客厅看电视,祝微星回了房间,坐在桌前掏出了那张黄纸看,看了会儿将它压在书下。 对面开着灯,有个人面朝下趴在桌上一动不动,像死了。 祝微星取出笛子擦拭。 一道踢踹声传来。 祝微星擦拭笛头。 一道椅子擦地声传来。 祝微星擦拭笛身。 一道摔打声传来。 祝微星擦拭笛尾。 一道狗吠声传来。 祝微星抬头看了过去。 附生 第70节 对上姜翼山雨欲来一张脸。 祝微星内心毫无波澜:“你干嘛?” 把狗揉得嘤嘤叫的姜翼:“你不怕我死了?” 祝微星莫名:“我知道你活着。”哪有人死了手指还在屏幕上滑动悄悄打游戏的。 “嘁。”姜翼生气,又趴了回去。 “你不舒服?”都这种氛围了,祝微星自然要礼貌询问。 谁知姜翼说:“我饿。” 祝微星:“……” 饿了这手和脚,脑和嘴是长着做什么的呢? “家里没吃的?叫外卖?出去吃?” 姜翼无比理直气壮:“懒得走,懒得叫,懒得做。” 祝微星很想说我也懒得理你。 但出于欠对方太多人情的考量,不能坐视不理,思考两秒,祝微星走了出去,没一会儿捧了个饭盒进来。 “我家还有几个汤圆,要不要?” “啧,”姜翼嫌弃地抬头,“没别的了?” 祝微星:“没了。” 姜翼像经由一番心理斗争,终于不情不愿地伸了手。 塑料饭盒,密封性很好,这么点距离,祝微星直接给他丢了过去。 姜翼轻松接了,嘀咕着打开:“我最讨厌吃汤圆。” 祝微星心说你讨厌干嘛还要,他还想明天当早餐呢。 姜翼朝那盒子看去,须臾,拿起一只塞进了嘴里。 姜翼不满:“为什么是冷的?” 祝微星比他更理直气壮:“懒得热。” 姜翼:“……” 祝微星问:“好吃吗?” 姜翼嚼了两口就吞了:“腻。” 祝微星看着他狼吞虎咽,忽然道:“今天冬至,吃了汤圆,团团圆圆……” 姜翼拿汤匙的手一顿。 第78章 美梦吗 祝微星站在一座巨大的花园中, 脚下是成片的鲜花,花萼朵朵大至碗口,多为白和紫, 连亘绵延, 锦绣妍丽, 美得不可方物。 铁线莲,满园的铁线莲。 他知道这种花,铁线莲娇贵,养坏了是丫头, 养好了是皇后。以眼前植株色彩、品相,满园价值不可估量。 蹲下身, 祝微星想碰碰花瓣, 却摸了个空。 他看自己的手,似察觉什么,慢慢站了起来。 等姜翼吃完汤圆, 祝微星就去睡下了,一睁眼,却到了这里。 曾经以为种种离奇所视是虚幻一梦,后来才知,世界是真, 自己才是那个混沌。 而这里应该也是真,是他祝微星距上次中心医院飘荡后, 又一次游了魂。 所以,这里是哪里? 环顾四周, 祝微星发现大花园后有一栋四层连体老洋楼, 雕花栏杆灰砖面,内里灯火辉煌, 照亮一片寂夜。 夜凉露深,园间风也重,刮到他身边,又无端轻缓下来,像手,抵在祝微星身后,推着他往前,朝别墅而去。 顺利进到内里,愈觉亮堂宽敞。大旋转楼梯上挂金边九莲水晶大吊灯,米色壁纸面嵌印花柚木护墙板,柳桉木地板、浅色针织地毯、全套红木家具、天鹅绒圈椅。一眼望去,这里像定格在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时光走廊里,初看已觉风雅大气,剥开细处,才是处处精细,件件奢靡,内敛至极的奢靡。 什么人会住这种房子? 祝微星怀疑自己是否穿到了上世纪,可一进入这里,那种浓重的似曾相识扑面而来。 他不受控地开始在屋里徘徊转圈,看壁炉看窗帘看一桌一椅。又看到电视看到空调,看到fo的扫地机。确定仍在原来的年代,更确定每一样都有种说不出的熟悉。 这里到底是哪里? 沿旋转楼梯上到二楼,二楼只一间大房,走进去的瞬间,眼前的画面让祝微星睁大眼。 满屋的琴,钢琴、小提、大提、中提、吉他、琵琶、古筝…… 其中,钢琴和小提摆于正中,想是最受主人喜爱。 祝微星走近,在那架贝希斯坦三角古董钢琴前站定,胡桃木雕花琴身,象牙琴键,百年历史,保养却极好。 只不知音色怎样? 心中正好奇,便有乐声响起。 祝微星吓了跳,循声看去,发现转角放着一架留声机,唱针下落,黑胶旋转,音乐便由此而来。 奏着一曲经典,贝多芬《月光》的第二乐章。 再看留声机旁木架上,一排排一列列的黑胶音碟。贝多芬、肖邦、李斯特、莫扎特、帕格尼尼、巴赫的大无、小无全套……品类繁多,数不胜数,典藏头版,品相绝好,价值不可估量。 月光…… 祝微星呢喃着,又去看那架贝希斯坦。 清澈美丽的音符,仿佛就由它奏出。 他碰不到琴,只能将手指悬在键上,像受什么指引,明明他不该会琴,可手指竟忍不住轻轻起伏,上下弹动起来。弹着弹着,祝微星有些分不清是他跟着音乐,还是音乐在跟着自己。 心里忽然升起无限悲伤,这曲听来和风温柔,实则充满苦涩沉郁。 《月光奏鸣曲》里从来没有月光,是后人强赋于它的意义。那是贝多芬失意之作,曲里只有空旷孤独的天空,寂寥冰冷的大地,它们留在被冻结的景致与时间里,回溯虚幻的美丽。 恍惚间,似听见温柔笑声,在轻唤着谁的名字。 祝微星猛然抬头,转身来到走廊里。 至上向下看去,隐约间,他像看见大厅水晶灯全部亮起,有人倚在沙发上看报,有人轻踏着地板走动,有人拉开餐椅,有人端着盈盈热气的餐食从厨房而过。 孩童声在喊:“哇,有桂花甜酒酿。” 苍老声叮咛:“小心着点跑,摔跤。” 低沉男声告知:“晚上有个会,吃完要回公司。” 温柔女声嘱咐:“让司机小心点开车。” 忽然,这些身影都像看见了楼上的他,纷纷宠溺埋怨一句。 “吃饭了,站那儿愣着干什么?” “练琴又练呆了,晚上要咳嗽。” “今天是冬至,有汤圆。” “小叔叔,快下来,吃了汤圆团团圆圆。” 话落瞬时,那些虚影又像一盘残灰,拂风散去…衬着背景仍在旋转的月光曲,留下一室荒凉团圆,萧瑟喜悦,和呆滞怔然的祝微星。 他就这样站在这座无人又华丽的别墅里,一夜未动。 直到天际明晰,阳光东起,自雕花窗栏跨入,影子弯曲在地,像扭出一个休止符。 奏乐在此结束,这一年最长的冬夜……也在此结束。 祝家的双层床上,祝微星睁开眼,眼中一片清明。 …… 家里来了台全新洗衣机,功能过多,祝奶奶使用起来有些障碍。老人一早站在机器前烦恼,忽然从后头伸来一只雪白的手,在控制面板上轻摁几下,替她调整了功效。 祝奶奶回头,看见站在背后的祝微星,目光顿了几秒。 “奶奶,好了。”祝微星提醒。 祝奶奶点头,开始洗衣服。 吃了早餐,祝微星下楼,一路上接到不少目光。 路过拐角的违章小棚,一群摘菜的阿姨正家长里短,见了他纷纷一顿,待祝微星回视,又都尴尬微笑。 “微星啊……”开口的是陈嫂,“昨天晚上你烧到腿了呀?” 祝微星摇头:“没有,差一点。” “那要小心哟,”陈嫂紧张,“冬至前后祸事多,不是我们迷信,最近弄里好几个人又是撞头又是砸脚,你们楼那个梁奶奶,手也扭得不能动了,你要提醒你奶奶也注意,冬雨路滑,老人家上下楼最好搀着。” 祝微星说:“谢谢。” “知道你现在懂事,”陈嫂看着他,表情有丝复杂,“连和小土匪那伙都处好了,看昨天把小姜紧张的。” 对和姜翼等人的关系,祝微星只礼貌微笑,转身离去。 昨夜下了初冬第一场雨,地面潮湿反光,待祝微星走远,衬着他秀削背影,大家才注意到街角一株久违无人照料的山茶,竟在昨夜开出了白色的花,纯雅明丽,新生无瑕。 到了渔舟街,沈叔见他也多看了两眼。 祝微星问:“怎么了?” 沈叔说:“叔觉得你今天……嗯,瞧着特别精神。” 祝微星说:“睡得好吧。” 沈叔点头:“能睡得香也是求之不得,最好还做个美梦,哈哈。” 祝微星抬眼。 附生 第71节 美梦吗? 不知道算不算。 …… 中午时收到通知,说下午的小课给改到了晚上。 祝微星以为是陈周故意,毕竟金明月提过他有随意调动不喜学生课表的前科。 结果到了傍晚去到学校,却听陆小爱打来电话,说今天的课取消了。 祝微星意外。 陆小爱小声,告密一样:“陈周好像被人举报,说他学术安排不严谨不规范,我们大概要换小课老师。” 陆小爱:“还有金明月,学校发公告表示她专业态度和品德态度都极为不端,会进行严肃处罚。” 如果只是金明月,祝微星会真当学校刚正公允,可连带陈周一起处理,事情显然没那么简单。能牵扯到这位老师的事,只有校演奏会中场时金明月和同伴在花园里的口无遮拦,曾提到陈周职业操守有问题,但这口嗨除了祝微星听见,当时在场的只有隔壁抽烟玩手机的张申张经理。 所以……学校忽然严厉彻查的原因,怕是举报是假,张申插手作证才是真?可他为何如此?是谁向他告状了吗?姜来?还是这位大企业高层生性正直爱管闲事? “我们要换哪位小课老师?”祝微星问。 陆小爱:“现在没消息,只能等后天上小课才知道。” 挂上电话,祝微星坐在小教室里细思片刻,眼睛一转,落到了一边的立式钢琴上。 忽然起身,坐到近前,祝微星打开琴盖,盯着琴键半晌,慢慢伸手摸了上去。他摸得小心翼翼,像陌生初识,像探究回忆,像失而复得。 将每个键都摸了遍后,祝微星落指,弹了串音阶。 生涩磕绊。 又弹了一串。 稍稍流畅。 再弹一串。 基本顺耳。 他大胆选了手车尔尼的初级练习曲,连弹三遍,好多了。 换了首,又是三遍,更好了。 换莫扎特……换巴赫……换肖邦,祝微星本以为要想一想谱,可手指触上琴键便会自己跳跃舞动,仿佛本能。指法初时还错漏混乱,但随着一曲曲迭换,他对琴键的感觉也越发熟练。 直到换到李斯特。 祝微星选了李斯特中高难度的纯炫技曲《钟》。 第一遍,没过。 谱记得,但祝微星手指虽长,手掌在男生里却算纤小,很多变态跨度音他过不去。 第二遍,仍没过。 脑子记得,左右手不同的轮指却跟不上脑子的速度。 第三遍,还没过。 第四遍……第五遍…… 数不清在那钢琴前究竟坐了多久,教室外天已沉黑,祝微星仍不愿意走。他也没开灯,一片黢黑中,自己与自己较着劲。想来,过去的他其实早知生活里充满疑点与违和,却困在思维局限中,坚定的要做一个无神论者,偏执的用科学去解释一切,直到被现实重重打脸,才让他再难自欺欺人的去圆那个拙劣谎言。 七分半,祝微星把《钟》弹了下来。 可他不满意,他嫌太慢。 再试,六分半,再试,五分半,再试…… 十六度音跳跃,八度快速重复音、一首旋律一手颤音,连续跳音跑动、极高速轮指……每敲下一个节拍就像倒拨过他人生钟表的齿轮,时光倒转,历史回溯,最后用了四分钟,祝微星终于将《钟》成功奏出! 尽管过程僵硬,技巧粗糙,个中诸多不完美,但祝微星亲身力证了,过去的祝靓靓做不到的,现在的他,却可以做到。 做到了,祝微星却无过多欣悦喜乐,他整个人虚软在琴前,额头布满细汗,重重闭上了眼。 几秒后,又猛然抬眸,转头向后望去。 黑暗里,祝微星的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 面目模糊在晦暝中,只隐约瞧得出是个高瘦的男生。 不等祝微星开口,对方用惊异又颤抖地声音先一步问道。 “你是谁?!” 第79章 记忆钥匙 从学校回家, 在流动市场被人远远叫住了。 祝微星看去,发现是土匪军团,郑照文和赖洋不在, 其他人正坐在一处大排档前吃炒菜。 祝微星走过去, 被他们热情邀请共坐。 姜翼也在, 面前放了杯啤酒,地上还倒了七八瓶,显然这伙人正喝到上头。 祝微星虽没吃饭,但也没兴趣和他们喝酒, 摇摇头要走,忽见姜翼往桌上丢出个东西。 祝微星一看, 自家的塑料饭盒。 这人吃饭怎么还带这个? 又见姜翼对一边小凳努努嘴。 祝微星懂了, 不坐饭盒不还他。 这里是幼儿园食堂吗? 还是坐了。没办法,饭盒质量很好,舍不得。 阿盆问祝微星吃什么。祝微星点了碗小馄饨。 手腕忽被人抓住, 一翻,露出袖口一破洞,还挺新,像刚撕出来的。 面对火眼金睛满眼询问的姜翼,祝微星收回被他抓着的手, 解释:“下课的时候不小心被教室门把勾破了。” 其实是他刚才在小教室遇见个不知名男生,旁听了琴就莫名追问他是谁, 没得到回答,就拿出手机电筒想照祝微星的脸, 祝微星被那亮光刺得一避, 黑暗里不小心被门把勾破了衣服。 音乐楼正好有巡察老师路过,为避免被盘问为何这么晚还没离开, 祝微星没管那男生,甩开对方先一步匆匆走了。 估计就是个路过又好奇心重又没礼貌的无关人士。 祝微星没放心上。 他的小馄饨上了桌,吃了几口,裤腿摩擦,一只毛茸茸的大脑袋从桌下探了出来,呆呆的看着他……的碗,两只斜眼里充满期待。 大款原来也在,吃饭的时候带狗,往往狗受罪,人更受罪。 祝微星有些不忍的看了眼大款,又去看姜翼。 姜翼冷酷无情一伸手,将狗头摁回了桌底。 管晓良解释:“罚它呢,大概在外面野太久,一回去不习惯,昨天给老姜哼哼唧唧了一夜,吵得有大妈不敢上姜家抗议,只敢把投诉信悄悄塞汽修店里。”还挺可怜。 管晓良打呵欠:“大款昨天是叫狠了,我他妈也被吵醒好几回,那小蚊子嘤特别刺心,我睡着了也总以为哪里轮胎漏气,害我做一夜梦,打了一夜的气。” 他租的小间在四号楼,离姜翼不远,就羚甲里这隔音,夜深人静家家有份别想独善其身。 见祝微星意外,管晓良更奇怪:“我半夜起来看,我们款爷就朝你家方向拼命在喊,脑袋都拱出纱窗外了,你一点不知道?” 祝微星扶碗的手一顿,看桌下一脸无辜的大款,看他无动于衷的主人,忽然明白了什么。 “我……睡熟了。”祝微星说。 管晓良佩服:“这都能睡那么香?真人不露像!” “也做梦了?”姜翼忽然问。 祝微星同他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老实道:“做了。” 管晓良好奇:“说说。” 祝微星说:“去了个有钱人家里,大花园,大房子,满室的乐器,满室的古董,却只有我一个人。” 阿盆捧场:“哇。” 管晓良符合:“嚯。” 姜翼喝酒:“主人呢?” 祝微星垂眼:“我就是主人。” 阿盆恍然大悟:“难怪舍不得醒。” 管晓良笑问:“您这投胎成了哪家豪门公子?” 祝微星竟还真答:“不记得名,只记起了姓。” 阿盆:“莫不是姓燕?” 姜翼抬眼。 祝微星和他对视,一字一句:“我姓楼。” ******** 他姓楼,家境优渥,住在一幢老别墅里,曾有家人四五个,会小提琴会钢琴,或许还会些别的弦乐器。不知名,不知年龄,不知地址,不知职业,不知死活。 一个梦下来,仅得以上这些信息。 真正得知自己不是自己,是另一个人,或许早有心理准备,祝微星比预想中显得更冷静。 倒是姜翼,从排档回来,在楼下听了祝微星坦白后,沉默地抽了根烟,轻轻骂了句脏话。 “所以呢?你准备怎么样?”姜翼问,目光灼灼地盯着他,言语像含在嘴里,显得呢喃。 他给出意料中回答:“找到我自己。” 姜翼笑:“想变回去?变有钱人?” 祝微星问心无愧:“我想变回去,也因为我本就该是我,和有没有钱没关系。但一切现在言之尚早,或许我早就死了,借尸还魂而已,或许还活着,但也变不回去。在没得到选择权前,我至少想要知情权。”知道自己是谁的权利。 附生 第72节 姜翼看着他,又点起一根烟,笑了笑,未言。 对方笑里难得没有讽刺,很浅一个,有些模糊有些晦昧,祝微星没懂。 …… 第二天去了学校,祝微星今天没长笛课,他去旁听系里的弦乐选修课。 辛蔓蔓对他的到来很意外。祝微星对教室的热闹更意外。这课多理论,讲弦乐历史,讲研究发展,甚至讲乐理纯律,生涩枯燥,还以为学生很少,结果竟坐了九成满。 他选了靠前的位置坐,无视一干打量目光,专心听课。 一开始,他觉得老师在说天书,缓缓的,又像成了名著,渐渐的,再成了科普,慢慢的,终成了启蒙读物。 他曾依着李主任出院前提过的记忆闸口成功找回过初期乐感,长笛技能属于祝靓靓,乐理知识却属于他自己。他的记忆似乎像一座银行保管箱,被分门别类锁在不同的收纳柜里,当遇见不同的钥匙机制便能触发。 而现在,他好像又找到了一把。 老师提了个律学计算的问题,问了圈,无人能答,直到角落有人举手。 那人起身念了个公式,一听就是胡说八道,却引来笑声一片。 别的课上氛围可没那么包容,祝微星有些意外,好奇回头,见到刚说话的男生,浓眉大眼模样周正,算个帅哥。 “这是外校其中一位旁听生,这两天刚出现。”辛蔓蔓看出祝微星疑惑,说。 祝微星想到陆小爱提过,除校演奏会外,还有个八卦在论坛被广泛讨论,就是u艺来了两个模样优质的旁听生:“所以教室里人那么多?” 辛蔓蔓摇头:“旁听生有两个,教室里大部分是为另一个来的,但他今天没出现。” 辛蔓蔓身边的女孩凑近:“那个更帅,就不知什么来头,教室里这个倒有传言,背景很厉害,因为姓楼。” 祝微星眼睫一颤。 辛蔓蔓问:“哪个楼?” 女生指指老师讲台的投影仪,上面印着清晰的fo电器logo。 辛蔓蔓疑惑:“前东家?不是破产了?” 女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辛蔓蔓不信:“全国楼姓那么多。” 女生:“这人自己说的,别人叫他楼家小少爷,他也没否认。” 女生:“但我还是喜欢另一个,气质太好了,和……挺像。”人名被她隐去,但能感觉往祝微星的方向指了指。 辛蔓蔓不满:“胡说什么。” 女生:“你不觉得?” 辛蔓蔓:“所以你放弃姜姓,改转楼了?” 女生:“我不认识姓姜的。” 辛蔓蔓:“那把你微信背景换下来。” 女生:“你可闭嘴吧。” 辛蔓蔓:“你才闭嘴,被你打岔得老师说了公式算法我都没听。” 女生:“听个屁,天书一样,有听没懂。“ 辛蔓蔓去问别人,可问了一圈,得了一圈摇头。 一错眼,桌上却摆着张纸,连带公式算法,都被详细写出。 辛蔓蔓震惊,看身边祝微星。 “你懂律学?”她不敢置信。音乐由音律组成,可音律学却是一门数学,艰涩枯燥,使用率又不高,音乐学院很少深教,有些老师都未必很懂。 祝微星:“只有一点点。” 辛蔓蔓心说,嗯,一点点,跟上回动狂总谱一样的一点点。 下了课,那男生周围果真围了不少人。他似也享受这种追捧,言谈间还主动问两个漂亮女生要了微信。外向性格隐含轻浮。但不少人吃他那套。被问起姓名,他说他叫楼昭阳。 另一边,祝微星也被人要微信,他却婉拒。未看对方遗憾表情,与那楼昭阳一前一后下楼。 间隔挺远,至少十米,拐弯时听见有人出现,叫前面人名字。 “楼昭阳!你怎么自说自话来上课?” 竟是姜来。 姜来没瞧见祝微星,只不高兴的看着那高个男生,他向来好脾气,祝微星还是第一次瞧见他这般怒意。 “我……是跟着廷芝一起来上课的,你干嘛只骂我。”楼昭阳摆无辜脸,对姜来狡辩。 姜来皱眉:“廷芝今天又不在,他为什么来u艺旁听你不是不知道。而你呢,你只打着泡妞的主意,你是不是还到处跟人说你是楼家小少爷!?” “我……我……”楼昭阳心虚。 “廷芝就在前面车里,你跟我走,看他怎么骂你!”姜来边说边用力把他往校门推去。 祝微星也稍稍加快脚步,随了上去。 他看到姜来他们上了校门口的一辆古思特。 拉开车门的瞬间隐约能见车里坐了一个人,男生,白衣,栗发,长腿,年轻,可惜没看清眉眼。 然就这模糊一眼莫名让祝微星怔在原地,如遭雷击。 当古思特发动引擎驶出很远,他才恍惚回神,口中似呢喃着什么名字,声音微颤。 第80章 写报告 回来的路上又下雨了, 淅淅沥沥,祝微星却没撑伞,也没坐车。 一路到家, 人已半透。没给奶奶看见, 悄悄地进了屋子。 桌上摆着台小游戏机, 电仍满格。祝微星从那堆新电器中特意留下给哥哥的。但哥哥显然不会用,只能看看画面当个热闹,一天里大半空置。奶奶对那台新洗衣机也不感冒,祝微星刚发现, 家里的衣服她仍在手洗。 这些东西,高档先进, 价值不菲, 却被硬塞入棚户区,充满了与周围格格不入的违和感,仿佛本就不属于此。 发着呆, 耳边忽听铃声响起,熟悉的小提琴段落。 祝微星抬眼,看见姜翼原来在家,正惯常躺在小床上挺尸。 有段时间未见这画面,难得新鲜。 响着的手机落在床尾, 他没拿的意思,叫得烦了, 懒到直接用脚去扒拉,姿势猥琐别扭, 像个半身不遂的痴呆老头。 第一通成功给用脚挂了, 祝微星看见这家伙面露得意。但很快第二通又来,他在故技重施时抬眼对上祝微星视线, 表情一变,一脚把手机给踢了出去。 踢就踢吧,手机却接通了,还摁得免提。 里头是赖洋可怜兮兮的声音。 “那个……翼哥,又到老宁催你还债的时间了,那些报告……” 姜翼大怒,一把跳起,丢人现眼的火全撒给了手机对面的无辜群众。 被他问候了祖宗十八代的赖洋委屈不已:“大哥诶,如果你能把骂我的话都语音转文字,可以凑够两篇啦。” 姜翼不理他,要挂电话。 赖洋像猜到他行为,在那头大叫:“老宁这周拿不到你报告肯定要找我麻烦,我已经跑烂了三双鞋,翼哥你就可怜可怜我吧,我跟照文说好了,你点个头,他……” 姜翼一下打断他:“不用,谁让你多事!” “那谁给你写啊,对了,你上回怎么搞定来着?”赖洋也忽然记起。 姜翼挑眉:“我有奴隶。” 赖洋:“??”什么登西?? 姜翼不跟他废话,直接扣了电话。 对面的奴隶:“……” 心知逃不了,不等姜翼找茬,祝微星主动开口:“你能不能换个邮箱?”写报告可以,让他再看一遍那几百封写给姜翼的爱的资料大概会心梗。 姜翼莫名:“凭什么?” 看他样子应该是完全不知道里头被塞了些什么。 祝微星道:“或者给我赖洋微信,我直接问他要报告资料。” 姜翼的脚不抖了。 “他手机坏了。”姜翼说。 祝微星:“什么时候?”那一分钟前人家用什么给你打的电话? 姜翼:“明天。” 祝微星:“……” 姜翼翻白眼,捞过手机,在那里一通点点摁摁,最后用自己的号给祝微星转了资料。 祝微星也不拖延,现在就写。 只不过看了一圈,他微微皱起眉。上回才两篇,不直观,这次综合来看,姜翼这任务与其说是复杂,不如说是繁杂,毛概政治、复健医疗、大学英语、体育教育、涵盖由大到细,甚至还有体育用品市场发展,几乎快囊括u体的所有学科,之前祝微星就疑惑,这大学报告怎么跟中学作文一样,还带给提纲给主旨给学期重点的,就像指引着要他怎么来写。 “你们教练……让你写这些?”祝微星问。 姜翼骂人:“他老年痴呆!” 祝微星却越看越沉默。 姜翼的职业生涯已到头,若他愿意,早可以转系,或以他那些年给u体挣得荣誉,完全不必在这些报告里秃头。但深知他脾性的教练仍坚持每学期予他为难。看这些东西,言简意赅条理清晰,不是有人特意整理,就是直接找任课老师所要。个中苦心,稍稍细思,便能窥见一二。 祝微星想了片刻,忽然起身,走了出去。 五分钟后,姜家的大门被敲响。 姜翼拖拖沓沓地走出去,莫名其妙瞧着站在面前的人。 “干嘛?”他讨人厌的问。 祝微星拂下这人撑门栏上的手,轻轻错开,那大高个竟被他挤到一边,顺利地进了门里。 附生 第73节 “哎?”姜翼夸张地喊,“夜深人静,不请入室,欲行什么不轨之事?我报警喽。” 祝微星不理他的胡言乱语,摇了摇手机说:“资料有些地方不明白,需要问问你,我们最好一起写这些报告。” 姜翼怔了下,摆出嫌弃:“要债主帮忙,你这什么笨奴隶?!” 祝微星:“那不如聪明债主你自己写?” 姜翼生气:“卖身契里写了!不许跟我顶嘴!” 祝微星:“这叫友情建议。” 姜翼:“……” 祝微星来到他卧室,扫了眼乱七八糟的空间,问:“可以借你的电脑用吗?” 察觉到家里来了认识的客人,大款慢慢靠近过来,可还没挨近祝微星,就被姜翼用脚弄到了门边。 姜翼说:“不可以,坏掉了!” 祝微星说:“那用纸笔也行,手写对老师更显认真,虽然慢了点。” 姜翼眯眼:“你找我麻烦是吧。” “你的麻烦就在那儿,还用我找?”祝微星今晚没由着他耍臭小孩脾气,还挺杠,仿佛回到初识一样。 “你找死呢?”姜翼耍横了。 祝微星面不改色:“不用找,大概率已经死了。” 姜翼再败。 “纸笔呢?”见他墨迹,祝微星催。 姜翼摆出个狰狞脸,气气的拍开电脑。 祝微星不客气的在他书桌前坐下,礼貌道:“谢谢。” 不愧是用来打游戏的电脑,相较祝家运行声堪比冰箱的那台,流畅太多。 电脑桌面竟又是一张乡村背景,这回不是月亮小路,而是一幅山野田园图,图上没人,只一团篝火,一把吉他。 田园略破落,但篝火美,光影便美,图也美。祝微星多看了两眼。 然后把手机资料导入电脑,示意浑身不爽的大高个过来坐。 大高个儿叛逆,不理。 祝微星无所谓,径自选了英语学科的报告要求看了起来。 被晾一边的姜翼烦躁的走了出去,顺便把重新挪过来的庞然大物一起提了出去丢回大门边。 在外头绕一圈,姜翼回来了,伴着滴滴两声,他把手里东西往祝微星丢去:“沾湿我凳子,你可真干净。” 祝微星视线一黑,脑袋上被挂了块毛巾。 因为下午见到那辆古斯特里的栗发男生,他从学校回来便神思恍惚,冒雨,被淋了半湿。到家没来得及坐又来了这里,六七号楼间再淋一次,发尾都黏在脸际。 抓下毛巾,才后知后觉在窗户玻璃上反光到自己的狼狈。墙上空调不知何时悄悄运转,传来热气。毛巾则有熟悉的水果桃子洗发水味,该是姜翼用的。祝微星看看空调,又看毛巾,心比身更快暖起,没有嫌弃,用这轻轻擦起了头发。 “谢谢。”这话真心。 被雨水泡得发软的两字总算融了叛逆青年,让他不情不愿去外头拖了把椅子进来,反着一摆,跨腿骑着坐下了。 顺便把好容易又回到房间的巨型犬挪了出去。 氛围友好下来,祝微星也终于能给中二青年讲题了。 姜翼虽然极度兴趣缺缺,十句有九句抬杠十一句信口开河,但祝微星发现他并不无知,细枝末节的表现能看得出姜翼听说过这些知识点,甚至根本就懂一部分。 姜翼比他以为得有识很多。 顶尖运动员会用体能更会用脑,姜翼从来不蠢。 只是难搞而已。 无与伦比的难搞。 “这个测量法不是在运动医学里有提到?干嘛不复制黏贴还重写一遍?” “‘如何避免在运动中受到损伤?’什么傻逼问题?不要运动不就不会伤了。” “为什么我一句话提供了十四个字,你才七个字?你写还是我写?” 尽管熊孩子难对付,但祝微星真的好耐心好涵养,仍认认真真替他完成任务,应用论证、阐述观点,甚至还想引述文献。 不过刚切出文档去开搜索引擎,身边本翘着二郎腿好好坐着的人,不知何故忽然跳起,像只被摸了屁股的老虎。 祝微星不察,轻飘飘就被他扑倒在桌上,肩膀磕向键盘,脑袋也压了自己手。 “谁准你乱翻我东西!”姜翼一手关电脑,一手撑在祝微星脸旁,皱眉伏身,狠盯桌上人。 祝微星吓一跳,像被猛兽摁了脖子的羊羔。 电脑开机经他允许,这发难简直莫名其妙。但祝微星竟没反驳,直接道了歉。 “对不起。”因为两腮被挤,话说得还有些含糊。 姜翼却仍生气,不进未退,又凑近几分,鼻尖都拱到身下人脸上。 “你是不是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了,嗯?”姜翼似故意,又似危险地问。 但凡祝微星有半点油滑厚颜,都能反侃对方一句难道是暗格空间存不下他那些小片,被全转移到了电脑里,才让这人跳脚紧张。 可祝微星不会,哪怕颊侧呼吸灼烫,姜翼说话时的气息拂得他睫毛频颤,他也只静静垂眼,认真询问。 “什么是不该看的?” 姜翼一怔,慢慢眯眼。 “——微星哥哥!!我来……啊!!!!”偏此时响起大喇叭叫喊,嘹亮一声又戛然而止。 祝微星察觉动静,猛然抬头,颊边刹那擦过温热柔软,然后是咚一声脆响。 姜翼脑壳邦硬,撞得祝微星眼冒金星。但顾不得怨他,祝微星去看对面,就见自家屋内,站着一大一小。一个龙龙,一个哥哥,正一脸诡异,瞪向这里。 对上两道惊诧目光,祝微星心知刚两人对峙状态微妙,瞧着会引人误会,尤其小孩,怕是以为他俩闹矛盾。祝微星用手肘把身边人杵开一点,才对那头解释。 “我们在做很重要的作业,跟奶奶说声,我一会儿回,让她不用等门,我带了钥匙。”说得可是货真价实,一百万分正经真实的理由。 但听来莫名假假。 好在哥哥顺利接收,听话点头。 大喇叭眼睛咕噜噜转,也点头,转身惊天呼喊。 “——奶奶!!!!微星哥哥在姜翼哥哥家里——靠——在——一——起做很重要——很——重——要的作业!!!微星哥哥说不——回——来,让你们自己睡觉!晚上不——用——等——他!!!”同样货真价实,一百万分努力认真的传达。 但也觉得哪里怪怪。 等对面围观者离开,姜翼也终被成功杵回了椅子里。 祝微星悄悄擦了下有些热的左脸,自觉忽略刚一瞬发生的乱七八糟,不甚自然地对重新老实下来的人道:“如果下次还有报告写,等我来前,你最好把电脑清理下。”免得自己无意踩雷,惹来过激对待。 姜翼的心情却转瞬明媚,抿嘴,弯眼,微笑,显出一边酒窝。 “还来?要不要直接给你在我家备张床?” 祝微星有点反扑的小生气:“不必!” 到家,哥哥奶奶已睡。 洗了澡回房,祝微星脚步一顿,下铺,以为不受哥哥喜欢的游戏机被祝微晨摆于枕边,梦里都伸手揽着。椅上,以为奶奶不会操作的洗衣机烘干了冬夜难晾的床单。 祝微星躺上床,看着上方早已熟识的天花板,忽然明白,有些东西的确出身昂贵价格不菲,可决定归属的从来不是他单向的个体价值,而是群体需要与情感交换。 任何格格不入能因钱与落差而存在,也能因爱与包容而消弭。 第81章 认错人了 又到长笛小课, 没被通知更改或延后时间,祝微星与陆小爱便准时在音乐楼等待。 管弦系并未招新老师加入,两人猜测多半还是老几位之一过来代班, 结果进门的对象让人觉出乎意料又情理之中。 颀长儒雅, 年轻有为, 只动作说话都慢,透着股懒散。 正是宣琅。 宣琅夹了本《科勒练习曲》坐下,搭起腿笑:“怎么那么惊讶?需不需要做自我介绍?” 祝微星知道,作为海鹰海大神的亲传弟子, 宣琅在u艺就是传说里的人物,因他往日只教名额极少的电音课, 多在设备室神出鬼没, 所以旁人见一眼都难,别说想偷师攀谈。 而这样的角色竟然会跑来给他们做长笛小课老师,身边的陆小爱也受宠若惊。还算冷静的小姑娘支吾半晌没说出话来。 还是祝微星礼貌询问:“老师还有钢琴课要代?时间上可以吗?” 宣琅无所谓地挥手:“那课就是给姜来上的, 但我不教了,他弹得太差。” 姜来还差? 这话让人瑟瑟发抖。 “你们不必担心,”宣琅像发现学生紧张情绪,好心安抚,“我钢琴马马虎虎可以嫌弃别人, 但我长笛水平很垃圾,要不是学校实在没人替补, 也轮不到我这只会一点皮毛的来教。因为我很差,所以也不会骂你们, 放心, 我们共同进步。” 可这只会一点皮毛的,在陆小爱才开口热身了两句, 就点着她中指旁的联动键,指出:“那里漏气了。” 陆小爱茫然:“啊?我……我上周才去维护过。” “可能琴行没查出来,”宣琅无所谓,“头上发夹给我,我帮你调一下。” 在人长笛上刮刮拧拧后,还叮嘱:“赶时间,自己回家可不能这样,极大的错误示范。” 两位学生:“……” 一边给陆小爱修笛子,宣琅一边让祝微星回课。听着男生吹奏,宣琅表情微妙。 陆小爱的长笛声那么美都逃不过宣琅耳朵,祝微星以为他定要指摘自己廉价乐器,谁知宣琅却开始逐条数落起祝微星技巧上的不足。指法、音量、力度、平衡……苛刻又仔细,温柔又严厉。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我向你提过的,气息,你的气太不足,体质过差,光练习腹式呼吸不够,要不多吃,要不运动。” 祝微星也没让他失望,很多地方宣琅不过稍稍提点,他便能举一反三追本溯源。除了讨论技巧,宣琅还会问他曲意,祝微星会对他表述自己对该章节该段落的理解,常常说得宣琅拧眉沉思。 三小时的小课,祝微星脑中第一次被塞进那么多知识,结束后竟有种狼吞虎咽得饱腹感,积聚于胸,仿佛吃撑。陆小爱都收拾好走了,祝微星还在擦笛子。 附生 第74节 宣琅走到他身边,微笑。 祝微星仰头,真诚道:“谢谢您,老师。” 宣琅静静看他,刚要开口,门外冒冒失失冲进来一人。抓着祝微星肩膀就喊:“廷芝!终于找到你了!” 祝微星背对大门,身形一僵。 宣琅看到来人,一把拍开他手,笑骂:“跑来u艺旁听胡闹我没用扫把抽你出去已够仁至义尽,怎么着,还敢到音乐楼捣乱?” 来人竟是昨日才有一面之缘的楼昭阳。那么高一小伙儿见了宣琅笑脸却腿脚一软,连忙退开,再看回头的祝微星,立刻尬笑着道歉。 “不、不好意思,我认错人……”楼昭阳本想说我要找的人与你背影太像,结果祝微星起身,他发现对方身量清瘦单薄,同自己要找的那位实在差很多。 听了楼昭阳叫唤,匆匆赶到的姜来也是一脸懵,冲上来打了楼昭阳好几下,怨他:“廷芝呢?是不是见到你就跑了。” “他见我跑什么,我见了他跑才对吧,那个祖宗!”楼昭阳大呼冤枉,“我刚是认错人了。” 姜来也看到祝微星,不敢置信:“微星是微星,廷芝是廷芝,哪里像了?从小到大看了二十年你还能认错,要去看眼科!” 宣琅听他们吵吵半天,开口打断:“天都黑了,怎么这时候找贺廷芝?什么情况?” 姜来瑟缩一笑:“呃…他……他……” “嗯?”宣琅疑惑一声,懒散退却几分,立马让姜来老实交代。 “廷芝听宣大哥说了那话,就坚持要来u艺听课。前两天又开始每天这时候在音乐楼晃荡,像要找什么人,莫名其妙,魔怔了一样。” 宣琅反应不大,他身边的祝微星却似一怔。 这时姜来手机响,他接起一听,面带惊喜:“廷芝?你在楼下?好好……我们现在下来,你等着哦。” 挂了电话,他对宣琅不好意思地笑:“人找到啦,他刚才在大演奏厅呢,哈哈,是我们搞错了。” “怎么他一点事你就这样大惊小怪。宣琅敲他脑袋。 姜来矮身避开,对祝微星挥了手算打招呼后,拉着楼昭阳急急下楼。 宣琅回头,发现祝微星走到窗边,凝神望着外头。 宣琅也走过去,见音乐楼下的花坛边隐约伫立着一道身影,高大匀亭,可惜瞧不清眉眼。 祝微星盯着那处良久,问:“老师曾提过,有个与我很像的人……是他吗?” 宣琅噗嗤一笑:“怎么会?廷芝就是个傻大个儿。” 见姜来已到楼下,与花坛边那道身影并肩朝校外去。祝微星目送他们,又问:“那个人……是怎么样的人?” 宣琅沉默两秒,道:“一个很优秀,但活得很累的人。” 祝微星抓在窗栏上的手指紧了紧:“他去世了吗?什么时候?” 宣琅眼中闪过悲伤:“四年了。” 四年…… 直到再瞧不见楼下身影,祝微星才垂下头,提了长笛包离开。 宣琅忽然叫住他:“微星。” 祝微星回头。 宣琅收了脸上笑意,表情难得认真:“虽然你的技巧还很稚嫩青涩,但……你是我见过乐感最好的学生之一,不管你擅长什么,想学什么,不要浪费,不要放弃,不要辜负你的天分。” 祝微星看着老师真诚的眼睛,点头:“好。” ******** 第二天祝微星要拿已修复的小银车,搭了汽修店的新五菱去学校北门的荣记。 能坐六人的新二手面包,初初首发,由阿盆亲自掌舵。副驾理应坐姜翼,他上车却屁股一歪,去了最后排。 祝微星到时,就剩后排和赖洋身边空着,他犹豫一秒,坐到了姜翼身边。 阿盆以时速二十迈通过弄堂时,受到了姜翼辱骂。 “我下去爬都比你开得快。” 阿盆不服:“老子新车,剐蹭了这弄堂谁赔得起?而且前面不堵着吗?” 副驾的管晓良探身出去打量:“有人搬家?还是往里?四号楼?” 赖洋抬头咋呼:“我看看我看看,这破地方哪个倒霉鬼又入火坑?” 可当他们注意到从车上下来的人时,纷纷住了没把的嘴,车内一瞬沉默。 祝微星也看到了,但他不认识对方,只知是一个白发黄肤瘦到有些脱相的女人,被搀着,慢慢往四号楼去。 看着看着,祝微星又似猜到了对方身份。 她走进的那间屋子祝微星去过,半夜,和姜翼一起。 4102室,孟家。 女人是徐丹琴,孟济的母亲。 见车边站着一人,祝微星摁下车窗,朝对方点头。 小张警官瞧见祝微星和土匪军团一伙坐车里,差点问他是不是被不良少年劫持,幸好脑中闪过红光小城归来那日,小土匪不仅被眼前人靠着肩窝睡一路,到了目的地,还不假他手,忍着伤亲自把人抱上楼去。小张警官便识趣得把不该说的及时吞回。 只对祝微星解释眼前事:“孟妈妈之前住得疗养院属于私立,钱跟不上了,只得转出来,我们打算给她转到公立的去,但u市几家不错的公立名额非常紧张,有补助的更要排队。中间过渡期只得回家住,应该不久,最多一两个月。” 没钱了? 祝微星意外,记得邻居和何灵都提过,孟妈妈之前住的疗养院费用是姜翼在供,那他现在…… 悄悄瞥身边人,见姜翼毫无所觉充耳不闻继续打游戏,又去看前座几人,赖洋和郑照文也一脸讶异,显然不清楚来龙去脉,阿盆和管晓良,一个看天,一个看地,装傻到底。 祝微星懂了。 姜翼和孟济本就无亲无故,孟家得他这么多年帮手也该知足。没人能要求姜翼负责到底,何况孟家也没人领情。梁永富说得对,有些生命,有些责任,在我们没有能力负担前,连善良都是一种累赘。 见祝微星表情复杂,还是小张警官安慰他:“没事,居委社区每天都派人看着她,孟妈妈精神也比之前稳定很多,简单的自理没问题。” 小张警官话落,那女人就朝这里看了一眼。她应完全能窥见车里的姜翼。女人却只面容平静,并未有何过激情绪,跟着居委阿姨走进门里。 孟妈妈的东西很少,又等了五分钟,搬家公司便离开,阿盆重新上路。 车内气氛有些微妙,半晌无人开口。 还是赖洋打破沉默,但这没眼力见儿的话说了不如不说。 他好奇问:“翼哥,谁成了你的专属小奴隶?” 副驾管晓良正要点烟,闻言打火机差点烧了手:“卧槽,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问什么涩情问题?” 赖洋:“???”不是,他很认真很严肃啊。 赖洋无辜补充:“翼哥自己说的。” 祝微星:“……” 见姜翼毫无澄清意思,还在晃腿打游戏,车内却有三分之一的目光莫名其妙向自己瞟来,祝微星眸色一转,开口自救。 他问所有人:“我能不能去你们体院锻炼?” 众人注意力瞬间被转移,连打游戏的姜翼都抬起头。 祝微星解释:“老师说我需要提高体能,但我们学校操场被用来堆建材,我想找个好些的场地,体院的塑胶跑道非常专业,是不是可以允许外校生练习?” 几秒后,赖洋最先嗤笑:“你……你啊?想到我们那里练?你当门口健身房?办张会员就能进?” 祝微星听出他满满鄙夷,却未退:“不可以?” 赖洋笑得更厉害:“当然可以,金钻会员起步,内部上线引荐,全职人员陪练,你就能来。听不懂?简言之,生人入校残疾自负。” 见祝微星疑惑,一直沉默的郑照文解释:“体院各场地都紧张,平时被固定群体使用,随便乱入会引起矛盾,尤其还是外校人。” 原来如此,祝微星顿觉自己唐突,想来也是,若体院随便来个人跑他们u艺演奏厅乱吹乱弹,也难想象。 刚要打消念头,前座的管晓良却笑着挥手:“哪那么夸张,别的地方我不清楚,我们那里规矩少,找个熟人带着就能跑。” 赖洋不敢置信:“你们田径队什么时候那么大方?上个月不是才开瓢了个抢跑道的?” 管晓良温柔地辱骂他:“你个孽畜,哪里听来的谣言,诽谤我们包容有爱的团队。” 赖洋:“???” 赖洋:“所以你要带他进校?” 管晓良瞟一眼后视镜,咬着烟高深莫测的嘻嘻笑:“我想啊,但怕轮不上。” 第82章 大王与小王 日月逾迈, 一转眼已到一月,寒风刮来几层凉,u市入了深冬。 祝微星翻出羽绒服来穿, 祝靓靓的衣服多是亮色, 滑雪衫也不意外, 扎眼的清凉薄荷绿,配上祝微星的肤白面冷,好看是好看,实在太好看, 但谁看两眼都能被冻一激灵,也不是凡夫俗子能享的眼福。 进了学校与穿粉色羽绒服的姜来并座, 祝微星听见后排有人说班里来了两只马卡龙。 宣琅进门, 开口就丢出这学期的电音考试内容,选首名曲编程变化,做一段标题音乐, 有主旨有内核,交付时要带音乐文案,半个月后验收。没设备的可使用学校机房,设备室不定时开放。 这任务说难不难,对姜来这样的老手, 说简单也不简单,对祝微星这样的菜鸟。 果然, 姜来一听就说自己已经选好曲了。祝微星问他哪首,他说叫《篝火》, 又是一首流行曲。 被问是谁的, 姜来说傩舞社,不是跳舞的, 是一个摇滚乐队,很冷门。” 祝微星似有所觉:“之前那首《梦》也是他们的吗?” 姜来点头,露出迷弟脸:“我超爱他们,可惜早年就发过一张专辑,现在已经解散了。” 曲子选定了,但姜来最讨厌写音乐文案,正好祝微星没有想法,两人便一块儿去了图书馆。 u艺的图书馆特别破烂,就像论坛上学生们吐槽的,学校有钱修公历纪年体大楼,没空补补一补图书馆空调。十台坏一半,整间阅览室冻得像台大冰箱,难怪人那么少。 一到哪儿,姜来直奔百篇优秀作文选。祝微星倒没目标,于排排书架间信步,寻找灵感。 忽然,目光落在一侧角落,他顿住,伸手抽出了一本书。 《兰籽薰心——洪籽薰自传》 海鹰唯一亲传女弟子,国内最负盛名的青年女钢琴家,天赋卓绝,被众多音乐人奉为偶像,祝微星也是久闻大名。不同于她去世后前夫为谋遗产捞版权费大肆消费炒作她的那些生平,这本书是她生前以自己所写的日记形式出版,记录了洪籽薰短暂又轰轰烈烈的一生。 附生 第75节 祝微星找了个避风处坐下,慢慢翻看了起来。 与很多天才儿童的启蒙路一样,洪籽薰自小聪慧过人,早早拜入名师门下,拿遍国内大奖,受颂赞无数。但学艺路从来不容易,前三章满是她童年时枯燥乏味又珍贵难忘的练琴时光。 有两个名字频繁在她的日记里出现,洪籽薰叫他们大王和小王。大王比她小五岁,小王比她小六岁,看形容,他们分居一隅,同桌共餐,参考洪籽薰的生长环境,该都是她的师弟或师妹。 在洪籽薰的描述里,大王小王都资质非凡,甚至远超自己,可惜,一个疏懒,一个羸弱。 “早上和大王比飞顿弓,我又不是学小提的,我自然输了,我给他洗了苹果抵债,他要我放他嘴上,想边睡边吃。结果他被苹果核卡住,他却懒到根本不想吐!我就坐在那里,看着他硬是把苹果核嚼碎了吞下肚。我跟大王说,他有幸成了继乐器店搬运工和打扫阿姨后我第三百四十五位佩服的懒人。” “今天被先生问我们未来的职业目标,我写了钢琴家和老师,我看到大王也写了老师,勉强又加了个小提琴手,他根本是懒得想才跟我学。果然,先生夸奖老师这个职业很好,是知识的搬运工后,大王默默把这个目标划了。我就知道,一个连琴凳都懒得搬,会蹲着弹琴的人,还会愿意搬运别的?” 日记用词多诙谐幽默,记录师兄弟间琐碎的求学日常。让祝微星看得莫名投入。 只是相较于对大王的吐槽调侃,她对小王的正面描述其实很少,多是,我猜想小王在如何如何,我听先生说小王如何如何,今天适合小王如何如何。似乎小王出现在琴室的次数较少,且身体不好,洪籽薰用“开在霖雨里的白山茶,真怕风再大就要吹折他”来形容不那么健壮的小王,言辞间充满惋惜与喜爱。 洪籽薰说:“我听他弹得不多,唯二几次都是在他身体好的时候。他弹舒曼弹肖邦都太美太美,但我最爱听他弹门德尔松……无忧无虑被视若珍宝的小王子,与他再贴切不过。” “我要背谱!我要背谱!哪个无良媒体给我造的过目不忘人设!抹杀我一夜夜呕心沥血啃谱的努力!?不背谱的是大王,因为懒!小王也不背!他才真过目不忘!” “视奏一遍能记个八九不离十,练习时间只我一半,技术硬是甩我一截,还不止拿手一种乐器,和他比,我这个天才简直滥竽充数。” “可是天才总要被命运苛待,这让我坚信凡人或许更幸福。” 看到这,姜来走了过来,手里拿了本《文案圣经》,见祝微星准备借这本,露出惊喜表情。 “你才看洪老师的书呀?里面写得我都快会背了。” 祝微星没忍住问:“大王真的可以蹲着弹琴吗?” 姜来笑弯腰:“可以的,简直生平绝学,别看他平时懒,下盘超稳,从小练的马步,我哥说人家找海先生学音乐,他找海先生练武术。” 祝微星也笑,显然猜到大王是谁了。 笑着笑着,又淡了几分,斟酌着问:“你听过小王的琴吗?” 姜来点头:“听过,在海先生的音乐纪念馆里,专门存放他学生作品的收藏室,大部分都是洪老师和其他人的,但有一盘胶片,没有署名,我问过宣大哥,他说,那是小王的。” “我只听过一次,都记得那种好,我无法形容得好,除了贝多芬,舒曼舒伯特肖邦巴赫莫扎特他都弹得很厉害,小提琴也厉害,可惜我在别地找不到他的作品,全世界好像就那么一盘,我偷录过一次,音质太差只能作罢。” “我问过宣大哥,他说小王先生身体不好,不适合久练,也没办法负担长时间的演出。还因为别的乱七八糟缘故,他最终放弃了这一行。我以前总是偷偷想,如果他能继续下去,该多了不起。” 姜来显是对这位小王先生很有感想,不知不觉说了许多,祝微星只默默的听,直到最后才忽然问了句:“他为什么从不练贝多芬?” 姜来一怔:“大概音乐风格不合适?洪老师说得对,他最适合门德尔松,贵公子与贵公子的心灵相通,我练门德尔松时也会不自觉的模仿他。” 祝微星抚摸了下手里的书,同姜来一道去做了借阅记录。 姜来问他一会儿去哪儿,天冷,他要去巨象百货拿考试用的衣服,正好顺路可以送他回家。 祝微星忽然想到自己好像也没考试的衣服。 表演系期末考需作为一场表演来考较,水平好不好另说,架势要十足,必须正装登台,男生西装领带,女生长裙礼服,半点糊弄不得。 可祝靓靓的衣柜奇装异服倒不少,正经礼服没一件,也不知之前的考试如何应付。 祝微星问姜来:“学校可不可以租衣服?” 话出口他就知不妥,这样的小少爷怎么会清楚这类消息,自己问错对象。 姜来果然不明,但他也不傻,脑瓜一转就发现祝微星问题。 “你没有合适的礼服?” 祝微星说:“是没有,不过时间充裕,我打算去学校问问,或是别地租一件。”毕竟一年最多穿两次,他这条件没必要买。 姜来却盯着他瞧了半天,仿佛丈量什么,片刻道:“我有不少衣服可借你,但我比你矮,裤子一定不行,但我有个朋友的衣服你一定穿得下。他以前和你差不多高,这一年忽然蹿了八九厘米,衣服都穿不下,丢着也是浪费,正好适合你。” 祝微星一怔,要拒绝,又被姜来热情打断。 “千万不要客气!你不要他也早晚得丢,其实你俩气质近似,就当帮着解决困难!” 祝微星沉默,须臾才道:“是上回在音乐楼,你那个朋友把我错认成他的那位吗?” “啊,对!”姜来也想起来,“你不要听那个楼昭阳胡说八道啦,你和那个人也就那么十分之一像,熟悉的都不会认错。有机会你们见一面就知道,他正好也在u艺。其实fo电器开业那天我约的人就是他,可惜你俩没遇上。” 见祝微星不说话,姜来竟然抱着他胳膊轻轻撒娇:“衣服真的很好,你穿了就知道,不要不好意思,大家都是好朋友!” 姜来又不迟钝,不可能感觉不到祝微星和自己生活阶级落差,但他对祝微星很有好感,特别想亲近对方帮助对方,又担心会否伤了人家自尊心,哪怕祝微星表现得那么从容且自信,也让姜来绞尽脑汁又小心翼翼。 还以为要再开导开导规劝规劝,却听祝微星爽快应下,还面带笑容。 祝微星说;“好啊,如果能得到他同意的话。” 姜来挥手:“他一定同意的啦,廷芝看着冷,其实又暖又大方。” 祝微星认真看着他:“那取衣服的时候可以见一面吗?” 姜来点头:“没问题,我来约!” 借出件衣服,他比祝微星还高兴:“现在送你吗?” 祝微星还是摇头:“我要去u体锻炼身体。” 姜来睁大眼,仿佛他要入什么龙潭虎穴。 最后掏遍全身,摸出张缠手指的创口贴以作哀悼鼓励。 ******** 祝微星走进u体,得到了无数目光。 u体并不全是人高马大身强力壮的体育男儿,u体有文科,康复医疗、新闻学、体育心理学都是脑力学业,往来学生里不乏矮小薄瘦者,男女都有,但祝微星就是吸引了一大波视线。 寻了个长凳坐下后,几乎路过他面前的都要打量他几眼。 祝微星倒未不自在,低头给某人发消息,顺便将学校端详一番。 面积和u艺差不多,但少了好几栋教学楼,场地要宽阔许多,远处的室外篮球场挤挤挨挨,绿茵场人头攒动,好在跑道占用率不高,但仍有一两队运动员模样的在套圈。 等了五分钟,前方踢踢踏踏来了个人。踩着一脚蹬,披了件外套,顶一脑袋乱毛,边走还边打呵欠,像刚从美梦里睡醒。 待到近前,祝微星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嗯?”他用一个单音节表达了满腹疑问。 昨天从面包车下来后祝微星明明留的是管晓良的微信,今天发过去怎么对方换了个长相。 “笨。”对方也用一个字表达态度,骂完转身朝操场去。 第83章 锻炼 祝微星虽疑惑, 还是起身随了上去。 管晓良不来他无所谓,能顺利跑步就好。 “要不要等等再练?让一下其他运动员?人多,放学之后也行。”祝微星说。 姜翼的回答是一个大白眼, 奇怪地问:“哪里有人?” 祝微星更奇怪, 操场上那么多不算人? 姜翼朝田径队去。管晓良在其中, 该早跟队员打了招呼,队里人见了他们都客气微笑,只说跑道随便用,友好亲切得仿佛真健身房陪练。 可还有一伙没眼力见, 仗着训练人多,直接占着跑道做热身, 十分霸道。 祝微星觉得无妨, 留条小道能容他过就好。姜翼却不喜,朝那头皱眉看了几秒。 管晓良狗腿子一样凑过来打小报告:“是拳击队刘大脚!欺男霸女鱼肉乡里,田径队苦他久矣!” 旁边队员小声交流:“大脚哥怎么欺男霸女鱼肉乡里了?” 对方回:“昨天中午在食堂抢了我们管队一个狮子头。” “天呐, 如此恶贯满盈,神仙来了都救不了。” 远方的刘大脚似有所觉,朝这里看了眼,正对上姜翼瞪去目光。因刚睡醒,姜翼眼神还有点迷离对不上焦。却仍让大脚精神一振隐觉形势不妙。 “老姜怎么在这儿?身边那大美女是谁?以前没见过的气质。”刘大脚问队员, “他看我干吗?我新换的运动服太鲜艳?球鞋太昂贵?发型太招摇?哎,我已经低调了。” “哥, 那是个男生。”队员指正他眼瘸。 见姜翼转头,开始四顾寻找, 队员敏锐建议。”其实我们不该再多看多想。” 刘大脚莫名:“那该干嘛?” 见姜翼弯腰, 捡起一只野球,队员说:“应该跑。” “啊?”刘大脚不同意, “身还没热完就跑?” 见姜翼轻轻开始颠球,队员:“是的,因为不跑,会凉得更快。” 刘大脚:“???” 再回头,队员已鸟兽散,周围竟只留他一人。不待大脚疑惑,一只足球凌空飞来,正中他脑门。 “——啊!”一声哀嚎,大脚扑街。 姜翼拍拍衣服,又打个呵欠,对祝微星道:“说了没人,什么眼神。” 祝微星:“……” u艺的场地很好,虽算不得新,但跑道宽阔,塑胶弹韧,管晓良还配了和祝微星体格差不多的陪跑,真金钻会员待遇。 跑步时,祝微星脱了厚衣,露出内里的浅绿色运动衫裤,细瘦四肢像被荷叶裹着的藕,随时能迎风开出朵莲。人好看,可热身完才跑出十秒,场面却不好看。 祝微星离起跑线二十米,陪跑者已没了影。 未免会员不满,老板问责,以后不再光临,陪练组长立马更换教练。 这回换了个腿短矮子。 结果没坚持到五十米,形势僵持。 再换,换个女孩子。 还是……emmm。 没办法,为表诚意,组长决定自己上。 心里再三告诫慢点慢点,然而,半圈不到,画风又尴尬起来。 想来真难为田径队,跑快是本能,跑慢侮辱人格。陪练组长进退两难。在顾客又一次为追随他差点绊脚,老板脸色已黑如锅底。 附生 第76节 陪练团小声给组长建议:“不如去别队找个来陪?游泳队水鸭子?” 组长衡量顾客速度,摇头,表示没用。 陪练团:“找个文科系的来陪?康复医疗专业?” 组长摇头,没用。 陪练团:“康复医疗专业的女生来陪?” 组长摇头,还是没用。 陪练团苦思冥想:“那就只能让医务室的来陪了。” 组长一脸你在说什么屁话:“那不还是康复专业?” 陪练团:“不找医生,找病人。”断了腿的那种。 祝微星也觉丢脸,他心知体能差行动力弱,却不知那么差那么弱,几近半残,倒搞得麻烦人家。 正想说不如算了,他一个人也能跑,不行就回家做做俯卧撑仰卧体做。 一件外套已兜头飞来砸在陪练组长头上。 组长怔然看向衣服来处。 今天很冷,姜翼脱了棉服,里面只着一件薄长袖t恤。隐隐贴出宽阔背脊,厚实胸膛,紧窄腰线,寒风蹭着他脖颈,他毫无所觉。 抬起下巴对呆愣的祝微星吩咐:“跟着我的脚步。”说完,当先上了跑道。 祝微星迟疑一秒,照做。 陪练团一脸问号:“管队……什么情况?” 姜翼,一个退出江湖三百天,有偿请他殴打自己都不愿重操老本行陪练的奇男子,今天竟然愿意陪一个身体机能不调者跑步?? 不然怎么说陪练组长更见多识广呢。管晓良轻描淡写:“这不就是你们要找的?” 陪练团:“?” 管晓良:“不搞体育,学康复医疗,出入医务室,又是残废病人,全贴合。喏,跟上了。” 众人无语看去,竟还真是,尽管他们老姜一脸不满烦躁,随时准备爆冲三百里的架势,可不管他怎么迈腿,不管身边人如何摇摆飘忽,两人永远维持着一米以内距离。 祝微星却没发现这份神奇,他在听姜翼骂人。 “喘那么急想闷死自己?都说了五步才能喘口气,”姜翼嫌弃地看他,“跟着我节奏,我说喘才能喘。” 他是专业的,祝微星谦虚照做,可初初练起实在太难,方才一通折腾又费了他太多体力,才随着姜翼跑一圈四百米,他就不行了。 姜翼前一秒还在埋怨人没用,下一秒已迅速闪到跟前,在祝微星脚下打晃时,面对面捞住了人。 祝微星一脑袋扎进姜翼怀里,精疲力尽到都想不起挣扎:“我……有点累……休息一下下……” “啧,”姜翼的鄙夷飞上天灵盖,一手往后勾他腰一手往前摸他肚子,“用这里,跑步也要腹式呼吸,跟你吹笛子一样,这么没用还要不要练体力?” 被教育的祝微星露出一丝为难脸。想学和学不学得会不同。祝微星愿整夜思考冥想,愿劳动工作不怕苦累,但他真不擅长运动,讨厌一切过强的肢体操练。 祝微星把脸埋着不说话,千载难逢摆出少年人的小脾气,自欺欺人,逃避现实。 姜翼等上几秒,拆穿他:“装死有用吗?” 祝微星抬头,从他怀里退开,认真地说:“那明天再练吧。” 姜翼却没放手:“来是你要来,谁给你的错觉走也能由你说了算?麻烦精。” 祝微星:“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姜翼:“锅里没粮,柴留着烧屁吃?” 祝微星:“……”虽粗俗,但挺有道理。 姜翼终于松手,戳他额头:“再跑一圈,跑不完晚上就睡这。” 想了想又吓他:“我不跟你一起,冷死你。” 祝微星:“……”谢谢,有吓到。 最后是怎么跑完的,因场面过于影响自尊,祝微星将其自动遗忘驱逐脑海,只记得回神已坐在姜翼自行车后座,踏上回程。 为什么不自己骑,因为手脚都没力。 高傲的债主大发慈悲把包身工奴隶带回弄堂休息。 今天不睡好,明天怎么继续跑? 但他不知道,祝微星这个不完成日常不舒服斯基的打卡狂魔,硬是在与对方分道扬镳后,去到废地,在寒风霜夜里,哆嗦着手脚,把今日的笛子练完才回去。 冬日夜早,三个小时后,整个羚甲里已陷入安寂。祝微星僵着手脚上楼,一手提笛盒,一手摸钥匙,一抬头猛然吓一跳。 楼道口直挺挺站着个黑影!? 走廊灯早坏,只背光的月色充作照明,拢出那人轮廓,却瞧不清五官。 什么人?大半夜站这里? 正疑惑,却听那黑影忽然开口。 “这么……晚回来,真……不要脸……” 那是一句责斥,声音苍老低沉,充满机械式的卡顿,响在无人的楼道里,十万分诡异。 祝微星心跳快一瞬,又复于平静。他听出对方是谁了。 7405的梁老太太,梁家兄妹的奶奶。 她在干什么?往日见了他爱理不理,半夜跑楼道里教训自己? 不过下一刻祝微星就发现,梁老太还穿着睡衣,双眼无神,瞳孔无焦,仿佛梦游。 刚要询问,405室门开,有人披着棉衣趿拉着鞋,打着手电,急急忙忙而来。 是梁爷爷。 梁爷爷一边拽梁老太,一边跟微星道歉。 “啊呀,是不是吓到你啦。我这老伴最近扭伤了手,一夜夜疼得睡不着觉,医生给配了些抗焦虑的药,结果吃了晚上反倒更不消停,不知是副作用还是夜游,冷不丁往外跑。偏巧永富今晚值班,永丽也在学校温习功课,老太太大概担心孩子,犯了糊涂。” 祝微星一听,自然放下满腹疑虑,帮着将人送去了梁家。 果然,快被冻僵的梁老太一路都在嘀嘀咕咕那句“晚回来不要脸”的话,倒搞得梁爷爷一脸尴尬。 祝微星只能装听不见。 一通闹,等他回家都过十一点。 幸好明天不用早起,牛奶铺因生意好,订货量激增,批发部已答应送到摊上,祝微星因此得以多睡半小时懒觉。 劳碌一天,身体早疲累不堪,可祝微星倒上床,却了无睡意。 不知为何,想到楼道里梁老太那双空乏无神的眼他就隐起鸡皮疙瘩,莫名的心神不宁。 祝微星侧头去看对窗,同自己一道回来的人,却像没回屋,房内一片窈黑。 从发现自身异状就天天看到对方,哪怕不交谈,睡下时,有对面灯色陪伴,祝微星都觉心安。而一旦姜翼不在,明明屁事没有,他却觉周身空落,神思烦乱。 意识到这依赖有愈重趋势,担心会给姜翼带来困扰,祝微星立时反省。 一番调整,总算平缓心情,他起身去查看窗门,往复几次,终于迷糊睡去。 第84章 u体食堂 第二天晨起梳洗听得外头吵嚷, 祝微星走出去,发现梁老太在训孙女。 梁永丽背着书包,像刚归家, 顶一脸倦色还得听这老太叨叨着刻薄。骂她撒谎成性, 骂她夜不归宿, 更骂她小小年纪花花肠子,像她那不知廉耻的老娘。 梁家似乎没人,闹半天也就惹来两三邻居侧目,这陈谷子烂芝麻的老戏码毫无看点, 大家只关注两眼便又各自忙活。 除了祝微星,静静瞧着女孩瑟缩背影, 没有远离。 当察觉梁老太用竹篮朝女孩脸上丢去, 他快步站到跟前,把东西成功挡下了,但被竹篮上的毛糙划到了手背, 留下一道极长划痕,幸亏只破皮没出血。不敢相信要真上了女孩的脸会如何。 祝微星皱起眉不满地看向那老太太。 梁老太也有些懵,但不是对自己行为,而是对忽然出现多管闲事的祝微星。 回神自然恼怒,要破口大骂, 却听楼道有脚步声起,谁正走上楼来。 祝微星未觉不对, 对面听出来者哪位的老太已迅速变了张脸,皱起亲切笑容对楼梯口喊:“阿大回来啦?上晚班辛苦了, 早餐吃了吗?奶奶跟你做点热的?” 说着也不等孙子回答, 颠颠地进了门,连要骂人都忘了, 或者知道眼下不是好时机。 祝微星转头看向上楼人,还真是梁永富。不同于妹妹的憔悴,上了一夜晚班的他倒神清气爽,特有精神。 见了在楼梯口的两人,梁永富本面上带笑,到了近前又撇下嘴角,目光在表情微冷的祝微星和垂头不语的妹妹脸上扫过,仿似感觉什么,凉了眼神。 他对祝微星说:“谢谢。” 虽是邻居,实在看不下去出了手,但祝微星不好干涉人家事,更不可能开口告老太太的状。现下把梁永丽交给她哥,他只对梁永富点点头,便转身走了。 进门时,他看见梁永富摸了摸妹妹低下的头。 “哥哥今天开始结束实习转正了,我还被调到了总公司做总经理的法务助理,是不是很厉害?阿小……再等等,一切就快好了……就快了。” 祝微星没继续听,进了门。 …… 下午长笛课一放学,祝微星就收到了【瘟神】的信息。 【瘟神】:人? 【星】:整理东西,稍等。 【瘟神】:别来这套,装腔作势磨磨唧唧。赶紧的! 一根长笛擦了快二十分钟的祝微星:“……” 没办法,贼船已上,还是硬着头皮去了。 走前路过楼下音乐大教室,弦乐选修课正放学,祝微星特别留意了人群里,却没再见到楼昭阳那些人。 姜翼已在老地方等着他,今天倒没了陪练团,但不知道是否祝微星的错觉,他觉得操场上的人比昨天更多了。 附生 第77节 踢球的、篮球的、跳高的、竞走的、羽毛球的?柔道的?体……操的?击、击剑的?就差陆地游泳的了吧。 “你们学校的场地看来是真比较艰难。”祝微星感叹。竟然这么省着用,关系也不像赖洋说得紧张,挤成这样谁也没嫌弃谁。 姜翼侧了下头, 宝_书_网_w_w_w_._b_a_o _s_h_u_2_._c_o_m 那伙悄悄往这里瞟的立时打起精神着眼运动,格外专注。 姜翼说:“场地不艰难,人比较艰难。” 祝微星:“?”哪里艰难,这不都好好的? 姜翼:“现在不艰难,明天就会艰难了。” 祝微星:又是明天? 竖着耳朵关注这里的众人:“!!”他们只是听昨天来的同胞说有翼哥的八卦可看,才过来凑个热闹,怎么就人生开始艰难了呢? 暂且摒弃纷扰,姜翼又带着祝微星跑了起来。昨天的酸痛犹在,祝微星速度比第一次更慢,但他不是个会反复叫苦的人,即便很不喜,既然做了,就还是硬撑到底。 刚跑完一圈他已明显上气不接下气,早顾不上姜翼给定的呼吸节奏。 姜翼起先还在他身边冷眼旁观,不时把祝微星垂下的头、打晃的手脚给掰正,后来瞧着瞧着,表情也跟着越来越臭。 半晌后,祝微星才发现随在一旁的人不见了。 他喘着气回头,就见姜翼站在身后几米处,不耐地看着他。 姜翼:“啧。” 祝微星:“?” 姜翼忽然转身就走。 祝微星莫名:“不练了吗?” 姜翼:“肚子饿了,吃饭。” 祝微星没懂姜翼这突如其来,不过心里也有些小庆幸,他实在太累了。 于是抱起衣服,踢踢拖拖地跟上了前面那人。 “我不吃了,我要回家。”打卡小人对时间有自己的严格安排。 不过他的耿直很快得到了姜翼射来的死亡视线。 祝微星闭了嘴。 想来也对,人家做个陪练,肚子饿了,连顿饭都要自己备,于理不合。 祝微星说:“那我请你吃。” 姜翼:“我谢谢你全家。” 祝微星:“……” 嘴上埋怨,脚还是诚实得进了食堂。就像u艺超市里的网红小点心,u体的食堂也算远近闻名。毕竟运动员营养伙食特别重要,u体的食堂量大料好价格公道,虽然不对外开放,仍有学生频带人蹭饭,因此这里常年客满,餐时一座难求,一不小心还容易动手。连祝微星都听人提过。 u艺也常拿这嘲u体,打架不是为抢地盘就是为抢饭,再没比u体更狗的存在,人类之耻! 不过挤占的人里不可能包括姜翼,他才进食堂,便被门边学生发现,一个个对他招呼起来。 跟着进来的祝微星只听见此起彼伏的“老姜”、“翼哥”、“这里有座!” 他知道姜翼在u体吃得开,但亲眼得见才知不是赖洋管晓良吹牛夸张。 偏姜翼还顶着张死人脸,随便扫了圈,选了个最宽敞的位子。自己没坐,对祝微星很拽地抬了抬下巴让他坐。然后又一句不说地转身去了打饭处,无比高冷。 祝微星瞧他背影,暗忖这人还有偶像包袱,问都不问自己吃什么,在迷弟面前很会摆酷。 祝微星也不介意,刚运动完没胃口,姜翼点什么他都对付着吃些就行。 忽然身边位子有人落座,祝微星看去就对上一张灿烂笑脸。 长卷发、小麦肌,一身阳光气,是在祝微星崴脚与被马庆跟踪期间一道同她搭过荣记面包车上下学的蒙辉。 蒙辉神秘兮兮地凑近,开口就让祝微星懵逼。 “你俩在谈恋爱?” 亏得祝微星没在喝水,不然再得体举止,水也得喷三米远。 祝微星瞪大眼:“????” 蒙辉认真:“你不知道u体的食堂规矩?除了本人,只有家属才能来蹭饭。” 祝微星:“!!!” 他这连番的惊愕脸倒把蒙辉搞乐了,趴桌上哈哈了个半天。 又大喇喇挥手,自我圆场:“说笑的说笑的,别真信啊,把你吓病了,我可担不起。” 又不动声色切话题:“难怪院里大群在传我们学校来了个冰雪美少年,我还在想哪个带把的有这魅力能引这些万年老光棍的注意,原来是你。” 仍沉浸在刚那两波小冲击的祝微星迟了两秒才给出反应:“你们这里外校生少,我才比较显眼。” 蒙辉摇头:“是你本来就显眼,你为什么比我们上次见时更好看了?整个人在发光,看着好有钱。” 祝微星对她奇奇怪怪的修辞手法报以礼貌微笑。 蒙辉又问:“你们学校问你要电话的多吗?我看你们那个论坛很多打听你的帖子。” 祝微星大概知道点,但他不关心,倒是意外蒙辉也看那论坛。 蒙辉猜到他想法,大方承认:“对啊,上面热闹多嘛,好比你们校演奏会那种反转剧,我最爱看。” 祝微星想到何灵说姜翼以前从不管八卦闲事,应该也不上那论坛,所以他会知道并疏远何灵…… “是你告诉姜翼的?”祝微星问。 蒙辉自豪:“对啊,这招是不是很有效?对付情……敌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告诉她爱慕的本尊,让他帮你解决问题,一劳永逸!” 祝微星觉得这话哪里有点怪怪,对方转头对上打完饭迎面来的罗刹脸,立刻与身边人拉开八丈远。 蒙辉利索收拾东西闪避,走前却仍胆大得摇头晃脑,对姜翼附耳:“以为挺聪明,没想到有些地方呆呆的。” 姜翼直接飞过去一筷子:“你他妈想死吧!?” “啊——”凶器虽被后脑勺上的马尾挡了,蒙辉仍觉危险得鬼叫窜远。 桌上重新恢复清静,姜翼把餐盘丢下。 祝微星瞥见桌上菜显出意外。 姜翼不问他吃什么,竟真猜到祝微星想吃什么?这荤素搭配,大半都合祝微星口味。 “看我能饱?”姜翼在他对面大咧咧坐下,重拿了双筷敲他的碗。 祝微星说:“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炖蛋、冬笋和水芹?” 姜翼翻白眼:“我不能自己想吃?我知道你个屁!自作什么多情?!” 一句话把蒙辉刚残留的一点隐晦暗昧打了个半碎。 祝微星接过,吃饭。本以为刚半死不活一回,食欲不强,却不知是u体食堂名不虚传,还是姜翼挑得菜品正中下怀,祝微星虽吃得慢,但还挺香。 尤其对面坐着个一如既往的饿死鬼投胎,一口能抵祝微星半碗,细嚼慢咽对狼吞虎咽,对比强烈下,也挺促进食欲。 忽然,对面人停了筷。祝微星疑惑抬头,就见姜翼皱眉盯着自己的手。 祝微星垂眼,把其上已变作深红的划痕藏进袖中,轻描淡写:“不小心划破了。” 姜翼却总能看穿他掩藏,眼神灼炙:“扯破你袖子的那个?” 谁扯他袖子了?一转脑才想起来大排档那天自己对他说过昏黑教室被门把勾破袖子的事,看他意思显然没信。 祝微星摇头:“我自己。” 姜翼追问:“学校里?弄堂里?家里?” 怕了他的不依不饶,祝微星只得道:“是梁奶奶。”没提今早的不愉快,只把昨夜的诡异跟姜翼说了。 姜翼沉默。 出于对姜翼直觉的信任,祝微星问:“她是不是有些奇怪?” 姜翼继续扒饭,满脸不以为意:“你社区小警察?近的不理,隔那么远的邻居闲事倒爱管?” 祝微星:“?”梁家怎么就远了? 姜翼的关注点永远和祝微星不重叠,且不放过任何细枝末节,他问:“你训练完还去练笛子?一站三小时?” 祝微星:“……” 姜翼扔了勺子,忽然笑着用餐巾擦嘴:“走吧。” 祝微星提起神经:“回家?” 姜翼:“你都不累,那自然……” 祝微星:“!” 姜翼:“继续!” 第85章 我见过你 天蓝广场, u市商圈最黄金区段,后矗四栋魁伟建筑,由西面商业购物城——鼎鼎大名巨象百货和东面三栋不开放甲级办公楼共同组成, 前架构螺旋式空中走廊, 分三层, 设露天咖啡馆,露天观景台,供游人登高赏都市繁华,游钢铁森林。 姜来前一天表示他那位朋友非常乐意将衣服租借给祝微星, 合适的话赠予也无妨。明天周末,经祝微星同意, 便与他约在天蓝广场三楼咖啡馆见, 交接东西。 到了这日,祝微星如约于目的地等待,这里远高于他的生活圈, 消费群体与巨象百货重叠,出入者多打扮时尚出手豪奢。 路过的人都对他投来视线,祝微星猜对方该是看出自己一身高仿,假山鸡充真凤凰。但他仍站得风仪玉立,并无半点畏缩情绪。下一刻就有个漂亮姑娘脸红红来搭讪, 问祝微星是不是某某明星,想要合影。被祝微星礼貌拒绝也没生气, 写了微信号放一边,还给抛来个小媚眼。 没十分钟又来两个, 敬谢不敏的祝微星不敢再站露台正中, 无奈避去角落。 好在姜来很快出现,却只一人, 见了祝微星表示自己朋友有事耽搁,要再等等,他们可以先进咖啡馆坐下。 馆内座椅由竹篱相隔,团花围簇,气氛宁和,又注重隐私,生意极好。 祝微星和姜来选了沿栏一处,近能观梅芬芳,远能眺楼闳高,风景绝佳。 姜来显然不是第一回 来此,热情地翻着菜单给祝微星推荐这家哪种饮料好喝,还说这分店环境算不得顶好,露天难免繁杂,位于故人坊的室内总店更幽静人少。 祝微星忽然说:“我很久以前在故人坊见过你。” 附生 第78节 姜来意外:“哪里?什么时候?” 祝微星回忆:“四个多月前,u艺这学期开学的第一天。你应该不记得了。”那日祝微星为还午山酒吧的员工服,提着开学新发的教材书,累个半死的来到故人坊,胡乱游荡找目的地时,意外遇见过姜来。 姜来却说:“我记得!开学第一天我是去过故人坊,因为那天廷芝刚从a市回来,我从机场接得他,后来我们就去故人坊喝咖啡了。你在咖啡馆遇到我们的吗?” 祝微星:“不是,在一间不知名的建筑前,房子很大,花园里种了很多铁线莲,你们在园里,我在园外,只远远一眼,你的发色很好认,我就记下了。” “铁线莲……你说月光园?”姜来想起来了。 “那地方叫月光园?”祝微星好奇。 姜来摇头:“没对外公布过正式叫什么,但大家看那楼半透半白,像珠宝堆的,叫它钻石楼、珍珠园、水晶园的都有,我觉得那屋子被光一照,颜色更像月光石,就自己喊它月光园,哈哈。” 祝微星顺嘴一问:“那是谁的房子?” 姜来又摇头:“我也不知道,那房子造了近十年,一直未对外营业,屋主也不出现,只请人高价维护,在故人坊很有名,算网红建筑。我以前从没进去过,那天和廷芝正巧路经,见大门开着,保安也没拦,我们便悄悄到里面逛了圈,没想到被你看个正着。”也是巧了。 这时,一边有吵嚷起,打断两人交谈。 循之看去,竹篱外走来一对男女,男肥女娇。男的嗓门极大,呼喝声就他口里所出,正高声埋怨身边女伴是作精,约好了还想临时变卦,险些白费他订这家昂贵咖啡馆位子的苦心。 外貌格外不符的两人,言行却隐有亲昵,姜来瞧了两眼便皱眉,既不适这不般配画面,又不满对方粗鲁打搅。 “我就说还是故人坊那家环境更好。”姜来重复。 祝微星却盯着那一男一女,向来无甚起伏的表情难掩一瞬惊异。 姜来问:“怎么了?看见熟人?” 祝微星犹豫,还是否认,自那处避开眼,不动声色转移话题:“你那位朋友……不住u市?” “你问廷芝?”姜来还是和初见一样,一点不知藏私,叨叨着把所知的都掏来说,“廷芝小时候是住u市,我们两家离很近,后来……后来他家里出了些状况,就剩他和母亲两人,便搬去了a市的外婆家。过年过节才会回来,多为祭扫。” 祝微星不便直接询问人家家事,旁敲侧击:“那他来u艺旁听,是也喜欢音乐?” 姜来表情微妙:“唔……不是我背后说好朋友坏话。廷芝是学经济的,脑子特别好,可音乐细胞……真的差了那么一点。他啊,对音乐,与其说是喜欢,我觉得更多的还是留恋和怀念。” 见祝微星疑惑,姜来斟酌道:“廷芝有个长辈……之前去世了,那人对他们家非常重要。即便过了几年,廷芝也一直走不出来。好吧,我坦白,我这次找你来,带了些私心。上回楼昭阳说你和廷芝气质像,其实不然。比起廷芝,我觉得……你和他那位长辈更像。宣大哥也不止一次提过,该是被廷芝无意间听去了,他才会跑到u艺做旁听生。尽管他不承认,还表现得无所谓,但我知道他会这么做,一方面是好奇,一方面也是太思念亲人。于是我想,如果能介绍你们成为朋友,他会不会高兴些。对不起,我思想简单,自作主张,没考虑到你们意见,如果你觉得被冒犯想离开,我也理解。” 姜来长篇大论,越说越觉懊丧,怕是他真过于单纯,好心办了坏事。坦白完已做好最坏打算,缩起脖半天却未得回应。姜来抬眼,就见对座人双目迟滞像在发愣。 姜来:“微星?你生气了?是我乱出主意,我给你道歉。”想来也是,正常情况下,谁甘做他人替代品,哪怕是亲戚朋友也不行。 连唤两声,才让祝微星回神。他解释:“没有,我只是有些意外这背后原因,并非在意。对你这位朋友,我也有好奇,可以见见。” 姜来嘴角僵硬轻抬,不知该不该笑:“那万一一会儿廷芝来了生气,你可要记得,他一定是冲我,不是冲你,你别放心上……” 看他那忐忑模样,祝微星反倒安慰他,又问:“他是叫……” 姜来接口:“贺廷芝。” 想了想又说:“廷芝自小随母性。” 话落,远处已行来一人,瘦削高挑,肩宽腿长,栗发被风向后吹乱,露出五官。瘦窄脸,皮肤白,眉眼轮廓深,不同于座内两只粉嫩马卡龙,他黑衣,中靴,灰围巾,全身缺乏色彩,配着不苟言笑的气质,越走近越锋利。 都是清冷挂,又和祝微星截然不同。 人向这里来,却没第一时间注意到姜来,而是先看到沿路摆放的装饰用三角钢琴。 贺廷芝停步,似模像样绕琴转了几圈,冰着的脸上隐现兴味,竟伸手弹了几个音符。 最烂大街的《致爱丽丝》响起。 祝微星听了,立刻明白姜来评价对方音乐只是玩票的原因。跳音不跳,连音不连,一共四小节,音符错大半,还弹得一脸认真。 人菜瘾大。 感觉到有审度视线落在身上,对方敏锐地朝这里看来。 一瞬间,祝微星和他目光相撞。 两人皆是一愣。 贺廷芝反应尤甚,甩下琴,走向这桌边。 姜来立时兴冲冲给两人介绍。 祝微星也起身,难得主动伸出手。抬到一半方觉略怪,这礼节较正式也较成人,大学男生间打招呼不兴这套。可现在收回也是尴尬。为难时,对方已握了上来,手心温度是与祝微星不相上下的冰冷。 见此,姜来松了口气。 “点单点单,早该点的,微星硬说要等你到才算礼貌,”姜来埋怨贺廷芝,“谁知你来那么晚。” “堵车。”贺廷芝言简意赅的解释。 姜来不管,又念他一顿,展开菜单:“我知道你喜欢喝什么,帮你做主了,那微星呢?” 祝微星的目光略过眼前人,手在水杯边摩挲几下,蜷起又张开。 他脱口道:“苹果奶昔。” 说完,就见桌边二人都直直看着自己。 贺廷芝看完祝微星又去看姜来,剑眉轻蹙,透出不满。 “我没告诉过他。”姜来忙说,又对祝微星解释:“嗯……廷芝和你喜好一样。” 祝微星没大惊小怪,只点头:“挺巧。” 姜来察觉气氛略僵,笑着圆场:“是嘛,大家爱好相同,正是缘分。这里的苹果奶昔算特色,我也点这个好了,一起喝。” 祝微星礼貌同意,却见对座人投来不善目光,带探究研判,无甚情感。 祝微星装没看见,低头喝水。 打量着人的贺廷芝则开门见山:“我们见过?” 祝微星一顿。 姜来抢白:“对呀对呀,微星刚说,他在月光园见过我们,就是你回u市那天,是不是也好巧。” 贺廷芝却挑眉:“哦?但我说的不是那次。” 姜来奇怪:“啊?那是什么时候?” 祝微星猜对方是不是认出自己就是那晚于音乐楼弹琴的人,没说话。 可贺廷芝微不可查地勾了嘴角,满是轻蔑不屑。 对方神色让祝微星奇怪,他放下水杯,认真地问:“我什么时候与贺先生见过?” 这称呼一下将两人本就不近的距离拉得愈开,桌上充满生疏涩滞。 两人都不是亲和柔帖的个性,缺乏交流下便各自显出孤冷直傲的一面。 但贺廷芝不同于祝微星,他还带了显而易见的攻击性。 他说:“装傻有一套,可惜我记性好。” 第86章 他俩什么关系? 祝微星蹙眉, 贺廷芝说得并不是琴房楼撞见自己,还扯坏他袖子的事。言下之意像两人另有渊源。祝微星意外,正想找对方问清楚, 听得隔壁传来一阵重物砸地的破碎声, 继而是女生的痛呼。 姜来与贺廷芝皆皱眉看去, 那一刻他们脸上露出如出一辙的嫌弃不快,带着俯视的居高临下。发生什么不重要,打扰到他们用餐比较不该。 祝微星也看去,隐约得见竹篱后的隔壁桌座椅倾翻, 餐具碎裂,一个女孩摔倒在地, 手被利器划破, 而她的男伴不仅没担忧出手,反而站在一旁对她嫌恶喝骂,场面难看。 在服务生到来前, 祝微星已先一步走去那头,矮身扶起女生,又掏出手帕捂在她流血处。 女生却顾不得手伤,她着蕾丝低领衫,虎皮超短裙, 这一摔让她暴露衣着有走光危险。祝微星发现,又提起一边大衣恰时给她披上。 他这番英勇作为在那肥男看来自然碍眼, 旋即转了目标人物,对祝微星狠声发难。 “你谁?我管我女朋友, 有你什么事?!” 祝微星面无表情, 低声问那女孩:“真的吗?” 女生轻轻摇头,声音忌惮:“不是, 只是工作关系。” 祝微星去看那男人:“不管你和她什么关系,行为过当,扰乱公共场合秩序,可以报警抓你。”他嗓音依然平静,却质若冷玉,极有穿透力。 暴躁男人不买账,伸手再掀桌上咖啡:“报警?嫩鸡仔口气不小,你倒是试试?!警察来之前,我就能要你和她都好看!” 祝微星不察,被咖啡飞溅一身,眼神彻底冷下,不和他废话,直接掏手机。一只手却比男人更快探出,覆住电话,对祝微星摇了摇头,眼带央求。 是那女孩。 祝微星一顿,现了迟疑。 肥男见此,态度愈发嚣张,甚至想反手将女孩拽回身边,被一道高挑身影截断隔阻。 贺廷芝虽挺身在前,却一脸鄙薄冷漠,一眼都不愿多看这垃圾人。只转头对姗姗来迟的服务生说:“把他丢出去。” 服务生本欲寻空调停安抚两方客人,认出说话人,立刻应声。 “好的,贺先生。” 招手又唤来两个服务生,不理男人吵扰鬼叫说自己是顾客是上帝,直接将他一路架离咖啡馆,甚至架出三层。 跟进的姜来也感叹:“还上帝,这上帝也过于油腻。” 赶跑肥男,祝微星仍察觉身边女孩颤抖瑟缩,他便想代她对出手的贺廷芝道谢,谁知抬眼对上一双冷峭目光,未因无礼之人已离开而收敛,在女孩与祝微星间一番徘徊,又多几分嫌厌,显将他俩划为了一类人。 姜来也发现了,软声建议:“饮料来了,我们回座吧……” 贺廷芝却漠然打断:“不必,我还有事,不喝了。” 姜来无奈:“廷芝,微星是我同学,他人很好。” 贺廷芝讥诮:“什么好同学会潜入别人的私人宴会做偷鸡摸狗之事?我当初让警察放他一马,已算手下留情。” 说完,只对姜来丢下一句“衣服放你车里了,让他不用还我”,便插袋离去。 姜来恍神,连忙去追,走前反复对祝微星保证,这里面一定有误会,自己会帮他弄清来龙去脉,并向廷芝解释。 祝微星也有些懵,没懂贺廷芝说得什么,目送两道背影消失,又去看桌上一口未动的苹果奶昔,轻叹口气。 耳边忽响起一声极低道歉:“对不起……” 祝微星望了眼满身狼狈的梁永丽,摇了摇头:“出去说吧。” 两人寻了观景平台角落避风处坐下,半晌无人开口。 附生 第79节 一阵凉风过,祝微星蜷了蜷僵冷的手,低头发现一张纸巾被身边人递来。 “擦一擦,身上脏。”梁永丽说。 祝微星看那纸巾,这场面近似二人第一回 见。当时,自己分她一把细面,她递来一枚别针,让自己扣一扣被姜翼弄坏的衣服。可惜,那张朴素明丽的脸,此刻已被浓妆艳抹所盖,判若两人。 “谢谢。”祝微星还是接了,却没擦。 梁永丽轻笑了声:“你看不起我吗?” 祝微星眉目沉静,自贺廷芝走后便没表情。 他说:“没有。”的确没有,个人选择,他无从干涉。以他性格,也不会干涉。 梁永丽低头,笑了笑:“我还没到卖身的地步,只跟人压压马路,吃吃饭而已,这工作有名字,还只要大学生,叫‘私人地陪’。” 但刚那肥男显然未遵基本行规,他真不懂吗?还是这职业本就界限模糊,一日一变。 祝微星仍未言,似乎不打算发表看法。也不追问为什么,理由谁都知道,无非为钱。 梁永丽自己也说:“我就是好逸恶劳吧,嫌兼职钱少,嫌打工活累,我奶奶其实没骂错,所以下次,不必再帮我,反而还坏了自己的事。” 祝微星颔首,起身欲走,又听梁永丽忽然扬声:“祝微星!” 祝微星回头,对上女孩通亮双眼,一字一句,仿若忠告。 “你很聪明,却板正得有些一根筋,对人缺少足够防备。羚甲里的人,倾轧于社会底层,没几个真正单纯。像我这样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多得是。所以……在未彻底了解一个人前,别太信任他,哪怕是身边最亲近、看似对你最好的那个人。” 祝微星察觉她话里意有所指,面色微冷,故意反唇相讥:“你说你自己?比如,你……哥哥?” 梁永丽微怔,大方承认:“对啊。” ******** 祝微星回到羚甲里,天已擦黑。过四号楼时,察觉隐约动静,祝微星自手机里抬头,侧耳细听。 有人竟然在唱歌,是个女人,嗓音很轻。 祝微星辩不清具体歌词,却在歌曲暂止时,听出她问了句:“……儿子,妈妈唱得好不好听?” 未得回应,也不该有人回应。 此地路灯幽翳,眼前万物都朦胧在晦暗里,像填了深灰的色,看不清晰。 合着周遭环境,这话这曲这声都该有些渗人,祝微星却只觉难过。 朝4102又看一眼,祝微星轻叹口气,向七号楼走去。 瞧见对窗也一片暗色,祝微星才想起今天还没见到过姜翼。 取出手机想给【瘟神】发个消息,又不知拿什么开场,再回思今日一天的不顺畅,祝微星略颓得坐到了床上。 没想到不练跑步,竟比练了还累。 手机传来叮咚脆响,将祝微星精神唤起一秒,以为是小土匪,打开发现,来信人属于久违的【狐朋】分组。 【粒粒】:靓靓,我们也久远没见了,有时间出来喝奶茶唱歌,重新联络联络感情啊。 要不是点开对方头像,看到那张假笑照片,祝微星都快忘记这人是谁。竟是塑料三人组中的假笑男孩李励。 对方这隔一阵就能当过去不虞全不存在的技能祝微星向来佩服,只不知这回忽然联系自己又为何事? 选择不理。 没想到那人锲而不舍,左突右进,盘绕各种话题。最后还是甩来一论坛链接,终引得祝微星注意。 【粒粒】:靓靓,你最近风头好劲,谁都比不了。 这酸言酸语,没忍住让祝微星点进了链接。 跳进一标题特别直白的帖子——都来看帅哥干饭! 一楼甩了两张照片,主角都有祝微星。一张拍他下午和贺廷芝姜来在天蓝广场喝咖啡,一张拍他前两日和姜翼在u体食堂吃晚饭。 那楼主补充,是刚巧在朋友圈看到便发上来众乐乐一番。 而就这两张照,让这楼翻了八页。 祝微星同姜翼关系熟络虽常被论坛众人拿来调侃打趣,但他俩交集多在羚甲里,学校得见者不多,这还是除琴房楼扛人照外的第二次公开接触,自然惹来不少围观。 且图中满是华点。 食堂场所:u体食堂这学年管外校生蹭饭正严,饭卡比银行卡还难分享,只带家属快成全体共识,所以他俩什么关系? 二人共坐:这代表祝微星只身杀入跳跳龙大本营,而姜翼放弃u体全员舔狗兄弟,单独陪他吃饭,所以他俩什么关系? 恐龙t恤:有人贴过祝微星上周和同学来u艺食堂的吃饭照,当时正穿一件反常嘻哈风t恤,参考新图,暴虐霸王龙身上那件衣服如此眼熟,共穿一衣的好兄弟?所以,他俩到底什么关系? 再看另一张咖啡馆照。 虽不似与姜翼那张诸多内情可探,但光就这神秘高冷的帅哥旁听生,往日对所有人连眼神都吝于一个,此刻却同祝微星安然相坐共饮,对视目光冷冽中还莫名透出股惺惺相惜,便足够神奇。 祝微星,上学期还讨人厌、非主流、拎不清一万人嫌,如何在几月里脱胎换骨摇身一变,成为有才有颜男女通吃一万人迷?瞧瞧他在论坛讨论度都快赶上姜翼了。 不过u艺歪楼是传统,别看前三页都在涛祝微星,点进最后页果然是一八竿子打不着的话题。 哪个缺德鬼在外开了个投票比旁听生与姜翼谁帅,惹来骂声一片。 265l: 首页嚎了快几礼拜的旁听生,我以为我们俩破学校终于能睁开狗眼懂得欣赏有点逼格了,可你们看看投票数!才一天过去,又回到姜氏阴影下,什么时候u艺才能翻身农奴把歌唱? 267l:我信你们个鬼!个个都说拿跳跳龙和旁听生比是登月碰瓷,那姜翼的票都哪些阴兵在投?竟然领先那么多?人家旁听生出身不凡气质超然,在我们这儿比不过一穿大力水手t恤的糙男?你们有没有点眼力见儿??一群乡巴佬! 270l:我反正投的旁听生!旁听生太帅,音乐小王子!如果小王子下次能不把音阶谈走音就更好了! 274l:我不懂,要论撞型,也该开祝微星和旁听生的比帅投票?怎么搞到姜翼去了? 276l:因为有一丝辱骂姜翼的可能,u艺人都要争取…… 280l:什么什么?旁听生落后了?不可思议!我现在去投!谁选姜翼谁眼瞎! 275l:我勒了个大草!二十分钟过去,旁听生一票没涨,姜翼又涨八票,刚说投了票的人呢????你们都是斜眼?还是真的阴兵真的瞎??!!! 祝微星扣上手机,彻底无语。 第87章 不对劲 隔日, 早餐时,电视里在放早间新闻。时政播报提到考虑在u市a区三条中心路段提出延伸改建工程,具体计划下半年出台。 a区便是这里, 中心路段就是天蓝广场那一带, 不知会怎么改, 祝微星舀着粥想。 画面一转,又是一条。 “xx经济论坛”昨日在u市金融大厦召开,千山集团出席代表接受采访时透露,高古实业收购红光小城地皮计划已计入实操阶段, 明年公司将投入开发,预计一年后竣工。 总览会场, 镜头在各企业家脸上匆匆而过, 那白衣白发者最显眼,祝微星成功将他捕捉,包括坐他身后其中一位助手模样的年轻人。 换了发型, 穿一身得体西装,判若两人。 是梁永富。 四个月前才找到工作,几天前才结束实习,一转眼已能跟在老总身边,能力该多卓绝才有这升迁速度? 祝微星垂眼, 默默喝粥。 下午有课,收摊后去学校, 遇着姜来,对方把贺廷芝借他考试用的衣服带来了。 见姜来表情复杂, 祝微星等他后话。 姜来说:“廷芝对你有误会, 解开需要点时间。” 祝微星摇头:“大概不是误会。” 姜来莫名。 “贺……贺廷芝提过我以前去他私人晚宴上盗窃,”祝微星犹豫, 还是选择叫他名字,“应该真有其事。” 姜来吃惊:“啊?” 祝微星:“我也听别人提过。”在论坛上,姜翼在琴房楼扛人被拍至网上那次,有人在帖子里揭露过祝靓靓往日恶行。除了提他穿a货、被孔强追债钻狗洞,也提过他混入某私人晚宴被扭送警局和去故人坊吃霸王餐的事。 目前看来,似乎不似编纂。 “但我不记得了。”祝微星把失忆缘由简单给姜来做了解释。这位小少爷一看就不上学院网,自然也不清楚自己陈年八卦。 祝微星这番说辞,此刻听来其实很不真实,若对象换成陈周,怕又要当他找借口是开脱是吹牛。 但姜来信了,半点没怀疑,甚至为祝微星庆幸又可惜。 “原来你以前那么坏,难怪廷芝会印象不好。”姜来皱眉,又立时不甘,“但你现在变了呀,变得那么优秀那么有教养,不该再用过去眼光看你,应该给你改正的机会。” 祝微星说:“难。”自己是贺廷芝也不会轻信。 姜来却像被激发对抗精神:“那就想办法说服他,让他信!微星,你放心,这事交给我,我保证完美解决。” 祝微星被他一头热的模样逗得抬了抬嘴角:“你对他很好。” 面上看似为自己,实则处处在为贺廷芝考虑,怕他沉湎,怕他悲伤,怕他孤独,这就是传说中的神仙友情? 姜来面皮一红:“……因为是朋友嘛,大家都是好朋友。” 祝微星脱口:“朋友和朋友之间可不一样。” 说完,自己一愣。 是啊,朋友和朋友之间大不相同,有些朋友志同道合,有些朋友独他一个。 想到什么,去翻手机,和【瘟神】的对话不知何故,从早上起就没回应。 祝微星发了三条,开摊一条,午饭一条,课时一条,皆石沉大海。 人在家,祝微星早晨出门还看见他,但为什么不理自己? 姜翼虽幼稚、小气、记仇、阴晴不定、臭小孩脾气,说风就是雨,一天能十六个小时都在生气,但俩人自交换联络方式后对方还没那么久都不回自己消息。 总感觉,像在不高兴了。 但为什么? 没琢磨透的祝微星最后又去了条信息。 【星】:今天会早些下课,可以早些练。 没回复。 附生 第80节 好吧,和姜来告别,祝微星往音乐楼去,他预约了小设备室单独上机。 走到那里却一个怔愣,这时间校园正忙碌,多往来学生走动穿梭,来回人群里却有个人惹眼万分。 穿一件深黑棉服,不扣扣,倚在树前,低头玩手机。但该是玩的不顺,表情充满不耐,显得不像在等人,像讨债。 不少眼神投他身上,好奇夹杂忌惮,还不敢多看,匆匆落,匆匆收。 像察觉什么,树下人敏锐抬眼,对上迎面一人。 祝微星站他面前意外的问:“你怎么来我们学校了?” 姜翼不爽反问:“谁他妈说自己早点下课?” 再早还能上半小时就下课?这才一点多,祝微星无语,这家伙难道特意来学校等他?不是还在生气?消息都懒得回。 但祝微星没问,不然方圆十米需立刻高度警戒疏散人群。 “我还要去上课,你要不先……”回去两个字因见姜翼臭脸,祝微星无奈改口,“等等我。” 姜翼还是生气:“我已经站这里等了你七、分、钟。” 七分钟可真是太久了,祝微星心想,可惜自己还需要七十分钟。 领着人进音乐楼,又引来不少视线,其中有几道之惊异分明像见了鬼。祝微星自己也觉意外,带外校生进教室,特别不专业,不似他严谨作风,但一见姜翼气鼓鼓孤零零表情便没忍住提了,姜翼竟还同意了。 路上发现这人没老实走路,东瞅西看,像找什么。祝微星还提醒他记得拐弯。 姜翼:“我向来记得,不记得的是你!” 祝微星:“?” 进到设备室,内里多名贵器材,祝微星跟防熊孩子一样,耳提面命得给他搬凳子,就差划个圈告诉他弄坏这里东西我们要赔,但我们赔不起了。 姜翼还算安生,一眼没往周围看,该是全然不感兴趣。只反跨在椅上坐下,把脑袋往椅背一搁,瞪向祝微星,莫名的像大款。 祝微星把怀里还抱着的衣服放下,察觉姜翼目光,对他解释:“问别人借的。” 姜翼:“难看。” 祝微星:“考试穿。” 姜翼:“难看。” 祝微星:“……” 难看就难看,也没要穿给你看。 试着混音的时候这人又发表意见。 姜翼:“难听。” 祝微星:“我采样了一小段古典乐,然后breakbeat了一下,只是尝试。” 姜翼:“……”听不懂。 姜翼:“难听。” 祝微星:“……” 好在这人只是不间断输出自我观点,不算特别烦人。看他直白表情,能知当下听感,祝微星还可跟着他反馈进行些整合修改,像个活体reaction,意外方便。 看姜翼久了,祝微星忽然有了灵感,知道选哪首作为电音期末考曲目了。 打算待个几十分钟就走,离开才发现和他在设备室窝了俩小时,身边那个定时炸弹一直没爆,全程陪着,中途还枕着他的混音睡了一觉。 下楼时又遇着一波学生下课,楼道里挤挤攘攘,姜翼周身半米却无人踏足,像深海小鱼撞上可怖鲸鲨,自动避让。 大鲸鲨仍嫌拥堵,抱怨:“啧,这么多人。” 祝微星听去,解释:“二三楼都上大课,班级多,选修多,旁听的也多。” “旁听……”姜翼抓住关键,咀嚼这俩字,一声冷笑。 祝微星莫名,隐约像抓到了姜翼生气的原因,可那违和猜测只一晃而过,便因姜翼从不管论坛闲事而被祝微星否定,顺着他铁直神经一并滑出大脑。 去到体院跑步,比起前两次的共襄盛举,大操场人今日格外少,祝微星随口问起缘由,被姜翼一句打回:“都伤了。” 祝微星:“?” 练习时,祝微星又问:“u体的食堂只对学生家属开放?” 结果姜翼理直气壮反问:“贴身奴隶不算家属?” 祝微星:“……” 奴隶就奴隶,几天没听怎么又多了个贴身? 今天姜翼也没提去食堂,被训得半死不活的祝微星更无意。两人一人一骑回家。 路上,祝微星为表谢意,想请姜翼吃点什么。把三明治、地瓜、肉包一圈提议,却只得姜翼一句不冷不热的“没诚意”。 以前也都吃这些,怎么忽然没诚意了? 祝微星:“那你想吃什么?” 姜翼踩个车都不老实,重重踏几下拉开老远,又缓缓悠悠倒回祝微星身旁,前前后后玩了半天才高兴,憋出两个字:“奶、昔。” 祝微星:“……” 这人是不对劲。 …… 而这不对劲才只是开始。 其后俩礼拜,u艺众人渐渐发现一奇景,之前极少踏足他们学校的u体某人,隔三差五莅临。多出没于音乐楼、实验楼与车棚。有说他交了u艺女友终违背诺言自打脸,有说他来此只为寻仇报复下毒手。个中传言,千奇百怪,好在祝微星都不关心。一心备考,一心跑步,不知不觉竟习惯某人强迫他的魔鬼节奏,气足了,脚稳了,也不至走两步就打晃了,整个人精神气好了许多,不止u体u艺羚甲里,走大马路上都有人频回头看他。 便这样,祝微星状态良好的迎来了他的第一个考试月。 除却一干笔试外,最重要的要属专业考试。前一日早早睡,这一日早早起,将奶铺妥帖安排,祝微星带上礼服去了学校。 先将完成的电音段落交给宣琅。相较其他学生朋克、爵士、流行、民谣等多元选择,祝微星仍游走于古典虽意料之中,但难免让人觉得少些惊喜沉湎舒适区。 可宣琅一看他选曲就笑了。 “《小狗圆舞曲》?” 两分钟不到的短曲描写的就是小狗追尾巴小狗追尾巴,小狗活泼,小狗生气,小狗累了休息,小狗继续追尾巴小狗追尾巴。 “从家里宠物来的灵感?” 祝微星思忖:“算是吧。” 宣琅简略听了一段,经由祝微星混音改编,更为震撼:“噢!好暴躁的小狗!” 祝微星点头,老师懂他曲意,看来这作业应该能合格。 第88章 考试 下午祝微星主专业考试的老师还是宣琅, 地点选在小演奏厅。 因期末器乐表演考试科目众多,表演场地有限,u艺便采用同一地点不同专业不同时段分批考试的方式。好比一点到三点是弦乐系, 三点到五点是管乐, 学生一个个上台表演, 各自任课老师台下打分。 这是对学生专业素养的全面考验,技巧、台风、乐感、应变都要算分,即便部分学生在外多表演经历,但因是独奏, 台下混了本班他班本系他系那么多双挑刺的眼睛,能稳定发挥的其实不多。 祝微星没像其他人那样早早到会场等待, 他不爱和人挤, 只找了处花园角落静坐,在心里把考试曲又默吹几遍后才去洗手间做打理。 没扑粉底没打发胶,只换了衣服鞋子, 卡着点上楼。 一推开后台门,便吸引了全部目光。 祝微星面无表情,只与几个认识的同学点头。 辛蔓蔓也在,盯着站她面前的祝微星看了良久才懵然回神,严肃地问:“你找到钢伴了?” 这中间还有个小插曲。 几周前, 辛蔓蔓就问过祝微星这事。期末钢伴多紧俏,特别厉害的不接, 比较厉害的档期供不应求,一个不察约到个滥竽充数, 不加分还要拖你后腿, 让人头疼。往日要不靠人情要不靠奖金。辛蔓蔓人脉广,若祝微星需要, 可主动给他寻人帮忙。 祝微星却不愿再老麻烦她,说已在论坛约到个不错的,名字辛蔓蔓倒也听过。 结果刚一进门,辛蔓蔓却见那理该帮祝微星伴奏的男生坐在别人身边,而那人,正是金明月?! 又见祝微星独自前来,辛蔓蔓怕内里生变。 她的担心其实没错。 几天前,祝微星约的钢伴撂了挑子。合排几次,对方质优价廉,祝微星当运气好得了个大便宜,没想到一开始就有人给他下了套。 这熟悉的下作手法,不用猜都知是谁,上回吃了大亏,没让她自省收敛,反让她把祝微星当成了死对头。 钢伴临场变卦,可是演奏前大忌,不少在祝微星出现视线就黏着他的人一听这变故眼神立马由惊艳变作了同情。 这时有人在外喊祝微星名字,到他上台了。 祝微星对辛蔓蔓感谢关心。 他说:“有个新钢伴,愿意帮忙。” 辛蔓蔓:“是哪位?” …… 赖洋和管晓良嘴馋,来了对面u艺小超市买肉包子。远远瞧见个熟悉身影骑车从面前晃过。 “咦?老姜?!”赖洋眼尖,三两口塞了肉包,拔腿跟上。 要换个地点,管晓良定要骂这傻憨没眼力见,但他见姜翼是往u艺演奏厅去,无聊又好奇下,管晓良没拦人,也随了上去。 一路跟着进到u艺演奏厅,他们这些粗野派,往日哪有闲心来此陶冶欣赏,一时就被眼前靡丽舞台朱红帘幕闪迷了眼。再定睛,在座男女皆西装革履盛服红妆,更衬得他们一个个仿佛野人进城。 “哇,在开演唱会?” 赖洋这一莽夫嗓,惹来后两排全回头看,要不是他俩有肌肉傍身大概转眼就能被扔出去。 姜翼也在后排,却没回头看,坐那儿翘着腿低头玩手机。 别人都能发现这丢脸玩意儿,姜翼能听不出来?管晓良看他置若罔闻的背影就知他家老姜没太排斥他们凑热闹,或者说懒得管。 管晓良领会精神,推着赖洋在姜翼身后两个座坐下了。 “我们为什么要来听这个装逼兮兮的东西?”赖洋莫名其妙。 附生 第81节 姜翼手指一抖,失手杀了个队友:“啧。” 管晓良警告他:“注意言辞,你的生命已开始倒计时。” 赖洋:“???” 其后的十几分钟里,这伙人硬着头皮欣赏了三曲黑管、四首圆号、五种萨克斯后,眼皮都打出一套醉拳的赖洋和管晓良在听见下一个学生名时,总算一个激灵,醒了。 “xx届,器乐表演专业木管系长笛班4号学生,祝微星。” 角落里,姜翼收了手机,终于抬起头,第一次朝舞台看去。 就见一人从后台走来,修身黑礼服像量身定做,素面朝天也无碍修长身量,款款步伐。于台上站定,镁光灯落下,那一瞬,往日内敛自周身剥落,光华从皮囊下盛放。像凌空高月,俊雅清皎,像慑夜寒芒,矜傲色正。 平时的祝微星特别好看,足够好看,可十个他都及不上今日台上那人,万丈光芒。 场内响起微微喧哗。 “嚯……”赖洋也怔然张嘴只知发出单音节感叹。 管晓良则频频摇头,一叠声的“难怪难怪。” 相较他们夸张反应,姜翼反倒异常冷静,只一双落去的眼,有些目不转睛。 而当祝微星的钢伴上台后,场内众又起一番波澜。 那人不是钢琴系,水平却远超九成专业大佬,正是姜家小少爷姜来。 看过祝微星和他在天蓝喝咖啡同框照的知道他俩关系不错,但仍没想到会不错到让姜来能第一次接这活。 祝微星面子不是一般的大。 要是场内观众回头发现大厅角落还坐了谁,这番感叹大概又要做些纵向延展。 待姜来坐定,台下宣琅示意他开始。 祝微星鞠躬,拿起长笛,吹奏起来。 是马斯奈的《沉思曲》,又作《泰绮思冥想曲》。风情美艳却生活放荡的泰绮思在爱情的感化下,有一天决定放弃一切浮华缭乱,摒弃不堪过去,投奔高洁信仰,重做自己。可她不舍可她挣扎,她横亘在两个极端的人生十字路前,放不下纸醉金迷,又跨不去自怨自艾。 整曲说难不难,说简单却不简单,不难的算技巧,不简单是曲感。 从无助迷茫到豁然开朗再到开悟平寂,整曲情感饱满过度细腻,非常考验处理能力。 祝微星却表达得很好,他的笛子音质很差,谁都能听出来,但他吹得稳。光一个稳字就至少九成学生做不到,抢拍漏拍错音劈叉的小瑕疵仔细找找都存在,只看听者耳不耳尖。 可祝微星没有,音准、节奏、轻重、技巧无一不到位,但他又不像机器人,他有情感,沉静时舒缓,焦躁时不安,大开大合到细腻婉转他全处理得当,引人入胜,还加了巧思。 像一只蛋糕,底座稳,裱花美,馥郁芬芳还带香,尝一口,味道甜美回甘。一处好不算好,处处好,那就是完美。 他或许学艺日短,高难度技巧比不上在座诸位,但他稳扎稳打,自信从容,举手投足甚有大师台风,考试从不是越难越好,能把寻常曲子吹到极致,已经百里挑一。很多人不知道,这还只是祝微星五个月的短期成果,却已能甩落五六年功底的学生。 一曲落,场内静默,在金明月和陈周的僵硬表情下,几秒后,有掌声轻响,来自场内几个他系的学生。 台下宣琅也微微点头,显对祝微星发挥满意。 祝微星遥遥看了眼后排观众席,极轻的勾了下嘴角,转头对姜来感谢。多亏对方愿意临时救场,四天时间赶出来的曲子,这个人情祝微星会记。 姜来无所谓,能帮忙他很开心,也惊讶祝微星的长笛吹得这样好。 “考完后是回家吗?我坐廷芝家的车走,可以送你啊?”姜来对他眨眨眼。 祝微星察觉他言下之意,他虽想找机会了解下贺廷芝,但还是急不得,何况,姜翼在。 祝微星摇头拒绝:“有人等我。” 姜来竟知道是谁:“那个和你天天一起锻炼的朋友?” 祝微星心情好,难得开了个玩笑:“是债主。” 等姜来离开,祝微星清理乐器后也打算换衣服走,回头见俩姑娘一脸焦急在台边探头探脑,。一个辛蔓蔓,一个陆小爱。 祝微星投去关心,就听辛蔓蔓着急:“小爱的钢伴来电说半小时前在赶来的路上摔了一跤,被送到了医院,脚好像骨折了。” 祝微星才被放鸽子,这边陆小爱钢伴又出事,不能不让人联想至金明月。但她一学生哪来那么大本事,左边算完右边布置。何况陆小爱和她钢伴关系很好,与对方视频完已确认是真伤了脚。 就是巧合,倒霉被他们几个全赶上。 陆小爱一脸愁容,宣琅好说话,今天考不了,择期再考也不是不行。但伴奏要真伤了腿,一两天肯定难恢复,具体得挪到何时?临时换人,人家不熟她曲上不了手,就算弹得也不会有人愿接,匆匆忙忙凑凑合合奏好了皆大欢喜,弹坏了影响成绩,伤人伤己。 两个女孩儿热锅蚂蚁一样在场内找了一圈无果,期间祝微星发现陆小爱频频看向自己欲言又止。 不用猜,祝微星就知她意思,周围敢接,能接,接了能保证搞定的应该只有姜来。陆小爱想找人帮忙,但知要求越界,难以开口,自我纠结。 姜来救祝微星一次场,祝微星已是过意不去,再让他找对方帮忙,的确为难人家。 但他和陆小爱同学一场,何况还有辛蔓蔓多次援手,祝微星不该见死不救。 一番游移思量,在陆小爱已打算硬着头皮找宣琅更换考试时间时,祝微星忽然说:“我有个提议,看你能不能接受。” …… 观众席上,祝微星下台良久,赖洋还有点呆。 管晓良拍他脸:“醒醒,呼噜快盖过人唢呐了。” 赖洋回神,惊叹:“我竟然觉得扫把星吹得挺好听,我是不是打开欣赏高雅音乐的细胞,需不需要也去买把什么拉拉?” 管晓良建议:“不如先考虑锯子?” 赖洋:“哎,后面为什么又无聊起来,这个笛子不是和扫把星的一样,怎么就没他好听,人也没他好看。” 察觉前排姜翼似侧了下头,管晓良说:“你看天上那灯,是什么?” 赖洋:“镁光灯?” 管晓良摇头:“错,你人生的跑马灯。” 赖洋:“?” 既然目标人物下台,管晓良也想趁这傻缺还活着带他离开,谁知屁股没来得及抬,前方才退场的人竟又去而复返。 “xx届,器乐表演专业木管系长笛班7号学生,陆小爱。” 众人好奇地看着祝微星和一娇小的女生一道上台。 女生站正中表演位。而祝微星,竟一返身坐到了钢琴前?! 场内霎时响起一片喧哗。 第89章 我来 祝微星说:“我有个提议, 不知你能不能接受。” 已快没头苍蝇样的陆小爱亮了眼睛:“什么?” 祝微星:“如果你愿意冒险一试,那么……我来。” 陆小爱怔然几秒:“啊?” 祝微星:“第一次上手,无非就是考验视奏能力, 我不能保证一个音都不错, 但我听你练了很多遍, 对这曲哪里改编有大概认识。” 许是经由校演奏会替补未上场的遗憾,这段时间陆小爱的练习很刻苦,期末考她给自己设了一个很高的目标,选了门德尔松的《仲夏夜之梦》, 这是长笛职业考团曲之一,双长笛被做了简略改编, 可不简单。 而视奏, 顾名思义就是一边看一边演奏,给你一首从没弹过的曲谱,看谱弹奏。这是每个器乐专业学生必备的基本功, 也是期末考科目之一。但一般情形下,大部分学生能百分百不错音原速度弹下来已经很不容易,别提还需注重情感处理,轻重缓急的伴奏了。伴奏伴奏,有时比自己独奏还困难, 琴得跟着笛子走,除了管自己更要管别人。考试本就紧张, 又是赶鸭子上架,别人早已反复练习, 祝微星却得视奏, 万一疏漏,自己错不打紧, 影响长笛发挥,能瞬间现场车祸,惨不忍睹。 技术、临场、心态全方位考验,职业级难度。哪怕是姜来,都未必敢保证安全过关。 面对祝微星提议,陆小爱还回不过神:“你……你来?你会钢琴?” 祝微星:“我会。”虽然手还生,但该已足够。 陆小爱:“几级?” 只有业余才谈分级,会问这个,是陆小爱对他专业水准委婉的不信任。 完全可以理解。 祝微星:“没有级。” 陆小爱表情复杂,她大概以为祝微星只是玩票,连级都没考。 这时辛蔓蔓轻戳好姐妹背后,用祝微星都能听见的声音对她附耳:“我觉得……或许可以试试?” 陆小爱:“?”她看向辛蔓蔓的目光像在看一个被美色所迷的奸臣。 辛蔓蔓重重握她的手:“真的,信我。” 陆小爱:“……” 当祝微星在琴前坐下时,不止场内喧哗,连台下几个与他打过交道的老师都面露惊异,犹以宣琅为甚,他一扫往日颓散,搁下搭起的腿,严肃看了祝微星两秒,询问他是否认真决定这样做。 祝微星说:“是的。” 宣琅问:“什么时候决定的?” 祝微星:“刚才。” 宣琅沉默。 观众席哗然。 宣琅问:“需要什么帮助?” 祝微星说:“要个翻谱员。”视奏的时候可没第三只手能翻页。 辛蔓蔓及时举手:“我可以。” 宣琅又去看陆小爱:“你也想好了?” 陆小爱看了眼身边两人,她忽然想到校演奏会上祝微星曾专业的怼过两个挑刺姜来的学生,点了点头。 宣琅摇头:“行吧,胆子挺大,补考不要哭鼻子。” 话落便让三人滚去各就各位。 辛蔓蔓架谱的时候手有些抖,便听坐她身边的祝微星轻描淡写道:“别紧张,翻错也没事,我记谱。”辛蔓蔓哪里不懂,他记谱就不叫视奏了,但这安慰话实在踏实妥帖。 祝微星又抬头望向正中同样拘谨的陆小爱:“你吹你的,我配合。”惯常的不冷不热,却安稳人心。 在陆小爱的一个深呼吸后,演奏开始。 选取的谐谑曲段落,描述一群小精灵在森林欢欣跳舞,曲子略快,她挑的版本双长笛改单支,难度增大,全段都是跳音,要求演奏者把控节奏匀称速度,不能快,不能慢,考验乐手稳定度与舞台心理。 附生 第82节 陆小爱和原来的钢伴练时,两人就常对不上节奏,一不小心变赛马,不敢想象遇上从没磨合过的祝微星,场面又会如何演化。她甚至连他会不会弹都不知道,也是疯了。 第一小节响起,陆小爱脑中还充满如上废话,嘴巴手指全凭本能。祝微星让她管自己,陆小爱不可能轻易做到,耳朵忍不住关注背景音,当发现祝微星真的会弹,陆小爱大松口气,发现他能跟上自己,又轻缓几分,发现节奏速率都很好,陆小爱终于放心。 那伴奏不跳脱不抢戏,技巧娴熟指法轻盈,真如树梢间的风,精灵背后的翅,夏日林中的绿,不动声色又无处不在的绵密细腻。 不懂行的听来会觉长笛被琴衬得无比灵动跳跃,搭配和谐。懂行的才知,这哪里是什么配合默契,是钢琴一直在细微改变追逐适合长笛的节奏,尤其后期,陆小爱显然吹得上头,速率加快,若琴也跟着快,两人就成了考前担心的竞速赛马,行板变快板。 关键时刻,琴的节奏慢了下来,中间甚至停了几拍,留出空白,将高光全留给长笛,避免堆叠感,也中和了结尾过快的节奏,平衡全段。时机还安排得如此恰当且自然,反而像陆小爱在结尾故意设计的小高潮,效果极好。 一曲毕,台下人面面相觑,都在对方眼里发现见了鬼的表情。 弦乐系还好,看个热闹,管乐系体感明显,都听出陆小爱不少错漏被这优秀伴奏掩盖。最惊讶属钢琴系几个钢伴,要不是分明看着台上人是哪位,他们会以为琴后又坐了个姜来,不,或许比姜来更厉害。 不过再讶然都比不上在座专业老师,尤其木管组组长,他就坐宣琅身边,能看到宣老师手里拿着这表演的原谱,更能知道全曲经过那钢伴多少细节更动,才成了如今演出效果。特别是最后四小节临场调整,展示了极其高超成熟的职业能力素养,在一流音乐学府里偶遇如此拔尖人才,或可想象。 但他们u艺?! 开什么玩笑。 “这学生……了不得。”组长没忍住愕然,看了眼脸如锅底的陈周,语气也略复杂。 开学初祝微星向系办反应陈周不教课时的纠纷他也在场。祝微星当时表现虽给他留下极深印象,但组长对这过去没脑子,现在没记忆的学生并不看好。故而系主任问他可否有新长笛老师能给他另做安排,组长装傻推脱了。谁知,才一学期,对方这长笛水平大为进展不提,竟还多了钢琴技能?就这水准,绝不可能后天自学,哪怕是宣琅亲授也不可能,该是本来就会。 但有这本事为何之前不表露,组长还没时间探究猜度,他只遗憾这种千载难逢的天才学生生生从自己手里错过,也是可恶。 不过再看身边宣琅,对学生精彩表演不仅无赞扬,反而从头到尾垂首盯谱,怔愣不言。 组长奇怪,轻唤他:“宣老师?宣老师?” 那头趁着宣琅发呆,祝微星等人已下台,面对辛曼曼叠声惊叹夸赞,祝微星只淡定谦虚,面对陆小爱感激请客用餐,祝微星摇头婉拒。 “很多年前练过一段时间,后来意外中断,最近又重新捡起,弹得还磕绊,需要多练习。”对自己为何会琴,他简单解释,“吃饭下次吧,以后有机会。” 告别她俩,没管投在自己身上的惊异目光,祝微星径直向演奏厅后排走去。 临到角落站定,祝微星对那里的人露了出场至此第一个浅淡微笑。 有人眼尖发现,那里竟坐着姜翼?! 姜翼看着眼前人,瞳仁映满两旁幕布的红,炽烈得几近错觉, 见姜翼盯着自己良久未动,祝微星学他语气:“难看?” 姜翼眯眼:“不然?表演完还不舍得脱,站过来臭美干嘛?” 祝微星开启姜式非人言自动过滤装置,表情如常道:“那你等二十分钟,我去换下。” 姜翼不爽:“怎么那么久?” 祝微星:“后台更衣室人多。” 姜翼烦躁,像经过心里挣扎:“穿着走。” 祝微星却不愿:“路上弄脏,我要还人家。”虽然贺廷芝说不必,但祝微星暂不打算领这份情。 姜翼:“麻烦精最麻烦!” 换了衣服出来,姜翼去取车,为了提衣服今天坐公车上学的祝微星站楼前等他。 一抬眼,一人来到身前。 对方看过来的眼不复曾时倨傲,薄冰燃火,面上孤冷隐现裂痕。 祝微星和他对视,问:“有事?” 贺廷芝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人,轻喃:“原来是你,那晚在教室弹《钟》的人。” 祝微星没否认:“所以呢?” 所以呢? 贺廷芝也在问自己。所以呢?弹得像,气质像,目光像又如何,所以呢? 他这自疑迷茫的表情看得祝微星还是软了眼神,把借的衣服递去,祝微星说:“找个时间聊聊。” 贺廷芝却不理,仍怔怔看他,半晌才伸出手,没接衣服,而是要抓身前人胳膊。 在要触碰到时,却被一股巨力重重撞开! 贺廷芝一八五的个头,直被撞出半条道的距离,勉强扶住棵大树才保住贵公子形象。 他狼狈站稳匆匆抬头,见祝微星身前挡了一个极高的男生,站姿随意,若无其事地取了火机正低头点烟,察觉自己看他,瞟来鄙薄一眼,透出满身的排斥轻慢。 贺廷芝极怒,往日被尊被捧的大少爷,养得心高气傲何时受过这种粗鲁待遇,羞愤交加欲上前和这野蛮人对峙理论,谁知对方动作更快,没废话半句,直接贴近一把揪起他衣领就往地上摁去! 关键时刻一只手横插而入,一折就断的白胳膊细手指,却一把挡下了即将起始的暴行,严肃阻止:“姜翼!不可以!” 祝微星吓一跳,这土匪怎么忽然动手,再见眼前人神情,祝微星更惊。姜翼往时火暴,多是不耐得一时兴起,没几人能真惹得他往心里去。可现在,那眼底凶光,火红戾气,他是真对贺廷芝有敌意,还不浅。 “姜翼……”一声下去,动作是止了,但人没放,祝微星不得不再开口,倒没多强硬,反而带了劝意,“松手。” 姜翼目光转向身边人,笑着问:“你和他一边?” 那笑容配着眼中森冷,异常可怖,骇得贺廷芝脸皮都白了两分,但祝微星仍面不改色,淡淡重复:“松、手。” 姜翼盯了祝微星,眸里残横一闪而过,不过两秒,伴着嘶啦一声,贺廷芝前排的衣裳被扯出个大口,姜翼却也松了手。 弹了弹烟灰,姜翼退开一步,转身就走。 祝微星看着他背影,轻叹口气,捡起地上掉落的衣服,仍固执地还了回去。 “抱歉。”他对贺廷芝说。 贺廷芝脸带余怒,可看向祝微星又全化作茫然,似要开口。 祝微星对他摇头:“我说有时间聊聊,但没说现在,廷芝……” 最后两个字,唤得贺廷芝彻底怔愣。 第90章 你是楼家的谁? 姜翼生气, 拔腿就走,连自行车丢小道上都不要了。祝微星替他扶起,一路推着回了羚甲里, 终于在弄堂口赶上了车主人。 瞧着前方两手插袋沿路乱晃的背影, 祝微星无语, 轻轻朝他摁了摁车铃。 路边人继续前进,装听不见。 祝微星觉得好笑,疑惑地问:“有什么好气的?”人家也没招惹他。 姜翼看天,半晌转头, 白他一眼。 祝微星无奈,忽然说:“那天……我看见了。” 姜翼步伐一止。 祝微星慢慢上前, 和他并肩:“你电脑搜索引擎上的内容, 我看见了。” 姜翼眉头深皱,一脸意料之中,嘀咕:“脑子傻, 眼倒尖。” 祝微星问:“你怎么知道是哪个楼家?” 姜翼:“你那破吸尘器都送我家来了,当我蠢?” 祝微星又问:“那你搜了楼家些什么?” 姜翼反问:“楼、少、爷……自己没搜?” 突如其来的称呼喊得虽轻,却让祝微星心口重重一跳,脑子都反复嗡鸣,半晌才找回平和语气。 祝微星:“我搜了, 所以想问问你,看有没有遗漏, 当交换信息。” 姜翼这时都不肯吃亏:“凭什么我先说。” 行吧,和他计较就不是祝微星了。 “楼家挺有历史渊源, 先做官, 后教书,再从商, 算四代富贵。” 祝微星当先说到。 “身家最大时公司业务涉及房地产、工业制造、贸易和现代服务业,更创出fo电器斩获国内相关品牌龙头,风头一时无两。可惜楼家人丁单薄,又因意外人祸,短短十年接连三位董事长身故,造成股价动荡,资金链断裂,一代豪门,自此一蹶不振,于四年前宣告破产。” 这是网页搜到的最官方也最值得信任的消息,楼氏并没有公布三位董事长具体身故原因,但网上传言极多。 第一位董事长楼方鹤掌权最久,三十岁从父亲手中接管家族公司,他未婚无子,五十六岁中风后双腿不良于行,便将位子传给了当时年仅二十四岁的侄子楼明珏。 别看楼明珏年轻,却是楼氏百年基业公认最优秀最有手腕的负责人,温和稳重,风度翩翩。在位十年,将楼氏产业范围拓宽百分之四百,fo品牌便由他创立。 可惜天妒英才,某次出国谋谈业务时,楼明珏被一场连环车祸夺走性命,留下妻子和才三岁半的儿子,享年三十四。 而最后一位负责人,网上涉及他的资料极少,知姓名,却没正面照。相较对前几位楼氏当家的褒扬,社会舆论对他多负面抨击,结论偏向楼氏遭逢这惨烈结局皆因他无能而起。 别家豪门内斗争位,生怕缺产少权,楼氏集团却是偌大基业无人可接。 楼明珏去世后,本退居二线的楼方鹤再度出山掌权,到底体衰年迈,勉强维持四年已力不从心。去世前,他不得已将高位让于楼家主支唯一适龄子孙,楼明珏的亲弟,楼方鹤仅剩的小侄子——楼明玥。算起来,那年他才二十一岁。 许是年轻,许是毫无经商经验,传闻这位小当家接了位子,却没管过公司。小道消息称,楼氏得以维系,全靠楼方鹤留下的一干老臣代理经营,中间一度撑过两波危机,公司甚至已进入家族企业向职业经理人转型流程,可终究仍晚一步,缺乏决策者,少了话事人,再大的集团免不了日渐动荡风雨飘摇。 但谁也没想到,彻底压垮楼氏的最后一根稻草,是这虽没用但不能没有的董事长。他未继承楼家经商天赋,却继承了楼家多舛命途,接任这庞大财团八年后,这位楼家最后一位小家主,追随其大伯长兄脚步,三十岁不到,骤然离世。 终给青黄不接十几年的楼氏集团经营路画上了极不圆满的休止符。 姜翼听罢,见祝微星神色恍惚,眼底隐痛,丝毫没有安抚之意,反而驳斥他:“你这什么苦情戏剧本?我看得怎么不一样?” 祝微星心领神会:“你指燕家?” 若说祝微星看的是苦情版,姜翼看得该就是阴谋论了,也最符合大众舆论对豪门秘辛的波折猜度,甚至在某方面更符合常理。 楼、燕两家是故交,从楼方鹤上一代就有渊源,感情甚笃。可自楼方鹤将集团主营方向从贸易转为房地产起,成了竞争对手的两家关系便日趋微妙。多起项目中交锋不说,小家主才上任时甚至撕破脸面对簿公堂。 网友曾整理三大疑点直指楼家三位董事长死因可疑。第一,楼方鹤葬礼,几十年交情的燕家竟只派了个小辈奔丧;第二,燕家次子燕百川,也就是燕瑾凉的父亲前脚刚从b国离开,隔日楼明珏便在b国车祸身亡;第三,楼家小家主身故还未入殓,fo电器已转手掉落燕瑾凉囊中。 姜翼问祝微星:“你信哪版?”苦情剧还是阴谋论?是楼家薄命还是燕家绝情? “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了,”祝微星也学姜翼看天,摇头,又说,“或许两个都假,又或许……都是真。” 绕了一圈,回到正题。 两人已行到六七号楼间,祝微星将姜翼的车停在面前,道:“我查过楼明珏,他的妻子姓贺,贺廷芝随母姓,母亲也姓贺,正是‘加岚酒业’的掌上明珠贺玲兰。贺廷芝是楼明珏的亲子,楼家仅剩的继承人。”如果楼家还有产业的话。 “所以呢?”姜翼哼笑,“你又是楼家的谁?楼明珏?贺廷芝是你便宜儿子?” 祝微星对他的毒舌哭笑不得,沉默两秒:“楼明珏是我哥哥。” 附生 第83节 姜翼要点烟的手一顿,抬头看眼前人。 祝微星和他对视,认真道:“我是楼明玥。” 姜翼像恍了个神,没听清:“什么?” 祝微星:“我是楼明玥。” 姜翼仍耳背,又问了遍:“你是谁?” 祝微星清晰又耐心地再度重复:“我是……楼明玥。” 说完,上前替他扣下忘了合上一直燃烧着的火机。 像猜透了姜翼一夜不虞满腹怒气的缘由,祝微星放软语气,叫他名字:“姜翼。” “你觉得我会跟着他们离开羚甲里?” 姜翼反问:“你不会吗?” 祝微星也反问:“难道你会?” 姜翼不以为然:“我为什么不会?还舍不下这破地方?” 祝微星却不言,像看穿他的口是心非。 羚甲里的确又穷又破,挑不出好。但姜翼没离开。他年少成名未远行,成年独立仍留置原地,他买得起价值不菲的重机,能得到顶尖散打俱乐部的赏识,不可能没资本在外租房。但姜翼没走,执着地待在这里,理由或许是苗香雪,或许是土匪军团,又或许是别的不知名牵绊。 但他舍不得羚甲里,舍不得这里。 “我和你一样,”祝微星郑重地说,“所有我认为重要的东西都能被从这里带走的那一天,我大概……才会离开。” 在此之前,他不做考虑。 ******* 在确认自己是楼明玥的那天,祝微星做了一个梦。 不是夜半游魂,是真正的梦,过去的梦。 他梦见自己躺在那幢种满铁线莲的别墅里午睡,背景的留声机播放着音乐,耳边有佣人极轻的脚步声,往复徘徊,踌躇犹豫,像不知该不该将他叫醒。 他其实早就醒了,想纵容自己再睡一分钟,可到底没狠下心,在秒针走过半圈就睁开了眼睛。 老保姆站在床前看他,没掩住眼里心疼,小声规劝:“又发烧了,在家休息下吧,半天也好啊。” 他听见自己说:“已经午睡过了,再睡烧也不会退,我下午还有个会。” 起身头重脚轻地穿衣服,五分钟里电话来了七八个。 他让保姆把留声机关了:“唱片也收起来吧,以后怕忙起来就再没时间听。” 老保姆难过:“弹不得,拉不得,以后听都听不得了吗?好歹留下几张就当解个闷。” 他扣衣服的手微止,慢慢走过去,从里面挑了三盘出来,都是贝多芬。 老保姆懂他惯常喜好,见此露出诧异。 他说:“我以前弹不了贝多芬,也很少听,但最近有些感触,或许哪天可以试试。” 老保姆还是没明白,但仍挤出笑容:“什么时候想弹就弹,我们都等着听呢,海先生也一定高兴。” 他也笑,边笑又边摇头:“也或许不能了,好久不碰,都忘光了。” 老保姆忙安慰:“不急不急,忘了想想就记起了,我们明玥那么聪明,什么都做得好。” 楼明玥扣完最后一颗扣,看向镜子里的人。 与贺廷芝有四分像,但头脸更小,皮肤更白,极致俊妍的轮廓下却透出不健康的病态,整个人形销骨立。 他看着自己,轻轻说:“但这一次,我大概做不好了。” 老保姆一下红了眼,又连忙忍下抽噎,安慰:“怎么会,这些年,那么多困难,没有你,楼家不可能撑过去。这一关我们也一定能平安度过。只要你健康,明玥,你身体好,一切都会好的,一切都会的。” 楼明玥拿了手帕,给她擦眼泪,却越擦越多,他转而说:“陈妈妈,f国的薰衣草开了,大嫂向来喜欢,下个月您和她带着廷芝去玩玩吧。” 老保姆难过:“明玥,你大嫂知道了。” 楼明玥手一顿:“什么?” 老保姆:“中心医院的李主任早上打来电话,再次催你入院,是她接的。” 楼明玥:“她人呢?” 老保姆哽咽:“她回贺家了,她说a市有全国最好的神外医生,她一定能给你找来,如果找不到,她就去a国再找,a国找不到,别国也能有,一定要找到。你以前能治好,这次也会治好。明玥,你会好的,楼家也会好的……” 第91章 警告 寒假前, 祝微星最后一次去学校,应姜来约,说有人想找他聊聊。祝微星明白是谁, 应了。 走在校园路上, 瞧祝微星的眼光比以前更多, 有他自身形象缘故,有他考试视频被散播缘故,还有他和姜翼出没u体跑步照天天上论坛的缘故。 化敌为友、惺惺相惜,近水楼台、竹马情谊, 诸如此类角度刁钻,思维发散的评论天天刷屏, 层出不穷, 甚至还给祝微星起了个恐怖外号,诡奇程度堪比聊斋。 亏他心志坚定才能在这样千奇百怪的关注下不受外界干扰。 进了电音设备室,里面难得热闹, 小小一间,挤了五六个学生。除了姜来和那楼昭阳,还多了几个面生的。不认识,但能猜到是谁,看他们身边随意堆的模块合成器, 一台能抵一辆车的架势,无外乎就是辛蔓蔓朋友提过的真电音大佬。u艺考试周, 这伙人难得冒了泡。 见到祝微星,他们也投来好奇眼神。 姜来当先上前, 考试那日他伴奏完在台下偶遇贺廷芝, 俩一道听了祝微星的琴。其后祝微星离开,贺廷芝匆匆追出, 回来后便魂不守舍。姜来管不了贺廷芝什么情况,他见了祝微星只想表达对他的赞扬之情。 内行看门道,他是真不知祝微星的钢琴那么厉害。不必祝微星解释,姜来自己给他想了套说辞,一定是失忆前学过,现在又重新记起了! 姜来正说得热络,被一旁人打断,是楼昭阳,他要为上次冒失给祝微星道歉,然后竟开口问祝微星要微信。 楼昭阳笑容自认潇洒,在祝微星眼里却十足浮滑,不知他何意,祝微星还是一皱眉,回绝了对方。 听见祝微星声音,隔壁房又走出一人,目光杂陈,情绪繁冗,倒不见初时的趾高气扬。 为解当下僵视,祝微星轻言:“出去说吧。” 贺廷芝点头,快步随在他身后。 待他们走后,姜来气得给了楼昭阳一脚:“你干嘛你干嘛你干嘛!你想死啊!”这二世祖视美如命,男女通吃,姜来再单纯都猜出来他打什么主意。 楼昭阳皮糙肉厚,被踹得毫无所觉,只感叹:“我怎么会把他认成廷芝呢,的确不像,一点也不像,我也没想干嘛,看他长得好看,交个朋友不行啊。” 这回不用姜来骂他,一边几人也看不下去。他们是姜来同学,又家境相似,平时玩在一起,和楼昭阳也算认识。 好心提醒:“这个真不行,碰一下,哥几个能预言你走不出u艺大门。” 楼昭阳不信:“怎么?他在u艺还有特殊身份?” 习惯掌握所有风向标,哪怕是校园论坛流行都不轻易错过的电音大佬:“身份不知算不算特殊,但有个新绰号以供参考。” 楼昭阳:“什么?” 电音大佬:“压寨夫人。” 楼昭阳不忿:“谁是寨主?” “啊,我知道!”姜来灵光一现,忽然抢答,“微星自己说过,他是有个寨主,原来就是他。” 楼昭阳追问:“名字?” 姜来摇头:“我不知道,只知一个天天和他一起上下学,陪他跑步陪他练笛和他吃饭的好朋友。” 楼昭阳怀疑:“那叫好朋友?!!!” 姜来:“不是吗?我和廷芝也这样啊。” 楼昭阳:“全世界谁有你俩正常!” 楼昭阳仍不死心追问:“真有寨主这个人?” 电音大佬告诫:“乱打听什么,活着不好吗?” 楼昭阳:“说个名字总行吧。” 电音大佬被他缠得受不了,报了寨主名号。 结果一人比楼昭阳反应更大。 姜来:“啊?” 楼昭阳:“你认识?长得怎么样?有没有我帅?” 姜来摇头:“我没见过,但这名字好熟。” 电音大佬:“能不熟吗?u艺要有热搜,他能天天顶个‘爆’字。” 姜来否认:“不是不是,我不上论坛,但我在别的听见过他名字……好像在我家,我哥嘴里。” …… 那头,祝微星和贺廷芝一道走出设备室,没走远,寻了个走廊随便一站。 祝微星看着远方,贺廷芝看着他。 两人谁都没说话。 还是祝微星打破沉默,他能感觉到贺廷芝的紧绷探究,收了往日言语里的疏离,缓声道:“你想问我什么?” 贺廷芝盯着他目不转睛,开口问:”你……叫什么名字?” 寻常问题,却满是探究之意,祝微星轻笑:“我叫祝微星,你不是早就知道?” 贺廷芝一怔,眼中有摇摆的光,一面像质疑,一面像希冀,交织成矛盾的研判。 “我知道我很像你一位故人,姜来告诉我了。”祝微星将他这份矛盾看在眼里,明白贺廷芝对自己的敌意怕是全转化成了怀疑。他却像感知不到对方翻涌的情绪,平静道,“你很思念他。” 贺廷芝将目光从身边人脸上移开,看向窗外。 贺廷芝眉目锋利:“他是我最最珍视的人,无可替代,我不允许有任何人拿他做文章达到任何目的,半点都不允许。” 祝微星垂眼:“你觉得我故意为之吗?” 贺廷芝面无表情反问:“你觉得我是傻子吗?” 祝微星说:“姜来没告诉你?我失忆了。” 贺廷芝冷笑:“你失忆了,为什么还会弹琴?” 附生 第84节 初初听见那琴音,贺廷芝的确震惊到难以置信,十几年的耳濡目染,在他走后一遍遍的循环播放,独属于那人的技巧习惯哪怕贺廷芝再没音乐细胞都刻骨铭心。以致两次在身边这人面前失了冷静。可贺廷芝有楼家人的基因,极少感情用事,他去学琴、去u艺、去音乐楼夜半寻人多是挂念作祟,不过想找一情感寄托而已。当真有这样一人出现,贺廷芝反而觉得蹊跷。他身边别有用心者太多,自小堤防已习以为常。 祝微星说:“我失忆,也一样会吹笛。” “那你可真了不起,钢琴长笛都有一套,”贺廷芝讥诮,目光如炬:“所以,你是真失忆还是假失忆?” 祝微星沉默。 他心内明白,他的经历根本毫无逻辑,而世间事一旦无逻辑,便没有争辩的余地,只看你心里认定。 贺廷芝的反应完全在祝微星的意料中,这位小侄子不可能立刻信任自己,并往怪力乱神上靠,一如初初醒来的祝微星。 祝微星转而问:“姑且,你就当我真失忆,能不能告诉我,以前我们之间有过什么误会?” 想到过去,贺廷芝眉间略过一丝厌恶,又见眼前人清亮双眸,与旧时印象有明显割裂,那种熟悉感击得他一瞬晃神,又迅速清醒。 似想观察对方打什么算盘,贺廷芝便说:“一年前,我提前保送a大,又正赶上十八岁生日,便在u市办了场私人小宴,招待朋友同学。那天来了很多人,有些算朋友的朋友,我都不认识。你……以前的你,不知怎么混入宴会,乱跑不说,还偷入了主人房间,拿了我的私人物品,幸好佣人上楼打扫,得以发现。” 祝微星皱眉:“他……我拿了什么?” 贺廷芝:“一把梳子,我在国外某景区随意买的梳子,虽是乌木,但算不得古董,也算不得名贵。”房子里随便一样东西能抵这玩意儿几十倍,不懂偷这什么眼光。 祝微星皱眉。他以为祝靓靓只是觊觎富人宅邸,瞧见不菲摆设顺手牵羊,没想到还是有备而去? 贺廷芝面露鄙夷:“人赃并获,以前的你竟还抵赖,说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话狡辩,我听不下去,就报了警。” 似乎想来,仍气不过,脸都有些鼓起,终于透出他这年龄该有的几分稚气。 “但你到警局一直哭,我嫌烦,最后还是大发善心没告你。” 祝微星无言,只能选择再次对贺廷芝道歉:“对不起。” 贺廷芝沉默,未说责怪,未说原谅,盯着祝微星又打量须臾,轻轻错眼。 “过去的事,我可以当一笔勾销,”贺廷芝道,隐含警告,“但现在,不管是别人让你来主动接近,还是你自己存了阴暗构陷的歪心思,我劝你都好自为之。我可不是姜来,那么天真好欺,再让我发现你假借不该你肖想的人的名义,我便对你不客气。这一次,可不止是警局一日游那么好收场了。” 丢下威胁,贺廷芝再冷冷看来一眼,抬步离开。 留下祝微星立于廊上,须臾,轻叹口气。 ******** 千载难逢,这日祝微星睡了个晚,今日不开摊,睁眼已过九点。 奶奶在外间扫除,哥哥拖地,作为家里最健全的劳动力,祝微星起身后,连忙搭手,客厅、厨浴、房间,一通下来,转眼下午。 祝微星出门练长笛,一路上,炒腊肉,炸肉圆,蒸年糕,小小弄堂,十里飘香,各家各户春风满面,喜气洋洋。 三小时练笛,在废地都像闻了桌满汉全席。 回家在走廊遇上上楼找他玩的焦龙龙。大喇叭正站在梁家前,梁永富在他身边贴春联。 良骥不好枥,志在千里;美瑜不恋山,心驰魏阙。 应该是他自己写的,字很好,志向也高。 发现祝微星目光,梁永富解释:“是不是不太像春联?今年不方便,只能拿老的出来用,缺了点年味,还能将就。” 祝微星注意到他手背贴了纱布,表达关心:“伤了手?” 梁永富笑容一滞,眼神像往前瞟了下:“都快好了,前一阵被个神经病寻仇报复,小事。” 一边还坐着梁永丽,又回复到以往朴素温雅的形象,低着头做手工。注意到跟在祝微星身边的龙龙盯着自己星星眼了很久,便问他:“你喜欢哪个?” 她用红绳在绕中国结,除此以外,桌上还放着头绳手绳小灯笼的小成品,手特别巧。 龙龙指着灯笼,明知故问:“这是什么!!怎么那么好看!?我从来没见过!” 梁永丽:“小装饰,能当手机挂件。你喜欢吗?送你。” 龙龙想要,又不好意思,扭扭捏捏地在那里到处挠,像全身痒。 梁永丽便抽出截红线教他折。可惜龙龙做得奇丑无比,频频向祝微星投来求救眼光。 祝微星也手笨,看牛奶铺那个震撼渔舟街的七彩招牌就能窥得其一二水平,但不得已还是帮了忙,结果就是大哥二弟面面相觑,变成互相鄙夷。 最后还是梁永丽看不过去,一人又送了他们一个福字灯笼,打发回去。 今夜是除夕,焦家两个顶梁柱还要上工,奶奶让他们回来别忙了,凑合着和祝家一起吃年夜饭。此刻下了班,两家聚在7401,热闹不已。 祝微星却没进屋,而是站在阳台上,看整条羚甲里今日灯火敞亮,逼仄的格子间都成了挨挤的蜂巢,每一块都是甜蜜的金黄,幸福的奔忙。这欢欣反更衬出对面6407洞黑沉寂,一整日都毫无动静。 祝微星没发消息,而是选择原地等待,站了近一小时,终在昏聩街灯下看见一人遥遥行来。 走近了能看见,他一手牵狗,一手提了只便利店口袋。 祝微星喊:“姜翼。” 可惜饭时,弄堂处处推杯换盏,他那小嗓一下就淹没在鼎沸人声里,没被楼下人听见。 眼见对方要进六号楼,祝微星不得已又提气喊了两声。 那边人总算抬头,准确找到他。 姜翼:“干嘛?!” 祝微星:“你吃饭了吗?” 姜翼:“啊?” 祝微星:“我说,你吃饭了吗?” 姜翼:“什么?”以往的千里眼顺风耳今日显得格外迟钝格外残疾。 祝微星再重复:“你有没有吃饭?要不要……”偏巧,楼下的劝酒吆喝又起,隐没了他的后半句。 祝微星无语。 这时,一人似看不下去,从他身后冲出,力灌云海气沉丹田。 “姜——翼——哥——哥!!——微星——哥——哥——问你!!有没有——吃晚饭!!!没有——的话,想请你到——他——家——里——吃——年——夜——饭——!!!!!!!!” 方才还喧嚣的羚甲里在这随随便便惊天一吼里一秒沉寂。 祝微星:“……” 作者有话要说: 祝微星:我谢谢你 大喇叭:不客气!!!! 第92章 心想事成 请姜翼来家里吃年夜饭的提议其实不是祝微星想的。他心知小土匪脾性, 怕假交际怕假客气,说不准让他来还能闹一肚子气。 姜翼朋友不少,祝微星本以为他今日会同土匪军团一起, 谁知一早见他蒙头睡到傍晚, 这才发现他似乎要一人过春节, 便忍不了挂念。姜妈妈不在,外头餐食店九成关门,这懒得把汤圆递他嘴边都嫌弃的人也不知有没有饭吃。 大概见祝微星一直看对窗看手机,帮着祝奶奶淘米的焦婶问起:“小姜今年又一人过?”听她口气, 显然不是一两回。 祝微星迟疑点头。 奶奶忽然开口:“他要在家还没吃,你叫他一起来。” 祝微星意外。 “上回那么晚, 人家还和小张警官送你回家, ”奶奶说,指的该是自红光小城回来那晚,“最近又带你跑步, 应该感谢。” 即便放了寒假,有那谁监督的祝微星也一天没落下在u体练习。这事奶奶知道,以老人家有恩必偿的思维,会想回报姜翼也正常。 焦婶也说:“我以前老觉得姜翼凶,现在发现真不错。不止微星承他情, 我们也受了便宜。每次去牛奶摊,我这都要听老沈提, 买饼的队伍排汽修店门口他们不仅一句不怨,还帮着管理。问起来, 他们老板就说是小姜嘱咐的, 要照顾。” 龙龙爸爸焦永国则道:“微星你那辆二手车,汽修店告诉你不要钱?但我见车内钢圈辐条像是山地车专用的钛合金, 韧性好弹性足,一个轮子的价能抵一辆普通自行车。” 祝微星沉默,他知姜翼嘴上老嫌弃自己,实则十分照拂,却不知背后还有这样多细节。 “我可以去请他,只是姜翼万一不愿来,或来了会不适应发脾气……” 这话说得大家都笑。焦婶道:“我们还能不知道。” 祝微星一想也对,弄堂里的大家可比自己认识他更久,还能不了解小土匪性格。 于是也没了顾忌。 而此刻经由龙龙一通吆喝,全羚甲里都知姜翼要去祝家吃饭,这人更该请到了,就是难度不小。 果然,龙龙一吼,让楼下人大皱其眉,面露恹懒,显然无甚兴趣。 “那么多人,不去。”姜翼嫌弃。 祝微星说:“家里做了很多菜。” 龙龙帮腔:“有很多好吃的。” 姜翼不以为意:“有什么?” 祝微星:“皮蛋豆腐、焖笋、八宝饭……” 姜翼打断:“怎么都是素的?” 这方面龙龙像嗅到同类,菜名脱口一串串:“有肉!很多肉!红烧肉!醉鸡肉!蹄髈肉!还有肉丝春卷!我最喜欢吃!微星哥哥专门给我留的!” 姜翼本听得兴致缺缺,手都往口袋掏着摸烟,不知何故慢慢顿住,抬头看来。 那目光过于有穿透力,打击精准,隔着黑夜隔着四楼都差点吓到小孩。 龙龙一瞬间缩起大脑袋,待再探出头,下方人已不见踪影。。 没一会儿,楼道脚步声起,一大高个儿牵着条狗,拖拖踏踏上了四楼。 走得近了,祝微星才发现姜翼剪了头,他之前总光顾流动市场小摊,被论坛人称呼为剑走偏锋的慈善,爱照顾残疾人生意。别人盲人按摩他盲人理发,效果跟小龙虾钳出来差不多。 今天却不同,大概除夕流动市场无人开摊,姜翼不得已换了tony,总算剪出个发型,两边推高,中间稍短,还在鬓角剃出两条杠,衬得五官冷峻凌厉到有些野性,像祝微星与他初见时的模样。 发现祝微星眼神,姜翼问:“直愣愣盯着我干嘛?后悔请了?” 祝微星回神,抱着想让姜翼拜访时更体面些的单纯想法,特别顺手的给他按了按翘起的领子:“没,进去吧。” 姜翼一顿,又不情不愿跟在了祝微星后头。 奶奶特意从焦家借了块大木板往饭桌一按,扩大了桌面,佳肴得以摆满。祝微星身边还坐姜翼,两大小伙比之前更挤挨。不过除了龙龙爸妈,几人也非第一回 同桌,几十年的老邻居,不至真生疏到哪里去,顺利接受了姜翼入座,一道开饭。 大款被安排在了厨房,祝微星给它备了碗没加盐的肉汤。 附生 第85节 氛围起先不算热络,姜翼那模样,不言语也是把没出鞘的凶刀,丢哪儿,桌板立马变案板,寒芒抖闪,一地残光,让人放松不得。好在姜翼今天没淘气没捣蛋没臭脸,爽快进门爽快落座,焦婶摆餐具时还顺手接了碗,表现得比龙龙爸妈还自在,让大家渐渐放松,交谈用饭。 焦爸爸近日检查反馈不错,整个人精神许多,脸上都有了光色;何阿姨则换了岗,虽还是家政,但听她说,年后即将上工的这家环境极其豪奢,屋主常年不在,工作应该十分轻松。 家里安生了,焦婶便能腾出时间,她早心疼祝微星为奶铺学校两头奔忙,提出要给他代工。 生意上了正轨,要练笛要跑步的祝微星的确日程紧凑,或许之后还有别的乐器要练习,既然焦家有意接手,祝微星也不坚持,同意在寒假结束后对奶铺放手。 焦家个个人逢喜事精神爽,饭桌上的焦龙龙却不高兴。 大喇叭每每看中的荤菜总有人比他早两秒落筷,他的红烧肉醉鸡肉蹄膀肉大半进了隔壁人碗里!?尤其春卷,竟然一只都没吃到! 焦龙龙不懂,他好心邀请客人上门,为什么反做了东郭先生。 在身边大灰狼得意的表情下,焦东郭怨念嘀咕:“我的肉……” 焦婶和祝奶奶几个聊得正欢,回头见孙子面前碗盘半空,以为全遭小胖墩横扫,给他夹了两筷子菜,严正告诫:“吃了那么多还想吃肉,吃菜!” “我没有……”焦东郭有苦难言。 别人没注意,祝微星还能不知,桌上,只姜翼一人面前是只大海碗,那碗大到夹了小山样的菜堆那儿都见怪不怪。 眼看身边强盗又要趁人不备去打小孩筷子,祝微星直接换走了他面前两盘荤菜。 姜翼:“!?” 在土匪生气前,祝微星把两只剥好的河虾给了他:“换个菜吃,海鲜也不错。” 姜翼盯了片刻,似收了欺负小孩的心思。 姜翼:“哼。” 一顿波云诡谲的饭好容易吃完,龙龙便吵着要出门看灯以犒劳他受伤的人生。 祝微星走出家门,立刻被外头盛景一惊。整条羚甲里的居民仿佛都挤上了阳台,一片摩肩接踵人头攒动。 龙龙特别有经验的占了个好位,高兴招呼祝微星说这里是最佳视角。 祝微星应邀站去,身边是不情不愿的姜翼。 在他还未搞清状况时,时钟敲进八点,一声轰鸣,远方天际彩光炸起! “开始啦开始啦!” 随着龙龙兴奋尖叫,一曲《皇家烟火》灿然奏起,高高矗立的巨象百货大楼翻出瑰丽光影,绚烂四射,震撼人心。 原來是每年除夕,天蓝广场有保留节目,巨象立体灯光秀。三十多层的高楼化为巨型幕布,被无数璀璨景象投射播放,伴着欢腾音乐,多端变幻。 这时间的天蓝广场必定人山人海吵杂喧嚷,除了那间露天咖啡馆所在的三层观景台,这羚甲里,竟成了全u市最优的现场观赏点,步行几米,一览无余,安得全貌,绝佳视角。 悲观的想,或许会有种赛博朋克的讽刺,乐观考虑,又会觉得这像某种节日恩赐。至少在除夕这天,这一地穷人,个个比肩富豪待遇,听名曲清昶,奏起人间欢畅,看火毡奇玮,开出焰色芬芳。 灯光秀真的很美,连一旁起初骂骂咧咧的姜翼到后头都渐渐没了声响。 祝微星察觉有视线落自己脸上,侧头看去,对上姜翼目光。漆黑瞳孔掩映远处斑驳霓虹,透出一种虚幻的热烈与专注。 祝微星被看得一怔,问:“怎么了?” 都在看灯,他看自己做什么? 姜翼半趴于阳台,脑袋懒懒的搁着手臂,抱怨:“灯有什么好看的,那么多人,真烦。” 祝微星说:“过年好像就要这样。” 姜翼再次臭小孩发言:“我讨厌过年!” 祝微星不理解:“你以前除夕没看过灯光秀吗?” 姜翼生气:“我为什么要看这无聊东西?” 祝微星想问,那你现在怎么又愿意看了? 像为安抚也为感谢,祝微星摸索着从口袋里掏出样小物事递过去。 “什么破玩意?”姜翼瞧着放自己手心的怪东西。 “送给你。”祝微星说。 姜翼挑眉:“送我狗尾巴草什么意思?” 祝微星略尴尬:“不是狗尾巴,是小鞭炮,我下午才学着做的。” 梁永丽说小鞭炮能喻示红红火火响响亮亮,祝微星第一眼看到就觉得这东西适合某人。明知做不好也做了,明知他不会要但还是送了,权当个不值一提的小心意,被扔了也能听个响,反正是鞭炮。 东西送出去却未得应有反应,那人不嫌弃也不言语,盯着手心像入了定。 祝微星不得不提醒:“不喜欢就扔了吧,无所谓的小东西。” 姜翼却忽然抬眼,眼神锋锐,瞬间割破祝微星周遭空气。 祝微星再度被他眼里的光看得一怔,又见姜翼启唇,嗫嚅着说了句什么。 偏这时两旁惊呼声再起,《皇家焰火》开始最后段落,灯光秀进入尾声。双簧管的高悦配以巴松管的低沉欢跳出铺天盖地的烂漫艳丽,像对新年美妙的希冀。 人们雀跃着彼此恭贺祝福,送出来年最好的愿望。 祝微星迟疑两秒,才问:“你刚……对我说什么?” 姜翼目光沉沉地凝视他,小鞭炮挂件被在指尖反复绕来绕去,最终一把捏在手心,嫌弃又忍耐得塞进了口袋。 恢复一脸怼天怼地,姜翼好奇地问:“除了难看,你指望我说什么?” 祝微星莫名提起的心又猛地回落:“说新年祝福?” 姜翼嗤笑:“你怎么不先给我说?” 祝微星:“你想要什么祝福?” 以为这人定要找茬刁难,姜翼勾唇笑了笑,竟道:“祝我来年……心想事成就好。” 第93章 请客吃饭 祝微星去渔舟街上的卫生所给奶奶拿风痛贴, 老人家腿脚不便,冬天难免难熬。焦婶说有两年奶奶疼得差点起不了身,今年倒挺好, 大概是取暖器的效用。 在卫生所遇到麻将馆的老板阿珠。当时祝微星从苗香雪那儿拿了钥匙第一回 登门姜家就是托这位姐姐的福。其后每次遇上, 祝微星都免不了被她多方面调笑打趣, 是个不好对付的人物。 但阿珠这两天感冒了,来取药,没了往日谑性,整个人慵倦无神, 出门还差点被人撞了,趔趄着被祝微星扶了把。 她要骂那不长眼的, 回头打量片刻又收回跋扈态度, 转而叮嘱祝微星:“你最近是不是常见姜翼?让他小心。” 祝微星没明白。 阿珠示意他看后面几个刚与他们擦身而过的人:“我这两天来打针,老看这几个家伙在附近晃,都是打听姜翼的, 那小子是不是在外面又得罪人?” 祝微星连忙回头,发现撞了阿珠的是俩黑衣黑裤人高马大的男人,不像地痞流氓,倒像保镖打手,出现在弄堂里的确突兀。 阿珠说:“但也不用太担心, 我觉得姜翼该能搞定。按我这么多年看人的眼,姜翼看着不着调, 其实是个有大本事的,至少比他那妈靠谱的多。” 又骂苗香雪, “平时在家防我跟防贼, 出了门还不是要我给她盯着儿子。她与其这么到处奔忙,不如安分点过日子以后享儿子福。可这女人不听我话, 脑子有病,不折腾不开心。最近好像又被人骗,硬要姜翼去a市验什么血,儿子不理,她就不回,两人为这事僵了快一个月。” 听她意思,姜妈妈每回离开似也不是完全对家里不闻不问,还在弄堂找了眼线给她报平安。只不过思维已有定式,母子俩脾性太像,水火不容,注定无法和平共处。 阿珠也不知怎么知道祝微星和姜翼交好,半点没藏姜家事,一路叨叨着全给说了,像要寻个和事佬。直到又见个熟人从出租上下来,才住了嘴。 是梁永富。 羚甲里人出行多样,公交步行,电瓶自助,就是没见过坐出租的。 看他西装革履一身精英气,祝微星听见阿珠意味深长的“啧啧”了几声,低喃:“这也是个本事大的,就是不知梁奶奶能不能享到儿孙福。”说完径直进了六号楼。 祝微星对上梁永富目光,没迈步,礼貌地等人走到近前,同他点头招呼。 梁永富带着惯常的温柔笑容:“新年好。” 祝微星说:“新年好,新年还要加班?” 梁永富看了眼挎着的公事包:“小事,我劳碌命,去办了才放心。” 祝微星点头:“还没恭喜你转正。” 梁永富知道他听见那日自己和妹妹的对话,大方点头:“运气好,短期得以调岗留任。” 见祝微星看着自己,梁永富坦诚:“说起来其实要感谢你,上回你住院,连带fo巨象百货开业的公关事件,我都有参与,大概领导觉得结果不错,才给了些青睐。” 祝微星:“那是你工作周到,算不得我功劳。” 梁永富却摇头,又似想起什么:“我还是觉得托了你的福,说起来我们之间是不是还欠了顿饭,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你不用请我,我请你。” 上回梁永富帮着送祝微星去医院,还给他善后,祝微星是欠他一份感谢。谁请谁另言,这顿饭,祝微星应了。 年节期间,没太多餐馆给他俩选,难得渔舟街的炒菜馆还在营业,两人到里面寻了处位子。 才坐下,梁永富便开始滔滔不绝,点菜点肉点鱼点饭,大补特补的年节,他像是几天没吃饭了。 见对面祝微星疑惑,梁永富才后知后觉,讪笑:“我刚领了工资,肚子正饿,贪心了点。” 等菜间隙,祝微星见他四顾打量,脸带感叹。 梁永富说:“你相不相信,我在这里住了二十多年,第一次踏进这家店。” 祝微星不语,只听他言。 梁永富笑:“我没来过,但我能背得出菜单。这里算是渔舟街,最好的炒菜馆。也是我从小到大记忆里,最好的饭店。我小时候放学,每天都往返在这条路上,进不来,但天天看,连菜单都烂熟于心。‘能来这里吃顿饭’,曾经占据了我好几年的人生愿望。今天……也算如愿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内里之繁杂之心酸,不是祝微星这泛泛之交能随便接口的。 很快,他又自我圆场,解了个中沉重:“能完成一个愿望,就能完成第二个,人都是向上走的,对不对?” 祝微星同意:“你前途无量。” 梁永富又笑,这回笑容到了几分眼底,刚要开口,他桌上手机响。一见来电人,他立时肃容,向祝微星示意抱歉,接了电话。 梁永富语音轻缓,嗓音恭敬,先对那边汇报了这几日的工作,又定了后两日的忙碌行程,挂断前,他态度添了丝关切软意,说:“吕特助,缪先生昨晚在酒局上喝了不少,他胃不好,今天的咖啡不宜过浓……是是,我知道您清楚他习惯,好,您的吩咐我记住了,再见。” 扣上手机,祝微星见他表情沉了一秒,立时又柔下眼,对自己道歉:“不好意思,老板秘书的电话。大公司发展好,压力也不小。” 祝微星听出他话里有话,倒未不满,更像遗憾,问:“你不喜欢现在的工作?” 梁永富忙摇头:“老板愿意给机会,我哪敢不喜欢。只是……说来矫情,现在被调去总公司千山固然好,但我当初的确是冲着fo电器去的,就这么离开了,我有些可惜。” 菜上了桌,按祝微星的习惯,食不言寝不语,但今天他兴致不错,边吃边和对方聊:“千山集团不好?” 梁永富:“当然不是,一出生就被燕家放逐,在外长到十八岁才回,不学经商去学音乐,被骂几年不学无术,浑浑噩噩长到二十二,才浪子回头翻然醒悟,两年时间创公司,两年时间收燕氏,两年时间熬废了燕家满门坐上今天这位子。燕瑾凉是厉害,捭阖纵横,商业奇才。这样的人,在他手里的千山怎么会不好。但我觉得这企业太像他,虽强悍威风,难免豪横狂纵,行事总落人话柄。” 附生 第86节 祝微星懂了:“你喜欢刚柔并济,绵里藏针的企业文化。” 梁永富:“我只是不喜欢让场面太难看的行事。” 祝微星:“那和fo电器有何关系。” 梁永富问:“你知道‘竹石制造’吗?” 祝微星抽了根桌上的筷子。 梁永富点头:“南方地区数一数二的五金制造商,产品涉及日用、建材、化工,几乎家家户户都用,是楼氏企业曾经最赚钱的子公司之一,却因为一场官司,一夜之间关了九成九的工厂,也就我们这样十年不知要换餐具的地方,现在还能看到竹石的东西。” “我学法,有一期课题就是当年燕家和楼家当众反目的‘竹石制造技术侵权案’,我特意为此请教了很多老师学长,甚至亲历那场官司的当事律师。” 说到专业,梁永富退了几分温煦,眼神显出锐利:“楼燕两家那两年正值各自权利交接期。燕家长子,也是燕瑾凉的大伯初初执掌燕氏,故意让燕瑾凉这边缘小侄接这案子,想挫他锐气,因这不锈钢接缝技术的确原产楼家,胜算不大。结果燕瑾凉从源头下手,证明楼家专利造假,核心技术泄露乃员工私下倒卖,让楼家赔付一亿名誉费败诉。社会舆论至今谈及此案都评价两极,说楼家因此元气大伤,自此一蹶不振,燕家大获全胜,燕瑾凉得以进入燕氏权利中心。燕瑾凉得多少赞美,楼家就受多少奚落,殊不知真相恰恰相反。” 祝微星抬眼,面露好奇。 梁永富说:“楼家开了二十年的制造厂,专利若造假怎么敢去告燕家侵权?即便侵权是真,证据又如何赶巧被死对头家一个才出茅庐的小辈收集?再傻也不至于。” 祝微星:“楼家有内鬼?” 梁永富摇头:“你的眼神明明有答案。” 祝微星:“我只是瞎猜。” 梁永富笑,也不介意:“楼家故意为之。” 祝微星:“为什么?” 梁永富:“那时楼家小家主硬被推上主位,传言楼方鹤留下多位左膀右臂为其保驾护航,其实根本是蜀中无将,猴子称王,早在楼明珏意外车祸身故,楼氏已内忧外患,腹背受敌。那些所谓的元老一个个狼子野心,亟待瓜分楼氏。竹石案发前一个月,新董事长将这南方最赚钱的子集团拱手相让,可惜这聚宝盆转眼便因输了官司被砸穿老底,那些眼红豺狼来不及喜笑颜开已空欢喜一场。竹石案后,楼家高层重新洗牌,半数倒戈,七成产业重回到新的小董事长手中。” “事情还没完,半年后,楼家的竹石不锈钢技术再次被爆表面处理有重大技术漏洞,被国家封产调查。楼氏面上损失重大,其实只放弃了早不盈利的竹石制造,顺便把使用同种技术的燕家同类公司全部拖垮,以致燕家当年总集团利润缩减七分之一。竹石案让楼家赔了燕家一亿,却让燕家在其后几年蒸发了几十亿,半点不亏。这场官司,楼家看似自断一臂,实则以蚓投鱼。对内逐个击破作妖元老,对外一波带走竞争对手,最重要还卖了当时不被燕家看好的燕瑾凉一个大人情。燕瑾凉与燕家人不和,竹石官司给燕瑾凉挣了大名声,却没让燕家得到任何好处。也为燕六少其后反扑奠定基础。燕瑾凉是厉害,可世人不知,让他打败楼家的第一个机会,是楼家当家人拱手赠予。这一石四鸟,不动声色,运筹帷幄,雷霆手段,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商业奇才。” 听梁永富不吝赞美,绕了一大圈,祝微星明白了,他问:“可楼明玥要真那么厉害,楼家怎么会败?” 梁永富听他直接报了对方姓名,显出惊讶:“你听说过他?” 祝微星颔首:“从燕家新闻里看到的。” 千山行事高调,燕瑾凉舆论热度极高,谈及他们常会带出楼氏老新闻理该不足为奇,但他还是意外:“楼家最后这任当家的个人信息被掩得极深,我以为网上具体知道的人该不多。” 对祝微星看法,梁永富也不认同:“楼明玥为家族企业向经理人转型,从上台就故意弱化楼姓在集团的存在感。却被竞争对手抓住这一点,抹黑他在楼氏八年的建树直至今天。楼明玥若真有错,一是心软,二就是,命太短。事实已证明,有他在,才有楼家。fo电器哪怕被燕瑾凉收购,楼氏对内的管理模式仍在沿用。燕瑾凉也认可他的经营理念。只可惜,楼明珏楼明玥费尽心机创立守护的fo电器,最后却由燕家人发扬扩大,也是讽刺。” 祝微星听着,轻轻将竹石制造的筷子放回筷筒,像总结,又像感叹:“所以再厉害又怎么样,到头来,楼明玥还是白忙一场。” 第94章 扫墓 祝微星站在镜前整理仪表, 他翻遍衣柜才翻出了件深色外套,可惜有些薄,祝微星不得不又取了条黄色围巾, 绕上脖子。 出门前, 他对奶奶说:“今天会晚些回来。” 奶奶看了他两眼, 没多问,只点头:“带钥匙。” 路过汽修店,祝微星看见在外给狗梳毛的姜翼,停步, 走了过去。 矮身摸了摸大款,祝微星请假:“今天有事, 不跑步了。” 姜翼眼皮抬起, 朝他不客气扫去:“穿这样,去上坟?” 祝微星竟点头:“对啊。” 姜翼一怔。 祝微星起身:“可惜这附近没花店,大概要走远些, 你知道哪里有吗?” 姜翼看着他,面无表情。 祝微星说:“算了,我自己找吧。” 祝微星便沿着渔舟街一路而行,穿过枫树公园、u市科技馆,二十分钟后在u市音乐厅附近终于找到了一家花店。 祝微星买了一束白紫相间的铁线莲, 捧着,去到对面等车。 去市郊的公交很少, 祝微星等了很久都没来一辆。寒假未过,游人出行良多, 眼看小小的安全岛又要被挤满, 这时,低沉轰鸣由远及近, 一辆黑色迈凯伦gt吱一声停在面前。 车门打开,露出一张不耐烦的脸。 那头瞧过来两眼,祝微星都还和周围路人一样看着帅哥豪车发愣,直到姜翼在里面朝他怒喊,他才回神。 抱着花怔怔的坐到副驾,车开出几米他还有些傻:“你中了彩票?”不然怎么开超跑。 姜翼朝他翻白眼:“客户的车,荣记开年大单。” 祝微星看着他,看得姜翼大为不耐:“要不是新车养护要找个郊区拉高速,老子乐意大老远管你屁事。” 祝微星听他骂人,反没忍住勾了下嘴角:“哦。” 姜翼:“……” 赶在他又发火前,祝微星说:“那到南郊墓园。” …… 南郊墓园很大,若无号牌,想在里面找一座坟不容易。但南郊墓园里有个叫“雅境”的园中园却很好寻,里头多埋葬社会名流,不对公众开放。 祝微星原该也进不去,但赶巧姜翼今日座驾不菲,墓园门卫见之竟未多问,车到近前就给抬了闸。 黑色gt一路驶进园里,寻了处空地把祝微星放下。 祝微星看出来了,姜翼不知何故对这地方颇为排斥,临到附近就摆出臭脸,真心的不乐意。此刻也没提要同行,祝微星便决定自己去。 下车时,姜翼还是没忍住朝他念叨:“快去快回,别磨磨唧唧。” 祝微星说:“知道了。” 在“雅境”走了一圈,终于找到目标物。祝微星在原地顿了几秒,才朝那碑走去。 周围种满了洁白的月光花,由同色的石英石围砌,墓上无照,只刻着娟秀的几个字——楼明玥之墓。 墓被打理的干净又精细,可见常有人来照拂。祝微星望着那处,碑上人亲自来给自己扫墓,这感觉也是奇妙,可除了奇妙,就没别的异样了。曾经的身体就睡在这里,祝微星还以为自己会有些归属感,可惜让他失望了。 矮身放花时,祝微星生出冲动想摸一摸那碑文,可手才探出,身后就传来一低喝! “不许乱碰!” 祝微星一怔,回头对上一双不忿的眼,是贺廷芝。 贺廷芝质问:“你怎么会到这里来?谁准你到这里来?” 祝微星说:“我自己来的,只是看看。” 贺廷芝眯眼:“你凭什么来看,并没有人欢迎你。” 祝微星沉默,忽然很不礼貌地问:“楼明玥真的葬在这里吗?” 贺廷芝一愣:“你说什么?” 祝微星不语地看着他。 贺廷芝目光凌厉:“你究竟有什么目的?谁派你来的?燕家吗?” 祝微星莫名:“燕家为什么要派我来?” 贺廷芝不理,沉脸道:“我记得我警告过你,让你收起不该有的心思,看来你是不打算听取这些告诫了。 眼看对方拿起手机,祝微星知道贺廷芝这是要给墓园管理方打电话赶人,他无奈叹气,暗忖选错探视时间。 看了眼墓碑,祝微星又朝贺廷芝身后停着的一辆白色古思特瞥去一眼,在身边人真正发怒前,他识时务的选择离开。 待人走远,古思特司机下车打开车门,从后座迎下一位妇人。 高跟、长裙、淡妆、盘发,能瞧得几分岁月,却半点无碍其仪态典雅,姿容婉丽。 贺廷芝上前,脸上余怒敛去,已恢复平静。两人站在一起,能瞧出几分相像影子。 贺铃兰问儿子:“就是他?” 贺廷芝点头:“我今天故意激他,他竟也不生气,像是有备而来,倒是沉得住气。” 贺铃兰低头看墓上摆放的白紫色花束:“他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贺廷芝皱眉:“是,连这墓园地址都摸清了,也不知从哪里得到的消息,越想越可疑。”楼明玥葬于此从未对外公开信息,外人不该知道。 贺铃兰问:“你听过他弹琴?” “听过,”贺廷芝露出几丝复杂矛盾,“好的时候像,坏的时候又不像,技巧混乱,忽高忽低。”所以他心底更倾向这个人是邯郸学步,东施效颦。 “可几分像也不是人人都能模仿的。”贺铃兰说。 “正如此,我才担心来者不善,处心积虑。心知我们在意,下了功夫学习接近,有所图谋?” 贺廷芝自不信怪力乱神,那时宣琅姜来与他频谈起那人,贺廷芝只当巧合,而见了对方,的确有瞬间迷惑,可得知那人身份后,贺廷芝更多的还是秉持抵触态度,更别说他还找人查了祝微星,这位的品行实在不能不让人怀疑。 “我怀疑是燕家让他来的。”贺廷芝说。 贺铃兰:“燕家?他们还能要点什么?” 贺廷芝生气:“谁知道呢,燕瑾凉那个疯子。” 贺铃兰却不在意儿子这些话,仍望着那束花,俯身将它仔细摆正,不顾长裙曳地,掏出纸巾亲自去扫碑上拂尘。 贺廷芝见母亲面上哀色,眼内悲伤也起,小声说:“打扫也无用,他又不在这里。” 贺铃兰动作一顿,又继续:“在不在不要紧,不管地下人间,我都只想给明玥留个可以回来的家。” …… 那一边,祝微星回到车里,神思也略混沌。 车开出几里,面对身边人打量眼神,祝微星忽道:“那是座空坟。” 姜翼颦眉:“你怎么知道?” 祝微星:“我能感觉到。” 姜翼对他的神棍做派颇为兴味,又吐槽:“那还进去转那么久?有什么好看的?” 祝微星说:“我的骨灰在哪里?” 这话似让姜翼不满:“不然现在转道去殡仪馆找找?” 祝微星只得改口:“我是说楼明玥的骨灰。” 附生 第87节 姜翼沉默。 楼明玥肯定已经离世,不然贺廷芝不会那么难过,但想到方才两人对话。自己这来路不明的人遭逢他敌意祝微星可以理解,但对方以为自己背后有人是何缘故? ……燕家? 祝微星思忖着,不由自主低喃出一个名字:“燕瑾凉……” 姜翼侧目:“什么?!” 祝微星回神:“没什么,我在想以前的事。” 姜翼:“你记起来多少?” 祝微星坦白:“一半一半,大部分都是小时候,成年到死前那段时间很模糊,琐碎片段,零散混乱。” 他记得自己出生优渥,虽父母早亡自小体弱,但有很疼爱他的大伯和大哥。大哥大嫂是青梅竹马,婚后又有了个可爱的小侄子,一家人彼此帮扶和乐融融。他的记忆卡在大哥去世的节点上,去世前多缤纷连绵,去世后全暗灰昧朦。楼明玥的墓地也是他隐约记起楼方鹤和楼楼明珏的埋葬处,上网推断查找出来的。 像陷入某种颓唐,其后一路祝微星都无话。 南郊不近,往返用去一下午时间,再回到市中心,已是傍晚。 两人都未用饭,祝微星也想不起吃,仍盯着窗外发呆,待他返神才发现这不是往羚甲里的路。 “去哪里?”祝微星问。 姜翼:“还车。” 想到他要还车,但没想到会跟姜翼跑到故人坊还车。 他将黑色gt开到一幢小楼前。拿出手机打电话,没多时,里面就快步跑来几个少年。 一位该是车主,见到姜翼竟受宠若惊,原来也是u体学生,家境富裕,便照顾荣记生意。没想到交接时会是姜翼亲自来送车,搞得这小兄弟诚惶诚恐小心翼翼。 收了车后便强烈邀请他们留下,这里被包下正在搞趴体。 “不和大家一起也没事,翼哥你可以和压寨……不是,和朋友一起吃个饭再走,吃的喝的玩的都在这里,你们自便。” 这是个中型露天会所,两边全是美酒吃食,中间按了大舞池,不少人拿着香槟跟着乐队在摇摆蹦迪,迷幻斑斓,炫色旖旎。 察觉祝微星瞧着那里,姜翼凉凉地问:“有钱人的聚会,让楼少爷怀念了?” 每次听他唤自己这称呼祝微星都有种心惊肉跳的麻痹感,微埋怨地看去一眼,祝微星摇头:“我的记忆里没这些东西。” 面对这些金迷纸醉灯红酒绿,祝微星只觉陌生,以前就不熟,此刻看来,更像隔着纱帘隔着玻璃,充满旁观者的不真实感。他跨入祝微星的身体,就已注定进入另一段人生,另一个世界。 “我们到别的地方吃饭好吗?”祝微星问姜翼。 姜翼翻白眼,面上写着“麻烦精”,脚还是朝外去了。 第95章 一颗星一弯月 祝微星想回羚甲里吃, 姜翼却不再听他,说饿,硬要当下就填肚子。不说故人坊这消费水平, 即便吃得起, 祝微星都不敢想象和姜翼一道吃高级日料西餐的场景。 幸好姜翼对那些也没兴趣, 带着人动走西转,竟弯进了一间门面极小的店里。 里面就两三桌小位,像住家,不像餐厅。姜翼说是小私房菜馆, 没名字,他认识老板, 才能来吃。祝微星可不傻, 能开在故人坊,且还是中心区段,就算个蚂蚁窝怕都是天价租金, 但阿盆说过姜翼自小在附近混着长大,会熟识这里人也不算奇怪。 最后两人搓了顿火锅,不知道是不是久远没吃过真正的好东西,连祝微星这样不重口腹之欲的都觉这小私房菜馆香飘十里,回味无穷。付款时姜翼却不同意aa, 抢先一步结了账,说荣记才开了个大单, 正好抵饭钱。 他今天格外豪奢,祝微星略觉新奇。 老板是个微胖的大叔, 瞧着憨, 眼力却不错。他问祝微星以前有没有来过。祝微星自然摇头。胖大叔看他两眼后笑说没来过可以打八折,最后只要了姜翼的钱。 步行返程时, 听见迎面几人兴奋打手机。 “真的开了,刚我们就有进去,没被保安拦,听说珍珠园就开今天,明天肯定不行,你们要不要过来……” 珍珠园…… 祝微星抬头,发现又来到了那栋见过姜来贺廷芝的神秘网红建筑前,姜来描述的月光园,路人口里的珍珠园。 开放了吗? 向来淡漠对周遭缺乏求知心的祝微星也起了些兴趣。 他看向姜翼。 姜翼皱眉。 祝微星面露期待。 姜翼嫌弃的翻白眼。 祝微星笑了笑,抬步往前走去。 如路人所言,月光园铁门洞开,祝微星和姜翼入内并未受阻。铁线莲花期多春秋两季,若想在冬日开花,需悉力栽培精心养护。而园内此花依然盛放,像白色的沙悬坠于紫色的海上,随往来的风,翻起清荧的浪。 园内建筑也维持得好,路面、灯柱、雕塑、房屋都明净甚至簇新,空置十年的旧楼,却有这样良好状态,让祝微星有种似曾相识之感,什么地方也让他生出过类似感叹?对了,是红光小城! 下一刻又觉荒唐,这么美的地方自己怎么拿它与鬼楼作比。 园内除却他们,也有零星游人拍照散步,该也是赶巧行过,得以进入。 祝微星挺高兴,沿着花园静走一圈,他和姜翼来到主栋那幢建筑前。夜晚的楼有着与白日不同的标致,蹁跹光影间,像覆了半雪的山,一半绮丽,一半孤独。 楼门开着,祝微星走进去,被内里华丽慑了刹那心跳。大厅中,有数不清的辉光闪烁,近看发现是一枚枚手掌大小的玻璃球照耀散射,有的挂缀半空,有的置于尖座上,远远望着,星罗棋布,将整个大厅装点成一片宇宙。结合正中矗立的透明旋转楼梯,一仰头,登高像可摘星。 以为外在已是艺术,走入才知内在更美,这地方到底是谁花重金建起,又为何意?祝微星忍不住愈加好奇。 姜翼见他在旋转楼梯前踟蹰徘徊,便不耐烦提醒:“磨磨唧唧,到底上不上去?” 祝微星的确犹豫,他发现游人多在屋外游荡,入内的很少,他怕不小心冒犯了屋主。 姜翼觉得他太小题大做:“你进来时不刚有两个人出去?还是从保安面前过,白长那么大眼睛。” 祝微星疑惑:“有吗?” 但他向来信他,姜翼那么说,祝微星便上了楼梯。 二楼与一楼结构不同,两壁由水晶砖相垒,砌出一条长廊蜿蜒在前,墙上有银白渐层,像细腻的雪,致密的絮,铺散到尽头两扇半阖的门前,门内有光,莹灿敞亮。 祝微星走近,伸手将门推开,眼前画面让他再次诧异。 复古丝绒椅,朱红大帷幕,扇形吸音墙,围拢正中一张半圆开放式舞台。 竟然是个剧院? 所以所谓的月光园其实是一栋小型私人音乐厅!? 这回不用身后人催促,祝微星自行走近。 台上有不少乐器,白色三角钢琴、大中小提琴、还有架竖琴,皆价值不菲。相较他处的不染纤尘,这些名贵乐器反倒被曝露放置,看落灰,长久无人问津。说被丢弃却又不似,她们矗立于舞台,寂寥孤独,更像一种久远的等待,等待一场迟迟未来的演出。 这想法无端让祝微星触动,他伸手拂了拂琴盖,将其打开,在钢琴前坐下。 忽然问姜翼:“你想听什么曲?” 姜翼面无表情。 祝微星:“随便说一首。” 姜翼:“小毛驴。” 祝微星扁扁嘴,给他弹了一曲《春天在哪里》。 在姜翼刻薄的说出“难听”前,祝微星又指间一动,换上门德尔松的《春之歌》,缓缓流淌。 最最初级最最简单的钢琴练习曲,在祝微星手下,却奏出极丰富的生命力,像雨后润潮,万里晴空,一蕊青苞破土,带来春的霞蔚。比之初弹《钟》时,他的技巧又多娴熟,感情切换游刃有余,随着日日回归的记忆堆叠累积。若贺廷芝在此,听后一定再说不出那句“东施效颦邯郸学步”。 弹了琴,祝微星尤嫌不够,又去拉小提。刚尝试,琴在锁骨上架得磕磕绊绊。祝微星却沉浸其中,像刚接触钢琴那样,从简到难,摸索得乐此不疲。试了小提,再是中提、大提、竖琴,他仿佛一个初入游乐场的顽童,在游戏厅,在海洋馆,在海盗船,欲罢不能乐不思蜀。 拿起一种乐器,脑海内就响起一幅画面一道声音,交错重复,远远近近。 “大伯,我又会了一首新曲。” “我们明玥是全世界最厉害的小朋友。” “老师,明天比赛,我有一点紧张。” “明玥,以你的资质,全国少年组冠军板上钉钉。” “哥哥,我头好晕。” “明玥,小病而已,过一阵就能康复的,你会一直平安。” “大嫂,不能出门也无妨,我在家里就很好,房间什么琴都有,演奏还有你们听。” “明玥,不要勉强,你有自己的人生,没必要为任何人而活。” “廷芝,你愿意替小叔叔看着这些琴吗?不然以后,它们大概会孤单。” “小叔叔,你疯了?我在网上看到拍卖行出了报价,你要把这些琴都卖了?” “先生,要问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或许有三件事。一是没做到哥哥的嘱托,二是辜负您的栽培,三大概就是……我学了半生琴,却没有一次登台的机会……” “明玥,我也有三个愿望,一是望你健康,二是望你无忧,三是……若有机会,能再听你快快乐乐演奏一场……” “明玥,生日快乐。” 绕上一圈,祝微星再次回到钢琴前,不知不觉,他竟弹起了贝多芬的《月光》。 可相较之前婉转悠扬,这一曲他大失所常,一路手法杂沓离散,曲声凌乱不堪。 重重敲下最后音阶,祝微星瘫坐凳上,微微颤抖。 姜翼一直靠在琴边,看他自得其乐,看他满场飞扬,看他沉郁顿挫,看他黯然神伤。姜翼像一个合格又冷漠的观众,一反往日焦躁不耐,始终未言旁观。 直到祝微星停下良久,姜翼才忽然伸手,抬起他的下巴。 火热的手指覆上祝微星脸颊,轻轻拭他眼下,拭去不知何时无声无息流下的泪。 算不得多温柔的动作,却让祝微星心脏一停。 他抬头,正对上姜翼双眼,往日总装着怨怼气怒的眼里此刻竟有着几分怜惜。许是室内灯色太亮,许是距离过近,让祝微星终于在姜翼眼底看到除夕那夜赏灯时被周围幽沉掩去的炽热翻涌,炽中漏了情,热里还含了欲。 祝微星如遭雷击。 太过震惊,让他都忘了要闪避。任由姜翼的指尖在脸颊继续徘徊游移,从腮边落至嘴角,一路摩挲。 冰凉的唇触上滚烫指腹的那瞬,祝微星终于回神。 他一下起身,慌乱间甚至差点带倒琴凳,哪有往日从容不迫。 附生 第88节 大退两步,虽避开姜翼包围圈,对方气息仍附于身侧,祝微星却顾不得多思,仓惶转身,丢下一句“不、不是我们的乐器,不该乱动……出去吧。” 言罢,快步离去,留下姜翼立于原地,默然望他背影。 回去的路上,氛围截然不同,两人都未言语,一路无话。 到了羚甲里六七号楼前,也是匆匆分道,不敢回头。 奶奶和哥哥已睡,他浑浑噩噩洗了个澡,出来时看见手机闪烁。似有所觉地打开,就是【瘟神】发来的信息。 【瘟神】:开窗。 祝微星迟疑两秒,拉起了回家就急匆匆放下的百叶窗帘。对面虽一片黢黑,还是一眼就看到了站在窗边抽烟的人。 祝微星正不知如何开口,那头忽然拉开窗,迎面朝他丢来一物。 祝微星一愣,仓猝接手,发现是只大盒子。 姜翼没说是什么,只眸色幽深,像匐于洞穴前的虎,静静地盯着猎物。这眼神忽与祝微星第一次与姜翼在此对视的那瞬重合。 今夜过度惊惶,多番考验祝微星小心脏。顾不得礼貌,他一把伸手,又拽下窗帘,幸好百叶窗没有临阵卡壳,成功将那扑面而来的压迫斩断隔阻。 看不见那人时,祝微星才觉耳边嗡鸣,胸口震荡。 平静良久,祝微星去拆手上大盒。拆到一半,他已知里面装了什么。 掀开盖,果见一只黑色笛盒静静躺着,纯牛皮手工蒙制,拉斯镀铝工艺,比起自己曾被他摔坏的,这只怕要好上十倍,价值不菲。 再看盒面边角,那里竟有两道刻印。 一颗星,一弯月。 祝微星怔然,伸手轻抚,没忍住热了眼睛。 第96章 群体纠纷 大半夜未眠, 只天亮才稍稍合眼,再起身过了八点。 祝微星已将牛奶铺交回焦家,今天起, 除却节假日或店铺活动外, 他不必再顾渔舟街生意。 不知是忙碌半年, 忽做甩手掌柜,还是昨夜没睡好,祝微星显得怅惘空虚,无所事事。 楼上死寂, 无碍楼下喧哗,羚甲里已热闹一上午, 一切源于一条u市晨间新闻。 新闻里, “a区延长改造计划”再度被提。相较上次的笼统模糊,这次划分区域初现端倪。弄堂中又不知哪位高人传有内部消息,说u市要从枫树公园天鹅大道一路贯穿连接故人坊, 造一条能将u市中心纵向商圈完全串连的“白金走廊”。 于是一石激起千层浪,若真如此,横亘走廊正中的羚甲里带渔舟街就是这白金路上的最大天堑。 一早上,“羚甲里会否继续拆迁”的话题已众说纷纭,小小一街, 男女老少唇枪舌剑百家争鸣,堪比高峰论坛。 祝微星未参与, 也未去听,他只默默在客厅擦着自己的新长笛盒。到十点才打理下楼, 错开工作日出行高峰, 也像错开了有些人。 走廊上又遇梁永丽,两人并行一段。 本各自沉默, 弄堂口分道前,梁永丽忽然说:“我要换新工作了,今天去面试。” 祝微星瞧了瞧女孩在家惯常的质朴装扮,道:“那祝顺利。” 坐公交去学校,掐着点进了大礼堂。 又是开学典礼,校长还是那个校长,场景还是那个场景,祝微星却不再是祝微星。 半年前辛蔓蔓对他不屑鄙夷,陆小爱对他避之不及,周围人对他嗤之以鼻,如今一个带着小亲近的远远招呼,一个带着小崇拜的给他留位,更别提自祝微星进门,周围投来的无数惊艳好奇的目光。短短几个月,祝微星凭一己之力,将周遭境遇扭转至翻天覆地。 典礼后要拿教材,知道祝微星有跑步计划,辛蔓蔓说找了地方给他留书,等他后几天方便再带回家也无妨。 祝微星想告诉她自己已经好几天没去u体跑步了,也好几天……没看见那个曾带他跑步的人了。 自楼明玥生忌,收了个出乎意料的礼物后,他就与送礼的人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僵持平衡。提心吊胆一夜后,以为会迎来腥风血雨,结果对方未戳破未提起也未再寻自己,祝微星纠结复杂之余,也选择假装无事,假装平静,企图在混乱的思绪理顺前短暂逃避。 出了校门过马路,又于十字路口顿了脚步。对面站了一群人高马大的男生,祝微星在正中瞧见一位万分眼熟。 隔着马路,隔着车流,两人似对上目光,又似没有,最后各自错眼,视而不见。 察觉那群人走远,祝微星一转腿,改变主意仍决定往u体去。他还是想跑步,早就定下的计划,被搅几天于他这按部就班的脾气已是破天荒,如果有些混乱暂无法理清解决,那至少生活琐事要回到正轨。 可惜美好打算转瞬化为泡影,因半道遇上了郑照文。得知祝微星去意,他说u体没多久要办运动会,近日放学后会维护跑道,祝微星要锻炼怕得另改时间。 见祝微星神色失望,仿佛维护得不止是跑道,郑照文思量着提议,真需要跑步,换个场所也可以。 祝微星疑惑,还能有什么场所?这附近的黄金商圈环境是好,可车多人多,碍人碍己。唯一宽敞些的枫树公园却要门票,也不是好选择。若u体不能去,祝微星大概只剩健身房了。 郑照文却摇头:“周围还有个学校,你不知道?” 祝微星真不知。 郑照文笑:“是间高中,很近,几分钟就到,要不要带你去看看?” 祝微星:“我们可以进?” 郑照文:“可以,体育是该高中的特色,算u体的直招校之一,以前大学办活动场馆不够,会借他们的来用。” 祝微星犹豫,又听郑照文好意推荐,还是点了头。 原以为一间高中,离得不远,能有什么危险?谁知去到哪里才觉想简单了。 下午两三点,理该上课时间,这学校前却不少人游荡徘徊,有穿校服模样的不良少年,有一身混搭的社会闲散人员。 再看那校名,祝微星后知后觉。 白鸽高中? 这不是付威、孟济、马庆曾就读的混乱学校? 祝微星望向郑照文,对方也堪堪反应,皱眉解释:“孔强被姜翼弄走后,我以为这里安生了,怎么一段时间没来,又糟糕起来?” 祝微星看他两眼,倒未责怪,只说:“这里大概不适合,还是走吧。” 这反应算机敏,可仍晚一步。那几个小混混从祝微星两人出现就远观注意。遥遥见他们欲离开,立刻招呼同伴向此围拢过来。 这盘踞在校外的地痞流氓其实颇有眼力,横的狠的他们不碰,只找瘦骨伶仃弱不禁风的软柿子。偏祝微星削瘦,郑照文文弱,即便是大学生,面对这些超龄强壮高中生他们也没体能上优势。 靠过来能干嘛,无非要钱。祝微星明白,遇见混混无赖,又在人家地盘,硬碰硬只会自找苦头。虽然他倔强头铁,也懂得审时度势,拖拉一阵若无果,还得破财消灾,尽早脱身才是上策。 可不等祝微星表态,郑照文已勇敢上前,将他挡在身后,二话不说把身家交代个干净,然后竟向几人求情放过身后同伴,有事冲他一人。 这作为瞧着着实英雄,但难免有把混混们当傻瓜之感。本不觉祝微星身怀异财的,现在也把他看做大鱼了,何况用蒙辉的话来说,祝微星还“长得那么有钱”,会被放过才怪。 见对方不罢休,郑照文又硬气起来,板着细胳膊细腿要同对方理论,此举无异更激化矛盾,不理祝微星在旁试图用身上所有钱财以交换平安,对面混混直接朝他们动起手来。在祝微星企图拉着郑照文逃跑时,又将人逼到角落,堵了个严实。 大概常被土匪军团照拂,久未面对这样场面,在混混真正的凶恶嘴脸下,挨了好几拳的郑照文现出了瑟缩。 他忽然大叫:“动我,姜翼不会放过你们!” 混混们像没听清:“谁?!” 待郑照文又说一遍,混混们开始大笑起来。 “体院姜翼?你他妈放什么屁!” “十个被干趴的瘟鸡十个都说自己认识体院的。但我第一个见,敢说自己认识姜翼的,你小子有种哦。” 这话没给郑照文带来生机,反而让他又受一脚。 他本能后退,竟避了过去,却殃及了身边祝微星。 踹在膝盖上,不算重,但脏了一块的裤腿让祝微星冷淡面容彻底覆上愠怒。 他这不似同伴极快屈服的执拗态度自然吸引了混混的全部矛头,几人丢下郑照文纷纷转向他逼近,为首一人甚至甩出一把弹簧刀,抵到祝微星胸前,以作威吓。 祝微星仍面不改色,短短两分钟,他心里盘桓出数种自救办法。比如骗他身上没现金,三手掌机无信号,要钱只能换个地方转账,等寻到有监控处,再求救再逃跑;或者偷偷报警,再寻个话题与这些不良少年拖拉扯皮,曾经同为白鸽高中一霸的孔强是个极好的切入点,他们一定认识,祝微星随便几句,就能唬得这些小流氓等来警察捉拿。 不过祝微星没来得及开口,一只手已从混混背后探来,友好地轻拍他肩。 混混愤而回头,便见一紫发男生叼着根烟,笑笑地看着他们。 “干什么?”混混疑惑,想发怒,又觉眼前笑容莫名渗人。 紫发男生说:“找人。” “找谁?” 紫发男指他身后:“我朋友。” 又问混混:“可以带走吗?” 混混自然否定:“凭什么?你哪位?” 紫发男生又笑,眼睛弯弯:“我?我叫管晓良。” 混混一愣,立时嗤笑,嗓门渐大:“他说认识姜翼,你说你是管晓良?你当我色盲?体院管晓良是蓝头发,不是紫的,你冒充也冒得有点职业精神,这颜色那么丑。” 紫发男生忽然褪去嬉笑,显出截然不同的凶戾,冷冷问:“我昨天去理发店补色,蓝的没了,只能染紫的,老板明明跟我说很好看,你觉得丑?” 他口气之阴沉让混混骇然,再看紫毛男带着一脸“你瞎了你完了你死了”的怨怒后退两步,混混这才发现他身后不远处还站了近十个身强体健的男生,而最后一个最高的,格外眼熟。 姜翼从人群里迈步,走到管晓良身边,抽了根烟咬在嘴里,一边捏着眉心一边问那混混:“你动的手?” 混混瞧着对方恐怖气场,终于隐隐察觉来者身份,他眼瞳大瞠,嘴唇发白,回头看角落两位身上痕迹,想说自己只不小心踢了那个有钱少爷一脚,没碰那喊着和你认识的四眼鸡。 姜翼则轻轻重复:“是不是你?” 混混头子一惊,未回,可他眼中恐惧已摆出答案。 姜翼今天心情很不好,吃饭路上半道转弯,还饿着肚子的他眼睫耷拉,眉头紧皱,本就毫无亲和力的脸更显无形凶戾。 他不耐烦地朝那混混伸手。 混混吓一跳,以为要挨揍。 姜翼沉声:“手机。” 混混僵着手去掏。 姜翼:“打。” 混混微松口气:“打……打给谁?” 姜翼:“120。” 混混:“……” 其他混混:“!!!” 附生 第89节 其后的五分钟,这里发生了一场小规模的群体纠纷。 姜翼只站那儿看,体院几个武术班的都站那儿看,他们平时惯爱吆喝,因为九成九时间只能动嘴,真上手,能一拳一脚直接把很多人带走。 五分钟后,姜翼抽完一根烟,地上多了六个人。他表情仍然很臭,像心内郁结未消。 他忽然抬头看角落,没看祝微星,在看郑照文。 郑照文一怔,几秒后缓步上前。 “姜翼……对不起,是我大意,我以为白鸽高中挺安全,没想到……” 姜翼状态疑惑:“为什么要道歉?” 郑照文解释:“因为……我已经努力保护微星了,也把所有的钱都给了他们,但他们仍然不放过我们,我…………啊!!!” 郑照文的话语中断在一声惨叫里,虽没方才几个混混凄厉,却更深重痛苦,震得祝微星愕然,体院众人也大惊。 白鸽校门前,一时死寂。 姜翼面现暴戾,直接给了郑照文一脚,就踹他小腿上。 第97章 告诫 祝微星在医院长廊等郑照文, 人从骨科出来天都黑了。他脚上打着厚厚石膏,双目红肿,哭得眼皮都快抬不起来, 也不知是身体疼, 还是心里疼。 祝微星推着他在输液室坐下, 等着挂水。 郑照文看着眉目平静的他,说:“你不必陪我,浪费那么多时间。” 祝微星说:“我应该在。” 郑照文:“为你自己缓解愧疚还是为姜翼赎罪?” 对这话里有刺的发言,祝微星只瞟他一眼:“姜翼要有罪, 你上救护车前就该报警抓他,而不是说自己摔倒。我对你也没有愧疚, 我在这儿, 一来因为事情有我参与,有头有尾,是我做事的原则, 二来,你不是有话跟我说?” 郑照文笑了,厚实的眼皮让他看着更显良善:“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祝微星:“什么?” 郑照文:“我故意诓你去白鸽高中,让混混为难你?” 祝微星说:“走到校门时。” 郑照文说那高中有体育特色,是u体直招校之一, 场馆不够还会借来用。那按土匪军团的交友圈,与u体关系如此密切的白鸽高中校门前常有小流氓云集, 郑照文不该不知。 即便真疏忽,郑照文其后表现也让祝微星怀疑。假意投诚将全副家当交出, 为祝微星求情让他引混混注意, 佯怒挑衅激发混混情绪,再示弱恐惧将危险全留给他一人。 一番操作还挺连贯, 可惜没逃过祝微星眼睛。 “你真聪明,又漂亮又聪明,难怪失忆后这样讨姜翼喜欢。”郑照文感叹。 他的言行用词让祝微星不喜,眉头微微蹙起。不过他未打断,他知道郑照文有后话。 果然,郑照文盯着自己那条伤腿道:“我和姜翼虽都在羚甲里长大,但我们小时候交集不多,因我默默无闻,他却受无数瞩目。大概习惯一直远远注视,连什么时候喜欢上的都记不清了,只当很长时间都以为这种感情是种变质的崇拜。我知道一般人很少能被他看在眼里,所以我不敢靠近。但我又不满足,我希望他能记得我,只作邻居朋友也好,想在他的人生占据一点点的位置。” “我开始学着勇敢,学着自强,每天看很多很多的书,我学医学理疗学电脑学汽修,姜翼需要什么我就学什么,只为了能多帮助他一点。我还不敢让他知道,我希望他觉得我本来就很聪明,不是笨鸟先飞的努力。我和他身边的每一个人交朋友,当他认为重要的人也觉得我重要时,他自然眼里就能看见我了。终于,我成功了,我融入了他的朋友圈,成为了随时出没在他身边都没人会觉得不应该的那个。” “我又开始害怕,怕被他发现缺点发现平凡发现我努力遮掩的心思。可其实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以为他不拆穿是因为他在乎朋友情意,对我有一丝温柔顾忌,后来才明白姜翼从不提起,是因为我在他眼里从来什么都不是。” 郑照文看向祝微星,一字一句:“即便一开始是我厚着脸皮,可我为他掏心掏肺十年,却换来今天这一脚,还有谁,能比他更薄情?” 祝微星想起郑照文给姜翼送早餐到家时姜翼的态度,对眼前人的排斥不喜已足够明显,但郑照文当时像毫无所觉,他说姜翼不挑明,其实更像他自己不愿相信不愿认输也不愿放下,看似英勇无畏,何尝不是一种胆小懦弱。这样拼命奋斗去维系的东西,早超越了所谓感情,在追逐的过程中他更像将姜翼物化成了一种赖以生存的人生梦想与目标,呕心沥血渴求同等回报。 祝微星只说:“如果我是你,当力所不能及,该一开始就好好接受失败,因为那样,也需要勇气。” 这话过于不近人情,甚至带了份强者的理智与冷漠,听得郑照文面色扭曲。 “你俩果然很有共鸣。看样子,你终于知道姜翼对你的感情了?什么时候知道的?”郑照文猜测,“最近?难怪姜翼这两日闷闷不乐,见谁都想修理。不过,以你的敏锐,在此事上会如此后知后觉,是姜翼真掩藏得太好?还是你故意不开窍,早知道却又宁愿自己不知道?” 像被戳了神经,祝微星睫毛微跳,又速速垂落,掩去眸中情绪。 “你会和他在一起吗?”郑照文认真问,“还是要继续维持当下,做一对随时能分道扬镳的所谓表面朋友?” 祝微星不语。 郑照文则有点着急,真正的情绪像被惯常温柔的皮囊隔阻,表情显出一种割裂的不甘与狰狞:“你应该不会对不对?以前的你和我是同类,但你失忆后我能看出来,你对同性没有兴趣。难道你要像他对我一样,明明不喜欢连个拒绝都懒得给?还是,其实你心里也害怕,即便不爱,也怕失去他。” 祝微星只瞧着他,瞧得郑照文后知后觉自己激动逾越姿态狼狈,他双手握拳,深呼吸几次才恢复冷静。 护士前来给他挂水,良久,郑照文终于道:“对不起,祝微星,我本意不想伤害你,但被私心左右,做了过分的事。我是舍不得姜翼。但经过这次,我会放弃的。” 祝微星未回,像不甚在意,只替他借了条毯子盖在腿上:“我走了,你好好养伤。” 离开输液室前,又听郑照文道:“虽然我的话听来像别有所图,但我的告诫是真的,姜翼对我这样不念旧情,一部分的确为你,但还有一部分是他本性如此,如果你真的想和他在一起,最好想清楚。不然有一天,你或许会后悔。” ******** 祝微星回家时,在医院门口和阿盆打了个照面。 阿盆笑得无奈,感叹:“本觉得他对姜翼这么些年有些可怜,但照文这回是不上道。” 别看姜翼十天里有十一天在气鼓鼓,能让他真火的人其实屈指可数。姜翼怒了,周围人自然怵。现在他不松口,医院只有阿盆敢来。 阿盆说:“他是不是埋怨我们翅儿了?” 没得祝微星回复,阿盆似也猜到。 “他心寒可以预料,因为姜翼对他是没上心过,但你不一样,”阿盆难得换了认真脸,“当我这做兄弟的多嘴一句,我能瞧得出,在姜翼心里,你和谁都不一样。” 祝微星将人交给他,自己出了医院。没坐公交,一路走回羚甲里。已过九点,弄堂内行人寥寥,幽暗的街灯下,连影子都显颓靡。 回到家,哥哥竟还没睡,在客厅看电视。 心烦意乱的祝微星也睡不着,索性在他身边坐下了。 哥哥又在看歌舞,祝微星发现,他对五彩缤纷的东西格外喜好,节目要选华丽的,拾荒都挑鲜艳的。 唱歌的是okk,那名为欧鸥和凯恺的一女一男青春双人组合。发挥不稳定的男生在经历前一阵的荒腔走板后,最近又好多了。 唱完一首,主持人采访凯恺,选了两道网友最关心的问题。 第一题问“假设你最珍视的好友忽然对你表白,你要怎么办?” 对节目兴趣不大,神思出走的祝微星一怔,瞪向电视。 “你是指欧鸥吗?”一男一女青春偶像,自然会有cp粉,恺凯明白此题何意,特别上道的反问,又回答,“我会拒绝。” 祝微星眨眼。 恺凯:“能长时间当好友肯定就是不来电,她对我表白也没用,我才不会跟我以为的朋友谈恋爱。” 祝微星抿嘴。 “不仅不谈恋爱,未免尴尬,应该连朋友也别再做,不说话不见面不联络,最好老死不相往来!” 主持人:“这会不会过激?” 恺凯:“除非她永远不说,除非你最终会接受,不然在她开口时,你就已注定失去了这个朋友。” 主持人:“不会舍不得吗?都说了非常珍视。” 恺凯:“舍不得也没办法,谁让你一点也不爱她呢,不爱她就不要拖拉,果断拒绝,然后老死不相见,尽快忘了这个人,对两人都好!” 祝微星越听越皱眉,脸都沉了下来。 主持人又问第二个问题:“网友对你两年前于音乐还一窍不通,之后却像打通任督二脉脱胎换骨,一连做出两张大卖专辑,词曲全包的奇迹十分好奇,希望你跟大家分享一下师从何方,怎么学习。 欧鸥和凯恺对视一眼,女生似乎朝男生摇了摇头,想阻止他发言。凯恺却像没看见,一本正经道:“答案我说过很多次,大家为什么不信。我只是有一天醒来,忽然觉得整个人仿若再造,身体是我的,但思维天赋和灵魂都不再是我,我变成了另一个人,像莲花一样升华又重生了……” 镜头恰好拉近,凯恺笑得一脸满足,充斥骄傲幸福。可在旁人眼里,那论调姿态十足浮夸古怪,偏颇邪门。 凯恺又道:“我建议大家跟我一起祈祷,一起冥想,相信生命有神迹,有不可解释的未知力量在某处看着你,指引你,呼唤你。” 他说话时双颊绯红,一反回答第一个问题时的果断理智,也不见往日活泼烂漫,显出异样兴奋,反令人毛骨悚然。 见哥哥看得认真,一连两个答案都听得不适的祝微星没忍住关了电视。 “哥哥还想吃筒饼吗?我最近想到个新酱料,正在请奶奶尝试,明天让沈叔做一个给你好不好?”祝微星转移话题,酱料是楼明玥的老保姆以前总做的,他从小吃到大,潜意识里竟都记得。 哥哥果然感兴趣,和祝微星一道回了房。 等下铺人睡下,仍未合眼的祝微星才又拿出手机。 上面躺了一条几个小时前就发来的消息。 夜深人静,祝微星终于将它打开。 【瘟神】:明天下午三点,u艺小超市。 第98章 不考虑 因为一条短信, 祝微星又一夜浅眠。虽不是每次游魂都有记忆,但祝微星能感觉从自己频繁想起过去,半夜乱跑的次数便急骤减少, 倒是现实烦恼愈多, 往好了想, 也算越来越像个活人。 提着他的新长笛盒进教室,迎面就见宣琅。 宣老师望着他,比往日迟了几秒才绽出笑。 “没睡好?” 祝微星和他对视:“嗯,有点小失眠。” 宣老师张了张嘴。这是两人期末考后的初见, 祝微星以为他会对自己有不少疑惑,宣琅却只道:“要注意身体, 身体很重要。” 祝微星说:“我知道。” 他的期末考成绩分数极高, 是宣琅对祝微星的认可与看好,但其后的授课过程却没改变,仍按部就班, 循序渐进,仔仔细细给他打基础。 下课后,祝微星整理好长笛打算离开教室,被身后人喊住了。 “微星……” 祝微星回头。 宣琅拿笔,在纸上写了个地址。 “这是我在校外的工作室, 也可做练习室,一些设备, 器乐,比如……小提、钢琴等都很齐全, 如果你需要, 随时可以去练习。” 祝微星接过纸,晃了下神才想起道谢。 附生 第90节 宣琅却只摇头, 又叮嘱一句:“注意休息。” 离开音乐楼,祝微星在原地站了良久。他看天看云看花看草看人,最后看手里笛盒,叹口气,还是往小超市去了。 才两点半,还早,祝微星想用自己的保暖杯灌点水坐门口等,抬头有人拦他面前。 笑得一脸灿烂倜傥,他自认的倜傥,是楼昭阳。 周围没见贺廷芝和姜来,只他一人。 祝微星用眼神询问他有何事。 楼昭阳道:“你怎么不通过我好友申请?” 祝靓靓以前加过的狐朋狗友太多,他的微信很好打听,现在每天每天能收到无数条申请,但祝微星一贯忽略。 祝微星问:“哪个是你?” 楼昭阳翻出手机给他看:“这个呀,头像就是我本人。” 祝微星看了眼,伸手在他头像上轻点,放大了照片。 “这老洋楼是你家?”祝微星指着照片背景问。 楼昭阳觉得祝微星终于对自己感兴趣了,毕竟以他条件,主动出击很少有落网之鱼。 楼昭阳:“对啊。” 祝微星:“房子在哪里?” 这么直接的吗?楼昭阳回:“b区。” 祝微星:“楼家破产清算的时候,这栋房产没被拍卖?” 这问题近乎当面打人脸,不似祝微星一贯礼貌作风,显是微微不悦。 被拆穿的楼昭阳本欲寻借口狡辩,但见祝微星明锐目光,觉出对方早看透了自己。一身摆出的富二代气焰瞬间弱了下去。 “是卖掉了……好歹以前也有过。好吧,虽然房子不是我的,但我常去玩嘛。” 祝微星隐约有一点点印象,不对楼昭阳,对他父母。是大伯一个很远房的堂亲戚,因楼家人丁单薄,偶会邀请他们来做客。这一家都爱攀关系贪便宜,明明差了楼明玥一辈,却故意给儿子起个效仿的名就可见一斑。但人不至太坏,楼家破落了没离开,楼昭阳又从小陪着廷芝长大,祝微星也不是真跟他生气。 祝微星问:“现在呢?房子在谁手里?” 楼昭阳:“我不知道啊,没人知道,清算资产时买主的信息都是保密的。” 祝微星:“你们后来还回去看过吗?” 楼昭阳觉得他重点奇怪,还是答了:“看过一次,我陪廷芝去的,房子倒是老样子,外貌没变,但我们也就在外转了圈,进不去里面。”说这话时连他都带了唏嘘,更别说贺廷芝当时是何心情。 祝微星沉思。的确如楼昭阳所言,那栋房子半点没变,甚至在那站过一夜的祝微星要比楼昭阳更清楚,不止外貌,家居摆设,古董乐器、那栋老洋楼的内里也同自己离开时一般模样。这些该是被分开置卖,为何仍在原地?什么人买了他们却不处理,还精心维护留着前主人的痕迹? 最让祝微星觉得诡异的是,他那日游魂而去,整个大洋楼上下都没人。楼空着,灯却大亮,留声机还定时播放,是每夜如此?还是像知道他何时会回去? 这猜测让祝微星背寒。 正沉思,余光瞟见一人款款行来。未到三月他已脱了冬衣,只着一件黑夹克,脚踩白球鞋,手提机车帽,一路吸引无数视线。 察觉对方看到了站超市门口的自己,祝微星一凛,挺了挺背脊。 而面前没得祝微星正面回应的楼昭阳仍不死心在叨叨:“照片里的房子虽不在了,但我人还在嘛,我现在的家也不小,有机会请你去玩?加个微信吧。” “不必了,”祝微星看着某人越走越近,忙拒绝,“抱歉,我没有和不熟的人交朋友的想法。” 楼昭阳脸皮却厚:“现在不熟,多聊聊就熟了。或者也可以探讨学习,你是长笛专业的?课上还收不收旁听生? ” 祝微星抿唇:“不收。” 来人已走到楼昭阳身后,从他头上货架拿了一罐饮料,他仍毫无所觉:“其实,来之前我已找人了解过你,你好像生了场病性格改变不少,但我认为有些方面的喜好,你懂得,就是那方面,应该没那么容易变吧?真的不考虑一下我吗?” 祝微星:“不考虑。” 他的坚定让楼昭阳受伤:“你是单纯不考虑我,还是所有男生?” 这话问得祝微星微怔,眼皮一掀,正对上楼昭阳身后人视线。 姜翼像在看一场有意思的独幕剧,面现兴致,笑容玩味,可眼底诡光无边森冷,满满隐忍压抑。 那目光刺得祝微星一冷,向来冷静的思绪都跟着混乱烦躁。 没得他回答,楼昭阳又追问,问得祝微星眉头紧皱,脱口道:“所有人!所有男生!” 他看着那双牢牢注视着自己的眼,回复得一字一句:“所有男生我都不考虑,我不……喜欢男生。” 话落,刺耳的炸裂声响起,有人竟直接捏爆了手里还未开封的易拉罐! 在场人皆吓得不轻,包括离他极近的祝微星。 再望去,便见姜翼若无其事地把炸了的东西丢入垃圾桶,又拿了瓶矿泉水冲手,慢条斯理地把脏污都洗干净后才抬头看来。 他没看祝微星,只对终于发现自己的楼昭阳笑了笑,还挺善意。 姜翼问:“什么系的?” 祝微星回神,要阻止,见到帅哥走不动道的楼昭阳却忽略眼前人才做了什么,报上身家姓名。 姜翼一边掏手机扫墙上二维码付饮料钱,一边点头:“很好……” 楼昭阳热情反问:“你呢,叫什么名字?” 姜翼说:“你放学后就知道了。” 丢下这句话,他才朝祝微星瞥了眼,轻轻的,无甚重量,继而错开他,转身离去。 望着那人越行越远的背影,祝微星忽觉无力,胸口这些时日盘桓的温暖与生机也像被瞬间带离。他恍惚怔愣,直到楼昭阳又来叩询,祝微星才答非所问道:“放学……注意安全。” 说完,没再管身边人疑惑纠缠,祝微星径直离开。 回到羚甲里,祝微星又去废地练笛。 吹了哪首曲,他却毫无印象了。什么缓慢出气,腹式呼吸,过程技巧他都不记得,他只知拼命发声拼命用力,让笛声代替呐喊,呼啸出心底没来由的郁气。 最后吹得头眼发花,才想到要回去。 天又黑了,祝微星不知不觉在废地站了快五个小时,弄堂里已无人,只他和自己模糊的影子。 路过四号楼时,祝微星步伐一顿。 以为神思不属,生了错觉,缓上两秒祝微星才倒退回去,往角落再看一眼,瞳仁骤缩。 他没看错,那里的确站了个黑影。披头散发,身形瘦弱,缩于暗处,几近鬼魅。 换做以前,祝微星定觉有人装神弄鬼,但眼下有他这个最大的灵异现象在,发生什么都不足为奇。 不过很快,他就发现是自己多虑,楼明玥游魂时可没影子,而那角落身形背后却分明有暗影。 是个人。 梁老太?又出来梦游? 祝微星正猜测,一声低唤直接让他确认了角落人身份。 她笑着喊:“儿子……” 祝微星一愣,心内戒备消散,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阵升起的酸涩。 虽证明自己不是曾时的祝微星,不该为祝靓靓做下的错事太过自怨,可他用了人家身体,又全程了解了孟济事件,想来仍觉敏感。 面对这位母亲,祝微星心情复杂。 最终,他没选择上前,只发消息通知小张警官后,便一直留待原地,不走开也不靠近。看着孟妈妈在角落自言自语恍惚徘徊。 等到居委里派人过来,确认了徐丹琴安全被送返后,祝微星才离开。 要进七号楼,忽觉身后有异动,以为徐丹琴又去而复返,回头却什么也无。 祝微星只当自己神思涣散,然迈步上楼时,一旁忽来一股巨力横过他腰间将人用力向后扯去! 祝微星来不及反应,已被抵上六七号楼间狭窄走廊的墙! 一道熟悉的高大黑影俯身欺近,将他笼罩。对方面容模糊在暗色中,只双眼灼亮寒芒,迫隘逼慑,眼底压抑的风暴像要将祝微星卷走撕碎。 祝微星大惊,正欲说话,又忽然住口,顾不得对方粗暴行为,一股自姜翼身上而来的浓重血腥味先分走了祝微星的注意力。脑中刹那想到下午才遇上的楼昭阳,祝微星心脏都几近停跳,毕竟才有郑照文事件在前,如果是姜翼,做了什么都不足为奇。 可开口的诘问终成了不自觉的关心:“你受伤了?” 祝微星边问边伸手摸了摸眼前人的衣裳,果然腥臊湿润,真的是血。 探出的手立时被只炙热掌心牢牢握住,不容回神的祝微星抽离逃走。 姜翼凑近几分,冷笑着问:“你还记得关心我?” 第99章 好好想…… 祝微星说:“我一直关心你。”作为朋友。 后四字他没说, 但姜翼看出来了,掀唇讥笑:“我稀罕?你他妈这时候还想跟我玩这套?” 他隐有耐心告罄的迹象,眼底暗潮翻涌间隐现压制日久的凶蛮浴望, 已是血红。 仿佛这才是姜翼对祝微星抱以的真实模样, 祝微星有些被震到, 他转着就快卡壳的脑子努力维持理智跟姜翼讲道理:“那我们现在冷静的聊聊?” “聊?”姜翼又像听见什么笑话,凑得更近,鼻尖已挨上祝微星的侧脸,沿着他冰凉的皮肤缓缓下滑, 附到耳边,沉声呢喃, “你还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我每天怎么想你?想亲你?抱你?还是……你。” 祝微星自醒来还没听过这样直白露骨的话, 自认镇定沉稳面不改色的人遽然红了被对方贴近的半张脸,一路红到耳根。 祝微星激灵,不得已挣扎起来, 伸手去推那拱着自己的脑袋,无果,又戳他脸,把姜翼颊侧都戳出一小坑,仍无济于事, 指尖反而在仓皇间摸到一片柔软,薄且滚烫, 祝微星一惊,连忙收手。 姜翼则抬起了头, 和祝微星对视。 几秒后, 祝微星在他压迫的目光里当先错开眼,无奈软了话语:“你再给我点时间想想……” 姜翼却不满意, 骂人:“我没给你时间吗?我他妈给你几个月时间想了?你想出个屁来没?” 祝微星一怔,彻底无语,他怎么知道对方抱着这种心思都几个月了。明明一开始不知是谁让自己滚出八百里,自己反复保证对他无意才得他放心。 姜翼看出他在用眼神顶嘴,暴怒:“连郑照文都他妈跆拳道红黑带。走路摔跤跑步断气的你哪来的自信我要跟你当兄弟?” 未曾想会被忽然歧视的祝微星:“……” 原来弱鸡还不能当人朋友?这是选保镖还是选兄弟? ”我又给了你两天时间想,你他妈想出来的就是今天跟那傻逼的一句‘都不考虑’?” 附生 第91节 祝微星认真反驳:“但我是真不知道。” 他擅长用逻辑去处理万事,可与姜翼的问题用逻辑也无法理清。好几天都没想透的祝微星今天下午在小超市听见楼昭阳胡说八道时难得乱了方寸,没平息事态反倒惹了姜翼不快。祝微星活了两世应该没喜欢过男生,也没喜欢过别人,他一直对姜翼有好感,他承认这好感是有一点点高于友情,但祝微星在此之前真将这当做是他俩格外志同道合的相投情意。 难不成……这还能是喜欢? 什么样的感情能让人会想和另一人长久作伴,又怎么定义想和人长久作伴的感情就是爱情?这是祝微星从未接触过的未知领域,他的疑问太多,他的谨慎小心让他不敢轻易踏足。 他认真问:“你急着问我要答案,若我没想透,现在答应你,之后又反悔,你会给我再选择的机会?” 这话问得姜翼面上闪过一瞬凶戾,似想到两人在一起后又分道,他抓着人的手缓了又紧。 最后一把捏着祝微星下巴让他抬起脸来,姜翼低头,滚烫的气息欺近,在祝微星大瞠的眼中,姜翼顿在离他嘴唇几毫米处。 直视着近在咫尺的人,姜翼忽弯眼,笑得竟有些温柔:“行,我就最后再给你想一次,三天答复。” 祝微星:“你能接受拒绝的答案吗?” 姜翼笑容瞬间崩裂:“一周。” 祝微星:“你能接受柏拉图吗?” 姜翼额头青筋暴突:“十天。” 祝微星:“你能……” 姜翼咬牙切齿:“你他妈给我再讨价还价试试?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我们俩的样子拍照视频传上网开微信直播出去!?” 祝微星:“……” 姜翼捏他的脸,唇到底没忍住轻轻擦过他嘴角,警告威胁道:“好好想……” ********* “呃呃……” 耳边咿呀声重复多遍,才拉回祝微星出走神志,抬头看见祝微晨站在床前,顶一张茫然脸,指着他枕边。 “叫……叫…” 原来祝微星的手机一直在响。 祝微星神经一跳,又看来电人姓名才松了攥紧的心。 接通,姜来欢快的声音从那头传来:“微星,你是不是想找兼职?” 祝微星迟钝想起自己在搁置奶铺生意后,与姜来在微信上交流功课时,提到过想找一份与音乐有关的兼职,他毕竟仍需生活来源。 姜来:“我知道一份特别适合你的工作!明天去看看?!” “啊?好……”祝微星反射性应声,想了想又问,“你那位姓楼的朋友……还好吗?” 姜来:“姓楼?楼昭阳?你怎么知道他不好?” 祝微星一惊,修饰着编了个理由:“我今天在放学路上看见他摔了跤,挺严重,就想问一下,他怎么了?” 还……活着吧? 姜来:“啊哟,他这个傻大憨,我就说是他自己眼瘸摔进污水坑,还硬说放学时被人暗害。没事,脑门上撞了个包而已。” 真摔跤?! 祝微星无语,又暗暗吁出口气。 扣了电话,没忍住走到窗边,透过百叶帘小心看了看对面,就见那谁趴床上正一手打游戏一手蹂躏大款,动作利落得很,不似受伤。 下一时那人眼皮忽抬,犀利目光竟有所觉直直看来,吓得祝微星赶紧退避才没暴露。 那他这一身血哪来的?谁又被他祸害了? 很快有人给了祝微星答案,十点晚间新闻一过,一则视频刷爆他朋友圈。 “惨烈!英勇青年路见不平勇斗毒贩!感动!扭送警局不留姓名潇洒离开!” 视频很短,截自监控,时间约两小时前。一伙社会恶势力团体于某工地因交易不均持械斗殴,波及一路过的高个青年。起先团体单方面对他发生口角,之后青年单方面对他们发出围剿。 两方都被打了码,原视频下的路人纷纷感叹。 第一次看见标题里的惨烈是形容毒贩的,这血花飞溅。 看视频根本分不清哪边是恶势力…… 人家一封闭工地这位到底怎么路过进去的? 感动什么感动?毒贩哪个敢动? 这叫英勇青年?这阴间阎罗吧! 不留名肯定是不愿承包毒贩丧葬费! 路人不识主角是谁,熟的还是能认出那标枪样的背影,一边尖叫赞美一边又觉正常操作见怪不怪,最多诸如阿盆之类多加一句“人一旦浴求不满就容易暴躁走极端”的非人言。 祝微星:“……” 闹了半天白操心一场,祝微星心情复杂着上床睡觉,以为今晚又是个失眠夜,不想竟合眼一觉到天明。 …… 睁眼后隐约记得做了个梦,弄堂里和某人对话那几幕被在梦里反复重演,两人间岌岌可危的距离也忽近忽远,温度、气息、触感、暧昧竟比现实更放大逼真。吓得祝微星在床上懵了良久才镇定下来。 下午应姜来约去新兼职地,就在故人坊。 守时的祝微星仍然早到,寻了处花坛坐着等姜来,抬头发现对面小门就是前一阵和姜翼去吃过火锅的私房菜馆,光天化日能看清它原来有招牌,小小一块,上写——十番打边炉。 快到饭点,店前却冷冷清清,往来行人根本不知这里还有家餐厅,搭配破落门面,实在同这故人坊格格不入,也是奇怪。 姜翼怎么找到这家店?自己来?还是和谁常来? 一阵喧闹打断祝微星思考,让他后知后觉思维怎么又向某人发散,忙抹了把脸将视线从火锅店转开,看向吵嚷处,发现几道身影略眼熟。 苗条身量,前卫装扮,恣意举止,尖啸嗓门,祝微星想了两秒,认出其中一人正是自己微信【野鸡】组的【没钱买面膜】,那个与祝靓靓在午山酒吧共事过的小蜜蜂好姐妹,yiyi。 一群人在奶茶店前,像遇到天降喜事,yiyi意气风发,面带兴奋,对周围人扬声:“亲爱的们,今天奶茶人人有份,我请我请。我们午山换了老板一飞冲天,姐姐我定不会忘各位姐妹同吃苦共患难的情分,我们深情厚谊情比金坚! 此话换来前方一片尖叫拍马,都在让yiyi飞黄腾达后别忘了旧时情意多顾念自己。 yiyi拍着胸脯:“一句话,没问题,我听领班说,我们酒吧转让合同这两天就要生效,再过不久新老板就能上任。” 一片羡赞里,有人唱反调:“就算转让了,管理者也不是燕六少本人吧,他能亲自来查看这小产业?可能只收购着玩玩?” yiyi板脸:“什么小产业?如果u市‘白金走廊’真打通,故人坊将至少朝南延长五百米,届时,这条街的中心不再是珍珠园,不再是对面这间破火锅店!而是我们午山所在的区域!!u市黄金商圈白金走廊的正中心是什么待遇你有没有点概念?燕六少不重视会这么早就下手吗?人家什么眼光?当和你一样傻?” yiyi:“而且,你没看最近的大新闻?就算燕六少不亲自来,只要是他的产业,就没有不赚钱的,即便是玩玩,也能要街上同类店铺好看。” 一心沉浸于显摆嘚瑟与有荣焉,yiyi一直到走远都没看见坐在路边的祝微星。 祝微星也在为接收到的信息量意外。 午山酒吧要换老板?换得还是燕瑾凉?“白金走廊”真要建成?网上又出什么大新闻? 疑问过多,祝微星斟酌着打开了回收站,锅巴娱乐的垃圾短信依然天天一条在他手机中固守坚挺,比量子逻辑钟还准时。 祝微星随手戳开一条,丝般顺滑地被带入个阴间网站。 第100章 兼职 最先跳出的新闻倒不是燕瑾凉, 而是okk,就那颇受焦龙龙和哥哥欢迎的一男一女青春组合。原因自然是他前几天在节目上发表的那通自觉重生升华让大众同他一道祈祷冥想的脑残言论,惹来观众不满。 一半怀疑他要不妄想症要不磕嗨了, 要不信传销要不信邪教, 车祸走音才好, 脑子又坏了。多次在微博夜半胡言乱语,被经纪公司紧急公关还不知收敛,还直接上电视发疯发神经,简直不可救药。 另一半则好奇一个才艺平平家世平平, 一直活在搭档阴影下的人,到底怎么忽然脱胎换骨咸鱼翻身成音乐才子受万众瞩目?难道真有非人力量加持作怪? 不过这不在祝微星关心范围, 匆匆扫过匆匆下拉, 在第二条找到了有关燕瑾凉的新闻。 今日财经头版,和美商贸申请破产,曾与燕氏并称双极贸易巨头, 如今却大厦倾覆阵亡,清算重组。 网友纷纷感叹:又克死一个!谁都别想逃! “和美商贸那规模当年不比楼家小,不到五年也倒闭了。从竹石制造,到楼氏集团、燕氏,再到今天的和美商贸, 事实证明谁和燕瑾凉做对谁就没好下场。” “命格实在太凶了,顺他者昌, 逆他者亡。换我我也抢着和他做生意。” “现在入手红光陵园来不来得及?活着做不了人上人,死后争取跟六少当邻居!” “是不是我的错觉, 千山新闻照例铺天盖地, 燕六本人从国外回来除了上次和鬼王在红光外吃饭被拍,就没怎么上过新闻?” “对哦, 官方大头照都没一张,全是偷拍,怎么走低调路线了?” “他一直低调,是媒体硬要追着他。也不是没新闻,前两天不是有照片才刷过屏?指路链接[燕瑾凉b区深夜看房,探友?约会?行踪诡秘!]” “一张上车被偷拍的背影算什么照片?能再来几张网球照的正面大脸吗!靴靴!” “给新网球场开球那套图真的绝!哪怕过了七八年,我到现在还悄咪咪收藏!脱了西装哪里像霸总!明明是个刚成年的高中生!” “诡秘个屁,也不是第一次去那里,就是b区有房而已,老洋楼年年翻涨,有钱人都在b区有房,他不能也搞一套?” 评论下方就贴了图,祝微星终于看见了传说中千山集团老大的正脸。 照片里的人一手插袋,一手拿了把网球拍,全套黑色运动服,黑鞋黑头带,懒散地站在网前接受采访。肩宽腿长,剑眉星目。如果黑色也有光,应该就是这人周身的颜色。不知是打扮还是拍摄手法,祝微星第一眼的感觉也是年轻,意外的年轻。算一算这位老总年龄,那时该有二十七、八,但照片里的人瞧着也就二十,还是往多了说。 而赫奕闪耀的外型却无碍他浓郁深重的气势,即便面对媒体,眉头也紧紧皱着,充满了嚣张跋扈的不快,没一点和气生财的意思。 看着那张脸,似隐约熟悉,可祝微星在脑中搜索半天关于他的往昔记忆,又十分淡薄。 姜来到时,就见祝微星盯着手机发呆,唤了两声才抬起头来。 祝微星跟着姜来往前,走了十几米后进了一家名为“77号”的咖啡馆。竹篱隔断鲜花簇拥,熟悉的装修风格一下让祝微星想到天蓝广场三层观景台上的那间露天咖啡馆,原来这里就是姜来提过的位于故人坊的总店。 姜来显是常客,像早知他要带人面试,一入内经理便来接待。见了祝微星经理有些像午山酒吧曾时的接待,以为这模样该是客人,没想到是打工人。很快调整后领着人到僻静处坐下,开始详细询问。 咖啡馆老板是个古典迷,店里辟有演奏台,年前乐师离职,便要招聘新人。经理问祝微星擅长哪些乐器。 祝微星扫了眼那边,见台上有钢琴提琴等三四种乐器。 他说:“那些。” 经理微笑:“哪些?” 祝微星:“台上那些。” 经理:“台上哪些?” 本想委婉的祝微星只能直截了当:“台上所有,加个长笛。” 附生 第92节 经理笑容微顿,“那现场试奏下如何?” “好。” 见祝微星果断上台,经理看向姜来,像在说,条件挺好,就是略爱凡尔赛。 十分钟后,经理肿着一张脸看祝微星淡然下台。 姜来则兴奋拍手,眼露惊艳:“哇,微星!一个寒假过去你的水平为什么又长进那么多,因为上次是伴奏才没发挥出来吗?” 每天,祝微星都在零落捡拾的除了他遗失的记忆还有忘却的器乐技能,祝靓靓的肌肉对这些到底缺了习惯。虽得姜来赞美,祝微星仍觉自己恢复进度比以为得要慢,所以今天只选了最擅长的钢琴和小提稍稍展示,以作保险。好在这点水准开演奏会还欠缺,在咖啡馆兼职已绰绰有余。 果然,经理回神后扫开满地震惊,对祝微星表示了极大满意,但仍需请示老板,故让他们稍候。 等待间隙姜来热情提出带他参观店里,祝微星也想熟悉环境便同意了。两人便避开客人在边缘小心走动起来。 店内装修得宜,氛围清幽,瞧得出老板很有追求。 “你觉得如何?”姜来问,“这里的咖啡很好喝,老板手艺好,听说还会亲自犒劳员工,你留下就能享受到了。” 祝微星谨慎:“希望吧,还不一定能留任。” 姜来:“肯定能啊,不然老板怎么交代……” 祝微星:“什么?” 姜来:“啊,我是说,你那么好他都不要,老板怎么跟我交代,我可是店铺的老顾客!” 两人来到一座照片墙前,悬挂的照片多为黑白,手法专业,风格多元,挺有艺术风格。 祝微星看见不少都是舞台照,吉他、话筒、音箱、架子鼓,与台上人罗列交错,光影明灭。 姜来:“店铺老板年少轻狂时搞过摇滚,组了个乐队,他是鼓手。” 祝微星细看,果然好几张都是一个鼓手正对镜头,长相周正且有些憨厚一男生,图上的他该是二十来岁。 姜来:“不过没两年乐团就解散了,他现在狂爱古典,也是多变。” 祝微星忽然说:“傩舞社?” 姜来惊喜脸:“你怎么知道!?” 祝微星点点一张照片,有个抱着吉他没露脸的男生背后印了个极小的“傩”字。 姜来夸赞:“你眼好尖!就是他们!” 祝微星问:“所以这家店其实是你偶像开的?!” 姜来迟疑:“勉强来说是,但又不是,我偶像其实只有一个,不是鼓手,是傩舞社里的贝斯手!他技巧一般般,但在台上真的特别特别的酷!” 见他笑得骄傲得意,祝微星像被感染,没忍住也微微勾了嘴角。 他们在这儿插科打诨,得到老板旨意的经理去而复返。就像姜来说的,祝微星这样有貌有才的兼职生留任简直板上钉钉。不过让祝微星意外的是,对方开出了极高的报酬,比当初在午山酒吧拿到的翻了十倍不止。 参照校园论坛钢琴家教兼职的行价,这时薪不至于高到离谱,但足以让祝微星受宠若惊。 “我们老板就在楼上,他刚听了你的琴,觉得你值这个价。” 顺着经理目光,祝微星抬头,看见照片里的憨厚男生,不,现在该是稳重成熟的男人,正立在楼梯扶手边,对祝微星微笑点头。 祝微星:“谢谢。” 趁着祝微星和经理去签兼职合同,姜来一转身往楼上跑去。乐颠颠地在老板面前站定,对他身边几步外被玻璃墙掩住的人笑问:“铃兰阿姨,我做得好不好!?” 贺铃兰仍在瞧那个走远的清瘦背影,脑中循环着刚听见的琴音,仿佛与记忆中的什么交错重叠。直到姜来又问两遍,她才恍神眨眼,像眨去眼底水光,抬头摸了摸姜来的头:“你做得很棒。” 姜来说:“我本还担心会被微星发现,因为他真的很聪明很难骗,还不愿轻易接受馈赠,上次他在fo电器开业时晕倒,申哥要赔偿,微星都推诿了很久,幸好这次他没怀疑。” 贺铃兰皱眉:“张申?他们有过接触?” 姜来点头,把祝微星住院那段事无巨细的说了。 贺铃兰若有所思。 “表姐,这小孩谁?廷芝那里还有和他那么像的亲戚?”圆脸老板瞧出贺铃兰的关心。 贺铃兰只说:“算是吧。” 老板:“既然这样,我肯定会多照顾。” ******** 才卸下奶铺生意,祝微星又做上了兼职,在77号上工的第一天就反响热烈。他弹了一首德彪西的《水中倒影》,此曲专业级难度,极致华丽唯美。高超技巧支撑下的琴音连绵流动,真仿佛在祝微星周身筑起粼粼水幕,映着衬衫剔透的白,殊色晶莹,光影蹁跹,耀眼得不真实。 顾客喝着咖啡全程都没低过头,演奏台周围一座难求。 有人走时没忍住把桌上一枝玉兰摆在了琴盖上,祝微星顾着弹琴没来得及拒绝,一天下来,他的三角钢琴差点被白色玉兰花堆满。 同样的情况在他拉小提和竖琴的时候也出现,许多人未必多懂音乐,但人美琴美声音美还是能分辨,要不是店内不允许拍摄,怕祝微星能把77号带成月光园后故人访一条街的新备选网红。 偶而他会觉得自己真是劳碌命,或许日子过得不够充实会让他有负罪感,又或许,只有忙碌才能让他的思维保持高速运转,不至因某些事某些人而失去理智冷静。 祝微星一天安排如下:有课上课,没课兼职,余下时间练习乐器,去的是宣老师在外的工作室。那里环境比他想象得更好,设备齐全,附独立琴室,幽静且隐私。更重要的是,那里带餐厅还带健身室,祝微星不必再去u体吹风劳累。 姜翼竟也说到做到,自那日起便没再主动找过祝微星,甚至都不在他面前出现。上学、工作、锻炼、娱乐,明明曾在你周围无所不在转身即见的人,现在只要祝微星不去汽修店,不拉百叶窗,就能与对面人家毫无交集。 祝微星已开始有新的交际,他会在兼职后和姜来约去设备室,去图书馆,他会和陆小爱一起扒谱一起讨论课业,甚至梁永富梁永丽,在楼道里遇见都能点头致意和善交谈, 有没有姜翼,祝微星的人生似乎都没有改变。 可这并未让他松一口气,相反,每每想到或许就此与那人渐行渐远形同陌路,都会让祝微星隐约生出焦虑不安,仿佛恐惧。 更让祝微星恐惧的是,十天之期只剩两天。 第101章 唰! 神思恍惚, 日常忙碌,加之冬春变天,祝微星病了。不重, 小感冒, 最多有些头疼。三月十几度的天, 祝微星把才脱的冬衣又穿了上去,还绕了层围巾。 下午去兼职时顺便去卫生所配感冒药,竟在那里遇上郑照文,他不是病人, 他穿白大褂,像医生。 “今年大三有实习任务, 本来定好去附近的康复医院, 但脚不方便,就在这里将就了。好在寒假时也来帮过忙,正好有经验。”郑照文解释, 又问,“你病了?” 祝微星点头:“头疼,小感冒。” 郑照文给他拿药,又取了一罐清凉膏:“头疼时点敷在额头上会舒服点。” 祝微星想了想,收了:“谢谢。” 离开时对方也下班, 两手拄拐行路艰难,祝微星走到他身边, 把伞往那头斜了斜。 郑照文意外。 祝微星说:“我就到路口,只能带你一段。” 郑照文看了两眼头顶, 像生出些感触:“你真大度, 这样不计前嫌……” 祝微星心说自己这不是大度,就像对何灵与金明月, 只觉这些少年人的计谋报复不过小打小闹,他已历经生死,穿越贫富,极少有人事还能让他过分失态在乎了。 当然,某个存在除外。 心内刚想着那人,对方已出现在不远处,祝微星一下顿住脚步。 郑照文有所感,循着他目光看去,就见前方一大高个儿也没撑伞,一手插袋,一手牵狗,走得拖拖沓沓。 郑照文说:“这个人再大的雨都不爱打伞,说是嫌麻烦,其实就是觉得打伞不够酷,宁愿淋成落汤鸡。” 看沿路几个频频朝那中二鬼回头的高中女生,事实证明,摆酷有用。 祝微星捏了捏手中另一把伞,清明前后,u市多雨,他带了两把,想留备一把在兼职的咖啡厅。 郑照文忽道:“你给他拿去?” 祝微星:“你不是说他不撑?” 郑照文:“你拿的他一定撑……” 他说得还挺真诚,仿佛又恢复到曾时的温和良善,前两天尴尬的小插曲已不复存在。 祝微星看了他两眼,还是摇头,选择忽略这提议。 郑照文也不在意,还是慢悠悠和祝微星闲聊:“其实,之前我说u体在筹备运动会并维修跑道的事不是骗你。运动会明天就开幕,体院这活动和一般学校不同,是每年的重头戏,这次尤其被看重,由政府牵头,和他校合办,场面几乎等同u市大学生运动会,会对外开放,到时你可以去看看,观赏性很高。” 祝微星却兴趣缺缺:“大概没时间,我要去打工。” 郑照文问:“在故人坊兼职?” 祝微星疑惑他怎么知道。 “有人拍了你在咖啡馆弹琴的照片传到论坛,反响不小,很多人都说要去看你,”郑照文笑,“不过u体的很少敢拿你开玩笑,你们学校比较多。 虽然咖啡馆内有禁止摄影的提醒,但架不住群众热情,兼职地点会暴露,祝微星不算太出乎意料。 郑照文:“姜翼肯定也知道,他竟也由着你,没找你也没逼你。” 见祝微星微微颦眉,郑照文像才察觉自己又有逾越,他忙解释:“我只是惊讶他这次有这样的好耐心。毕竟姜翼对你压着脾气,对其他人可不客气,这段时间不知多少无辜群众被牵连遭秧。” 知姜翼暴躁,也明白郑照文没夸大,但祝微星反应平平,像不愿涉及也不愿相信类似话题。 此时,却听前方传来巨响。 只见原本牵着狗走得好好的人,被一滩乱堆放的建筑材料挡了前路。东西是霸道蛮横了些,但勉强绕着也能过去。前面那人却偏不,臭脾气上来对着几包拦路的水泥就直接踹了过去! 二三十斤的重物,竟被踹得原地飞起,哐一声撞在才砌了一半的违章小棚上!砸出一只半人高的巨洞不说,泥石飞溅,木椽断裂,一阵轰然震颤里,那小棚……直接瘫了!只剩一地断壁残垣。 一脚把人房子踹烂的人瞧着重新空出来的路,勉强满意。拍拍沾了灰的鞋,继续不情不愿的遛狗。 站他身后目睹全程又想装看不见的祝微星:“……” …… 去到咖啡馆,心情仍不明媚,祝微星从肖邦的《离别》弹到圣桑的《天鹅》,从巴赫的《恰空》拉到李斯特的《叹息》,他面上不显,却搞得整个店铺又丧又忧郁。 偏客人极吃这套,演奏台前的花篮里小费满到快塞不下。 间隙休息时,祝微星去餐台倒水,看到面前坐了个让他心情更坠落的人。 矮胖半秃,中年油腻,竟是久远没见的孙总。 也不知是巧合或他哪里听到了咖啡馆来了个新琴师的风声,老熟人见面,现在的祝微星更让他满眼惊艳,进了店巴不得眼睛粘人身上。 本就浑身酸痛的祝微星愈发不适,但他上工不到十天,不便请假,打算硬着头皮坚持,倒是一旁经理眼尖察觉他状态不好,主动提出若撑不住可以早退。 “你已经快成我们店新的摇钱树,不好好保护怎么行?”经理开玩笑。 附生 第93节 祝微星缓神后连忙感谢,他其实也不愿听自己精神不济勉强弹出来的曲,浪费了音乐的美好,且身体坏了又要花钱看病多一笔开销,便答应了回去休息。 见他要走,孙总想要上前,被经理眼尖拦了,只能眼巴巴地目送祝微星离开下班。 …… 祝微星回家进房第一眼竟看见哥哥站在房间窗前手舞足蹈。祝微星吓一跳,走过去才发现对窗没人,就戳着一只狗头,正朝祝微晨吐舌头。 大款过年时来家里哥哥就表现出了又怕又好奇的态度,不敢靠近却爱观察,没想到还会躲在这里悄悄看狗。 一阵没见祝微星,大款也格外兴奋,抬起前爪想趴到墙上,但肌骨无力,只能往前拱着脑袋,拱成个狮子头。 祝微星看了好笑又心疼,发现自己也挺想这狗。最后没放百叶帘,由着哥哥和大款玩。 祝微星则倒了从卫生所配的咳嗽药水喝,杯子还没触到嘴,忽听一声嗥吠。 许是一直想尝试后腿站立又总失败的大款急了脾气,猛地发怒高喊,不仅吓到祝微晨,连祝微星也手抖,连杯带瓶洒了一地咳嗽药水。 顾不得管药,祝微星先去检查桌上被波及的东西,就听对面传来一阵凌乱脚步和熟悉的咆哮声。 “乱喊什么?!老子被你吓得差点在浴室被拖鞋绊死!” “你看看纱窗被你这狗头拱成什么样了?蚊子飞进来怎么办?” “你还敢叽里咕噜?是不是骂我?” 刚洗完澡的姜翼赤着上身,脑袋滴水,只套了条裤子,匆匆忙忙冲进来训狗。 祝微星抬头,正和瞧来的人对上眼。 姜翼盯了他两秒,视线下落到祝微星怀里抱着的物体,轻轻挑眉。 察觉对方眼中情绪意味深长,祝微星若无其事地将笛盒放下,取了纸巾继续去擦。爱护自己的东西天经地义,没必要心虚。 在某道专注视线里,祝微星仔细将长笛盒清理干净后,也懒得再另找药吃,直接打算去睡。 却听一道声音低骂:“不吃药想死?” 祝微星一愣,侧目看去,发现姜翼拿着一支针管抵在不愿张嘴的大款面前,压着怒气。 姜翼:“你知不知道今天几号?” 姜翼:“由着你到处跑,身体不好还不吃药,以为没人管,日子自由自在很惬意是不是?” 姜翼:“我以前说过什么你是真忘了?还给我闹小脾气!看我到时候怎么收拾你!” 祝微星:“……” ——唰! 阻隔两头的百叶窗还是被重重放下了。 和一脸茫然的祝微晨大眼瞪小眼几秒,祝微星轻咳了一声:“家里还有没有感冒药?” ******** 一夜昏沉,奶奶和哥哥像知道他不适,也没喊人,竟让祝微星一觉睡到隔天中午。 本以为安稳睡眠是因家里感冒药质量好,又吃了两粒才发现早已过期。除了头有些晕,倒无特别不适,祝微星故没在意,仍去了学校上课。 可一天下来,视线越发飘忽,手脚更加无力,甚至在公共大课上破天荒睡了过去,才让祝微星意识到自己状态不对。 辛蔓蔓把他唤醒,有些担心地问他需不需要去医务室。 祝微星心知这该是过期药的副作用,抹了把脸,摇头。 他看着还行,脸色还因睡饱而显出红润,辛蔓蔓便没太担心,只问:“那你去不去?” 祝微星:“?” 辛蔓蔓:“u体的运动会。” 祝微星:“今天?” 辛蔓蔓:“嗯,这波四校联合搞得挺大,属于第二轮大学生素质拓展,市教育局鼓励项目,会办三天。我们学校也希望大家去围观,发了几张入场券,听说参与能加学分。” 陆小爱也凑过来:“其实不用搞这套每年u体运动会的入场券也很难抢。”u艺多美女,u体多帅哥,即便两家水火不容也不得不认,真到了能光明正大进对门的机会,跑得比谁都快,不看白不看。 陆小爱:“何况今年还有u大、f大、师大几个综合大学体育系来的人,就怕u体根本挤不下那么多观众。” 辛蔓蔓:“我有三张入场券,学生会拿的,下午了,不知道人有没有少些,微星去不去?” 昨天就给了郑照文答案,祝微星不会因为换个人问就改主意,不说他身体不适,即便健康允许,今天这时间点也敏感得很,祝微星得打起精神面对,可不能被乱七八糟的事分心。 拒绝了辛蔓蔓和陆小爱,祝微星踩着棉花往外走,他打算回去睡一觉再迎接要来的风暴。 行到半途却猛地顿住,祝微星不敢置信地回头,看向几个站在电梯口惊叫的女生。 “怎么可能,不是不练了?怎么忽然上场?” “真的!我闺蜜男朋友就是体院的,她说运动员名单里有他!” “几点?u体现在是不是要炸?” “哪止啊,u艺都要炸,应该是四点那一场。” “我的妈呀,我想去啊啊啊啊啊啊,可是我没入场券……” “群里高价收?但我估计现在天价都没人会转让。” 待与两个兴奋过度的姑娘擦肩而过,祝微星仍觉自己吃错药而幻听了。 久未比赛的人要上场? 运动会? 今天? 是谁?! 第102章 运动会 喧天锣鼓, 攒动人头前是冷冷的铁将军把门。 这是祝微星拖着软趴趴的身体找到的u体第三道校门,也是最后一道。不同于前两道门口挤挨了许多无法入内的学生,这离主场地最远的一道相对冷清, 可一样被拒门外。 校园论坛已贴出公告, 因人流负荷过载, 除本校学生可持学生证入内,u体运动会暂不再接待外校人员,一句话,只出不进, 哪怕拍到入场券也没用。 祝微星无奈,正欲放弃, 身边忽有个声音问:“同学, 你知道这学校外墙哪里没有监控吗?” 祝微星侧头,看见一个高个男人,大墨镜, 花衬衫,像刚去过海滩,画风奇怪。 祝微星还真知道,因为u体人嫌另俩校门太远就爱翻那里,被学校砌高到两米也挡不住他们。但眼前人外型诡奇, 即便能瞧出模样不错,祝微星也不会理, 只摇了摇头。 对方叹气,拿出手机打电话:“哎, 你老同学我现在在你学校西门, 绕了一圈没进去……赶紧出来接我。” 五分钟不到,u体校门后就匆匆来了个年轻男人, 竟是u体某学院的一位院长,祝微星跑步时撞见过他和姜翼说话。 院长见了花衬衫男人衣着没忍住吐槽:“几天不见你家公司改卖土特产了?” 花衬衫男人回以一脚:“你懂个屁!我这是脱离校园日久,难得回来想融入学生群众。” “谁要你融入,你个流氓来我们学校想干嘛?” “你管我,我来找个小兔崽子。” “私生子?” “滚你娘,你这是人民教师说的话?” “我只怕你乱溜达祸害我们学校小姑娘。” 两人友好交流后一道朝u体大门去,花衬衫走了两步忽然回头看向一直没走的祝微星。 这男生穿得厚实,戴着口罩,仍瞧得出皮肤雪白眉眼姣好,气质格外优越。 花衬衫笑,一双桃花眼灿若繁星,刚要开口却被身边人捂了嘴。 “你一三十多的大老爷们调戏学生,要不要脸?”年轻院长一眼看透他心思。 “又不是你们u体的,你紧张什么?” “不是我家u体的,也是对面u艺的,宣琅家的,看这模样就猜到,指不定还是你弟的同学,你好意思?” 花衬衫拍开他手,骂人:“我只是想问他要不要和我一起进门!” 本以为入校无望的祝微星意外被人领进了u体。到了门内,祝微星没随两人一起,同对方道谢后便寻路离开。 操场的电子公告栏上滚动着运动会注意事项与各场馆比赛时间。祝微星站那儿等了一会儿,找到了武术会场里散打进程安排。 没想到关注这一块的人极多,想是都为了那个似真非假的传言而来。 相较于外校生的道听途说捕风捉影,u体的人更倾向于此为无稽之谈。 祝微星听见有人说:“不是第一次了,每年运动会每年散打有比赛前都要狼来了一回,我看是学校想为比赛首日多吸引点人到场,乱放假消息,其他人上当受骗就算了,u体人信他们简直有鬼!” “也有可能是故意造势迷惑对手给自己人涨士气。u大、师大体育学院的主打项目不是武术,这部分向来是我们和f大平分秋色。但今年f大来了两个新生很厉害,尤其叫邓一民的,拿了一次锦标赛亚军,一次u市冠军,要换做两三年前这成绩不值一提,但现在……不是我灭自己人威风,我们这田同和赖洋都不是他对手。场内不给力,才搞这迷惑消息当造势的盘外招。” 不过见这两人骂着无聊骂着假,仍是往着比赛场地去,祝微星想了想,也随了上去。 前两年u体因某人拿了不少相关奖项,连带一并发展u市大学生武术基建设施,基础好、受众高,领导重视,不热门也难。拳击、柔道、散打,已成院校特色项目,直接挂上官网入了招生简章。 还在今天运动会第一日做了压轴比赛,为此开放了室内大体育馆。 馆内可容一千人,往日给u体内部消化勉强有余,此刻却远远不及,座无虚席不提,过道走廊都全部挤满,祝微星连门都差点没进来。 幸好他今日运气不错,入校有人帮助,进馆有人开路,哪怕只走了几步被堵,但得以窥见场内情况祝微星也满足了。 他站在观众席第四排的逃生通道处,能看见跆拳道刚比完,下一场散打项目正开始。时间有限,场地有限,不可能真像职业赛搞循环分量级比,运动会就是在最短时间内以尽量专业的手段分出胜负。所以场内分四组并行,预赛复赛决赛一天内搞定。 祝微星盯着离自己最近的那场看了一会儿,大概弄明白了散打赛制。挺简单,三分钟一局,间歇一分钟再开始下一局,三局两胜。优胜则采取计分制,攻击到对方既能得分,用腿得两分,用手得一分,让对方下台或摔倒,你保持站立得两分,你没站立但倒得比对手晚得一分。 除此之外还有些零散规则祝微星没懂,因为他围观的那个男生格外厉害,身材中等,却力大速快,尤爱出脚攻人下盘,要不是学生比赛都穿戴护具,好几回祝微星都觉对面人的膝盖要被他踹断。基本三招制服对手,没给祝微星多收集学习的机会。 u体的运动会虽无法同大型锦标赛相比,但选手资质、裁判设施、氛围场地都已比肩职业,一边架设摄像机全程多角度跟录,让观众被感染至激情热血,浸润其中。连祝微星这脑子混沉的病人都在这过程里打起了几分精神。 身边很多呼喊声,多是为那厉害男生加油鼓劲,他们唤他“一民”、“邓一民”,让祝微星一下想到馆外两人对话内容。原来周围人包括场上男生就是u体这次最大的竞争对手,f大体育学院的运动员与学生。 祝微星便睁大眼,想把台上人再看清些。他在替u体研判f大的对手,f大也在议论u体的目标人物,只是不同于u体的小心警惕,他们显得不屑轻蔑。 “十六个初赛选手都在场上,根本没那个谁,果然那消息就是战术欺骗,引我们f大上当。” “有什么好欺骗的?不是老弱病残当年会退?让他上台,两年不练还能指望什么?别说过去多厉害,就算现役,遇上我们一民也要跪。” 附生 第94节 “可不是,他那么凶也没见我们南方以前横扫北方学校,国家队也不入,说不愿意去,怕不是吹过头?我们一民才一年级,已经有两个市运会冠军了,跟个断了腿的计较什么。” 祝微星越听越皱眉。 这区多是f大人,但到底在u体地盘,走在祝微星身前的两个u体男生听去忍不住开始阴阳怪气:“现在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在我们学校瞎几把乱吹?但凡看过一点前五年全国锦标赛冠军赛亚锦赛全运会的散打录像都放不出这种得了十年脑血栓的屁。” “人家凭什么要看,现在这世道就流行门外汉胡说八道指点江山。” “那也得问问他们院里的几个被干趴过的领队教练同不同意。” u体不服归不服,那位邓一民却的确不一般,十六人预赛复赛一轮转,他最先进的决赛。赖洋和剩余六个队员皆遗憾淘汰。 幸好u体散打队也算争气,一根独苗抢下了另一个决赛名额。独苗叫田同,竟是祝微星认识的那位姜翼的小迷弟,曾因与付威是白鸽高中的同级同学而被祝微星加过微信。 不为别的,冲着这点单薄关系,祝微星也希望他赢。可田同在上一轮被击中左肩,手似乎有些抬不起来,而决赛十五分钟后就要开始。 场地更迭时起了一点喧哗,朝下看去,原来有个穿着运动服的人影懒懒散散晃晃悠悠地从偏门走了进来。在一众期盼视线中,他没往内场去,而是返身在第一排观众席专留的几个座上坐下了。 此举引来一阵憾叹,二排有人在观众席喊:“果然不上,白高兴一场!u体还能不能行了。” “何二狗你皮又痒了是不是?”坐他前面的紫头发男生回头骂人,”我们只是不希望别人再像上午你们师大田径团那样被随便草割,破坏两校团结。” “说什么呢你个紫菜头,搞得你们田径队所有比赛全赢了一样,标枪铁饼不还是和我们对半开。” 紫发男生脸色一变,招手喊来站场边的赖洋,笑着对何二狗道:“你刚喊我什么?我给你一次重新发言的机会。” 赖洋心领神会,把脱了的鞋塞他面前。 何二狗一秒都没挺住的捂着口鼻道歉:“啊,不要这样,帅哥,晓良帅哥,晓良男神,我错了我错了,给我留条出u体的活路!” 周围人也尖叫散开:“u体好奸诈,口口声声不在场上使用物理攻击,却在场下对观众使用化学武器!有没有人管啦!!” 他们在那儿口没遮拦闹成一团,祝微星却从这些胡言乱语里听出几分掩藏的无奈遗憾。运动员最清楚运动员的退役是什么概念,不到万不得已,谁愿意轻易离开,而既然离开,又怎可能再轻易回来。 田同仍是u体决赛代表,邓一民却似不愿看到这结果,一直不甘盯着第一排坐着的某人。对方却像对台上比赛毫无兴趣,只扫了两眼观众席,开始低头玩手机。 不少人注意到邓一民的不善眼神,观众席因此又议论纷纷,他这时应该在职业俱乐部训练,会来参加低级别运动会就是想会会姜翼。有说他单纯为切磋武技,有说他几年前被打败过想报仇,更有说邓一民是看上了u体某位心仪姜翼的女生,故而心里不平衡。 最后一个理由最荒唐,却得到最多人支持,甚至信誓旦旦指名道姓那女孩就是何灵。 连f大教练组学长都觉出邓一民目光里的杀气腾腾,在旁警告他要尊敬前辈切莫冲动。 邓一民却没听取收敛的意思,在姜翼又一次抬眼时,竟当面给了他一个中指。 向来急怒暴躁的姜翼面对真傻比却格外镇定,没气没跳一脸冷漠,连点情绪都吝啬给予。 他不以为意,u体人却受不得这气,当下观众席就一排人炸锅跳起。 标枪团老胡开嗓:“臭小子什么意思?!” 柔道班梁班长警告:“给你脸了?在u体耍横?!” 拳击队刘大脚最怒,直接一个矿泉水瓶飞过去骂娘:“一个运动会你他妈当自己老大?有种一会儿留下来让老子给你们f大所有人上上课。” 他点草全体f大学生,场内情绪一下激烈。体院人本就气性大,搞运动又最容易发生摩擦,老师们早已防备,但架不住对立情绪建立迅速,火药味瞬间从台上蔓延至观众席,两校不少学生开始叫骂推拽。 正处在f大包围圈的祝微星也被波及,本就因周围吵杂逼隘越发头晕脑胀,又被像块海绵挤来搡去,祝微星双脚虚软两眼发花着摔倒了。 场内第一排那个对周围倒腾毫无反应的人忽冷冷盯来,脸色瞬间阴沉。 第103章 为爱复出? 在第一排给姜翼留位的是蒙辉, 自身边人坐下,她就感觉到姜翼的心不在焉,对周遭吵嚷视而不见, 手里游戏没活过一回合, 眼睛频频瞥向左手看台。 蒙辉心领神会地循之望去, 顺利发现到站在四排安全门边的那道身影。不知是身体不适还是不愿引人注意,那人进校戴了口罩。可遮蔽大半张脸也遮蔽不了他周身气质,站在一干大老粗中间,依旧发光惹眼。 没管邓一民向姜翼挑衅, 蒙辉起身走向看台,她本意想给祝微星寻个不挤的位置, 结果正巧撞上人摔倒。蒙辉立马上前, 阻了周围踩踏脚步,将祝微星扶起到一边。 有个热心人给匀了位,蒙辉将人查看一圈确认无碍后, 去瞪几个闹事的男生。 察觉蒙辉眼里投来的不是怒意而是同情,几个f大学生一头雾水,甚至辩称:“我们没碰他,是他自己倒的!” 蒙辉叹气:“记得,你们民哥今天要葬这儿, 也是你们的锅。” f大男生:“???” 摔倒的祝微星并不是完全无碍,他浑身虚软头晕眼花, 可仍拒绝了蒙辉去医务室的提议。既然那人无比赛,祝微星也不想再给人添麻烦, 他打算找个机会悄悄退场。可一抬头, 正与场边的姜翼目光相对,就见那头一直百无聊赖的人沉沉盯来, 几秒后,忽同场边老宁耳语几句,得到老师迟疑点头,他开始脱运动衣。 这行为让祝微星怔然,也让场内剑拔弩张的氛围一瞬凝滞,又迅速沸腾!! 什么情况什么情况? 不是吧不是吧? 难道是大家想的那样?! 相比他校震惊,更炸的是u体众人,没人比他们了解姜翼伤退两年如何懒怠如何散漫,不至自甘堕落,却抱着一种不再与任何体育赛事牵扯的决绝感。 然而,时隔两年四个月零七天,姜翼却要重返擂台?! 观众惊讶了,兴奋了,躁动了。 可也不是人人乐见其成,见对校真有可能换人,刚叫嚷最凶的f大学生反而提出异议,质疑此举是否合规。 “真要上?凭什么?” “就是啊,刚才的预复赛白打了?” 蒙辉也在愕然,半晌才被几人挑刺拉回注意力:“姜翼是好几年没上场,不代表他一直没在u体散打班的替补名单里。运动会规章明言,队员临时伤退可由替补顶上。”田同伤了一边肩膀不适合继续,换人再正常不过。 这头找茬的闭了嘴,那头又有人调侃:“这些年挑老姜出山的那么多,各种昏招都见过,怎么这次叫f大如愿了?太给那小子脸了吧。” “该不是真冲着何灵去的?为爱复出!?” 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把这话传到了台下,也站场边的何灵听后直接翻了白眼,在邓一民朝她微笑时回了个特不雅观的中指。 “别害我,蠢货!” 被当面甩脸的邓一民表情僵裂,转头觑向场边姜翼的眼神越发仇视。 姜翼正穿戴护具,他嫌这东西碍事,以前就不喜,但现在没办法,只能一边装配一边生气。 比赛时间早已到,场内却无人催促,全都瞧着他不甚熟练的穿衣服、做热身,动作迟钝缓慢,像个在公园晨练的老头。 热完身,姜翼又往看台瞟去,人群却把他要看的角落挡了个严实。姜翼不快的“啧”了声,朝擂台去。 随着他的脚步,观众席上的u体人纷纷站起。不知谁吹了个响亮的口哨,紧跟着是喧天的掌声与欢呼,比赛未开始,仿佛这方已赢得胜利。 有人甚至特别中二尴尬地高喊:“冠军是姜翼!”很快被姜翼嫌弃地瞪了回去。 上了台面对脸如锅底的邓一民,姜翼主动询问:“打一局还是两局?” 邓一民已是怒极,呛他:“一局怎么打?他妈的规则是三局两胜,至少要打两局,你八百年没上场这都不记得?” 立时被耳尖的刘大脚在下面怼回:“傻逼!怎么不能打?第一局送你归西就不用打两局了嘛!” 不得不说论装逼,f大在u体人面前还是弟弟,看邓一民被气得像哮喘就可见一斑。 一片混乱里,比赛还是开始了。 邓一民身高矮,便想当然以为自己速度更快,哨声一响就贴着姜翼攻击,一套组合冲拳迅猛无比,企图复制自己在预复赛三招放倒对手的战术。 相较他的激进,姜翼却不急不缓,邓一民进他就退,邓一民攻他就防,甚至显得消极。偏偏那看似勉强的躲法每每就能快上对方一步。邓一民别说重创痛击,忙了半天,连姜翼的皮都没碰着。 墙上时钟滴答旋转,姜翼闪退间还能抽空看一看时间,这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的行为差点把邓一民急到脑溢血。 漫长的三分钟过去,第一局结束哨声响起的同时,台下传来一片嘘声。 “哈哈哈哈哈~~~过家家。” “老姜怎么不出手?真要打两局?” “没看到副校拉着几个老师拼命在角落给他比ok吗?摄影师都当他们想抢镜。” “我打赌那姓邓的没看三年前姜翼刚成年时拿全国锦标赛冠军的那场,竟然想跟老姜打近身战,他也配?!” “笑死,我好像看见姜翼一刹那抬了腿,老宁咳嗽后,又放下去了。” “这距离特别适合打近身连膝,可姜翼真用膝盖能顶得那傻逼胃穿孔,所以放弃。” “提前让副校叫好救护车,不然这比赛没法打。” “啊,老姜带来的快乐,久远的快乐,太让人怀念了。” 充满讥讽毒舌的一分钟过去,第二局开始。 近身无效,邓一民和教练商讨后换了战术,打算远攻。可他腿长不够,臂展不够,速度不够,力量不够,只能剑走偏锋。采取扬长避短,以强对弱。他的长处姜翼或许不知,但姜翼的短处很多人却清楚。 当邓一民冷不丁对姜翼使出冲膝动作时,台下的u体人再度暴动,这回是气的。 早年散打还只是中国传统武术的延展,近年为了比赛观赏和走上国际舞台已对规则做了诸多更改,在融入愈多拳击泰拳技巧后,更趋近自由搏击。冲膝就是泰拳的一种腿法,力大势强,专用来攻人下盘,邓一民瞄准腰侧以下的击打部位颇微妙。外界人都以为姜翼因救人断腿,包括曾经的土匪军团,打了四根钢钉行动不便才伤退。而邓一民攻击之处,正是那里。 见此,管晓良身后的何二狗都忍不住爆了粗口:“卧槽,下作!” u体学生则群情激奋,纷纷跳起,整个会场骂声一片。 好在姜翼不慌不忙避过了第一记冲膝,在对方使出第二记时,他忽然抬头看了邓一民一眼,面上悠哉全数散去,眼底泛出一种诡亮的色彩,带着寒意。 是锋刃,有杀气。 当邓一民觉察不对时已晚,姜翼一个利落的扫腿直对着他的冲膝而去,两相攻击对上,本就因量级不同的邓一民的气力根本不敌,冲膝被破不说,还被啪一声击在胯处,人直接飞出一道抛物线……砸在四米开外的地垫边缘,起不了身。 一击收尾。 裁判跑去数秒,姜翼已摘了拳套。没管静默一秒又掀翻场馆的震天欢呼,没管身心受挫快无反应的手下败将,姜翼直接跳下擂台往观众席去。 半路却被老宁拦下,照例甩来一通喝骂,骂他技巧,骂他应变,骂他发挥骂他战术。不服的姜翼自然顶嘴,一老一小在场边吵个翻天。 这一刻,一切仿佛都没有变,姜翼仍是现役,前路依然辉煌,他还有很多比赛要打,被教练选手观众寄予无限希望。 可臆想总要醒,现实总要来。幸好姜翼从容,脱护具也脱得果断,甚至过于果断,半点没显出留恋伤感,只在解缠手绷带时慢了些,不小心打出了几个结。 终于将装备脱下,他随意披了件运动服往观众席去。f大学生在他们的散打之光搭着脑袋下场后,也纷纷灰溜溜散去,只留u体众人和其他几校等在原地,像迎接大人物凯旋。 可武术系兄弟们都知姜翼尿性,这么尴尬的奉承套路很容易连累大家奔着邓一民的老路去,于是赶人的赶人,劝离的劝离,在姜翼踏上看台前,学生们已被驱散得七七八八,只剩几个没眼力见儿的还坚挺于原地。 姜翼径直往四排去,眼前情景却让他表情愈发深沉。 只见祝微星仰靠在椅内,长睫垂落一动未动。 姜翼迁怒去看他身边蒙辉。 蒙辉无辜解释:“不是昏迷,好像是……睡着了。”她都佩服自己定力,没当下笑出声,这时候睡着,他妈还不如昏倒。 附生 第95节 “哈哈哈哈,这也太惨了,英勇表现全打了水漂。”有道声音忽像人间弹幕,道出蒙辉心思。。 姜翼神情一瞬扭曲,瞪向开口的人,一个穿花衬衫戴墨镜打扮得跟卖椰子似的男人。 面对隐怒神情,花衬衫墨镜下的眼却仿佛失明,朝姜翼龇出个大方微笑。 “聊一聊?” 姜翼瞪他两秒,又淡淡转开,把他当成个屁,俯身去捞那睡着的人。 花衬衫无奈:“怎么不理人,你没看出来我很有钱?” 蒙辉没忍住:“你是那个椰子饮料的老板吗?”这画风也太贴合了。 花衬衫立刻取了墨镜,露出一张英气勃勃的脸,不高兴道:“妹妹,你看看我这帅哥模样,有没有搞错?” 蒙辉指指一边两人:“小巫面前称大巫,你有没有搞错?” 花衬衫被气到:“你们u体的人从老师到学生都很不友好诶。” 他在那儿和人吵架,余光发现身旁家伙已抱着人离开,眼看他即将走出体育馆,花衬衫不得不正经下来。 “姜翼,”他扬声唤他,“或许你愿意了解下七年前那场车祸吗?” 第104章 我同意了 土匪军团几人也留下未走, 在听闻那句话时一扫方才激动,骇然面面相觑,无人敢言。最后各自默契退场, 顺便将场内余下闲人一并带走, 只留姜翼和花衬衫, 还有一个睡着的祝微星。 姜翼是停了脚步,却没急着追问,寻了处宽适位子把怀里人放下,自己坐到一旁, 给他调整手脚睡姿,再把人脑袋搁到肩膀。一连串动作并不轻巧, 甚至有种不知轻重地粗笨感, 让祝微星的脑袋好几回磕到椅背,但他仍坚持完成,带着认真。 花衬衫兴味瞧着, 也不打断,直到姜翼坐正才开口:“我……” 可才说一个字,又被飞来眼刀斩断,内含的凌厉让花衬衫怔然。 他不得不压低嗓门:“我不是坏人,来找你也没有恶意。” 姜翼不甚在意地问:“那你想干嘛?” 花衬衫疑惑:“你怎么不先问我七年前的事故相关?” 姜翼:“你人工ai?只有我问才会回答?” 花衬衫无语:“你小子嘴巴很毒诶, 当然,手也特别黑。” 姜翼一脸漠然, 让花衬衫瞧得啧啧称奇。 “你怎么又不惊讶又不好奇?你是知道近日跟在你身边的那些人是我派去的?怎么知道的?”问完又反应过来,“是了, 那天在工地, 你揍完人有让他们给我打电话。电视台的记者也是搞笑,还把我家保镖当毒贩。” 其中当然混有毒贩, 但只一半。其余都是被姜翼故意引到废弃工地的保镖。姜翼该是早知道有人盯着他,却一直不动声色。赶上那日心情郁卒,拿了他们开刀,连带把在那儿做不正当交易的毒贩一锅端了。 花衬衫委屈:“人家也没干嘛,只是跟着你,却被你搞个半死,现在的小年轻气性太大。” “啧,”他的废话连篇让姜翼不耐,尤其感觉靠着他肩的人轻轻哆嗦了下。 又被瞪了眼的花衬衫越发奇怪,这小子身上的匪气不像花架子,可一城市里的大学生哪儿来的这身气势? 狐疑一瞬又笑开:“行吧,我直说来意。我们家正在找一位走失多年的亲戚,怀疑上了你家人,想请你去验个血,以作证实,你说好不好?” 姜翼:“我像你哪个走失的亲戚?你爷爷?” 花衬衫笑不下去:“他妈的,你这性格……的确像我爷爷。” 姜翼:“……” 花衬衫:“真不去验?我家可是很有钱哦。” 姜翼:“你先叫我一声,我考虑考虑。” 花衬衫:“……” “要不是看了你刚才的比赛,我大概会忍不住打你,”捏了捏眉心保持冷静,花衬衫道,“有关那场车祸,我没骗人,我真知道点东西。” 姜翼忽然皱眉:“你可以滚了。” 花衬衫敏锐发现他肩窝里熟睡的人动了动,像要醒了。他沉思须臾,也不纠缠,竟利落地拍拍裤腿站了起来。 “我给你留张名片,你哪天想通了随时可以找我。或者,我没那么生气了也会再来找你,保持联系。” 说完,在姜翼的面无表情里朝他挥了挥手。 走了两步又退回:“哦,忘了自我介绍,我姓姜,叫姜桐。” 祝微星清醒前,恍惚听见的就是这最后一句。 再睁眼,刚还沸反盈天的场内只剩他和姜翼两个。 快十天没见的人就坐在身边,自己刚好像还靠在对方肩上,大脑迟滞的祝微星一时不知反应,只沉默地同姜翼大眼瞪小眼。 姜翼也不开口,一把拽过他的手,牵着人就朝外走。 祝微星一愣,想挣脱,立马被握得更紧,不容他半分抽离。 感觉着相贴的掌心,祝微星放弃。 馆外已天黑,只三两未散的学生在道上往来,姜翼却不顾忌,正大光明抓着祝微星往车棚去。 脚步虚软抵抗不得的祝微星只得配合着坐上他机车。神志仍恍惚,身形摇晃间被姜翼及时扯正,又被拽着两手环上身前人腰腹紧紧抱稳。 心知自己状态不好的祝微星乖乖照做,戴着头盔的脑袋因太重而无处安放,不知不觉也搁到了姜翼肩膀,像只考拉贴在他背后,才没在车上失去平衡。 确认身后人坐稳,姜翼驶离体院,用比往日慢上十倍的速度开向羚甲里。 二十分钟后,祝微星再睁眼,周围景色已熟悉。 磕绊着取了头盔下车,他蹒跚着往家去,还不忘礼貌对载他的人道谢。可迈了两步就被一把拖进了六号楼,摁上楼梯扶手处。 祝微星竟还认路,认真指出:“我家不住这栋……” 姜翼对着他迷糊的脸咬牙问:“我他妈是谁,你仔细看看清楚?” 祝微星真仔细看了,说:“你是……不讲道理的人。” 姜翼额头暴起青筋,“你再说一遍?” 祝微星识时务,不言了。 姜翼骂人:“刚才还糊涂得分不清东南西北,到门口了倒知道跑?跟我装傻是不是? 祝微星摇头,解释:“我没有装傻,我吃了过期感冒药,思绪混乱,现在只想睡觉,不能思考。” 姜翼嗤笑,风雨欲来:“那咱俩说好的事怎么办?” 祝微星缓慢眨眼:“什么事?” 姜翼被气笑,扒着极短的头发,仰天呼了好几口气才勉力把躁郁的心情压下。 姜翼:“行吧,忘了就忘了……” 又像自言自语:“回不回答,结果也没差。” 下一刻,一手探来贴上祝微星后腰将他直接抓至面前。两人胸膛相贴,姜翼抬起他下巴俯下头来。 不怪姜翼觉得祝微星故意借病和他对着干,眼前人目光迟滞,关键时刻却反应极快。像猜到姜翼目的,祝微星先一步用手捂上他嘴。 “我生病了,不能这样对待病人……” 姜翼亲在他掌心,笑容都显出狰狞。祝微星这鸡仔气力,哪里会是他对手。轻而易举就被用单掌圈拢双手困在胸前。 姜翼蛮横胡言:“你感冒,我有抗体,你健忘,我帮你记起,不好吗?” 他眼底气旋已酝酿至风暴,呈摧枯拉朽之势,非祝微星薄力所能阻止,他甚至揪着祝微星前襟把人往上提了级台阶,以更好配合两人身高,方便搂抱和接下来的动作。 火热气息再次贴近,骇得祝微星紧张闭眼,被迫迎接一场逃不脱的野蛮侵占。 可一切凶狠都止歇在唇前几毫米处,久未继续,隐觉不对的祝微星疑惑抬眸,对上一双近在咫尺的眼。 眼看能得手,姜翼却忽然停了攻势,只沉默望着身前人,向来锋利慑迫的眼中像思绪万千,有执着眷恋,有怅惘怨念,也有曲折多磨的得偿所愿,个中情绪之深重糅杂得祝微星一时纳罕难言。 脸颊拂上手指,徘徊摩挲。在祝微星的恍惚里,姜翼一反躁郁,缓慢低头,不粗暴,不急躁,轻轻压下,绵绵辗转,意外得温柔浅淡,小心翼翼,像对待件易碎藏品般,在祝微星唇上落了个吻。 蜻蜓点水的碰触,却让祝微星麻了半身。 他忽然鼻酸,忽然切实感知到了姜翼对他的情谊,或许比对方表现出的更浓更深重。 祝微星一下卸了抵抗的力气,他说:“我其实有看……” 姜翼同他额头相抵,哑声问:“什么?” 祝微星:“你的比赛,我有看到全程,一直撑到你下台才睡过去。” 他目睹对方在万众瞩目里走向赛场。那一刻有无限热流奔涌向祝微星胸膛,静稳的心潮与周遭欢呼一道泛起喧天波涛,热血澎湃。 全程祝微星都在用力掐自己大腿,不让渴睡侵占神志。因为他知道,这或许是自己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见这个人登上高台。姜翼的过去,他没来得及参与,那至少现在,不管输赢,祝微星都想牢记,若以后再想起,能为他骄傲为他悲伤。 过去得知姜翼中断职业生涯时祝微星也有心酸遗憾,却与当下深重的直观感觉完全不同。站在赛场,让祝微星仿佛亲历了姜翼的旧日荣光,满溢的激动难过也使得困扰了他足足十日的迷雾终于拨云见日。他像明白了什么,此刻难抑的惋惜心疼,早跨越了友情界限,这道脆弱的兄弟篱笆,从一开始就隔阻得歪歪扭扭,是他一直故意看不见其上的裂痕漏洞,自欺欺人。 眼下,在小小的楼梯间,对上祝微星渐渐清明的眼,姜翼问:“你这是想明白了?不和我犟了?”别看这人安静平和不声不响,姜翼知道,这几日他一定憋了不少对自己的不满怨愤,不然怎么连装傻这套都用出来了。 祝微星也没否认,姜翼那霸道跋扈的土匪样,让自己没法同他说理,不气才怪。他认真道:“因为这件事很重要,该我们两人一起决定,你不能自作主张,要尊重我的意见。” 姜翼则发怒:“我他妈不尊重你现在会跟你在这说那么多废话?你要不要跟我回家看看什么叫真正的不尊重?” 祝微星:“……” 姜翼忍下脾气,不甘又问:“所以呢?话说一半?” 原来他介意自己看完比赛后的感想?明明在体育馆对众人恭维还摆一脸不屑冷酷。 出于礼貌,祝微星斟酌半晌,夸奖了一句:“你很厉害……” 用的语气是他惯常的板正,换个时间会觉得体又真诚,可只怪两人眼下姿态亲昵氛围暧昧,一句赞美足以成姜翼眼中炽灼渴燥的星火,燃起烈焰,瞬间燎原。 姜翼凝视他的眼神又幽沉几分,像带电,流转间火花飞射呲呲作响。 祝微星心觉危险,想退,可姜翼哪能让他如愿,才拉开几毫米的距离转眼不见,姜翼又朝着祝微星的唇凑了过去。 偏这时楼道有脚步声起,有人正往楼下来。 祝微星惊然,侧头去看,让覆来的柔软全落在了颊上。 他轻轻闪躲却避无可避,只能说:“去别的地方谈好不好?” 可压在他身上的土匪完全不理,鼻息沿着他嘴角去。 附生 第96节 楼上脚步又近,祝微星着急:“姜翼!” 这失了往日冷静的喊声,却让姜翼反而把人抱得更紧。 祝微星知道他野猪脾气上来,猜到他意思,问:“你想我怎么样?” 姜翼果真停了动作,眼神盘桓于祝微星唇上,反问:“你说呢?” 祝微星沉默。 姜翼催促:“嗯?” 眼看楼上人还剩一个拐角便要窥见他们,祝微星叹气:“我同意了……” 姜翼眸色一闪:“勉强?” 祝微星垂眼:“没有。” 姜翼:“柏拉图?” 祝微星尴尬,但算坦诚:“没有……” 姜翼:“以后也不后悔?” 以后这时间节点过于漫长模糊,谨慎如祝微星无法给予肯定保证,他只能认真道:“至少现在,我……不后悔。” 终于,在祝微星的余光中出现邻居身影时,他猛然被姜翼带入了楼梯后的狭窄空间里。 可这一举动未让他获得想要自由,反被摁入感应灯照不到的昏黑死角里再度封上了唇。 相比于之前隐忍的点到即止,这才是暴露姜翼本性的强势亲昵,不再顾忌的擭住祝微星唇舌,添吻吮唏,偏他技术还不好,咬了祝微星好几次,嘴巴痛麻酸软,都能尝到血味也不见停。 祝微星只觉自己像被煮沸的海水倒灌至眼耳口鼻,吞吐间全是名为姜翼的滚烫气息。才退却的混沌又开始占领神思,耳边心跳隆隆,还夹杂邻居极近又远去的声声脚步,潮闷难抑。 恍惚见,祝微星像看见了烈焰爆开琥珀木,带着芯火的木屑散在炙热的阳光里,浓醇的木香浸没他口鼻,呛得他甘愿窒息,也甘愿死去…… 第105章 今天心情很好? 大地震颤, 脚下鼓噪的岩浆蒸腾得空气滚烫,头顶绵密的雨丝频繁落在脸颊唇瓣上;周身藤蔓织网般密布绞缠,整个世界像一只巨大的茧, 铺天盖地将他围困。 迷离的潮热, 恍惚的窒闷, 祝微星以为自己身处末日,四顾才发现他只是被困在一处熟悉的楼梯间……难以挣脱,难以动弹。 猛地睁眼,瞪了两秒天花板祝微星才确认是梦, 周围没有岩浆火山大雨藤蔓,他回到了家。 下床穿鞋时瞧见桌上的感冒药, 昨晚上楼前硬被某人塞进手里, 也不知他何时买好的。服用后效果奇好,一觉下去已消弭大半不适,可比自己的过期感冒药靠谱得多。 跳过昨夜楼梯间的过激互动, 自己昨日一天的状态恍惚回忆起来其实颇为奇怪。那过度混沌只一部分像科学的生理问题,另一部分更近祝微星前几次晕倒时的体感。纵观过去异常,祝微星得出些经验,除了在梦里,他游魂的时候都发生在躯壳不适时, 仿佛不稳定的蓝牙信号,也仿佛器官移植, 需经过一段时间的排异期才能安稳适应。而一旦载体出现问题,魂魄与其的连接便会中断。比如第一次他在渔舟街中暑, 第二次在fo电器晕倒, 都是由外及内。 昨天昏睡时祝微星也觉精神被倾轧挤迫,但飘忽意识最终未脱离, 就算短暂昏沉过去,也只是睡着而已。联系到自己已久远没有游魂的现状,是不是代表自己与这身体多了点契合? 边想着,祝微星边梳洗用餐,继而出发上学。 走到弄堂口便听手机响,掏出电话,果见一只大问号躺于桌面。 祝微星有一瞬的不自然,犹豫两秒礼貌去了个“早安。” 【瘟神】不理,仍发来问号。 祝微星疑惑,直到对方又甩来个定位,附赠三个感叹号,祝微星才反应过来。明摆着在说,老子在这里,但你呢? 【星】:我在路上,要去上学。 意思是自己已经出门了。 【瘟神】:就你长了腿,会走路,了不起! 这一句直接发了语音,像是被气到。 祝微星无语且微微心虚,他承认是昨天的事还有点没消化完,想缓缓再同他见面,结果这家伙真一点缓冲都不愿给,一醒来就发脾气。 中二鬼。 吐槽归吐槽,祝微星脚下还是拐了弯。 上到姜家,刚轻扣了下门,后面就探出只手将他拖了进去! 姜翼倒已穿戴整齐,只顶上头发乱乱立起,撑着手把祝微星抵在门上,浑身都是不满的起床气。 祝微星看看他,又去看角落探着狗头盯着此处的大款,屋内很暗,这一人一狗各自放光的眼神都让祝微星负担。 “你……唔……” 知道进门有危险,也算有防备,没料到话都没说就被堵了嘴。祝微星推不开身前人,学乖得想去挡自己脸,可手没抬起就被扣下,结结实实被亲了个从里到外,再分开时嘴巴舌头都麻了。 祝微星有点气:“我要吹笛子的,嘴肿了老师会问。”他本来也没这方面知识,昨晚回去照镜子时吓了跳才学习到。 姜翼却不觉有错,厚脸皮地贴着祝微星讲科学:“会肿是因为嘴巴毛细血管冲血,多练几次,血管没那么敏感就不会肿了。” 祝微星:“……” 心平气和的来,脸红气短的走,还没法一个人走,得和某人一起,也是没处说理。 祝微星的车昨天留学校没带回,今天不得已搭姜翼便车。看着他往u市音乐厅去,祝微星心有灵犀地猜到中二鬼是想吃烤肉三明治了。 第一次去到那门店,果然极小。姜翼买了一份照例要往口袋塞,半道忽看向祝微星。 祝微星也没纠结,伸手给他接了过来,不忘叮嘱:“车上不能吃,不安全。” 姜翼:“哼。” 两人行过天鹅大道,祝微星瞧见街对面是上学期开学自己迷路晕倒时坐过的石墩,半年前这人连载自己一程都不甘不愿,半年后却会为没和他一道去上学而生气。 人生真是无常且有趣。 到了目的地,二人于路口分道扬镳。祝微星将三明治递还,还体贴地给他拆了包装。 没让姜翼送自己入校,对两人转变的关系,祝微星表示暂且不打算公开或过于高调。他虽不在意闲言碎语,但还剩两年时间毕业,安静低调的校园生活有助于祝微星自如的活动学习。 见吃着三明治的人听了这话满脸不豫,祝微星补充:“也不用装不熟或避嫌,就……顺其自然。”万一不巧被人看去,祝微星也不是不能扛住流言蜚语,他只希望二人相处私人自在,少受外界窥伺干扰。 姜翼行事恣意,哪愿意受这种束缚,正一张脸拉老长,又听祝微星问:“难道你希望我在学校走到哪儿都被人看?”虽平时也不遑多让,但若再来个升级版,难以想象。 姜翼表情一瞬悍戾:“谁看你?” 祝微星忙说:“没谁,只是做个比喻。” 姜翼沉默挣扎,半晌没吱声,表情充满不爽。 祝微星却知道他同意了:“那我去上课了。” 放学还要打工,有早晨前车之鉴,祝微星又给某人打预防针:“我下午要兼职,大概不能一起回家。” 车停在一处树后,姜翼撑着车把,站得歪歪斜斜,听了这话眯眼瞧他。 姜翼:“谁说要和你一起回家?” 祝微星也干脆:“行,明天见。” 可刚转身又被牵拉回去,一低头,发现自己今天穿的衣服,袖口上一条绑带不知何时挂上了对方车把,竟还被打了个蝴蝶结,是熟悉的手法。 祝微星:“……” 祝微星:“你干嘛?” 姜翼装傻:“什么啊?” 祝微星抿嘴:“我要迟到了。” 姜翼:“活该,谁让你早上多绕一圈再出门?” 祝微星不和毒舌幼稚鬼计较,只单手解了扣,转身欲走,行了两步还是回头,果然见人还等在原地,看着他的表情憎恨得像第一天被家长送去大班的混世魔王。 祝微星没忍住勾了下嘴角:“那不然……等我回家时给你消息?” 姜翼面上嫌弃:“几点?” 祝微星:“不知道,我兼职后还要去老师工作室练琴。” 姜翼皱眉:“世界上还有人比你屁事更多吗?” 祝微星的回答是直接丢过去一个潇洒背影。 …… 今天是u体运动会第二天,去到u艺,不少人还津津乐道于昨天看的散打比赛。大概这八卦过大,连陆小爱都来和祝微星分享,说自己亲历现场如何热血如何激烈,之前那么多人夸帅,她都不以为意,亲眼得见一回,才算理解u艺为何有那么多人口是心非。 “可惜……人家名草有主了。” 祝微星本一边擦笛一边静听,直到这句让他停下手来。 祝微星:“什么?” 陆小爱:“我说,果然帅哥都不是单身,啊,除了你。” 忽略最后一句,祝微星问:“是谁?” 语气是惯常的平淡,不知何故,陆小爱却觉出内里有几分在意。 陆小爱:“何灵啊。” 难得有话题能引起祝微星兴趣,陆小爱忙道:“大家都在说,一个退役两年的人怎么忽然决定复出?老师学生以前轮番规劝说服都得不到u体那谁一个眼神,这次面对小小挑衅,他却忍不得,不是被戳了心窝谁信。” 祝微星垂眸不语。 “不过,”陆小爱话锋一转,“何灵自己倒否认了,还去论坛留言请大家给她留条活路,哈哈哈,也是好笑。其实我也不信,他俩一看就不搭,何灵那脾气,真在一起两人能天天打起来。而姜翼,配个知书达理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小姐更合适!强盗折于白富美,电视里不都是这样演?” “——咣!”祝微星手里的清洁通条掉落在地。 陆小爱:“?” 祝微星:“手滑了。” …… 咖啡馆兼职时,经理特别人性的给祝微星在工作间隙安排了四十分钟休息,足够他散步喝水,甚至看看风景调整心情。 今天祝微星没忍住点了杯一直很想喝的苹果奶昔。圆脸老板正好在吧台,竟亲自动手给他冲了杯,还算他四折员工价。 祝微星默默从吧台内各种印有“加兰酒庄”的玻璃瓶上挪开视线,对老板点头道谢。 圆脸老板问:“今天心情很好?” 祝微星疑惑。 附生 第97节 圆脸老板:“昨天还在弹《天鹅》《离别》《恰空》《叹息》,今天就是《爱之梦》、《康康舞曲》、《克罗地亚狂想曲》,差别大到我不注意都难。” 祝微星不自在地别开眼:“是遇到些不错的事。” 圆脸老板看着他笑:“遇到好事就好,你要高兴起来,不然会有人担心。” 祝微星:“?” 老板:“咳……我是说顾客,他们不敢来烦你,却一个劲打店铺电话关心惦记,我还做不做生意。” 祝微星:“抱歉。” 老板:“说笑的,小小年纪,性格怎么一本正经。” 和祝微星闲话几句,老板忽对着大门扬起惊喜笑容,热情地迎了上去。:“稀客啊,你怎么来我店里?” 祝微星好奇回头。便见一西装革履的男人进门同老板拍肩。 “在附近办点小事,久远没喝你家咖啡,想得很,就来光临了。” “吕大秘书要办的哪里会是小事,来来来,快坐,我亲自给你冲一壶。” 圆脸老板引着那姓吕的客人坐到祝微星身边。祝微星抬头看了他一眼,容貌普普,气质却严谨森肃,一身高定,很有大企业高位者的气势。 “你们大老总最近好吗?”圆脸老板同他一边闲聊一边给做苹果奶昔与咖啡。 吕秘书:“我也有阵子没见他,我最近跟着繆先生做事。你知道我们老大的脾气,应该还是老样子。” 圆脸老板:“公司至少还在管吧?” 吕秘书:“偶而会看看。” 圆脸老板叹气:“唉,老一个人闷着怎么行,他这病就该多出来交际交际,你说说我们这些朋友他都多久没见了。前两天姜桐还和我抱怨,说都快忘了那煞星长相,每年就靠清明冬至两天看天地银行正面想起人模样来了。” 这几个狐朋狗友嘴巴毒是真毒,关心却也是真,吕秘书忍着笑颔首,替老板领了情:“他说有机会会找你们聚聚。” 圆脸老板:“有机会有机会,聚聚个屁!假话说了那么多年,影子都不见,我一会儿写封绝交书你给带回去,让他明天签完字给我公证好送回来。” 吕秘书:“你去年写过了,复件我存着,连带姜总的那二十几封都放在一起呢。” 圆脸老板:“……” 不小心听了墙角的祝微星:“……” 第106章 好评 老板毫无过度一脸自然的转移话题:“你来故人坊是为了收购那间酒吧?这要动用到董事长秘书?” 吕秘书浅笑:“程少爷消息倒灵通。” 圆脸老板原来姓程。 程老板说:“故人坊都传遍了, 也不算秘密,但你真为这个而来?” 吕秘书:“一半一半。” 程老板像明白了什么,同吕秘书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程老板:“你老板还有心思接手白家的大工程, 看来暂时死不了。” 吕秘书:“他管得不多, 大部分是我和张申在忙, 有事就问缪先生。” 说到此,吕秘书记起来:“走时给我冲杯蓝山,我带给缪先生。” 想了想又摇头,示意要打个电话。 “喂, 永富,你现在和缪先生在一起吗?他不在公司?去红光了?行, 外面太阳大, 你记得给他带伞。” 挂了手机又对程老板说:“不用准备了,缪先生不在公司。” 程老板却觉惊讶:“繆斓竟然没带你或张申就出门了?神仙终于也能跟凡人相处了?” 吕秘书也笑:“新来的助理,不声不响还挺厉害, 很得缪先生器重,以后爬的应该比我快,前提是心思得摆正。” 程老板:“这你还用担心?繆神仙那火眼金睛,什么好恶分不清。” 吕秘书:“我是担心那助理。”担心什么他却没说。 祝微星一直坐在那里,按他的教养不该听人闲话, 但他发现自己身边来来往往的人一不小心就能彼此联系,也是奇妙。 那日梁永富请自己在渔舟街最好的餐厅用饭, 期间接过的那个电话,该就是这位吕秘书打来的, 从他们的对话中能听出, 他是燕瑾凉的秘书,现在在为繆斓做事, 这次面上是为收购午山酒吧来故人坊,但应该还有别的任务。 燕瑾凉,又是燕瑾凉,这个人最近在祝微星的生活中刷新的频率好像有些高。 不过祝微星有分寸,当察觉二人转了话题,他便摆下杯子,同老板道谢后回了岗位。 在他转身时,一直没怎么侧头的吕秘书朝他看了一眼。 “新琴师?”他状似随意地问程老板。 程老板:“是不是很养眼?最重要琴技也高,捡到宝了。” 吕秘书却摇头:“既然员工那么好,你至少得保证人安全。” 程老板:“什么?” 吕秘书示意他看琴台下早早坐那儿盯着台上人看的一油腻中年男。 程老板也皱眉:“啧,这人怎么又来了。” 吕秘书问:“他老来?” 程老板:“就这几天,哎,那小琴师受欢迎,顾客都挺热情,我起先还没注意。” 吕秘书皱眉:“不止他一个?” 程老板:“也有别人,喏,坐前排的几个都算。但其他都有分寸,就这老兄没自知之明,我一会儿找个借口把他弄出去。” 吕秘书却说:“我来吧,走的时候找人一块儿带走。” 程老板意外:“今天怎么这么客气?” 吕秘书:“当报答你的咖啡。” 考虑到千山的人都心狠手黑,程老板还是没忍住提醒:“给留个活口啊,不至于,不然传出去人家当我黑店。” 吕秘书只笑。 祝微星早早便发现今天孙总又来报道,被看得浑身发毛,便一眼没往那处瞟。不过弹完一曲再抬头,已不见那人,连带着台下好几位平日爱坐前排的客人位都空了。 下了兼职又去音乐工作室,练了长笛后,祝微星觉得刚在咖啡馆演奏的《爱之梦》有些错漏,便想再练习练习,投入地弹了两遍才发现房门边站了位观众,是宣琅。 他不知何时出现,双眼低垂,像陷入祝微星的音乐里,又像陷入自我意识,琴音止了也未回神。 祝微星先看见他,站起了身:“老师。” 宣琅抬眸,望过来的眼神像熟悉又像陌生,矛盾交织几秒还是挤出个笑:“弹得很好。” 祝微星:“谢谢。” 祝微星以为宣琅会忍不住问自己一些与弹奏有关的问题,哪怕讨论讨论曲目技巧也好,宣琅却只避重就轻的说着自己开工作室或选琴时的趣事。祝微星也不打断,静静听着,直到宣琅说累了,屋内重陷入短暂沉寂。 忽然,宣琅问:“微星,你想参加比赛吗?” 祝微星一怔。 宣琅看着他,眼里带着认真:“我可以做你的推荐人,小的,大的,世界的,顶尖的,都可以,只要你愿意去。” 祝微星放在琴盖上的手指轻轻动了动,他说:“我愿意去。” 宣琅笑了,真心实意的高兴。 祝微星心下感动:“谢谢你,师……老师。” 宣琅眸色一闪,还是像什么都没听到,只问:“你想去哪个比赛?” 祝微星思考:“还是先小的吧,我精力有限,也没有足够的经验,想从国内的开始练一练。” 宣琅说:“好。” 练完琴离开前,祝微星给某人去了个消息,问他有没有放学,人在哪里。 姜翼已经大四了,按理说没那么多课要上,同龄人也多踏上实习,但他不训练,仍在学校留待很晚,晚到上学期还能带祝微星跑步,此时想来的确古怪,之前的自己多迟钝茫然,才觉不出个中反常。 姜翼果然回答自己在训练室刚睡醒。可祝微星才把工作室地址给他,没十分钟,人已到楼下,鬼一样的速度。 祝微星看向窗外,果见一人靠于单车边,是夜幕都拢不住的高大身影。 “在看什么笑得那么甜蜜?” 祝微星吓一跳,回头发现宣琅没走,正循着自己眼神也朝下看去。 “噢哟,超级大帅哥,”宣琅调侃,“没关系,爱美之心,老师懂的。” 他懂什么就懂了? 不管他懂什么,祝微星都没否认,就像他对姜翼承诺,一切顺其自然。只无奈和那谁在一起才第一天就被人瞧出端倪,两人要想在学校瞒天过海,怕真不可能。 见祝微星沉默,宣琅倒意外,很快又恢复成他一贯懒散的笑来。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自由自在不受拘束,这态度很好……”他说得轻,像说给祝微星,也像自言自语。 下了楼,见时间不早,没急着骑车回去,刚拿了兼职工资的祝微星决定请姜翼吃晚餐。 “你想吃什么?”祝微星征求他意见。 姜翼高冷:“随便。” 祝微星:“火锅?西餐?点心?排挡?麻辣烫?” 姜翼:“麻辣烫是什么鬼?你对着人叮叮咚咚半天就换一碗麻辣烫给我?” 以前自己请他吃肉包子吃烤山芋他也没嫌弃,现在是越来越难养了。 祝微星:“那你要吃什么?” 姜翼:“这附近没有。” 祝微星:“哪里有?” 就因这一问,姜翼带着他用那辆破车蹬过了u市半个城,祝微星觉得,两人到那儿能吃上夜宵就不错了。但他也没催,由着这家伙自由散漫在冷风里领着自己瞎跑。 半途,姜翼又让他拿口袋里的东西。待祝微星在他外套里摸了个空,他又说不用,还凶凶地让人别再乱动。 附生 第98节 祝微星插着他口袋,很直男地道破人小心思:“你怕我手摆外面冷啊?” 姜翼生气:“我他妈怕你冰着我!” 祝微星当真了,连忙把贴他肚子上的凉手握成拳,然后又被姜翼骂了。 一路吵闹,终于到达目的地,祝微星手是暖了,被迫悬着的腿却麻了,踉跄着被姜翼揽了揽才站稳。 这地方挺热闹,是b区的小商圈,周围行人往来熙攘,祝微星担心被人围观,便想让他松开。后腰上的胳膊却不放,还威胁祝微星再乱动要被车撞。 看了眼身边的步行街,祝微星没和他犟,索性把脑袋埋姜翼胸口,不看两边视线,五分钟后脚下无恙才若无其事退开,自如地往前走。 依着姜翼意思进了他选的餐厅,却遭逢店内顾客更大瞩目。虽奇怪,祝微星也没在意,只认真打量周围环境。 来的是一间营造成六七十年代的复古中餐馆,装饰还原,摆设用心,最重要价格也亲民,仿佛让祝微星仍觉身在羚甲里,熟悉有趣。 放松坐下,祝微星问:“你怎么找到的这里?” 姜翼把外套随手甩上椅背,里面只穿了一件绘着阿童木的短袖t恤,肩背线条结实流畅,引得隔壁桌女生频繁投来打量目光。 “羚甲里周围没有我不知道的。”姜翼得意道。 好家伙,都骑出三十公里了还在周围? 不介意他的胡言乱语,祝微星打开菜单。这地方挺特别,桌椅多双人,套餐多双份,似乎不怎么接待单独或团体客人。祝微星不挑食,只要清淡些就行。麻烦的是对面人,吃到不乐意的若法律允许能直接拖厨师出来打一顿。 果然,翻了菜单推荐,姜翼都不感兴趣,也不明白干嘛大老远带着自己。 祝微星去问服务生。 服务生恰好是领班,笑容极其亲切:“我们的情侣……” 祝微星莫名:“什么?” 领班是个机灵的:“啊,我们的搭档套餐都是灵活组合,您哪部分不满意可以更换别的菜。” 又在两人间打量一圈,眼睛愈亮:“我们店今天正好有活动,两位如果能连人带餐一起拍照并给予好评,我们可以给一人免单哦。” 可惜他的优惠建议退却于姜翼暴躁的瞪视里。 打发了烦人领班,祝微星听姜翼咕哝:“原来这里网上的好评都是假的……” 祝微星:“?” 祝微星:“如果上来的不好吃,我可以跟你换。” 姜翼一脸“你拉倒吧”:“你这种小鸡啄米哪次不是我扫尾?” 说得倒是实话,无论是在u体食堂还是旁的地方,祝微星吃饭的出发点极好,不愿浪费粮食,可他真兔子食量,塞两口就饱。饱了却不停筷子,总逼自己努力一把想战斗至最后,可除了强己所难毫无用处。 奇妙就在,二人每每吃饭,姜翼一眼就晓得他是否装腔作势,最后口口声声这个不吃那个不吃的人,却永远是把台面全扫光的人。 祝微星又一次后知后觉,原来这位并不是所有兄弟夹过的菜都不嫌弃。 看出他想法的姜翼虽早习惯祝微星在不同领域两极化的敏锐与迟钝,仍没忍住气得头发都站起来:“你哪天真该给我登报道歉!” 祝微星心知小理亏,便转去看别处假装没听见他埋怨。 目光落向角落半敞开的包间却一顿。就见一眼熟青年坐于那处同人说话,他对坐人背对此处看不清脸,只一头白发一身白衣颇有辨识度。而那青年笑容惯常温雅清切,又有种从未见过的活泼亮灼,充满生机快乐,让祝微星陌生。 他不禁多看两眼,直到面前碗被敲才回过神来。菜竟已上了大半,面前小学生果然又臭了表情,对他的走神极其不满。 姜翼:“吃饭不积极,脑子有问题。” 祝微星:“你还会成语?也是了不起!” 最后,祝微星果然没用完自己那份,剩余大半全进了对面人肚子里。 这家店除了在餐具细枝末节处会有奇怪的小红花或囍字外,整体餐食味道不错。离开时,祝微星想了想,还是给了好评。 第107章 你要站好 离开餐厅已近九点, 三月早春的夜寒凉,祝微星本以为要再着冷风返程,姜翼却直接弃了车带他坐公交。 “找个时间来拿, 没人要这破车。”姜翼爽快道。 商圈附近多办公楼, 这时间仍是不少苦难社畜的下班高峰, 公交上没有坐,还挺挤。 祝微星自买了二手小银车后就极少坐公交,他天生缺乏这技能,身板弱还爱礼让, 每回挤车都战战兢兢。未曾想姜翼竟不遑多让,他连公交卡都不曾拥有, 上车后在门口和司机大眼瞪小眼良久, 还是祝微星反应快的替他投了币。 姜翼一米九有余的身量,站露天都觉迫慑,到了封闭车厢更显睥睨众生, 何况他还顶一张罗刹脸,惹得大部分乘客都自觉往反方向去。 站定,祝微星没忍住好奇:“你不常坐公交?” 姜翼嫌恶地瞪了眼手边一对打打闹闹不好好拉扶手的弱智情侣,把人吓去另一头才烦躁道:“老子为毛要给自己找不痛快?” 倒也是,他两轮的四轮的人力的汽油的交通工具都有, 坐公交他不痛快,车上人更不痛快。 避免吓到更多群众, 让小学生自己也生一肚子气,祝微星发现中后段角落略空, 又推着姜翼去了那里。 头上两个吊环都坏了, 只能拉车顶横杆,难怪没人站。微星有175, 抓上没问题,但没经验的他随着车辆频繁转弯抓久了手也酸,只能悄悄左右手互换,一边瞧着车载电视转移注意力。 里头正在放娱乐新闻,标题起的耸人听闻。 “私人空间留下骇人留言后离奇失踪?惊爆!凯恺多节目录制未现身,疑似失联!有消息称:警方已介入调查!!!” “前两日起,网上便频繁传出okk组合男性成员恺凯原定参与或录制的表演和综艺纷纷临时取消,似乎身体不适。然早前记者向其公司求证未得回应,今天下午再打去,对方表示目前联系不到艺人,正请求专业人士帮助处理。okk的经纪人则称,凯恺的贴身物品、各种证件都在公司与家里,不像预谋出走,早前凯恺也从未表达有类似想法,他倾向旗下艺人是被动性失踪,请大众媒体给予宽容和时间,等待他平安归来。可据凯恺友人透露,凯恺失联前两天曾在朋友圈留下不少怪异发言,显示其恐慌焦虑甚至惊惧的状态。” 接着,屏幕上便放出了两张聊天软件截图,部分内容像会引起观看者不适,还被打了码,但光就展示的几句已足够诡异。 信息里凯恺说:我又看到他了,他无时无刻不在缠着我。上台、排练、吃饭、睡觉,都一直站在我身后。他在黑暗里窥伺我,监视我,我能看到,我能看到!!!昨天,他又在洗手间的镜子里盯了我一夜,他想取代我,我知道……他不甘心我对他呼之则来挥之即去,他以为我暂时需要他他就能控制我了。我不会让他如愿的,趁我还清醒,我可以赶走他,彻底赶走他!!! 他口称清醒,可谁都看得出这段话多混乱离奇,一经公布自然引发大批舆论关注。皆猜测凯恺发言究竟是神志不清胡言乱语,还是真遭遇变态窥探尾随威胁到人生安全。目前持第一种观点较多,毕竟他才有过上节目信口开河被抨击的新闻,当时明明一脸满足一脸幸福,甚至号召大家加入的人,怎么转眼就态度大转成胆寒恐惧了?警局也表示之前并没有收到过他相关求助,一个正常艺人就算自己不报警,助理经纪人公司也会插手帮助,怎么会默默忍受至此?可见这变态根本就是他精神错乱的产物,失踪也是他主动为之。 而从电视上放出的网络评论看,除凯恺自身或他方认为两种猜测外,还有第三种观点。出于某些原因,官方媒体未对此报道,却堵不住群众议论的嘴。 好比观看到这新闻的乘客就有人小声发表类似观点。 “你看了娱乐论坛深扒他异象的帖子了吗?真的细思恐极毛骨悚然。” “我看了我看了,本来也觉得是他脑子出问题,但总结下来实在太恐怖了。其实去年我过年回老家,我一个有点那方面本事的太奶奶在春晚里第一眼看到他,就说这个小孩中邪了,有脏东西缠着他。” “我的妈呀,好吓人,不过娱乐圈这样的事太多了,什么招财,换运,养小鬼,国内国外的到处想法子找神婆找道士,小的做开运祈福,大的就不知搞什么乱七八糟了,做生意的当明星的不少都信这个。” “我反正觉得,不信的人反而不会去搞,信的人,更该有点忌惮之心,邪门歪道要不得。” 祝微星正听得沉思,忽来的急刹让早已疲酸的手一下脱把,幸好姜翼扛得住他冲撞,纹丝不动地由着身边人跌进了怀里。 姜翼抱着人骂:“听人女生说什么好话能听得站都站不稳?” 祝微星:“……” 下一刻就被姜翼拽着手拖到了有竖杆可抓握的内侧,待他站稳,手却没松,直接就这么牵着了。 姜翼的掌心极热,把祝微星的拳头裹得像溶于炭火里一样,祝微星本想挣,最后还是没动。眼看快到a区商圈,站立的乘客不少已下车,厢内渐渐空落,灯色也暗,除了一个趴伏在前座椅背上的四五岁小姑娘,没人注意到他俩动作。 祝微星错开小姑娘直直盯来的眼,挪了两步,要离姜翼远些,谁知不仅没拉开距离,在短暂经过一处桥洞时,竟直接被扑了个踉跄,后背抵到竖杆上,脸颊贴上一处温热。 虽一触即离,祝微星还是吓了跳,这可是公共场合,与他的教养简直背道而驰,等车重新行稳,没忍住去瞪身边人。 熟悉的对话又一次发生。 祝微星:“你干嘛?” 姜翼:“什么啊?” 祝微星:“你要站好。” 姜翼跋扈:“只许你站不好往我身上倒,不许人家脚软摔跤?车子人多,又那么晃,你这人讲不讲理?” 祝微星:“……” 还是前座的小姑娘有一颗爱打抱不平的心。 小姑娘鄙视他:“羞羞。” 被出头的祝微星反而尴尬:“……” 姜翼无差别式攻击:“你说什么?” 避免他和人学前班儿童吵起来,明明还剩两站才到,祝微星不得不拉着人提前下了车。 ******** 一番权衡,祝微星选中了“洪籽薰纪念钢琴赛”,成为他的首场比赛。 作为一名逝世三年的青年钢琴家,这比赛也非常新,至今才办了两届,今年是第三届,且是小型,都是洪女士的歌迷与其业内好友纪念承办,没有业余组,只有专业组,多内部选送,故而参与者不多,但素质都很高,在国内属于小众但有口碑的比赛,正适合眼下的祝微星。 选曲时想参考宣琅的意见,宣琅却说随他:“你弹什么,她听了应该都会很高兴。” 又怕这话有歧义,打了个补丁。 “音乐家嘛,能被人纪念就很不容易了,也不会对来的人太挑挑拣拣。” 尽管如此,祝微星又去了图书馆,他虽跟姜翼说自己想起了不少楼明珏去世前的事,但大概是通过楼宅找回的其中一把记忆钥匙,他大部分的回忆仅限于楼家人相关,出了楼宅,其他人事皆印象模糊,哪怕有过很亲切的接触,诸如宣琅,诸如洪籽薰,也没记起太多。 祝微星觉得十分可惜,便想再来查阅下这位师姐的资料,以便于更好的选曲。 到达电子阅览室,倒先在那里遇见了辛蔓蔓和一群同学。原来下个月就是u艺校庆,学生会用往年校园素材剪了组宣传片要在各大屏幕上播放,今天先来试试效果。 祝微星便不打扰他们,只点点头算招呼,径自寻了台电脑坐下找起了资料。 没一会儿,周围响起的小声议论又拉过祝微星神志。一抬头,正看到屏幕里一道熟悉人影,他背着把琴走进u艺大门,他踩在音响上低头弹贝斯,他跳起将篮球送入操场上篮筐。三个极短的镜头夹杂在u艺一干校园活动校园建设中被拉至慢放并反复出现,已经由特效处理,仍瞧得出画面久远粗劣,同其他片段不是一个像素。 祝微星听见有学生在向学生会吐槽:“我数了数,一分半的宣传片,这位大少爷一共出现了七次,就算人再帅再有钱,你们也穿插得过于频繁生硬了吧。” 辛蔓蔓比他还委屈:“你以为我们想啊!?副院要求的,说要体现u艺教育成果的丰硕,教育人才的优质,你说说u艺有比他更有名的荣誉校友吗?他本就不爱参加活动,我们差点把学校素材库都掏空才抠出燕少爷当年在校十二秒的镜头,还要不臭脸的,能不多用几次嘛,我们太难啦!还有你们一个个嫌弃的要死,有本事别拿手机出来拍啊,说的就你,别以为我没看见你在发微博。” 伴着周围吵嚷,祝微星仍盯着投屏里那张脸,那时的他应该同自己差不多大,出入校园,未见富家子的排场,人群间远远瞧着似乎就是个外貌出挑的大学生。可镜头拉近,那眉里眼间的厌色疏离已初见端倪,竟与七年后站在网球场边拍摄的图片无甚不同。 “燕瑾凉……” 呢喃着这三个字,祝微星暂且缩小洪籽薰的页面,另开了搜索引擎,在里面敲入了他名字。 第108章 走弯道 千山集团这位当家不愧是企业级网红, 楼家所有人的消息叠加再乘以万倍都及不上他一人的相关词条量。 在搜索栏键入“燕瑾凉”的名字后,照例撇去那些未证实的娱乐八卦,祝微星挑了相对官方严谨点的百科消息, 粗略查看了下这人的资料。 附生 第99节 燕瑾凉, 男, 出生于19xx年,现任千山集团主席、执行董事。 用的照片大概是某发布会的图片,他站在一堵广告墙前,西装革履, 没有笑容,可冷脸对着镜头也无碍起出众外型, 不像企业家, 像模特。 爷爷:燕振业,燕氏前主席、前执行董事; 外公:白湖,白海建工现任董事长; 父:燕百川, 燕氏前子集团副主席 母:白湫。 到此,资料勉强正常,之后的信息就开始离奇起来。 这位燕董事长竟然毕业于七所小学、五所初中、三所高中、两所大学,全程不同县级,不同城市, 频率最高时,每三个月就转一次学, 求学经历之丰富,仿佛教育局派下来的监察人员。 细察他的人生履历, 又勉强能窥伺点个中缘由。正如网上所言, 燕瑾凉七岁离家,去到外地同外公舅舅共住, 因白家主营建筑业,舅舅白渌需在各地工程间奔走,小小年纪的燕瑾凉便随同他一起四处颠沛流离十年,直到成年。 十八岁他回到燕家,却未如几位燕家兄长一样选择金融或经济的相关行业,他考入了u市一间普通音乐学院,并择取流行音乐专业,做了一名摇滚少年,也是跌破大众眼镜。 这里贴了一段燕瑾凉在创办千山集团后的文字采访片段,也是唯一的一段。 记者问他为什么当年会去学习音乐?是忽然决定的吗?还是本来就对此有兴趣,想一圆曾经的遗憾?那又为什么只学了两年就放弃了? 这个问题至今都还是问题,就因为曾经的燕瑾凉根本没好好回答。 他这样说:“去学是因为想搞清楚学音乐的人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鬼东西。不学了是因为花了两年也搞不清楚,所以懒得搞了。” 或许如他所言,出于玩票性质,两年期到,燕瑾凉一拍屁股从u艺转了学。从一三流院校非主流专业摇身一飞到了a大王牌建工学院土木系。 难怪人都说有钱好办事,迟了两年也不妨碍他进入顶尖学府。可至今都没人嘴燕瑾凉学历造假的原因也正是因为他进门是塞钱,出来却凭本事。 燕六少用打小在工地搬十年砖的经验,耗费三年时间修完土木工程四年的课程,顺便拿个研究生不至于做不到。更何况,他能整合千山到今天这地步,和白海建工合作的几个大项目都功不可没。那楼那路那桥,可都是燕瑾凉亲自看着造起来的,至今没豆腐渣,质量还挺好,足以证明他不算外行。 不同于他大伯家的三位哥哥受燕氏重用,读了好学校,燕瑾凉仍徘徊于集团边缘,即便他刚毕业就打赢了与楼市的“竹石制造侵权案”,也没有大用。 似乎燕瑾凉自己也不在意这些身外利益,那段时间,他频繁出海爬山露营滑雪,出入各大风景名胜豪奢之地,上山下海周游世界,活脱脱一个不学无术的二世祖。 糊里糊涂的混了三年,二十五岁的燕瑾凉不知何故,忽然决定放弃恣意生活,重新回到u市成了燕氏一名不起眼的部门经理,过起了朝九晚五的上班族日子。外界都说,就是这年起,燕六开始了他姗姗来迟的逆袭路。 祝微星没具体去看他做了什么,因为粗粗略过已足够震撼。 燕振业有三个儿子,三个儿子又给他添了六个孙子一个孙女,在小辈中,燕瑾凉在男丁里排行第六,也是最小,故有燕六的称呼。 除了早年就去世的两位堂兄,算上燕瑾凉,燕家一共十四口人,在燕瑾凉重回燕氏到燕氏倒闭的六年间,分别有五口人因不同原因退出权利核心。在燕瑾凉创立千山后又有两人因故退出。到今天为止,除了燕瑾凉在国外的父母和养老院的爷爷还健康活着外,他的其余亲戚不是疯就是病,或者有的坟头草都长一人高了。 夸张点来说,八年间,非燕瑾凉直系亲属的燕家人,皆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难怪祝微星曾在锅巴娱乐那个阴间网站里看到这样的评论—— 都说燕家心狠,踩着旧年伙伴楼氏的尸骨发展壮大燕氏。可燕瑾凉其实更狠,踩着全燕家的尸骨,发展壮大了千山。 对着百科网页里的照片,祝微星没忍住又看了看前方u艺宣传片中的男生。无论是游手好闲时还是功成名就日。这个人,只外形打扮趋于成熟,容貌模样细看并无明显改变。时间,仿佛对他特别优待,几欲在其身上了定格一般,可运势与手腕,又扶摇直上,不可同日而语。 梁永富说,楼明玥比燕瑾凉更有雄才,只是差了健康与狠心。祝微星却不觉得,有些人天生便是赢家,能不受命运摆弄操控,就足够让自己甘拜下风。 ******** 奶铺换了种新酱料。祝微星上午去了渔舟街了解情况。看见生意十分火爆,街坊对新品种的筒饼给予了很高的热情,祝微星欣慰满意。 帮着沈叔和焦婶顾着摊到顾客散了大半,祝微星才一口气问沈叔又要了四只饼,两手提着往隔壁汽修店去。 果然土匪军团都在。管晓良见了他尤为殷勤,跳起接过他两手东西,一边夸赞他客气,一边还要匀位子给祝微星坐。 赖洋对兄弟的反常不明所以嗤之以鼻:“你这抽抽什么?如此狗腿是单纯想丢人现眼还是欠了他钱?” 管晓良只回过去五个字:“你知道个屁!” 阿盆也一反吊儿郎当,给祝微星展了个诡异的笑,还问他想喝什么饮料。 瞟到在角落躺椅里蜷着睡觉,对他这群朋友异状毫不关心的大高个儿,祝微星勉力维持住面上淡然,只轻轻道:“不用了,饼铺出了新口味,拿来给大家尝尝,希望你们喜欢。” “喜欢喜欢喜欢,我们当然喜欢,老姜喜欢了那么久的,我们怎么会不喜欢,你改什么样我们都喜欢……啊!不是……”被角落飞来的一只拖鞋砸了背的管晓良忙改口,“你的饼铺改什么样我们都喜欢。” 阿盆:赞同微笑.jpg。 赖洋:不能理解.jpg。 祝微星向来在社交场合能从容应对刁难冷面,却不擅长过度热情,好在角落那位像察觉到了他的不自在,慢吞吞站了起来,走到近前不客气地一人给了管晓良和阿盆一脚。 姜翼说:“拿这抵饼钱。” 丢下这句,也没给他们和祝微星多交流的机会,直接拉着人出了汽修店。 赖洋急忙对两人背影喊:“哎,等等,你们回学校?我也骑了车,一起走啊。” 可没行出一步就被人抓了回来。 管晓良:“同学,您最近考虑买保险吗?” 赖洋:“?” 管晓良:“人生意外险,或许很迫切。” 赖洋:“?” 好歹一场兄弟,阿盆给他提点:“你看,那是什么?” 又看?不会是跑马灯了吧。 幸好那头是电视,画面赖洋也知道:“机车比赛。” 阿盆点头:“你见老姜比过这个没?” 赖洋:“当然见过,两年前我们不还一块去围观了?邻市的野外赛,他在大直道上拿了冠军,刺激。” 阿盆觉得他有救:“可老姜现在不开直道了。他转室内赛” 赖洋:“?” 阿盆:“比套圈。” 赖洋:“??” 阿盆:“走弯道。” 赖洋:“???” 阿盆放弃:“保险我给你买,受益人写我就行。” …… 祝微星和姜翼离开汽修店,在外面撞上了欲往这里来的郑照文。 他不知何时便站在店外听了屋里话,面色一片苍白。 本因大庭广众想摆脱姜翼抓握的祝微星在看到面前人时,停了挣动的手,顺从的被身边人牢牢牵着了。 郑照文自然看见,难看的脸色又灰败一层,不等两情侣说话,他倒先做起解释。 “我……我之前留了两本专业书在店里,上课要用,想来拿一下,马上走……马上就走。” 许是腿伤折磨,又或是这两天听闻到让他受打击的消息,郑照文比前一阵瘦了不少,眼无神颊凹陷,神情萎靡,愈显颓散可怜。 祝微星却没表现出同情遗憾,只点点头示意明白。 若他一人,比起虚伪的恻隐之心,用平常心来对待情敌反而更显成熟尊重,可偏他旁边的另一当事人没半点和善亲切,满脸不耐躁郁厌弃鄙夷,叠加祝微星的疏淡有礼,反而显得两人都十分不近人情,看郑照文那大受打击强颜欢笑的模样就知伤害性多大。 可祝微星也对他说不出安慰友好的话,只能看着对方一瘸一拐失魂落魄的离去,书都不拿了。 待人影消失,祝微星又去看姜翼,郑照文指责姜翼对自己无情,但祝微星总倾向于姜翼心底多少对这份维持了从小到大的友谊心存惋惜。十年兄弟,或许不深,或许只留几分,或许不在人前表现,但多多少少该有一点点才是人之常情。 可细察一圈,姜翼的脸上毫无态度起伏,勉强有,也是受到打扰的浓浓嫌恶,比对一个陌生人还无视冷漠。 姜翼真有刻薄寡情的一面吗?即便听了不止一人这样说,祝微星仍不信,他留恋羚甲里,孝顺苗香雪,援助孟济,搭救路人,且一次又一次,所作所为皆是货真价实。哪怕姜翼偶而任性跋扈,有不少小脾气,但他仍然热血良善有情有义,至少在祝微星心里,这个认定不会因为旁人的几句非议而轻易动摇。 至于郑照文,或许只能怪他运气不好,没受到他心里最仰赖的那个人的一点眷恋。 姜翼瞪向半晌未言的祝微星:“一直盯着我干什么?这么舍不得眼睛拿下来给我带走算了。” 察觉到有人往这里来,祝微星用了些力把手从他掌心抽出。 祝微星:“我是想知道,你干嘛把我才带去的饼又偷偷拿出来?”且一块都没给所谓的兄弟留。 姜翼莫名:“说什么呢,听不懂你叭叭叭的。” 祝微星看向他明显鼓起一块的肚子。 姜翼灵活的避开他视线,直接往前走:“我一早吃撑了,不行吗?” 祝微星:“……” 其实郑照文也没说错,有时候,这个人的确没有心。 第109章 老时间 今天下课到兼职开工只有半小时时间, 祝微星赶得匆忙,没吃饭。 到了故人坊,见那里很热闹, 沿途看到不少警车和警察, 祝微星望向他们所出没的店家, 竟是午山酒吧。 路边站了一群身着制服的服务生排队上警车。祝微星意外的在里面看到了一个熟人。被对方劝告过不要多管闲事,但犹豫两秒,祝微星还是将小银车停靠路边,走了上去。 有钱人也爱看热闹, 围观群众不少。祝微星同他们站一道,听其中几人问出心中疑惑。 “怎么这么多人被抓?犯了什么事?” “我听那警察好像在问领班认不认识某明星, 啊, 就最近失踪的那个,叫……叫……什么可可的。” “okk的凯恺?” “对对对,他好像失踪前最后来的就是这间酒吧。还在包间里发现了些不好的药品。” “嚯, 难怪那么大阵仗。但这酒吧不是换了有来头的大老板?有千山撑腰,也没办法通融吗?一般带走负责人就行了吧,怎么小职员都不放过?” “或许是人家主动配合调查以证清白呢?” “有道理。” 路人能看明白的事,午山的小职员却不理解,其中尤以几位“小蜜蜂”最情绪激烈。 “为什么要把我们都带到警局问话?我们根本连那明星的面都没见到。” “他在包间留下的也不是乱七八糟的药, 就两三罐安定片,这个也要查?!” 附生 第100节 一片吵嚷中, 警察耐心解释:“我记得你们酒吧半年前才被调查过,应该了解我们的办案流程。你们经理这次态度配合, 主动让所有人接受调查, 我们也不是不领情,会尽力压短对酒吧的调查时间, 争取两天内解决,没事的话,你们做完笔录就能回家,酒吧也能重新开业。” 趁着“小蜜蜂”和警察纠缠理论,酒吧一女员工来到祝微星身边。 “又遇到点小麻烦。”且每次都能被对方撞见,她自己都面显无奈。 祝微星瞧着梁永丽身上的服务生制服,隐约记得她说起过找到新工作要去上班的事,原来竟是在午山酒吧。 虽不介意祝微星误会,梁永丽还是解释了一句:“只是服务生,多开一瓶酒会有提成的哪种。” 见她妆容接近素颜,马尾也是简单扎起,祝微星淡淡点头。 才聊两句,警察也注意到这里,跟着走了过来。 许是两人低语引得对方怀疑,警察问他们是什么关系,祝微星是否也是午山员工。 梁永丽帮忙解释:“他是我邻居,在隔壁咖啡店弹琴,我担心晚上回去晚,想让他给我家里人带个话。” 警察打量祝微星一圈,见他双目清明型容大方,不似心虚撒谎,便收了些狐疑。正打算放人,却听有声音朝这里喊:“靓靓?!你怎么在这里?” 一眼看去,不是yiyi是谁。 警察见这位服务生和祝微星言行熟识,自然好奇追问。 刚还与那群“小蜜蜂”一起不怎么乐意配合的yiyi,对祝微星的来历倒知无不言详详细细。 听闻祝微星曾是午山临时工,又涉及过酒吧半年前的另一场事故,警察亮了眼神。毕竟调查阶段,哪怕是巧合,秉着不放过任何线索,警察打算将祝微星也带回去问一问。 看着yiyi得逞的眼神,祝微星一下看穿这人是故意将自己拖下水。原因都不必细猜,77号咖啡馆最近来了个还不错的新琴师的消息在故人坊传挺广,yiyi这些消息灵通者应该也有听说,且知道就是他。以祝靓靓这些狐朋狗友善妒好胜的性格,大概并不想看到这结果。若祝微星真被请去警局喝茶而旷工,午山员工不会被店铺追责,但豪无干系的咖啡馆就不一定了,严格些可能会扣取祝微星工资,甚至解除合同。 可警察行事无问题,祝微星辩解反抗也无用,他选择了配合,没在yiyi等人面前显出愤怒焦虑,沉默着欲要和梁永丽一起上警车。 这时马路对面一直停着的一辆辉腾中走下位男人,祝微星认识对方,是午山酒吧的经理,上次去拿兼职工资时这位还对他发起过入职邀请。 经理上前把手机递给警察,说:“您好,我们店目前的负责人吕先生有几句话想与您交流。” “吕先生?”警察奇怪,把电话接过,“喂……啊,是王队?是的,您说……我明白……当然,我会合理分配询问重点的,是……是的,不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浪费时间……好好,就这样。” 挂了电话,警察表情微妙地看了眼经理,扫过祝微星,对身边同事道:“王队说调查主范围应该放在店内与凯恺密切接触过的员工身上,当天负责过凯恺包间的员工跟我走,其他人先回去吧。” 在yiyi等人一叠声的抱怨里,祝微星和梁永丽都被放了行。 回到77号,祝微星迟了十分钟上工,老板没追究,反担心他是有什么困难才被耽误。得知祝微星差点随着午山酒吧的人一起被带走盘问,程老板立时笑骂吕秘书害人,要真因莫名其妙的案子牵连店里小琴师,就问他拿午山酒吧十天营业额做咖啡馆的赔偿金。 正开着玩笑,店里来了客人,还是老板熟人。但祝微星却是第一次在这里看见对方,正是贺廷芝。姜来也在,蹦蹦跳跳的跟在他身旁。 可惜姜来的快乐在随着贺廷芝对上祝微星视线而消失不见。贺廷芝像并不知祝微星在此弹琴的事,看见他坐在台上十分惊讶,第一反应就去瞪圆脸老板,像不明白他怎么眼光那么差,雇了这样的员工。 圆脸老板笑嘻嘻同贺廷芝不知说了什么,惹得贺少爷又转去瞪姜来。 姜来缩着脖子委屈无辜,一边解释,一边躲到几只大木桶后,只露出个脑袋。 听了姜来的话,贺廷芝的表情由不满转为惊讶,最后不能理解地再次望向祝微星。 祝微星将三人言行和贺廷芝表情起伏都看在眼里,瞧着姜来身前那几只刻着“加兰酒业”的大木桶若有所思。 片刻后,他忽然向琴走去。不是钢琴,是小提琴。 兼职以来,祝微星演奏最多的还是钢琴,他也拉过小提,但不久,选曲多短小简单,只作为钢琴的调剂,他心里觉得自己的小提技巧还恢复得不足以被众人聆听,需多回忆多练习,便扬长避短。 台下观众也当他只是在钢琴前做个热身,可在祝微星试了几个音后,有些客人变了神情。程老板酷爱古典,又在店里专设琴台,自然会吸引不少同道中人,台下不乏懂行的乐迷,一下就听出这是什么曲子的开头,态度由随意变作了好奇,甚至是期待。 是帕格尼尼《第二号小提琴协奏曲》中的第三首《模仿钟声的回旋曲》,又名《钟》。李斯特钢琴版的《钟》,正是改编于此。钢琴版那么难,小提琴版怎么可能简单。“练琴十年才有资格到学《钟》的门槛”,这句话虽略夸张,却也不算空穴来风,可见这首曲的难度。 九分钟里,频繁又短促的跳弓连弓飞顿弓,堪称变态。祝微星的手那么小,却无碍其在琴弦上跳跃游走的速度,飞弓断奏,近马回旋,极致炫技,却姿态从容,台风稳健,让场内观众几乎以为自己身处大演奏厅而不是路边一间小小酒吧。 一曲毕,满座皆惊。 尤以站在角落的一个少年,表情最为复杂难看,仿若又受什么冲击。他盯向祝微星须臾,忽一把甩开姜来,急急朝外跑去。 祝微星顾不上琢磨贺廷芝什么想法,他注意到圆脸老板一边看着自己,一边悄悄往上瞟了好几眼,眼里带着探究和惊奇。 借着调试提琴的功夫,祝微星起身站到台边,在无人注意时,他飞速抬头朝二楼望去,隐约间,像看到抹蓝色的裙摆一闪而过。 走在去往宣琅工作室的路上,祝微星仍有些恍惚。 然下一刻,路边见到的景象又瞬间打散了祝微星脑内情绪。他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正蹲在工作室侧门的小巷边……在吃烤山芋。 祝微星以为自己眼花,又眨了眨才确认是他,没错。 对方一贯敏锐,在祝微星发现他的同时那人也望了过来。两人视线一对上,那人的手就被山芋烫了下,但他要面子,硬是忍下了。 祝微星表情复杂,走过去还没开口,竟被恶人先告状。 姜翼:“你怎么才来?” 祝微星:“?” 祝微星:“我们约的不是老时间一起回家?” 姜翼:“现在不是老时间?” 祝微星:“现在才三点。”哪门子的老时间? 姜翼:“一月以前你不都这时间回家?都去年了,这时间还不够老?” 祝微星:“……” 原来老时间的时间是要这样老??且这家伙怎么记性那么好,祝微星都忘了自己四五个月前什么时候回家的了,他还想得起? 像察觉到祝微星的为难,姜翼生气:“老子只是来填个肚子,真当为了提前等你,美得你。” 祝微星无语。瞧了两秒这人啃山芋的侧脸,还是没忍住道:“你跟我一起上楼吧。” 姜翼不愿意,抛了抛手里的大山芋:“我没吃完呢。” 祝微星瘪嘴:“我等你。”说完,竟弯腰在姜翼身边也蹲了下来。他不熟悉这姿势,蹲得别别扭扭,最后脚一撇,还坐倒在地。 姜翼及时拿胳膊撑了他侧歪的身体,才没让祝微星摔倒。 姜翼提醒:“裤子脏了。” 祝微星:“没关系。” 姜翼沉沉地盯着祝微星故作闲适的姿态,几秒后,翻了个熟悉的白眼:“笨。”边骂边不知从哪儿掏了个东西递到了人面前。 祝微星一看,竟又是只山芋,但比他自己的要小一号。 姜翼:“你不吃,只盯着我,多影响我胃口。” 祝微星一怔,接过,触手温热,像是被姜翼用体温捂着。闻到那香味,祝微星才发现没用午饭的自己早饿了。 这食物和人一样,不出现,有时永远不知道自己其实有多需要。 剥了皮,对着那金黄温软轻轻咬下,立刻被暖了胸口。 祝微星抿去舌尖的甜,也抿去困扰了他一下午的郁结, 祝微星对姜翼道:“谢谢……” 第110章 爱之梦 除了学校设备室, 祝微星再度为姜翼破了例,把人带到了宣琅工作室。没让姜翼在大厅等,还领进了琴房门。 冠冕堂皇的理由倒也有, 祝微星需要为“洪籽薰纪念钢琴赛”拍摄一段赛片作为初选报送给主办方, 他一个人完不成, 要录屏,要调光,姜翼在能帮点忙。 大概知道祝微星要比赛,这家伙识大体得没捣乱, 只盘腿往墙上一靠,乖乖给祝微星举手机。 祝微星却发挥一般, 连弹两遍都觉差点什么。 对着镜头后的人, 祝微星不自然道:“你不要一直看我。” 姜翼抬眉,不能理解地控诉他:“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霸道的?表演时还不允许观众看?你以后上台也这样吗?” 祝微星想说他没不允许观众看,只是不想给这人看, 因为他发现弹这首歌时,会被姜翼影响一点小情绪。 正纠结调整,那边的人丢了手机起身,没离开的意思,反而走到祝微星身边一屁股坐下挨了过来, 还搭起腿。 室内就一把琴凳,姜翼不和他挤还能坐哪里。祝微星被占了一半位子, 无奈地去瞧这人又要干嘛。 就见姜翼直往他谱子凑去:“我看看什么世界名曲那么不容围观那么伤脑筋?” 祝微星不知出于何心理,反射性挡了下, 被姜翼轻松闪避, 抓过他手,一下就看清了谱名。 的确是世界名曲, 李斯特的《爱之梦》。都不用姜翼懂音乐,光看这名就知道什么意思。 在姜翼似有所感的眼神里,祝微星把谱拿回,好好摆正,认真解释:“这首有点难……” 姜翼看着他微微变粉了点的耳朵,凑近戳穿:“爱情表白曲?不好意思弹给我听?” 这人今天大聪明加身,机灵得不行,一猜就正中靶心。 参加洪籽薰纪念比赛,自然要选取与她有关的音乐以表尊重。祝微星的报送曲挑了首洪女士在她第一次婚礼现场亲自弹奏送予她丈夫的《爱之梦》,充满甜蜜爱意,技巧不简单,但比技巧更难的或许是曲中情谊。 对宣琅说是担心同其他参赛者撞车才选了相对冷门的这首,其实祝微星隐约明白,只是在听到时便忽然生出近似心境,想尝试一把。却没料到演奏时会因撞上姜翼发挥不好。 面对姜翼洞悉的眼神,祝微星侧头避过,重复了一遍:“是因为有点难。” 他这不善撒谎又不好承认的模样一反往日清冷沉稳,透出一点局促的紧张,在姜翼眼里仿佛4d小人在给他发送害羞表情包。 姜翼忍不住又贴近了几分。 琴凳就这么大点,挤两个大男人,祝微星都快被他拱下地了,仿佛猜到对方要干嘛,祝微星用手肘去格挡,劝告:“不能在琴房玩笑……” 姜翼才不听他一本正经说教,一边把向外失去平衡的人往自己身上揽,一边去往他的唇贴去。大病初愈半年,祝微星没刚出院那么骨瘦如柴,但依然比一般男生显单薄,尤其那腰,脱了外套,穿着毛衣仍细细一截,被姜翼单手便可圈拢。姜翼另一手控住他抵抗的两只胳膊,轻轻松松抱进怀里亲个够。 从说开后,两人只要独处,姜翼寻到机会就老爱亲他,这人学得倒挺快,已经不会把祝微星咬得破皮出血,只是亲起来越来越没完没了。祝微星总被他搞得头昏眼花,手脚虚软,魂魄在空气和躯壳间反复流离横跳。 今天也是,本来好好坐着,祝微星回神才发现大半个人被压到了钢琴上。 “我还要……弹……琴!”祝微星摆头艰难抗议。 姜翼固住他下巴,吻得人快断气,才理直气壮道:“这曲子……你不是弹不好?我帮你加强理解……不好吗?” “这算什么理解……唔……” “你觉得算什么就算什么……” 直到一声砰响拉回了胡闹的两人,察觉是什么动静,本任他欺凌的祝微星忽然生出一股气力,一下将伏在身上的姜翼推到一边,急急忙忙去查看被他俩不小心弄下地的笛盒。 从钢琴上摔落,距离还不矮,发现盒上边角多了刮痕,祝微星没忍住用还泛红的眼去瞪姜翼。 姜翼把他的模样看在眼里,又舔了舔唇才半嘚瑟半无所谓道:“盒子坏了就再买一只,嫌弃活的,对着个死东西倒宝贝。” 附生 第101节 祝微星拉了拉领口不知何时被解开两颗的扣子,说:“你去旁边,不要坐这里!” 心知这是被自己惹生气了,姜翼冷哼,趁祝微星没用劲,一把抢过他手里的笛盒。 “我帮你把这痕迹弄掉,行了吧,还学会赶人了,脾气越来越大。” 说着还真抱着笛盒蹲去角落,也不拿手帕也不用纸巾,揪巴揪巴揪起点一只手的袖口给他擦起了笛盒。脸上不甘不愿,手下倒认真卖力,让人瞧着又可怜又可气。 祝微星看了他片刻,闭眼平了半天呼吸,重新在琴前坐下,再次弹了起来。 祝微星是不愿承认姜翼那套帮助自己加强理解曲子的歪理有用,但这一次的演奏的确比之前两遍都好上许多。流淌的音符婆娑盘旋,遇到空气里残留的暧昧湿意,仿佛在琴室里下出一场缠绵的雨,青涩又热烈,那是祝微星献给年轻恋人独一无二的《爱之梦》。 奏完一曲,祝微星满意。却故意没去看姜翼,只整理好东西,穿上衣服才对角落那人道:“走吧。” 却见姜翼仍蹲那儿盯着面前打开了的笛盒。 祝微星疑惑,上前看了眼,也愣了。 笛子通常被拆分为笛头笛身笛尾三截才摆放于盒中。此刻,那截笛身连接口却出现了很明显的弯曲,甚至断裂。 刚刚那一摔? 不,不至于。 盒内有柔软的绒布衬垫能预防大部分的外力撞击,就方才那冲击,不该让笛子遭受如此待遇。看笛身接口处的弯折弧度,显然是人为! 姜翼该是也看出来了,和祝微星交换了个眼神,表情渐沉。 “知道是谁吗?”他问。 祝微星上前,伸手轻轻摸了摸盒中破败的乐器,眼中显出浓重的心疼与惋惜,虽然它一点也不名贵,甚至早已斑驳破旧,却是祝微星两辈子以来的第一把管乐器,也曾经是失忆的祝微星一无所有的贫瘠世界里的全部。 祝微星摇头:“我不知道。” 他现在要练琴,吹笛的时间比之往日略有压缩,但祝微星仍习惯每天睡前都养护清理乐器。他记得昨天将它放入笛盒时明明还是好好的。 姜翼:“今天笛盒离过几次身?” 祝微星:“好几次。” 长笛加笛盒有四五公斤,祝微星要上课要兼职,不可能时时刻刻带在身边。早上他去汽修店送饼就将长笛留在了饼摊上,上大课则寄放在了琴房,去咖啡馆又存在了员工箱。这几个地方说危险却都有人看管或上了锁做保险,说安全又不能保证毫无空子可钻。且祝微星这一天遇见的人太多了,渔舟街、u艺、故人坊、咖啡馆、工作室……嫉妒他敌视他怀疑他的人都有,祝微星一时完美没头绪会是谁下的手。 向来自认谨慎的祝微星只能承认:“是我粗心了。” 看着面前人失落的眉眼,姜翼一言不发,眸中划过丝厉色。 祝微星反倒安慰他:“算了,早该换的,我其实早看好了另一把长笛,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就当给我自己提个醒,什么时候都不该放松警惕。” 自从同姜翼交往过密,祝微星的确没了初初醒来时的四面堤防。会搞这样的破坏,证明是早在暗处看不惯他的人。他只担心今天能不知不觉断了自己笛子,下次是不是就能坏他别的事或伤他本人和身边人? 姜翼像猜到祝微星的顾忌,回以一声不屑冷哼。合了笛盒,自己提上,牵着人站起来。 “没有下次。”姜翼说。 ******** 《爱之梦》果然效果极好,送出去没两天就过了预选。祝微星也收到主办方邀请他这周末去参与决赛的通知。 比赛小型,流程自然也简短,除却报送时间,当天比当天就出结果,奖项十分上道,除了证书就是奖金,一等奖足有一万,很有诱惑力。 祝微星对结果倒没什么冀望期待,毕竟是他人生的第一场比赛,他只求能顺利完成,结果什么暂不重要。 姜来许是从宣琅那里听说了这事,悄悄给祝微星又送来一套九成新的参赛服,对于衣服是谁的却只字不提。 祝微星也没问,只同他道了谢。 姜来又热情地问:“那天要不要让我们家司机送你?还是和宣大哥一起去?” 祝微星顿了下道:“我……朋友送我。” 相较其他大赛,洪籽薰纪念赛赛制较人性化,每位参赛者都允许两至三人陪同,可以是老师,也可以是家属。提交表格时姜翼也在,祝微星本以为他对那种活动毫无兴趣,那个“2”字在填报栏都落了笔,硬是在某人的眼神攻击里硬改成了“3”。 姜来听了却毫不惊讶,脱口道:“你们家寨主送你呀。” 祝微星:“债主?” 祝微星:“嗯……” …… 比赛那日,姜翼早早在楼下等人,插着口袋,身旁没机车也没单车。 祝微星以为要跟着他坐公交,却被领到弄堂口一辆四轮小车前。 祝微星疑惑。 姜翼:“客人的。” 又是客人?荣记的业务现在可真广。 好在这回不是豪车,是一辆低调的国产小商务,对还提着一大堆上台要用衣饰的祝微星来说,比机车更实用。 上了车,祝微星让姜翼先等等,从一旁递了粢饭团过去,想也知道这家伙肯定没吃早餐。 见姜翼没接,祝微星说:“饿着肚子开车不好。”对他和对别人都不好,容易怒路。 姜翼嫌弃嘟囔:“我最讨厌粢饭。” 这已经是他最讨厌的第三十六种食物了,祝微星只点头。 果然,一只饭团两口被吞下肚。 姜翼:“难吃。” 祝微星又给他塞了只装着紫米粥的保温盒。 姜翼:“你当我饭桶?我最讨厌喝粥!!” 祝微星:“知道了,饭团会噎,快喝吧。” 姜翼两口又把粥喝了。 姜翼:“难喝。” 第111章 纪念钢琴赛 解决了早餐, 两人上路,不知为何前两天主办方临时通知更改了场地,从一处商场的小沙龙换到了u市艺术馆三层的小演奏厅。 到了那里, 发现规模竟比自己想象得大很多。鲜花围道, 红毯铺地, 电梯门前站了好几位专属接待,一路领着祝微星和姜翼进到场内。 因为是不接受外部报名的纪念赛,纪念为主,赛为辅, 场内风格更为精致优雅。主体划分为三块区域。前厅围绕洪籽薰为主题布置了一出小展,展示她生前不少照片、手稿和采访;中厅为演奏场, 环境专业, 设备优良;再是供赛参者休息调整的后台,竟给每位参赛者都辟出了单独的换衣置物化妆区,条件好得出奇。 祝微星把带来的东西暂且存放至后台时, 也听隔壁选手在惊讶感叹。 “我去年参加的时候可么那么好待遇,怎么纪念钢琴赛才办第三年排场就这么大?今年是洪老师诞辰三十九年吧?如果要大办也该选明年呀。” “是啊,我听说预选参与选手也就一百多人,选二十个到现场角逐,小沙龙足够承办了, 怎么忽然换到了这里?难道说有真爱粉给了赞助?” “很可能哦,洪老师业内粉很多, 都财大气粗。但我也是头一回看见来比赛还能吃自助餐的。还有龙虾诶,我都想申请换号第一个比完下台第一个去吃!” 虽祝微星对此也觉新鲜奇怪, 但才初初参与比赛的他没资格发表高见, 只默默听了会儿便走了出去。 姜翼不能跟着他进后台,被祝微星留在前厅等待。可祝微星再出去却找不到他人了。祝微星也不着急, 径直在小展里参观起来。 展览并未以特定顺序规律排列,而是将洪籽薰的生平交错穿插在一起放出,微凌乱散漫,却更贴合洪女士潇洒随意的性格。 大部分都是她在台上的演出照,一反大多女性演奏者礼服长裙的传统,洪籽薰多裤装现身,顶一头短发,有几次甚至着西服领带上台,利落飒爽的气势足以镇压全场,也让这些从一开始的争议渐渐变作了她的个人符号形象。 祝微星一路看着她存在过的痕迹,看她学习,看她毕业,看她登台,看她辉煌,她才华横溢恣意狂放,无论对事业还是爱情,都坚持着理想从未放弃。祝微星羡慕又崇拜的想,她应该就是上辈子的楼明玥,最想活成的模样…… …… 宣琅从停车库走出来时,听见有人在一楼门边打视频电话。 电话里的人说:“……先从u艺和渔舟街开始查吧,熟人多,监控也相对好弄,要都没结果,再往故人坊想办法……” 宣琅朝那看了眼,见一男生蹲在阶梯前,咬着根烟,表情不耐地看着屏幕里人啰嗦:“一周?” “不是吧大哥,那么多地方,一周怎么搞。” “五天?” “五天查个学校和渔舟街才差不多。” “三天?” “行了行了,知道了,五天一定搞定。” “三天。”男生重复,不管电话传来的鬼吼鬼叫,扣了手机。 吸了口烟,像察觉被人盯视,他朝一边敏锐望去,眼底未退的凶厉被宣琅全全看去。 宣琅一怔,反应两秒,还是回了个友好的笑,转身若无其事的上了楼。 进到会场展厅,他一眼便见站在一堵荣誉墙前的祝微星。宣琅走到他身边,随着一道看向墙上那些照片,那里出现的,该都是洪籽薰一生中,存在过的最重要的人。有她的父母、琴室的师兄弟、她出国留学在外的老师,乐团里的一些好朋友。没有她的两任丈夫,洪籽薰向来爽快,爱得时候轰轰烈烈,闹掰便老死不相往来。 而照片里,尤以师兄弟的那张被放至最大。正值盛年的海鹰站在其中,被三个小萝卜头围拢,十岁的洪籽薰一手牵了一个男孩,三人一起对着镜头做鬼脸。 宣琅见之,眼中隐现怀念。 祝微星也在看那张照片,眼中有过去没有过的亮色,仿若云间的迷雾被拨去了一层。他轻轻地问:“她是怎么去世的?” 宣琅说:“你懂得,名人活得再自在,多多少少在背后总有不为人知的压力。疲劳,加之焦虑药引起的心脏骤停,比赛前的一天,忽然倒在了酒店里。走得很快,连抢救都来不及。” 想了想又淡笑一下:“死都死得风风火火,也算随了她脾气。” “所以你也不想做名人了吗?宁愿做一位老师?”洪籽薰曾经最想成为的职业。 宣琅摇头:“你想多了,我选择退出乐团,选择做老师,只是因为我想做老师,我厌倦被人注目的人生。微星,有个道理你一定要明白,我们的追求和理想前提都该是自己,别为了别人的责任活着,那是爱你的人绝不会想看到的。” 祝微星垂下眼,沉默良久,忽然道:“老师,我有个请求……” …… 没有枯燥冗长的套话,“第三届洪籽薰纪念钢琴赛”在主持人简短的介绍下直接开了场,评委就座,选手上台,一切都果断利落。 参赛者都是年轻人,可有些显然已脱离校园。祝微星记得报名表上只限制需钢琴专业,没限制一定要在校学生。所以他们有的还在学习,有的已出社会成了钢琴从业者,比如老师或演奏家。 如此选手自然有较高的专业素养,是校园演奏会不能比的水准。 选手不凡,评委自需更胜一筹,转场间隙,听台下选手感叹,今年的评委实在太厉害。 “我还是想不通董树声怎么会来?外面一点传闻都没有,他不是还要在o国几个大比赛做评委吗?” 附生 第102节 “还有赵炳然,他好像身体不好,前两年的金律奖颁奖都没去,连u音的教授职务都辞了,竟然会出现在这里做评委……” “比赛手册都被我翻烂了,主办方明明还是去年那几个,难不成有不署名的大人物赞助,才能请来这么重量级的大牛?哪位无名英雄?图什么?” “哇,比赛难度一下翻倍,这两人真的好严格,一秒时长都不给超,听不下去直接喊停。董树声那个阎王脸太可怕了,被他盯着怎么弹啊……” “比赛手册再给我瞧瞧,果然都选贝多芬,我怀疑我和好几人撞了曲,怎么办怎么办,我一定比不过人家。” “谁让洪老师最拿手贝多芬呢,很多人入门都是学着她的风格来的。不然就勃拉姆斯嘛,董树声也喜好这个,都知道在纪念赛上弹这俩能受评委青睐。” “但也不至于,你看到没,里面有个门德尔松?” “哦?真的假的?那不是完了?他不知道洪老师练习时最讨厌门德尔松了吗?” “许是剑走偏锋?一桌满汉全席里来盘清粥小菜说不准能拿高分。” 他们的议论倒也无恶意,多是调侃自嘲为主,祝微星听了并不生气,却不想有人竟对那几人认真反驳。 “洪老师没说过讨厌谁,她早年风格与门德尔松不合,后来也慢慢开始尝试别的,去世前的几场音乐会都有演奏过门德尔松的。” 祝微星转头,发现说话的是一个削瘦的年轻人,戴着有些厚度的眼镜,瞧着和自己差不多年龄。 说完这句他便站起了身,原来台上正在喊他的名字。 “14号选手,卢飞齐。” 这位选手似挺有名,台下刚受他一怼的几人本面色不豫,可听了他姓名后又纷纷感叹,原来他就是u音的卢飞齐。 u音?u市真正最好的音乐学院,世人眼里u艺拍马都及不上的学校。 卢同学选择了李斯特的曲,无论是感情还是技巧竟都超出已演奏的所有参赛者一大截,最重要的是,能听得出他琴声中有对洪籽薰的敬意。是敬意,不是模仿,他极大的保留了个人特色,真正诠释了什么叫“纪念钢琴赛”。 祝微星看见几位评委都在点头,董树声还露出了开场以来的第一个笑容,勉强觉得这比赛还不算无聊。 这时,祝微星也被工作人员通知候场,他一起身便引得四周目光。从祝微星进门很多人就在偷偷注意这里。不知他来头,不妨碍大家猜测,毕竟有些人光气场就很像高手,哪怕是个生面孔。 祝微星来到后台边,在那里看见沉默的宣琅。 宣老师的表情说不上严肃也说不上赞同,犹豫中夹杂着一丝难过,无比复杂。 祝微星知道自己这个决定任性,若老师不能苟同他也完全理解。 宣琅再一次询问:“你有一定这样做的理由吗?” 祝微星说:“算有吧。” 宣琅:“你知道后果的?” 祝微星:“我知道。” 宣琅笑了:“行吧。” 祝微星为难:“需不需要和主办方报备?” 宣琅吓他:“报不报没差,是你要做好心里准备,很可能上去弹了两个音就被赶下台。” 祝微星表示明白,想了想还是说:“老师,对不起……”和可能这次要辜负了他的推荐。 宣琅却摇头:“不用跟我道歉,我说过的,记得吗,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自由自在的态度很好。” 祝微星静静看他。 上台前,还是没忍住朝台下扫了好几圈。 宣琅像知道他在找什么,说:“人在楼下打电话抽烟,大概要一会儿上来。” 祝微星却只点头,仍坚持着站在那里往观众席看。 没两秒,门边闪出一高大人影,一眼和祝微星对上视线,朝他扬了扬下巴,好像在说:“老子在呢。” 祝微星面上无甚情绪,在裤缝边捏紧的拳头却微微松缓了些,深呼了口气后,他挺着背,走上了舞台。 屏幕上显出了他的参赛曲,《e大调无词歌》——门德尔松。 场下现出一点小唏嘘,原来演奏小清粥的就是这位一出现就被全场偷偷瞩目的小仙男。那看来分数不会太低,毕竟长得好也能加分嘛。 不过评委似乎并不是以貌取人者,好几个都靠上椅背,并没有特别期待的样子。听了十五位参赛者了,虽都是专业,但在常出没国际大型音乐赛事的大师耳里,这样的场面,除了卢飞奇,仍属小儿科。董树声和赵炳然显然都累了,尤其赵炳然,大半时间都用手撑着额头,像睡了过去。 直到台上的男生坐下,手悬至琴上,落下第一个音符。 赵炳然一下抬起头,董树声也变了脸色。 当然不是因为他弹得好,才一小节哪里去分好坏,而是因为,他弹得根本不是门德尔松的《无词歌》。 是巴赫,巴赫的《赋格》。 赵炳然皱眉问董树声:“什么情况?” 董树声也莫名其妙。 这学生是太紧张出了错?或记岔了曲调?不管哪一个都不可能是临时换曲吧?只要参加过比赛的都知道,这种自作聪明自以为是的小把戏无论什么理由都只有一个下场。 中断演出,取消资格。 果然,已有评委冷着脸对台上人比出了暂停的手势。 第112章 赋格 某个年轻评委在席上对他做出了暂停的手势, 祝微星看见了,却没有停下。 三岁那年,他第一次走进琴室, 听海先生给他介绍:“明玥, 以后, 你就在这里和师姐师弟一起练琴。” 十岁那年,他第一次离开琴室,因为手抖得握不住琴弓,走时被洪籽薰一把抱进怀里, 笑着拍背:“明玥,不怕的, 动完手术就会好, 我们都在这里等你。” 十二岁那年,他隔着电脑看屏幕里的琴室,听宣琅高兴地祝贺:“手术那么成功, 五年观察期一过,明玥,你就能回来。” 十七岁那年,他没来得及走进琴室,却先踏上了去往别市的飞机。洪籽薰嫉妒地给他打电话:“凭什么你回来的第一份作业竟然是出去玩?先生也太偏心了!” 十八岁那年, 他终于回到了琴室,回来……却是为了告别。 从来没见过这么无视评委的选手, 席上有人明显不快,指着一边的工作人员, 示意他们上台处理。 那天, 他在那把弹了十五年的琴前坐了三个小时,才有勇气再次抬起僵硬的手落于键上。 他弹得磕磕绊绊惨不忍睹, 甚至引来琴室一位陌生客人的不满。那男生走到他面前,质问他弹得是什么鬼东西。 他很认真地回答对方:我在弹贝多芬。 男生不能理解,怎么会那么难听。 他说:因为我永远弹不好贝多芬。 男生走后,又有人坐到他身边。待他回神才发现,对方也在演奏贝多芬,贝多芬的《月光》。 是洪籽薰。 工作人员一脸为难地被唤上台,正欲将祝微星制止,一人在远处让他站住,是大牛评委之一的董树声。 他望着师姐微笑的侧脸,听她温柔地唤自己名字:“明玥……” 她骄傲自负,对很多人都控不住脾气,可对自己,永远温柔,永远疼惜。 她说:“明玥,你记不记得先生说过,有些曲子我们弹不了,不是因为我们糟糕,是因为我们的人生经历还没有到。” “你那么冷静,我那么感性,你弹不了贝多芬,我弹不了巴赫。” “弹不了并不是坏事,我倒宁愿一辈子都弹不了。如果哪天我们能弹了,或许是因为我们变得不再像自己了。” “别说放弃,明玥,你不是放弃,你那么爱琴,那么爱这里,音乐就是你的世界,你不会舍得放弃的。我们只当暂时做个告别,做个调整,对不对?” “不如我们定个约定,我在这里送你一首贝多芬,如果有天你决定回来,如果有天我们能再见……哪怕时隔十年二十年。明玥,你还我一曲巴赫,好不好?” 董树声震愕地看着面前的男生。 若硬要在西方音乐史中分个上下阶层,皇冠是莫扎特,权杖是贝多芬,而王座就是巴赫。 巴赫,极致华丽的古典主义巴洛克复调,又有着极致工整的平衡规律性内核。巴赫的音乐,是艺术,是科学。其中尤以十二平均律写成的《赋格》为其作品的精髓之一,它是音乐里的数学,数学里的音乐,常与简单的前奏曲一起出现。它好听有节奏,却是很多钢琴专业人的噩梦。复杂的对位法公式让人抓不到声部抓不到音符,左右手练起来能在琴上打结冲突,巴不得四台钢琴一起奏,而一旦中段停下,又会忘了要怎么继续。 死记硬背熟能生巧或许能让你在琴前显得游刃有余,却难免因它的工整听起来毫无感情,像台机器。可当你代入太多个人色彩,又仿佛会将他拉下神坛,破坏乐曲的美感,显得世俗轻浮。不能轻不能重,难掌握难表达,这让巴赫必定出现在大型钢琴比赛的指定曲中,却往往消失在自选曲里。他是一个钢琴演奏者的基础,是高度,乐手无不敬畏,可相比其他大热音乐家,又没多少人自认能在舞台上完全有资格掌握他。 然这些问题台上的男生都没有,他的曲调克制,沉稳,严谨,小处唯美规整,大处温柔沉静,每一个音符都有着精雕细琢的厚重美丽。 其他评委一开始还不能理解董树声为何叫停,可听着听着,又像明白了什么,纷纷陷入沉默。 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大学男生,琴声里为何会有阅尽千帆的淡泊冷静,也有看淡生死的高贵神性。 神性,就是神性,巴赫音乐的精神所在,碰撞人性,超脱躯壳的灵魂共鸣。多少音乐家都奏不出的感情,竟然在这个男生手下听见了? 他身着修身的黑色礼服,没做太多的妆发打理,也没许多钢琴家过于丰富的肢体表情,可挺拔的身型,举手投足间的气质仪态,赏心悦目之余,连人都一道融入曲中,成了一景。 直到音乐止歇,评委才发现他已奏完。《赋格》很短,两三分钟一曲,而那男生竟连弹三首,他自己不停,竟无人再打断。 一场死寂中,他起身向台下人鞠躬。 “非常抱歉,给各位选手和评委老师们带来困扰,”祝微星开口,嗓音出乎意料的平静,“任性的做出了临时换曲的决定,我愿意承担后果,退出评选资格。” 他本欲转身下台,评委席上一直扶着脑袋的赵炳然不知何时站了起来,他问祝微星:“你为什么这样做?” 祝微星顿了下,只是摇头。说了也无用,他没办法告诉对方,自己是因为看了洪籽薰的展览又打开了一点记忆储存,想起了除楼家人外的大半过往,他的亲朋好友,他最留恋最无忧无虑的那段时光。任何理由在规则面前都会显矫情,他只要认错就行。 最后对老师们鞠了个躬后,祝微星在一片诡异的氛围里,反倒轻松自如地下了台。 见到宣琅,对方第一句话是:“我收回之前的发言,在纪念赛上听到你这样的作品,她应该不会高兴,她会生气,因为这是她一辈子都弹不出的巴赫。” 祝微星一怔,又无奈微笑。 同宣琅告别,祝微星在后台门边看到了靠那儿没个正型的姜翼。 姜翼一巴掌抚在他额头上,搓了搓,干的,又抓过手,一捏,果然有点小潮。 姜翼疑惑地问:“人家下台都有掌声,怎么就你没有,是场内人没礼貌还是你弹崩了?” 祝微星知道他装傻,反问:“你觉得呢?” 观众和评委的注意力刚都在台上,只有祝微星看见,有个人不知不觉堵在了舞台阶梯前,一旦那个工作人员真要对他强行驱赶,有个人绝不会袖手旁观,怕是场内能立马发生暴力动乱。 又要顾台上,又要顾台下,祝微星能不紧张吗? “嘁,你也有这天?看着稳如狗,其实心里紧张得要死吧。”姜翼不放过一切机会嘲笑他。 祝微星无言,权当承认,还要反过来感谢对方暗地里的帮护,没明说,只问:“吃不吃龙虾?有自助。” 又抢白:“知道你最讨厌吃,我吃好了,你吃别的。” 附生 第103节 姜翼:“……” 来到休息区,两人各自取食。这头的祝微星像忽然看见什么,丢了餐盘,追着一道窈窕的身影快步往小包间去,却在隔栏边被阻了下来。 一个助理模样的女人挡在祝微星面前:“抱歉,这里是主办方区域,参赛者不经允许不能进入,您可在外用餐。” 祝微星惊讶:“刚才……那位女士是主办方之一?” 助理只是微笑,没答是也没答不是。 祝微星又问:“那可否请您代我向她传个话,我们可以见一面吗?” 助理犹豫了下,转身去了。没一会儿面带遗憾的走了出来。 祝微星看她神情便明白了,眼底闪过失落:“她不愿意见我?” 助理却摇头:“贺女士说,她随时随地愿意见你,只要你是真心做好了见她的准备。” 祝微星怔然,竟一时无语。 取完餐回到位上,看到姜翼,祝微星才缓神。 一口气能干掉两海碗菜泡饭的人,竟不是嘴硬拿乔,对那些山珍海味,姜翼似真没大兴趣,问他为何,他说嫌烦。 最后当然还是吃了点龙虾,祝微星亲自剥的。 离开会场时,却被人喊住了脚步。 “祝微星!” 祝微星回头,看见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刚才坐于评委席的业界大佬之一,赵炳然。 “15号选手,祝微星。”赵炳然走近,把他名字和号码又重复一遍,带着些复杂的不满。 祝微星不在意他的态度,只点头:“赵老师。” 赵炳然看着他:“我还在想,是哪个选手那么难搞,胆子那么大,原来是宣琅的学生,难怪。”赵炳然像是气不过,在台上没骂到人,追到台下来补充教育。 “啧。” 祝微星不语,他有错在先,被老师批评也是应该,但身边还站了个管你天王老子半句话都听不得的定时炸弹,眼见赵炳然没完没了,沉着脸的姜翼显出不满,幸亏被祝微星先一步在背后抓住手,扼制安抚,才避免灾难场面。 而赵炳然也发现到面前人性格似不像他以为的散漫恣意,相反,这学生端方有礼,谦虚谨慎。赵炳然越训越小声,最后矛盾的在自己身上摸出一物朝祝微星丢去。 “我今天没时间跟你多废话,你这个学生就是缺人好好教育,宣琅连自己都管不好,还教你?别被他误人子弟!你要想进步,得自己想办法找出路!” 丢下这句,老头又回瞪了眼一直敌视着他的姜翼,气哼哼走了。 等人离开,祝微星才去捡地上东西,是张手写的名片,上头列着三排电话号码,生怕旁人找不到他。 而当祝微星贺姜翼走到停车场,重复的场面又发生一次。这回找来的是董树声。 虽严肃,但比赵炳然要客气不少,他道明来意,说自己过一阵在u音有场演讲,祝微星若有兴趣可以去听,并让他代自己向宣琅问好。 国内古典音乐圈不大,金字塔尖更小,来来回回这些人多彼此熟识。 祝微星没立马给答复,只是好奇的问了句。 “老师……为什么这次会忽然来当纪念赛的评委?” 这问题略唐突冒昧,他以为董树声不会答,对方却爽快道:“被一位临时加入的主办方所邀请了,我同她有些交情,便来了。包括老赵,也是一样。” 第113章 我饿 祝微星去到校门口的荣记汽修店里, 没见到阿盆和土匪军团任一人,便寻了个木椅,坐下等。 蒙辉在隔壁小卖铺买水, 见之凑过来小声问:“你没觉得这里有什么不对?” 祝微星四顾一圈:“人很多。” 蒙辉:“所以?” 祝微星:“生意很好。” 蒙辉翻白眼:“你看她们像是来洗车买车修车关照汽修店生意的样子嘛?” 祝微星莫名。 蒙辉只能说破:“等人。” 祝微星:“等谁?” 蒙辉:“和你一样。” 祝微星明白了, 倒也不至太惊讶, 毕竟之前他也不是没见过有人在这里蹲守姜翼,只是奇怪这次怎么那么多。 蒙辉解释:“有段日子了,你没注意而已。” 祝微星猜测:“u体校运会后开始的?”因为姜翼上场了? 蒙辉:“一半一半。有本校看了比赛重燃激情的,有外校没看比赛被视频吸引的, 有跟着来凑热闹的,还有趁着最后几个月再不行动人毕业后就没机会的。”三三两两凑一起瞧着就多了。 祝微星懂了。 蒙辉见他表情, 有趣的问:“你怎么不着急不担心?” 祝微星疑惑。 蒙辉让他细听那边俩女生的话, 对方在议论姜翼到底有没有对象的事。有说他近日行踪不定,不像过去老在训练室里动不动就躺一天尸,也没常在汽修店出现, 偶而被抓拍上论坛的照片瞧着也没摆臭脸。现实经验告诉她,帅哥一般神出鬼没心情明媚多半就是有目标在手了,很可能大家奔忙一场根本早没机会。 另一个觉得不可能,确定表示昨天夜里有朋友在故人坊某酒吧门口见过姜翼,他身边只跟了个兄弟, 要有对象还能去那种地方玩? 蒙辉向祝微星求证:“真去酒吧了?” 她权当一笑话问,却听祝微星说:“我不知道。” 蒙辉一愣:“啊?他在不在家你不知道?”两人不是住对窗? 祝微星:“他昨晚不在我是知道。”去哪里他却不知道。 往对面看看再上床休息已成祝微星睡前习惯, 他可以确定昨晚姜翼没回来,凌晨五六点才听见动静。祝微星早晨离开时他还在睡, 所以俩人今天没一道上学, 才约了中午在汽修店见面。 对祝微星这云淡风轻的态度蒙辉倒是真惊讶了,无论是男朋友被那么多人盯还是男朋友夜半未对他表明去向都足够紧绷神经了, 要换做自己得坐立不安三天三夜。却见眼前人眼神平和,甚至不明白她在在意什么。 这时,店外传来微微喧哗,一转头,姜翼在各种招呼声里懒散走来。他一看就是刚起不久,顶一头乱毛,颊上两道压痕,在众女生面前丝毫没点大帅哥的自觉,边挠背边进门,把一干瞩目问候全甩在身后,一眼没关注。 直直朝祝微星来,开口就问:“我早饭呢?” 一旁的蒙辉挺想怼他,你一四肢健全身强体壮者,骑车路上途径那么多早点摊干嘛不自己买,还指着人养活? 就听祝微星面不改色地回:“我点了外卖,一会儿送来。” 姜翼皱眉,硬问祝微星点了什么。祝微星还真应他,打开软件给他确认。 蒙辉却见问话的那家伙根本一眼不往屏上瞟,只盯着身边人,他那对象也是真迟钝,还在一本正经跟他讨论菜单,由着那人挑三拣四修来改去,根本不知道自己才是最想让面前人一口吞的。 蒙辉像忽然明白为什么祝微星会不在意外面那些人和无根据的流言蜚语,一个看似跋扈自我,却只要你出现,眼里从头到尾装不下别人;一个瞧着清清冷冷,却纵容配合,给予对方无条件信任。这两个人,谁在一边都显得多余。 对,说得就是自己。 姜翼本一手撑在祝微星身侧从椅后弯腰看他手机,待两人说完话,姜翼都快趴祝微星身上了。 他那重量,祝微星哪吃得消,被压得直往前倾,要不是腰上及时横过来一臂以作平衡,他能直接伏到地上去。 意识到他俩这姿势基本等同姜翼在后面贴搂着他,祝微星无奈:“好好站……”继不好好坐之后,连站都不好好站了。 姜翼死人一样趴他身上:“我没力气,没吃早饭。” 祝微星:“你应该早点起来。” 姜翼:“你应该早点喊我。” 祝微星:“……” 没得到理会姜翼不高兴,一侧头,鼻尖直接拱到了祝微星的颈窝里,贴着他薄薄的皮肤磨蹭。炙热的鼻息烫得祝微星一激灵。想起屋里还有人,祝微星忙要闪避,被姜翼轻易就制在了怀里。 姜翼埋着头说:“哪儿有人?” 祝微星这才发现蒙辉不知何时早走了,竟还贴心的给俩人带上了门。 祝微星说:“那也……不可以。”毕竟随时还能进来人。 姜翼却没放手,还是那两个字:“我饿。” 祝微星只能安慰:“外卖就快到了。” 谁知下一刻脖颈却一痛,姜翼竟然咬了他一口! 祝微星轻哼一声,没多痛,但着实吓一跳。 祝微星:“你干嘛,你是狗吗?” 姜翼不语,忽然抬头,沉沉地盯着他。 他虽不似往日直接,但不知为何,祝微星却能感觉姜翼好像有点不高兴。不知熊孩子又闹什么脾气,刚要细问,电话响了起来。 是咖啡馆的程老板,没管勒着自己的小霸王,祝微星先接了手机。 简短说了两句后,电话挂断,祝微星淡漠的脸上显出一丝高兴。 忽听人冷冷问:“他给你钱干什么?” 他俩靠那么近,程老板说点什么自然瞒不过姜翼。而祝微星没避着他说话,也是没想瞒。 他说:“买新长笛,下午就去。” 姜翼盯着他:“你问他借?” 祝微星说:“不算借,只是预支工资,本来就算我的钱。”管了那么久的牛奶铺,交接时焦婶可没亏待祝微星,加之这段时间兼职琴师的高薪,太好的长笛他买不起,最低的专业长笛钱还是勉强凑够了。 姜翼却似不乐意:“你怎么不问问我有没有?” 祝微星没被他皱起的眉头吓到:“你有多少?十万?百万?” 姜翼说:“反正比你多。” 祝微星:“哪里来的?原来你是大富豪吗?” 姜翼:“我是汽修店的老板之一。” 祝微星这下还真惊讶了,他以为姜翼只是帮忙阿盆,没想到竟然也占了份额,难怪时常出入,那么卖力。 见姜翼面现嘚瑟,祝微星不得不予以称赞:“哇。” 附生 第104节 道出所有家底却只换来区区一字的夸奖,姜翼显然不满:“给你买笛子足够了,所以你为什么问别人借。” 都说了不是别人,只是预支了。祝微星看向姜翼:“因为我知道,你不会反对我这样做。”若姜翼真介意,当初就不会只送笛盒,而是送昂贵的长笛了。他清楚祝微星的原则,就像祝微星清楚他的脾气。 果然,被顺到毛的姜翼表情明媚不少。 姜翼:“你问我,我勉强也是可以借一点给你,哪怕你财产本来就都算我的。” 祝微星心说,我才不上你当。 他咬着嘴巴沉默,没按电视剧剧本说些什么以身偿债的话,让后面的戏有点难演。 姜翼表情难看,气得差点又要咬他,被及时响起的敲门声阻断。 荣记员工:“老姜,你的外卖!快出来吃!” 姜翼暴怒扔东西:“不吃,不饿!!” 祝微星:“……” …… u市音乐厅后街的转角有一间乐器行,外表不甚起眼,在业内还挺有名,是陆小爱介绍祝微星知道的。 他前几天就付了长笛的定金,今天和姜翼一道来取。 925银的材质,光手感就比之前的合金要重太多,更别提声音的穿透力与亮度,祝微星试奏几声,差点难抑心中感动。虽与其他系里的同学那动辄十几二十万的长笛远远难及,但于他来说已是长足的进步。 祝微星很喜欢。 等老板去装盒,祝微星没忍住在店内逛了起来,忽听得一阵乐声,他以为是琴行的提琴,顿了下才想起是姜翼的手机铃。 见他只盯着屏幕没接的意思,祝微星看了眼,发现来电人竟然叫“椰子厂老板”? 什么时候悄摸摸又做起卖椰子的生意了? 最后姜翼还是把电话掐了。 祝微星问出了好奇很久的问题:“你怎么换这个铃声?”这首古典乐很有名,尤其中段的康康舞曲。但姜翼择取的却是前一小节十分冷门的小提琴独奏,实在不像其一贯风格。 姜翼把电话在手心里转了圈:“你猜?” 祝微星:“游戏里的?” 姜翼掀了掀嘴角:“聪明。” 祝微星知道不是,刚要再猜,那电话又响了。 姜翼听之用力翻了个大白眼。祝微星以为他会再拒,但他犹豫了下竟走出去接了。 祝微星没跟着,仍继续在店内转悠,他看见墙上的电视在放okk的音乐现场,是实时直播。自从凯恺出事后,各大平台都刮起了怀念风,渐渐淡忘其车祸现场与出格言论,只惋惜其才华横溢祈祷他平安归来。okk以往的音乐节目也被天天热播日日刷屏,真商业还是假情意各人肚里清晰。 但祝微星瞧着屏幕里那风华正茂的男生多少有些唏嘘,世事无常,今日风光到明日,瞬间就能幻梦一场。 老天仿佛听见他心内所想,立时就来现实验证。便见音乐台下方滚动出一条音乐类的时事新闻。 “今日x市警方接到该市北郊医院通报,一凯姓男子于下午二时在其医院肝癌病房去世,享年二十四岁,据确认,该凯姓男子,正是okk组合凯恺。” 即便祝微星再淡定都没忍住讶然。 失踪了一周的凯恺死了?!! 忽然找到?忽然住院,忽然肝癌?! 他消失前才在媒体露过面,电视播放的演唱会也是录了不久,即便精神恍惚略略削瘦,也不像肝癌病人的样子。 祝微星实在不明。 可不等祝微星多思他人闲事,又一样发现拉过他神志。 祝微星惊愕地看向乐器行角落的一侧橱窗,里面,放着一只繁复精美的八音盒,盖上镂空了一枚眼熟的还原符号?! 第114章 你会记得谁? 姜翼打完电话回到乐器行, 就见祝微星对着一处橱窗发怔。 他上前一看,也跟着皱起眉。 祝微星转头,对上姜翼模样便知他也认出来了。 祝微星说:“这个八音盒……” 姜翼:“鬼楼塔钟那收藏室里摆过又被那群二百五偷着拿去卖的玩意儿?”还曾被倒吊的马庆抱在怀里, 又被孟济藏起在家中暗格的鬼东西? 话是没错, 祝微星却摇头, 他说:“这个八音盒可能……是我的。” 姜翼看向他。 “不,不对,”祝微星又补充,“我问了老板, 他说,这个是复刻品。” 难怪在红光小城和孟济家, 自己对这些摆件就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此时通过钢琴比赛又找回大半记忆的祝微星终于想起了它们的来历。 很多很多年前,他曾有过一套这样的玩具。是他小时候偶在一间店里看到觉得漂亮,哥哥便在第二日买来送他的。那是店主自己做的八音盒, 每只盖上的符号都不同,他得到的正是一只还原符号。 后来有客人来家里表示过喜欢,因为觉得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他便大方地把它们赠予了对方。 所以…… “所以,当时送给了谁?那人为什么要把你的东西复刻那么多放在鬼楼里?什么性质的大变态?”姜翼不客气地质问。 祝微星摇头, 他想说那人应该不是变态,鬼楼里的东西也或许不是他放的, 他有可能把音乐盒送给了别人,别人觉得漂亮用以收藏, 或进行了复刻。 可对上姜翼骤然冷下的面色, 祝微星张了张嘴,没有反驳。 姜翼咬牙问:“谁?!” 祝微星未答, 见姜翼阴着脸要去找店主的茬,他连忙拦下。 “店家不会说,他们要对客户信息保密,他只告诉我很多年前有人找他订做了不少,其他都被取走了,只这一只样品还留在店里。” “所以你知道是谁。”姜翼肯定。 祝微星顿了下,心里浮出一个名字……燕家。 燕遥征。 燕家同楼家曾是世交,自然不会止于长辈有交情。两家在闹翻前,楼明珏同燕家几位三代的关系都过得去,还曾一起合伙做生意。 楼明玥也有朋友,自不是从小不知在哪个犄角疙瘩长大的燕瑾凉,而是燕遥征。燕瑾凉大伯的儿子,燕瑾凉的堂哥,在燕家小辈里排行第二。楼明玥成年前的九成时光都在琴室与家里度过,与燕遥征交往的机会其实不多,一年最多见上个两三面。但他的确是楼明玥除楼家人与师兄弟外最熟识的一个同龄人。 印象里,燕遥征脾气温和,一点不像其父重利欲善钻营的性格,这也是他能同楼明玥说上话的原因,两人有时会约了聊聊功课,看看书等。而这只八音盒,祝微星记得,当年就是赠予了他。 祝微星说:“一个普通朋友。” 姜翼眯起眼:“为什么要在朋友前面特意加上‘普通’两个字?” 祝微星心说,你这表情,我不加能行吗? 祝微星:“因为不加,没办法诠释清楚我和他的确切关系。” 姜翼冷笑,瞪着祝微星,良久,转身出了乐器行。 祝微星抱着老板递来的笛盒不得已随在他身后。 姜翼走很快,让祝微星跟得艰难,行过两条长巷时,祝微星已离他很远,他看着两只鞋上都散了的鞋带,没有再上前。 舍不得将全新的长笛搁地上,只能小心抱在怀里,沿着台阶坐下,祝微星艰难地俯身系好了一只,再系另一只时,有一双大手比他更快一步扯住那两条鞋带,替祝微星打出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祝微星抬头,看着蹲在眼前去而复返的人。 “有时候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反而会因为别人的在意显得特别起来。你要希望我觉得他特别,你就继续生气。”祝微星面上依然平和,并没有因为姜翼的任性而不快,只认真地同他讲道理。 姜翼表情仍然不忿:“真的无关紧要吗?” 祝微星:“不然呢?” 姜翼却说:“你记得他。” 祝微星一怔。 姜翼指责得咬牙切齿:“隔了两辈子都记得。” 祝微星想说我也就是这两天才忽然记起这人来的,通过的还是洪籽薰。且除了燕遥征之外我还记起了很多人,但又一想,自己记得的的确都是于他来说相对亲近的。 一时难言,对姜翼的严格和小孩一样的占有欲,祝微星哭笑不得。 姜翼却没笑,他忽然问:“如果还有下一次,你会记得谁?” 这问题莫名极了,不像姜翼这种自认全世界最酷的boy会提出的。哪来的下一次?又哪来的这种如果? 但姜翼看来的眉眼探究中带着郑重,让祝微星无法玩笑以对。 他说:“我会记得你,不管再有多少次。” 姜翼听了,却没如往日那样立时露出被顺毛的得意满足来,他静静凝视着祝微星,仿佛要看穿他的真心。 须臾,姜翼讥诮一笑,像信了,又像怀疑,像介怀,又像不以为意。他点头,无所谓地低喃:“没关系……” 在祝微星未反应过来时,姜翼一手抽开隔阻在两人之间的笛盒,一手捏过祝微星的后颈把人拉到近前堵上了他的唇。 姜翼的语气阴凉,突如其来的吻却凶猛热烈,碾咬过祝微星的唇,又去缠他的舌尖。 光天化日还在人巷口,虽周围暂无往来行人,头顶还有树荫遮挡,但两个男生在阶前搂抱亲吻也过于直白肆意。祝微星本想推拒,抬眸却怔在姜翼炽热的眼神里。 姜翼一边侵占怀里人的口腔,添口允着他的舌,一边牢牢地望着祝微星,像连对方陷落于自己亲吻里的神情都一分一秒不愿错过。姜翼眼底的光和他的吻一样深重,像条进食的森蚺巨蟒,卷缠盘绕着怀里的猎物,寸寸吞噬。 祝微星起先还能坐稳还能思考,还怕朗朗乾坤人前失态,但随着绯热赧然上头上脸,整个人不得已伏进了姜翼怀里,任其磋磨拿捏。可即便被亲得神志昏沉,祝微星仍恍惚明白了姜翼那句“没关系”的含义。 无论他记不记得,无论有没有下一次,姜翼都不会让他忘了自己,逃离自己。至于什么燕遥征、甲乙丙,或许对上辈子的楼明玥来说有过一毛钱存在感,但于这一辈子的祝微星,都不可能再留一点相识靠近的余地。 ******** 虽对姜翼撇去不少燕遥征的嫌疑,但谨慎的祝微星心里多少也生出怀疑。 如果这些复刻品的确是燕遥征所为,且不论他出于什么目的,这些东西能被放于红光小城钟楼的收藏室里,是否代表他与红光小城有些关系?他在里面买了房?认识开发商?租用了一间收藏室?可怎么不见收藏其他物品,独独这些复刻品摆了满房间? 越想越觉得是有些诡异。 忽然听见小声抽噎,正往七号楼走的祝微星抬头看去,便见一个胖小孩眼睛红红地趴在窗边看着自己。 祝微星问:“怎么了?被妈妈打了吗?” 龙龙摇头,肿着两个大眼泡:“顾佳佳哭了很久,我看她哭我也忍不住。” 附生 第105节 祝微星记得,他俩约好了一起追星,焦龙龙喜欢欧鸥,顾佳佳喜欢凯恺。 猜到小孩是为何伤心,祝微星叹气,不知道怎么劝慰,竟又听龙龙问:“他们说凯恺是被鬼害死了,世界上真的有鬼吗?” 祝微星一愣:“谁说的?” 龙龙:“顾佳佳说网上的人说的,她自己也这么认为,他说我们应该要找到那只鬼,给凯恺报仇,可是、可是我怕鬼……” 祝微星皱起眉:“如果他真的被鬼害了……顾佳佳不是说灵魂就是鬼吗?凯恺现在也变成了灵魂,他在生前输给了那只鬼,死后和鬼成了同类,他怎么还愿意输呢,你们应该允许他自己解决问题,挽回尊严。” 龙龙瞪大眼,犹如醍醐灌顶一下跳起:“对哦!我要去告诉顾佳佳!还有其他粉丝,我们不能帮,应该让凯恺自己去抓!” 待小孩飞奔离开,祝微星却没松缓眉头。 他取出手机,一边上楼一边登入那锅巴娱乐论坛。 凯恺的新闻很好找,这两日几乎铺天盖地。果然,热闻榜一半都被他刷了屏,随便点开一条就是对他身前死后异状的全方位分析。 癌症病人因病或药物,生理影响心理和精神状态的例子不胜枚举,又或是精神、心理先出问题再破坏免疫力导致疾病也不无可能,这些都有科学依据,因此持这方观点的依然不少。 但更多普罗大众总是对科学无法解释的诡奇现象更倾向且感兴趣。从网友逐条罗列出的问题看,模棱两可的线索先放过不提,光几条最可疑便寻不到反驳的道理。 就像祝微星疑惑的,凯恺这癌症来得就神奇,肝功能衰退的晚期病人发病虽快且病症明显,离世前多形销骨立脸色蜡黄,可再快也不至于像凯恺那么快。明明在他失踪前一周还餐加过综艺,并有路人实拍,照片上白白胖胖健健康康,哪里像癌症晚期? 再有,群众报警称在一处桥洞下看到一个干瘦昏迷的流浪汉,被送到医院后才发现是凯恺,当天入院当天离世,回看监控发现,他一直四处游荡自言自语,像为逃离什么人,又像在被什么人追赶,症状惊恐到连水和饭都吓得顾不上吃。 最后,有人从凯恺的邮箱扒出他其中一个微博小号,虽然没有发过言,但光看他关注列表的截图就什么都懂了。 【易经破局百法】【风水玄妙九则】【占卜命理王仙师】……【乾坤宫测八字】【奇门掌卦算一算】 至少一百多个号,也是迷信疯了。这样的人不招事,谁招事。 祝微星虽觉这事略蹊跷,却多抱着关心时事新闻的想法在浏览。 忽然,他手指在其中一张截图上猛然顿住。 祝微星惊愕地放大再放大,才确认自己没有眼花。 夹在一干风水易经算命八卦的微博号中,有一个名字如此似曾相识—— 【九转升运莲花社】。 第115章 等人 祝微星没有微博, 也不太会用,他在手机里琢磨了半晌才学会操作。可等他登上并搜索那个【九转升运莲花社】的号时,却发现它已经被注销删除了。 祝微星又去网页上搜索, 却没再找到近似信息, 这个东西在虚拟世界仿佛就存在过那么一只空壳, 戳破后就没了。但祝微星不信,他觉得必定内有乾坤。可他要如何寻找入门之道?一时竟没有头绪。 边想着边下楼去学校,却在阳台遇到了出来晾衣服的梁永丽。 两人打了照面,祝微星主动关心:“没事了?” 梁永丽点头:“排除了酒吧的问题, 已经重新开店了。” 祝微星:“工作没耽误就好。” 梁永丽说:“不止没耽误,还发了补偿金, 这新老板也是大方。大家都说其实调查就是走个过场, 就算店里真有问题,也能照常营业。” 祝微星听出她言下之意:“你觉得有问题?” 梁永丽犹豫了下。 祝微星:“不方便说也没关系。” 梁永丽摇头,有关那明星的事近日也算热门话题, 祝微星对其好奇很正常,虽然他看着不像会关心这个的模样。对他,梁永丽没什么戒心。 “凯恺来的时候,的确是有些奇怪。” 祝微星:“怎么说?你看见他了?” 梁永丽点头:“那天是我当班,但想服务他那间包房的侍应生太多, 我没和他们抢,把名额让了出来, 只远远瞧了他一眼。他精神是不太好,一直耷拉着头, 像很不舒服。现在回忆起来, 应该那时就病了。但他还是叫了很多酒,一个人好像全喝完了。” “他说他睡不着觉, 不敢睡觉,又是喝酒又是吃安眠药,还吐了一地,找了好几个人进去打扫。侍应生看多了买醉的客人,但没见过这么神经质的,当天本打算报警,但他出手阔绰,给了很多赔偿费当安抚,闹了大半夜后忽然匆匆忙忙就走了,像是看见了什么东西,逃走的一样。” “这些都是与我换班的那个姑娘告诉我的,做笔录时,我听她也告诉了警察,但还有一件事,她没有说。”梁永丽忽然道。 祝微星看向她。 梁永丽:“凯恺落下了一件外套,另两个负责那包间的侍应生交还了口袋里的一罐安定片,但里面还夹了几张钱和一张手写地址,他们却没有交给警察。” 想也知道钱肯定被拿走了,祝微星只关心地址。 梁永丽说:“不知道,那姑娘害怕说了会惹了店里老员工不快,就没提。” 祝微星问:“哪位老员工?” 梁永丽:“yiyi。” 两人正说着话,一旁忽然飘来一股浓烟,伴着一人呛咳着从厨房奔出,是梁永富。 他身穿围裙,一手锅铲,一边捂着嘴一边求助地看向妹妹。 梁永丽见之,赶紧冲进门内拯救。 梁永富捻着薰红的眼,这才发现站那儿的祝微星,不好意思地对他笑道:“想学点做菜,结果搞砸了。” 祝微星说:“你奶奶应该不会介意。” 梁永富却有一瞬尴尬:“咳……不是给我奶奶,她最近不舒服,胃口不好,是给我老板做的。” 祝微星看了他微红的面皮,眼前划过某餐厅里看到的画面,没做什么评价,只点头,错开梁永富下了楼。 远远地便听着嚎啕哭声,隔壁六号楼前摆满了花圈。 这事祝微星倒知道,是陈嫂那位不知中风过多少回的小叔终于去了,死前没把房子留给不孝儿子,而是给了哥嫂俩。陈嫂和他老伴也算感恩,顾忌这小叔早年犯过事,又正赶上清明,想给他超度超度,便找了和尚来做法事。 处了几十年的老街坊,大家多少都会表点心意,楼前来了不少邻居吊唁。祝微星也在人群里看到奶奶,提了几盒叠好的银箔站在那里。 祝微星想给老人家搭把手,一上前便听得靡靡诵念,缥迷渺窈,似近忽远。他倏然眼花,险些趔趄,还得奶奶眼疾手快反过来撑了他一把。 幸而这感觉只是瞬间,祝微星一下醒神,连忙站稳。 奶奶皱眉问:“怎么了?” 祝微星不敢去听楼上经文声,说:“走得急了,绊了下。” 奶奶说:“小心些,毛毛躁躁。” 祝微星垂眼,应声。 奶奶关照道:“他们这法事得办三天,事挺多,我和焦婶这几日白天都在陈家帮忙。” 祝微星说:“您忙,我给哥哥带饭好了。” 奶奶摇头:“你哥他会买了吃,没那么不经事,倒是你,应该顾着点自己。” 祝微星一时没懂奶奶意思。 奶奶沉默了下,忽然说:“清明节,楼里又在做法事,你也不必总待在家里。” 祝微星一怔:“什么?” 奶奶解释:“不是小长假吗,也可以和朋友同学出去走走,这半年,你有几天休息了?”除了身体实在不适撑不住的几日。 自成为祝微星以来,他知老人挂念自己,却因二人性格缘由,相处一直融洽有礼,温暖有之,但多少缺了些亲密,有时还没有和焦婶话聊得更多。祝微星没想到今天会听到奶奶这样直白的关心建议,许是看见别家生死无常让奶奶都生出了些感触吧,祝微星感动。 他说:“没事,小长假我还有兼职呢,玩乐以后总有时间。倒是您,在别家帮忙也要注意身体。” 奶奶静静看了他一会儿,伸手替祝微星拍落了肩上的飞絮,轻声说:“去吧。” 祝微星微笑:“好,那我走了。” ******** 祝微星本想着下了兼职要怎么和姜翼说自己不和他一起返家,没想到先一步接到对方晚上有事的信息。 对于姜翼的神出鬼没,祝微星说完全不好奇是不可能,但他认为给予对方足够的空间不代表不关心,而是成熟恋爱观的体现,他信任姜翼,就未必时时刻刻要盯着人。姜翼若愿意和他分享,自己便乐意听,姜翼要懒得汇报,祝微星也可以不知道。可惜他这么得体有礼的对待没办法得到某个幼稚鬼的学习与回报,天天看他看得像防贼。 【星】:知道了。 本打算说我也有事,想了想,还是放弃。不然那谁能让他对自己接下来的行踪列出份行动轨迹,且要精确到分秒。 几小时后,祝微星从咖啡馆出来,没有回羚甲里,而是沿着故人坊直走,行到街尾处,停在了一间酒吧门口。 八九点的当口,正是夜生活丰盛时,斑驳霓虹十色五光,翻出的每种色彩,都是穷人享不到的葳蕤辉煌。 几辆豪车正停于店前,下来一群富贾豪绅,祝微星虽穿着朴素,走在其中竟完美融入。他本可以随着这群有钱人自然混入店里,但行到门口还是停了脚步,对酒吧的男接待说:“我想找一下你们的员工。” 那接待不是别人,正是祝微星上回来午山酒吧时给他办理工资交接的板正帅哥,祝微星还记得他叫阿勤。 阿勤也记得祝微星,略惊异地将他一番打量,问:“找谁?” 祝微星说:“yiyi。” 阿勤问:“着急吗?” 祝微星:“还好,但如果他不忙,我想和他聊聊。” 阿勤皱眉,没问聊什么,也没问怎么不打电话,犹豫两秒,竟放了祝微星进门。 午山似经过了一波翻整,原本的装修虽奢靡华丽却少了些格调韵味,如今大格局不变,细处却越发优雅精细,显然由高人规整,入场费立马能翻一倍。 打量场内时,祝微星没看到梁永丽,她今天好像休息,倒看到了yiyi,他正弯腰给一桌年轻客人倒酒。客人撕了张红签贴他手背,像是给小费的意思,乐得yiyi眉开眼笑,又被掐了把屁股也不介意。 “现在是他的工时,应该在忙,你大概需要等等。”阿勤也看到了。 祝微星默默收回眼,说:“我等等好了。” 阿勤便又把他领进了那间休息室,想起刚一路过来眼前人吸了不少酒吧里的视线,走前没忍住提醒了一句:“如果你等不及要离开,按我上次带你时的路线坐电梯出去,别随便乱跑。” 祝微星不傻,知道这里再高级也到底是娱乐场所,也感谢对方的周到,还亲自把他带到这里:“我知道,谢谢。” 等阿勤走后,祝微星对上屋里几人好奇打量的视线。 酒吧里无论是侍应还是小蜜蜂流动性都很快,时隔半年早不是祝微星当初来遇到的那批了,不过这些新面孔依然浓妆艳抹年轻鲜嫩,同他们行为举止的沧桑老成形成强烈反差。 有几个欲向祝微星搭话,似想搞清他到底是新人还是客人,但碍于祝微星一身拒人千里的气质只能收了念头,不停朝他盯视。 这时有人推开门尖叫:“我靠,我死了我死了我死了!我出殡了!” 喊了通却没得到往日热烈反应,他莫名四顾,发现原来屋里多了个陌生男生,其他人都在悄悄打量那人,根本没在意自己。 再看那男生模样,好家伙?新来的?这外型算不算神仙堕入烟花地?什么人间惨剧?当然是对他们来说! 附生 第106节 店里有这种人,他们这些丑八怪还争什么提成,比什么生意? 仿佛感受到投来的敌意越来越浓,祝微星终于忍不住解释一句:“我只是来等人。” 四下瞬间松了口气。 知道祝微星不是竞争者,这些人自在了许多,纷纷回到刚才话题。 “你不是出殡了吗?怎么还没火化?”他们问进来的一个,唔,大概是男生的人。 那人也匆匆回神,继续无缝尖叫:“前两天那个很恐怖的超级大帅哥又来了,啊啊啊啊啊!他还瞪了我一眼,我腿到现在都在抖……谁来扶我,妈呀,极品。” 这一吼仿佛捅了马蜂窝。 “是我想的那个吗?天呐!!!我马上到!” “他那桌谁负责?不会又被yiyi抢了吧,明明是个侍应,到底为什么一直手那么长?现在忙的这桌李少爷还不够他挣一票的?” “不不不,今天他不是一个人,和他一起的还有个成熟帅哥。他俩一起被经理接到楼上包厢了。以我混迹夜场多年的雷达眼,另外那位的身价,十个李少爷都不够换人一张鞋垫!!” “他和有钱人一起来?那他也是有钱人了?艹!这样不就更睡不到了?” “他有没有钱你都睡不到,丑八怪发梦别挡我道。” 祝微星没把yiyi直接约出去,选择来午山休息室,便是想坐这儿探听探听消息,结果因为一通莫名其妙的话,屋里的人跑没了大半? 第116章 酒吧来客 一道骂声突兀响起:“他妈的, 早知道晚上会来大鱼,刚就不陪那两老菜皮喝那么多了,果然什么好事儿都轮不到我, 今天这样, 上回明星来也这样。” 一通消息带走屋里大半人, 只留两个半醉的小蜜蜂瘫在角落,懒散地说起了话。原本已打算离开的祝微星听了又慢慢坐了回去。 另一人不以为然:“我不懂,今天的大鱼不提,上回那明星有什么好的?嗝屁前最后一程跑我们这儿来闹, 亏得没让我遇上,遇上了也是晦气!” “你懂个屁!不说他来时在包间撒了多少钱, 光说他人。死是死了, 但死前那两年多风光?一破偶像组合在全国红成什么样了。好歹赚了钱享了福,我们卖脸,他也卖脸, 结果活着的待遇天差地别,怕是死都没人家死得轰轰烈烈。换你你不要?不过是没那歪门邪道的渠道。” “你真觉他走了歪门邪道?” “你问问店里人,那天见过他疯癫样的哪个不觉得他是中邪?没猫腻才怪。” “倒也是,我听说中间他被lucy扶去厕所,硬让人把镜子全挡起来才敢进门, 杯子都不能用玻璃的,特意全换成哑光陶瓷, 就这样还在里面喊让人别追他,这他妈不就是鬼片情节。” “所以说, 一个毫无存在感的三无十八线, 有什么本事几年里天降好运忽然飞升全民皆知?妥妥的招灵换运。” “招什么换什么?你去哪里搞来的名词?” “不是我搞得好吧,我专门看来的。” “你研究这东西不怕招惹不干净的来家里?” “你以为那种不干净的东西说招就招?搞这套还得有特殊渠道, 看看凯恺微博小号关注那一百多个江湖术士,就知道外面有多少骗子!小打小闹都得托人攀关系,我们这些小把戏也就看看热闹。” “所以那招什么的是什么玩意?” “啧,‘招灵转运’,就我纵观各阴间网站下来,这个回答是最靠谱的。就是招来那种东西给人转运,也叫借运。网上有人曾听个做生意的大老板说他年轻时就是靠这发的家。一般找厉害的祖宗或有缘的先人借,不能找无关紧要的陌生人借,不然叫抢。那段时日里,你就能得到他们的长处或庇护,比如财啊貌啊头脑啊,手腕啊,可不得了。” “这不就是老祖宗说得鬼上身吗?或者叫背后灵?这玩意不伤身啊?” “当然伤啦,所以每回招灵的时长得取决于操作的人厉不厉害,还要看被上身的人命够不够硬,不然那种阴间玩意真天天在你身边转悠,能顶得住几人。” “如果真碰到厉害的高人,自己命又硬,能把鬼随叫随到,不是无敌了?哎,这死人能上活人的身,那活人能不能上死人身?或者死人上死人身?活人上活人身?那就能想和谁换就和谁换,丑人换美人,穷人换富人,病人换健康的人?永远活着,永远有钱?!日子也太美了吧?” 祝微星抱着笛盒的手莫名一抖。 “放什么狗屁,你在这里绕口令吶!凯恺这两年发了两张专辑,开了三场演唱会,应该招了那么五六次,就换来疯癫横死重病暴毙的下场,谁还能死人活人随心所欲招来换去?你当阎罗王啊?” “喂,天下之广,说不定真有世外高人呢!说不定你电视里看到的某个大人物就是被人换来的,说不定你身边就坐着个被霸占了壳子的!” “你个贱人原来比我醉得还厉害,老娘吃撑了跟你躺这儿吹逼发梦,浪费时间!” “不是你先跟我说这些封建糟粕,我他妈顺着你思路发散你倒还不乐意!?你当我喜欢听啊!!” “我艹,你他妈………*%&………” 听他们聊着聊着聊成了互相问候,逼得陷入沉思的祝微星一下缓过神来。 起身,拉开休息室的门,祝微星走了出去。 店里像有热闹看,不少服务生都围拢在楼梯前。祝微星却没往那处挤,眼尖得在人群里找到了正举着手机朝二楼拍照的yiyi。 yiyi也挺机灵,一转头便发现了祝微星,讶异一瞬,收了脸上不知瞧见什么的荡漾,扭着脚步朝他走来。 “啊哟,我还想店里那些小不要脸的一口一个休息室里来的仙女是谁,衬得他们没脸在那儿待下去,原来是你啊。” yiyi说着,忽然凑近,眼神如看一条案板上的鱼,贴着头脚往往复复,像要刮下祝微星身上一层鳞。 “靓靓,说真的,你是我这些年来,最佩服的人。你这人设说变就变,是不是因为太嫌弃自己,才能变得那么彻底?这神情配这脸,初看不习惯,现在……真是他妈带感,配你个小老板都绰绰有余,你可真了不起。” 祝微星对上他嫉妒得要冒火的眼睛,问得面无表情:“你觉得我以前很嫌弃自己?” “当然了,”yiyi冷笑,“别以为你以前整天装得一副嘴贱自恋的模样就能骗过我你藏在骨头里的自卑,野鸡摇身想成凤凰,痴心妄想。不过,你这野鸡虽然现在没成凤凰,就凭你这演技,做只天鹅还是可以的,我哪怕再不甘心,也得承认你本事不小。” “所以,如果给你一个这样的机会,你也愿意冒险一试?”祝微星问。 yiyi一愣,没听懂他的话:“什么?你要给我什么机会?自己飞黄腾达了,终于良心发现想起我这姐妹了?” 祝微星凝视着yiyi的脸,没错过他面上一闪而过的期待:“在77号弹琴就算飞黄腾达了?你不是觉得酒吧换老板以后你前途无量了吗?” 他不说还好,一说yiyi更气:“本来老子是除了那阿勤外唯一留下的老员工,我以为以后能多受重视呢,结果他妈从警局回来该签的合同忽然不签了,老子说不定明天就要走人,你高兴了吧!都是因为遇见你!扫把星!” 祝微星不理他的迁怒,只关心一件事:“因为你人生不顺,所以你渴望改变现状,像我一样?或者……像凯恺一样?” “你在放什么屁?”yiyi一脸莫名其妙,“能不能说人话。” “你不羡慕凯恺,你拿他口袋里的东西做什么?” yiyi这人精,转了两个弯,终于明白祝微星的意思了:“卧槽,你当我想像那明星一样搞些见不得人的旁门左道?你当我是你啊?脑子里成天装着那些牛鬼蛇神。” 祝微星一怔:“我以前也做过?” “哼,真该让网上那些骂凯恺的人来看看什么叫封建迷信的祖师爷!”yiyi嗤笑,“哪来的脸骂我。” 祝微星皱起眉:“他……我、我以前做过什么?” “我怎么知道!谁他妈有空关心你脑子里想的那些垃圾玩意儿!” 祝微星见他是真怒了,面上嫌弃不似作伪,像对那些阴私之事的确没甚兴趣。 反倒是yiyi一下反应过来,恍然大悟地看着祝微星:“哦……原来是你想要凯恺的东西,是不是那纸条?你还不死心!?我就说嘛,外在再怎么变高级,芯子还是烂的!” 祝微星不介意他的辱骂,相反,思忖两秒,他认了下来:“所以你要怎么愿意把那地址告诉我?” 他觉得yiyi大概会选择要些好处费,如果价格不高,祝微星接受稍许破费,只求速战速决。 谁知yiyi眼珠转了几转,瞟到远处,表情一沉后又迅速笑开,从一旁侍者手里取过瓶香槟朝祝微星递去。 “怎么说我们到底姐妹一场,我不为难你,纸条嘛,小意思。不过你也看到了,我现在太忙了,没空和你说太多,不如,靓靓你帮我个忙,把这瓶酒送到16号桌去。等客人满意后,你回来,我就把那地址在哪儿告诉你,怎么样?” 他眉眼弯弯,言语诱哄,换脸好比梅雨季,让人措手不及。 祝微星瞧瞧那香槟,又顺着yiyi的眼去瞧16号桌,就见方才被他服务的那个年轻男人一脸兴味的看着这里。发现祝微星目光,摆出个自认风度翩翩的坐姿,对他眨了眨眼。 祝微星立刻错开视线。 见他面现不豫,yiyi翻白眼:“虽然店里不少人都在看你,但你他妈可看清楚了,这位是云华地产的小开,家里能跟千山都做上生意的那种!别怪姐妹不关照你,这种少爷平时挑得很,里里外外多少人想着攀他,你要把握住了,还用回咖啡店弹琴吗?这不就是你以前一直想要的机会?” 没想到会横插一档这样的事,有这什么云华地产的阔少在,看来自己开什么价格都打动不了yiyi了。 祝微星不接他那通槽点极多的话,选择强硬:“你如果不把东西给我,我就报警,说你隐瞒凯恺一案的重要线索。警察来问,也是一样。” “你!”yiyi憋怒,刚要发火,又蓦地挤出笑来,直接大退一步。 祝微星听见他极小声的说:“想报警,也要看你打不打得出电话。” 祝微星似有所觉,转头看去,就见一保镖模样的男人站在自己面前。 “先生你好,我们李少想请你喝杯酒。” 祝微星皱眉拒绝:“抱歉,我不是酒吧员工,我也没兴趣喝酒。” 说完想走,高壮保镖却一下挡在他面前,依然重复:“我们李少想请你喝杯酒。” 他那态度,似乎祝微星的意见根本不重要,他说什么对方都不会让步。 祝微星一下冷了表情。 …… 二楼的私密包间内,两男人正分坐沙发一头大眼瞪小眼。 半晌,姜桐竟完败在对面人的气势里。 他十分无奈:“不是,你瞪我也没用,我已经按你的要求,查了故人坊,又查午山,来来回回监控都看了八遍,没找到破坏你心肝宝贝东西的人能怪我吗?” 姜翼敲了根烟咬在嘴里,训人:“说了三天,现在都过去几天了?” 姜桐觉得,以前跟他爷爷汇报工作都没那么大压力,这他妈真像给自己捡了个新爷爷。 “我又不是超人,你上赶着投胎啊那么急……是是是,我错我错。” 再次敌不过,只能示弱。 “唉,你这脾气真的好像我一个……”姜桐琢磨着,又叹气,“算了算了,不说这个,我把事故照片带来了,你看不看?” 没得姜翼回应,姜桐快习惯了,一边把一叠文件扔在桌面,一边嘟囔:“到底是不是亲爹的案子啊,老这么没心没肺的。” 姜翼盯着那文件片刻,收了,却没有打开:“你有什么条件?” 姜桐忙道:“跟我去a市,验血。” 姜翼不语。 烟雾缓缓自他弧度优美的唇间散出,朦胧了一张脸,却朦胧不掉那双凌厉的眼。 姜桐同他对视几秒,一下明白了什么。 他说:“你知道了。” 姜翼搁起腿,用夹着烟的手轻轻撑住了头,他说:“好歹你大企业老板,能派人在我家门口跟着我那么多天,却拿不到我一根头发验dna?还要我大老远跟着你去那里才能验血?你当我白痴啊?” 姜桐微意外,却又有种情理之中的淡定,眼前的男生实在不像个体校生。 姜桐说:“所以你觉得我要如何?” 附生 第107节 姜翼:“你扣着我老娘那么久,还能如何?” 姜桐这下是真惊讶了。 姜翼:“我亲爹以前的确提过他有个有钱亲戚,但那根本就是鬼话。你不是冲着他来的,他的案子只是附带,反倒是我那个孤儿院里长大的妈……身世离奇,而你们一开始就是为了找她。” 见姜翼眉眼灼炙,姜桐怕真把他惹毛了谈话无法继续,只能安抚:“有钱亲戚是你爸的还是你妈的,其实对你都没差嘛。我也是受人所托,不办不行啊。” 姜翼冷笑:“谁?” 姜桐挑眉:“我以为你连这个都知道。” 姜翼起身,直接要走。 姜桐忙阻止:“哎,等等等等……我说我说……” 在姜翼盯视的眼里,姜桐无奈吐出了两个字。 “白家。” 然不等对面人反应,楼下忽然响起一阵喧闹。 被扯开注意的姜翼随意瞟去一眼,骤然变了脸色。 第117章 讲道理 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保镖, 祝微星面色渐冷。眼前人有点来头,就算找侍应生或阿勤来也未必能很好收场。再看周围众人,注意到此的多是围观, 无人有意插手帮忙, 甚至有几个年轻男女还面带羡慕, 也是价值观扭曲。 果然只能靠自己,祝微星想。 在他思考着有何人何事可以为他所用牵制或分散掉保镖对自己的注意力以便脱身时,那显然是个急性子的李少爷,自己端着酒朝祝微星走来。 在阔少里他条件算过得去, 年轻,模样没走形, 最重要家底丰盛。像yiyi所言, 要遇到曾经的祝靓靓,这位在他微信【金龟】分组里绝对能值五星。 可于现在的祝微星,什么李少王少, 和那位孙总都没差异。 面对李少再度投来的邀约,和半分不让的保镖,祝微星沉默两秒,收了冷意。 他说:“不是我不喝,是我一会儿约了人有事。” 李少盯着他的模样, 越看越着迷,声音都带了温柔:“约了谁?喝完我送你过去嘛。” 祝微星:“约了张申。” 李少一怔。 祝微星:“听说您和千山做过生意, 李少应该认识他吧?” 李少爷缓了两秒,重新将眼前人打量, 气质长相都顶顶好, 虽然没听说过张特助好这口,但要是眼前人, 被看上也不奇怪。可李少没错过他一身高仿,为什么跟着千山的人,还能是这幅穷学生模样? 李少爷讽笑:“骗我可不好哦。” 祝微星掏出手机,翻开通讯录,调出一个号码:“不如您自己打了问问?” 见李少不动,祝微星又换了个号码:“那个是私人的,李少大概不清楚,换成他工作号,李少应该有这电话吧。” 李少和千山合作完不久,还真眼熟这号码,一见之下表情微变。不管祝微星所言真假,光他一个普通人能拿到极注重隐私的张特助的联络方式,且不止一种就有问题。李少不可能真主动去打张申电话,对方要真是张特助的人他也惹不起。可就凭他口头三两句就把自己唬退,李少又觉得伤脸面。两相矛盾下只能瞪着祝微星,一肚子犹豫郁结。。 祝微星不急,只等这人做决定,却不想yiyi忽然横插一脚及时补刀,竟对那李少拆穿道:“他骗你,他另外有对象。” 祝微星一愣。 yiyi嗤笑:“别问我为什么知道。” 其实是yiyi有天上工在路上撞到祝微星从咖啡馆下班,隔了老远看见他坐上街口一男生的自行车后座。没瞧清那男生正脸,只知道身材很好,可骑的车是真破。祝靓靓竟也不嫌弃,还搂了人的腰。 一面跟有钱人联系,一面找穷逼暧昧?好事全让他占了?yiyi哪里忍得下去。 听了这话李少自然气怒,一下变了佯装的斯文模样,像是为威吓胆敢给他耍心机的祝微星,李少砰得砸了手里杯子。不等保镖动手,亲自来抓眼前人。 眼见形势逆转时,一重物忽朝此地飞来,伴着一声巨响,轰然炸开在那李少身后! 动静过大,场内皆惊! 李少也吓了大跳,回头发现竟是只金属椅?! 他刚飞出去一只玻璃高脚杯,这他妈就飞过来一把合金高脚椅?看看被砸裂的大理石地板和散落不全的零件,这玩意儿刚要真挨到自己,腿骨都能碎成粉末,谁那么有病?!! 李少气吐血,狠狠瞪向四周,大声质问谁出的手。 人群也出现短暂喧哗,须臾竟纷纷抬头朝某处看去。 李少跟着抬头,这才发现楼上包间窗门洞开,窗前站着一个高瘦的男人,因背光瞧不太清五官,但就这俯视的压迫感和他刚才的所作所为,足以让人感觉到恐怖的危险性。 有几个一直注意着二楼客人的小蜜蜂看得最为真切。本以为要等到那帅哥离开时才能再见一眼,谁知一直被魔术玻璃阻挡的二楼私密包间,在楼下角落发生争执时忽然开了窗。一道被众人关注的身影跟着出现,二话没说竟抄起一把高脚椅直接朝底下扔去!腕力眼力都控制精准,没波及到路人,可这一手仍是疯得不行,把围观的人一个个吓到震惊。 祝微星也吓了跳,尤其当他发现站在二楼的罗刹脸是谁。 姜翼……怎么在这里? 不等祝微星疑惑,身边已发现方才攻击就是姜翼所为的李少已开始大骂,并让保镖去二楼抓人。 可保镖才赶到包间,众人都没看清那男生是怎么动的手,俩粗犷的大老爷们已经闷哼两声捂着肚子倒了下去。 那帅哥把烟咬到嘴里,竟不走楼梯,一反手直接抓着围栏从二楼跳了下来,轻松落地后,朝那李少走去。 他步子极慢,脸上也不见愠怒,却莫名透出一种压抑的山雨欲来,十足的恐怖。 行到近前,高大的体格衬得面前不到一米八的李少仿佛是只鹌鹑仔,咬着烟,姜翼居高临下地问:“你刚才想干嘛?” 轻飘飘低沉沉的一句问话,竟吓得李少差点软了腿。他瞟向二楼仍抱着下腹躺地哀嚎的保镖,再去看两旁同样僵若石雕的众人,撑起胆子骂道:“你、你他妈谁啊,我来……来玩关你什么事——啊!” 话未落,已被一脚踹在胯上直接飞了出去! 咚一声砸在了几米外的一处小型水池里! 在一片惊叫声中,姜翼慢条斯理地吸了口烟,仍踩着慢悠悠的脚步上前,一把将在水中摔闷了的人提起,像包垃圾一样丢在地上。 姜翼朝他吐了口烟圈,重复:“你刚想干嘛?” 李少浑身疼得不行,咳了好几声才说出话来:“你……你知道我是谁……啊!” 如法炮制。 他又被踢进了水里。 姜翼第二次把人捞出,往地上一丢,继续重复。 李少终于发现到自己遇到了硬茬,而且还是个神经病,一边思考着骨头断了几根,一边老实回答道:“我……我就想请那人喝杯酒。” 姜翼笑了:“谁允许你请他喝酒的?你碰到他了吗?” 李少:“没……没有。” 姜翼却不信,抄起一瓶香槟就砸在桌上,捏着锋利的碎片抵上脚下人胳膊,又问:“哪只手?” 李少吓死:“没有……真的没碰到,我要拉的时候你就来了……真的。” 眼见这李少都要哭了,姜翼还不依不饶,祝微星看不下去了,这闹下去要出事。 他只能上前轻唤那人:“姜翼……” 姜翼不理。 祝微星:“一会儿警察来了,我们可都要蹲进去。” 姜翼嗤笑,先看周围,又去看那李少:“谁敢报警?” 回答他的是一片瑟缩的死寂。 祝微星无语,这好好一个家大业大的酒吧,怎么也没有维护秩序的安保,竟能容客人闹成这样。但店内监控肯定早该记录,说不准已有人悄悄报警,未免事态进一步扩大,祝微星必须阻止。 不和姜翼废话,祝微星直接蹲下身要去拿他手里的碎片。 一直没大表情的姜翼摆出的气势立刻散得细碎,大怒得把那玩意儿丢开才没割到祝微星的手,他大骂:“你有毛病啊!” 祝微星不理,拿起这李少不知何时摔在一边的手机拨了救护车的电话。 本想找经理商议如何处理现下惨状,四顾一圈却不见人,不得已下只能对姜翼说:“先走吧。”其他只能等明天再来看了。 姜翼的回答是嫌他多事的一个白眼,又冷冷去盯地上发抖的李少,磨着后槽牙一副意犹未尽的姿态。直到被祝微星牵着手拉起,才不情不愿地放弃。 “啧,麻烦精。”在众人一干千奇百怪的眼神里,姜翼骂骂咧咧地跟着祝微星朝外走去。 在两人自酒吧消失了快五分钟后,店内才重新响起小声惊叹,一个个皆惊魂未定。 而二楼包间窗口这时又探出一人来,表情复杂地先看了看脚边哀嚎的保镖,又去看抽搐的李少,叹了口气。 他比祝微星眼尖,成功在吧台角落找到了站在那里的经理,姜桐在场内画了个圈,说:“算我的吧。” 话落却不见经理应声,反而朝一边看去。 姜桐似有所觉跟着望去,发现二楼另一间包间门也开了,吕示抱臂站在那里,也不知围观了多久。 “原来你在啊?”姜桐意外。 吕示说:“有点工作要处理。今天这事儿,算起来是我们员工惹的,不必姜少出手,酒吧自己来。”说着,眼神轻扫过一楼到现在吓得还没回神的yiyi。 姜桐挑眉:“嚯,那么大方,看来你们很不满意现在的装修。” 吕示未言,只对姜桐点点头,又回了包间。 ******* 那边,祝微星坐着姜翼的车回到羚甲里。 一到六号楼前,他将头盔丢给对方就往家里去,刚行出一步就被人扯回了怀里。 姜翼哼笑着去看祝微星面无表情的脸:“怎么?又为个傻逼跟我生气?嫌我多管闲事是不是?” 祝微星被他禁锢在胸前,两手都动弹不得。不过他也不是认真要挣扎,推拒了两下便作了罢。 祝微星叹气:“我没生气。” 他的确没生气,姜翼虽下手重了些,但是为了救自己,祝微星哪来的资格怪他,他只是……有点无奈。 今天这事,赔钱还算小的,那李少有些来头,祝微星自认可以和他欺骗周旋,但真要压他一头,怕只有张申那种地位的才行。姜翼把人打成这样,气是出了,明天要怎么办?那种阔少爷,当下讨饶,心里肯定不忿,回头再来对付姜翼,姜翼再凶,总不见得真把人打死打残?人家要找他麻烦,学校、家里、汽修店,还不是方方面面。穷人和权贵的距离,祝微星再明白不过。 祝微星斟酌着说:“我们以后……能不能不要急着动手,有些事也是可以讲道理解决的。” “你要我跟那傻逼讲道理?”姜翼像听了个笑话,收紧手臂把祝微星搂得更紧,眼神阴郁,“眼看着他想要这样对你的时候?” 祝微星整个贴到了姜翼怀里,勉力和他拉开些距离才能说话:“其实我有办法对付他……算了,不单是指这李少,我是说下次。” 附生 第108节 姜翼咬牙:“你还想有下次?我他妈还没问你去酒吧干嘛的?你倒跟我谈条件?” 祝微星无语:“你可不可以讲道理?” 姜翼:“我不讲道理?你试试再屁话一句,我现在就回去把酒瓶扎他脑子里。” 祝微星:“……” 姜翼:“推我干什么?你想干嘛?” 祝微星:“我要回家了。” 姜翼:“还说没为个傻逼跟我生气?抱一下就逃?” 祝微星:“我没有生气。我只是要回家。” 姜翼:“这里不是你的家?” 祝微星:“这幢是你家,不是我家。” 姜翼:“我家早晚要是你家。” 祝微星:“……” 心觉这小学生对话过于幼稚,刚打算中止的祝微星耳边忽然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诵经声。 他蓦地脚下虚软,一下倒进了姜翼的怀里。 第118章 对你…… 祝微星只是瞬间手脚无力, 意识倒尚存。他知道自己被姜翼抱起,一路抱上四楼,进了姜家。 被小心地放于枕上时, 祝微星慢慢睁开了眼睛。 姜翼像知道他为什么会头晕, 利落地去堵门又关窗, 还拉了两层窗帘。可这破楼的隔音实在太差,陈嫂家又只隔两楼,一阵阵的吟念自下方源源不绝,连绵如泉, 一汩汩地往顶楼的姜家冒。 姜翼烦怒,面色愈渐阴鸷。好在祝微星及时发现, 抬着发虚的胳膊把人留在床前, 不然这喷火龙脾气上来说不准能做出下去砸人灵堂的事。 祝微星用得气力极小,姜翼却没甩脱,不得已蹲在那里, 像只狗,又像只狼。 祝微星说:“我没事,现在已经比之前好多了,不会一晕倒就人事不知。” 姜翼行动配合,嘴巴仍不饶人:“那可不一定, 你的魂和你的人一样爱乱跑。” 这是还在气酒吧的事,真要算起来对方还比自己多去过一天酒吧, 自己也没和他计较,他倒恶人先告状。 祝微星服了姜翼的小心眼, 只能解释:“我觉得祝靓靓有问题。” 姜翼:“祝靓靓是谁?” 祝微星:“就是原来的祝微星。” 姜翼皱起眉。 祝微星:“你之前没注意过吗?” 姜翼:“我他妈注意他干嘛。” 好吧, 祝微星整理了下思绪,把近日怀疑都告诉了姜翼。 “我一直都觉得祝靓靓当初的坠楼事故有些问题, 虽然明面上瞧着并无可疑,可小张警官曾告诉过我,祝靓靓和几个同学在‘午山’酒吧喝酒到晚上九点,后独自去了擎朗酒店,十点左右从酒店五楼的中空花园阳台坠落,被送往医院。九点到十点间有一小时空白。从午山走到擎朗只要十五分钟不到,就算慢点,半小时也该到了,去掉这半小时,还有半小时那天的祝靓靓去哪儿了?” “我去问过那夜同他一起喝酒的同学,他们虽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有个人曾告诉过我,祝靓靓提过自己知道了一个秘密,一个很可能会威胁到他的生命秘密。而孔强约我去红光小城那日,竟也提到了祝靓靓的这个秘密,他说,本热衷在享乐上花销的祝靓靓在死前那段时间,反常的把大部分的财力都投入了一个奇怪的地方,那地方叫【九转升运莲花社】。” 姜翼:“什么玩意儿?” 祝微星:“我本来也没在意,直到前几日我在凯恺出事的新闻里看见了这个名字,【九转升运莲花社】好像是一个以玄学内容为主的微博营销号。” 像是知道姜翼不认识凯恺,祝微星又把这明星的事对他解释了一通,并最终道出自己去酒吧的缘由,包括他从两个小蜜蜂口中听来的相关推测。也是再坦白不过了。 说完却见姜翼一脸不屑鄙夷,像根本没放在眼里。 祝微星:“你不信?” 姜翼:“你信?” 祝微星:“我不想信,可如果这里面没有猫腻,楼明玥为什么会在祝微星的身体里?难不成真是天意?又或者,不是祝靓靓所为,而是……另有其人?” 姜翼垂下眼,不言。 祝微星说:“或许那些转运换魂的过于离奇,不值得参考。但祝靓靓和那莲花社的联系,会否与我进入他身体的事有关。不管如何,我都想尝试找找看,能不能有个结果。” 姜翼又抬眼:“怎么找?像今天这样哪里危险往哪里跑?” 祝微星:“那里并不危险,而且我能保护好自己。” 姜翼嗤之以鼻:“放屁!那里那么多人盯着看你!” 祝微星心说这人的重点永远那么偏,明明祝靓靓这事那么诡异那么值得推敲,他怎么老往奇奇怪怪的地方投放注意力。而且,酒吧里明明看他的人更多。 祝微星:“你能不能讲道理?” 姜翼:“你能不能不被人看?” 趁着祝微星被他的蛮横搞得怔然,一直蹲那儿的人像是终于压不住脾气,狗一样翻上床扑到了祝微星身上。 祝微星吓一跳,头脑瞬间晕眩,不是被念经扰的,是被这土匪压的。 姜翼伏在祝微星上方,双手撑在他身侧,鼻尖和他相抵,隐忍地质问:“那破咖啡馆里是不是也有很多‘李少爷’天天这样看你?嗯?” 祝微星哭笑不得,刚想对姜翼熊孩子似的独占欲思维纠正两句,却发现对方眼底压抑的不满与怀疑。他是当真的在说。 祝微星只能解释:“人家是观众,来欣赏音乐的。” 两人离得极近,说话时呼吸交融,唇际摩擦。姜翼微侧过头,又凑近一分,问:“你敢说一个都没有?他们都对你思想纯洁清清白白?” 有那孙总在前,祝微星脑子坏了才会应他,只能被贴着嘴巴含混反驳:“我管不住别人有没有,只能管住我自己有没有。” 姜翼顺势含住他的唇亲吻,眼睛仍死死盯着身下人:“有没有什么?” 祝微星被他吻的脸颊耳侧都慢慢升起绯红,闭口不言。 姜翼怎么会愿意罢休,捏着祝微星下巴让他张嘴,舌、头强势占入祝微星唇中,翻搅添吮着口、腔内一寸寸,几乎夺走祝微星所有呼吸。 姜翼这人学东西也是快,在一起才半月不到,吻、技已突飞猛进,只是从莽撞的粗暴到驾轻就熟的凶狠,一样逼得祝微星极近窒息。滞涩的喘息伴着神经酥麻的乏力,这样的唇、舌绞、缠无异于甜蜜的折、磨,祝微星受不住的攥紧手指,在姜翼肩膀抓出了一圈褶皱。 神思不属间仍听姜翼不依不饶的问:“有没有……什么?” 到此,祝微星只能妥协:“唔……有没有对……别人动心。” 姜翼抬起头,静静望着身下人:“不对别人动心,那对谁动心?” 祝微星唇瓣红种,胸口起伏,急急喘气,同他对视半晌,认命般地轻轻说:“对你……” 姜翼投来的眸光像月下潮汐翻起的浪,层层铺进,直至没顶。 祝微星还来不及松口气,才被放开的唇又再次被堵,甚至比方才更密实深重。同时,束于裤中的衬衫被拉起了一角,有只滚烫的手摸到了祝微星的腰上。更让祝微星惊异的是,他发现有什么不对劲在两人紧贴的地方发生。 祝微星大惊,敏感得一个激灵,不敢置信地去瞪姜翼。要按他的步调,即便不是柏拉图,也该一月牵手,一月拥抱,三月后亲亲还不能伸舌、头。可姜翼不仅三天里就把这些全做完了,交往半月竟想日行千里,这速度实在把祝微星吓到。 骇然之下,祝微星没控制住合了下牙关。 “嘶……”姜翼吃痛抬头,哑忍的去看祝微星,舌尖的血与眼底的红几成一色。 祝微星咬得很轻,还比不上姜翼第一次把他嘴亲破时的力道。可姜翼像被踩了尾巴的老虎,眼中竟炸出瞬间凶光,好在在对上祝微星的视线时硬生生克制了下去。 挣扎着瞪了身下人两秒,姜翼深吸口气,一下起身,从衣柜里捞了两件衣服,咚得踹开门,去了外面的浴室。 待他走后,附着于身盘桓于室,如锁链般捆缚缠绕的琥珀木气息才从祝微星身上依稀散去。 祝微星大松口气。 那土匪的压迫感实在是太强了,一旦姜翼靠近,他铁了心要如何时,那种不由自主要被他控制的感觉几乎能让在他面前的人精神比身体更先一步屈服,哪怕祝微星知道姜翼不会真对他用强,可对付他一个,比上台弹一百首巴赫和李斯特都要勇气。 本想趁那冤家洗澡的时候赶紧回家,结果才撑起身,还没下床,又一阵莫名晕眩袭向祝微星。因和姜翼纠缠而暂时被转移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楼下那似有若无的背景音上,祝微星再度脱力。 才庆幸姜翼走了能给他点喘息的余地,可失重的无助很快就将祝微星包围卷缠。 他只觉有股力量在皮下拉扯,嗡鸣声从脑内响起,眼前的世界开始扭曲。 仿佛有什么即将腾空而起时,嘤咛的低吠从耳边传来,祝微星勉力睁开眼,看见不知何时蹲在床头殷殷看着自己的大款。 大款像感知到了他的难受,把大狗头搁到了祝微星的手背上,安抚地轻轻拱了拱。 活物的体温一下温暖了祝微星骤冷的皮肤,也拉回他一点细微神志。 下一刻,门外急急迈进一人,姜翼湿着头发,连t恤都来不及穿,只套了条衬裤就跑了进来,矮身一把抱住了床上人。 祝微星缩进他怀里,虚弱地有些颤抖,他艰难地说:“姜翼……我不喜欢这种感觉。” 魂魄不定,手脚麻痹,时不时就要来一次。什么时候,他才能成为一个正常人,又或者,这便是他复生必须要承受的代价? 姜翼这次没有嘴毒也没有抬杠,他只是抬腿上、床躺到祝微星身边,把他完全揽进怀里。 他说:“没事,就快没事了……” 祝微星恍惚:“什么?” 姜翼:“我是说,你睡着了就听不到这些东西了。” 祝微星把头埋进姜翼肩窝,感受着无边传来的热力,他忍不住反手抱住了对方:“睡着了,会不会魂魄就飞走了?” 姜翼用唇轻贴着他的额头:“不会,我在。而且,万一我抓不住你,不是还有你送我的吸尘器?” 祝微星一愣,没忍住笑了出来。 许是姜翼的安慰起了作用,又或是宋奶奶口中冥官命格的威吓力的确不一般,这一晚,祝微星的魂魄在身内拉拉扯扯离离散散,好几回都像要脱于躯壳游走奔逃,却又困摄于身边人的怀抱,不得已被生生扼制在原地,被迫一夜安稳。 第119章 小鞭炮 八月盛暑, 烁玉流金,刺目的烈阳映得天地变色,万物浮光。 他站在中心医院的普通病房的走廊上看楼下的向日葵, 放眼却是一片朦胧的虚影。花是白的, 医院是白的, 站在他身边的医生护士,头脸全身都是白的,模糊扭曲。 但医生开口时,他却听出声音来, 那是自己第一次入院起就替他手术过的主治医生,神外的李主任。 “顶楼的放射科今天做仪器维护, 只能用楼下的ct机, 我们有预约,人不多。” 说人不多,可他仍能看见医院走廊到处都糊着一团团白影, 全是普通病房里躺不下的病人,气氛颓靡。 附生 第109节 离他最近的那道格外显得年轻,像是个少年,却一身的鲜血淋漓。 是的,其他人都是白的。 那身影是红的。 有个中年人在几步外用僵硬的声音对医生央求:“老徐, 这个孩子在我班上,跑得最快, 跳得最高,打架也最凶。我有信心培养他成为全国最好的散打运动员之一。但现在, 我只求你, 别让他一辈子坐轮椅,别让他像我一样, 成了残废,我求求你。” 徐医生叹气:“老宁,你知道我肯定尽力,但是……他伤了脊椎神经,能治好多少我没法给你保证。” “那你至少帮他备个好些的病床,不能让孩子就这么睡在走廊。” 医生也无奈:“老宁,我懂你着急,但中心医院这几日真是没空房,病房里也都是危重病人,也有家属心疼,我能跟谁调换?” 想了想,他一咬牙:“不然,只能去顶楼病房看看。可即便有,我们也得想办法找医院申请,你懂得,我下个月就退休了,新副院已经上岗,这填报不一定能批,就算批下来,我也得跟普通医生一样走几天的流程,这时间只能等。” 老宁沉默。 老徐又提醒:“这小孩精神状态不对劲,送进来到现在一句话不说一句疼不喊,就睁着眼发呆。之后治好了复健,你可得好好做做他工作,不然手术做完都可能白忙一场。还有那手术费,他家那情况,爹没了,妈伤心得起不来身,就算病床好解决,但这钱……” 老宁:“我凑。” 徐医生:“我还不知道你什么条件?拿什么凑十几万?” 老宁:“我能想法子。” 徐医生:“你呀……我这其实还有点。” 老宁:“不用!” 徐医生:“这种时候你这死老头还倔什么?!” “明玥?明玥?” 楼明玥被李主任唤得回神,才意识到自己盯着那个走廊的红影在发愣。 李主任:“明玥,你的磁共振虽然显示疑似阴影,但还是要看具体ct报告。从第一次手术到现在,我们一直有定期体检,理论上复发得可能性极小,我认为,你这次会晕倒,还是过度疲劳的缘故。不要怪我多言,近日会常头晕,就是身体疲劳的信号,血压和血糖指标过低,如果可以,公司的事物还是放一放,身体更重要。” 楼明玥点头:“公司代理人转让程序已经提上议程,最多再过半年,我就能退到二线,会没那么累了。” 李主任这才放心:“那就好,十五年无病变无转移,我们维持得有多不容易,明玥,我希望你明白。” 楼明玥说:“我知道。” 正要往放射科去时,脚下忽被什么轻撞。 楼明玥低头,拾起,摸到一卷绷带。 不是医院常用的,手感更粗糙,更厚重,像某种体育用品。 楼明玥四顾着,最后将东西递向那红影。 对方没接。楼明玥愣了下才明白,这个人伤重得不能动。 于是他选择将绷带放到了对方的病床边。 靠近的那刻,楼明玥眼前蒙着的迷雾像忽然被谁擦去,让他一下看清了对方的模样。 躺着的少年大概十四五,该是刚入院不久,头脸脏污,一身干涸的血迹,浑身透出一种残酷的死气。可偏偏他望着楼明玥的眼睛平静异常,无悲伤也无绝望,青涩的年纪,却像一滩喧天大火后的灰烬,连风都刮不起一点尘浪。 不知为何,楼明玥被这眼神扎了一下。他又改而将绷带放到了少年的手里。 少年没动。 楼明玥说:“不要了吗?你的东西。” 少年仍是没动。 楼明玥便不再言,跟着李主任走向了放射科。 进门时,他回头,朝那角落看去。床上的绷带已经不见,那少年还带着血痂的手正将什么努力握进掌心,竭尽所能的用力。 楼明玥忽然问李主任:“顶楼有病房吗?” 李主任似有所觉,看看那少年,又看楼明玥,说:“有的。” 楼明玥:“楼氏去年给中心医院赞助的帮扶基金应该开始了吧,顶楼病房是不是也包括?。” 李主任点头:“包括的,我明白了,我会转告院长,请他安排下去。” 楼明玥点头:“谢谢。” …… 感觉到室外天光,祝微星睁开眼。他正像只抱枕般被姜翼搂趴在胸前,两人鸳鸳交颈,四肢勾缠,睡得像两块吸铁石。 姜翼那么大只,这小床他一人睡都嫌挤,别说又多个祝微星,身型再瘦弱好歹百多斤的大小伙,也不怪一夜下来会变这姿势。 祝微星静静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像还未从深重的梦里醒来般。 姜翼则闭着眼,像仍陷入沉眠,可趁祝微星不察,他竟猛一翻身,将人压到身下,哑着嗓子问:“一大早盯着我看干什么?” 祝微星吓一跳,被姜翼幽深的目光笼罩,虽慵懒凶悍,却热烈鲜活。 祝微星说:“没什么,做了一个梦。” 姜翼哼哼,一低头把脑袋又埋进了身下人的脖子里,显是不满祝微星睡得舒服,他却还没醒。 承受着快把他压吐血的重量,祝微星只能道:“我要去上课了。” 姜翼抱着人不理。 祝微星只能轻轻挣动以示抗议。 “啧……”姜翼骂人,“你再乱摸试试?” 祝微星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被压在二人之间,掌心正抵在姜翼胸前。而对方上身未着片褛,他能清楚地感知到紧实肌肉下的心跳,一下一下沉稳有力,又随着自己的挣动正在渐渐失速。 心跳的力量和姜翼皮肤的温度烫得祝微星一下红了耳朵,用力把手抽出,慌张地藏进了枕头下,祝微星说:“那你……让我起来。” 姜翼瞪着他因闪躲还不断上下扑闪的睫毛:“用完就跑,世界上还有比你更忘恩负义的吗?” 祝微星:“……” 姜翼就被闹得呼吸粗重,他烦躁地把脑袋拱进了祝微星的颈窝,唇在他脉搏处若有似无的磨蹭亲吻,几下后仍嫌不够,狗一样竟直接咬了祝微星一口。 祝微星吃痛轻哼。 眼看这大早上又要火起,祝微星忽在枕头下摸到样物事,顺手抓出一看,红艳艳毛刺刺,晃晃悠悠丑不拉几。 竟是一只小鞭炮挂件?! 祝微星惊异,他以为这破东西姜翼早扔了,毕竟除夕那夜他可是十分嫌弃,现在怎么会出现在……枕头下? 刚还像块混凝土压身上重得怎么都挪不动的人,见此忽然一下跳起。 一把拽过,姜翼恼怒:“谁让你乱翻我东西!?” 祝微星:“对不……” 姜翼强调:“这破玩意儿我只是随便一塞,想隔天再扔掉,怎么会不小心掉进枕头里?!” 祝微星:“哦……”那是够不小心的。 姜翼:“你这什么表情?不信?” 祝微星抿了下嘴巴:“没有。” 姜翼:“嘲笑我?” 祝微星:“没有。” 姜翼瞪他。 祝微星本想说那你给我,我帮你扔吧,却又碍于某人火山喷发前的气势,最终还是没开口。 在祝微星体贴的沉默里,姜翼又从衣柜捞了两件衣服,心急火燎地去了浴室洗漱,顺便也没忘带走他的小鞭炮。 他一离开,祝微星总算得以下床铺。 姜翼一晚洗了两回澡,他却一身粘腻。上回和这人同床还是冬天,只觉得一夜温暖。而昨夜许是体虚,祝微星出了不少冷汗,偏偏姜翼体温极高,躺在身边就像只巨型火炉,烤得祝微星一晚上冰火反复冬夏交替。 趁着姜翼在洗手间,祝微星赶紧从6407离开。来时如何穿戴,走时也半分不变,除了衬衫略皱了些,其实并无不妥。 可他刚带上姜家门,抬头便撞上站在自家门前的焦婶。祝微星一时心虚,怔然在原地。 几秒后,还是焦婶先笑着开口:“一早就去姜家串门吶?” 祝微星:“额……嗯。” 焦婶:“我正好给你奶奶买了早餐,有不少呢,你拿点给姜翼?” 祝微星本想拒绝,但那懒到家了的土匪要没人投喂很可能宁愿无精打采原地挺尸,也不愿动手点个外卖。祝微星纠结下还是收了焦婶的好意,匆匆给某人留了几个肉包子才离开。 回家洗漱时,在镜中看到脖子上被留的一枚牙印,祝微星一惊,一边用水扑去脸上热意,一边回忆并确认刚才应该没有被焦婶注意后才放心换了件高领穿上,赶去了学校。 第120章 救人 上课时, 祝微星难得分心去留意姜翼信息,担心会收到那李少来找对方麻烦的消息。下午去兼职,也没忍住向咖啡馆的服务生旁敲侧击。 常在故人坊混迹的皆信息灵通, 果然77号有不少人都听说了昨夜午山酒吧来了辆救护车的事。但店内具体发生了什么, 有无纷争, 有无报警,他们却不清楚,仿佛那场闹剧就此没了下文。 倒是下班前,祝微星忽然收到了yiyi的微信。 一个地址, 附赠一句道歉。 【没钱买面膜】:祝微星,对不起。以前是我有眼无珠, 多有得罪。希望你大人不记小人过, 不要和我计较,对不起。 话说得没头没尾,歉道得突如其来。 前后态度如此转变, 让祝微星略觉突兀。难道是昨天被姜翼一闹给吓住了?又或是有了新迁怒自己的小诡计? 不管如何,yiyi的小手段祝微星都不放在眼里,地址暂且收下,又想向对方打听酒吧的后续处理。可是无论祝微星问什么那头都再无反应。 再去看yiyi的朋友圈,竟连账号都注销了?也是奇怪。 下了兼职, 祝微星没回羚甲里,而是在附近转悠了起来。 昨夜勉强度过, 可仍值清明前后,陈嫂家念经的和尚也没离去, 祝微星难免顾虑。虽然那谁陪在自己身边的确有着不可解释的安稳作用, 但祝微星一想到又要在姜家和姜翼在那比行军床大不了多少的地方挤上一夜,他就头晕眼花心律不齐。姜翼和灵魂出窍相比, 这危险性,有时还真分不清谁更大一点。 祝微星想起奶奶让自己出去放松放松的建议,觉得寻个小旅馆暂避风头也是不错的选择。 为什么不选酒店,因为才买了新长笛的祝微星再次囊中羞涩,能省则省。可一圈逛下来祝微星发现u市商圈附近本就数量稀少的商务小旅店都因小长假被订满了,好容易最后找到一家条件过得去的,却又在门口撞上一个熟人。 附生 第110节 一手拄拐一手提着便利店口袋的郑照文在这里看到祝微星也难掩惊讶,甚至还因愕然翻了一手的东西。 不等祝微星询问,他匆忙解释:“我……我家里漏水了,在这里住两天,等修好了就回去。” 郑照文的气色比那天在汽修店外相遇时更差了,整个人瘦成竹竿,腿脚也没见大好。 祝微星不知他是因腿伤还是仍沉浸在单恋失败的打击中才颓废如此,但他本意绝不愿见到郑照文变这样。 矮身替他把东西拾起,祝微星问:“你需不需要帮助?”去医院?或者给他家里找修理工。 郑照文却不语,只愣愣看着祝微星的脖子。 祝微星后知后觉弯腰时领口的扣子松了一颗。意识到郑照文看到了什么有这表情,祝微星微窘,急忙把衣服整理,遮去脖子上露出的牙印。 想也知道,郑照文不会再受他好意,毅然拒绝,仓皇离去。而祝微星自然也打消了入住这里的念头。 结果转了圈,又回到羚甲里。 天已半黑,祝微星做好了又会听见经文声的准备,却不想一走进弄堂便迎来一片人声鼎沸。 “跳楼了……有人跳楼了……” “谁啊谁啊?几号楼?” “五号楼,是鲁家,鲁芳跳楼了!!!” “啊呀,是鲁芳的话就不奇怪啦,准是又和他老公打架吓吓人的。” “不是不是,这是真跳,都爬上去十分钟了,人歪在那里,马上就要掉下去。” 四面嘈杂中,祝微星勉强穿过离三层外三层的包围圈来到五号楼下,一抬头,果然在前方顶层边瞧到一斜靠的人影,的确是鲁芳。 祝微星认识鲁芳,外号“羚甲里一枝花”的鲁包租婆,身形丰腴容貌粗拙,长得不美,却极爱听人夸她靓丽,脾气火爆,三天两头在弄堂里和老公打架,一哭二闹三上吊已见怪不怪。可这回,看那姿态,却不似玩笑。 她双腿悬缀在顶楼边,伏着脑袋一言不发,对周遭呼喊劝慰也毫无反应,像真要轻生的样子。 这可急坏了围观群众。有让报警的,有让叫消防员的,还有让把家里床单席梦思都拿出来作气垫的,更有自告奋勇要上前救人的。一个想从顶楼上去将鲁芳拖回,一个欲从下面把她扯进楼里。 可老公寓顶层的斜坡设计让非专业人士无从下脚,鲁芳那重达两百斤的分量又使楼下人难轻易承担,眼看俩位企图上去施救的大叔走到半路,不是自己差点栽倒,就是根本连拖拽的气力都没有,营救顿时陷入僵局,众人力不从心。 而鲁芳不知何时又朝外挪了身型,半个屁股都摇摇欲坠,随时都可能悲剧。 祝微星不喜这场面,帮不上忙又无能为力的他唯一能做的只有不热闹围观,正打算离开,眼神却瞥到五号楼三层的窗边站了个熟悉的人影。 姜翼正咬着烟,不屑地瞧着楼下众人各抒己见总结经验,像在开一场战略会议。待发现祝微星,姜翼又朝他兴味地抬了抬眉。 那是管晓良的出租屋,姜翼偶而会去打游戏。祝微星像猜到他意欲何为,一瞬间皱起了眉。 他曾以为姜翼生性热血,爱见义勇为打抱不平。可此刻对上那目光,祝微星忽然隐约窥见到姜翼对此的一点内心世界。 不屑是给围观者的,兴味是给轻生人的。姜翼骨子里带着热爱挑战的冒险性,以前的他能从运动和暴力中汲取这份挑战,然远离擂台后,生活便愈发平淡。直到他又发现了另一种能横跳在生死关头的刺激。 那便是救人。 残酷点说,姜翼每次出手,他的乐趣远大于慈悲。 洞悉到此的祝微星多少有些无语,可他说不出你别去,也说不出你可以去,情绪复杂间只能同楼上人大眼瞪小眼。 姜翼却不等祝微星反应,直接掐了手里烟,抓着窗台,翻了出去。 祝微星的心猛地提起! 他看着姜翼踩着一层层生锈的空调外机和水管利落往上。这让他想起曾在蒙辉手机里见过姜翼在u体帮助跳楼女生的那一幕,也让祝微星回忆起在红光小城对方搭救倒悬于塔钟顶层的马庆。明明当时的自己还能心平气和的夸赞一句“他是好人”或嘱咐一句“你要小心”,然此刻,祝微星只有难言的恐惧和窒息。 他知道姜翼可以,这点小场面于他不值一提,可祝微星仍是害怕,他不想看见这个人承受一点危险。 管晓良家在三楼,弄堂里的公寓也就四层高,攀几下便能到。可难的不是爬上去,难的是怎么把鲁芳弄下来。这样身型的妇女,即便高大矫健如姜翼,怕也不容易。 管晓良见之,也要跟上,才爬了两步,又被上面人一脚蹬了回去,只能在下面垫后。 姜翼的出现一下让弄堂有几秒的死寂,比起先前几人施救时的艰难生疏,他速度快,动作稳,贴着墙面简直如履平地,看得街坊邻居也跟着兴奋激动。 “啊呀,小姜!!” “哇,爬好快,好厉害……” “不愧是小土匪。” “可是‘一枝花’那么重,姜翼行不行啊……” 果然,姜翼很快行到顶层,但拖拽鲁芳却着实废力。尤其鲁包租婆还犯了和u体跳楼女生一样的臭毛病。在姜翼接近时,也不知是惊吓还是一心求死抗拒救援,对着来人开始拼命推拒挣扎。害得姜翼不得已间只能一边闪避,一边伸手抓人。 本来人已抓到,姜翼也成功将她从边缘往里推去,偏在这时,鲁芳竟不知打哪儿抄起块石头用力朝姜翼头脸砸去! 姜翼一手负担自己,一手负担她,根本没第三只胳膊能阻挡,于是石头磕肉的闷响那一刻在所有人听来都如此震耳欲聋。 姜翼吃痛,险些脱手。同时,一行血线从他侧脸滑下,让祝微星看得心脏都险些跳停。 而鲁芳仍在反抗,砸了姜翼一次不够,眼看她竟第二次抬起手…… 一片惊呼里,她却直接倒了下去。 姜翼给了她一拳。 早没耐心的姜翼看着卧倒的人憋不住骂了娘:“……%&**” 而楼下的祝微星也等不下去,推开人群,急急上了五号楼。来到管晓良家,正看到姜翼从窗口爬了回来。 “我他妈!”姜翼仍在生气,“老子要破相了!” 祝微星接过管晓良递来的纱布摁在他不断冒血的头上,那鲁芳力气极大,伤口砸得很深。 “不会的,在头发里。”祝微星安慰他。 姜翼:“那老子要斑秃了!” 祝微星想说谁让你救她的,话到嘴边才发现,原来自己也会有如此自私的一面。 用管晓良的医药包初步止血包扎,祝微星带着姜翼往医院去。 走下楼,立时迎来八方关怀四面赞誉,姜翼对此却充耳不闻。 小张警官也带着几个警察到了,正合力把鲁芳从顶楼弄下来,一边盘问鲁芳老公是怎么回事,得知她竟是甲亢药吃多了精神不稳才发疯上楼顶,也是无语。 祝微星本不欲再去关心他们,不管什么理由,在他看来都不该对前来搭救的人动手。 然路过那被多人架着的女人时,还是没忍住看了一眼。 却见那鲁芳双目呆滞,仿似癔症,口中还念念有词。细听,反反复复只两句。 “不要脸……你不要脸……这应该都是我的,是我的……” 祝微星一怔,莫名觉得她这状态似曾相识。可因挂念姜翼的伤,他也顾不得多思,赶紧拉着人往医院去。 第121章 穷人的浪漫 姜翼本打算随意捆一捆脑袋就回来, 却被祝微星扣在医院拍片缝针包扎挂水一套流程全部走完才允许离开。 祝微星难得坚持且强硬,逼得姜翼听了话。 回到羚甲里已是天明,祝微星原还担心这清明夜怎么熬, 没想到是这般稀里糊涂的渡了过去。 可于祝微星的难关却远没完。 进到姜家, 姜翼就闹着要洗澡, 又是爬楼又是开瓢,早搞得他一身脏污,能从医院忍回家已是不易。 祝微星却记得医生嘱咐缝完针至少三天内不宜沾水,以免细菌感染。便不让他折腾。 姜翼从医院就憋屈到现在, 哪里会再听,抽了衣服就要往浴室去, 又被祝微星拦在大门前。 “让开。”姜翼沉声, 忍了一晚的火已上眉间。 祝微星不为所动。 姜翼:“你别以为我拿你没办法。” 祝微星说:“你坐着,我帮你擦擦。” 姜翼眼神一亮,同意了。 祝微星给打了温水, 回来时姜翼已经把衣服裤子扒了。还算有人性的留了条裤衩,瘫那儿瞧着祝微星。忽略他裹成粽子的脑袋,整个人像座美术馆里亟待修复的石膏雕塑。 祝微星走过去,绞了布先擦眼耳口鼻,这样近的距离拆分着看姜翼五官, 的确觉得长得都好,若真破了相, u体u艺两家首先就无法与鲁芳和解。 姜翼不知道闭眼,睁着眼盯过来, 衬着脸上血渍, 即便表情懒懒,也有种狼一样的凶戾。 祝微星被他看得不自在, 打破沉默问:“头晕不晕?” 刚这人在挂水时就频喊晕,也不管输液室有多少眼光,快十斤的脑袋硬在祝微星瘦弱的肩膀上搁了两小时,害他到现在都肩背酸疼。 果然,姜翼说:“晕,没力气。” 刚想提出让他自己动手的祝微星只能继续。 又去擦身体,姜翼绝对是标准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什么胸肌腹肌人鱼线鲨鱼线,姜翼都有,哪怕两人过去关系恶劣,他这一身蓬勃流畅又不过分夸张的肌肉都没少让对窗的祝微星羡慕。 可美男恩也不是人人能消受,尤其这露骨眼神还牢牢把控着祝微星行动。祝微星只觉擦拭的动作越发僵硬,手下人的皮肤也渐渐冒火。眼看毛巾来到胯骨处,又见那纹身尖尖一角,祝微星正准备去掀姜翼裤子,手忽然被抓住,整个人也被拖到了身下人怀里。 姜翼抱着人就要亲,却被早防着他的祝微星一侧身躲了过去。 祝微星把毛巾抵到要喷火的人面前,丢下一句“我觉得你挺有力气,可以自己擦”的话就匆匆避了出去。 在外间给大款倒了水,喂了食,祝微星一边撸狗一边犹豫,半晌还是没忍住给宣琅去了电话。 宣琅听说他竟然要请两天假,十分意外,忙问他是不是身体不适。 是有人不适,但不是自己,虽然不适的家伙其实很精力旺盛,祝微星却多少不放心。 好在宣琅轻笑着同意了,还没有多问。挂电话前,倒多嘴提了句别的。说最近有俩很烦人的老头给他来了不少电话,一个问祝微星为什么不联系自己,一个问祝微星为什么不去u音的钢琴讲座。 祝微星一下猜到是何人,上回洪籽薰钢琴比赛的两位评委,赵炳然和董树声。没想到他们还记得自己。 宣琅说:“我已经让他们没事别来烦你,我自己的学生自己能教。不过他们想推荐你去另一个比赛的想法我认为可以考虑。小金律,微星,有没有兴趣?” 祝微星一怔,小金律,国内最好,也是含金量最高的专业类音乐比赛? 宣琅:“虽然没拿奖,但我们通过纪念钢琴赛练手的效果其实不错,下一步考虑参加更大型的比赛未尝不可。可如果你觉得小金律还是急了点,我们就再作选择。” 祝微星几乎没有考虑,他直接道:“可以。” 宣琅像早料到结果:“很好,只是我必须告知你,那比赛下个月就要开始了,有那两个老头的推荐,我们可以省去视频初选的步骤,直接进到复赛。只是,时间非常急,你来得及练习两首曲子吗?” 祝微星说:“来得及。” 附生 第111节 挂上电话,祝微星回到房间,床上的家伙应该自己打理完了,只是毛巾甩到了地上,盆翻了一半的水,还拿床单蒙着头,像是睡着了,又像是在生气。 看在他是病人的份上,祝微星原谅了这小学生行为。 收拾屋内狼藉时,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游戏光盘,又带落了一份文件袋。祝微星矮身去捡,发现袋里掉出了好几张照片。 是几张监控录像的截图,距离远,年代也远,画面十分模糊。尽管如此,隐约也能看到图上场所是某段高速公路,而路上侧翻着两辆车。一辆白色大卡,一辆……蓝色超跑。 祝微星一惊,去看床上姜翼,见他仍然维持着叛逆少年的状态。祝微星凝视着那身影须臾,还是选择将照片默默放了回去。把文件袋和游戏碟一道整理好后,祝微星在桌前坐了下来。 他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也不知何时睡了过去,再醒来,人已在小床上,窗外暮色昏黄,他竟睡去了一整个白日。 祝微星身上盖着薄毯,身边没有姜翼。 他望望姜家的天花板,又去看墙上正对着床尾的吉他和农民历,祝微星忽然好奇,有时姜翼每天每天躺在这里,对着这些像愣神又像发呆,是在想些什么? 可惜感受良久都没找到答案,祝微星慢慢起身,摸着半黑走了出去。 他想开灯,发现开关失灵,对地形不熟的祝微星只能跌撞着前行,半道被急急走来的人一把抱住。 “看不见你不会喊我?”姜翼骂他。 祝微星知道情况了:“又停电了?” 羚甲里的基操之一,住户早已习惯。 姜翼从柜子里翻出蜡烛,在屋子角落点了几支,又捏了一支带去厨房。 祝微星被他牵着走,闻到些微油烟,到那里一看忍不住意外。 姜翼……竟然在做饭?!还是颇有难度的炒面。 失忆醒来到现在,祝微星对普通家务勉强算是掌握,但做饭,和数码产品一样,实在不在他的技能树之内,怎么点都点不亮,所以看见姜翼这一手,祝微星不可谓不吃惊。可一想他怕是因父母自小不在身边,才学会的烹饪,祝微星又有点心酸。 “下巴要掉了,我帮你接着。”姜翼一手拿锅铲一手去掐祝微星的脸。 祝微星由着他捏了两把才想到说话:“你平时怎么不自己开火?” 姜翼瞪他:“你说呢。” 祝微星猜到了原因——懒。毕竟吃个三明治都不愿意拆包装纸的人。但今天倒是勤快。 姜翼炒菜的手法和他救人一样利落,翻炒、掂锅,装盘,一气呵成。 两人把菜端上了桌,一人一盘炒面,就着蜡烛,竟像烛光晚餐。穷人的另类浪漫。 祝微星夹起一口面放进嘴里,没夸张,这技术,这色香味,的确都好。 他没吝啬赞美:“很好吃。” 姜翼哼哼:“不然呢。” 许是饿了一天,又许是这餐恰对了祝微星口味,他很捧场的把面都吃完了。 餐后,想帮着收拾空盘,刚起身却踢到桌腿,踉跄间又被人一把揽进怀里。 晦昧昏黄并未柔化姜翼的眉眼,五官轮廓反被描摹出分明的剪影,立体又凌厉。他问祝微星:“觉得好吃怎么对厨师也没什么表示?你向来坚持的礼貌呢?” 祝微星被他抱坐到腿上,半被迫地贴于人胸前,他就知这小心眼不会吃亏,:“我道过谢了,也会洗碗的。” 姜翼不屑:“就两只碗,我还担心楼少爷会给我砸了。” 洗碗技术的确不佳的祝微星无可辩驳。 明知前方有诈,长处在此无用武之地的祝微星只能上钩:“那你要如何?” 姜翼勾唇,笑得痞气,一脸你他妈问什么废话的表情。 吃过那么多次亏,祝微星再粗的直男神经也被扭转了一些,立时会意,却也犹豫。 可僵持除了浪费时间,并不会让这人妥协,权衡利弊后,祝微星选择配合,主动完成擦身时由他中断的行为。 环上姜翼的脖子,祝微星慢慢把唇凑了上去。毕竟第一回 做这事,动作难免生涩不干脆,纤密的睫毛在烛光下扇得像扑火的飞蛾。 吻得磕绊且轻软,两人鼻子还撞到了一起,得到了姜翼不满的抗议。祝微星只能热着脸努力。 两人舌尖相抵时,祝微星看到姜翼一下变了表情,叫人分不清那焰色是瞳中火光还是蜡烛辉映。 可当姜翼受不住要反压上来吻个够本时,祝微星竟冷不丁一下跳起,脱出了他的怀抱。 姜翼像没料到他会故技重施,眼神气得骤然下沉。 祝微星却不理他怒意,还极为胆大的说:“我忽然想到一个感谢你招待的方法。” 说着,抓起一支蜡烛,去了姜翼房里,片刻后,提着墙上的吉他回来了。 祝微星说:“可以借用吗?” 姜翼像怔了一下,连面上刚凝结的不豫都散得干净。 祝微星知道他同意了,转而坐到对面,将吉他架在了腿上。 他可比姜翼讲究多了,还不忘从一边取了只小凳作为踏板,标准的古典吉他演奏方式。 摆好架势,祝微星问:“你想听什么?” 没得到回答。 祝微星猜他也不会点歌,想了想,低头轻轻拨起了弦。 大概是久远未奏的关系,他的指法有些生疏,轮指、琶音都算不得大好,但曲调流畅,偶有间断也被祝微星用经验乐感很好的化解了,比起姜翼,那水平可专业多了。 就着烛光,他将姜翼曾弹给他听的曲子又大致复述了一遍,可明明是相同的音符,在祝微星手下听来却莫名悲伤。若不是弹得人悲伤,那就是曲调本就悲伤。 祝微星也意识到了,慢慢停下手来。 他说:“对不起,大概是我没弹好,这曲子好像不适合感谢。” 姜翼只看着他,不语。 既然没成,祝微星还是很重承诺的决定遵守刚才的回礼,虽然气氛被他打散得有些低落。 祝微星放下琴,走回姜翼身边,正犹豫要怎么继续,就被身前人一把抓了过去,坐回腿上。 姜翼沉沉的盯他,光影下的眉目竟透出一种兽性的侵占欲,像要将眼前人吞进肚子里。 祝微星在这样恐怖的眼神里微微瑟缩,本以为在劫难逃的他却没被咬也没被啃。 他只是被姜翼很轻很轻地抱进了怀里。 第122章 线索 恺凯是在u市失踪的, 他留下的那个地址也在u市,祝微星上网搜寻过,那里在地图上显示的是一处老旧商务办公楼。出于安全考虑, 他没贸然前去, 而是想办法找到了那栋大楼的物业电话, 打了过去。 经祝微星描述,物业说那层的确有家公司,原是做养生理疗,偶会有顾客出入, 但上周忽然关停,现已人去楼空。 上周?盘算时间, 不正是恺凯出事后?难道是听见警察在调查的风声因此遁逃了? 不愿让线索就此中断, 祝微星和物业磨了好一阵嘴皮终于拿到了理疗店曾留下的负责人号码。 祝微星用那手机号又找到对应的微信号。名字不是莲花社,但那莲花头像和已经注销的微博一模一样, 确认没找错方向的祝微星点去了好友申请。 以为对方会对陌生人十分排斥谨慎, 没想到很快就被通过了。 不等祝微星开口,那头竟先发问。 【理疗杨老师】:找你那么多次,可算愿意联系我了。 这熟络口吻像是早和【祝靓靓】这号有过接触。 祝微星斟酌着回复。 【祝靓靓】:你找我干嘛? 【理疗杨老师】:你说呢,装什么傻呀。 【祝靓靓】:因为凯恺? 【理疗杨老师】:不然?我就一卖保健品的,最多给人算算命搞点佛像吊坠护身符的假周边赚赚外快, 可不想惹上人命 祝微星以为凯恺和祝靓靓都是这号的客户之一,可听这人口气怎么像认为凯恺这事的责任在自己? 【祝靓靓】:同凯恺联系的是你又不是我。 【理疗杨老师】:你这话说得不上道了吧。东西可是你给我的。 祝微星一怔。孔强说祝靓靓死之前找莲花社交易, 祝微星自然而然以为是找对方买东西。其实不是?是卖东西?祝靓靓卖予对方,对方又卖予凯恺, 继而生出各种诡事? 所以卖了什么?祝靓靓又从哪里搞来的这东西? 【祝靓靓】:我卖你的时候怎么说的? 这理疗杨老师自然听不出祝微星是为套话, 以为对方想推卸责任才和自己对质,便同他翻起了老账。 【理疗杨老师】:我看在你是我老客户的份上, 才信了你说这香灰是高人做法事留下,带着也能有高人庇佑来福转运的鬼话!谁知道卖出去会那么邪门?你要早告诉我捡东西的地方是红光小城,我敢收吗?又敢卖吗?我看你就是故意坑我的!每次还故弄玄虚抠抠索索就给一点!也亏得就那么一点,不然倒霉的就不止凯恺一个了! 【理疗杨老师】:行了行了,我也不是想和你甩锅,毕竟这话咱们去年发现凯恺不对劲时就说过,我也知道你找我什么意思,我们还是按老样子定了,万一警察查上门,咱俩谁都不准多嘴,就当这事没发生。反正我接触那明星也小心得很,两年里唯二两次给东西约的都是不同地点,让他很难找到。 【理疗杨老师】:警察摸不到我,自然也找不到你,所以你最好给我嘴巴紧一点,不然咱俩都要吃不完兜着走。就这样,这号我要废了,以后别再联系 说罢,直接删了【祝靓靓】的好友。 而祝微星盯着那短短几行却信息量过载的对话,久未回神。 香灰?红光小城?法事? 凯恺于两年前开始走红,让他转运的是一捧香灰,来自红光小城办过的一场法事。 法事……红光小城为什么会办法事?除非为祭奠在那里身故的人。而就祝微星所知,在红光发生意外又恰逢那个时间,并与曾经的祝微星有交集的,只有……孟济? 可孟济当时在红光发生的种种,来龙去脉那次在和孔强对峙时祝微星已经弄得十分清楚了,不应该再牵扯到这些混乱里。 等等……祝微星忽然想到孔强提过的,他和付威还有马庆都曾在红光小城见过理应脑死亡卧病在床的孟济乱走乱跑!还把孔强吓到躲进水池,把马庆吓到精神失常。如果孔强说的莲花社是真,那他们遇到孟济……会不会也可能不是骗人?! 一捧香灰能让凯恺招到个小鬼魂,自然也能让孟济起死回生。 这玄妙离奇的事要换做过去祝微星哪里敢信,可他现在真找不到科学解释的原因。 而过去的祝微星又在里面扮演着什么角色?自己能进入到祝微星的身体里,真不是祝靓靓做了什么吗?理疗杨老师说他给东西都给的抠抠索索,与其说祝靓靓给香灰是为了卖钱,祝微星觉得,他更像投石问路,用凯恺来试探某些操作的反应与结果。 直到确认安全,确认可行后再……亲身尝试? 附生 第112节 想到此,祝微星猛然一个激灵。 他觉得自己像摸到了盘乱谜团的某个线头,隐约窥到了背后一点阴谋。 可还远远不够。 正思索间,一抬头看到了对面躺在床上的姜翼。仍沉浸在凌乱思绪中的祝微星不知为何觉得眼前的画面有些熟悉,记忆中,他好像也曾隔着窗看见过一个扎着脑袋躺在床上的人。 然此时,忽然一声砰响打碎了他的胡思乱想,是看漫画的姜翼一脚把床边的盘子踢翻在地。 盘子是祝微星放的,因为这人一会儿想睡觉一会儿又无聊,一会儿说想吃菠萝一会儿说想吃苹果。祝微星拗不过他层出不穷的折腾,最后索性全部满足。 结果才消停没多久又闹上了。 祝微星不得已,又去了姜家。 一推开门,便得到不满的质问:“你去哪里了?竟然把一个伤员就这样丢在家里不闻不问没人照顾?” 祝微星心说他都陪在这里一天了,才走开了二十分钟,还有谁见过像这样精力旺盛没处发泄的伤员? 知道姜翼心里不爽,强盗土匪毒贩流氓往日都伤不了他分毫,这回却让一个胖大婶给开了瓢,要多憋屈有多憋屈,所以从昨天起就心情不好,连土匪军团来看望都被他赶了出去。 祝微星不同他计较,只把地上的空盘子捡起,解释道:“我回家拿东西。” 姜翼见他手里提着的笛盒,一下拉下脸来:“你要去哪里?不是请假了吗?” “学校是请假,但兼职不能停。”毕竟他还要还程老板的预付工资。 见姜翼明显不乐意了,祝微星把他挂在床头的t恤递了过去。 “你跟我一起走。” 姜翼挑眉:“你要我陪你上班?” 祝微星暗道自己是多想不开才可能带他兼职?这罗刹脸坐咖啡馆里哪个客人敢上门? 祝微星:“我送你去挂水,等我下了班正好一起回来。” 姜翼一下收了表情,往床上一摊,当没听见,摆明不去。 虽然祝微星也觉得他这体格根本不需要再进行医疗干预,但医嘱还是要遵的。无奈间只能费心费力。 等好容易把人弄出去,祝微星的嘴巴又肿了两圈。 在医院分别,约好了兼职后在这里见面,祝微星才匆匆赶去咖啡店。 他把上班的时间特意调后了几小时,就是为了能让姜翼多休息休息。说好弹两小时,结果见今天客人不多,祝微星挂念着医院的人,得到老板同意后提前下了工。 走出咖啡馆正值晚餐时,故人坊上灯影辉烁,灿若花锦。祝微星却无暇欣赏,只一心迈步,然走到半途,祝微星看到一个熟影,让他一下顿住脚步。 只见一人踉跄的被两三个男生搀扶着走来,他面色迷离,像是醉了。 祝微星盯了几秒,果断上前拦住了他们。 那三个不是别人,竟是久未见面的塑料三人组,假笑男孩李励,阿薛、还有刺刺。 在这里见到祝微星几人也是一愣。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假笑男孩,立马假笑着对祝微星打招呼。 “靓靓,好巧啊。”他虽之前就发过微信给祝微星有意修复关系,但此刻摆出如此热情的态度仍觉突兀。 阿薛也笑:“你在这里打工吗?弹琴?”显然他们也关注过他在77号兼职的事。 只有刺刺,嫌弃依然得丢来一个白眼。 祝微星无意和他们寒暄,只关心被他们搀着的贺廷芝,问:“他怎么了?喝醉了?” 不等李励和阿薛说话,刺刺先跳起道:“关你什么事?你认识他吗?他又认识你吗?” 祝微星冷淡反问:“你认识他?他也认识你?” 没想到刺刺理直气壮道:“当然。” 这倒让祝微星意外,据他所知,这学期开始贺廷芝和楼昭阳没再到u艺旁听,他何时和三人组认识的。 他询问的去看相对友好的另两个人。 阿薛嘴快的解释:“去年贺少爷的生日宴刺刺也去了。” 见祝微星露出意外表情,刺刺生气:“怎么,老子可是光明正大和朋友一起去的,不像有人偷偷摸摸混进去,还因为拿了主人东西进了警察局,丢人现眼!” 难怪祝微星一直以来觉得三人组里刺刺对自己恶意最大,原来是目睹了祝靓靓当时偷鸡摸狗被扭送司法机关的现场。 祝微星忽然问:“你看到了吗?” 刺刺:“什么?” 祝微星:“我偷的东西。” 刺刺没想到他会这么不要脸,还问得这样光明正大,不由更怒:“你还要我复述一遍吗?” 祝微星认真道:“可以吗?” 刺刺:“你……” 祝微星重复:“我偷了什么?” 刺刺快被这种不知廉耻的人气死:“偷钱喽,不然还能偷什么!” 贺廷芝说祝靓靓偷得是梳子,话没和刺刺的对上,祝微星失望:“原来你没看见。” 刺刺将他的遗憾视作莫大的挑衅,开始拼命挖取脑中记忆反击:“我……我虽然没亲眼看见你拿东西,但我看到了警察抓你,也听到你胡言乱语。” 祝微星忙问:“我说了什么?” 刺刺:“……你当然是狡辩,硬说自己没偷,警察问那你为什么会上楼,你一开始说是因为跟在一个人身后。” 祝微星:“跟着谁?” 像是这个答案过于荒谬,刺刺竟没忍住笑出声来。 刺刺:“跟着燕瑾凉。” 刺刺:“且不说全世界都知道燕六少那两年不在国内,他怎么会出现在贺宅?即便他偷偷回来,以燕家和楼家的关系,他也不可能参加贺少爷的生日宴。你撒谎简直毫无逻辑。” 刺刺:“被拆穿后你又说是跟着别人上的楼,再问你是谁,你这次竟然说是……跟着屋里的另一个主人。” 祝微星微愣。 刺刺却笑劈了嘴:“哈哈哈哈,我那天喝得不少,结果你比我还醉,我真是没见过像你这么蠢的猪脑子,又白痴又丢人。屋子的主人不就是当天过生日的贺少爷?贺家其他人不在,主人除了他还有谁?果然,上楼一看,根本没人,证据确凿之下,你只能哭着承认偷盗!” 刺刺:“你说说,都这样丢过脸了,我不懂你现在哪来的勇气出现在贺少爷面前关心人家?我要是他都要恶心吐了。” 话刚落,被搀着的人却猛地一把将刺刺挣脱。 又甩开其他二人,贺廷芝跌装着朝此而来,勉强在祝微星面前站定。 他双目迷离欲言又止的盯视着眼前人半晌,忽然眼现泪光,不顾两旁惊愕,贺廷芝伸出手,重重的抱住了祝微星! 第123章 有什么区别 塑料三人组见贺廷芝这忽如其来的动作先是一惊, 后纷纷以为他认错人,急忙来拉,却被贺廷芝冷声喝退。 “滚开, 你们都给我滚开!!” 塑料三人组呆然。 难得有机会能在路上遇到落单的贺少爷, 刺刺不死心, 还想尝试着去接近,却再度被嫌弃。 “让你们滚!听不懂人话?!”贺廷芝失了往日矜贵教养,失态大骂。 刺刺受辱,不甘瞪向祝微星, 一脸“凭什么好事都落你头上”的愤然,但最终无奈罢手, 同其他两人一道离开。 待闲杂人等回避, 贺廷芝才慢慢平复情绪,却仍没放开怀里人的意思,反而将脑袋埋下, 久久不言。 祝微星感受到他的低落与难过,轻唤了一声:“廷芝……” 贺廷芝颤抖了下。 祝微星叹气:“你喝醉了吗?心情不好?”他的语气没了寻常疏冷,带出一点柔软,像对一个孩子。 良久,他听见贺廷芝呓语, 满含委屈:“我好想你,我好想你……” 祝微星一下鼻酸, 忍了几秒,他选择把贺廷芝轻轻推开道:“你看看我的样子。” 贺廷芝直愣愣的盯着眼前人, 片刻, 像认出些许,眉头跟着皱起。只不过眼中涌入的猜忌很快又被迷茫混沌吞没, 在自我怀疑中矛盾挣扎,反复交替。 贺廷芝:“是你吗?是你回来了吗……我不信,我害怕信,我怕信了以后都是梦……都是我做的那些梦……” 祝微星喉咙发紧:“你一直做梦吗?” 贺廷芝握住他的手:“对,我一直做梦,我做了太多太多梦了。四年里,我总是梦到你回来看我。有时候是假的,有时候却好真实,好像你真的在我身边,好像你一直都没走……” 祝微星:“或许,我真的没走……” “对,对,你一直陪着我,”贺廷芝点头,眼神似清明又似恍惚,像被刺刺他们提过的话题感染,他也说起了那场生日宴。 “那一天,你也回来了对不对?” 祝微星一怔:“为什么这么问?” 贺廷芝:“因为你答应过我,你会陪我过十八岁生日的,我以为你忘了,可是那天,我知道你来了。你没有骗我,你从来不骗我,我知道的。” 刺刺才表示祝靓靓在贺宅说见到了另一个主人,贺廷芝就说他也看到了楼明玥,难道祝靓靓没有撒谎?廷芝生日的那一天,自己真的游魂去了贺宅?甚至被廷芝和祝靓靓都感觉到了? 那祝靓靓说看到燕瑾凉又是真是假? 祝微星问贺廷芝:“那天你真的看到有人偷梳子了吗?” 贺廷芝迷糊,像没听懂祝微星问什么。 祝微星怀疑他并没亲眼得见祝靓靓偷东西,他不愿意让祝靓靓在大庭广众胡言乱语,宁愿偏信是他偷了东西。之后见了现在的自己,便怀疑他冒充楼明玥的动机不纯,才仍坚持偷东西的说法。 祝微星问:“那天,除了我回去了,你还在房间里看见别的不该出现的人吗?” 贺廷芝酒劲又上头几分,表情愈渐空茫,迟钝着摇头。 祝微星直截了当:“你看没看到燕瑾凉?” 本以为贺廷芝多半又会摇头,结果他却一愣,给了个出乎意料的答案。 他说:“我没看到……燕瑾凉,但是在警车走后,我在院子里看到……看到……” 祝微星:“看到谁?” 附生 第113节 贺廷芝:“看到了……缪斓。” 祝微星讶然,繆斓?那个白头发红眼睛的鬼王繆斓?他和贺廷芝熟吗? 果然,贺廷芝并不高兴,还表现出了生气:“我过生日,谁稀罕千山的人来祝贺,鬼王……那么不吉利,我才不要看到他。” “就他一个?”祝微星追问,“燕瑾凉不在?” 贺廷芝嗫嚅:“就他……来了也没带礼物,还……骂了我一顿。他骂我……他骂我了……” 贺廷芝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忍不住同祝微星告状。 祝微星:“他为什么骂你?” 问到此,贺廷芝聚起的不甘又弱了下去,眉眼染上凄迷,是浓郁的愧疚, 贺廷芝说:“因为……我闯了祸。我把你弄丢了……呜呜呜……我把你弄丢了。” 祝微星疑惑:“什么?” 贺廷芝:“你的骨灰……我亲手从火化室抱出来的。可妈妈在外面晕倒了,我只能把你放下去扶她。等我再回去拿,就找不到你了!对不起……小叔叔……对不起……” 这个消息着实让祝微星震惊,上回扫墓他虽知雅境是座空坟,却仍抱着骨灰被贺玲兰等人收着或有别处下葬的想法。谁知是真失踪了?在火化那天就丢了? 所以是谁拿走了?听廷芝的意思,他找了四年都没有头绪? 那自己的骨灰失踪为什么由缪斓来责怪贺廷芝?他有什么立场? 祝靓靓、燕瑾凉、缪斓、红光小城、甚至是孟济……仿佛在暗处像有条线索将这些凌乱的人或事都串联在了一起,如果自己能找到个中因果关系,或许就能解开楼明玥为何会在这具身体复生的真相? 正陷入沉思,忽觉前方有压迫视线。祝微星一抬头,便对上街对面一张阴鸷面容。 竟是不知何时挂完水,却没在约定的医院门口等待,而是跑来故人访寻自己的姜翼?! 发现祝微星看到自己,姜翼寒着脸慢慢走来,行到近前,二话不说就要去抓靠着祝微星的贺廷芝。 祝微星可没忘记姜翼对贺廷芝的排斥,虽然对方已清楚他俩关系,可见姜翼模样,就知他心情躁郁。 祝微星避开姜翼的手,解释:“他喝醉了。” 姜翼听着贺廷芝含混的话,冷笑:“看出来了。” 祝微星:“要想办法送他回去,我扶着人,你能不能拿他口袋里的手机给贺家司机打个电话?” 姜翼的回答是直接揪着贺廷芝的领口将他从祝微星身边抓过来挨着自己。 姜翼说:“我来扶,你打。” 被酒精麻醉神经的贺廷芝早无法站稳。就祝微星的体格,单独撑着人是有点勉强,但看姜翼那粗暴手法,祝微星真怕他把人弄伤。 祝微星纠正:“你别抓他领子,他会闷。” 察觉话里对贺廷芝的关心和维护,姜翼眼神愈发杀人:“啧,放心,碰不坏你这大宝贝。” 接收到他的阴阳怪气,祝微星心知这人小心眼又犯,便只能加快拨号,要尽快把人安全送走。 打完电话回头,却发现贺廷芝躺去了地上,姜翼则抱胸站在一旁。 对上祝微星疑惑眼神,姜翼摸了摸头上纱布:“唉,一下忘记我也是个伤员,刚才头好晕,不小心手滑了。” 祝微星:“……” 说不出责备的话,祝微星只打算自己去扶。人却被姜翼抢先一步重新提溜起来,推到一边倚上了树。 姜翼:“行了,捡起来了,别一副死人脸。” 祝微星想说你是把他当行李,又扔又捡。 好在贺家司机就在不远,没五分钟找了过来。 没让祝微星搭手,姜翼迅速将人丢上后座,又不理贺廷芝一副还想和祝微星交谈的小声呼唤,直接关了车门,送人离开。 祝微星瞧着驶去的古思特,不满地望向姜翼。 姜翼比他还生气:“干嘛瞪我?” 祝微星不理解:“你为什么讨厌廷芝?”他知道姜翼对所有接近自己的人都有小孩式的独占欲,但他对廷芝格外不喜,格外有敌意。对此,祝微星略无力,廷芝是他的家人,他希望姜翼即便不亲近也别讨厌他们。 “廷芝……廷芝……”姜翼学着祝微星的语气,口气不屑,“看来上辈子你还没操够心,这辈子想继续?” 他言语里的记恨让祝微星一愣,然后,他明白了姜翼的言下之意。 原来姜翼觉得,楼明玥就是被楼家和楼氏生生拖垮的,所以对这些人事都没好感,甚至怨念他们。 对这简单粗暴的想法,祝微星有些哭笑不得。 “不能这样不讲道理,上辈子没得到好结果,主要是我自己身体不好……” 姜翼却不想听他说,给出个白眼转身就走。 祝微星不得已,又得跟在他身后。 幸好这次姜翼走得不快,两人一前一后回到羚甲里。漆黑一片的弄堂里,姜翼顿步在六七号楼前。 祝微星见他低头,才发现这人在撕手背上挂水留下的胶布棉花。那么小一个伤口却让祝微星一下失了想和他计较的心。 走过去默默抓过那手,帮忙扯起了胶带。 姜翼忽然在他脑袋上控诉:“我头晕,是被你气的。” 祝微星想到底谁气谁,还有他这脚下生风满面红润的,哪里像头晕的样子。 口里则道:“那你早点回家睡觉。” 姜翼:“我还没有吃饭。” 祝微星:“那你早点回家吃饭。” 姜翼:“……” 撕了胶布棉花,祝微星便转身离开。果不其然,才走出去一步就被拽进了六七栋间的小夹缝里,抵着墙又是一通亲吻。 连咬带吮,反反复复,直把祝微星弄得没气力再跑,才满意的松开了唇,却没撒手,仍抱着人,但不说话。 大半年前,要有个人过来告诉祝微星住你对窗那又酷又凶的家伙交往后会变得那么粘人,祝微星真是打死都不信。粘人,又气人,却让祝微星甘之如饴无可奈何。 喘着气贴在姜翼怀里,祝微星抿了抿麻了的唇,轻轻的说:“楼明玥的人生,是他自己选择的,如果有错,也是他的错。没人该为此负责,也没人能改变结果。” 姜翼却忽然说:“谁说的,现在不是改变了?” 祝微星一怔,抬起头来,对上一双幽深的眼。 思忖两秒,祝微星摇头:“但我现在的人生不再是楼明玥,而是祝微星了。” 姜翼笑得不以为然:“你觉得区别在哪儿?不过就是没了以前那些束缚和累赘而已。” 绕上一圈,姜翼仍未改对楼家人的偏见。 祝微星收了几分缱绻,欲脱出他怀抱和对方好好说道,却一动就又被姜翼搂了回去。手脚被困,酸肿的唇也重新被堵。 姜翼摁着人。缠吻间,祝微星听见他强势而不容反抗的说:“我忘了,是有区别,很大的区别……楼明玥不是我的,但祝微星是我的,也只能是我的……” 第124章 你哪位? 早晨, 祝微星卡着点出门,在楼道里遇到了去公司的梁永富。两人打了招呼并行。 发现祝微星在看他手里的便当盒,梁永富笑着解释:“我最近在做的案子原来是老总秘书负责, 但前一阵他忽然被调去办了别的事, 大部分工作就落到了我们这。因为常常会忙得错过餐时, 我索性在家自己随便做了些带去吃,也顺便给同事带了些。” 那透明餐盒内隐约瞧得出菜品繁多嫩绿鲜汁,显然花了心思,哪里像是随便做的。 祝微星想到梁永富上回在厨房的摸索, 心内觉得他学得真快,面上却未多评价, 只随口问道:“我看新闻说千山集团目前最热门的项目就是红光小城的相关计划, 那……红光陵园是真要造?” 梁永富点头:“对,这也是我最近忙的事,跟着缪先生天天公司现场来回奔走, 勘察开会调整方案,都快脚不沾地。” 听他主动提起繆斓,祝微星不动声色的引导话题:“我以为大老板都坐镇指挥室的,没想到要亲自跑现场?” 对此梁永富不吝夸奖:“千山对红光真的很重视,建筑设计企划设计缪先生全部亲自过目, 他过去的负责项目不在这块,我本以为他算半个外行, 接触下来发现他其实很厉害。” 祝微星将他面上的向往崇拜收入眼内,好奇:“缪先生懂规划建筑?” 梁永富:“不算, 但他懂风水。” 梁永富:“本来两者就有些共通, 造的又是陵园,风水部分就显得非常重要, 尤其红光还有过那种传言。” 祝微星又问:“你跑了那么多次现场,对红光的印象如何?” 梁永富表情复杂:“红光……是有点奇怪。” 祝微星疑惑。 梁永富:“我和缪先生一起去时觉得它就是个普通小区,还挺平和挺温馨。但有两回缪先生和设计师先走了,我一个人留在那里,就会觉说不出的背寒阴冷。我不算迷信之人,却总忍不住想起小时候听老人说的,有些地方就是风水有问题,需要命格重的人或有些说法的东西镇一镇,宁可信其有吧。” 发现祝微星若有所思,梁永富好笑:“怎么忽然对红光小城有了兴趣。” 祝微星今天话的确多,他心知梁永富这敏锐心思必然会注意,便不回避,说:“我有个同学失踪了,我最近得知他是在红光小城出的意外,便想了解下那里。” 不算撒谎,只是将几个月前发生的事拿到现下来做了借口。 没想到梁永富听后竟然道:“是不是叫付威的?” 祝微星惊讶:“你知道他?” 梁永富:“我学商法,对国内一些典型商业案例比较关注,红光楼盘这片地从开拍到烂尾,我都做过了解,包括在它地皮上后续发生的案件。” 难怪梁永富当时会知道红光地产给了孟济意外事故的赔偿款,原来是特意留了心,而付威之前来羚甲里找过祝靓靓玩,连阿盆都撞见过,梁永富会知道他也不奇怪。不过祝微星仍有些意外梁永富的耳聪目明,这人看着与世无争,其实却处处留心。 然后竟听梁永富又道:“何况,红光楼盘是‘竹石制造案’后楼燕两家的又一场较量,我当然要关心。” 祝微星诧异:“什么?!” 梁永富:“这个说来话长,背后关系有些复杂。” 祝微星皱眉,一时盘算不过来。 梁永富看他表情:“你如果感兴趣,我可以把我以前的学习资料发一点给你。” 祝微星意外于他的大方:“方便吗?” 梁永富:“红光地产都倒了,资料里都是业内知道的事,算不得商业机密。如果能对了解你同学的案子有帮助,也是一件好事。” 祝微星看了梁永富两眼,点头同意:“谢谢。” “别客气,其实给你资料我也有点小私心,我想请你帮个小忙。”梁永富踟蹰着道。 附生 第114节 自己一个穷学生能帮大企业精英什么忙? 祝微星道:“你说。” “确切的说……是请姜翼。嗯,我知道你们关系挺好的,”梁永富笑,“u市这周有举办一场体育精英赛,有些项目很精彩,但观众场次有限。就我所知,u体作为u市最好的体育院校之一,每年都会给类似活动输送参赛人员,因此会有很多学生福利票。我有个同事对里面的帆板项目很感兴趣,比赛就在明天,时间比较赶,我的交际圈里暂且找不到相关渠道,就想来问问u体的学生,但你懂的,我和姜翼他们的关系向来紧张,只能找你……” 祝微星明白了,以梁永富现在在千山的岗位,他的那些同事可不是普通社畜,不至于搞不定一张体育门票,看眼前人语意含混,多半他是想把这作为礼物送出去或和对方一起去。而就他对祝微星的信任态度,像是知道只要开口,祝微星就能搞定姜翼。 果然,梁永富对祝微星投来心照不宣的一眼:“我在‘世纪之恋’里看到你们了,你也应该看到我了吧。” 世纪之恋是什么东西? 一番思忖,唯一符合可能的只有那间硬问顾客要好评的复古餐厅。可这起的什么名? 对此,祝微星不语,权当默认。 见祝微星态度平和一点没追问关心自己私事的意思,梁永富松口气,却又升起一丝难言愁绪,似羡慕又似感叹道:“姜翼平时那么坏的脾气,对你却那么好。有些人生来像注定会爱一个人,有些人却是你无论做什么都打动不了的人。” 祝微星没懂,但梁永富的要求并不难,他没理由拒绝。 所以祝微星爽快答应了。 答应了,又后悔了。 为什么? 因为难搞。 宣琅工作室的琴房里,一个脑袋顶着块纱布的人正靠在窗边生他今天的第八次气。 姜翼:“你交友可真广阔,跟什么人都能牵线搭桥一见如故。” 祝微星的朋友数量连姜翼的一个零头都比不上,且他也不认为自己和梁永富算是朋友,但这个人硬是要找茬,祝微星也只能由着。 一来姜翼的确讨厌梁永富,二来,祝微星知道他这不过是借题发挥。因为对方刚刚得知自己两周后要去一个礼拜的o省,参加那里举办的金律奖钢琴比赛。 姜翼面如锅底,却又说不出让祝微星别去的话,正一个人生闷气,就有了梁永富这能让他光明正大暴躁的机会,自然要赶紧把握。 看破他小心思的祝微星大度的任姜翼发了通脾气,半晌才把近日发现的问题全告诉对方。包括与莲花社杨老师的种种对话和他在贺廷芝那里得到的信息。 “若要清楚这一切,得先追溯事件源头,祝靓靓孟济已死,繆斓燕瑾凉又难接近,人不容易查,只能从相关场入手,好在红光小城和千山集团不会跑。而与这两者有关系,我又能轻易接近的人只有一个。” 那便是既负责红光陵园项目又在千山集团工作,且和繆斓时时见面还在为燕瑾凉打工的梁永富。 祝微星问姜翼:“这次机会那么好,你觉得我不该把握?” 姜翼看着祝微星:“与这些事有联系的人可不止梁永富一个。” 祝微星莫名:“还有谁?” 姜翼不语。 祝微星却明白了。 他自己……, 可祝微星无奈:“我虽然记起了大部分,但还是有些地方无法串联。”尤其去世前那几年,多断点空白,模糊混乱。 姜翼问:“你对他们一点记忆都没?” 祝微星知道他在说燕瑾凉和繆斓。 他摇头:“我和他们应该本就交集很少,或许同燕瑾凉有过接触,但本质……不熟。” 话落,未得回应。 祝微星唤他:“姜翼?” 姜翼垂眼,像捏着打火机沉思。 半晌,他像又想通了,抬起头慢慢掏出手机。 “门票,”姜翼划开屏幕翻着通讯录,“简单,一句话的事。” 祝微星见他拨号,微微松口气。 “老姜?!喂?”电话很快被接通,那头语气十分惊喜,“我才和阿赖他们说起你,你就打电话来了?你真该随老宁队一起出来玩,这个主办方给的待遇好好,住得好,吃得好,奖金也高,运动员还有伴手礼。你别不信,让他们给你说!” “真的真的,大孙这回没骗人,我证明。老姜你赶紧打个车,这里还收人,过了这村没这店!” “大孙吃最多,他妈乡巴佬进城,尽丢人,昨天还把人餐馆里没切的菠萝藏衣服里顺回来。” “什么我吃最多,梁竹竿吃的少吗?昨天赛前不敢动嘴,现在比完一船寿司都进了肚。” 他们像正在食堂,电话那头一片吵嚷,此起彼伏的给姜翼汇报动向。 祝微星之所以能听清,是因为姜翼忽然将手机递到他面前,那懒怠表情一下让祝微星明白他言下之意。 电话他打了,但祝微星“好朋友”的事得祝微星自己办。 瞧着仍像霰弹枪一般突突不停的手机,祝微星叹了口气。 “哎哎,你们起开,我来说,吃的有什么了不起,老姜,我告诉你精华在哪里。精华在这酒店里有野生什么水疗,可以按摩……草,那滋味,人间仙境,这帮小鸡仔,尤其拳击队,简直乐不思蜀……” “九成男技师,算什么精华,精华明明在啦啦队,我靠那身材……主办方懂我们。” “懂也是懂你,懂个屁的老姜,老姜身边稀罕他的美人还少?” “可我们老姜好歹血气方刚一大小伙,哪个美人能比得上几十个啦啦队?” “说不定就有……你们忘了那个那个那个。” “噢噢噢,那个是真漂亮,我过去怎么没发现呢……” “说真的,男生美得那么不娘炮还真少见。” “啊……什么?你们使什么眼神?我怎么看不懂?” “赖洋你起开,小点声,别对着话筒,要被听见……” “你们在说谁?谁很漂亮?谁讨老姜喜欢?” “嘘,闭嘴……” 正当这群人吵成一团,一直未有动静的拨打方忽然传来一道声音,如软玉相击,淙淙清冷。 “抱歉,我不是姜翼。” “嗯?” “什么?!” “你……你哪位?” 拨打方顿了几秒,回道:“我是祝微星。” 姜翼在旁边哼笑了声,阴恻恻的补充:“傻逼,关了你们的免提。” 那头瞬间死寂。 第125章 千山集团 因为姜翼的一句话, 让场面短暂陷入尴尬。还是祝微星看不得凝固氛围,主动打破了平静。 “不好意思,贸然用姜翼的号码和你们联系, 是因为有件事情, 想拜托一下, 不知可不可以?” 他嗓音清冽,语调平静,隔着电话理应显得颇有距离,可矜束有礼的态度, 让一群向来互骂代替交流,群殴表示情谊的糙汉被尊重得受宠若惊。 等祝微星把来意道明后, 那么点小事却得他这样郑重请求的几人为表心意自然给予了十二万分的热情。 大孙:“u体虽然没有帆板运动, 但我们游泳队认识不少帆板协会的会员,票要两张就够了吗?” 祝微星:“够了。” 刘大脚:“除了帆板,隔壁场的极限运动也好看, 需不需要?” 祝微星:“不用了。” 梁竹竿:“那你们什么时候到?我们可以去接你们。” 祝微星:“不是我们去,是我的朋友。” 大孙:“你们不考虑来玩吗?这活动要办一礼拜,什么时候来可以找我们,有学生票包酒店房都能打八折,我可以帮你一起订呀……” 后续越发积极的废话中止在一声冰冷的嘟响中。 姜翼听不下去切了通话。 祝微星:“?” 姜翼:“让你要票, 谁让你和他们聊那么高兴?” 祝微星:“……”这是哪只眼睛耳朵看见聊得高兴的?要打电话的是他,不让打的也是他, 也是善变。 不过过程虽波折,结果算满意, 祝微星成功拿到那头u体热情学生发来的帆板入场券后给梁永富去了消息。 券是电子的, 却需要凭借u体学生证去现场领取实体票。对此,梁永富表现出为难。 祝微星今天来不及给他借学生证, 但明天要上班的梁永富却没时间回来取,这样会赶不上下午的比赛。 祝微星提出个好建议:“我可以送过去给你。” 梁永富惊讶:“你帮我送到公司来?那怎么好意思?” 祝微星:“我明天课在下午,上午没事,你不是还要给我红光的资料?礼尚往来而已。” 梁永富犹豫。 祝微星:“是不是不方便?” 梁永富:“没有没有,我只是怕太麻烦你。” 祝微星:“不麻烦,那就这样说定了。” 定下时间,祝微星挂了电话。 对上皱着眉头的姜翼,他知道这问题必须征求同意:“你明天陪不陪我去?” 姜翼明知故问:“去哪里?” 祝微星:“千山集团。” …… 附生 第115节 虽下了决心要查红光查千山,可祝微星自己都没想到,机会会来得这样快且顺利。 隔日上午,姜翼开着汽修店客户的那辆白色四轮小商务领着祝微星往z区去。路有些远,位于u市城郊,环境却一点也不偏。那里属u市高新技术开发区。多产业园,多大企业林立,远远望去一片高堂广厦鳞次栉比。 其中千山集团的大楼尤为显眼,不高,也就二十层,占地面积却极广,前有广场公园,外有绿植环绕,中间两座半圆形建筑彼此依靠连接,可同时容纳近万名员工在内工作奔忙。阳光洒落全玻璃外面上,白日像透明穹宇,大气恢宏,夜晚像弧面星体,魁伟瑰丽。 这是燕瑾凉接手千山后,推了燕氏旧总部,在原址上重造的新建筑,听说设计师采纳了他的不少建议,霸气又时尚的风格一落成就颇受赞誉。 祝微星在网上看照片时就觉得很美,但亲眼所见,仍是有些震撼。 然这种大集团,越是高级,越不容闲杂人等随意踏足进出。果然,祝微星和姜翼在大门处被安保拦阻,问他们要出入证。 祝微星从刚才就有打梁永富电话,可对方大概在忙,未能及时联系。无奈之下,两人只能在门边等待。 能那么快搭上千山集团的线已经出乎祝微星意料,他早备好了半途遇困的耐心,自不将这点小意外放心上,可他身边还坐了个易燃易爆的炮仗,随着时间一圈圈过去,姜翼渐渐上了火气。 偏这时还遇上一点小纠纷。一辆也要进门的小奥迪有那么大条明明能过的路却嫌不够,在旁狂摁喇叭要小商务车退行让他先过去。 保安挺负责,开了旁边闸口打算先放小奥迪入内。那人却嫌倒车麻烦,不愿挪位。还对保安频频展示胸前挂牌和腕上名表,虽一句未言,却方方面面都在表示我有要事在身,我的时间你们耽误不得,我的职务你们惹不起。 祝微星瞟了眼车玻璃后的胸牌,隐约得见似乎是行政部某刘姓员工,还是个小组长。 大企业精英贵人事忙能唬得小保安害怕买账,却别想奈何祝微星身边这个臭脾气。 眼看对方一手握方向盘一手捏咖啡的向面前人车颐指气使发号施令,一直安稳坐着的姜翼还真听他的意思慢慢避开了去。 当对方以为这里顺了他的意明显妥协时,退出一段距离的姜翼兀的猛打方向,操控着小商务朝那辆奥迪用力撞了过去! 当然不会真擦碰,临到遇上前,姜翼那车便一个急转,险险避开了。却把车主吓得不轻,手忙脚乱挂挡倒车踩离合闪躲,连咖啡喷了一头一脸都来不及顾及。 面对这疯子行为,小奥迪差点没气吐血。刚想破口大骂,却又慑于姜翼瞪去的凌厉视线竟不敢再言语。 正巧,梁永富终于打来了电话,成功得到他通行证号码的姜翼在那辆小奥迪不甘又狼狈的注视里,踩下油门进到了公司。 驶入停车场,梁永富已等在那里。对祝微星在门口受到的阻隔他很过意不去,频频道歉,说是自己开会忘了时间,没给做好安排实在失礼。 “我有拜托一位同事在正门等,没想到你们会竟会找到九号门,那里是最近的路,就是闸口小,容易和人卡上。” 祝微星却表示无妨,只感谢他给予自己的资料。 梁永富的确周到,给祝微星准备的文件夹将红光小城往昔信息全做了打印,还分门别类一一整理,着实仔细。 祝微星有点感动,将学生证也交于对方后,他却没急着走,而是犹豫着问:“能否借用一下洗手间?我的衣服不小心弄脏了。” 就见祝微星侧边手肘处有不少新鲜污浊,像是沾了咖啡渍。 得梁永富问起,祝微星轻描淡写表示刚有人把咖啡溅在了他们车上,他刚下地时没注意,蹭到了一片。 “这么浅的颜色得赶紧擦一擦,不然回去可洗不掉,咱们身材差不多,我办公室里有件外套正好可以借你,你跟我上楼换一下就好。”梁永富十分体谅。 祝微星略做迟疑便同意了,回头看了眼从头到尾没打算给梁永富面子,连车都没下的姜翼,同对方交换了一个眼神后,示意自己很快回来。 跟着梁永富从停车场直达电梯上楼。 梁永富解释:“往十七层去得有管理层的权限卡,我刚来,级别不够,只能输密码。” 见祝微星怔怔看着自己往墙上摁数字,梁永富笑道:“密码挺怪,有点长,我和其他同事都猜是不是总裁的什么纪念日,20xx1113……” 半晌,祝微星才把视线从电梯扭上调开:“或许吧……” 上到十九楼,梁永富带着祝微星先去了自己办公室。他与另三人共用一间,屋里没人,像都在忙。 祝微星看到梁永富从储物柜里取了一件外套给自己,又取出一份精致的便当盒提着。刚走出门却又被人叫住。 “小梁,”来者是一个秘书模样的中年女人,“我有事找你。” 梁永富连忙换上恭敬表情:“好的,谢姐。” 谢秘书:“昨天保洁打扫了燕先生的办公室,丢掉了窗台的一盆花,我问了保洁,他说是你允许的,有这回事吗?” 梁永富紧张:“对,是我,总裁一直不在,那盆花已经完全腐烂了,保洁说没寻到你们,就问我起来,我就……” 谢秘书皱起眉。 梁永富忙机灵道歉:“对不起,我知道错了,楼上的事我以后不会也不敢再做任何决定。” 谢姐看着他,片刻警告道:“你知道就好。” 梁永富低下头,接着又见谢姐探到面前的手。 梁永富一愣,最后还是把手里的便当递了过去。 谢姐叹气:“说了多少次,缪先生不吃这些,你忙也是白忙。我拿走了,下班后再给你带回去,自己吃吧,别浪费了。” 说完又淡淡看了眼他身边的祝微星。 祝微星担心他贸然前来会否也给梁永富惹了麻烦,那谢秘书又无所谓的收回了视线,擦过他离开。边走边拿手机打电话。 “喂,人事吗,我这边需要你们调一份个人档案出来……唔,行政部的2组组长,名字叫……刘沣。原因?开会迟到,一身邋遢进门正巧被张特助看见,张特助对这种工作态度和形象很不满意,对……立即解除雇佣合同。” 第126章 南郊地王 祝微星借用十九层的洗手间做了简单清理后, 未在外间看到梁永富。他虽有意来此探底,但也不想真给对方工作造成麻烦。留了个消息告知后,祝微星便自行寻找路线离开。 许是快接近员工餐时, 廊间多了往来人群, 三三两两, 步履闲慢,不时笑谈,工作氛围还挺愉快。 只俩年轻人面带为难:“七点等到现在,王经理也不见我们, 我看这企划他是不打算理了。” “但他只要不回绝,我们就得在这继续等下去, 我看下午也要耗在楼上了。” “唉, 午饭也别想了,去对面买杯黑咖提提神,正好这位置能看到电梯口, 也能看见王经理。” 他们边说边向拐角一间咖啡吧去,路过祝微星身边,没忍住投来好奇视线,像不明白一个实习生模样的学生仔怎么在十七楼以上闲晃出现。 祝微星顿步,看着那些着正装戴工牌的身影走进咖啡吧里, 点单,取餐, 又挨着玻璃边坐下等待,一脸无奈的将视线在里外切换。 耳边忽然传来隐约呼唤。 “……楼先生?楼先生?” 楼明玥捧着咖啡缓缓抬头, 看向坐在面前的助理。 助理无奈:“十点说见面, 推到十二点,十二点又推两点, 我们在这咖啡吧里坐了四个小时,燕氏高层的会却还没开完,我们第一次过来,却受这种待遇,摆明了就是故意刁难。” “不然呢,不是刁难我们这南郊地王的工程他们会一拖再拖?半年才铲了几抔土?一天天的干烧钱。也是倒霉,本来定好的启亮建设竟然会在近期被燕氏收购了去,现在等于南郊地王的项目我们得直接和燕氏接洽,要看他们脸色。燕氏又明知这工程对我们意味着什么,会轻易配合才怪。”楼氏的项目经理也叹气,“我更担心的是,即便他们同意开建,这工程质量也让人难放心,说不定施工中途要出什么幺蛾子。” “所以现在除了干等没别的办法了吗?”助理着急。 项目经理看向一直沉默的男人:“我们不该多嘴,还是相信楼先生吧。” 助理抬眼却像是看见什么,朝着对面指了指:“楼先生,这不是那个谁……” 楼明玥循之望去,在咖啡馆对面的廊桥上看见了一个倚在窗栏上的男人。西装衬衫,却未打领带,比起往来人严谨穿戴,显得很是散漫。 “他在那儿站了好一会儿,一直在看我们。”助理道,“我们需不需要去打个招呼,或许……是个转机也说不准。” 项目经理却不看好:“燕六向来和燕氏大部分管理层不合,不然入职这么些时间才当上个部门经理,听说还是这个月刚刚从副转成正的,在燕家根本说不上话,找他能有什么转机。” 助理:“他和燕家人不合,但你忘了他背后可还有白家,如果能搭上白家建工,这工程项目就有救了。” 项目经理:“找了白家也一样要花钱,许是比燕氏更贵,就楼氏现今的状态,哪里来的后续资金?燕家也不可能任我们换合作伙伴,定要告得楼氏倾家荡产。而且你怎么认为燕六能搞定白家?他真能在白家有一席之地会放着好好的白家少爷不做回燕氏看人脸色?显然白湖也不待见这外孙。就算燕瑾凉真能搞定,他又凭什么搞定,有什么值得他废那么大的功夫拯救毫不相干的楼氏,他吃饱了撑的。” “这也未必。”助理低喃。 楼明玥看他面带犹豫欲言又止,问:“你知道什么?” 助理:“楼先生,其实……半年前您的邮箱里曾收到过一封邮件,来自燕氏企划部的副部长。” 项目经理疑惑:“副部长?张申?” 助理点头:“他想邀请我们和他们见一面,并留下了联络电话。但他语意不详,且你那时正因为晕倒住院,大部分事务转由林经理和王经理负责,我便没有及时告诉您。十分抱歉。” 楼明玥问:“他后面还有来信吗?” 助理摇头:“没有了。” 项目经理皱眉:“虽然没王豪和林建晟这俩害人精在楼先生住院期间瞎搞一气,楼氏也不会陷入危机,可……一个燕氏的副部长能抵什么用,会发来联系多半也是自己那点小九九。” 助理却不同意,再度询问:“楼先生,张经理好像也在,需要我去问问吗?” 楼明玥也看到张申了,就站在廊桥上那男人的身后。出于他一贯的礼貌,都打了照面,他也该去做个问候。 楼明玥起身,刚欲往那处去,咖啡馆外匆匆走进来一人。 瘦高白面,形容尔雅,见了楼明玥,男人大松口气,笑得庆幸又温润:“明玥,还好你等着,我父亲终于开完会了,让我请你上楼。” 楼明玥犹豫,看看面前的燕遥征,又看向远处那人,隐见对方面现不豫。 燕遥征见他没动,温声催促:“明玥,快走吧,我父亲一会儿还有个饭局,时间可不多。” 楼明玥迟疑两秒,又同远处那人对视一秒,最终还是随着燕遥征而去。 坐了电梯上到总裁办公室,见到了贵人事忙的燕归海。 燕归海笑容同他儿子如出一辙,十足的亲切得体,快步走到近前拍楼明玥的肩。 “好久不见了明玥,燕伯伯实在挂念你。你身体好吗?听说前一阵又住了院?怎么这么不小心?” 他出院都快半年了,哪来的前一阵。楼明玥却还是点头:“很好,劳您挂心。” 燕归海一脸庆幸:“那就好那就好,唉,才二十五六的年纪,就这么勤跑医院,一定要保重身体,不然进去一回,楼氏股价就波动一回,楼氏受得住,股东可要担惊受怕啊,谁让明玥你现在就是楼氏的顶梁柱呢。” 说起楼氏股东,楼明玥垂眸。 燕归海像后知后觉自己戳了晚辈痛处,拍了大腿认错:“怪我,嘴快说错话。那个姓林和姓王的股东非法减持套现被人举报的事,燕伯伯也听说了。作为长辈不得不说教一句,明玥,你还是太心软,和你大伯一样。哪怕通过‘竹石制造案’把那些元老踢出去大半,但仍不忍心留下了几个。可你看,转眼他们就趁你住院害得楼氏被上面通报批评,冻结子公司资金,连带资金链都出现大缺口。千防万防,家贼难防,你啊,还是年轻。” “燕伯伯也知道你来找我什么事,但不是启亮建设不肯开工,是楼家工程预付款没到位,这样怎么做?” 楼明玥:“行价是是先付一到三成,一期结束结一半,全部结束结尾款。我们给了三成,燕伯伯嫌不够?您要多少?” 看见燕归海拿笔在纸上写的数,项目经理跳了起来:“七成?我做项目到现在,没见过这种道理?” 发现楼明玥也冷了脸色,燕遥征在一旁帮腔:“父亲,这实在过分了。” 看到燕归海叹气,他也跟着叹气,回头对楼明玥解释:“可燕氏现在也难,明玥你不知道,有人在背后搞燕家,我们的好几个项目都接连出了问题。不是我父亲故意为难,因为启亮建设现在的工程也算是燕家的救命稻草了。” “明玥,不是燕伯伯刁难,我们也是自身难保,我……” 楼明玥千载难逢的打断了对方的话,他像是知道眼前人有后话,直接道:“燕伯伯,您说第二种方法吧。” 燕归海像被人看破心思,脸上闪过一丝不忿,但很快忍下,重新慈爱的笑了起来。 “第二种办法嘛,金蛋再名贵却哪比得上金鸡?楼氏是金鸡,南郊地王是金蛋,为了保蛋拖死了鸡,明玥,你觉得值不值啊?” 附生 第116节 “小帅哥?”有人在祝微星身后轻唤,“你进不进啊?” 祝微星回神,忙跟着人流进到电梯里。 门正慢慢合上时,却被一只探来的手倏地隔阻。 门不得已再次打开,两个高大的男人站在门外。 楼明玥看着为首的那个男人,又看了看他身后的张申,礼貌地点了点头。 张申说:“楼先生刚从燕总裁那里来?还有时间聊一聊吗?” 许是张申身边那人的表情气势过于可怖,助理不由自主地护在了楼明玥跟前,问:“你……你们有什么事?” 张申说:“有关南郊地王工程的事。” 助理无语:“不必了,那事已经解决了。” 张申意外:“怎么解决的?” 助理沉默。 项目经理叹气。 楼明玥说:“我解决的,一劳永逸。” 他一开口,有道低沉的声音也跟着发问:“七十亿的地你说贱卖就贱卖?” 是的,楼明玥把楼氏前几年好容易拍来的南郊地王低价转让了。那地皮是好,如果是巅峰时间的楼家一定能锦上添花,但现在楼氏因它周转不灵,它成了楼氏的症结,要想顾全大局只能弃卒保车,哪怕他知道燕氏居心叵测,他也只能咬钩,这是短期内最快盘活楼氏资金链的方法。 面对这人莫名的质问口气,楼明玥却未解释。 张申无比可惜:“楼先生,即便您不信任我们,不与我们合作也无妨。我可以对您透露个消息,燕氏这季度的财报表现很不好,其中两支上市股票很可能下半年就要被戴帽st,那时就轮不到燕归海跟您谈条件了,您不妨再等等。” 张申的友好和坦诚让楼明玥惊讶,目光在眼前两人间游走一圈,想到燕遥征说的话,他隐约猜出了什么。 虽不知对方为何要帮助自己,但他十分感动。 楼明玥:“谢谢你,张经理。” 张申说:“你和燕总裁签订的应该只是初步合同吧,没关系,还有时间反悔。” 楼明玥听罢却面无表情的轻轻眨眼,少顷,他摇了摇头:“可我……没有时间了。” 燕瑾凉冷冷问:“什么?!” 楼明玥摇头:“没什么。” 对面人却很不满意他这敷衍回答,竟刻薄道:“你能卖这地,为什么不连楼氏一起卖了?这公司问题在哪儿你心里明白,反正早晚要倒闭,何必浪费时间。” 楼明玥一愣。 身边助理和项目经理也没想到对方会忽然如此莫名其妙,竟当面说人公司早晚要倒闭?什么没礼貌的神经病。 听不下去,刚要反驳,被楼明玥止了。 楼明玥只一言不发的摁下关门键,隔阻了那道压迫的目光,也隔阻了或许刹那存在过的短暂希望。 叮一声,电梯到达千山集团的底层。 祝微星抬起头,对着缓缓打开的门,他像还有些恍惚,直到有人不耐地将他拉出电梯,祝微星才回神,望向不知何时等在那里的姜翼。 伸出手,他把梁永富借他的资料递了过去。 页面上,正是一纸土地转让协议的部分复印条款。 签署人:楼明玥。 时间:20xx年1113日。 祝微星说:“红光小城,原来该是我的。” 第127章 儿子 姜翼脑袋上的伤口到了拆线的时候, 他说什么都不肯去中心医院大动干戈,祝微星没办法只能陪他去了弄堂里的卫生所。 小诊室里,医生准备间隙, 祝微星就站在姜翼身边等待, 没忍住悄悄打了个呵欠。他昨夜睡得晚, 一直在看梁永富拿来的资料,今早又急着陪这人来此,有些缺觉。 正被姜翼看个正着,那人点了点身边小凳。 祝微星摇头, 示意无妨。 姜翼竟又点了点自己大腿,一脸给他二选一的友好表情。 祝微星无语, 只能上前挨着他坐下。 姜翼骂人:“那么早挂我电话, 说要去休息,结果灯开一夜,害我也不能早睡!只能起来打游戏!” 虽然这话从天天日夜颠倒的人嘴里说出来实在没有说服力, 祝微星还是礼貌道:“对不起。” 姜翼:“哼,隔着一扇窗还要开两户灯光,浪费!” 昨天返家前拒绝去姜宅看资料的祝微星:“……” 姜翼:“那么有责任感的你,是不是需要考虑为羚甲里的下一次停电负责?” 回家只开了一夜小台灯的祝微星:“……” 姜翼:“所以忙活一晚上,看出了什么名堂?” 话题回到正轨, 祝微星直接忽略这人的胡言乱语,道:“很多。” 姜翼不着边际式推测:“你说……红光的地皮原属于你, 你是鬼楼的主人,所以你才该是鬼王?” 祝微星认真给他梳理关系:“南郊地王被楼氏交易给燕氏后才造起的红光小城, 燕归海或燕遥征应该拥有红光地产的大部分股份。虽然红光小城沿用了不少楼氏当年定下的原企划结构, 但楼明玥去世前那项目都未建成,他没有见过那地方, 更算不得主人。” 而让祝微星疑惑的不是楼氏和红光的关系,是千山集团和红光的关系。 据他查阅的资料所知,燕氏在楼明玥去世后一年就被千山所吞并,那时红光地产明面上的老总和副总已相继遭遇不测,按道理,红光即便破产,后续资源也要被交接到千山手中。若真如此,千山为何还要去参与红光竞拍将它重新买下,再改造成陵园?明明红光本就是他们的。 唯一的可能是,有鬼楼之名在前,这陵园造得会更顺理成章一些,不然一块天价地王,政府不可能轻易审批在这好地方造墓地。毕竟就因它是福地,当年才会被楼氏相中,谁都想不到不过几年就沦落至此。所以……鬼楼到底是不是鬼楼?若改造陵园不是燕瑾凉临时起意而是早有布置,那红光这些年的异象,甚至破产时的诡事会否另有隐情?他又为什么要暴殄天物,把商业价值这么高的地用来埋死人? 更重要的是,孟济在红光出事时,背后早有东家的红光根本没必要像梁永富所言,为了担心舆论,影响其拍卖行情而给予孟济赔偿。他们给了,约等于千山给了。孟济在医院躺了两年,住过的vip病房,花的医药费兜兜转转,其实都是燕瑾凉的钱。 为什么? 莲花社杨老板说,两年前红光小城做过一场法事,被祝微星推测同孟济有关,可孟济那时还只是脑死亡,为什么要做法事? 像付威孔强这类小偷小摸在红光小城中穿梭不被注意勉强算情有可原,可要办法事,动静必不会小。有主的红光小城会无人来干涉?门口可还有保安在的。 除非……是千山所允许的法事,或者根本是千山自己做的法事。 又是做法事,又是给赔偿,难道燕瑾凉或千山的其他人和孟济有交情?那他们怎么会眼睁睁看着他被同龄人霸凌而死? 还是,孟济……对他们有别的利用价值? 祝微星问姜翼:“可一个贫苦孩子,一个摔成重伤的贫苦孩子,能有什么用?” 姜翼的答案是回了祝微星一个大大的呵欠。 他累了,甚至眼冒瞌睡。 祝微星叹气。 姜翼后知后觉:“你在问我?” 心觉不妙的祝微星还是没忍住搭话:“不然呢。” 姜翼:“我以为你不需要我的意见。” 祝微星:“当然不会。” 姜翼:“那我昨天让你来我家讨论你怎么不愿意?偷偷摸摸一个人,还浪费电。” 祝微星:“…………” 果然,绕了大圈还在为这生气。 拆了线,祝微星领着这小气鬼往外去,行到门边忽然顿步,一返身,抓住了身边人。 表情不怎么美妙的姜翼一愣,就听祝微星说:“我们往侧门走,人少点。” 姜翼看看他,又看看主动窝进自己掌心的几根葱白手指,面上不爽半收,哼了一声,一把牵紧人,当先往前迈步。 祝微星则随在后头,侧目看了眼站在取药窗口后的郑照文。幸好对方没见到他们,大概换了件鲜艳些的衣服,他的面色比前一阵好多了,只是拐杖仍在身边。 希望他尽早康复吧,祝微星无奈的想。 卫生所侧门外的小路属于羚甲里旁的一条小岔道,连接渔舟街和一号楼两头,往那儿走会绕路,所以往日人少。祝微星便被姜翼一路牵着,直到回了弄堂才拔出手来。 弄堂一如既往的热闹,多大妈大婶八卦说笑,尤其四号楼前,站着熟悉的陈嫂、宋阿姨、和一群陌生女人,一伙人聚拢着闲谈热聊,像久远未见。 祝微星看了她们两眼,注意到一楼的窗户洞开,看护着屋主的居委阿姨站在门边听着陈嫂她们聊天。 祝微星便脚步一转,去到了窗前。 他在玻璃后看到了一个在看电视的女人,她双目无神,表情呆滞,对着屏幕像在发怔。 祝微星正犹豫是否要引起她注意,那女人却当先转头看向了他。 原本晃神的双眸在看到祝微星的瞬间竟崩出神采,不等祝微星唤她,她自己站了起来,摇晃着走到窗前,笑着叫了声:“儿子……” 轮到祝微星怔愣。 面对这受了打击的女人,祝微星本想好对孟济的那番询问又扼在喉头,怕刺激到对方,不知怎么开口。 “儿子……”徐丹琴抓着窗栏,竟又唤了声。她眉眼弯弯,像个普通母亲。 祝微星张了张嘴,到底还是否认了:“我不是……抱歉,我不是您儿子。” 徐丹琴却肯定:“瞎说,你都好久没来看妈妈了,一来就瞎说。” 祝微星心酸:“他……我之前来看过你吗?” 徐丹琴点头。 祝微星:“什么时候?” 徐丹琴:“那天晚上,那天晚上……在外面,那里那里……” 祝微星顺着她的手指看向窗外的角落,一下想起来,几个月前的夜晚,自己在那里发现过乱跑的孟妈妈,当时祝微星还被她吓了一跳,立时打了小张警官的电话,让居委阿姨把她送了回去。 看似疯疯癫癫的她,记忆竟出乎祝微星意料的好,那么她的话是否可信? 附生 第117节 祝微星咬咬牙,还是问了:“除了那天,再以前,去年,或者更早,我回来过吗?” 徐丹琴哑口。这问题像问到了她的思维盲区,她浑浊的眼珠费力的转动起来,有些着急。 祝微星见她双手越发紧握,忙安慰说:“想不起来也没关系,不用想了。” 徐丹琴却摇头,面带坚持:“我记得,我记得……你、你……啊,医院,在医院。 “你睡着了,很久很久,妈妈等啊等……等啊等。终于你醒了,你醒了,妈妈好高兴。”徐丹琴垂下头,忽然笑开,又忽然悲伤,“但你跑了,病房,你逃走了……” 祝微星惊诧:“我躺了很久,有一天忽然醒了,然后从医院的病房逃走了?” 徐丹琴瞠目,仿佛在眼前看到了当时的画面:“你醒了,你跑了……我一直追,一直追……我没有追上,你还是跑了……其他人来追,也没有追上……你不见了,你不见了……” 祝微星压着急跳的心,努力冷静:“什么时候?我什么时候不见的?” 徐丹琴抓着头发:“去年,去年……七月,七月……” 七月?不就是孔强提过在红光小城见过孟济的时候? 正待祝微星还想再问,徐丹琴忽然沉下脸,眼中暖意猛地散去,散出犀利的诡光,像变了一个人。她盯着窗前男生,生气道:“你是谁?你不是我儿子!为什么冒充他?” 祝微星来不及开口,徐丹琴眼底又涌起无边恨意,死死地望向他身后。 祝微星心道不妙,转头,果然见到站在不远处百无聊赖的姜翼。 下一刻耳边便响起尖叫:“混蛋!你把儿子还给我!还给我!” 她双手探出栏外,拼命向姜翼所在的方向抓去,脑袋拱进窗格间,五官都撑至变型,格外疯癫,格外恐怖。 明明她行动受限,祝微星第一时间仍选择拦在她和姜翼之间。 这一吼,自然引来外头闲聊的阿姨婶婶窥伺。居委阿姨也发现不对,急忙进屋安抚,连拖带抱的将徐丹琴弄进了屋,并牢牢关上窗门。 听着内里传出的挣扎尖叫,祝微星心中酸楚。且不说孟济这事是否同自己有干系,光今天不小心刺激到孟妈妈,祝微星就过意不去。 后知后觉又想起姜翼,生怕对方也受孟妈妈影响,被误会照顾孟济的好意,又要寒心。 谁知转眼看去,就见姜翼正面无表情的低头点烟。 察觉到祝微星视线,姜翼扣上打火机,吐出一个烟圈,事不关己道:“问完没?走不走?” 第128章 有意义吗? 也不是第一回 看见姜翼对孟济之事表现出冷漠态度, 可许是有郑照文的例子在前,在孟妈妈悲戚的哭喊中,姜翼的无动于衷让此刻的祝微星心内升出一丝莫名的违和感。 而未得对面人应声, 姜翼也奇怪:“看着我干什么?” 祝微星刚要启唇, 就听一旁阿姨婶婶们忽然开口。 陈嫂:“…这孟家妈妈也是, 人家好歹照顾过她儿子,她脑子糊涂全忘了不说,现在还颠倒黑白,多不好。” 宋阿姨:“是的呀, 现在能遇上个做好事的小年轻多不容易,又冒风险, 还不求回报, 都该找电视台来通报表扬才行。” 不知是不好意思直接夸奖,还是害怕直面当事人会被嫌弃,她们嗓门响亮, 希望话能被该听的人听去,却又一眼不敢往那处瞧,生怕真惹了他注意,也是言行矛盾。 祝微星见过指桑骂槐的,还没见过借东赞西的, 表扬人还得拐弯抹角,怕触了霉头。 果然, 她们面前两个陌生女人也面露惊异,朝一边某高个男生瞥去, 压低声问:“刚到流动市场吃排挡的时候听见鲁芳那事, 真是小土匪救得人?她现在怎么样啦?” 陈嫂:“是真的,还在医院糊里糊涂呢, 好像吃药吃坏了,虽没清醒吧,但要不是有他搭手,连人都没咧……” 陌生女人似不信,悄悄向姜翼投去不敢置信的目光。 宋阿姨批评她们的刻板印象:“你们还当羚甲里是你们一两年前搬走时那个样子?八号楼后那房子都被推平多久了?我们弄堂……电视剧那话怎么说来着,对,叫物是人非,早就世界大不同了。” 也不知是谁当初还臆测孟济事故是遭逢姜翼毒手,经由鲁芳这一闹又立时翻天覆地大改观。这些阿姨也是一时一变,祝微星无奈的想,同时他也明白了眼前几位陌生女人原来也曾住在羚甲里,还正是被拆迁了的那片废地。今天看来是提了东西回来探望老邻居。难怪她们会认识姜翼,也难怪陈嫂、宋阿姨,还有刚才的居委阿姨见了她们都十分热情。 “人不同,地方不还是一样,坑坑洼洼破破烂烂,前两年就该跟我们拆了一起走,我们分配到的惠宁花苑多好啊,远是远了点,但采光好,隔音好,哪用在这里受罪。”陌生女人替弄堂里的人不值。 宋阿姨倒苦水:“你以为我们不想搬?那不是买地的人两年前拆了你们那一块就停工了嘛,只能说你们运气好。下一回轮到我们剩下的人拆迁也不知道猴年马月,说不准要老死在弄堂里了。” 听她们转了话题,祝微星本欲拉着快没耐心的姜翼离开,却被陈嫂喊住了。 “微星啊,”陈嫂上前,把手中两只塑料袋递到他面前,“这个给你奶奶和焦婶。” 祝微星疑惑。 陈嫂说:“陈嫂乡下亲戚带来的杂粮和炒货,谢谢她们前一阵到我家帮忙。” 祝微星猜她是说自己小叔去世的事,也不好代长辈推脱,便道谢收下了。 陈嫂转身又把另一只口袋递给宋阿姨:“这个谢谢宋奶奶。要没你老娘,我这还得天天做噩梦。” 俩陌生女人:“怎么了?小叔的事没办妥吗?下葬了吗?” 宋阿姨代答:“没呢,哪那么容易,你们又不是不知u市这地皮,活人住不起,死人也住不起,一块墓地最少也要几万,我哪里来?” 陈嫂生气:“我不是不想给他买,他走得突然,我们一下子真拿不出那么多钱,和老伴拼拼凑凑,还差那么三分之一。就这三分之一,至少得存个好几年。只能暂时把他的骨灰寄存在东郊纪念堂里。这不,一定是怪上我了,头七到现在没一日消停,害我天天做噩梦。” 陌生女人:“怎么会?我刚还在流动市场听说你给你小叔做了道场。” 陈嫂:“没做好啊,那两天又是鲁芳出事,又是停电,原要做三天,才做了一天就收了。” 陌生女人:“啊哟,这事不好,要我们老话来说,他这是还没走,在原地徘徊挂念家里呢,你得想办法把他送走。” 陈嫂:“我也是这么问宋奶奶,有什么法子把他送回自己骨灰坛子里。” 已走到五号楼的姜翼忽然察觉身边人又没了,一回头就见祝微星表情严肃的顿在原地。 身后的陈嫂道:“宋奶奶一会儿清醒一会儿不清醒,我问了好几天才大概弄出些门道。拿大米掺糯米,在家门口或附近撒一圈,那玩意儿辟邪,他在这里待不住,觉得难受了,就会往回去。” 陌生女人:“有用吗?” 陈嫂:“应该有用,至少我昨天没做噩梦,今天起来头也没那么疼了。” 祝微星回神,凝重的看向姜翼。 姜翼对上他视线,一下紧皱起眉:“想作什么死呢?” 祝微星问:“你觉得会有用吗?” 姜翼:“你觉得自己活腻了吗?” 祝微星沉默几秒还是道:“我想找到楼明玥的骨灰。” 姜翼:“有意义吗?” 祝微星不假思索:“有。” 姜翼嗤笑。 祝微星道:“我也担心离开这具身体会过于冒险,可这毕竟本就不是我的身体。”以祝微星的性格,在明知祝靓靓可能与自己的俯身事件有关的情况下还假装一切都没发生绝不可能。就好像在家中发现一笔横财,在没弄清楚它的来龙去脉前,他不会心安理得的使用它,这不是祝微星的做人原则。 所以有些风险,他认为有必要冒一下。 祝微星:“或许和前几次一样,早晨就回来了。” 姜翼冷脸:“要是回不来呢?” 祝微星一怔。 须臾,他淡笑:“那你准备好我送你的吸尘器。” …… 晚上,同奶奶报备去同学家替人写报告顺便借宿的祝微星,提着米,随着姜翼上了六号楼。 祝微星本想在家尝试,但某人说什么也不愿意,半强制的将他带到了这里。 看见从下午起表情就十分臭的姜翼,祝微星朝他摇了摇手里的袋子,询问是不是能开始? 然后东西就被一把夺去,在屋里屋外乱撒一气。 瞧着那一地狼藉,祝微星想这回吸尘器不用也得用了。 他心态倒平和,甚至还嘱咐姜翼夜半要看好大款,万一自己有些异动,可别让它打扰到邻居。 姜翼生气:“你他妈还有空关心它?” 祝微星当没听见,还挺自觉的躺去了姜翼的床上,都第三回 了,动作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熟稔。 然下一刻,另一边的床铺猛地下陷,一个气鼓鼓的人跟着躺到他身边。 看着横亘在自己腰上的手臂,祝微星无奈:“不是说好,等我睡着了你再过来睡吗?” 姜翼莫名其妙:“谁和你说好?我答应了吗?” 祝微星:“但你在,万一我走不了?” 姜翼暴躁:“走不了就别瞎折腾,你还真信那老太婆的一套鬼东西?” 祝微星心说自己以前当然不信,但有过冬至夜的参考,他觉得宋奶奶的话多少是可以听的。最重要的是被姜翼这样抱着祝微星一下睡不着,即便他昨夜没怎么休息。 姜翼不爽:“那你上次怎么睡的?” 上次不就是清明前一天,祝微星回忆,似乎是听着楼下那经文恍惚过去的。 姜翼:“今天没经文,所以听到念经之前呢?” 祝微星的脑海里冒出某个心焦火燎从床上跳起来,一把捞过橱里衣服就朝外面浴室冲的火热身影,拒绝回答。 仿佛猜到祝微星脑内画面,姜翼目光幽邃下来。 离他那么近的祝微星自然察觉到不对,赶忙要翻身回避,却哪里快得过身边土匪。挎在细腰上的手臂轻轻一揽,整个人就窝进了姜翼的怀里,同他胸膛相贴。 感觉到姜翼的鼻息拂过脸颊,祝微星仰着头想后退。开玩笑,他即将游走生死线,怎么能在这关键时刻还和这家伙胡混。 祝微星用手肘格挡姜翼的靠近,理智道:“现在不合适。” 他抬头,正方便姜翼低头,鼻尖抵在祝微星腮边,轻轻摩挲,明知故问:“怎么不合适?” 祝微星痒得想把脸颊藏起来,还是准备同他好好讲:“唔……明天好不好?” 姜翼却根本不理,嘴唇已覆了上来,沿着他弧度优美的下颚线慢慢亲至嘴角。 姜翼说:“万一你一走了之,今天可就是最后一次。” 祝微星一愣。 姜翼看着他眼睛,问得一字一句:“哪里还有明天?” 祝微星扶在他胸口的手慢慢握紧又松开,一点点卸了抵抗的气力,任由姜翼的吻落在唇间。 附生 第118节 舌尖才被含住,祝微星就忽然道:“不会一走了之……” 姜翼抬起眼,目光牢牢地锁住他,像在等祝微星的后话。 祝微星在他压迫的注视下,轻轻道:“因为……你在这里。” 即便没了躯壳,只有魂魄,他也会千方百计的回到此地。 因为他知道,有个人对自己,执着强势,无论如何也不愿放手。 姜翼像看透了祝微星眼中深意,仿佛一个人于山谷咆哮日久后终于听到回响,空灵清昶,奏出连绵不绝的震荡。 姜翼面上像因压抑什么而瞬间显出几丝凶戾,他眉头紧皱,眼神狰狞。然很快,一切表情归于平寂,被收紧的手臂,凶猛的亲吻代替了心中激涌的情绪。 他一翻身将祝微星压在身下,一手捏着人的唇吻至最深,几乎要把祝微星的舌头都烧融了。另一手扶至他胸前,轻轻一扯,伴着撕拉声,衬衫的前襟崩开一片。 祝微星吓一跳,想要阻止,推出去的手却因想到什么止于半空,最后直接被姜翼一把扣在身侧。 姜翼的吻热烈缠绵,在快要把祝微星亲到窒息前,终于从他口中离开,沿着修长的脖颈缓缓而下,一路畅通。 祝微星像浮于湖面的青苹,随着涟漪一圈一圈旋宕,莹白细指在床上张开又紧握,最后指尖轻颤着垂落在身侧。 呼吸频乱间,他像在虚空中看见斗转的星辰,他看见姜翼仍面带隐忍,却最终只是铺开薄被裹住了自己,却像铺开一张天幕,送了他一场颠倒穹宇的旅程。 在他温暖的怀抱里,祝微星疲惫的闭上了眼。 姜翼竟没错,他成功的让祝微星在体力流失后陷入了沉眠。 然很快,那种舒适的虚乏便慢慢从祝微星的周身退却,一股力量开始从内部将他撕扯。 许是久远没有游魂,躯壳已与魂魄黏连,这样的分离比之过去痛苦很多。 祝微星抵抗着,煎熬着,不知过了多久,他脚下一轻,有风顺畅的从他每片皮肉中穿过。 再睁眼,他已不在姜翼身边。 他站在一栋陌生的巨大别墅前,身处黑夜。 第129章 骨灰 别墅楼高三层, 四面环湖,两旁没有住户,只门口有座码头, 停靠着一艘游艇。 草皮间四排射灯拢出其高大轮廓, 黑金花岗岩墙面, 深色玻璃幕墙,一半岩石一半透明的建筑结构莫名让祝微星觉得熟悉。思索一番才发现,这楼竟像极了故人坊街上的月光园。只一栋雪白,一栋沉黑。 不知内里是何构造。 当祝微星这么好奇时, 他不见形体的人和其视角像镜头一样向那建筑极速拉近,自外向内, 顺利跃入门后。 果然, 屋内和屋外一样华丽,交错的黑色吊灯映出一片开阔大厅,上有云雾色天顶, 下铺黑羊绒地毯,深沉又颇富冲击的室内风格。 很漂亮很时尚,但祝微星不是来参观人家里的,粗粗略过,他便找寻着这里的不同。 屋内像无人, 灯色却大亮,像极了之前自己游魂去楼家老宅的那一夜。而今天, 他又为什么会游魂到此? 祝微星猜,这别墅的哪处一定有异状。 很快, 祝微星就感觉到屋内有一股力量在前方盘桓, 对他,仿佛吸引, 又仿佛召唤。 祝微星顺从着直觉朝那里而去,他本以为力量在楼上,可当来到楼梯口时,却发现是在楼下。 沿着下了两层楼,祝微星才在尽头看见了一间极大的房间。 见房门未关,他犹豫两秒,走,不,飘了进去。 书架、书桌、电脑、投屏,这竟是一间十分宽敞的书房。 又不同于一般书房的是,屋内正中摆放了一张极大的沙盘模型。 祝微星走过去,都不用细细打量,几乎一眼,他就瞧出了不对劲。 左面,三幢大厦并肩,右上,四五栋建筑排列,右下,一片白色小楼连绵,而这三处,都由正中一条狭小又不凌乱的小街串联。 这是巨象百货、科技馆、音乐厅、故人坊……和羚甲里的沙盘模型,惟妙惟肖,细致入里,仿佛一比一缩小。 望着这一切,祝微星的心中浮出了四个字——“白金走廊”。 这栋别墅的屋主就是这片商圈改造的背后推手?可又不是十分高难度的艺术建筑,需要这样把沙盘搬回家里日日盯视夜夜欣赏? 更诡异的是,整片沙盘上有数不清的车与房,却只有一个模型小人。 数一数,正站在羚甲里的七号楼前。 祝微星再不信这是巧合,他的背后的确有一只手在,像扮演着神明,操纵着他的人生。只不知自己于那个人,是反复演练的谋划,还是心血来潮的游戏。 而他,又是谁? 再一次努力感受周围,祝微星察觉那召唤自己的力量的确就在这间房,可他左顾右盼依然没有找到。直到来到一处墙边,缓缓挨近,产生了磁石般南北极遭遇的吸引,祝微星才察觉,异状原来在另一头? 但他没看见有通往那里的门,后又一想,现在的自己或许根本不需要门。 果然,当生出想往前的想法时,前方的墙体并未对祝微星产生阻碍,他这无形无体的灵魂,轻易就穿了过去。 本以为墙后会是什么密室暗格,谁知走进去却见到一片室内花园?! 花园呈半圆形拱状,因处于地下二层,背后的墙体为契合别墅三层的外立面,便足有五层之高,而墙上竟种满了密密麻麻的白色铁线莲,一路攀延至顶层,仿佛接云连天,顶上有可开合的天顶,该是做白日遮光避雨之用,而此刻,天顶正打开,有月光从上面洒落下来,银辉点点,神秘幽翳。 祝微星怔然的看着那座墙,良久,他慢慢贴近,在月光弥散的正中心发现了一方壁龛。 龛中有瓮白玉坛,被繁茂的藤蔓隐藏,静谧安然,仿佛深眠。 看到他的第一眼,祝微星就被强烈的亲近感蛊惑,他觉得自己不可控的要往那坛子靠拢,像海边遇到漩涡,半空遇到龙卷风,本就漂浮的身体变得越发稀薄破碎,几近虚无。 迷离恍惚间,祝微星拼命后退,拼命抵抗,他不能留滞在这里,虽然眼前这一坛灰烬,哪怕曾是他的归宿,可现在不行,他答应过那个人,他不能言而无信,他要回去,他要回去。 或许是脱离原躯壳日久,魂魄已没那么认主,又或是祝微星的执念够强,意志战胜了不科学的玄力,在最后关头,他成功远离了那白玉坛,没被吞噬。 正当祝微星筋疲力尽头晕眼花时,余光里发现了一抹冷色。 祝微星循之看去,继而骇然。 那笼壁龛的不远处,竟还有一方壁龛,而龛里,摆了……另一个坛子?!! 祝微星不敢置信,借着月色,他又反复观察后,确认不是自己看错。 可如果眼前这坛是自己的骨灰,那另一坛又是谁的? 正当祝微星努力思考,想理清出线索时,竟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祝微星一惊,直觉想躲避,却又马上想起,他游魂那么多次,只被姜翼一个识出过模样,一般人应该发现不了自己。 可祝微星心内仍升起不安,随着那脚步趋近,他感觉到一股极强的压迫与寒意向自己而来,这是他在外徘徊那么多久都没有感受过的状态。 察觉到那声音是从墙后而来,祝微星没忍住悄悄往后远离。 才刚转身,就听一道男声开口。 “你想怎么样?” 祝微星一僵。 “我在……你放心,知道了……” 下一刻祝微星又确认,对方原来是在打电话。 可祝微星仍然无法松口气,那人的声音很轻,很平,却极其冰冷,言语间没有寻常人的情绪,仿似机械。 明明祝微星才是鬼,他却觉得,墙外的人比自己更有危险性。 好在那人只说了两句,又渐渐远去。 直到听不见那脚步,祝微星才缓下神经。 但他依旧不敢再在这花园里待下去,最后看了眼那骨灰,祝微星退回了书房里。 他还未确认这房子属于谁,他觉得能在这里找到答案。 除了那片沙盘模型,书桌上还堆放着一摞摞的资料,显然屋主常在这里办公 可祝微星没有实体,他无法翻动也无法拿取,围着书桌转了两圈,只能干瞪眼。 忽然,他发现书桌上被自己盘绕着的台灯似隐隐闪烁了一下。担心是错觉,祝微星又尝试了好几遍,在转到第七圈还是第八圈时,他亲眼看见,那灯泡的确有瞬间的明灭。 立时想到惊悚片中的常用情节,每每鬼魂出场,屋内灯光都会随之呼应,难不成不是骗人? 不管真假,祝微星开始努力尝试。 他将目标瞄准墙上的壁灯,妄想能短路人家一只灯泡,最好还能碎了,灯可以落下,将书架上的竖着摆放的文件砸落,让他看看封皮内页有没有隐藏什么线索。 可惜愿望很美好,能量却很渺小,除了让灯泡又频闪了几下外,屁作用没有。 但祝微星的优点之一,便是不轻易放弃,他像是同这法子耗上了,反正暂时也回不去,他便在那里一遍遍反复练习。 许是熟能生巧,又许累积了能量,反复失败后,祝微星抱着最后一击的想法,终于撼动了屋内的东西! 可惜不是灯泡,伴着一声咔哒,他竟打开了屋内的投屏。 一片白光在正对着书桌的墙面展开,没一会儿,其上便出现了画面。 祝微星本以为会是什么商业资料或视频会议,结果,那里显示的却也是一间书房。 当祝微星正觉那地方的装修摆设莫名眼熟时,一个男人走入镜头里。 二十七八的年纪,穿着挺括且扣到脖子的白衬衫,头发修剪得十分整齐。 可惜相对于他穿着的考究,他的容貌憔悴消瘦,双颊凹陷,面色苍白,嘴唇也毫无血色。唯一可取的是眼睛依然有神,清明且坚定,才让他在枯寂的病容里保存了几分往日的精致清俊。 那个男人在镜头前缓缓坐下,他像是有话说,却又一时难言,盯着摄像机呆然了几秒后才轻轻地开了口。 他说:“在你们看到你段录像时,我应该……已经不在了。所以我有一些话,有必要对大家交代一下。” “有人曾告诉过我,楼氏……早晚要倒。他说我知道问题在哪。没错,我的确知道。” “六七十年来,楼氏决策人的权利过于集中,导致整个企业都需时时倚靠上层反应来行事,一旦权利中心出现问题,便顿失重心,大厦将倾。这七、八年,我一直尝试改制,许是我能力不够,又许是时机不对,终究没能成事。” “这是我的错误,我难辞其咎,我愿承担所有责任。很快,楼氏就将破产清算程序,我会尽力将资产拍卖抵偿,希望能减少各位员工和股东的损失。也感谢大家这些年来的帮助和努力,希望你们在离开楼氏后,可以一展宏图,事事顺意。” 说着,他起身对着镜头重重的鞠了一躬。 “对不起。” 半分钟后,他才慢慢坐了回去,那一刻像有些头晕,用力撑了撑桌面以稳住身体。 又过了几分钟,他平缓了呼吸,重又抬起头来望向了摄像机。 附生 第119节 这一次,他的脸上带出了一丝眷恋。 他说:“大嫂,廷芝。很抱歉还是给了你们这样一个结局。公司的事情我已安排妥当,你们不必操心。只有……fo电器,算是我的一个私心,我将它交给了一个朋友。虽然不算熟,但大概比公司里的人更值得信任一些。只可惜,后续它可能会改名,可能不再姓楼了,不知道哥哥,会不会怪我呢。但至少它还存在那里,不会被清算转移,也至少这点钱,不,是很多钱,足够你们无忧无虑的过你们想要的日子。” “最后,我只想感谢你们,谢谢大嫂你陪我长大,也谢谢廷芝让我陪你长大。” 他像是有些不舍,面上显出一丝悲伤,但很快又内敛下去,与之替换的是一个温柔的笑容。 这之后,又是一段很长的空白,他坐在那里不言不语。 镜头外的祝微星已是明白,他在做着切割以便后期剪辑,他分别留下了三段话,一段给楼氏,一段给家人,而这最后一段,应该是给自己。 果然,再次半分钟过去后,画面里端坐着的男人终于疲惫地夸下了一直挺直的肩膀,平静的面容也显出了真切的颓唐。 他没有看前方,只一动不动地垂着头,良久,轻轻叹了口气。 “算起来,我其实辜负了很多人,我放弃了音乐,辜负了海先生,我弄垮了楼氏,辜负了大伯和哥哥,最后我连健康的活下去都没能做到,又辜负了大嫂和廷芝……” 话到此,他终于抬起头来,留下了给自己的最后一句话,带着一抹自嘲的笑容。 他说:“我楼明玥的一生,是不是很失败?” 第130章 回不来了? 一声清脆的机械声拉回了祝微星恍惚的思绪, 走出书房才发现他竟盯着那反反复复播放的投屏站了一夜。外头已近黎明,那动静便是花园的天顶自动关合以阻挡东方渐露的鱼白色而发出的,像怕阳光会扰了壁龛白玉坛中人的安宁。 随着日出, 有风自祝微星周身缭绕轻浮, 如很久之前在中心医院那回一样, 将他从原地捞起带出墙外飘入半空。 祝微星知道,这是到了差不多该回去的时候,可他没忍住,走时回头向那栋黑色建筑再次望去。 这一眼, 竟让他在墙下看见了一个男人。 从头发到着装,一身雪白, 只那双红眼在未退的夜色里, 格外醒目。 祝微星一下反应过来,刚才在此打电话的那道声音就来自这人,他沉默地站在那里, 也不知何时来,又或是根本从未走开。 更让祝微星惊骇的是,对方向着他所在的半空微微仰头,那目光分明是看见了祝微星,曾只被姜翼一人见过游魂的祝微星。 而这人的表情一如他方才开口时的语气一样冰冷平静。漠然的接受着祝微星的到来, 又冷淡的目送着他的离开。无惊讶,无恐惧, 仿佛已历经多次,见怪不怪。 祝微星便在如此注视中, 像只被松了绳的气球, 由风挟裹卷缠,徐徐远去。 离开别墅后, 他的视野便陷入了混沌的黑雾里,难以视物,似片枯叶般随风飘了很久。在他快担心自己会否不小心就这样飘出地球时,眼前终于再次出现画面,由含混到清晰。 谢天谢地,他回到了羚甲里。 望着近在咫尺的六七号楼,祝微星大松口气。 伴着从云间洒落的晨辉,祝微星进入了姜宅。屋内窗门紧闭,拉着厚帘。昏沉的光色中隐约可见次卧狭小的单人床上挨挤着两道身影。高大的仰躺于下方,削瘦的趴伏其身上,两人面对面相拥,睡得安谧又昏沉。 本因思维仍沉浸于别墅诡奇见闻难以抽身的祝微星,在见到这场景时,终于显出些回到现实的真实感。尤其见到二人截然相反的衣着,一个赤着精壮上身,只下面套了条睡裤,一个披拂着凌乱的衬衫,露出被外的大小腿光着一截,让祝微星立时想到昨夜游魂前两人厮混的种种纷乱场面生出了只属于活人才有的羞赧。庆幸的是,鬼魂无法脸红,尴尬也没人看见。 还是快回到来处吧,祝微星想,趁着这谁还在睡。 可最让人担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不管祝微星如何贴近如何尝试,他都附不到床上的那具身体里,他无法呼喊,无法触摸,他像被摒弃在整个世界外,独处一方异度空间里。 再看沉眠的姜翼,仍静静的睡着,抱着怀里没有灵魂的躯壳,对自己身处绝境毫无所觉。 祝微星再冷静也不禁开始紧张姜翼的一语成谶。莫不是真回不去了?自此之后他只能以这种姿态在另一个世界注视着这个人? 正当恐惧慢慢向他侵袭,床上前一刻还睡成死猪的男生一下抬起了眼皮,目光不偏不倚的落到虚空里的祝微星身上,眼中一片清明。 姜翼问:“回不来了?这算什么?” 又自问自答,“作死的结果。” 他那一如既往“老子他妈早告诉过你让你不听我话现在活该吃苦头”的讨人厌态度,反倒让祝微星霎时间镇定了回去。 至少姜翼还能看到自己,至少姜翼还能。 所以现在要怎么办? 祝微星无法说话,也不知道自己在姜翼眼里是有清楚的轮廓人型还是只一团模糊的空气。他一边想办法,一边在屋内绕圈,不管如何,得先告诉姜翼把周围所有的狼藉先做个清理。 姜翼虽白了他一眼,但似乎懂了祝微星意思。小心松开怀里人,再不情不愿的起身。也不穿衣服,刨了刨乱七八糟的头发,开始翻祝微星送他的吸尘器。没想到最后还真要用上这东西。 组装好后,姜翼里里外外打扫起来,遇着还在房里小幅度打转的祝微星,姜翼烦躁:“走开,真把你吸走喽。” 虽不认为那机器会有此奇效,祝微星还是乖顺的闪到了一边。 他重新贴近床上那合着眼的人,许是才反复看过视频里的另一个自己,再如此近距离的观察着这具身体,让祝微星生出极强的割裂感,从夜到昼,恍如隔世。 看着看着,他又发现,床上的人极度安静,离开魂魄后,没有心跳也没有呼吸,皮肤嘴唇都隐约呈现出缺血的苍白色,就像一具虚假的皮囊,栩栩如生得几近可怖。 而这样的人,竟被姜翼毫无心理障碍的抱着睡了一整晚。要是连温度也是冰冷的,那感觉……祝微星简直不敢想象。 望向没事人一样吸着地的背影,祝微星一瞬间心情复杂。 像背后长了眼睛,姜翼头也不回地问:“知错了?” 祝微星又不能说话,当然无法回答。 而姜翼也不需他回答,径自道:“现在两种选择,一种等着,另一种找人帮忙。但那些神婆大仙……就不知靠不靠谱了。”明明已遇上那么多玄事,姜翼提起他们仍充满嫌弃。 而他的想法也与现在的祝微星不谋而合。祝微星也想先观察下今夜能不能回到身体里,实在不行,就去找宋奶奶帮忙。 果然,天塌下来姜翼都是这幅“这他妈什么芝麻绿豆的狗屁事”的样子,让祝微星也不觉认为船到桥头或许真会自然直。 打扫完房间,姜翼去穿衣洗漱准备狗粮。 祝微星随在他身后,忽然觉得这样的状态和视角莫名的熟悉,周身充斥着难以言喻的既视感。 本担心大款会否因能感知到什么而生出异样表现,结果狗也慢吞吞朝他走来,围着祝微星所在的位置闻闻嗅嗅,后状若高兴的摇起了尾巴。 这一幕竟也莫名的似曾相识。 之后这一人一魂一狗便以诡异的姿态在屋内相处起来。 姜翼照常的躺躺睡睡打游戏,与前一阵脑袋坏了祝微星在此陪着他时没什么不同。甚至因自己走到哪儿祝微星便跟到哪儿,姜翼的心情还挺明媚,一度甚至哼起了歌。成功遭到大款侧目,父子俩差点又吵起来。 祝微星当然没这人心大,趁此将昨夜至今的种种线索重新复盘串联。 那栋湖中别墅,光从外型来说,几乎可以断定同故人坊的月光园是同一位设计。而祝微星在那里遇到了繆斓,那至少有九成九的概率,房子的主人就是燕瑾凉。 问题便来了,自己的骨灰为何会在那里?是否当初就是他们从廷芝手中将其拿走?又是为了什么? 看那壁龛与花园的建筑,显是为此早有准备,再加上模拟羚甲里周边的逼真沙盘,祝微星几乎可以确定,自己会复生与燕瑾凉定有联系。 比起主动为之,祝微星更倾向于燕瑾凉原本想达到别的目的,但中途遇上了自己的事,他便顺势而为复生了自己。又或者需要先让他复生才能达到燕瑾凉的目的。 所以燕瑾凉的目的是什么? 总不可能真为了自己。 对勉强算是点头之交的他十分同情?极其惋惜??所以想让他弥补上辈子的不圆满?燕瑾凉是这样善良惜才乐于助人的吗? 说出去怕是鬼都不信。 啊,对,鬼就是他自己。 可一想到放在他书桌上的投屏,祝微星的心中又生出怀疑。 本该剪辑后发于公司和廷芝母子的东西为什么会在燕瑾凉手里?而又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才会把一个陌生人的骨灰放在书房外,把他的遗言摆于手边。摁下便能自动播放。这个人……坐在桌前的时候反反复复看了多少遍 答案几乎呼之欲出,可祝微星不敢深想又不敢置信。 怎么可能?他们才见过几面而已。 正矛盾纠结,一抬头又被眼前画面震了下。 床上的姜翼一边看手机一边把躺着的人揽到怀里,让那人偎在自己肩膀上。祝微星的身体就像个没有生命的娃娃般由姜翼挪移摆布,偏他从昨夜起衣服就没好好穿,此刻散了大半衣扣的衬衫直接滑至手肘,露出大片雪白的肩胛和锁骨。二人脑袋相倚,一派亲密。 且不知是无意还是巧合,姜翼揽着他的手正摆在祝微星背后的蝴蝶骨处轻划摩挲,而那里纹着一朵艳红色的木槿花。 目光落在那指间的一刻,祝微星只觉这场景无比暧昧又诡异。 忽然一阵手机铃响,打断了他的怔然。 看到来电显示,祝微星暂且放下刹那违和,又在桌边转起了圈圈,想让姜翼帮他接电话。 电话是咖啡馆打来的,祝微星今天本来该去兼职,但以他目前的状态,暂且别想走出姜宅。 姜翼不乐意。可电话响了又断,锲而不舍好几回后,他只得再次松开身边人去给祝微星请假。 挂上电话,祝微星见外面天色已黑,显然今天不得不留宿在此,他还得给家里人做个交代。 这事自然又只能姜翼去办,不过比起对咖啡馆的拖拉,这回姜翼倒挺爽快,出去晃悠了一圈,很快便走了回来,一脸搞定的模样。 祝微星刚想问他是找了谁,又怎么说的,下一刻便得到了答案。 傍晚七点的小巷夜,清脆的人工喇叭开始在羚甲里播报。 “祝——奶奶——!!微星——哥哥说——今天晚上——他——不——回——家了!!!就留在姜翼——哥哥——家里——过夜!!!” 祝微星:“………………” 第131章 脏东西 夜幕降临, 游魂姿态的祝微星开始等待着重返身体的时机。虽告诫自己不能着急不能强求,但难免紧张焦虑,辗转难熬。 偏这时, 草草解决晚餐的姜翼走过来一把捞起祝微星床上的身体就往外走。 祝微星莫名, 赶紧随上, 就见对方朝浴室去。 姜翼看着拦在自己面前的虚影,不高兴道:“你干嘛?” 祝微星才想问这人要干什么呢。 姜翼像瞧出他的疑虑,托了托怀里鬓发凌乱,衣衫不整的人, 理直气壮的说:“你说呢?当然是该搓搓该洗洗,不然你好意思在我床上继续躺下去?” 可祝微星来姜家前才洗过澡, 魂魄离体后生体机能几乎停止, 能脏到哪里去,他想说你要嫌弃就把我放地上,不睡你床。 立时被姜翼大义凛然的反问:“前两天不才全看过?害羞什么?我还能对个死人多感兴趣?” 话特别在理, 祝微星无法反驳,也不能反驳,最后只能随着这人一道进了浴室。 然半小时后,姜翼抱着人神清气爽的出来。祝微星一个魂却脚步拖沓,周身气场充满后悔与委屈, 终于对自己贸然离魂的行为深刻反省。 回到屋内,姜翼把人往床上一摆, 自己躺到了一边,像没察觉到祝微星的无奈, 竟然往身侧拍了拍, 一派大度又善解人意的说:“来,我允许你躺我们中间。” 附生 第120节 祝微星:“……” 实在接不上这人的话, 祝微星选择站去了床脚,打算独自静待夜里可能会降临的奇迹。 结果姜翼躺下了却并没有合眼的意思,反而又掏出手机,开始一边打游戏,一边叽叽咕咕的说个不停。 那态度表情一字一句一言一行拆分出来都能把鬼气得转世投胎重新做人,尤其祝微星期待的奇迹迟迟没有降临。但理该担忧害怕的他却越听越平静,看着窗外从青黑到深寂,从夤夜至黎明,当天际现出幽淡的微蓝,姜翼仍讨嫌得守着自己,祝微星失望之余,心口的方向却是暖的。 这个人啊,永远让人又爱又气。 想也知道,昨天祝微星不在,姜翼不可能真像他早晨表现出来的那般睡得死沉。而前一夜祝微星又看了多久的资料,姜翼就在对面打了多久的游戏,他几乎连着三个晚上陪着祝微星没有休息。 果然祝微星走到床边,发现姜翼眼圈微红,还悄悄打了个呵欠。 祝微星想跟他说“你睡吧,等睡醒了,我再想办法”,却见对方先一步看穿自己意思,明明眼皮耷拉下来,依然不忘对床上那版祝微星狠声警告。 “别想等我闭眼就乱跑,被我醒来发现就放了你的气。” 祝微星:“……” 因为这人过于胡言乱语,实在让祝微星没法认真往心里去,所以一等姜翼合上眼,呼吸陷入平稳,祝微星反而忍不住想朝外走。 被迫游魂和主动游魂的感受完全不同,本担心光天化日鬼魂乱走会有不适,谁知行动和夜里一般自如,甚至不怕阳光。 也对,祝微星初来羚甲里游魂时就值正午盛阳,倒是夜晚来临时,像于他更加危险。 小心翼翼的晃出屋外,确认了几个路人真看不见自己,祝微星渐渐胆大起来。虽说答应了姜翼,祝微星仍想先去探探宋奶奶的意思,越早能解决问题,当然越好,如果那位老太太能看到自己的话。 不过在此之前,不放心家里的他还是先飘回去看了看。 哥哥不在,该是出门拾荒去了,只奶奶一个,照例坐在屋内,低头静静地叠纸钱。 不在人前的时候,奶奶的背总是要更佝偻一些,面上神色不见往日寡淡,反而显得……怅惘凄迷? 她叠完一小摞纸元宝后,将它在盒中码放整齐,又取过一支老旧的竹制小玩具,盯着看了良久。最后一并摆入盒中,收到了床下去。 蹲身再起时,老人家微微趔趄,把祝微星看得一急。 幸好下一时奶奶扶着床脚站稳了,没有摔倒。 瞧着她蹒跚着出屋做饭的背影,祝微星忽然有些难过,如果奶奶知道他的孙子已被掉包,会否因此怨恨自己这个西贝货。而他又要怎么努力,才能真正替代并弥补奶奶心里那个至亲的地位与缺憾。 叹着气,祝微星正待离去,却隐约听见了有年轻男生说话的声音,是梁永富。 祝微星想了想,从7401飘向了7045。 窗边,梁永富正低头打电话,他语气温柔一如往常,面上神色却在一字一句间显出平日看不见的不甘与恼意。 他对着手机道:“缪先生,我想知道,上面派我去那么远的地方出差,是吕秘书的意思还是张经理的意思?” 那头不知说了什么,梁永富紧紧咬唇:“您……是真的那么烦我吗?” 像没得到答案,梁永富又问了一遍,仍换来冷漠的失望。 梁永富眼中满是怨色,他深呼吸着企图平静,但开口时依旧泄露了几分愤懑。 他说:“我知道你们为什么让我进入千山,我也知道你们真正关心的是什么,既然如此……我们便不讲情义,只讲利用价值。我依然能当做什么都不知,只希望我拿到我该得到的东西。” 那头好像不怎么在乎,听得梁永富有些着急。 他只能又道:“或许,我比你以为的知道得更多,比如中心医院的那些报告,和那些事……” 这句话后,梁永富得到了一个满意的回答,让他重新缓了面色。 “我知道我没资格和您谈条件,您能应我我万分感激,所以我没什么要求,我很喜欢千山的工作,我不想调岗……好的,谢谢您,缪先生。” 挂了电话,梁永富对着窗外发了会儿呆,有浓浓的失意从他面上划过,不过很快他便打起精神,对着镜子整了整领带,提了公文包离开。 不过才走到门边,就被进来的梁永丽唤住了。 女孩说:“哥,奶奶在房间喊你,我喂药她不喝。” 梁永富皱了皱眉,问:“她今天好点没?” 梁永丽摇头:“还是昏昏沉沉的,要不要再去医院看看?” 梁永富面无表情:“送了那么多回也没查出什么病,再等等吧。” 见梁永丽为难,梁永富还是软声拍了拍妹妹的肩:“行了,你去上学吧,我晚去一小时公司,看着她。” 待从窗边瞧不到两兄妹身影,祝微星才从7405室退开。 梁永富会知道些什么,祝微星并不意外,他没想到的是,中心医院也有秘密。 带着疑惑的祝微星从梁家离开,刚要往宋家飞去,却被一声清脆的大喊吓得差点从半空摔落。 “是微星哥哥!”焦龙龙的高频喇叭自下而上的传来。 很快响起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哪里哪里?” “喏,看,我从楼上拍下去的。” “哇……这个角度都好好看哦。” 谨慎的从焦家窗外探出半个身子朝内望去,当瞧到两个萝卜头围拢在桌前对着一只手机大呼小叫时,祝微星才轻松口气。 原来并没有被看破,一场虚惊。 可下一秒他就知道自己错了。 小女孩问:“这一张,微星哥哥为什么和另一个哥哥靠在一起?” 焦龙龙表示:“他们是好朋友啊。” 小女孩不懂:“但那个哥哥好像在亲他的脸诶。” 窗边的祝微星:“…………” 焦龙龙不信:“有吗?” 小女孩肯定:“有啊!” 焦龙龙语塞,几秒后重复:“他们是好朋友啊。” 小女孩露出鄙夷的表情:“焦龙龙你好蠢哦。” 焦龙龙生气:“你在说什么,顾佳佳!” 顾佳佳无奈:“算了,小孩子不懂的东西。” 焦龙龙莫名:“你也是小孩子啊。” 顾佳佳叉腰:“才不,妈妈说我不是儿童,我是少女!” 新知识新名词让大喇叭受到冲击,他转身往外去:“——妈妈!” 眼看他拿着手机想要找何阿姨分享询问,祝微星可真是神志坚定才没有当场魂飞魄散。 关键时刻亏得大喇叭被新晋少女抓住了手臂。 少女说:“现在不能说。” 焦龙龙茫然:“为什么?” 少女不雅的翻了个白眼,似不想解释,只能找借口:“你妈妈不是去上班了吗?” 焦龙龙恍然:“对哦,她要晚上才回来。” 少女顺势转移话题:“你还没给我看你妈妈上班的那个大房子呢。” 焦龙龙连忙翻出手机。 见俩小孩成功转移了目标,窗边的祝微星还来不及定下心神,便听大喇叭咋呼。 “看!是不是很漂亮,有河,有船,有大别墅,黑色的!” 本已转身欲离的祝微星一下又顿了脚步。 顾佳佳也一脸惊讶:“真的好好看,在u市吗?你去过吗?” 焦龙龙摇头:“在的,但我没有去。” 顾佳佳:“你妈妈每天都是坐船上班的吗,好酷哦。” 焦龙龙终于找回了刚才丢失的场子:“对啊,但不是每天,她两三天去一次。” 顾佳佳好奇:“房子里面什么样子?” 焦龙龙:“房子里面也很漂亮,有三层楼,很大很大。” 顾佳佳:“谁是主人啊,是很有钱的老板吗?” 焦龙龙说:“不知道,我妈妈说,主人好像去了很远的地方,又好像已经去世了,所以房子一直没人住,只有他的朋友晚上会过来看一看。” 顾佳佳羡慕:“我也好想去看一看。” 在少女一叠声的感叹里,祝微星自焦家窗边退离。 他行动有些迟滞,像一路都在思考着什么,花了半晌才从热闹不已的弄堂里穿行过去,来到了宋家所在的二号楼。 祝微星看见有人在楼前烧纸钱,是总和宋阿姨、陈嫂一起摘菜聊天的王阿姨。 巧了,有个隔壁楼的老太太也来找宋奶奶,向王阿姨打听。 王阿姨说:“不在家,拆了石膏,被她女儿带着去医院复健了。” 见老太太叹气,王阿姨奇怪。 老太太说:“我最近吃不好睡不好,偏头痛的厉害,做梦也老梦见我老伴,就想找宋奶奶问问。” 王阿姨一听竟露出感同身受的脸:“我也是啊,也不知怎么的,这两天浑身不舒服,几十年没犯的胃病都又回来了,看了医生去卫生所配了药还是反复。” 老太太懂了:“所以你也找了宋奶奶?她怎么说?” 老太太发现王阿姨表情凝重,忙问:“是不是清明前后,我们羚甲里有脏东西跑来跑去啊?” 听到此,本心安理得四处游荡的祝微星一下有了负担。 后知后觉自己该就是她们口里的“脏东西,这样瞎跑的确不太应当。 于是果断放弃了在此等待宋奶奶的想法,祝微星闪避着人群要急急回去,却听身后的王阿姨沉声回答: “宋奶奶说,我们羚甲里……可不止有一两个脏东西。” 附生 第121节 第132章 分离 绕上一大圈, 祝微星再回到姜家,见姜翼已经醒了,正顶着一头乱毛睡眼惺忪的瞪着自己, 显然不满一睁眼就没看见理应乖乖窝在屋子里的魂。 祝微星却顾不得姜翼心情, 神思纷乱的来到床边, 呆望着那具仍无反应的身体。 眼看又是一天从白到黑,自己却依然没有附身的迹象,再这样下去,他或许真要成孤魂野鬼了。 而且暂时回不了家上不了课打不了工都还能找借口搪塞, 但明天理该是祝微星启程去o省备战金律奖的日子,若是赶不上, 这场钢琴比赛怕是要打水漂了。 偏祝微星一直以来秉持的信念在这两天面对了那么多的信息量与变故后, 生出了一些动摇。如果他的复生,他的存在,他的现在, 处处充满谋划与安排,那他拼命经营着的所谓祝微星的人生,么否根本没有意义?他的身体,他的灵魂都不受自己所控,他的认真他的努力, 什么学习,工作, 钢琴赛,或许根本不值一提? 正当沮丧如藤蔓在祝微星的周身疯长时, 一阵砰响炸起, 拉回了他飘远的神思。 就见床头摆着的水杯忽然倾翻,溅了一地狼藉。 姜翼一下跳起, 怒骂不知何时过来乱拱闯祸的狗儿子。可在收拾现场和打狗之前,他选择先抽了纸巾去清理床上那身体被飞溅到的水渍。 就见姜翼满脸烦躁,姿势粗暴,真落下时的气力却意外的轻巧,擦了面皮又擦头发,一绺一绺仔仔细细。 明明也没显出多少温柔怜惜来,祝微星却在那动作里忽然生出了信心。 他怎么忘了,即便醒来后的经历都掺杂了某些不可抗力,但和这人经历的种种,绝对是他复生后难以设计的鲜活意外。 遇到姜翼,已足够成为他继续坚持做祝微星的最大意义。 所以他要回去,要回到正常生活里,不管什么千山燕六鬼王繆斓有何目的。当下,他的努力,只为了姜翼为了自己。 甩脱彷徨,祝微星又开始着急,如果他没能力做到还魂,目前唯一的希望只能找宋奶奶了。 发现魂魄又在围着自己绕圈圈,给活死人擦完脸的姜翼丢了纸巾朝祝微星看去。 “你没觉得这样也挺好?”姜翼忽然说。 祝微星不明所以。 姜翼:“你自由自在,出去乱跑也不要紧,走再远也总要回到这里来。而我呢,你不在的时候,还有个假的当消遣。虽然人和魂都不算活着,但也不么再死了。” 祝微星只当姜翼又在说什么疯话,却见他表情没了往日躁郁,竟显出一丝真诚,还带了一丝浅笑。 而这笑容,莫名让祝微星有些发冷。 不过仅只一瞬,那笑容便收起,被姜翼惯常的白眼代替,像满是作弄人的恶劣。 果然又胡说了,祝微星无语。 便见那人起身披衣,点了根烟后就要往外去。 祝微星奇怪,急忙要跟,被姜翼指了回去。 姜翼不爽:“今天在外面野了一天还不够?” 又抬杠:“你管我去哪里?不要你跟着。” 可见祝微星真着急了,到底还是不耐烦的解释了一句:“你不是想回去?想找那老太婆?” 祝微星心道,他是想,但他要和姜翼一起去,不然就以他和宋奶奶的紧张关系,怕不是宋家都要被这人拆了。 姜翼却不理:“你给我好好呆着,再瞎跑看我回来不收拾你。” 说完,便向门边去,可走了两步又回头,瞟了眼床上躺着的人,返身进屋,从柜子上取了一盘蚊香,用手里的烟点起后,看着那猩红的火芯片刻,随意丢到了床脚。 对卧在一边的大款布置任务:“看好他,回来不见人你俩一起走着瞧。” 丢下警告,姜翼带上门,离开了。 祝微星本想追上,却见大款还真矜矜业业的挪到面前,睁着一双无法聚焦的大斜眼听话的监督起了自己。 祝微星:“……” 又记起王阿姨之前说担心“脏东西”祸害普通人的话,祝微星到底还是止了步伐。 只是仍紧张的注意着外面的动静,生怕发生不可控的矛盾冲突。 可一直等到天黑都未见人回来,祝微星焦虑之余只觉越来越疲累。正疑惑于一只鬼魂为什么么有这样的异状,一阵熟悉的拉扯感出现在体内。 伴着大款忽然响起的嘤嘤声,祝微星视线渐渐发花,最后蓦地一黑,失去知觉。 …… 再睁眼,眼前显出几丛斑驳的暗色墙皮,祝微星认得,那是姜家的天花板。 他一下转头,就对上床边坐着啃饼的姜翼。 祝微星同他大眼瞪小眼半晌才伸出手轻轻握了握拳头。 外面天光大亮,显是又一个白日到来,而祝微星在时隔两天三夜后终于又回到了他的身体里。 艰难地撑坐起身,祝微星茫然的问:“为什么?宋奶奶让你做了什么吗?” 姜翼不屑地掀了掀嘴角:“屁,她家根本没人,害老子等半天。” 所以不是她?那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然现在没时间给祝微星多思,他驱动躺了两天已近僵化的身体,勉力踉跄下地。 姜翼不高兴了:“又干嘛?” 祝微星捞起桌上的手机,果然见上头躺了好几条宣琅的消息。 宣老师本被组委么特别邀请担任小提琴儿童组的复赛评委,但他有学生比赛,为了避嫌,便没有答应。几场前期研讨座谈么碍于人情世故却不得不去,多少也是为祝微星探探今年比赛的路数,所以先行一步,此刻已经在现场了。 宣琅在信息里说今天下午两点,他么在当地的飞机场等着祝微星到来。 这也是祝微星无法放弃这次比赛的原因之一,他不能辜负宣琅对他这段时日的栽培,他一定要去比赛。 祝微星说:“我要去o省。” 姜翼皱眉,不可思议:“什么玩意儿?” 祝微星知道姜翼怕又要骂他“麻烦精”了,但祝微星不得不坚持:“我要……去参加钢琴比赛。” 姜翼上前一把抓住他软弱无力的小白爪,嗤笑:“用棉花手弹?” 祝微星:“比赛是后天,我还有时间恢复,但今天要去登记报道。” 姜翼像是被祝微星的话气笑了:“行,你去,能爬出这屋子老子一点都管不着你。” 祝微星还真打定主意,尽管手脚酸麻的一行一刺,他仍跌撞的朝外走去,只是行到门边时,差点被横亘的杂物绊倒。 眼看要和地面来个亲密接触,一条有力的臂膀自身后将他拦腰稳住。然后是姜翼阴恻恻的夸奖从头顶传来。 “一活过来就作死,还有人比你更了不起吗。” 祝微星也知现下不是逞强时,形势让他放弃了倔强,不得已向身边人求助。 “你……送我回家换套衣服,整理下行李,我可以自己叫车去机场。” 姜翼冷脸,无动于衷。 祝微星硬着头皮软下声来:“好不好?” 姜翼额角抽了抽。 …… 祝奶奶来开门时看见并肩站在门外的两个男生微微一愣,然很快她便敛去表情,退了一步让他们进来,一边听祝微星给她解释这几日的去向。 都知道他人在姜家,祝微星找什么理由都尴尬,只能含混的说是和姜翼有点事,然后将重点放在即将离开一周去钢琴比赛上。 奶奶竟也没问,等祝微星换好衣服出来,直接提了一个包裹给他。 “知道你忙,我简单给你准备好了行李,还有证件,都在里面。” 祝微星接过一看,妥帖齐整,难掩惊讶。 “谢谢……”祝微星感动,又急忙将自己离开一周后的注意事项都一一关照,比如电器使用,比如家里一些他放的东西。还有前几天他就拜托了焦婶,让她每天都来看一看奶奶,有问题就给他打电话联系。 唠叨半天发现奶奶静静望着自己,祝微星才后知后觉,祝靓靓过去也老不在,奶奶该是早就习惯了,怕是他多言。 良久,却听奶奶应了他一声说:“我知道。” 顿了顿,老人家又道:“好好比,别紧张。” 祝微星心口一热:“我么的。” 奶奶把他送到门口,目光略过站在那里的另一个高个男生,轻轻说:“路上小心。” 祝微星:“好,奶奶您也是。” 离开祝家,稍稍缓过来的些的身体已能勉强行动,祝微星慢吞吞的往羚甲里外去,没有说话。 姜翼缀在他身边,也没开口,各自沉默着走到了弄堂口。 祝微星知道,姜翼不送他,一方面是机车停在汽修店那里,绕道过去取还不如自己坐车去机场更快。另一方面是这家伙心里不高兴,毕竟从上个月听说他要去比赛起就没乐意过,更何况分别还来的如此突然。 祝微星说:“我下周就能回来。” 本来就是,不过一周而已,又不是生离死别,转个身就又能再见,何必这么难分难舍,祝微星在心里告诫自己。 姜翼的回答只是凉凉地看了他一眼,下一时点点头,竟像赞同他意思。 以往羚甲里八辈子都等不来一辆出租,今天却出奇顺利,像有个司机走错道绕到路口,正被祝微星拦停,让他连话都没来得及和姜翼多说几句。 打开车门,祝微星坐了进去。 他在车内看着车外的人,对他轻轻挥了挥手。 姜翼没有说话,只看着他。 出租车在他的注视中发动,向前行驶,慢慢远离。 祝微星没有回头,只看着后视镜,他看见姜翼一直站在原地,目送着自己远去,平时那么爱摆酷的一个人,却直到车影淡灭都没有转身。 当那道身影彻底消失时,祝微星忽然被巨大的失落与难过击中,他以为这只是一次小小的分离,却忘了这是自己醒来到现在第一次迎来的真正的分离,还是和姜翼的分离。 复生以来,他走到哪里都有姜翼,他让祝微星习惯了他的无所不在,习惯了一转身一抬头就能有他陪伴。祝微星觉得世界安全且熟悉。可现在,他要去往一个没有姜翼的地方,向来自认独立勇敢的祝微星竟生出一丝恐惧。而僵化的身体,三天来未得半分休憩的疲惫精神都在加重他这种分离的不适。 他甚至生出了悔意,如果不去,如果调头,么不么是最好的选择。 短短一程,祝微星反复在挣扎里,连一旁的司机师傅都发现了他微微发抖的模样,询问有没有问题。 最终,祝微星还是将一切异状全数压下,摇摇头,用尽全身气力,回到了那个表面平静的自己。 【前生】 附生 第122节 第133章 金律奖 宣琅从机场去酒店的路上给祝微星说了许多, 从o省人情习惯,到明天的安排,再到比赛流程, 祝微星竟然走了好几回的神。 宣琅有些不可思议, 打量祝微星面色, 说:“是不是一路颠簸累到了?你精神不太好,报道的话我们就明早再去,我给你换了大床房,今晚先好好休息。” 祝微星也不傻, 这酒店环境那么好,也没遇上几个同为比赛模样的学生, 很可能是宣琅给他自备的住处。 祝微星忙敛了游走的神思, 有些不好意思道:“谢谢老师。” 宣琅了然:“第一次出远门,不习惯了是不是?不要有压力,也别把这当比赛, 我们就当出来见识见识玩一玩,o省很繁华,比赛间隙可以出去放松放松,这里挺有趣。” 祝微星想到自机场下来后便对此地生出的隐约熟识,礼貌地点了点头。面上赞同, 实则心内还是想着比完就赶快回家。 在房间安顿好,祝微星第一时间便去看手机, 可惜信息消息皆是空空,并没有人发来询问, 也没有以往一分开就有的问号攻击。 想了想, 祝微星还是主动给【瘟神】报了平安。 的确很累,身心俱疲, 虽然恋家,但既然到了这里,祝微星都要尽心尽力,再心有挂念他也需摒除杂念,面对接下来的一周赛程。 所以祝微星努力做了番调整后,早早洗漱去休息了。 第二天一早便和宣琅赶去了金律奖的现场。 这可不是祝微星之前参与的“洪籽薰钢琴赛”可比的规模。 金律奖作为全国最权威的音乐赛事之一,落户o省省会e市有近十年历史,整个比赛已成当地重点文化和旅游发展项目,每次赛季不止主办场馆热闹,周边地标建筑、街道都充满了音乐氛围,热烈盛大,几乎成了市音乐节。 奖项分为器乐作品和声乐作品。前者涵盖了管乐、弦乐、打击乐、钢琴等等各大器乐表演,后者则分为现场声乐和作品声乐评选,作品声乐又囊括流行音乐类评选,也就是每年娱乐圈最赫赫有名的华语音乐金律奖,也是很多天王天后成名路上的试金石。 当然后者会另行举办,而祝微星参与的是钢琴专业的大学生青年组,因金律奖的含金量极高,几乎都是国内排名前几的音乐、艺术和综合性院校的专业学生报名,评委更是来头不小,之前出席过纪念钢琴赛的董树声和赵炳然也都赫然在列。 比赛一共举办六天,分三场进行,花三天从全国各地预赛和复赛上来的64位学生中先选出16人,进入半决赛。再用两日选出8人,进行决赛,角逐前三。 和许许多多前来探查场地的学生一起穿梭在金碧辉煌的会场中,让祝微星忽然觉得十分割裂,明明前几天还觉得他的世界诡奇人生魔幻,这一刻又忽然被拉回到现实,让他与万千人类里不起眼的渺小众生无甚区别,一样要为梦想奋斗为荣誉努力。祝微星想,他的身边明明没有神,也没人可以充当他的神。唯一能掌控祝微星的过去与未来的,只有他自己。 宣琅在场内遇见不少老朋友,就海鹰的地位,作为海大神最得意的几位弟子之一,宣琅见了哪位业界大牛都不怵,反倒是同他差不多年纪的,只要认识,无不过来攀谈寒暄,拉拉关系。 这些人多少在业内也有些地位,惊讶于宣琅今天竟带了学生,对祝微星十分好奇。可当对方询问祝微星的专业和姓名时,宣琅却一概不理,只笑着说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年轻。 对方立时明白他这是避嫌,一点沾亲带故都不希望学生有。这么谨慎小心的对待,要不就是这学生的确新得上不了台面,帮忙打招呼也是浪费,要不就是宣琅对他实在有信心,不用老师的名号也能捧个成色十足的奖回来,到处乱喧嚷反而影响评委判断。 所以,是哪个理由? 不过仍有人玩笑道:“今年大学生钢琴组厉害的小孩不少,肖赛、国赛回来的都有,还有上一届的金律奖金奖在,要做好准备哦。” 宣琅的回复是:“别吓人,我们只是来玩玩的,重在参与。” 踩了场,祝微星便去练琴。这样大的比赛,周边琴室早一房难求,预约爆满,宣琅却在离会场最近的地方给祝微星腾出了一间琴房,环境清幽,设备绝好,是他在o省的另一间工作室,所以无时间限制,随祝微星想练多久。 但祝微星十分注意分寸,稍微找到手感后便没有过度练习,反而早早回了房间休息。 想保存体力,结果上了床又失眠了。其实昨天他也没睡好,许是换了新环境,一夜都昏昏糊糊惊醒数次,今天更是直接睡不着了。 无奈间翻出手机开了微信看。 就见聊天记录停留在今天早晨收到的那条“知道了”上,来自【瘟神】,是回复自己昨天发去的一通报备消息,之后两人便没了交谈。 其实这样也好,密切的交流反而会让自己分心,祝微星反复强调,可他心内一直有处空落在显现,是祝微星不愿意承认的思念作祟,才一天不见就生出的思念,乱叶横生,枝节蔓延。 抱着拒绝胡思乱想的心理,他切掉聊天界面去开了学校论坛,想看看校园新闻转移注意。 忽略掉满屏熟悉的名字和绰号,他点进一栋专业讨论贴。 有人在惊讶今年u音举办的校园音乐赛,u艺竟然有八个人拿到了名额。 u音作为全国数一数二的音乐学府,每年音乐赛接受全国大学生报名,办了八、九年颇具规模,专业性在众奖项中已跃至国内前五,预选名额都让不少学生挤破头。以往u艺最多拿到一两个名额,今年生出八个,是什么情况如此人才辈出。 下面回复: 3l:辈出个鬼,还不是因为和金律撞车了,厉害的都去那边,只能找人凑数。 5l:放宽政策,臭鱼烂虾好歹也是菜。 6l:学校八个人里竟然有金影后,yue,你们长笛专业在吃什么干饭?祝公子呢? 9l:金影后好忙,又做导演又做演员出了车祸也不放弃音乐生涯,专业精神感天动地。 10l:干嘛盯着管弦系嘲,祝微星长笛也排不上系里前几啊,不如看看钢琴系,更惨,水到八个名额才入了一个。钢琴系好意思吗?平时抢琴房最多就你们,你们的姜来呢?祝微星呢? 11l:热知识:姜来是电音系,选修流行音乐;祝微星是管弦系,选修电音,神他妈钢琴系 13l:nbcs小提琴……一个能上台面的都没有。 14l:@祝微星,你在77号拉过帕格尼尼,我们知道你可以。 16l:@祝微星,快来拯救钢琴系。 18l:@祝微星,长笛需要你,别让金影后再作妖了 21l:一年前我还疯狂辱骂这货,没想到有天我也能干这事@祝微星你在哪里,u艺实在丢不起这个人 23l:你们真当他多厉害,天才人设装过头,真这么牛逼怎么不转学去u音,平时那么多人在论坛吹他,关键时刻人家u音也不瞎 25l:楼上哪里来的sjb,看看77号视频合集清醒清醒。 26l:我莫名闻到一点酸 29l:压寨夫人忙,勿cue。 31l:我不懂,压寨夫人有什么好忙的? 32l:因为寨主忙 33l:我不懂,寨主有什么好忙的,都三四天不见人了 34l:我更不懂,两个人为什么要一起忙? 36l:我也不懂 39l:我也不懂 41l:我也不懂 45l:你他妈果然是u艺的万恶之源!!!@跳跳龙 47l:毁灭吧!!!!!@暴虐霸王龙 屏幕前的祝微星:“…………” 好了,这下更失眠了。 第二天去到现场,宣琅瞧着他有些萎靡的模样竟忍不住笑场。 “认床吗?” 祝微星只能点头:“大概吧。” 能在两个人挤的狭小单人床上睡得格外香,换了豪华大床却反复失眠,换个角度想,他应该已经彻底戒掉了上辈子带来的富贵病了。 金律奖的开幕式特别隆重,政府牵头,领导讲话,泰斗致辞,花车巡游,还请了好些音乐家现场表演,当地电视台更是全程直播,着实让没见过这种场面的弄堂新人开了眼界。 下午去到钢琴比赛现场,老师中在场外等待,祝微星一个人进门还没来得及做准备倒先被人拦了去路。 竟是两个记者,一见祝微星便两眼放光,将他一番打量后,惊艳的把话筒递到了面前。 记者问:“同学,你来自哪所音乐大学?对今年的金律奖有什么感想吗?” 祝微星不是特别想接受采访,但他也不会让对方为难,只简短自报家门。 “我是u市艺术学院的学生,对金律奖……早有耳闻,名不虚传吧。” 记者愣了下,采访那么多届还是第一次听见这学校,又道:“那和别的大型音乐比赛相比,你觉得金律奖有什么特色呢?” 这话一听就是要让人捧场的,但祝微星却略尴尬,顿了下道:“我没参加过别的大型音乐比赛,所以,不好说。” 记者像没听清,没忍住反问了一遍:“你没参加过大的比赛?” 开玩笑,来金律奖的学生哪个没练了十几年琴,即便再怎么精挑细选也都身经百战,不可能长这么多年没大赛经验,骗鬼呢? 而他这番言论也被不少路过的学生听去,立时目光不善。在他们眼里,这种谦虚就是装逼,嚯,要是没被淘汰,这新闻稿的词都给编好了——“无名新人少年杀出重围,初次入选就逆袭金律半决赛!” 心机! 同年龄段顶尖优秀的学生各大院校来来回回也就那么几个,从小比到大,不少都早已熟识,对这野鸡学校来历不明还爱装逼的外来者,这些人马上没有好感,白瞎那副好样子。 所以当祝微星应付完记者前去寻位时,找了两个学生想到内侧,却都没被让座。 决赛才会有观众入场,两场半决赛的位置都可随意安排,祝微星扫了一圈,还是去了角落。 身边那男生倒挺好,给匀了点地方,没一会儿凑过来搭话道:“我知道u艺,我去u市体院玩的时候有从你们学校门口过。” 听见熟识的校名,让本无甚兴趣聊天的祝微星转过了头。 见是个皮肤黝黑的学生,胸口号牌写着57。 57号小声道:“我的学校也挺烂,半路出家。” 祝微星不习惯和陌生人聊天,只能道:“那你很厉害。” 57号:“没有,因为我每次比赛都只会弹那首,这次也是滥竽充数的,现在半决赛要换新的技巧练习曲我指定玩完。” 祝微星不知道接什么,便点头。 57号却是个自来熟:“刚才那些不给你让座得都是u音的,啧,心眼真小,亏我本来还想考这学校的研究生。哎,你是u市的,你知道这赛区的推荐名额给了谁吗?” 祝微星莫名:“什么?” 57号:“推荐名额,不需要在前一个月和几百人竞争参加预复赛,直接晋级到今天。全国五个赛区,每个区只有一个人能得到者名额,要被评委极其看好,其他四个听说都是老面孔,就你们u市成迷,心比天高的u音学生一个都没轮上。 第134章 60号选手 祝微星在此之前并不知道什么推荐名额, 听了57号的话虽隐隐感知到了什么,但他并未多言,选择沉默。 很快复赛开始了, 64位选手根据号牌一一上台演奏。祝微星排在60号, 一场20位, 他在第三场,明天下午比。有些没轮上的选手并没来观赛,怕被影响,发挥失常。祝微星却十分认真的看完了全程, 也算体会了一把金律的人外有人。 这些选手虽说都是学生,但不少水平早已比肩职业钢琴家, 甚至更胜一筹。尤其两位格外引人瞩目。一位是上回“洪籽薰纪念钢琴赛”有过一面之缘的u音优秀代表, 顶着厚眼镜片的男生卢飞奇。一位是a市音乐学院,目前交换去d国某世界知名音乐学府的女生曹芙,同时, 两年前的她也是上一届金律奖钢琴青年组的金奖得主。 比赛内容是择取一首技巧性练习曲进行演奏,基本就是让学生光明正大进行炫技,不难还不好意思弹。 这一关大部分选曲都是肖邦和李斯特的天下。果然,卢飞奇和曹芙俩一个选了李斯特的《狩猎》,一个选了肖练三度, 弹得还都特别好。 这两首都是顶级难度,大型比赛中, 选手一般会稳妥为上,选的曲子多比自己实际水平更低一些以免紧张, 而在这样的场合能弹成这样, 不细听几乎无甚大错,可见往日基础之高。 附生 第123节 身边的57号不停感叹厉害。祝微星则看到评委席上的董树声和赵炳然也都轻轻点头, 显然对这届选手十分满意。 “曹芙肯定拿了a市赛区的推荐名额,可卢飞奇不是啊,他这种水准都没拿到直通卡,u市赛区到底是谁那么牛逼?” 今天的比赛结束后,祝微星到后台换衣服,还能撞见学生在讨论这话题。 “我听说,五个评委里有两个都推荐了u市的那个人,太让人好奇了。” “反正肯定不在今天这拨里,等明天再看吧。” “明天的大牛比今天多吗?” “当然,上午有c音的郭学陆,下午场是m音的张鸣鸣,后面那个还刚拿了肖赛的第五名回来,记者不刚还在采访她吗。” “唉,比起他们,我们垫脚石真是年年陪跑年年来。” “嘘,轻点,张鸣鸣来了。” 话刚落一个女生便哼着歌朝此地而来,她长得很矮小,不像大学生,像高中生。她在参赛人员里该十分有名,不少人都在朝她悄悄打量。而她走到祝微星身边时,却对他投来好奇两眼。 看得祝微星一头雾水,刚要发问,那女生又默默的离开了。 隔天,到了祝微星的正式比赛日,他没参加上午场,下午早早去了适应场地。听人说,上午的选曲中出现了变态难度,是c音的郭学陆选的,演奏得还很好,让围观者受了不少打击。 复赛最后场,不少比完的都来围观了,头部选手就那几个,大多数参赛者都属于排名中段,差别只在临场错误的多少。所以大家面上说来捧场,其实都在心里偷偷希望对方多点差错而已,尤其遇到和自己选同一首曲的。 祝微星却没那么多想法,昨天虽后半夜睡着了,但今天又醒得很早,他精神微不济,注意力有些涣散,便没去坐着,选择站在后排来提振兴奋度。 好在排他前面的两人都十分优秀,一位是55号张鸣鸣,用一曲拉赫马尼诺夫的《小红帽》让祝微星一下清醒。另一位竟然是昨天同他搭话的57号黑皮男生,他弹奏了一首在肖练中都属极高难度的《冬风》,震慑全场。果然大型比赛不能听信别人一面之言,半路出家没点本领,哪敢到全国最牛逼的音乐比赛来闯关。 终于,59号表演时,60号的祝微星被请去了后台预备。 比到现在,场内选手和评委多已麻木疲累,尤其种子选手悉数登场,虽然不确定u市赛区的推荐位给了谁,但大家都心有猜测,对后面的赛参者基本没大期待,只等比完好估算自己的排名。 所以祝微星在听着自己的号码走上台时,就看到前面两排好几人在打呵欠。再大的比赛遇到马拉松选拔,也难免惫懒散漫。 直到60号选手出现,直到大屏幕打出他的参赛曲。 参赛者:u市艺术学院,祝微星。 参赛曲目:李斯特《鬼火》 场内才静默一瞬,继而响起小片议论。纷纷发问这个学生是哪位?胆子还挺大。 不怪他们小惊讶,练琴的都知道技巧曲除了肖邦,综合最难不过李斯特,李斯特曲里,综合最难不过《鬼火》。 《钟》在它面前都只是弟弟。 这首其实在场的不少人应该都能弹,但能弹和弹得好却隔着山川湖海星辰宇宙,越是这样大的比赛,选手在选曲上反而越谨慎,对高手来说,没有把握能让评委惊艳的表演,其实根本没有上台的必要。 毕竟金律奖现场可不是拿来给你装逼的地方。因此极少会有人在这种重大的比赛选这么难的曲子,说穿了就是没弹到九十五分,不如不弹,省得丢人。 可能把《鬼火》弹到九十五的,在专业领域都凤毛麟角,更何况学生组比赛。这位60号学生,水平如何不知道,野心却不小,有珠玉在前,怕是评委未必吃他这套。 是的,有人也选了这首,祝微星和人撞曲了。撞曲不可怕,谁烂谁尴尬。而一般人可不敢选它,偏就是昨天引起不小好评的那位c音的郭学陆。 人家可是c市赛区的推荐选手,国赛金奖拿到手软的天才学生。你要选首大众曲撞一撞,评委许没那么苛刻,但你自己将标准额拉到顶层,势必会产生对比,高下立现时,评判一定不会手下留情。 这下观众席上原本无聊的开始兴奋,疲惫的则来了精神。 有好戏看了。 以祝微星的脾性,其实不至于考虑如此极端的选曲,会报名《鬼火》,还是宣琅的主意。宣老师的意思很好理解,既然祝微星都能弹,为什么不选最难的。 技巧曲祝微星也无所谓,便采纳了老师的建议。 此刻,他走上台,拿出从前几场其他选手那里学来的采光对镜走位,来到舞台正中朝台下诸位鞠了一躬。 因为要上镜,主办方统一给安排化了妆,抓了头发擦了薄粉的祝微星比平时又亮了一个色号,穿着得体修身的黑礼服,站在镁光灯里,像沉夜冷月,闪耀出一弯莹白明晰。 在评委示意他开始后,祝微星转身坐到了钢琴前,指间落于琴键,轻轻弹奏了起来。 并未像其他选手那样,一上来便是快板的速度进入,他起手极慢,音符轻灵,和弦游离,如轻雾飘宕,将一团混沌铺散于听众眼前。 正当台下人迷茫莫名摸不着头脑时,迷雾开始离散分解,跳跃闪烁,在横跨三个八度的猛然急转中,纷纷化为一束束光团,旋转飞舞。 听众恍然明白,那光,便是风中鬼火,阴森鬼魅,游离飘忽。 《鬼火》的难点不计其数,音符多音区覆盖,指间超高速跑动,左手双音,右手旋律,五指间的反复配合简直违反大脑神经操控身体的逻辑,需要无数次的练习去克服身体原始的机能连锁反应以达到符合的弹奏技巧。 可达到还远远不够,想弹好,便需要有足够的氛围感。当手指在琴键上几乎已快成虚影,却仍要在每个音符间保持足够的停顿才能拥有鬼火般扑朔迷离的跳跃轻盈感,快而不急,有力而飘逸,神秘而清晰,处处矛盾却要处处和谐,多层次递进又共存的和谐。且明明累成死狗,面上也要游刃有余,这就是《鬼火》的精髓。 之前的郭学陆做的已是不错,除了有些音含含糊糊,技巧上基本没有大错,相对不足的大概就是最后一点。尽管他表现的很淡定,可从他的肢体表情大家都感觉到了深深的不容易,他整个人都在呈现着“我能弹得那么牛逼,累一点也不是不可以”的模样,让人感觉到是几团非常努力在飞的鬼火,因为不容易,只能给它们鼓励。 而眼前的60号选手,许是从行板起手的缘故,一直到第一组八度低音出现,听众才后知后觉,他弹奏的速度早已达到原曲,而演奏者竟从头到尾云淡风轻,游刃有余。 更可怕的是,耳尖的人能清他的每一个音,他敲在琴键上的节奏,连贯而分明,超脱而稳定,精准如机器之余,却又有着情感细腻的流泻与交替,刚柔并济。 60号的鬼火,时而调皮,时而淘气,时而疯狂,时而沉寂,但无论哪一种,它都充满厚积薄发的能量,千变万化。 最后随着连续四小节的双手分解琶音再到主和弦收尾,鬼火一番狂舞,依稀氤氲散去。 听众方从一场离奇诡秘的幻境,堪堪苏醒。 曲终,祝微星才重重出了一口气,挺着背脊再度给台下鞠躬离场。 他来得利落,走得干脆,甚至没去看台下评委和观众各自精彩纷呈的表情。 当人走向后台,大家才反应过来。观众开始不停交头接耳,评委则唰唰的翻着选手资料页,后知后觉u市赛区的推荐名额到底花落谁家。 有评委问:“谁推荐的?哪里找来的大宝贝?” 董树声与有荣焉的喝茶,赵炳然则高深莫测的微笑,也不知在那里自豪个什么劲。 而以这种水平,晋级几乎板上钉钉,甚至当天就有追踪比赛的本地媒体出了褒奖的报道 “无名新人少年杀出重围,初次入选便逆袭金律半决赛!” 和昨天料想的一字不差,但这回没什么人再有异议,只默默在网上拼命搜索,u市艺术学院这学校到底是何方神圣。 这匹黑马杀得众人措手不及,低手连夜调整晋级难度,高手重新评估夺冠希望,一石激起千层浪。 祝微星却两耳不闻窗外事,在比完就回了酒店,继续和他的睡眠作斗争,可惜收效仍是甚微。 于是第二日,一直没得到好好休息的祝微星发现自己有了生病的趋势。 他发烧了。 第135章 抽签 宣琅见了从房间里出来面色苍白的祝微星吓了大跳, 向来悠哉懒散的脸上一下没了往日淡定。 “怎么好好的发烧了?你平时有做体检吗?拿上衣服,我们现在去医院。不对,我还是让私人医生过来, 你等着。” 祝微星却拒绝:“只是有点发热, 一点点, 不用着急,喝了热水睡一觉就行,实在不行问酒店要片退烧药。” “这怎么可以,”宣琅生气, “没什么比身体重要,我看一会儿的抽签仪式你也别去了, 要不找人替你, 要不就随便让他们按个号,我现在去办。” 发现老师真急了,祝微星反而有些好笑:“真的没关系, 不要麻烦。抽签我可以去,很快就能回来。”说完自己打了服务台电话,让他们送药过来。 见他坚持,宣琅只能压下无奈,好在今天没比赛, 还有时间休息。他急忙去找了车,送人到会场后, 想来想去不放心,又寻了关系悄悄跟着祝微星去了现场围观。 早上晋级名单已经公布, 六十四人一下刷掉四分之三, 只余十六个。剩下的去抽明天半决赛的签。由主办方指定了十六首奏鸣曲,选手抽到哪首明天就弹哪首, 遇着擅长的当然最好,遇到不会的,要练也就今天到明天这点时间。这关考你识曲的广度和对不同作曲家风格的掌握,当然也考运气。 此刻十五人都在房内等待,当祝微星出现,立时投去一片瞩目。赛前还不被大家看在眼里的人,不过一日便刷足了存在感,被各方研判忌惮。 好在,祝微星在四面八方的注视中依然自若,卡着点进门落座。 座位按姓氏首字母排,抽签也是这顺序,在这方面祝微星略吃亏,除了一位姓庄的女生在他之后,祝微星又是倒数上台。 他另一边的张鸣鸣也不占便宜,而女生显已习惯,见现场没摄像,还偷偷摸出只蛋糕吃了起来。 发现祝微星看自己,张鸣鸣大方的问:“你吃不吃?” 祝微星没胃口,摇摇头。 张鸣鸣继续看他,敏锐的问:“你不舒服?” 吃了退烧药的祝微星有些盗汗:“没睡好。” 张鸣鸣好奇:“不会是紧张抽签吧?” 祝微星轻描淡写:“有一点。” 张鸣鸣却不信。 台上的进程还算顺利,完成一位,屏幕里就划去一首被抽中的曲子。再厉害的选手都有心仪的偏好,如愿的高兴,错失的沮丧,留待的庆幸,拿到不会弹的则是绝望。一时间,小小一方室内喜怒哀乐苦辣酸甜五味俱全。 这一次祝微星倒没骗那女生,他的确有点紧张,自选曲他一首都不怵,但指定曲……他有一个无法被掩盖的弱项。 当三分之二的选手都上过台,被祝微星忌惮的曲子却仍在签箱,想不担心都难。 偏他发现身边那姑娘竟还在盯着自己,祝微星没忍住问:“我们见过?” 张鸣鸣像总算等到他开口,松了口气道:“这话我主动说真的像搭讪,好在你终于感觉到了。” 祝微星并没感觉到,他只是担心又是祝靓靓过去惹得麻烦:“什么时候?在哪里?” 张鸣鸣:“三年前,一场葬礼上,那时候你……” 女生刚要详说,就听台上主持人念了她号码。张鸣鸣只能起身。 见祝微星一脸迷茫,张鸣鸣道:“算了,又不太像,大概是我认错人。” 她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径自走远。 祝微星也没怎么在意她的话,注意力全在台上。可惜的是,张鸣鸣并没有替他化解困难。在她之后,只剩祝微星和另一位选手没抽。 祝微星上台,把手探进了签箱,虽有倾向,但他动作一点不拖泥带水,抓了一只球就要取出。 这时,忽一声噪音刺得祝微星一惊!指尖打滑,选好的球落回了箱里。 一道男声急急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从后面过,不知道这话筒为什么忽然炸麦。” 祝微星一看,那人他不熟,但瞧他胸口名牌,认出原来是昨天同自己撞了曲的郭学陆。 虽巧了些,但这意外不全怪人家,经由主办方调试了音响设备后,祝微星重新抽签。 看着手里的号码球,祝微星面无表情的下了台,一眼对上角落宣琅无奈的目光。 祝微星淡淡一笑。 宣琅回了声长叹。 附生 第124节 回到酒店,他给祝微星量体温,刚发了身汗,热度下去一点,但未全退。宣琅瞧着躺在床上的人,“退赛”两个字在口中反复盘桓,终究没有说出。 祝微星像看破老师意思,说:“就是因为希望不大,反而想好好弹完,至少也算尽力。” 宣琅走后,祝微星拿出手机打开微信,对着那只丑狗的头像打下了“或许明天就能回去”几个字,想了想,又删除了。 还是专心等比完再说吧。 就快了。 可惜他想专心,身体却不允许。因为退烧药的作用,这一夜终于睡了过去。却仍不安稳,不停做梦。梦中翻来覆去全是狭小的弄堂,简陋的房屋,逼仄的床铺,还有对窗的那个人。 祝微星不觉受困,反而极是想念。 好几次,他都以为回到了羚甲里,一翻身就能滚进一片坚硬却炙热的怀抱中,可是浑浑噩噩,反复睁眼,房中依然独他一个。 一早起来,祝微星的烧不仅没退,热度反而更高了。 祝微星头脑发胀,浑身虚软,别说坐下弹琴了,连抬个胳膊都费劲。但他仍在心里庆幸没像前几回那样一不适就人魂分离。现在还能走能动能喘气,祝微星已经满足了。 他谁都没告诉,他在假装健康人这件事上似有着十足的经验,内里越不适外表反而越若无其事,甚至连宣琅都没看出他比昨天更虚弱,还当祝微星已几乎病愈。 临到会场,宣琅见祝微星一路似在愣神,当他是心里没底,斟酌着安慰道:“其实……这么多年我的莫扎特一直跟狗屎一样,我也活得挺自信,所以……弹不好也没关系。” 祝微星缓过眼前一阵蒙影,点头:“我知道。” 进到演奏厅,观众席已坐了半满。半决赛未对外售票,但有本地电视台进行同步转播,且对同期选手开放。很多其他专业类的参赛和相关人员都会来观赏。作为金律最热门的项目之一,钢琴青年组的场次一直都不担心上座率。 果然,待祝微星化完妆装出来,场内几乎全满,祝微星看到前排除了评委,还坐了好几位在开幕式表演过节目的大音乐家。对此,他面上无甚情绪,反倒在扫过二楼看台时,于角落某道高大身影上顿了下目光。 但因距离太远,且头晕眼花,看不清晰。祝微星又很快移开视线,只寻了一楼的后排坐下。 好巧不巧,又和那位57号同座。 哦,人家现在不是57号,他姓包,叫包凡,字母排序第二,抽签拿到的号也是第二。祝微星便一直听他在那儿唱衰自己,一路完了完了喊到上台。 结果上去后,一曲肖邦的《第三钢琴奏鸣曲》弹得是如火纯青。祝微星也算看出来了,这家伙所谓的只练一曲打天下,练的全是肖邦。难怪可以凡尔赛,毕竟欧洲人,指定曲都能抽到拿手的,祝微星这个非酋羡慕不来。 所谓的奏鸣曲便是由几段乐章共同组成,是一段相对复杂的套曲结构,而比赛时多会挑选其中一章弹奏。可即便经过缩减,依然比前一天的技巧曲要费时许多。排在第十五位的祝微星坐了一个多小时下来仍离自己的序号遥遥无期,他不禁显出几丝疲色。五月的天气,恒温的空间内,他搁在扶手上的指尖冷得微微发抖。 但他掩饰得极好,照理说连宣琅都未发现,其他人也不该注意。可早比完一身轻的包凡在场内晃了几圈回来后却给祝微星带了杯热水。 祝微星怔然。 包凡说:“我在外面遇到个人,硬让我带给你的。” 祝微星奇怪,又一想,该是从昨天操心到今天的宣老师,便感谢的收了。 喝了热水,微微缓解了冷意,周身酸痛却更明显。 相较他极差的状态,除了那位郭学陆在舒伯特的op.58上有一点失误外,其他几位种子选手发挥依然稳定。尤其去年金律的冠军曹芙和同为u市的老乡卢飞奇,两人和包凡一样,都抽到了自己的拿手曲,弹奏得流畅出色,得到评委一致认同。 当然,张鸣鸣也很厉害,被请到后台候场准备的祝微星,在那里欣赏完了她完美的演奏,都没忍住给她鼓了鼓掌。 那么多了不起的参赛者,或许换做往日还能一战,但这次的祝微星,就算没病,怕也是没什么把握的。 等张鸣鸣下台,大屏幕显出了他的信息。比起前一次的默默无名,祝微星在很多人眼里,已成了值得期待的学生之一。 可惜,很多人大概要失望了。 听着主持人报幕,祝微星走上了台。 “下一位赛参者,15号选手,u市艺术学院,祝微星。” “参赛曲目,贝多芬《悲怆奏鸣曲》。” 第136章 悲怆 在满场的期待中, 祝微星在琴前坐下。不似《鬼火》时的利落,这一次他凝视着琴键好几秒,才慢慢抬指敲下了音符。 作为古典乐里最著名音乐家的最著名曲子之一, 《悲怆》被不少圈外人都耳熟能详。这样烂大街的作品在比赛中演奏起来其实十分吃亏, 但凡有点不到位, 不仅评委,连普通人都能对你挑挑拣拣,压力极大。 可以祝微星在前一场复赛中的表现,大部分人都认为他即便拿不出一首匠心独具的贝多芬, 至少也能勉强忠于原著,毕竟技巧能力在那里。 可当乐曲响起, 外行还没摸到门道时, 台下的评委当先皱起了眉,紧接着是参赛选手。 祝微星演奏的《悲怆》的第一乐章,起始有一段引子部分, 自慢到快将听众带入主题。短短十小节却涵盖了丰富的情感层次,几乎奠定了整曲的基调。 可15号选手却弹得平铺直叙,过于寡淡冷静,像一台缺乏感情的机器。 如果是这种干巴巴的滋味呈现到完结,评委和观众宽容些的大概会认为他不适应贝多芬的风格, 签运极差,未必太怀疑祝微星的水平。可紧跟着来到的跳拍抢拍甚至错音漏音是非专业人士都能察觉的不对劲。 这一场因是指定曲, 主办方就怕有学生真没弹过抽签曲,甚至允许带谱, 你要不熟悉, 哪怕视奏都不该是这车祸现场。这选手不止是大失水准,简直是心绪恍惚, 神思出走。 是太紧张了吗? 还是,本来就偏科严重,除了《鬼火》其他都不会? 祝微星的确在走神,但不是因为紧张,他只是忽然想起了一些旧事。 他站在中心医院的病房窗前看楼下的向日葵。 明明前几天还蓬勃盎然的花骨朵,仿佛因为缺水,日渐颓靡,脑袋重重的歪斜下来,不见生机。 他将目光调开,平静的问身后的李主任:“我的细胞瘤时隔十六年不仅复发了,还恶化了?” 李主任沉默。 他又问:“什么是gbm?” 问完他像自己想了起来。 “gbm……gliobstoma multiforme,全称胶质母细胞瘤,我十岁得病前,看过脑瘤的很多科普,gbm…… iv级,也是癌症中级别最高的肿瘤,至今无药可救,对不对?” 李主任仍然沉默。 他却懂了:“我记得十六年前gbm的生存率中位数是十个月,现在呢?” 李主任顿了下,咬牙道:“十五个月。” 楼明玥点点头,可惜道:“好短。” 李主任难过:“明玥,我们不看折中的数字好不好,往高了看,也有十年五年的,你不要放弃,我们可以努力,奇迹不就是靠创造出来的吗。今天就能安排入院,等会诊过后,我们尽快手术尽早治疗。” 楼明玥看着窗外却未言。 良久,他忽然摇了摇头:“住院了,会来不及的。” “明玥……”李主任着急。 楼明玥打断他:“我会回来住院的,只是再等等,有些事我要做完,有些人,我要见一见……” 这样混乱尴尬的情况在金律往年的预复赛上或许出现过,然到了半决赛,高手交锋间还能有这突发意外,的确是第一回 。 尽管这选手受评委不少褒扬,尤其董树声和赵炳然,但再如何偏爱也不能由他这样胡来,简直是对大赛名誉的伤害。 可他们仍犹豫是否真要中止比赛,若真由他们打断,别说15号选手这次的奖项没有指望,或许对他以后的职业生涯都会是一次巨大的伤害。 正在评委权衡矛盾间,台上曲声戛然而止,15号反而自己停了下来。 弹断了。 无论是演奏还是比赛,弹断都属重大演出事故,你可以跳,可以混,可以悄悄的重复一节一段,甚至有些人现场瞎编都该想法子把音乐继续下去,等后面几节再圆。 偏停下,是最要不得的结局。 但祝微星却停了。 就在观众无语,评委可惜,主办方抓狂,纷纷以为他是打算退赛之际,15号选手深呼一口气后,竟然说:“我想重来。” 按他刚才那表现,重来并无太大意义,评委基本不可能再给他高分。有两位便频频摇头,表示不同意,但董树声和赵炳然却示意可以,愿意再给一次机会,毕竟符合大赛规则,只看最后一位评审的意见。 那是个外国老人,半决赛场,主办方特意从y国邀请来的国际知名钢琴大师西尔维奥。他与中国有些渊源,并会一些中文,而场内其实不少其他器乐的参赛者是冲着他的名号来的。 此刻,西尔维奥瞧着祝微星,一语道破:“你不太会贝多芬。” 祝微星坦然承认:“是。” 西尔维奥:“所以,有必要再继续?” 祝微星没在老人严肃的质问下发憷,他认真的想了想,答:“有。” 场内一时被他这淡定态度惊到。面前可是西尔维奥,上世纪最杰出的钢琴家之一,台上这小子是多不知天高地厚?弹砸了还敢跟大师这样理直气壮,怕是要吃不完兜着走。 没想到西尔维奥只是打量了他几秒后,竟然点了头。 大师都不怕浪费这七分钟,其他评委自然没了意见。 而祝微星在董树声鼓励的眼神中重新回到钢琴前,坐了两秒后,他勉力忍耐住高烧中的浑噩与不适,握了握酸痛至极的手,止住颤抖,再一次敲下了琴键。 “先生最近好吗?” 幽清的茶室内,阳光茸茸,清茶袅袅,师徒二人对坐相饮,一尘浮光暖静。 对座的老人形貌清癯,笑容温柔,他看着面前的青年道:“我当然好,你们都怕我寂寞,隔一阵就来看我,你这样,你师兄师姐也这样,连她的朋友都这样,是当我多爱热闹?” 楼明玥浅笑。 目光又落向桌上一排调律工具。 这么多年,琴房的琴都是先生自己调的,一台都舍不得假于人手,楼明玥实在怀念。 海鹰发现到他的眼神,表情一顿,本想转了话题,却听小徒弟说:“我最近练了一首新曲子,先生要听一听吗?” 海鹰一愣:“你……还弹琴吗?” 楼明玥点头:“以前弹琴是疲累,现在弹琴是消遣,本想完全戒了,但发现好难,实在心力交瘁时,弹一弹,日子就又能继续了。” 海鹰看着他比自己还削瘦的模样,不忍听下去,只说:“好啊。” 楼明玥弯起眼,竟露齿笑了笑,起身去了琴室坐下。 可当琴声响起时,海鹰却一下皱了眉。 台下的西尔维奥也在皱眉,因为祝微星的起手弹得和第一次一样,第一乐章的引子,依然冷静且平淡。 但细听又渐渐不同,像一声悠长的轻叹,延展出其后的絮语,又像命运齿轮的机械卡壳,自此开始艰难的轮转。 这首奏鸣曲是贝多芬二十八岁所作,当时他正深受耳疾所困,却不得不因为钢琴家的前途,掩下这个苦痛的秘密,独自面对未卜的前路。《悲怆》第一乐章的起始,便充满这样矛盾心酸的挣扎。强奏之后又减弱,弱奏之后又渐强,忽高忽低,往复旋转。像命运的高峰低谷,生命的崎岖无度。 但即便在如此沉郁的环境中,《悲怆》依然没有凄苦,它是倔强的,永不服输的,这在引子过后的快板部分便能感受得淋漓尽致。 若单论手法技巧,这曲子比起李斯特简单多了,可难就难在情感的把握上,音乐、节奏、速度、平衡,甚至是留白,都有其独特的排列组合,起落变换全靠演奏者操纵把控,在有足够演奏基础的支撑下,优劣的表现有时只在那微末的情感起伏之间。 附生 第125节 想将贝多芬的曲子弹到极好,一靠天赋,二靠领悟,偏这是练习再多次都无法轻易做到的。那曲中的张力,只有感同身受者才能在演奏中深深呼应,而每一次音符的流泻,都仿佛是演奏者与作曲者一道燃烧出的生命,以换灵魂共鸣。 楼明玥的《悲怆》并不激昂也不浓烈,依然秉持着他一贯的克制压抑,却又能在隐忍的表面下窥伺到奔腾翻涌的内里。那是他的呼喊,他的不甘,他这一辈子穷尽所有仍未了却心愿的遗憾。 师姐说,弹不了贝多芬不是坏事,她宁愿他一辈子弹不了,可现在,他却做到了。 摁下最后一个琴键,楼明玥喘了几喘才平复住呼吸抬头微笑。 第一眼看到的却不是海鹰,而是一个高大的男人。他正站在琴边,表情凝重地盯视过来。 楼明玥认出他是谁,虽有些意外,但目光仍自他身上擦过,落向另一边的海鹰。 楼明玥有些自豪的说道:“先生,你看,我还是学会贝多芬了。” 第一乐章的收尾明明那么积极那么阳光,海先生却在那一刻似有所觉般红了一双眼睛。 “很好……”他望着眼前的人哽咽着夸奖道,“弹得很好。” “很好。”台下的西尔维奥也道。 在《悲怆》曲结束完半晌,竟是大师当先打破了场内的怔愣与死寂。也拉回了祝微星盯着观众席二楼看台发怔的注意力。 金律的评委只会在赛后接受采访时发表些对选手的评价,赛时几乎不言,可大师竟当下便给出评断,不少人觉得这可能会影响其他评委对此曲的印象。 台下一时满满窃窃私语,各抒己见。 祝微星却顾不得这些,给评委和观众鞠躬致谢后,他急急下台,连衣服都未换,便要从外面绕去二楼。 可在上台阶时,忘了周身虚乏,一个脚软,眼看要踏空摔下台阶时,被三两步迎面赶来的一双手一把捞近了怀里! 第137章 语出惊人 宣琅原本在场下等着接祝微星, 结果这学生下了台却直冲场外。宣琅随上后才发现原来是家属来了。虽觉那男生不太像会照顾人的样子,但见祝微星对他极其信任,宣琅还是贴心的放了手, 由着人把自己的宝贝学生带走了。 酒店的床上, 祝微星躺在那里看姜翼粗手粗脚的拆药。 才四天没见, 祝微星竟觉隔了长久。 祝微星问:“你怎么知道我病了?”连药都买了大堆带着。 姜翼走过来把水递他,一脸的没好气:“傻子才看不出你这幅病恹恹的样子。” 祝微星略不服,他自觉掩藏得很好,连宣老师都没发现。 他又问:“你怎么进到比赛内场的?”明明场馆并未对普通观众开放。 姜翼更为不屑, 伸手撕了张退热贴拍在祝微星的额头上:“你当这里是什么绝密金库,一般人进不来?搞张黄牛票那么难?” 祝微星:“那你怎么忽然来了?” 姜翼生气:“你屁问题怎么这么多?我站你面前了知道好奇关心了?前几天不还走得头也不回乐不思蜀吗?” 他语气充满愤懑不爽, 想是将祝微星执意离家到此, 又杳无音讯几日的新仇旧恨一起怒着。 祝微星心说,你不也没给我发消息打电话,怎么老是恶人先告状。但他没有反驳, 反而对姜翼这种蛮不讲理颇为怀念。 发现到床上人盯着自己不语,姜翼面现了然,一边翻白眼一边脱外套,在祝微星的注视里,翻身上床, 躺到了他的身侧。 “想我了,想让我陪就直说, 脸上是没长嘴?” 祝微星莫名,他看着姜翼的那几秒钟其实神思放空, 什么都没想, 撑了几日的精神已绷至极限,因为见到对方而猛然松弛, 让祝微星的大脑显出迟滞的空白。 然被冤枉,他也没否认。下一刻就被对方探臂,将他整个人揽到了怀里。闻着姜翼熟悉的气息,听着他有力的心跳,那包围而来的安定感,让祝微星这几天到处徘徊的精神像落到了归处。 紧接着,出离多日的睡意便铺天盖地的席卷,几乎是枕到姜翼颈窝的刹那,祝微星就睡了过去。 睡得很沉,还做了个梦。 他沿着旋转楼梯向下走,那是离开琴房的路,他走了二十多年。 这一次,却在门边,被人拦了下来。 望着出现的那个人那张脸,他有些意外,但转念一想,又大概明白过来。对方该是师姐的朋友,当初自己放弃练琴的那天来此告别,也在这里遇到过他。 洪师姐朋友多,琴房自小就是她的家,与她交好的都爱来这里找她玩,在这里看到谁都不奇怪。只是没想到对方也和师姐有渊源。 出于礼貌,楼明玥刚想同这人打个招呼,对方倒先一步开口,近似诘问。 “这就是你卖掉红光小城的原因?” 在这幕场景里,周围的环境都显得模糊迷离,只那人背对着的玻璃大门,有光从周身映来,切割出明与暗的清晰轮廓,让这个人在他的梦境里显得那样鲜活而立体。 楼明玥像第一次清晰的看到了对方的模样,很高大,很英俊,但却意外的年轻,甚至有些像个少年,也是这份年轻,让明明眼神森冷的人,气质并不显阴郁,相反,有种夺目的锋利。 也是第一次,因为光线的投射让楼明玥注意到原来这个人的额角有一条蜿蜒的伤疤,很长,但一半被头发所挡,瞧不清具体延伸到了哪里。 像察觉到他的走神,那个人不满的又问了一遍。 “这就是你卖掉红光小城的原因?” 楼明玥一怔。原因?什么原因?他怎么知道原因? 又一想,自己刚才在他面前弹奏的那首贝多芬暴露的? 他能看出来? 那么了解自己的海先生能从曲子里察觉什么不稀奇,一个对他毫不熟悉的人竟也能?多少使楼明玥吃惊。 他不知如何回答,只垂眸,权当默认。 结果换来对方更为恶劣的口气。 那人说:“我真没见过比你活得更累,又更会自找苦吃的人。” 之前在燕氏楼梯间相遇对方就很不客气,这一次又这样言语犀利,似乎每回遇见对方,他对自己都有诸多不满。 楼明玥本疑惑,可一想又明白了。 他近日已听说燕氏内部起的争斗,眼前人似占了上风。他还那么的年轻,前程似锦意气风发之际看见这样走下坡路的自己,瞧不惯也无可厚非。 楼明玥还是不语,觉得没什么好解释也解释不清,只摇了摇头打算离开,忽然脑内剧痛,一阵晕眩突袭,让他无法站立,直直的倒了下去。 并没等到预想中与地板的亲密接触,他摔进了一个陌生的怀抱里。那怀抱很宽厚,却很冰冷,砸落的瞬间竟冻得楼明玥一个激灵。 好在颤抖只是刹那,随之恢复的的光明让他一边道谢一边想自己站立,推了两下却没拉开距离。 楼明玥疑惑抬首,一下猛然撞进了一双幽沉的瞳仁里。 他一愣,开口道:“谢谢你,放手吧,我没事。” 不知是光线的错觉,还是晕眩的后遗症,身前人看着自己的目光竟有火热的愤然,也有冷冽的决绝,充满纷繁矛盾的情绪,让楼明玥惶惑。 在脑内剧痛再度卷土重来前,楼明玥听见自己的礼貌客套换来对方一声阴鸷的冷笑和一句莫名其妙的回答。 那个人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我以前也这样想,但好像错了……” …… 祝微星迷糊着睁开眼,发现屋内一片漆黑,床上只他一人。 他有些恍惚的分不清现实梦境。以为睡前的画面都是假,从头到尾仍只有自己,没有姜翼。 忽然,咔哒的开关声传来,角落亮起了一盏台灯。 祝微星才发现窗边的沙发上原来坐着个人。那人不言不语不动也不玩手机,像是从之前就这样一直看着熟睡的自己。 祝微星有些庆幸,却也有些奇怪,刚要开口,那人先一步起身道:“你是多久没休息?睡得跟昏迷一样。” 他那骂骂咧咧的口气,一下打散了迷离的氛围,将祝微星拉回现实。 看了看时间,竟已夜晚十点,他从下午睡到现在。 姜翼来到近前,一手揽着祝微星靠在自己身上,一手端碗,道:“吃饭。” 见碗内冒着热气的粥,这人生地不熟的,也不知他从哪里搞来这东西,祝微星有些感动。 他本想自己吃,却又止于姜翼强势的表情里。 姜翼舀起一勺递到他嘴边,边喂边嫌弃边强调:“我他妈是怕你洒了。” 祝微星及时抽了纸巾垫在嘴角,被喂得半勺进了肚,半勺兜进手心后,对他的周到表示同意:“是,谢谢你。” 姜翼:“哼。” 喝了半碗粥,祝微星的精神好了不少。 姜翼洗了澡,把毛巾往脖子上一挂,来到床边弯腰用唇贴上了他的额头。 祝微星有些不好意思,说:“退烧了。” 姜翼又等了几秒才抬起头,瞪他:“那么喜欢往外跑,有本事你倒是别出幺蛾子啊?” 这事哪里怪得了祝微星,但他识趣的没有争辩,只说:“头发湿。” 姜翼听出他想转移话题,故意甩了甩脑袋,他头发短,但还是溅了祝微星半脸水,像只没来得及梳毛的巨型犬。 祝微星躲开,又被姜翼拽回去,来回了几次,他立马没了气力,乖乖的被压着亲吻。 姜翼还算知道顾忌祝微星的病,那吻特别清淡,只贴着唇辗转了几下,没有深入,但环着人的胳膊却用力,锢得祝微星腰疼,但他没有挣动,顺从的任姜翼抱着,把眼耳口鼻都亲了一遍。 角落灯盏的光自姜翼的背后打来,不知何故,让祝微星又回忆起刚才的那个梦。 察觉到他的不专心,姜翼不满的在身下人的耳朵上咬了一口,问:“想什么东西?” 祝微星望着他,一时思绪繁杂。 其实从游魂那几日他就憋了很多话要跟姜翼说,但碍于玄学现象难以开口,好容易回到身体又匆匆离开,至此都没来得及理一理思绪。 祝微星说:“我找到我的骨灰了。” 姜翼挑眉:“被谁拿了?” 祝微星念了三个字:“燕瑾凉。” 姜翼不语。 祝微星辨不出他的沉默是不是生气,将那日在湖心黑色别墅的大致所见告诉了对方,但掩下了自己的那通遗言,他觉得那个过于压抑,姜翼听了怕是不喜。 祝微星问:“你知道惠宁花苑吗?” 姜翼蹙眉:“什么?” 祝微星:“你应该比我清楚,两年前的羚甲里曾经拆迁过,但动工了一半又停止了。之前我们在孟济妈妈窗前遇见的几个阿姨,原本就住在废地那的房子里,搬走后那日又回来看老邻居。而她们现在住的新居就是惠宁花苑。” 附生 第126节 姜翼不以为意:“所以呢?” 祝微星说:“梁永富给我的资料里,有提过千山集团在u市的其他几处开发楼盘,其中有一个很不起眼的小区,一期落成后,就叫惠宁花苑。所以,当时买下羚甲里地皮的,就是千山。不,不是当时,合同现在应该还在生效,但不知为何,动工了一半又停止了。”一直拖到今天,都没有再继续。 祝微星:“再想到燕瑾凉书房里的沙盘模型,他为了那目的,也算处心积虑。” 姜翼像是好奇:“他有什么目的?” 祝微星语塞,他虽有猜测,但没证实祝微星就不会乱说,且他觉得,就燕瑾凉的脾性,祝微星更倾向对方是别有谋划,比如为了……“白金走廊”? 姜翼的回复却是冷笑一声。 祝微星怕他想歪,忙道:“我的骨灰先不提,我很好奇,另一坛骨灰是谁的?” 姜翼拉着脸问:“你确定坛子不是空的?” 祝微星点头:“我确定。”当时游魂的他能感知到坛中是自己,也能感知到另一坛是别人。 姜翼知道他有猜测:“你觉得呢?” 祝微星分析:“龙龙妈妈说,湖心别墅的主人去了很远的地方,一直没有回来过。燕瑾凉的朋友,也就是咖啡馆的程老板说,已经久远没有和他联系。而他在千山集团的办公室也空置着,连阳台的盆栽都死了。网上虽时不时传出他的消息,但唯二的两张又都是背影照。我去翻过那爆料的账号,还都是同一个。初此之外,燕瑾凉的亲人、朋友、同事、路人,这么多年竟没几人再见过他。” 再想到燕瑾凉房中的那坛骨灰,祝微星看着姜翼,语出惊人:“你说,燕瑾凉……真的还活着吗?” 第138章 注意身体注意手 第二日, 祝微星的身体虽然退了烧,人也渐渐恢复过来,但对于他能不能晋级决赛, 没有人说得准。 其他几位种子选手都入了下一轮, 没谁爆出冷门。张鸣鸣、郭学陆、曹芙、包凡、卢飞奇, 再加另两位发挥超常的参赛者,目前决赛名单已出了七人,而唯一的矛盾点就在u艺选送的祝微星身上。 他在赛时的演出事故可是通过当地卫视直播出去的,自然引发了一部分观众和业内人士的激烈讨论。就赛方所披露的采访和宣琅打听来的消息看, 评委对此也分出了两种意见。 一方认为光祝微星第一次的车祸以足够筛去资格,根本没必要考虑第二次的弹奏效果。即便宽大的考虑了, 他那版《悲怆》也不太够劲。没有人们喜闻乐见的属于贝多芬曲该有的外放和浓烈, 显得过于压抑克制。 然另一方却认为,虽祝微星大大失误了一回,但他后一次的精彩表现足以弥补之前的失误。对, 又是董树声和赵炳然两位评委。他们觉得古典乐的现场之所以珍贵就是每一次演奏都有其不确定的唯一性,每个人对每首曲都有独特的主观诠释。 祝微星版本的《悲怆》虽然内敛隐忍,一直到最后都没有选择将情绪释放和宣泄,表面上像是与贝多芬不符,但内里递进的感情层次半点没漏, 是非常高级和有品味的表演,甚至保留了独特的个人风格, 能让不少观众共鸣。行业内现今正需要这样会思考有特色的演奏者,而不是千篇一律的教学模板。 就这样, 你一句我一嘴, 整整吵了一天,直到决赛前竟然都没把最后的名单定下。 而在酒店里的祝微星却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他在打算重奏《悲怆》的时候便抱着告别金律奖的心做下的表演。此刻也是因为决定要离开,才脱出了备战的心态,能由着姜翼在自己身上胡闹。 大概是前几天没睡好,又或是看见那谁思想彻底松了束缚,从昨天起祝微星就不停补眠,连琴房都没去,早上吃了早中饭下午又靠着姜翼浑浑噩噩的睡了过去,一醒来竟又是一天。 没想到一睁眼,发现身下那家伙睡得比自己还香,好像也累得不轻。 对,他俩又叠一块儿睡了,明明在姜家是因为床小祝微星才不得已被姜翼搂趴在胸前,结果在这豪华双人床上,两人也能睡出面对面趴趴熊的姿态。 祝微星有些无语,想不动声色推开人起来,可事实证明他不管在姜翼身上用多少力都是无用功。 最后不仅没把人推离,反而还越贴越紧,腰以下根本拔都拔不动。 祝微星生气,盯着合眼装死的人,戳破他的假寐,问:“你不饿吗?”这都快傍晚六点了。 姜翼抬起眼皮:“饿……” 祝微星看他眼神就知道自己问错问题,对方答得别有深意。他还穿着睡衣,轻易就被姜翼的一只手滑进下摆,游走在光洁削瘦的背上,数着他一节节脊椎骨。 祝微星扭着腰想躲,自然没成功闪避,反而越发把身下的人拱出火来。当踢动的大腿擦过什么变化,祝微星猛然一惊,立时老实着不敢想吃饭想逃走了。 察觉到这人在假装无事发生,姜翼燥得想咬他。 哑着声骂:“你有没有点礼貌?占了我一次便宜,我不求涌泉相报,好歹一报还一报总该有吧?” 这是催着祝微星去回忆之前在姜家撒糯米前睡不着,被姜翼帮了点小忙的事。对此,祝微星大为羞赧。那天虽没彻底捅破窗户纸,但姜翼用手的确给他开了道窗户,硬逼着没见过世面的小青年看了点那头缤纷多姿绚丽斑斓的世界。 祝微星不好意思,找借口说:“我还要……弹琴的。” 姜翼把他的手从被子里扯出,一根根的摸他葱白细长的指,从指根摸到指尖,往往复复。 “你他妈当我瞎啊,你那比赛早没戏了,还弹个屁的琴,而且……”姜翼恨得咬牙切齿:“那么漂亮的手,能学会那么难的琴,却学不会别的?” 祝微星对他这种粗言鄙语听不下去,把脑袋埋下,选择装死。 结果马上就被掐着下巴抬起脸重重的吻住。 姜翼吮着他的嘴唇舌头指责:“我他妈大老远赶过来给你治病,病好了就这待遇?还有人比你更忘恩负义的吗?” 祝微星被他又亲又骂,分裂得脑子发晕,迷迷糊糊地竟觉姜翼说得挺有道理。两人这同床共枕多时,自己好像是没必要扭捏推脱。于是半推半就着迷迷糊糊的应下了,又迷迷糊糊的学习了,最后迷迷糊糊的完成了。 清醒时,祝微星已经顶着一张大红脸在洗手台洗手,酸的差点连肥皂都没捏住。偏身后还有人要挤过来给他添乱,没脸没皮的一边脱衣服一边说自己要洗澡,还问祝微星干脆一起。 赤着上身的大高个儿眉间胸前都是汗,显然是刚才激动的,整个人火山一样蒸着股热气,一靠近又灼得祝微星头脸火热,他连忙拿过毛巾扑在这人头上,挡住他一双狼一样的眼睛,急急带上浴室的门,逃一样避免了又一次的危机。 退出来才发现床上手机在响,接起后本想和宣老师确认一下明天退房的时间,却听那头用高兴又复杂的语气道:“微星,明天我们大概走不了了。” 祝微星茫然:“什么?” 宣琅:“我猜的没错,西尔维奥很看中你,二对二的评委里,他站了董树声那队,所以……我们暂时走不了了。” 祝微星:“……” 宣琅:“怎么了?不高兴?” 祝微星:“没、没有。” 宣琅:“没把握?” 祝微星克制着身侧还在悄悄发抖发酸的手:“没有。” 宣琅满意:“那就好,最后一天,别有压力,最重要注意身体注意手,好好休息,没问题吧?” 正见罪魁祸首从门边得意的甩着毛巾出来,祝微星深呼吸了口气才平复失衡的心态:“没、有。” 挂上电话,姜翼就见向来好脾气的人似表情不豫。急急忙忙换了衣服就朝外走。 姜翼皱眉:“干嘛去?” 能接受换曲被退赛,能接受弹断被淘汰,但如果因为这种原因导致决赛失败,祝微星实在不能原谅自己,还有这个人! 祝微星生气:“练琴!” 姜翼不满:“不吃饭了?”刚不是还喊饿。 祝微星砰得关上门:“不吃!” 考试时祝微星没着急,纪念钢琴赛时祝微星心态放很平,连金律奖半决赛前祝微星都秉持顺其自然,谁知道决赛时会因为这突发状况让他起了难得的胜负欲,偏还没处说理去。 不过对此宣琅倒十分乐见其成,第二天一早,他来接人去比赛现场的时候还小声对祝微星玩笑道:“本来还担心他来了会让你分心,结果,激励的效果很好嘛,我特意给他要了前两排的票,你弹琴的时候样看到人。” 祝微星其实想表示,自己暂时不看见他也是可以的,但礼貌和教养还是让他不太高兴的瞥了眼远处那人,憋闷的道了谢。 从昨天到现在莫名其妙得了很多眼神攻击的姜翼:“???” 不管事前生出多少波折,金律的总决赛还是来到了。 祝微星换上宣琅给准备的白色西装,打上白色领结,又在胸口别了一朵浅蓝色的鸢尾,夭矫亭秀貌,松风水月姿,看得宣琅莫名喟叹。 “微星,这次现场的乐队很不错,是u市交响乐团的人,他们会好好配合你的,你可以将它当做一场演出,弹你想弹的就好。” 想了想,宣琅又道:“不管你发挥如何,籽薰和先生……都会替你骄傲,也替你高兴的。” 祝微星微笑,转身前轻轻道:“师兄……谢谢你。” 宣琅一怔,猛地鼻酸。目送着祝微星走进内场时,他还是换上了祝福的微笑。 往观众席去时,他忽然发现微星的小家属也等在台边。对方似乎没有和祝微星说话的意思,只默默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眼中情绪一时难辨。 而他敏锐的察觉到了宣琅的目光,回视的眼神一瞬凌厉,又很快懒散下来,带着无所谓的轻慢,拖拖沓沓的去了观众席坐下。 因金律奖声名在外,决赛的票在半月前就已出空。这种场合,虽未要求观众皆正装,但大多前来者都自觉革履西装以示尊重,但微星这位小家属,仍是短袖t恤牛仔裤,倒不算衣衫不整,却同周围人略显得格格不入,尤其他还特别扎眼,个头又高,坐那里几乎比选手还招人。 宣琅盯了他几秒,成功得到对方一个白眼。 宣老师也不介意,好奇的问道:“你怎么来的?” 姜翼莫名其妙:“?” 宣琅:“我指的是交通工具。” 姜翼:“飞机,不然我他妈还能走过来。” 宣琅无视他的攻击性,反而更觉有趣:“可这正值长假,o省省会作为旅游城市,又卡着演出和其他特色活动,今年尤为火爆,这两天u市过来的机票早卖完了,我想给我朋友订一张商务舱都没座,你哪临时搞来的票?” 姜翼一顿,本不想理,但大概想到对方算是祝微星的老师,勉强回了句:“火车。” 宣琅略意外:“那可要坐二十多个小时。” 姜翼不以为意,觉得宣琅在讲屁话。 眼见台上亮起万千璀璨,两年一度的金律奖总决赛即将展开,宣琅瞧着他片刻,又一下笑开了,耸了耸肩,没再言语。 第139章 决赛 金律奖钢琴组最后一轮的决赛是自选协奏曲。协奏曲, 顾名思义就是以一种主乐器为中心,其他乐队协同它一起演奏。主乐器可以是小提,也可以是钢琴或长笛等等。主办方特意请来了十分优秀的乐队予以配合, 场面热烈盛大。但对没有乐队经验的演奏者来说, 却不那么容易。 祝微星提前和他们合排过一两次, 效果马马虎虎。这可不是他一个人弹得好就行的,跟团得打配合,即便他再优秀,这些年缺乏的经验也没法立时用天赋去弥补。 好在那指挥很不错, 像知道祝微星没什么舞台历练,时不时给他投来眼神示意, 告诉他乐队进场的节点, 给了祝微星不少信心。 尽管祝微星很努力的学习,但正式比赛时,他这样的小嫩鸡, 多少缺了优势。 就像包凡,从第一人上场起就开始唱衰:“啊,怎么办,我完了我完了我完了。” 祝微星不冷不热的看过去一眼。 包凡像看穿他的讥诮,认真道:“这次是真的, 我一点不会跟团,我排练时就车祸过了。” 结果这丧曲唱多了还真让他遇上鬼。上台后包凡弹了一首肖邦的《第一钢琴协奏曲》, 这曲子乐队份额已经够少了,表演时钢琴和他们依旧配合得七零八落错误频出, 甚至还因抢了小提琴的节奏被那首席狠瞪了好几眼。包凡下来后苦着脸哀叹自己要退出古典乐界。 除他之外, 另两位黑马也或多或少出了明显的错误。 而像张鸣鸣、曹芙这种见惯大场面的,一个人独奏时或许没祝微星惊艳, 但加以乐队承托,总体呈现的效果就十分赏心悦目了。尤其张鸣鸣,小小的身躯弹起拉赫玛尼诺夫的《二协》来,气势半点不减,第一乐章刚完,场下便有掌声响起,可见选手和选手之间的巨大差距。 一共八位参赛者,祝微星的签运比起之前总算好了一次,排在倒数第二。只不过在选曲上,相比于其他人的难度,他一反在技巧练习曲中安排的地狱级,选择了一首相对冷门又简单的协奏曲 ——门德尔松的《第二钢琴协奏曲》。 有当地大赛媒体在对各选手评价时,谈到这位在半决赛上发挥失常惹得评委意见两极的黑马选手在决赛上的选曲时这样写道:“曲子本身很好听,但硬要找个缺点的话,大概是少了一点冠军相。” 附生 第127节 的确,比起柴可夫斯基,拉赫、贝多芬的那些世界闻名的协奏曲大作,这曲子从时局性跌宕性技巧性大概都极不上人家,所以要问祝微星为什么选,他大概只能给出一个答案。 他就是想弹。 当听完前几位的优秀演出,踏着主持人的报幕走上舞台时,祝微星比任何一场都显得精神饱满意气风发,头顶的灯色并着那胸口的浅蓝鸢尾,将人映衬的典则俊雅熠熠生光。 自若的给众人鞠了个躬,祝微星轻扫过前两排的某人,转身坐到了琴前。 对指挥点了点头,听着乐队悠扬的音乐,祝微星的手指随之悠悠奏起。 这样近的距离,被那么多乐器环绕包围,他依然有种不真实感。祝微星记得,很久很久以前,自己还是孩子的时候,就会随着师兄师姐去音乐厅听各种现场。他坐在观众席,仰望着台上的演奏者,总无比羡慕无比向往,他想,以后的以后,自己也要成为里面的一员。 他以为不难,以为不久,谁知这一等,竟用了两世。 无论是十二岁做完手术那五年的恢复期,还是哥哥去世后决定放弃音乐,后终归不舍仍心存惋惜,偷偷再一次将其拿起。每次做一些绮梦傻梦,以为自己还有能上台的一天时,背着人弹得最多的,大概就是这首《门协二》。 比起其他高大上的协奏曲,或许就因为简单,因为没有乐队搭配,对着音箱也能一遍遍练出点似真非假的现场效果来,一转身,好像观众在为他喝彩,好像乐队真在他背后。又因为曲调舒缓悠扬,没那么多沉重悲伤,能给楼明玥本就不顺的人生带来许多虚幻的鼓励与慰藉,他才对其那么偏爱那么恋恋不舍吧。 短短的二十分钟,没太难的技巧,没太复杂的情感,三个乐章,连贯温柔细腻明亮,却囊括了楼明玥二十年里最真挚渴望的漫长时光。 有位著名的哲学家曾说过,音乐之所以伟大,就是因为它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艺术。 尽管祝微星在台上想简单的表达,想纯粹的弹奏,但他把内敛了那么多年的喜怒哀乐都倾注在了这一曲中,个中感情之复杂懂音乐的观众不可能体会不出。 宣琅看见,前排有好几个女生低头擦了好几次眼泪,她们自己像也奇怪,为什么那么清新和畅的曲调,听得会这样悲伤这样想哭。 有人问同伴:“门德尔松的曲子不应该都是无忧无虑的吗?这表现是不是太复杂深刻了呢?” 同伴又听了一段,忽然摇了摇头,她反问:“我一直觉得门德尔松虽出身富贵,却自我要求极严,又传闻因为姐姐的去世,英年早逝抑郁病亡,那样时代的一个贵族少爷,他真的无忧无虑吗?” 最重要的是,不同人的不同演奏会赋予曲子不同的情感基调,细枝末节的递进变化恰恰是最弥足珍贵的感情流露。你甚至会忘了注意他用了什么指法什么技巧,哪里让人叹为观止,你只是浸入了他的音乐他的人生,他在这段演奏中带你领略的旅程。 这是比赛,又不像比赛,这更像演奏。这是门德尔松的《第二钢琴协奏曲》,又不是他的,这更像是独属于7号选手祝微星的《二协》,是他的回溯,也是他的冀望。 宣琅沉默,又去看台上人,他的侧影与曲调化为一体,像几乎融进了光。 门德尔松的《二协》三个乐章不同于其他协奏曲,中间并无停顿,因此观众从头到尾情绪都被带着连贯而下,直到二十分钟后,当琴声在一段合奏中停下,场内仍鸦雀无声。 直到几秒,才有掌声响起,如迭起的浪,由轻至重,自依稀到四面八方,再是全场起立,久久不息。 祝微星也是缓了几秒,才慢慢站起,第一次,他在台上露出满足的笑容,给观众给乐队,给所有陪伴他见证他那段过往的人深深鞠了一躬。 下到后台,嗅到苗头的记者已风闻而至将7号选手全全包围,让他聊一下参赛感言,演奏时的心路历程,甚至对奖项的期许。 祝微星只淡然摇头,然后那些记者就被宣琅请来的工作人员拦在了休息区外。 他下台就没在观众席看见姜翼,祝微星又在后台找了一圈,最后在楼梯间发现了倚着抽烟的人。 祝微星问:“是不是很无聊?”他知道对方对这些都没兴趣。 姜翼把烟摁灭在垃圾桶里,似笑非笑道:“这有什么好瞎客气,真没想好要几等奖?” 祝微星说:“无所谓,不要最后就行。” 姜翼嗤笑:“也没别的感想?” 祝微星转身陪他靠在墙上,想了想,说:“至少在这一刻,让我变成现在这样的人,无论有什么目的,我都真心的感谢他。” 姜翼不语,兀自思考着什么。 因为兴致极好,祝微星难得起了点玩心,轻轻戳了戳身边人。 姜翼斜眼过去:“干什么?” 祝微星说:“评委还要几小时审核,我们不用傻等,出去走走吧。” 姜翼不快:“我也没说要陪你在这等啊,我想回去睡觉。” 祝微星瘪了下嘴:“那我送你回去,路上顺便看看,等你睡了,我再回来。” 姜翼盯着他几秒,骂了句:“笨。” 一把抓过他手,也不做电梯,牵着往楼下走。 钢琴组是金律奖最后一项比赛,它的结束也预示着六天的漫长赛程画下尾声,正值长假双休,场馆外一片璀璨欢腾,迎接着闭幕与颁奖的到来。 趁着人潮,姜翼没放开祝微星,十指交握的同他在人群里穿行。毕竟是以金律奖为中心展开的活动,周围也多是音乐主题的元素。除却高大上的古典乐自然也有接地气的民族风。o省政府挺会利用这节日优势宣传其直辖的县市,推行当地特色文化旅游项目。 祝微星看到路上不时有游龙,有舞狮,有地方戏曲,甚是感兴趣,没忍住驻足观赏起来。 忽然一阵吹拉弹唱包围着一方黄衣红面的鬼人成群结队欢舞前来,他们有的带棍有的扬着红绸,张牙舞爪跳得整齐划一,带着一股阴鸷的魑魅之气,又邪又有气势。 不知道是过于特色还是过于冲击,祝微星看得聚精会神,舞群行到近前他都没有缓过来。 直到有一只手去揽他的腰,才让他醒神。 再转头,却又对上另一张鬼面,青面獠牙,更近更前,几乎要贴上他的脸。 祝微星一惊,刚要后退,又察觉面具下是谁,无奈不已。 他一把把那人脸上的东西揭下,无语道:“干嘛戴这个?” 姜翼比他还没好气,骂人:“你不喜欢还看得目不转睛?” 祝微星说我多看两眼也不就代表喜欢了,不过这东西……他伸手把玩着这略粗糙的木质面具,不知为何有些熟悉。 他问姜翼:“哪里来的?” 姜翼翻白眼,朝一边努努嘴。祝微星跟着看去,就见路边蹲着一排小贩,什么面具纸龙布狮应有尽有,吸引两边游客,生意格外兴隆。 姜翼见他脸上没个笑容,一下扯过那玩意儿就要往垃圾桶里仍,被祝微星拦住了。 “干嘛,挺有意思的,带回去做个纪念。” 姜翼瞪他:“一会儿害怕一会儿喜欢,难搞善变。” 祝微星不理他找茬,只小心把面具环在胸前,又指指远处更热闹的彩灯说:“去那里看看吧。” 待姜翼当先领着他往前,祝微星走了两步,还是没忍住回头往那鬼面舞群再次望去。 巧了,为推广当地文化,沿街而过的每个舞种背后都有花车跟随,上挂民俗词牌释义,方便群众了解。 祝微星看见那牌上写着两种名词。 戏曲音乐为十番。 舞群为鬼戏,又称傩舞。 第140章 甘愿 金律奖作为国内最权威的专业音乐赛事之一, u艺的学生即便再不求上进,对这比赛多少也会给点眼神。 于是半决赛时就有人发现到那位弹劈了的话题选手略略眼熟,一查之下大惊失色。之前还有帖子说让他去u音比赛给本校凑个热闹就不错了, 没想到人家直冲了含金量最高的奖项, 并且很有竞争力? 不过半天, 祝微星在复赛半决赛上弹奏的两段录像就在u艺各大群内疯传。在听闻他进到决赛后,消息更是刷爆校园论坛和朋友圈,连校方都连夜挂出横幅以告知并庆祝有学生闯入金律奖终关,欣慰他们这破落村里终于有天出了个博士生。 祝微星不知道的是, 决赛当晚,u艺在大礼堂公开转播了金律奖的决赛, 而有更多校友则通过电脑、手机等其他渠道观看了他的现场演奏。 结果宣布前, 校园论坛更是盖起几百层高楼,只为期待u艺建校以来最大的奇迹发生。 289l:我本来真的不抱希望,觉得能进决赛就了不起, 但现在,就祝公子这版《门协二》,主办方不给个奖真说不过去。 294l:还要多久才宣布,我都跑了八次厕所了,我妈以为我肾功能不健全 297l:决赛实在弹得太好, 我录了像,一直循环播放了两小时 300l:之前说祝微星不配去u音比赛的那个出来, 我想看你被现实打肿的脸 303l:勇敢点,什么给个奖就可以, 要给就给冠军, 完全配得起 305l:对,没拿到冠军就是黑幕, 第一次觉得门德尔松的气势竟然完全没输老柴和拉赫,音乐果然还是取决于演奏者 306l:识货的都能听出来这版门协有多优秀 309l:出结果了,选手上台了,看到祝公子了,噢噢噢噢,好帅 311l:评委也来了,哎哎哎,我紧张死了,我要再去趟厕所 312l:西尔大师亲自宣布啊,这一届真是牌面。 314l:第八名第七名,倒着来……哟,郭学陆才第七啊? 316l:我还觉得他该第八呢,弹得什么玩意儿。我压一个张鸣鸣、曹芙和祝公子前三 318l:那个弹肖邦的包同学竟然哭了,哈哈哈,拿第五有那么亏嘛 320l:应该是感动的,毕竟和祝微星一样卖新人人设 330l:祝微星哪里是卖人设,我他妈就差去公证处公证他没参加过大赛这言论了 333l:到前三前三了,哎哎哎好卡好卡,破论坛把我卡出去 339l:天啦天啦,曹芙第三!!是不是她第三?我没听错吧? 348l:哇,是她,祝微星至少亚军稳了。 357l:妈的!!!广告你娘个二姨妈啊啊啊啊啊 368l:我还卡在第四名啊,校园网你死了 378l:到哪了到哪了?我的画面出现了重影,仿佛在看4d 380l:来了来了,念冠亚军了 382l:谁谁?!我他妈还在第四名卢飞奇,我放弃了,你们告诉我是谁就好 383l: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386l:啊啊啊啊啊啊 389l:谁啊?谁? 390l:啊啊啊 394l:谁啊? 397l:都啊成这样了,还问是谁,跟着啊不就对了 400l: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403l:真的是冠军呜呜呜呜 405l:祝微星还是好淡定哦,发言都好淡定 附生 第128节 407l:但我大哭,呜呜呜,u艺也能有这一天 409l:让我吹一波祝微星,一己之力让u艺扬眉吐气,靠这冠军不止明年艺考招生率能上升几个点,各位做家教的时薪都能跟着涨一涨,真u艺之光!!! 411l:哇,想都不敢想,金律奖诶,所有专业学生梦寐以求的国内top奖,u艺人他妈翻身农奴把歌唱了 414l:409的这段彩虹屁为什么如此似曾相识 415l:他领奖的时候好大气也好冷静,我妈在电视机前都比他激动 416l:学校官网首页已经挂上这照片了,校长嘴都要乐歪,白捡一天才。 417l:可我觉得u艺要留不住他了,我敢保证他下学期不是做交换生就是要出国。 419l:409楼那彩虹屁能不熟悉吗,来看原文:就他,凭一己之力让u体扬眉吐气,靠这冠军不止明年体考招生率都能上升几个点,各位做私教的时薪都能跟着涨一涨,真u体之光!!!猜猜这当年说的是谁?你照搬好歹改两个字啊! 423l:般配……呸,我是想说,怎么哪里都有你!!!叉出去!! 426l:难得的u艺欢庆日,要向万恶之源说不! 428l:我不知道是不是眼花,我刚刚好像在电视里……看见了他。 430l:是不是观众席第二排,我以为只有我看见…… 432l:比周围观众长出一大截那个,其实我也…… 435l:赵炳然后面的?我也…… 438l:我也…… 442l:大喜之日都躲不过去,大家不如认命。 443l:我不!我要反抗! 444l:求你了!毁灭吧!!!@姜翼!! …… 一如论坛里所言,祝微星在听见西尔维奥念出他名时也只是淡淡一笑,得奖感言又简练又干脆,只是仍在台上听了满场近五分钟的掌声,和所有选手的恭贺羡慕才下台。 走时,西尔维奥忽然拍着他肩轻轻耳语道:“回学校前有时间的话,和我聊聊。” 祝微星望着大师,点头:“好。” 回到后台又是没有尽头的一连串采访,幸亏宣琅有经验的替他挡了大半,终于容祝微星脱出身来。 时间已近午夜,观众早已走了大半,祝微星捧着奖杯在出口边见到了等着自己的姜翼。 两人都没怎么吃饭,饿到现在,先赶着到排挡那里用了宵夜,然后也不搭车,一路晃荡着步行回酒店。 路上行人寥寥,姜翼不知何故,一直沉默。 祝微星察觉到了,但没问,半道途径一座石桥,他停步望着远方零星灯火,仍觉像做了一场未醒的梦。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前一刻赫奕辉烁的舞台上,躯壳却已返回换了常服的现实里。他的人与身体像生出分裂,辨不清这一刻到底属于祝微星还是属于楼明玥。 他问姜翼:“你有什么梦想吗?” 姜翼没个站相的半伏在桥上,听着这问题转头盯身边人,路灯的光线裁出他眉骨鼻骨到下颚的立体侧颜,半虚半实半明半灭,俊美得近似冶魅。 姜翼蹙眉:“你选秀评委啊?” 祝微星不放弃,仍期待的看着他。 姜翼和他对视几秒,回道:“已经实现了。” 祝微星略意外,又一想,大概是姜翼曾有过的竞技路,虽短暂,但他拿过那么多冠军,也算辉煌。 祝微星眨了眨眼,又问:“那你未来,想做什么职业?” 姜翼讥笑:“你今天怎么这么烦人?是自己拿了冠军,未来也前途无量,天高海阔任鸟飞。所以觉得我天天游手好闲看得碍眼,想给我规划前途求我上进了?” 祝微星对他的夹枪带棒早习惯了,一点也不恼,仍心平气和的解释:“我只是想知道,你现在所做的一切,是不是你真心喜欢的事业。” 或许是这一夜祝微星过的太梦幻太不可思议,他得到了两世以来最梦寐以求的东西,他方后知后觉一直以来自己对姜翼的人生和未来缺乏足够的正视,祝微星曾以为放任是一种尊重,但或许,了解更是一种关心。 于是他尝试着探询,尝试着去摸索姜翼需不需要这样的坦诚。 姜翼直起腰,半晌点了点头:“对啊,如果我说,我的梦想就是在小弄堂里开一间汽修店,没大抱负大志向,每天赚那么点足够糊口的钱混吃等死。未来的大演奏家是不是觉得我没出息?咱俩不般配?” 祝微星叹气:“你明知道,我穷尽一辈子,都只是想追求一份知足常乐平安幸福而已。”做什么职业不重要,有没有钱也不重要,能问心无愧健康快乐的活着对他来说才最重要。 姜翼忽然问:“那如果平安幸福的代价是平凡呢?你也甘愿?” 祝微星道:“如果我注定平凡,我当然甘愿。” 姜翼眉眼锋利,气势渐渐迫人:“可你要是注定不平凡,但我平凡,所以我也希望你和我一样平凡。没有功成名就,没有万众瞩目,一辈子只能和我待在羚甲里,只为我演奏,只被我看见,你也甘愿?” 祝微星一怔,明明之前两人逛街时,姜翼还没这么刻薄,颁完奖他却并没有太多为自己高兴的喜悦之情,反而显得闷闷不乐,祝微星到这时,终于隐约明白了一点缘由。 他未答。 姜翼等了片刻,也没追问,只当先往酒店而去。 祝微星默默地跟随,两人一前一后的上了楼。 走出电梯,祝微星突然反问:“如果是你,你甘愿吗?” 姜翼顿步,慢慢回头。 祝微星说:“如果你没伤,如果你仍在巅峰期,如果你有机会拿世界冠军,或者,你可以开很多汽修店,开连锁店,开上市企业,开全球大公司,如果我希望你平凡,你甘愿吗?” 姜翼半点没犹豫:“我甘愿。” 祝微星却又问:“如果以你现在的状态,我希望你复出,希望你登台,希望你重新努力,再拿一次冠军。因为我不平凡,所以我也不希望你平凡,你又甘愿吗?” 姜翼一下愕然,几秒过后他骂人:“你他妈……” 祝微星追问:“甘愿吗?” 姜翼咬了咬牙,一脸你他妈了不起的憋闷,半晌气鼓鼓说:“可以,甘愿!” 说完转身踢开门,开了灯却没见人进来,姜翼回身,看向那头仍站在原地的祝微星,继而一愣。 就见那人将一路当宝一样捧在怀里的奖杯微微哆嗦着递向自己。 祝微星轻轻道:“因为你甘愿,所以……我也甘愿,如果你真的这样希望的话。” 人说爱情事业双丰收是人生两大幸事与乐事,这两者不是不能并存,但死过一次的祝微星却不敢如此贪心,若一定要两者取一,他的心里自有天平。且姜翼于他从来不止是爱情,他对他有信任有依赖有感激有眷恋,那是不亚于爱的牵绊,要祝微星放弃,他舍不得。 奖杯很重,祝微星单手握得辛苦,但他知道,姜翼对他的爱更重。就在他难以支撑的当口,一只手轻松的将其接过。 姜翼拿的随意,模样像不甚在乎,可垂落的眼眶竟有一瞬泛红。 姜翼低着头一手把玩那奖杯,瞧着瞧着便丢上了床,另一手则猛地将祝微星扯进房来,一脚带上大门,也甩上了床。 他呼吸灼热,双目充血的压到了对方身上,深深地望着身下人,语声喑哑:“是你说的……甘愿这辈子只能在我身边,哪里都不去,对不对……” 祝微星被姜翼那模样震得有些害怕,又压得生疼,但当他看清对方眼中亦悲亦喜的浓重复杂时,又全都不在意了。 在姜翼的意外中,祝微星一边放松身体,一边伸手环上了对方的脖子,将脸贴向他胸口道:“对……” 姜翼胸膛震动,是祝微星第一次听见他如此剧烈的心跳。他的下颚被抬起,姜翼凑近逼视着他的瞳仁良久之后,伴着一声衬衫的刺啦声,他被重重的吻住! 伴着暧昧水声,一只细白的手艰难的抬起去关闭了屋内的大灯,又很快被一只修长健硕的胳膊疼强势的抓回,困在了枕边。 黢黑间,除了可见隐约散落在地的衣衫,只衬得窗外的一轮清月越发朦胧娇妍。细看,天际似又有只猛禽红隼,凶悍豪横,却盘绕月旁,贪恋痴迷,一夜不离。 第141章 葬礼 那夜之后, 姜翼是高兴了,祝微星却在床上躺了很久,原本想在离开前和西尔维奥大师约见一面也没赶上。幸好那边愿意以后去u市再另寻见他的时间。 酒店退房前, 祝微星站在洗手间镜前整理仪容, 要确认把所有不妥痕迹都遮挡住才放心。隔了两天, 他脖子肩膀胳膊手腕的乌青仍然明晰,不知道的还以为受了什么恐怖虐待,让祝微星看一眼都忍不住回忆起那夜一直到天亮都没完没了的画面,害怕又脸红, 是他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冲击。 姜翼大概也自觉前一日没控制住气力把人欺负得过了头,这两天便没了往日硬气的资本, 不仅气势弱了, 也不像个杠精处处顶嘴了。基本祝微星让他干嘛就干嘛,祝微星不吩咐他也尽量把所有都想周到。虽然照顾人还是笨手笨脚,但至少忙得勤快且喜气洋洋, 巴不得把祝微星挂在身上,走到哪里抱到哪里,臭脸臭脾气都丢到了脑后,一个人坐看都脸上带笑,反而让祝微星看得不太习惯。 离开前, 考虑到祝微星行动仍不方便,两人奢侈一把叫了车去机场。 宣琅比他们早一天走, 学校那里催看要他赶回去报喜。宣老师特别识趣,没问祝微星要不要一起, 只在离开时留言让难得出来一趟的祝微星好好玩玩再回, 学校那里的琐碎他去处理。 祝微星却不是闲散惯了的人,稍微能下点床就决定回u市。他记挂奶奶和家里, 且还顾看工作学习,没办法玩乐随意。 姜翼骂他是劳碌命,但被祝微星淡淡看了一眼又一下蔫了坏脾气,嘀嘀咕咕的去收拾行李了。 不过他的担心不是没道理,祝微星精神还是差了点,一上车没忍住又靠在姜翼身上睡了过去,一路全靠身边人帮看引路安检,不再像一个人离家来时那样全程吊看心神没半点安全感。 进了候机室,趁看姜翼去买点垫肚子的吃食,他终于清醒了一点。看看座椅旁摆放的o省旅游手册,意识到要离开的这里的祝微星心里生出点不舍,抽出一本翻看了起来。 他在这里得到很多,要走又觉难过,想看看还有些什么好玩的,或许以后有机会还能再来。 忽然目光凝在其中一页上,是一幅满版的照片,照了一轮圆月并一条小道的乡村夜景图,画面氛围很田园很漂亮,却也略大众,算不得十分有特色。但祝微星不知为何就觉得似曾相识。 去看相关介绍,照片照得是o省某下级县市里一个叫明会村的地方,早年因为交通不便,相对封闭落后,故而保留了很多当地的民风民俗,前几年修完了路,造好了桥,有车有船能到那里,便被政府打造成新兴旅游景点,到处大力宣传。 果然,在那村里的庙会上,祝微星又看到了那鬼面成群的民俗景象,月夜下,他们围拢在火旁,欢腾庆祝,载歌载舞。 图下附言:傩舞祭神,篝火迎客。 祝微星盯看那图有些出神,忽然肩膀被人轻拍,他一惊,回头对上一张可爱的女孩脸庞。 祝微星退了些,认出对方,是金律奖的亚军,那位和自己在抽签会上聊过天的小个子女生,张鸣鸣。 张鸣鸣比之上回热情了一点,趴伏在一旁的靠椅上,对祝微星道:“好巧,你也今天走呀?” 两人应该不是一班飞机,但的确巧。 祝微星对她点头:“你好。” 张鸣鸣说:“决赛那天你弹得太好了,我输得心服口服,所以赛后本想找你打个招呼,没想到在场馆转了一圈都没找到你人,找你们老师打听他也没告诉我电话。” 被提到赛后那段时间,让祝微星联想到一些画面,立时不好意思,他避开女孩目光,没有接话。 张鸣鸣自然没注意,反而先对祝微星道起歉来:“说起来应该是我更不好意思,对以前骂过你的事,今天郑重给你说句对不起,希望你不要介意。” 祝微星没懂,对方什么时候骂过自己? 见他一脸茫然,张鸣鸣也惊讶:“你真的不记得了?” 祝微星忽然想起之前在抽签会时,张鸣鸣对自己说过他俩在一场葬礼上见过,想必是那件事? 张鸣鸣无语:“你的记性比我还差。” 祝微星问:“是谁的葬礼?” 附生 第129节 张鸣鸣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是谁的葬礼?那他们俩去那里干嘛? 张鸣鸣解答:“我们是去演奏啊,三年前我才高一,暑假到u市我外婆家住,想在那里找个能练手又能赚钱的兼职,被我课外老师推荐去了u音交响乐队。说实话,那乐队水平的确不错,比我高中乐队就差一点,不然也没法随便接商演,但他们也太不挑了,竟然连葬礼上的奏乐都接。还把你这样的人给放进来,哪怕是长笛手当天突发肠胃炎,又正巧遇到你,也不能随便招个这样不讲究的临时工呀。” 说完了才觉不妥,又继续给祝微星道歉。 “啊呀,不好意思,我嘴快了。但我也是认真的,那时我真的很嫌弃你水平才骂你的,就算是葬礼也不能像你这样蒙混对吧,全程跟来做卧底一样,心思根本不在演奏上。不开玩笑,你的钢琴真的比你的长笛好太多了,以后还是专心在前面一个乐器上发展吧,不要浪费你的天分。” 这女孩还真心直口快的厉害,祝微星也没心思介意,他只皱眉分析,三年前……凭看祝靓靓的长笛水平的确不像是能进u音交响乐团,偏他刚巧会长笛,那日人家的长笛手又病了,说里面没点猫腻,都对不起祝微星所了解到的祝靓靓的人品。 什么样的葬礼会让他这样绞尽脑汁要混进去?还搞得像做卧底? “报酬很丰厚?”这是祝微星能想到的最大可能了。 这个张鸣鸣倒也承认,点头:“是真的给很多,就这一场,比我第二年的学费还翻一倍。” 祝微星又问:“葬礼的主人是有钱人?” 张鸣鸣又点头:“应该是的,场面搞很大,那主人应该是个乐迷或本来就和古典乐有渊源,不然我实在想不到谁葬礼会请乐队来吹拉弹唱两个多小时。人家就算要纪念也会另寻个地方办,没见过直接把众乐队拉到现场演奏的,还全封闭式,搞得神秘兮兮。本来我还奇怪那点报酬连u市交响乐的都能请来,怎么偏找大学生,后来想想,又要签保密合约,又不准带手机,场景还诡异,也就年轻人能胆大守住秘密。” 祝微星:“你没看见照片?”他本来想问棺椁里的人,但觉得这话题不礼貌,还是换了方式。 张鸣鸣知道他在说遗像:“你想说棺材是吧。那天没棺材,只有骨灰,而且有两坛。我第一次见到葬礼是先火化后举办的,还是两个人一起。你真没印象了?你心可真大啊,那么奇怪的事,一辈子都不该忘吧。” 张鸣鸣:“不过那场面在当时真没太害怕,我还觉得挺美挺伤心的,因为到处都是花,去世的那两位,或者其中一位,活看的时候一定是很精致很讲究的一个人吧,还能被人这样挂心,为他操办和悼念。我们那时私下也都在猜这两坛骨灰的主人生前是什么样的关系,死后都要一起纪念不离不弃。但离开那地方回头想来,却怎么想怎么古怪,说害怕吧也不至于,就是诡异,无比诡异。更何况,那主持葬礼的还是一个白化病人。” 祝微星回神,急忙翻出手机进入搜索引擎,调出一张照片来问张鸣鸣。 “是不是他?” 张鸣鸣似不认识繆斓,但见了图仍点头:“对对对,很帅的一个男人,就是已经白发白肤了,还爱穿白色,特别阴森森。哇,他还很有名啊,果然是有钱人。哎,你这不是想起来了嘛,连他都知道。” 两个人的葬礼,先火化后纪念再加上鬼王繆斓也在现场……联想到湖心黑别墅房里的那两坛骨灰,祝微星心里对那葬礼上的古典乐为谁而奏隐约有了答案。 所以燕瑾凉是在三年前去世的吗?可楼明玥是在四年前,这时间段或许有些出入。 只是……祝靓靓为何会知道?且三年前就知道了,甚至比孟济出事那时,祝靓靓在红光捡到香灰时更早?他从何得知的? 正思忖,见姜翼提看个餐盒远远行来,祝微星本想朝他示意自己坐在这里,却忽听张鸣鸣又说:“你和之前见的时候变化好大,抽签会那天我还不敢认,要不是看见你朋友,我到现在都没法肯定。” 祝微星一怔:“什么?” 他指指姜翼:“你认识他?” 张鸣鸣道:“不算认识,就见过那一次嘛。” 祝微星:“他也在……葬礼上?” “对啊,那葬礼虽然诡异,但想想,唯二出现的活人都是大帅哥,也难怪u音那以女生为主的团里大部分人能心甘情愿的演奏下去,”张鸣鸣点头,又反应过来,斜眼他,“哦~~~~原来你说不记得是在装傻吧,你那天两小时明明都在暗搓搓看他,现在他则全程陪你比赛,矮油,啧啧啧……” 祝微星却不语,像怔在那里。 张鸣鸣本还要说点什么,却对上来到近前表情阴鸷盯过来的姜翼,吓得人小姑娘连要说的话都忘在了肚子里。也亏得广播通知她那班飞机开始登机,她便硬看头皮急匆匆抢了祝微星的手机拨了自己的号码以作交换,并丢下句“再联系”后,心急火燎的遁走了。 留下祝微星呆然的望看面前忽觉有些陌生的姜翼。 第142章 你在害怕 从o省到u市的飞机飞了三个小时, 这一路祝微星都静静看着窗外很少言语。姜翼大概以为他是累到了,挑衅了几句没得到太多搭理,也算配合的安分下来, 只自顾打游戏。 直到又坐了车回到弄堂里, 见祝微星直接要往七号楼去, 姜翼才不高兴了。 姜翼阴阳怪气道:“你看不看电视?” 祝微星:“?” 姜翼:“电视剧里的反派做过的一种狼心狗肺过河拆桥的坏事,到九十九集大结局前都能让他过不上好日子,你猜是什么坏事?” 祝微星瞟他,想也知道这人狗嘴吐不出象牙, 但其答案仍让祝微星震惊。 姜翼说:“睡完主角就跑!” 他嗓门还特别大,把祝微星吓一跳。自己这浑身都还散着架, 尤其一路波折更是难受, 到底是谁狼心狗肺过河拆桥? 姜翼仍一副恶人先告状的样子,仗着已近傍晚,楼前没路灯没行人, 慢慢朝身前对象越挨越近,手刚要搂上他腰,想着把人往家里拖的时候,忽然听见身后有人轻唤。 “微星……你回来啦?” 祝微星连忙转身,顺便轻轻拍落扶上自己身侧那没安好心的狼爪。 站在那里的是焦婶, 她正从楼上下来,好在楼前略黑, 她似没觉出这头两人间暧昧,只与微星打招呼。 祝微星见她提着餐盒, 礼貌关心一句她要往哪里去, 却见焦婶表情犹豫。 “有人病了?”祝微星敏感的问。 心里以为多半又是焦叔叔,谁知却听焦婶说:“唉, 原想再瞒上你两天,但你回家了也一样会知道,焦婶就直说了。是你奶奶……她住院了。” 祝微星一惊,连嗓门都高了两分:“奶奶怎么了?” 焦婶忙说:“不要急不要急,老人家前几天血压不太稳,忽高忽低的,头也跟着晕,我硬是把他领去了医院。检查过后医生说没有大碍,但要留院观察观察,毕竟年纪大了。这两天已经好多了,有我照顾着呢,你放心。” 焦婶的意思是知道他累,让祝微星休息休息明天再去,但祝微星哪里不清楚奶奶的脾气,如果不是病得厉害,就她那要强的个性怎么会愿意在医院住这些天,说什么都不可能放心。 于是他急急将行李放下,又确认家里的哥哥吃喝无碍后便立时接了焦婶送饭的活计,自己往医院跑。却发现姜翼竟一直随在自己身边。 祝微星想让他回去,得到的却是一个“你他妈敢开口赶我试试”的凶狠眼神,祝微星只能闭了嘴。 匆匆去到中心医院的病房,大概正值春夏交替又是梅雨季前夕,天气多变,病房里挤得不行,全是犯了心血管疾病的老人家。祝微星找了一圈才在角落的加床上找到面色不济的祝奶奶。 祝奶奶见到祝微星出现微微意外,目光再落到他身边的姜翼,反倒又淡然下来,只埋怨他今天刚下飞机,这么晚到家还跑来。 祝微星想问奶奶病了为什么不给自己去个电话,但一想老人一定是顾忌自己在比赛,怕打扰到他才事事硬抗,心里难过得厉害。 又关心奶奶病情,却听老人家只轻描淡写一句好得差不多了,过两天就能出院回去,祝微星越发自责。 奶奶吃了焦婶做的饭后就又要赶祝微星回去,祝微星却说什么都不愿意,也不顾奶奶反对,只在一边的小躺椅上一坐,决定今晚在这里陪床。 又偷偷看向身后的姜翼。姜翼和他对视一眼,起身出去了。 等到祝奶奶睡着,祝微星竟见姜翼又回来了,手里还提了两盒餐食。 两人只在中午用了一点飞机餐,晚上到现在还肚子空空。祝微星捧着那冒着腾腾热气的碗,心里也跟着一暖。 只是……他用眼神疑惑,为什么姜翼的是饭,自己的却是粥。他都已经喝了两天的粥了。 姜翼的视线在他身上扫了一圈,一脸“还用我说”的表情,赧得本想跟他争一争说自己已经好了的祝微星别过头去。 吃了晚餐,祝微星想劝姜翼尽早回家休息,谁知那人却比他动作更快,早在身后一只小木凳上坐下了,低头拿出手机打游戏,那模样倚着墙像是落地生根一样,雷打不动。 祝微星顾忌奶奶睡了,怕两人过分推拉反惹得她醒来注意,犹豫着闭了嘴。 他到底还是累,偎在小躺椅上没多时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已是黎明前的夤夜。正值深眠之际,病房里大多陪床的家属都睡了,只床头的一些跟踪仪器还滴滴的响着音效,反而更衬出一种压抑的宁静。 祝微星摸着身上不知何时多出的一条毛毯,又去看靠在墙角的男生。发现他仍蜷在小木凳上维持着老姿势,那么大那么高个人,缩在那里竟显得十分落魄可怜,让他心疼。 祝微星盯着他的侧颜看了很久很久,久到天边泛出鱼肚白,他才小心翼翼的起身,把身上的毛毯盖回到小木凳上的人身上,蹑手蹑脚的走了出去。 第二天一早,姜翼睁开眼,就见祝微星端着一杯水还坐在那里,静静的注视着自己。 姜翼一怔,低头看了眼回到身上的毛毯,转了转略微酸痛的脖颈问:“大早上的就盯着我,发什么花痴病?” 祝微星轻轻白他一眼,说:“我怕你摔下来。” 姜翼勾了下嘴角,又压下:“哼。” 天已大亮,快近九点,焦婶早来了,推着祝奶奶去做检查。祝微星本也想跟去看看,却听小护士来告知说,同楼有病人退房,你们这床可以顺势换过去。 祝微星疑惑追问:“我们?” 护士颔首:“加床的患者优先,你们还是年纪大的老人家。” 祝微星扫了眼病房里的一群老人,还是点了点头:“谢谢。” 换去的病房条件很不错,三人间,朝南靠窗,避着走廊,楼下就是大花园,十分幽静。 祝微星把奶奶的东西搬过去后,焦婶回来了,要换他和姜翼的班,让他们去休息。 祝微星本不想走,但他考虑到自己不走姜翼肯定也不走,他一晚上没睡好,不能在让他再辛苦,见奶奶精神不错,也坚持要自己回去,他便同意了。 回了羚甲里,不出所料的,昨夜发生过的情景在六七号楼前再度重演。 亏得两栋楼间有一条小巷,勉强算是个视角盲区,不然这一回两回的,早就被上下左右七邻八舍围观个够呛了。 姜翼状若好哥们似的环着祝微星的脖子,和他并排而立,但当祝微星要挣脱时,他却不松劲。 祝微星知道他想干嘛,无非就是要自己跟他上楼。没想到两人有过亲密行为后,姜翼对他的占有欲似乎不减反增,时时刻刻把他看得更紧了。祝微星心内复杂,面上无奈,实话道:“你房间……床太小了。”两个人大男生实在是挤得慌。 姜翼一句把祝微星堵了回去:“在大床上也没见睡出新花样啊?”不都是叠叠乐吗? 祝微星垂下眼:“但我现在腰酸……”那姿势要再过一晚上他骨架能散一圈。 姜翼看他那样子,一下气短,收紧手臂,把人拖到怀里,磨着牙说:“行,老子明天就去换新床。” 祝微星讶异,就他那小房间:“怎么换?” 姜翼生气:“你管我。” 祝微星怕他会把房间拆了,所有东西都丢出去,只摆一张大床,这种事要是这人完全能做出来,无奈道:“也不是嫌小,但这几天不行,要养好精神,照顾奶奶到出院。” 这话正经的即便是姜翼当下也不好反驳,只能恨恨地瞪着对方。 就当祝微星以为他要放过自己时,这人忽然问:“你早上去哪儿了?” 祝微星一顿:“什么?” 姜翼看着他:“天刚亮的时候。” 想也知道,多看他两眼,姜翼都能敏锐到像后脑长了双复眼,祝微星从他面前离开,对方不可能不知道。 祝微星说:“我不放心,去找值班医生,想问问奶奶的病情。” 姜翼问:“找到了吗?” 祝微星摇头:“没有。” 姜翼说:“早上怎么不等在查房的时候问?” 轮到祝微星看着他,眼神专注:“因为我……有些矛盾,有些事我究竟是否真要了解的那么透彻,如果是,是该我自己去查,还是等他来告诉我比较好。而万一,他不想让我知道呢。” 姜翼笑了下,漫不经心的,不觉祝微星这是什么值得烦恼的问题,他只问他:“为什么老是要事事考虑别人?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想不想知道呢?” 附生 第130节 祝微星一怔。 被姜翼毫不留情的点破他的犹豫:“你在害怕,害怕从医生或别人嘴里听到不好的消息,对不对?” 祝微星蹙眉,像是默认。 姜翼忽然摸了摸他的脸,抬起他下颚,在祝微星唇上落了个极轻的吻,难得温柔的点到即止,反而显出一种强势的沉晦。 哪怕是这时候,姜翼都没落下讥讽:“原来……你是这样胆小的人吗?” 问完竟也没等祝微星答案,爽快的放开了他,微笑着先一步转身回了六号楼。 望着他的背影,祝微星过了几秒才回过神来,垂在身侧的手松了又紧,最后,慢慢的握成了拳。 第143章 蓝色跑车 之前游魂三天请了假, 比赛一周请了假,现在奶奶病了,祝微星又脱不开身还要请假。学校那边好说, 咖啡馆的兼职, 祝微星却觉对不起程老板, 于是趁着奶奶午睡的间隙,他去了故人坊当面道歉。 程老板听后却挥着手表示无所谓:“我过两天准备给店面搞个简装,本来就想让你们都放个短假。你来的正好,过来看看, 这舞台我想再扩一下,把观众席拉得远一些, 免得台下人老时时刻刻盯着你, 好不好?对了,墙壁也要粉刷粉刷,这些照片一会儿都取下来。你不用不好意思, 安心陪着你奶奶。钱够不够用?要不要再预支点工资?” 程老板对自己那过于殷勤周到的态度祝微星不可能感觉不到,感谢之余,他心里明白这是看在贺铃兰的份上才这样照顾他。 随着祝微星记忆越来越多的恢复,他对这位圆头圆脑的程老板也算有了点过去的印象,对方和楼明玥是同龄人, 作为大嫂的亲戚,十几岁前的年节也常来楼家串门, 似乎是读了大学以后就渐渐不再见人了。 祝微星婉拒了程老板的好意,转头看了眼那些墙上已经被取了几幅的舞台艺术照, 犹豫了下, 问:“怎么会想到给乐队起那样一个名字?” 程老板一听乐了起来:“你知道我们乐队啊?” 又道:“啊,是不是姜来告诉你的?那小子还真是我们最卖力的推广大使。” 祝微星权当默认。 程老板道:“我们乐团的贝斯手起的, 不知道他是看了什么电影或小说,鬼鬼怪怪,图腾崇拜,就搞了这个名字,现在想想有点非主流小众,但当时真觉得挺酷。” 祝微星呢喃:“贝斯手……” 姜来崇拜傩舞社的贝斯手,他这个富家小少爷明明有极好的钢琴水平却选择了u艺这样的三流院校就读,且还选修流行音乐……那个贝斯手的身份是谁,祝微星都不用动脑就已昭然若揭。 程老板见他一直盯着墙上的照片出神,察觉出他对这乐团的关心,笑着从一边书架里翻了几册书和碟片。 丢了一盘给祝微星说:“感兴趣就拿去听听,当初做了不少,摆着也是积灰。” 祝微星接过一看,竟然是傩舞社发售的唯一一张专辑。封面是一张青面獠牙略显狰狞的鬼面,而那专辑名,用的是同名主打歌,名为——《篝火》。 整张唱片的风格特别混搭,超现实主义夹杂着鬼魅的民族图腾,一半现实照,一半手绘风,泼洒的底色明艳刺目,充满诡炫的光怪陆离感。 程老板道:“当年我是想好好搞一搞的,mv和装帧找个专业设计借个场地也没多少钱,反正是玩,没必要抠抠索索,结果另几个没愿意,说要弄就全自己来,所以从场景到道具都是我们自己掏的东西,你别说,还挺像模像样,这个逼勉强算装下来了。” 话刚落却见祝微星手里的专辑“砰”得砸落在地,眼前人面皮都一下微白。 程老板一怔,忙问祝微星是不是不舒服,得到对方恍惚摇头,才捡起专辑玩笑道:“不会是被这风格吓到了吧?啊呀,是有点那魑魅魍魉的倾向,网上也不少骂的,你不适应也正常。” 祝微星却一把抓过那专辑,翻到最后几页,指着角落一张略模糊的照片问:“这车……这辆蓝色的车是谁的?” 程老板有些意外余他的着急:“我们团员的啊。” 祝微星嗫嚅:“murciego……” 程老板惊讶:“哟,你识货哦,型号ip670,已停产,这超跑当年全球也就限量三百台,这是唯一一辆改装的星空蓝,别的地方见不到这颜色。” 祝微星呆呆看着他:“车……呢?” 程老板叹气:“撞掉了。” 祝微星:“怎么撞的?” 他的刨根问底让程老板略奇怪,但还是道:“不知道,车主当时昏迷,醒来后精神也不好,怕刺激他,我们就没怎么去问这事。” 祝微星对着那专辑愣了良久才轻道:“车主……是你们团的贝斯手吗?” 程老板:“对啊。” …… 从77号一路走回中心医院,祝微星神色还有点茫然。天上下起了蒙蒙细雨,一点一点,将他从上至下从里到外淋个通透,他却像感知不到一样,任水渍沿留海滴答,都想不起抬手去擦。 从听闻张鸣鸣那番话时,祝微星就一直在想姜翼和那场葬礼的关系。 他给姜翼找了很多借口,比如,是刚巧,是意外,是他和乐团里的谁认识,是他和殡仪馆的谁相识,但他在现场待了两个小时,且是繆斓在场的情况下,只他们两位当事人。唯一的解释是,姜翼和骨灰坛里的两个人熟识。 可要论熟识,廷芝熟识,大嫂熟识,哪怕是程老板,面上都该比姜翼熟识。 为什么是他呢?为什么偏偏是他呢? 向来聪慧的祝微星这一次却无论如何都想不通。而现在,他好像终于给自己找到了一个突破口。 如果……燕瑾凉欠了姜翼一条命,那姜翼出在葬礼现场,这个借口,不,这个解释会不会就显得合理很多? 会不会? 祝微星脚下轻绊,险些摔倒,扶了扶把手,才发现自己走到了头。 他忘了要坐电梯,竟沿着中心医院的安全通道一路往上走,不知不觉竟快爬到了顶楼。 回过神来时,祝微星想返身,却忽然顿步,抬头望向那道被锁上的小铁门。 眼前依稀闪现几幅熟悉的画面。 他从检查室要回病房,忽然发现走廊口的小门开了一道。他难得好奇,走了两步过去,竟见到一台轮椅堪堪停在台阶边,一个男生垂着脑袋坐在上面,稍不留意,往前一倾,他就能摔下楼去。 楼明玥虽不爱管闲事,但这场景着实危险,便想着小心后退,去找护士来处理。 他走路无声,谁知却仍被轮椅上的人察觉,对方当先侧头,凉凉地朝他看来。 背影高大宽厚,转过来的脸却格外年轻,也就十四五岁,几乎还是一个孩子。 楼明玥似认出对方就是前几日搬到隔壁病房住的病友,步伐顿了下。 他又才看清,那孩子的嘴里竟叼了一根烟,好在没点,但姿态老成,眼神都透着一股看破世俗的无神,与他稚气的模样显出诡异的反差。 不过在和楼明玥对上的瞬间,那孩子的瞳孔像微微亮了下,又很快寂灭。 楼明玥听见他问:“为什么?” 楼明玥没懂:“什么?” 孩子的头上还绑着厚厚的绷带,脚上也打着石膏,坐得像有些痛苦,半歪着身体。 少年问:“为什么出钱救我?我们都算不上认识吧?只是陌生人而已。” 不知是楼明玥的错觉,还是他像是心内有着怨气,将后一句话咬得格外重。 对于楼家给中心医院某些特定对象注资帮扶的事,楼明玥并没有公开透露过,也不知道这小孩从哪里听来的消息,并且能精准的认识自己,也是有点本事。 楼明玥面无表情:“不为什么。你可以当是中了一张彩票。” 少年冷笑:“你怎么知道我想治?也许你出钱了我也不会感谢你。” 楼明玥无所谓:“博彩公司也不需要彩民的感谢。你要是想放弃,就把名额让出来,下午就可以搬出去,换别人进来。” 这话说得少年眉毛都竖了起来,像怒了:“你这人有没有点同情心,这样对一个病人和小孩讲话,我要被你气到了,从这里滑下去怎么办?” 楼明玥一愣,他自小接触的都是斯文人,哪怕是生意上的竞争对手都要脸要皮爱维持一副虚假和平,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当他面不知好赖恶人先告状的熊孩子。 楼明玥认真的好奇:“你是……青春期吗?” 少年一下直起身,暴躁道:“你放屁!”他用那打着石膏的脚没个轻重的蹬地,轮椅都被蹬得又朝台阶处滑了几厘米。 楼明玥到底是顾惜小孩性命,默默闭了嘴,但表情也没多惋惜同情,摇摇头竟像要离去。 又被身后不讲理的臭小孩唤住:“等等!” 楼明玥本可以不理,但他想了想,还是配合地看向了对方。 少年问:“你真的觉得,我这样的废人,治好了以后,人生还会有意义吗?” 楼明玥想起初见对方时他的家属和那位徐医生的对话,这孩子以前似乎是练体育的,但自此之后怕是梦想破碎,不复从前。 楼明玥反问:“为什么没有意义?每个人人生的不同阶段,都有活下去的不同意义,中途放弃,是很可惜的行为。” 少年咬着嘴里烟,一脸吊儿郎当的不以为意:“你说的容易,可你根本不知道我经历过什么……” 那一刻,他的眼里又浮现出方才一闪而过的灰淡死寂,仿佛已阅过生死存亡,尝尽人生百态,那种倦意远远超脱他外在的青涩皮囊,像一个耄耋老人般腐朽颓靡。 楼明玥心口莫名一揪,微微敛神,还是选择冷漠道:“别人本来就没有必要知道,你自己知道就够了。” 少年一愣,又嗤笑了一声,不再说话。 却觉身下轮椅忽然微动,竟是站在远处的人不知何时走到他身后,握住车把扶手,将少年慢慢扯离了台阶边缘。 少年皱眉,本想挣动,却听身后人一边推着他往病房走,一边轻轻地说:“眼前的人生没有意义有什么关系,很多人也没有,不都活得挺好。即便有意义的人,个个也都五花八门,说明这东西外面多得是,你那么骄傲,那么自认了不起,凭什么人家能有,你就找不到了?也可以随便先找一个用起来,哪天不顺心,再换就是了,总会有个合意的。” 楼明玥难得说那么长一段话,那少年一开始还仔细的听,后来越听越不对劲,重新躁郁起来:“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当换手机啊?那么随便!”拿这种骗三岁小孩的弱智话来搪塞他。 行到病房前,楼明玥松开手,忽然勾起嘴角,露了一个极浅的笑,一脸霜雪立时化了一半,愈显清丽俊雅。 他说:“不是假话,我就是这样一个个换过来的。” 第144章 你可太值得了 病案室前, 祝微星向接待的医生拿取他前两天过来申请的病历档案。接过后,祝微星迫不及待地翻看起来。档案时间是去年八月,他……不, 是祝靓靓在擎朗酒店坠楼时的治疗报告。 那几日被迫游魂时, 他在梁家窗外听见梁永富和繆斓打电话, 得知中心医院有问题。祝微星思忖之后,觉得若要调查,最好的切入点就是从自身开始。作为祝微星他和中心医院的交集无非也就两次,一次fo电器晕倒住院几天, 一次最早坠楼住院一个月。 可查看那些报告后,祝微星却没有发现问题。而没有问题, 恰恰就是最大的问题。 他一直记得, fo电器那次晕倒后被送入医院,检查了脑电图和心电图的报告,得出的却是诡异结果, 因此被姜翼带着匆匆夜半逃离。但是未得知真相的祝微星当时天真的问过李主任,为什么检查报告会这么奇怪?自己坠楼时有无做过类似检查?李主任则回答,他之前住院时是术后修复,所以没做过脑电图和心电图,这次做这些内容会出现异状, 是因为仪器和环境问题,与祝微星无关。 再看手里去年八月的这份报告, 坠楼的他后遗症如此严重,明明做了许多检查, 包括脑电图和心电图。可李主任却说他没做, 还说得如此信誓旦旦,甚至都未怀疑未思考, 如果不是他过度自信记忆出错,那就是……李主任在撒谎。 仔细想来,楼明玥还在时,李主任就已身兼中心医院神经外科的要职,甚至已与副院同级,除非十分诡奇的疑难杂症,以他现在的资历,早就不再接普通门诊的病患。可祝微星一入院便受他全程照顾,连出院后的复查都是他亲自坐诊。祝微星这样的小角色,何德何能……啊,不对,还有一个小角色也成了他的病人,受他多方照拂,且李主任自己也提过,两年前,他也是孟济的主治医生。 祝微星捏着那份病历沉默良久,才抬头又问病案室的负责人:“据我所知,中心医院的病历档案可保存十年以上,我能不能再查阅一份八年前的病人病历,他叫姜翼,当年因一场车祸被送到医院的vip病房。” 医生把名字输入电脑后告诉他:“你没有权限。” 祝微星问:“是需要他本人的证件才能来调阅吗?” 医生竟然摇头:“有证件也没用,你查的这位属于特殊病人,除非他本人,或者我们院长和主任级别的来调阅,其他人都不可以。” 附生 第131节 特殊病人…… 祝微星又问:“楼明玥呢?” 医生在确认名字后点点头:“也是。” 所以姜翼和楼明玥竟是一个等级一个待遇? 祝微星对医生道过谢后转身下楼,他似乎又忘了要坐电梯,沿着楼梯一节节的往下走,本该是去奶奶的病房,结果莫名其妙出神得走出了住院大楼。 一抬头正对上前方一片灌木绿植。近一年的生根抽长,那成排的凤尾兰早已越过人头,白苞葳蕤,青叶扶疏,美得芳华正茂亭亭玉立,让祝微星一时看得有些呆,并觉万分陌生。 直到听见身后有人叫他,才茫然回神,一转头,发现是梁永富。 梁永富站在几步外,对祝微星挤出笑来:“前两天的凌晨三四点,我好像也在医院楼下看到一个身影站在这里看花,当时就觉得像你,还怕自己眼花,没想到果然是你。” 他说得是祝微星得知奶奶刚入园时的那一夜,和姜翼一起陪床,祝微星醒来后睡不着,就下了楼,在这里站到了天亮。 梁永富说完却未得祝微星回答,又见他表情略颓靡,担心是自己说错了话,尴尬道:“我奶奶也病了,住在另外那栋楼,我也是来陪床的。” 祝微星听后,点了点头。 见眼前人没有聊天的欲望,梁永富识趣的住口,转身欲走,却被祝微星叫住了。 祝微星看梁永富,这个人的状态其实比自己差多了,瘦了一圈,脸上虽带笑,双眼却无神,想到那日游魂时听见他在电话里和繆斓的交易与争论,想必近日在千山过得也不会太如意。 祝微星忽然说:“你……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 梁永富并不意外,仍是微笑:“什么忙?” 祝微星将他的神情收入眼中:“我想知道两年多以前,孟济入院时的费用账单,还有孟妈妈这些年疗养院的费用供给账目。”他知道梁永富有办法,他给自己的红光小城资料那么完善清晰,一点都不像个普通大学生能查到的东西。以他的门路,这一点消息应该不是大问题。至少比孤身一人的祝微星自己去查要方便多了,而且,梁永富竟是他身边极少能想到不受繆斓和某些人监管并操控的对象了。 想了想又道:“权当我欠你一个人情,以后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还你。” 他以为梁永富至少会疑惑或犹豫,没想到那人当下就点了头,说:“可以。” 轮到祝微星莫名了。 梁永富像看出他的想法,说道:“其实不管你请我做什么,我都会愿意帮你,只要我能办到。” 祝微星皱眉:“为什么?” “因为你值得啊,”梁永富说完才觉这话有些歧义,又自己笑开,摇着头解释,“因为我早看出来,讨好一百个繆斓,都及不上帮你做一件事有用,你可太值得了。” …… 在奶奶的强烈要求下,祝微星没有成功在医院留夜,被赶回了羚甲里。 天色已黑,祝微星走到六七号楼前,周身便生出一种被盯视的感觉,他在周围环视一圈后,抬头朝上看去。果然一下就对上黑暗里一双沉沉探来的眼眸。 姜翼咬着烟趴伏在阳台前,撑着头懒懒的俯视着他。察觉到祝微星发现自己,他龇牙一笑,对下头人扬了扬下巴,示意他上楼。 两人已有两天没见,只微信联系,祝微星往自家七号楼瞧了眼,见屋内大灯已灭,哥哥该是睡了。他想了想,抬腿去往姜宅。 刚进门,都来不及换鞋,人就被一把扯进去摁在墙上。高大的黑影山一样兜头压来,把祝微星吓了大跳。 眼看唇要被堵,祝微星机敏地一下抬手捂住了身前人的嘴,轻声说:“我还没吃晚餐,叫个外卖好不好?” 姜翼双手撑在他脸侧,呼吸微微粗重,凝视着祝微星的眼神莫名让人心颤,仿佛饿狼叼住了羊,却又硬生生被夺了食般可怖又不甘。 几秒后,他的表情变了又变,最终骂了句粗话,退了开来。快步进房掏手机问祝微星要吃什么。 祝微星随在他身后,一眼发现屋里真换了张新床,不至于太大,但比起过去是宽敞了很多。而一旁的储物柜则少了一只,乱七八糟的杂物也都清空了大半,还真如祝微星料想的那样,家具都为此挪了位。 那人一边倒腾手机,一边躺上新床,还嘚瑟的晃了晃腿,仿佛怕来客看不见。 “盯着我看干嘛?后悔吃了可以先忙别的。”姜翼提醒道。 祝微星连忙转开了眼。 吃完了晚餐,祝微星手里正好有两件本要去医院陪夜带的换洗衣服,在姜家洗了澡换下,等姜翼去洗的时候,他转身坐到了对方的书桌前。 桌上还是姜翼堆放的漫画游戏,祝微星给他简单做了些整理,目光落到角落那卷从他第一次来姜家就见过的缠手绷带上。上次以为是全新的,其实近察才发现是有些年头了,边角都微微泛黄,也不知在那里挂了多久。 他一直留着这东西,是始终怀念散打吗?还是放不下车祸那日的记忆…… 忽然一阵嗡响起,震得祝微星急忙去看手机,生怕是医院来电告知奶奶状况有异,好在只是有社会新闻提醒。 但一看之下仍然吸引了祝微星的注意力。 “千山集团新项目即将动工,红光小城烂尾建筑两周后将进行爆破拆除,u市著名‘鬼楼’此后或成历史。” 这消息让祝微星一怔。 自从想起楼氏和南郊地王曾有过的渊源,他对红光小城的感情就越发难言,虽知早晚会有这一天,可真要到来,祝微星还是心情复杂。 正出神,后颈有炙灼气息贴近,不等祝微星反应,一道高壮的身影从背后将他完全覆盖。滚烫的柔软从祝微星的耳根再到脖颈一路辗转,沿着脊椎陷入后领间。 敏感的祝微星被亲得微微发抖,才升起的那些繁思都瞬间散乱。解了扣子的衬衫从肩膀滑下,也方便身后人的吻顺势绵延。 姜翼抱着人在他的蝴蝶骨处亲了又亲,沉迷流连。迷糊的祝微星隐约觉得那位置似有问题,可脑袋已经想不了太多。红着脸感觉到衬衫下摆被人掀起,人也整个被翻转抱坐到了书桌上。 姜翼凑近与他鼻尖相抵,一手仍在衬衫下,一手则抬起祝微星的下颚,从似有若无的啄吻卷缠深入到夺走祝微星的呼吸,把人吻得被迫仰起头同他四目相对。 祝微星迷离间望入了姜翼的眼,竟被他瞳仁中除浴望外的浓重情绪骇了跳。那就像两汪深潭,带着不见底的暗漩,能将所有坠落其中者卷入深渊。他紧紧地凝视着祝微星,笼罩着祝微星,让他无力挣脱,无望生还。 深吻造成的缺氧窒息让祝微星略无力的整个倒进了姜翼的怀里,被他搂得更紧。他这般投怀送抱任由摆布式的献祭姿态似让姜翼格外满意,在祝微星快喘不上气时,他终于松开了对方的唇。 一边摸着祝微星犹带潮湿的嘴角,姜翼一边勾起唇。很淡的一个笑容,却透着一股邪门,势在必得的实在不像个好人。 祝微星衣衫落地的同时,姜翼也脱去了上衣,顺便一把扯了长裤往墙上的开关处砸去,然后将桌上的人一把抱起。 上一次在酒店时,祝微星早早就关了灯,而这一次,神志恍惚的他终于在灯灭前清楚的看见了眼前人下腹处躺着的那枚纹身的全部模样。 两头尖尖,双弧弯弯。 那是一枚新月…… 第145章 是有点 窗外早已喧嚷街巷, 日轮当午,屋内却仍窗帘紧闭,狼藉一地。 还算宽敞的床上紧拥着两人, 高壮的那个把白细的那个压在身下睡得死沉, 不知日久, 直到时钟又走了几圈,才抬起昏重的眼皮,望向那个不知何时醒来的枕边人,懒懒地问:“看够了吗?” 祝微星的确默默地盯了姜翼半晌, 对方问这一句时的神情口气恍惚间像将他带回了两人的初见。那天姜翼就是站在这间房间,问对面放不下百叶窗帘干着急的自己, 问了句“看够了没有”。 那是祝微星有记忆以来, 两人说得第一句话。 没得祝微星回答,姜翼又追问:“瞪着我不说话,忽然不认识我了?” 祝微星瞧着他, 须臾竟道:“是有点……” 姜翼眸色一闪,又阴沉沉笑开,朝祝微星更近的凑来:“你这话的意思是觉得我们俩还不够熟是吧?需不需要再熟一遍?” 祝微星的脸被他的唇贴着缓缓摩挲亲昵,本来就拆了散在那里的身体更是要被他再次压个稀碎,尤其腰以下彻底要没知觉。 祝微星忍不住轻吟一声, 竟放了软话:“我饿了,想喝粥。” 姜翼抬起头, 嘲讽:“睡前要吃,睡醒又要吃, 你是有了还是要变猪了?” 边说边一手去摸他小腹, 一手去掐祝微星的脸,把他的两腮和嘴巴挤得微微嘟起更方便啄咬亲吻。 这个土匪要真只是动手动嘴也倒算了, 偏偏别的地方也有越来越热情旺盛的趋势,感觉到昨夜让他深受其害的地方又有作怪的风险,祝微星立时变了表情,挪着已不是自己的膝盖去把不安分的人顶开,小声道:“真的想吃……” 姜翼像最受不了他这幅表情这种声音对付自己,翻着白眼深呼吸了好几口气以平复生理心理,半晌才不甘不愿的掀开被子跳下床去。 见这人就这么大摇大摆露着一身腱子肉去衣橱找干净衣服穿,祝微星急忙别开视线,只在人转身时,才轻轻略过他下腹处。 光天化日,把那纹身看得更清晰了。 姜翼却误把祝微星的闪躲当做是不好意思,到底没真逼人,警告他一句乖乖待着等自己后,才简单打理着就出了门。 祝微星默默望着姜翼神清气爽离开的背影,须臾,垂下了眼。 姜翼没买流动市场的现成粥,他竟也有嫌弃那里不干净的一天,而是没管沿途诡异的打量目光,直接去粮油店扛了一斤大米回家,想亲自给祝微星做顿养肠胃的。 谁知打开门却见房间内一派齐整,连床上的被子都叠得方正,那么个大活人则没了踪影。 姜翼瞬间收了脸上的兴冲冲,反手丢下米,看了眼窗帘紧闭的对面,表情冷冷下沉。 祝微星撑着酸痛的身体勉强给那人整理了卧室后返家,正坐在书桌前发呆,忽然听见对窗传来一声巨响!像有人暴怒之下砸了很多东西,骇得祝微星猛然回神。 他又听那头一连串后续踢踹砸门远离的动静,直到脚步远去,6407彻底安静下来后,祝微星才缓缓拉开桌下抽屉,从里面取出了一只旧手机。 这是他当初在祝家天花板上的暗格里发现的东西,当初只粗略翻看了一些,祝微星觉得里面应该还有些有用的内容,便想再翻看一下,发现又一次没了电。 祝微星起身,忍下牵拉到某些肌肉的针扎感,勉力挺起背脊,维持着往日模样慢慢往渔舟街去了。 担心被焦婶看出异样,他只远远看了看牛奶摊,确认生意一如往常后抬步进了一边的汽修店。 久未见面的土匪军团今天只阿盆和管晓良在,后者见了他立时跳起,恭敬的问他有何贵干。 祝微星忽略他的调笑和做作,说:“想请你帮个忙。” 不等他继续,管晓良抢白道:“你不用说,我知道你来意,不就是为老姜下礼拜的那事找个帮手嘛。” 祝微星疑惑,又一想似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想否认,却不知怎么开口。 他的犹豫被管晓良看在眼里权当是羞赧,挥手让他别不好意思。 “虽然姜翼最讨厌过那一天,每年也都不让我们操办,但如果由你来,他心里肯定偷着乐。哎哎,我说这话可不是要你带上我们的意思,但你如果实在客气,硬要邀请,我们当然愿意帮忙。”管晓良得意道,满脸都是想看那天姜翼敢怒不敢言的吃瘪表情。 祝微星却没接他话,反而疑惑的问:“姜翼……那天从来不过吗?”他其实没有忘,在o省登记时,见到姜翼的身份证起,祝微星就把即将到来的那一天记在了心里。 阿盆比管晓良在人情世故上多少要明睿,他像看出祝微星的心情不算明媚,推开紫毛道:“你别理他放屁,你们俩的事随你们自己,先说你今天来的事就好?” 祝微星顿了几秒,拿出自己那手机道:“我想问你们借一下充电器,等等就还。”他见过阿盆也是这牌子的手机。 阿盆反手从桌上扯了跟电线给他:“就这么件小事啊,不用还我了,这事你怎么还自己来,刚姜翼从门口扛着大米路过就该让他带回去。” 祝微星心说,自己这次惹了他,就那人的暴脾气,估计有一阵好气的,所以他接过电线没给回答,只对两人道谢后,转身离开了店里。 下午拖着半废的身体仍然坚持去医院报道,见奶奶的症状慢慢稳定,祝微星也算放了心。怕她看出端倪明明很累也不敢在病房里睡,直到老人家休息了,他才去走廊的长椅上靠了一会儿。 没想到又遇上了梁永富。 看到对方的时祝微星就知道这人有了眉目,竟然比自己预料中的更快许多,不是他门路对口,就是对方其实早私下里对此有过调查和怀疑。 梁永富坐到祝微星身边,也不和他废话,抽出一叠资料递了过去。 祝微星虽然迫切想了解真相,但他这点不急不躁的涵养还是有的,没立时就去翻文件夹,而是想探探梁永富究竟知道多少。 他问:“是我在fo电器开业典礼时,你送我上救护那天察觉不对劲的吗?” 附生 第132节 梁永富摇头。 祝微星再猜:“进千山集团接触到繆斓他们以后?” 梁永富仍摇头。 祝微星努力回忆,他从与梁永富有交集时开始想起,终于有了些印象:“你最早去fo面试那次。” 梁永富笑:“我没有骗你,我的确是冲着想在fo电器工作才去面试的,结果轻松拿到职业不算,没几天陪个饭局,还在台风天被大老板亲自用宾利送回弄堂里,换做你,我一个小小实习生,如果抛去私下苟且,你信不信有那么好的事?” 祝微星记起是有个雨夜,他被姜翼送回来时正巧撞见到梁永富也被繆斓用豪车送回,原来他从那时起就对繆斓开始了怀疑,比祝微星早得多,也真是个聪明人。至于最终将目标确实指向自己,应该就是祝微星在fo电器晕倒那次,张申和繆斓对他表示出的过度关心。 梁永富的确很机敏,在挑破自己的目的后他也懒得再掩藏功利心,直接对祝微星摊牌说:“你不用试探我,我早说了,为你做什么我能办到的都会愿意,你想知道我了解多少嘛……” 他摇了摇头:“我知道的不多,只知道他们格外关心你,在你周围布满了眼线,你的一举一动都逃不开他们去,把你的有些消息告诉繆斓,我就能得到重视,我何乐而不为。而且你放心,我的好奇心没那么重,能知道的我会想知道,不该知道的,我决不多问,我有自保的警觉心。” 他说得无辜,但祝微星可不傻,能让他用此要挟繆斓交换留在千山的条件,必然不止是鬼王重视自己这一件事,或许是……那天姜翼抱着他离开医院,梁永富之后看了监控,帮祝微星善后时也看到了他有问题的心电图脑电图报告,因此让他知道了祝微星……根本不是原来的祝靓靓? 又或者还有别的什么把柄被梁永富所察觉? 但梁永富对此不想挑破,祝微星也不戳穿,便让他维持着这份警觉,给人留了一线。 到此,他才去翻手里的文件,一看之下果然全是问题。 无论是孟济,还是孟妈妈,那账目中显示的除了最初一笔赔偿费是来自于红光地产外,母子俩在医院和疗养院的后续治疗费用全来自同一个对象资助,对方甚至连隐藏都不屑,汇款栏光明正大的写着一个名字:张申。 除此之外,再没有第二人。 祝微星看向梁永富。 梁永富懂他的困惑:“我本来也以为里面该有姜翼的名字,他就算没转个一千两千,一百两百总该有吧。不然对外,这几年羚甲里可是传遍了他供养孟济两母子的好人好事的。他再霸道不讲理,也不至于做冒名顶替的事?” 他虽言语存疑,但表情十分淡定,似对此并不意外。 祝微星的手微微颤了颤,问:“我听过一个传言,孟济当年虽然被诊断为脑死亡,可他有段时间似乎康复了,竟然还出过院,在外面被人亲眼目睹过。你知道这件事吗?”这话自然是祝微星把孔强在红光小城撞到孟济的事美化过后的说辞。 梁永富这次的惊讶是真,他皱起眉,摇头,眼珠转了圈后对祝微星坦白道:“这怪事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另一间怪事,你要不要听一听。” 祝微星直了直酸痛的腰,问:“什么?” 梁永富小声说:“红光小城偏僻,孟济又是被霸凌才出了事,他坠楼后,是过了很久才被人发现的。我问过目击者,好几个人都说,送上救护车的时候,他其实就已经……断了气了。” 祝微星一惊。 “孟妈妈之前也说过,她儿子早就死了,所以,你猜她到底为什么疯了?”梁永富忽然盯向祝微星,笑容诡异,“而让姜翼在医院照顾了两年的东西,又是什么?” 对上他目光的刹那,祝微星觉出一层背寒,他也像终于确认,能让梁永富和繆斓谈条件的究竟是何种筹码。 无法自欺欺人的祝微星一刹那收紧五指,任文件在手心皱成了一团。 第146章 凤尾兰 祝微星之前预料的没错, 就姜翼那个狗性格,一气之下,两人有三四天没有见面, 也没有通消息。正好, 祝微星要在医院照顾奶奶, 又因为拿了金律奖,要在学校受领导指教,老师嘉奖,甚至还有些不露脸的小采访, 再加上练琴,忙得是脚不沾地, 整个人累得一下没了大半年养出来的气色, 一招打回解放前,瘦削得近似像去年刚出院。 幸好祝微星不算白忙,跨入六月的第一个周末, 医生松口奶奶终于可以出院。祝微星便一大早在家先把自己要用的东西准备妥当,下午赶着去接回奶奶,又照顾老人家吃饭,喝药,量血压, 到她一切安稳后才去忙自己的事。 祝微星看了看书桌上并排摆放的两只新旧不一的笛盒,伸手摸了摸, 祝微星提上了那只新的,又拿了放在灶台上包装得很朴素典雅的一只纸盒, 转头对奶奶说自己要出门一下。 想了想又道:“我晚上会回来, 但奶奶不用等门,先睡吧。” 出门, 他抬头往对楼看了看,对面的窗户有光透出,这灯其实今天从大白天就亮到现在,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这户有人在家,摆明是那谁一贯的幼稚脾气。 祝微星去到六号楼,慢慢走上台阶,来到姜家门外时,驻足在那儿片刻,才想起伸手敲门。落指的动静极轻,连他自己几乎都要忽略。就在祝微星以为房内人大概没有听见时,片刻,那头就响起了踢踢踏踏的脚步声。 门一打开,就见到套着老头衫的姜翼一张气呼呼冷飕飕的罗刹脸,看到来客冷哼一声,不爽的问:“你哪位?来找谁?” 祝微星顿了下,认真地说:“我找姜翼,我来给他送东西。”说完,提了提手里的那只漂亮的纸盒子。 姜翼看着盒子片刻,才显出不屑:“谁稀罕你的东西,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世界上哪有那么好的事?” 大概觉得上次不告而别是错,又或许今天日子特殊,祝微星没像过去那样用沉默或装傻蒙混,他看向姜翼,利落的给他道了歉。 祝微星:“对不起,以后……不会这样了。” 姜翼对上他视线,嘴角的笑容一凝,又很快扬起下巴,缓缓退开,让祝微星进去了。 结果这一开门,祝微星迎面就差点绊到一袋米。那玩意儿就这么明晃晃戳在大门口,生怕没被人发现。祝微星看看米,又去看姜翼,立马得到他一个大白眼。 祝微星只能费了些力气把米推到墙边,然后才跟着姜翼进了卧室。 他看到书桌上摆着刚吃完的泡面桶,把笛盒和纸盒都放到一边后,问那人:“你还饿吗?” 想也知道那傲娇鬼肯定不会给出个好答案。果然,姜翼道:“不饿,什么都不想吃!” 大款走了快五分钟,终于从大门边挪了过来。祝微星看着挨到腿边的狗,轻轻撸了撸后,好脾气的说:“那就等等再吃吧。” 姜翼没接话。小小的房间里,竟出现了一瞬死寂,仿佛空气都有短暂的凝固僵滞。姜翼完全不在乎这略尴尬的氛围,转身在床上坐下,翘起二郎腿,静静望着祝微星,竟任对方来找话题。 祝微星今天态度特别好,几乎事事顺着姜翼,不等两秒,便打破沉默道:“你有什么想做的吗?” 姜翼一怔,有些惊讶祝微星会说这样的话,一边将他上下打量,一边眼底涌出刹那的喜出望外。 姜翼另一只脚也盘上了床,反问:“你说呢?” 祝微星就知道这个人会故意误会,无奈解释:“我指的是,我们平时一起不太做的事,今天可以做一下……” 说着,又怕姜翼胡说八道,目光在房间里转了圈后,落到乱七八糟的桌面,道:“比如……我陪你玩盘游戏?” 姜翼皱眉,又摆出嫌弃:“谁要和你玩游戏?你会吗?” 祝微星总算露了个笑容:“可以试试,不会的话,我也能现学。” 姜翼面现纠结,像自我挣扎了一会儿,勉强同意了祝微星的提议。 取了手柄连接电脑,两人挑挑拣拣,那些剧情类的,闯关类的对祝微星都不合适,最后还是选择了竞技类的。 可无论是赛车、射击还是战斗,祝微星都输得很惨。果然他对所有数码产品都不擅长,哪怕是游戏也一样。 绕上大圈,最后还是跳回了棋牌类。但自小没接触过这类项目的祝微星连斗地主的规则都不会,他本想现学,姜翼却不愿教。 “大少爷的气质和这些三教九流的东西都不合适,还是别学坏了。”姜翼嘲笑他。 祝微星自动忽略,指了指屏幕角落:“那玩一局这个吧,你会吗?” 姜翼看去,是国际象棋。 姜翼骂人:“什么鬼东西。” 祝微星说:“我教你。” 姜翼兴趣缺缺:“麻烦。” 但像是考虑到祝微星只会这,两人最后还是玩了起来。而姜翼虽然满面不豫,一副连棋子都认不全的模样,但走着走着,祝微星仍看出了端倪。 姜翼会下国际象棋。 他顾忌对方,让姜翼执白子可以先行。姜翼乱七八糟糊里糊涂下了一通开局后,几乎把战场全让给了黑子。可当祝微星开始进攻时,才发现中了对方的引入战术,第一局结束,他赢得危险。 第二局,开局近似,但没几招姜翼就开始消除与防御,祝微星和他僵持了半天,竟以和棋收场。 第三局,白子上来就采用攻击态势,那是非常典型的古印度防御,难度大,却狠辣,起手就刺刀见红杀气十足,逼得祝微星转攻为守,节节败退。 即便竞技体育是一家,祝微星都意外于姜翼的谋划能力,他善布局,善攻击,善防守,几乎没有软肋没有弱点,这个看似暴躁易怒不愿思考的人,聪明程度却和其表现出的模样大相径庭。 祝微星望着屏幕里的残局久久不语,半晌,才说了句:“你很了不起。” 姜翼丢开那游戏手柄,整个人懒散的陷到了床榻里,脸上不知何时也没了笑容,像被刚才那局处处是交锋与杀招的棋局所影响,表情阴雨。 姜翼抬眉,问:“还玩不玩?” 祝微星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我输了。” 他眼下本就有些重的黑眼圈被顶灯一投射,又重了一层,整个面容都显出前几日没有的苍白,略略憔悴。 姜翼盯着他好一会儿,眼中仿佛划过一丝心疼,道:“为什么要让自己那么累?” 祝微星问:“不然呢?” 姜翼说:“糊里糊涂活着不好吗?” 祝微星抬起眼,勾了勾嘴角,像是讥讽:“你真的希望我糊里糊涂吗?” 姜翼笑:“你又问我,你自己怎么想的?” 祝微星思忖了下,眼神也渐渐坚定:“我也不想那样,我想活得明白一点,我想知道真相。” 姜翼慢慢撑坐起身:“即便和你期待的完全不同,会让你难过,会让你失望,你也没关系?” 祝微星好奇:“什么样的真相会让我难过失望?” 姜翼沉默。 祝微星替他回答:“比如……你骗我?” 姜翼仍不语。 祝微星垂下头,慢慢重复:“你从头到尾……都在骗我。” 说出这句话像让祝微星如释重负,他苦笑了一下,再次抬头望向眼前人的眼神已不见刚才平和,显得强势而冷漠。 祝微星拿出一只旧手机,点开放在了姜翼的面前。 姜翼低头,往那旧手机的屏幕看去,就见其上竟是一张自己的照片。不知道何人所拍,拍的是他蹲坐在一棵大树下,双手插袋看向前方,背景一角能看得出是巨象百货。 这张照片同祝微星初初在祝靓靓的朋友圈所见的他偷拍姜翼的那张特别像,一样的光线,一样的画面,照片里的男生帅得立体又惊艳,连那时对姜翼没多少好感的祝微星一见之下都没舍得删去,这也是他那微信号里唯一留下的属于原本身体的痕迹。 同祝微星交换了联系方式的姜翼应该也在他的朋友圈见过。不过祝微星现在拿出的这张新照片角度有些不同,这是他从那台旧手机中重新排查翻出的。照片里除了拍到姜翼,也拍到了他在看的植物,哪怕只有一部分,也足够祝微星辨出。 祝靓靓形容它们“不知道是花还是草,丑得要死”。那东西的确半花半草,说美观,比起艳丽的花来其实不起眼得厉害,但祝微星却曾经很喜欢。它们陪伴了自己一整个绝望又无助的治疗期,他将新生到这个世界的希冀与寄托都悄悄存放到它们身上,它们风吹雨打它担心,它们繁盛葱郁他高兴。却不知道这一切都不过是人为的操纵而已。 花是这样,人也是这样。 照片里,姜翼望向花的眼神看似温柔,笑容也温柔,却又带着全权在握的势在必得。 祝微星第一次去查了凤尾兰的寓意,有传言说,凤尾兰曾是凤凰涅槃后找不到合适身体前的寄身处。多么简洁明了的含义。它从祝微星来到中心医院起就被种到他病房的窗下,那代表有个人从第一天就在告诉他,提醒他,他却直到现在才蠢笨的后知后觉。 “原来从我在祝微星的身体上睁眼你就知道了,不,不对,从楼明玥死的那天起,你就盘算好了一切,”,祝微星轻笑,语气带着绝对真诚的佩服与夸赞,冷冷道:“六少,好手段,好演技。” 第147章 为什么? 附生 第133节 听见祝微星的称呼, 姜翼面上并未有多余的神色,竟仍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没有惊慌, 没有冤枉。唯一的动作是微微低下头, 更显出一种不以为意的漠然来。好像祝微星所喊的人与他完全无关。 祝微星却不会再为他这样的外表所迷, 相反,他眼中生出深重的颓靡,几近悲戚。 姜翼终于开口,竟还带着探究与好奇, 问:“是什么让你生出这样离奇的想法?” 祝微星吐出两个字:“是你。” 姜翼坐正身体,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祝微星则将他面上的漫不经心收入眼里, 他想听, 自己就满足对方。 “一直以来,我总是将关注点放在自己身上,从来没想过, 我能换魂,别人自然也能。更没想过那个人,一直就在我身旁。” “我在o省遇到了一个女生,他告诉我,曾在燕瑾凉和……楼明玥的葬礼上见过你, 当时繆斓也在。其实那一刻,就足以确定你的身份有问题, 但我害怕惊慌,给你找了很多借口, 比如你是燕瑾凉的朋友, 你是繆斓的朋友,甚至, 你是楼明玥不为人知的重要朋友,却又难以自圆其说,只能一一否定。直到我从77号的程老板那里得到了傩舞社的专辑,我认出那辆murciego了,星空蓝的限量版,全世界独此一台。我才找到最好的替你搪塞的理由。那就是,如果,燕瑾凉欠姜翼一条命,那他死了,姜翼去到他的葬礼现场,是不是会没有那么那么奇怪了……” 想是觉得自己天真,祝微星都忍不住自嘲的笑了起来。 “或许是因为祝靓靓本就爱在你身上花心思,又或者在像那场葬礼一样的场合里,让他注意到了你的异状,他开始调查你,跟踪你,就像网上人说起过的那两次,祝靓靓到故人坊的餐厅蹭霸王餐,到有钱人宴会偷东西,其实都是为你而去。” 吃霸王餐的地方应该是姜翼带祝微星去过的那家“十番打边炉”,回头想来,那老板问祝微星是不是第一次来的眼神就似在说,他以前分分明明见过这张脸。而有钱人的宴会自然就是贺廷芝的生日,姜翼跟着游魂的楼明玥去到那里,而祝靓靓则是为了跟着姜翼。祝靓靓在那里说自己看到燕瑾凉,其实他看到的,也是姜翼,他无法说出真相,才只能用偷窃来圆谎。 “所以从那天起,祝靓靓便愈发留心在意你的行踪。他发现你不止自己有问题,还莫名其妙对门口的一个邻居格外上心。那个邻居怎么受得伤,和孔强马庆一丘之貉的祝靓靓一清二楚,也应该知道,孟济那一摔,当场就该死了。可人不仅又回了口气,还被转入了中心医院vip病房好好照料,你让他怎么不疑心?他天天去病房外徘徊,为此还撞上过正巧在门外的何灵。” “而有天晚上,祝靓靓终于等到机会,随在你身后来到了红光小城,发现那里正在做一场奇奇怪怪的法事,我不知他具体在那里看见了什么,也不知道法事怎么操作。但能让祝靓靓偷偷把法事落下的香灰余烬带走,并生出拿它另找人做实验以换取同等目的的想法,他看到的应该与孟济起死回生的奇迹差不离太多了。” “祝靓靓曾经留下过一段话,他说他找到摆脱羚甲里的方法,也曾在酒醉时告诉过别人,他发现了一个恐怖的足以威胁他人生安全的秘密。我最初以为是孔强主谋偷盗红光小城的事,后来又以为,是他拿到能招灵转运的香灰。可其实,他发现的最大的秘密……是你。祝靓靓死前已有好长时间没有回过羚甲里,他为什么忽然不回来?是不是因为他察觉到,你知道了,他怕你,他在躲你。” “我也记得和你讨论过,祝靓靓坠楼那天,在去往擎朗酒店的路上为什么消失了半个小时。他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人。而小张警官也说过,那段时间擎朗酒店的走廊监控竟然莫名其妙坏了。你说,祝靓靓遇到的那个人,是不是就是删了监控的人?不然好好的,他为什么要删掉监控,又是什么人能把五星级酒店的监控都给删了?” “燕瑾凉的葬礼三年前举行,祝靓靓却是去年八月出的意外,他在你身边鬼鬼祟祟跟了两年多的时间,以你的敏锐不可能发现不了,且你那么讨厌他,却没有阻止他?又是为什么呢?” 祝微星重重的闭上眼:“我不懂你们那一套玄之又玄的东西,但我猜,我之所以对附身孟济的那段几乎没有记忆,是因为孟济的身体并不合适我,他躺了两年,即便醒来,也是活死人一样无意识乱跑,还被马庆和孔强他们所撞见,甚至连孟妈妈也发现了异样,最后仍以失败告终。所以……你不得不考虑下一个目标。祝靓靓能从你身上得知那么多消息,你敢说,没有你的故意放任吗?” 姜翼思考,半晌摇了摇头,又点点头:“对,却也不全对。” 姜翼说:“我没有害人。” 祝微星却已不信:“就算不是你亲手害的,也是因为你的计划而牵连没命!” 祝微星看向那个人,眸色空寂无神:“就像,你故意放任我调查这一切一样。” “因为八年前的那场车祸,让你在住院时认识李了主任,你和他串通一气。在我附身到祝靓靓身体里后,为我治疗,让我痊愈,等我回到羚甲里。你表面上和我不熟不合不认识,却帮了我好多次。你带我悄悄去孟家,帮我调查孔强,送我去红光小城,招梁永富到千山,让繆斓重用于他,允许他接近我,让他以后能有机会给我提供更多真相和消息。更别提我生日那次的月光园之旅,千山集团一行等等等等都在你的计算里……” “别说那些是巧合,当所有相关的人事线索都被安排在一个人身边,总有极大的概率,会让我有发现的一天。我以为你害怕我知道,甚至想过假装不知道也可以,可谁知根本是我自作多情!你从一开始,就在引导着我自己去查明一切,了解一切……” 祝微星摇头,他实在不懂:“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燕六少?” 姜翼还是那个姿势坐在那里,从头到尾都没有变换,直到听见最后三个字,才让他抬起头来。 人还是那个人,脸还是那张脸,但以往环绕其周身的街头小土匪做派不知何时已全数褪去,有另一种难言的诡谲气势开始占据那副身体那双眼睛中,强悍凶戾,让一般人不敢对视。 他看着祝微星,扯出一个笑容,很淡,却晦昧邪性。 那一刻,让祝微星瞬间想起刚回羚甲里时的第一次游魂,他来到姜翼房里,也是站在位置,看着躺在床上的那个人,那一刻,对方就是用这样的表情在对他微笑,乐于他跑不掉也脱不离,只能被困于原地。 祝微星怔然,脊寒。 他听见姜翼漫不经心道:“为什么……我可不是做好事不留名的人,我为你做了那么多,怎么能不让你知道呢。可我自己说,多没意思,你也不会记太深记多久,毕竟对你来说,我从上辈子起,就总是个‘陌生人’,而现在……你还会忘了吗?” 祝微星一瞬间红了眼睛:“所以你费尽心思,绕那么大一圈,就为了这个……” 看见他眼中有泪光,姜翼脸上的笑容似滞了一瞬,又勾起嘴角,反问:“不然呢?” 见祝微星似受到极大的冲击,姜翼终于下了地,慢慢的走到他面前,抬手温柔的去摸他的脸,也将那自眼角滑下的泪正巧接于手心。 “明玥……” 他第一次叫他的名字,以前他连祝微星都很少喊,但这两个字,他念得这样郑重又清晰。 “明玥,”他轻轻的重复着呢喃,口气深情又疑惑,“为什么要伤心?你觉得现在不好吗?上辈子有的东西这辈子会有,上辈子没有的,这辈子也会有,活过来不好吗?复生不好吗?” “——啪!” 姜翼触在祝微星脸上的手被毫不留情的打落,那腮边的泪失去了盛托,依然倔强的滑下脸颊。 祝微星匪夷所思的看着他,像第一次真正认识对方,他不能理解的问:“你步步为营,处处布置,口口声声是为了我好,却看我喜看我悲,看我难过,看我着急。说到底不过是想操控我的行为我的意识而已。你有没有问过我是不是愿意这样再活一次?如果再活一次,生命里没有你又可不可以?” 姜翼看着自己被打开的手,慢慢皱起眉,表情愈渐阴郁。 祝微星一字一句,向来淡然的眉眼显出分明的痛苦,竟有刹那的狰狞,他咬牙切齿的问:“这样看来,我到底为谁而生,为我自己?还是根本是为了你?复生,不,是附生才对,从头到尾,我的生命就是依附你燕瑾凉而生!” 这一句明明音调不高,却仿佛声嘶力竭,祝微星重重吸了口气,才压下涌至喉间的哽咽,用尽全身的力气回复平日的淡定,然颤抖的双手还是泄露了他翻腾的内心。 他将桌上的笛盒轻轻推到燕瑾凉面前,那是眼前人在自己生日那天送他的礼物,他曾爱若珍宝,一点磕了碰了都舍不得。谁想如今,他会决定在对方的生日那天,将它送回。 祝微星只提上那只纸盒,转身欲走。 却一把被拦了下来。 燕瑾凉声音冷如坚冰地问:“你想把我的蛋糕带去哪里?” 祝微星垂着眼,笑容凄恍,极轻地反问:“我来找姜翼,这是我一早起来,认认真真给他做的,今天是他的生日,我想送给他。可我的姜翼……去哪儿了呢?” 说完这句,他没再看燕瑾凉,错开人,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第148章 奥菲欧 祝微星去到学校小表演厅时竟引来了一小番喧哗。本质专业院校还是要用实力说话, 往日论坛存在感比现实强,自从他拿了奖,已成为校内第一红人, 被奉“u艺之光”, 现在走到哪儿被围观到哪儿, 有人甚至还想和他合影。 亏得辛蔓蔓在现场维持了一波秩序,一边让台上人继续干自己的活计, 一边把祝微星拉到一边说话,见他模样,略略一惊。 辛蔓蔓:“你病了吗?” 祝微星:“没有。” 辛蔓蔓:“那脸色怎么这么差?” 祝微星说:“有点失眠。” 辛蔓蔓:“是为了下个月金律奖要举办的优胜选手返场音乐会吗?两周时间准备三首曲子, 练琴太累了吧?” 没得祝微星回答, 辛蔓蔓当他是认了, 让人赶紧在角落坐下, 等自己一会儿。 辛蔓蔓这学期竟然选修了一门声乐,此刻台上正为不久要到来的期末考排练一出小型歌剧,她找祝微星有事, 又换了衣服脱不开身,正巧祝微星往这里路过,便进门和她见一面。 辛蔓蔓翻着要给祝微星的资料, 却听身边人忽然问:“这是在排演哪一幕剧?” 辛蔓蔓意外:“《地狱中的奥菲欧》,你没看过吗?不过也对, 大部分人只熟里面那首康康舞曲,对歌剧相对陌生。” 其实祝微星看过。 奥菲欧,希腊神话里的一位诗人, 不甘于深爱的妻子中毒死去, 费劲一切办法决定前往冥府将她带回的悲剧故事。而作为近代的改编版,《地狱中的奥菲欧》却早没了原始古典剧目里的悲剧性, 情节趋近荒诞离奇,对这出未能成功的古典营救故事充满了挖苦与讽刺。 辛蔓蔓提醒:“听,下一段就到康康舞曲了,但我更喜欢前一段小提琴独奏,真好听,搞得我期末考也想拉这首了,你觉得我可以吗?微星?微星?” 祝微星盯着台上那个演奥菲欧的男生晃了晃神,转头,竟避开了辛蔓蔓的话题:“你要给我的资料呢?” “对对,我怎么忘了,”辛蔓蔓忙拿起手机,“你不在的这段时间,我替你把资料都收了,一起打包发你,如果有漏记得告诉我。” 祝微星很感激:“谢谢。” 辛蔓蔓:“哦,还有一件事,是夏老师让我转告给你的,这个申报表格你填一下,虽说每年竞争都很大,但今年如果是你,绝对稳拿。” 祝微星刚伸手,却在看清屏幕的刹那顿在那里。 辛蔓蔓:“‘揽月基金’的申报这周末就要截止了,就我所知,每年的候选名单至少三十个人,我们得赶紧。” 然而,下一时身边人却轻轻摇头。 “不用了。”祝微星说。 辛蔓蔓诧异:“啊?” 祝微星重复:“不用了。” 辛蔓蔓不理解:“你不要‘揽月基金’?可……真的很多钱,半年的学费都能免,这可是我们学校的一等奖学金,普通学生根本摸不到边,它本来就该是你的。”就辛蔓蔓所知,祝微星的家境比较一般,放弃实在过于可惜了,且她的意思是,以祝微星今年的成绩,谁都没权利和他争。 可这话听在祝微星耳中,莫名觉得渗人,他向来平和淡然的面上竟显出一瞬的惊惶,连好好对辛蔓蔓编个搪塞的借口都顾不上,摇头着头起身就走,离开得仿佛落荒而逃。 出了小演奏厅,祝微星才勉力平复住情绪,往家里去。 行到六号楼前,发现那里围拢了一群人,眼下的祝微星哪有管闲事的心,正欲加快脚步错过去,却听见人喊他。 “微星!” 祝微星一怔。 “微星……” 祝微星慢慢转过头去,就见一个漂亮妇人站在一众阿姨婶婶的包围圈里,穿着红黑碎花的连衣长裙,烫了新的大波浪卷,明艳得像一抹风景。 她扬着熟悉的大嗓门对他招手道:“微星,来。” 祝微星看着久未归家的苗香雪,有好几秒都挪不动脚步。 苗香雪呼唤无用,觉得自己离开几个月,眼前的小孩怎么变愣了,她皱起眉,想抬头朝楼上喊人,出口一个“姜”字,又记起没人在家,气得骂了句娘后,道:“你站着,我回去一趟!” 祝微星只听一阵风风火火的脚步去了又返,几分钟后,苗香雪再次来到他面前。她踩着深红的高跟鞋,化着淡妆,整个人比之离开前的气色气质都不止好了一点,她本就长得美,稍稍一打扮便显出同此地极为格格不入的张扬冶丽来,判若两人的让祝微星有点不敢认。 一开口,却是先对着祝微星骂了好一通姜翼:“真是的,我不在,那臭小子明明天天在家挺尸,老娘这一回来,死孩子两天都不见人影了,想找人做点事都没人差使!” 骂完看眼前孩子目光凝滞,苗香雪也不奇怪,比起身后那些围观的七姑八姨的目瞪口呆,祝微星这表情都算克制的了。 提着一大袋东西,苗香雪递了过去,说:“喏,这是阿姨从a市带来的,不值钱,给你奶奶补补身体,本来我想自己去,但我懂病人其实最讨厌客人上门,还得打起精神应付,所以就交给你了。” 见祝微星不接,苗香雪硬是塞到了他怀里。 “我都听阿姨们说啦,”她指指一边的陈嫂等人,“你又是给我们姜翼写报告,又是请他到你家吃年夜饭,还上我们家过夜是不是?就你们俩这友好关系,我这点小礼你不收阿姨要生气!” 一旁的王阿姨插嘴:“微星心思细得很,这是怕你破费呢。” 又转而对祝微星道:“你苗阿姨现在可是今非昔比,你看她这身行头,一点小钱才不看在眼里!” 苗香雪也道:“我这人向来最分是非黑白,谁以前爱对我们家叽叽歪歪指桑骂槐,谁对我们家雪中送炭,我可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好的坏的,该回报的时候一个都不会放过!” 王阿姨闭了嘴。 祝微星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尽力不动声色的问:“阿姨你要办的事……很顺利?” 苗香雪爽朗的笑了起来:“你怎么这么懂事呀,还知道关心我,难怪阿珠也喜欢你,比我那儿子讨人喜欢多了。” 她这人向来藏不住事,像是回来这半天早把这几个月的经历宣扬的天上地下皆知了,也不差告诉祝微星这一个毛头小子。 附生 第134节 苗香雪满面喜色:“对啊,特别顺利,姜翼爸爸那事你也听说过吧,我这次不止找到有利证据,还找到了当年的目击证人。” 祝微星微愕:“不要……姜翼的血了?”念出那个名字的时候,祝微星有些艰难。 “姜翼告诉给你的?啧,那死小子看来跟你还真好。”苗香雪意外,又大喇喇挥手,“他死都不肯去,为此和我僵了那么久,跟老娘简直一个脾气。不过幸好,帮我的那家人门路真的大,见他迟迟不来,人家还是想办法帮忙拿到姜翼他爸的血样了!人家一分没拿,还帮了我大忙,根本不是那死孩子担心的骗子。反正啊,我现在就等着翻案了!不枉我这么多年咬着牙忍下来!” “哇,这是不是就是电视剧里说得沉冤昭雪啊!” “啊哟,我就说小苗坚持这么久,肯定能守得云开见月明。” “是啊是啊,闹半天还真有人把姜寰害了,那种有钱人啊,真的该死,得让他赔个倾家荡产。” “赔钱哪够,要让他坐牢,要让他一命偿一命!害得人家孤儿寡母那么多年,真是冤孽,这种人死一百次都不足惜!” 祝微星听着这些骂声,去看苗香雪的眉眼,和那人近似的五官上满是得偿所愿的快意。 可这样的神情却扎痛了祝微星的眼,他抓着手里的东西,在此起彼伏的叱责声里,恍惚着向七号楼走去…… …… 晚上给奶奶吃了药后,祝微星担负起了洗碗洒扫的职责。最近的饭都是他做,虽学得认真,但仍粗糙简陋,亏得奶奶和哥哥没有嫌弃。 洗碗的时候不小心又走了神,磕豁了一口子,不仅祝微星懊恼,还惊动了小卧室的奶奶。 “微星……” 怕打扰到老人家,祝微星连忙擦了手过去。 “奶奶,没事的,我下次会注意……” 祝奶奶却摇头,又拍了拍床前的木凳:“微星,坐。” 许是病了几日,老人家的嗓音有些沙,唤他名字时比往日多了份温柔,眼神也显出过去罕有的慈爱来。 祝微星乖顺的坐下,听奶奶问他的身体。 祝微星正好用辛蔓蔓给他找的理由当借口:“为后面的演奏会练琴累到了点。” 奶奶说:“再忙也要注意休息。” 祝微星:“我知道。” 说完发现奶奶只静静看着自己,良久才从一边桌上捧来只饼干盒,示意他打开。 祝微星照办,见里面摆放的东西时微微一惊。存折、产证、户口本,几乎是所有的家底都交到了他手里。 奶奶说:“我年纪大了,记性一天比一天差,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把这些紧要东西弄丢了。你有本事,能替奶奶多照看着点,以后哪里有用的上的地方,也不用通过我,自己看着办就行。” “奶奶……”祝微星却觉受不起,他甚至……都不是祝家人。 奶奶忽然轻轻抓住了祝微星的说,她的手粗糙起皱,掌心磨着祝微星细白的手面让他一时生疼,一路能疼进心里。 祝奶奶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是我的孙子,我们是一家人。” 祝微星心头一紧,蓦然鼻酸。 又听奶奶道:“里面还有几分合同,是你爷爷以前在乡下的地,现在被人占着造了房子,虽没什么大钱,但我去要,每年能拿些小租金。还有你们两兄弟的保险、你哥哥的额外补助,我以前……放心不下你,现在你懂事了,只剩你哥哥还要我操心了。” 祝微星抬头,后知后觉奶奶这次病了后,头上仅剩的几根黑发已全白。看着老人的模样,他到底没忍住红了眼睛。 祝微星轻声却坚定的说:“奶奶你放心,我会照顾哥哥一辈子的。” 老人家眼中似也闪出泪光,但祝奶奶比祝微星更要强隐忍,她只深深吸了口气,抓紧了他的手。 祝微星离开前,突然听奶奶道:“以后……做了饭也可以让他来我们家吃,你也不用再来回跑了麻烦。” 这两日脑子塞满了混乱的祝微星一下子没懂奶奶的意思,他思考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奶奶话里的“他”是谁。 尽管祝微星之前自认情绪管理严格,但就两家这距离实在抬头不见低头见,想瞒天过海本就极难,被发现也算迟早的事,但祝微星没想过会那么快,奶奶竟还挑明得如此直白。 祝微星压下刹那尴尬后,摇了摇头:“不用了,以后……我都不会再去他家了。” 在奶奶的惊讶里,祝微星回了房间。先找了地方安顿那铁盒后,又替打着小呼的哥哥盖好了翻下地的被子,才上床躺下。 自几日前从对面回来,他就夜夜失眠,精神萎靡,本以为今夜又是个难眠夜,谁知闭上眼竟瞬间失去了知觉。 与此同时,体内生出熟悉又陌生的撕扯感,比之上次虽没那么痛苦,但那种近乎皮肉剥离的过程却越发煎熬漫长。 祝微星已觉出发生了什么,可当睁眼瞧见面前场景时仍让他神思巨震,不知作何反应。 屋外,兰庭花榭,四面围湖,屋内,深顶高墙,黑白流光。 他竟然又来到了那栋湖心别墅。 而这一回,显然非他自愿。 逡巡着周围的一景一色,祝微星越来越惊,因为他发现,自己除了看着,竟再不似之前那样行动自如,他飘不起来挪不动步,没办法写想去哪儿就去哪。 伴着一声极轻的咔哒声起,被困在原地,寸步难行的祝微星猛然回头,不敢置信的望着别墅大门在他身后慢慢合上…… 第149章 生死 祝微星环顾四面, 别墅内一片幽晦,只几盏壁灯投射出簇簇光影,周围明灭暗昧, 让他难视全景。 忽然, 角落响起一丝动静, 祝微星急急看去,就见楼梯上慢慢吞吞挪下来一团巨型黑影, 脚掌落地时发出略显笨重的哒哒声,好半天才移到祝微星脚边。 竟是姜大款,其主人也把它带到了这里。 感知到祝微星的存在, 大款一如既往的高兴, 哈着舌头十足兴奋, 看得出几天没见十分想念。 大狗挨着祝微星转了两圈, 蓦地一挺背脊,转身又朝客厅另一头缓慢而去。 狗的动静点亮了廊架的声控灯,祝微星顺着它脚步才看清, 原来客厅一侧有堵矗立的玻璃隔墙,墙后的沙发上一直坐着一个人影! 祝微星一惊。 沙发上的人搭着腿,坐姿没个正型, 身上穿着惯常的t恤沙滩裤,可柔软轻薄的家居面料再不是流动市场奇奇怪怪的地摊版型, 一身养尊处优的贵气,丝毫找不到当日寒街陋巷中那吊儿郎当的穷小子身影。 祝微星怔然的看着他,目光又落到那人手边点着的一枝熏香上, 面无表情。 摸着拱到近前的狗头, 燕瑾看向站在客厅中的人,不, 是魂。他不甚理解的问:“怎么这幅样子?不喜欢这里?” 浑噩的光影里,他眉骨鼻骨下颚骨的线条在黑与白的交界里被切割得越发锋利,气势诡厉。 祝微星自然说不了话,只能用眼神表示心内的抗拒。殊不知他这幅气怒形于色的模样在燕瑾凉看来,反觉更生动合意。 玻璃隔墙上映出一片略模糊的虚影,没得到回复的燕瑾凉也不在意,只伸出指尖,轻轻的抚过那道人形轮廓。细看,能辨出那是个青年,有明丽的眉眼与清俊的身型,和别墅书房投屏里反复播放的画面一般模样。 燕瑾凉恋恋不舍的在玻璃上摸了一会儿才收回手,缓缓起身,绕过那半面墙,走了出去,慢慢来到祝微星面前,眯起眼打量对方。 他的靠近,却让祝微星微微缩了下肩膀。这未必是害怕恐惧,却有显而易见的忌惮,或是带着警惕的防备。明明几日前两人还同床共枕彼此信任,如今只隔了多久,竟难以相安,仿若陌生。 燕瑾凉悠然的面具隐约显出了一丝裂痕,眼底凶光一闪,又转瞬咧出丝笑来,他示意祝微星看这屋子。 “上次来的时候是不是参观过了?上下五层,有露台有花园,算不得特别大,但两个人住应该是够了,楼上有影音室、游戏间、琴房、还有……” 燕瑾凉说得认真,可听出他言下之意的祝微星却越来越震惊,他瞪着对方,不敢置信这个人的意思是要真的将他关在这里? 仿佛未察觉到祝微星异样的燕瑾凉仍在滔滔不绝,不过说到一半,他又嫌烦,跳过了一大段道:“一下子你也记不住,总之……你不喜欢也没关系,以后总会习惯,或者实在不习惯,找个机会我们再换,但现在嘛,暂且只能将就一下……” 话未完又蓦地住口,因为他发现面前的游魂脸上现出痛苦之色,那么擅长隐忍的人都受不住的微微佝起了腰。 燕瑾凉皱眉,看向那枝熏香。 几秒后,伴着又一阵极轻的脚步,一道冰冷的声音响起:“他的魂魄已经要和新身体彻底融合了,短时间内两次强行离体,当然会不舒服。” 燕瑾凉冷下脸来,瞥了眼从大厅另一头角落出现的白发红眼的男人。 繆斓像个机器人一样道:“费了大半年才让他的魂和那具身体安稳契合,你这样破坏,我们就又得从头开始,或者另找一具。” 原本因浑身乏力,像被八方袭来的手脚拖拽着的祝微星听见这话一下抬起头,撑起精神望向说话的人,又严厉且失望地看向燕瑾凉,脸上满是排斥。 本沉默下来的燕六对上祝微星的视线,像被他投来的怨愤所刺,燕瑾凉忽然沉脸,又阴鸷笑了起来,面现暴怒,竟抬起一脚猛然踹向了那堵玻璃隔墙! 只听一声巨响,碎玻璃随之哗啦飞溅! 燕瑾凉的下颚处也被崩裂的碎片割出一道鲜红的血痕,他却毫无所觉,压着暴虐道:“那就不要了,再换一具不错,把他现在记得的都忘了,从头开始也好。” 说到这里,他转头对惊惧的祝微星微笑:“你说我不择手段,你觉得现在是依附着我而生?很好,那我不如让你看看,什么叫真正的附生!” 祝微星本是真被他脸上的狠厉给吓到了,却见对方放下这狠话后,犹是不解气的对着地上的碎玻璃一通猛踩,满肚子无处发泄的暴戾幼稚又陌生又熟悉。祝微星心内才升起的不安,又诡异的慢慢落了回去。 而一旁的繆斓一直安然的站在那里,仿佛根本感觉不到客厅里有那么大个暴躁鬼在那里发疯。 半晌,搞了一通破坏的燕瑾凉似稍稍消了点气,他回头阴恻恻的看了几眼祝微星,本还要说点什么,瞧到他脸上难过又呆滞的神情,又硬是闭了嘴,只留下一声冷哼后,拖着踩玻璃而伤了的脚,气鼓鼓的上了楼。 祝微星目送着那人远去,还有随在他身后姿势近似的大狗。被那两道略蹒跚的背影莫名扎了一下眼。刹那间,像有什么熟悉的画面朦胧闪过他面前,偌大的别墅,游戏间、影音室、露台、花园,有人、有狗…… 可这些又实在琐碎迅疾,让祝微星根本来不及抓住便瞬间散去。 客厅内重新安静下来,仍然不能动弹的祝微星只能希冀的向仅剩的那个人看去。 繆斓半隐在黑暗里,明明一身雪白,却和祝微星一般像缕鬼魅,尤其那双红瞳,半透半绯,毫无人气。 不过他却很聪明很敏锐,成功感知到了祝微星的深意,可惜,繆斓只看了他两眼,便事不关己的转身离开了这里,由着祝微星桎梏在黑暗里,无人可应。 祝微星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还有多少时间会天亮。他并不真害怕在这里虚耗下去,他担心的是待到太阳升起自己还没回去,奶奶和哥哥要是醒来看到床上无声无息的他会是什么担心的反应。 唯一庆幸的是,方才周身那种不适倒是慢慢淡去,只行动依旧受制,困于原地。 无奈间,祝微星注意到地上一点焰红,是刚才摆在沙发前的一枝熏香,随着某人的暴力被打落在地,断了大截,只剩一点明灭。 这让他想起自己在金律奖前被迫游魂的那几日,最后似乎是姜翼点起了一卷蚊香,他就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还有孟济做法事时被祝靓靓捡去的也是一点香灰,所以……香,难道就是自己能离魂附魂的秘密? 其后的时间里,祝微星便凝神盯视着那一粒微光,终于,在天际泛出青蓝时,火芯燃到尽头,焰红渐渐隐灭下去。 下一刻,祝微星忽然周身一轻,被定于原地的手脚恢复了自由。同时,有风从外面卷来,挟裹着他离开了别墅。 祝微星树叶一般飘起,凌空时他看到了顶楼露台边站着一个男人。 燕瑾凉倚在栏杆边,静静的看着那抹淡影远去,前一时还躁郁的脸上此刻已一片平寂,仿佛无事发生。 只那双眼中犹带深沉,细看,那光色,竟像悲伤。 …… 一声急喘,祝微星猛然从床上醒来。 他睁眼的及时,下铺的哥哥正察觉他不对劲,着急的拍他胸口,吓得眼睛都红了。 “啊啊……不要睡……不睡……” 祝微星顾不上稳住呼吸,连忙撑起身安慰道:“不睡了,我醒了,没事,哥哥,我没事。” 附生 第135节 将祝微晨好一通安抚后,祝微星才下地去梳洗。 幸好奶奶没觉察屋内异样,她今天精神头很不错,给俩兄弟做了顿早餐。 一家人围拢着一起吃饭的时候,奶奶去屋里拿出了两样东西。 她给哥哥做了一只新的挎包,浅蓝的帆布,虽样式旧了些,但耐用又结实,特别适合他。她给祝微星做了一只枕芯,老人家像是知道他有时睡得不好,却未明说,只按着他的尺寸缝制了一个带薰衣草和决明子,有浅浅的花药香的枕头。 奶奶说:“我年纪大了,手脚也越发不活络,趁能动的时候再忙一忙,你们年轻人可不要嫌弃。” 祝微晨自不嫌弃,摸着那包喜欢还来不及,祝微星则抱着枕芯,不知为何久久难言。 奶奶问:“不喜欢?” 祝微星立时否认:“奶奶应该多休息。” 奶奶摇头,忽然让祝微星给她调一下电视。祝微星照办,就见屏幕里显出一段某地方台的报道录像,盛大华丽的背景,悠扬清昶的音乐,偶能看到青年少年在台前幕后青春美好的身影,那是金律奖的回顾节目,祝微星成功的在里面看到了自己。 他有些意外,却听奶奶说:“昨天从别人那里听到的,今天有重播,我不懂这些,就随便看看,你去忙你的,电视完了,我就回房睡了。” 祝微星瞧着老人家半晌,慢慢起身:“那我去学校了,一会儿焦婶就来,您记得吃药,我下午回来再给您量个血压。” 奶奶点点头,竟对两兄弟笑了笑,温柔慈祥,挥手让他们去了。 祝微星和祝微晨一起出门,离家时他觉得莫名不安。 陪着祝微晨往巨象百货那里走了一段,还没出渔舟街时,就听口袋里的电话疯也似的响起。祝微星心中诡谲一颤,接起后果然听见焦婶惊慌的声音。 “微……微星,你奶奶晕倒了……我叫不醒她,你快回来,你快回来!” 祝微星抓着祝微晨的手飞奔回家的路上不记得自己打了多少通救护车的电话,他只记得自己回到家,忽然之间像明白了奶奶说过的话。 孙子性情大变或许还能用失忆来圆,但孙子莫名会了那么多东西,又是做生意,又是弹钢琴,为人处世截然相反,老人家再迟钝,也不可能全然不察。 等待救护车来的时候,祝微星扑到床前,抓住老人的手一遍遍的抽噎着保证:“奶奶,我会照顾好哥哥,我会照顾他,您放心,您放心……” 恍惚间,他感觉那只苍老的手若有似无的回握了一下,让他一下想起,在医院和这个老人初见的画面。 她乱了鬓发,冒着风雨,暮夜而来,虽面无多少疼惜,可那把旧伞,那双洇湿的布鞋,这一辈子,祝微星,都不会忘记…… ******* 一整天,祝微星都忙得脚不沾地,第一次操办丧礼,他一夜未睡,虽知奶奶喜静,但他仍听取街坊邻里的建议,该有的礼数一并不缺。 奶奶生前只同焦家往来较密,但也从不与任何人交恶,几十年的老邻居,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几乎充塞了整栋七号楼。 苗香雪也来看望,她一直欣赏祝奶奶,见此也掉了眼泪,走时又忍不住骂姜翼,说平日和人好得不行,这关键时刻要帮忙却不见人影,回来一定揪着让他来给祝微星出气道歉。 祝微星未语,撑着精神把苗阿姨送走后又得体有礼的接待剩下的邻居,直到夜晚才歇。 祝微晨一整日都没有说话,他很担心哥哥,又陪着他在房间里坐了很久,等人睡下才出了房间。 焦婶和何阿姨留了下来,本来龙龙爸爸也硬要留着守灵,但龙龙年纪小一人在家不行,且他身体也不好,被祝微星半强硬的劝了回去。 去奶奶房间给她收拾东西,焦婶自老人床下翻出好些塞满了纸钱的银箔盒子,本以为她是给自己所留,打开却发现每一盒里都放了一只玩具。 焦婶不明,祝微星却一下红了眼睛。 他惯爱忍耐,可这一刻像是实在忍不了歉意,对那东西反复呢喃道:“我对不起奶奶,对不起……” 焦婶一惊:“这说得是什么话。” 祝微星不语。 焦婶叹气,一把握住了少年人的手:“微星,你是还在介意以前不懂事时犯下的错吗?” 祝微星摇头,他想说,祝靓靓再不懂事,或许在奶奶眼里终究是割舍不断的亲情。 焦婶却道:“你大概不知,你奶奶前两天才告诉过我,临到老能得你这样的对待,大概是她先前修来的福气,可是她怕享不了几年了……” 说到此,焦婶也有些哽咽,没想到老人会一语成谶:“其实也怪不了你以前的脾气,你爸爸不是东西,吃喝嫖赌无一不沾,你妈妈早年是苦,许是积了怨性格也越来越古怪,对你们除了打骂做不出为娘的事了,那两夫妻分了合合了分,根本不由你奶奶管,最后闹得年纪轻轻就撒了手,把你俩全托付给了她老人家拉扯大。” “她心里一直觉得对不起你们两兄弟,尤其是你,不优秀时要被家里拖累,优秀了以后还要背着你哥哥这个包袱到下半生,她反而说愧对于你,觉得你投胎来了祝家,委屈了你。” 祝微星到底没忍住眼泪,良久,他郑重的说:“做个祝家人,我没有后悔……” 即便是六月的天,夤夜更阑,灵堂前也难免寒凉。 祝微星坐在供桌前望着那飘摇的白色蜡烛,忽然想,今夜奶奶是不是会回来,自己是不是能看到对方。他本就是孤魂,对生死之事,应该早已看淡,可不知为何,临到面前,依然伤心得想不透彻。 恍惚间,让他记起曾几何时十几岁的自己也这样坐在空寂的大堂里,面前的长桌放满了鲜花,桌上还有一张同他有八分像的照片。 他蜷在桌下,用了一夜去等待楼明珏的灵魂回来,可直到天际昏白,堂前依然独他一个。 他那时竟特别怨恨,为什么这世上没有神佛鬼怪,随便来个什么显灵,能让自己再看哥哥一眼也好,若是可以,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忽然蜡烛轻爆的烛花响拉回了祝微星游散的神思,意识到自己刚才在异想天开什么时,心有余悸外又猛的意识到了什么。 如果人人都手握一个复活按钮,付出一定代价能召回你身边已离世的亲人爱人,有几个能真正忍住,不按下去? …… 第三日的清晨,奶奶出殡前,来了人把祝微星拉到了一边,是宋阿姨。 “微星啊,你别嫌老阿姨迷信,前一段时间你不在家不知道,这最近羚甲里啊,实在不太平,好几家出殡都落了不干净的东西。我跟你焦婶也说了,她这两天夜半天天在楼下烧纸钱,勉强换了个清静,但今天送你奶奶走,我那老娘却硬是要你们再准备些东西。” 祝微星以前是不信的,可此刻,他点了点头,等宋阿姨后话。 东西不复杂,无非那老三样,银箔,大米,糯米,最多加点木屑,一路撒到弄堂口祭一祭家门驱一驱小鬼。 祝微星抱着照片走在最前,他们家人少,阵仗理该也小,但围观的不少,还有些阿姨婶婶帮着哭灵,一路无比热闹。 祝微星心内其实十分忐忑,要是宋阿姨说得有用,那怕是对他也有用了,上回就是这大米糯米送走了自己,虽说现下他更怀疑当时是那谁搞的鬼,但万一有点异状,这大庭广众可要遭殃。 正担着心,忽然后脊莫名一凉,仿佛被什么东西盯上了一样,祝微星侧目看去,晃神间像在一棵树下瞥到了一抹诡异的红影。 没等他看真切,眼前又蓦地一花,是陈嫂在他身前撒出了一小把陈年旧米。 等祝微星再朝那棵树下看去,却哪里还有什么东西。 不知是吓了跳,还是心理负担过重,又或是这些大米糯米在这阶段真有些神奇的效用,祝微星的视线越发模糊,手脚也跟着虚软下来,背后湿了一层的汗。 眼瞧着行路渐渐艰难,连奶奶的照片都需咬牙才能捧住时,一阵诡风起,迷了他的眼。 就听有人大叫了声:“冥官撞魂,克父克子!不能让他近身!!” 竟是宋奶奶的声音! 话落抓起一把木屑朝前丢去,满天飞絮中祝微星只见一人缓缓朝他走来,穿着卡通旧衣,步履姿态,甚至脸上形容都是这样熟悉,一如往昔。 这让他瞬间恍神,于是不察一口吸入了些木屑,咳得差点没背过气去。 眼看脚下不稳要倒,被只横来的手一把抵住了平衡! 祝微星转头,对上一张不忿的脸。 嫌弃的挥去那些飞尘,又踢开地上的米和银箔,姜翼本想骂人,但最后只瞪了眼乱喊的宋老太,看向祝微星,撑在他后腰的手悄悄的收紧。 姜翼用不容拒绝的语气说:“走吧……” 第150章 自愿 就祝微星这体质, 本就受不得一点歪的邪的干扰,更何况还去到殡仪馆待上几小时。但没办法,即便再为难, 奶奶这最后一程, 祝微星咬着牙也要送下去。 丧礼过程, 祝微星几次晕眩打晃,幸而每每要摔倒时, 都会横来一只手或轻或重的将他扶稳。心内再介意,但也得承认,身边要是没有这个人, 这场告别式祝微星真的没办法顺利撑下去。 直到顺利的将奶奶送走, 寄存完骨灰后, 祝微星终于顶不住的两眼一昏, 倒了下去。迷糊间,他被个熟悉的怀抱一把捞了过去,耳边是焦婶急得要送他去医院的呼喊, 却被一道不痛不痒的声音止了。 那人要她不要大惊小怪,只是中暑而已,带到一旁休息下就好, 他会处理。 再之后的话,祝微星就听不清了…… 一片厚重的冗黑过后, 祝微星再睁眼,发现自己睡在一辆车的副驾上。小小的白色商务,不奢靡不张扬, 是他坐了好几次的那辆。 再一下转头, 对上驾驶座一张面无表情望着前方的脸,祝微星一惊, 四顾,确认窗外那傍晚的景色正是熟识的小街弄堂后,提起的心才堪堪落下。 身边人发现到他一连串的动作,没看过来,只掀唇撇出一个不屑的笑,嘲讽道:“这么战战兢兢?怕我把你抓走关起来?我要真想逮你,你觉得你逃得了?” 祝微星本缓缓贴向车门的大半个身体微顿,又倔强的坐远了一点。 没错,就燕瑾凉的本事,真要对付他哪需这么迂回,可祝微星就是无法放心,因为不知何时起,对这个人,他已无法保持绝对理性,常凭着本能而行,对这样的感情用事,祝微星自己也无能为力。 发现身边人面对自己脸上故作沉稳,手脚却仍紧绷,像只处于应激反应的猫或兔,很是不适于和自己身处一个空间里,燕瑾凉气得手在方向盘上松了又紧:“还担心我折腾你?就你现在这幅鬼样子,哪里用我动手,你自己就能把自己送走了。” 话不中听,却是事实,和这个人分开后,祝微星没一天睡得安稳,他的离去像抽走了祝微星身上所有的精神气,刚才在车里,与其说是昏迷,祝微星更像是睡过去了几个小时,也是这段时间他唯一放松的休憩,没有失眠,没有梦魇,在他身边,哪怕只片刻,祝微星都能找到久远的安心。 可这个发现却没使他觉得释然,相反,让祝微星又一次联想到两人间的依附关系,才平和了些的心绪再度生出波澜。 祝微星不认为他们还有什么好交谈的,他对他已失却信任,燕瑾凉说什么祝微星都会怀疑,就眼下自己的状态也没心力同对方辩驳争吵,未免场面难看失控,祝微星索性不言,直接去推车门。 手上果断,心内也有担心,生怕对方又来锁门桎梏那套,幸好一下就成功推了出去。 落地的同时,祝微星听见身后人不疾不徐的冷笑:“话都不想和我说?也行。” 他抬眼看向祝微星,轻轻提醒:“你觉得我敢让你知道一切,会没料到你有今天这态度?考虑考虑我昨天说的话,明玥,是不是一拍两散……你说了可不算。” 祝微星一下记起他放过狠话说要让自己忘了一切再找一具身体从头再来的话,周身一寒。 燕瑾凉却不管他如何反应,丢出这句威胁,他合上车门,慢慢驶出了羚甲里。 留下祝微星愣于原地半晌,僵硬的朝家里走去。 恍惚着迈进七号楼时,余光似又在墙角掠过一抹红影。傍晚的羚甲里,像台上世纪的黑白电视机,一切画面都是灰淡褪色模糊重影。祝微星迟钝地回头看去,什么都没发现的他,只当眼花,疲惫的叹出一口气,继续走进楼里。 神思不属的他又差点和下楼的人撞上,道了歉一抬头,见到是梁永丽。 女孩没在意,注意到祝微星胳膊上的黑纱,主动安慰道:“节哀。” 祝微星想起几日前在医院遇到梁永富时他提过梁奶奶也在住院,便关心了一句。 梁永丽摇头:“不大好,拖时间而已。” 虽不喜那老人,但于当下听见这坏消息,祝微星心中也有些不好受。 梁永丽却忽然说:“你大概不知道,比起弄堂里父母双全家境过得去的孩子,或许因为住得近,我从小最羡慕的那个人反而是你,因为……你一直有最好的哥哥和最好的奶奶……” “长大后,我还是羡慕你,你虽然用错了方法,但你敢追求自己真正喜欢的一切,不管是人,还是未来……而现在,你更是了不起,是我羡慕都羡慕不来的人生……” 梁永丽也不是想和祝微星交心,不过是擦肩而过的有感而发而已,说道了两句,才觉自己矫情了,尴尬一笑,断了这话题要继续下楼,却被祝微星喊住了脚步。 祝微星问:“你当初……为什么要那么告诫我?”他指的就是撞破梁永丽在咖啡馆做私人地陪的那次,对方曾对他说过“在未彻底了解一个人前,别太信任他,哪怕是你身边最亲近,看似对你最好的人”,祝微星当时就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可他不愿去信,甚至故意扭曲到梁永富头上,如今想来,是不是她从她哥那里察觉到了些秘密才特意来提醒自己,可祝微星又不认为梁永富会把这么重要的消息透露给妹妹听。 梁永丽想了想,竟一下明白了过来,她说:“你终于知道了。” 附生 第136节 祝微星奇怪:“你怎么知道的?” 梁永丽笑,竟给了祝微星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我看出来的。” 祝微星皱眉,他敢说连苗香雪和土匪军团都没有人发现那人不是原装,为什么梁永丽会看出来?他要问为什么,又忽然之间,像是明白了。 什么人会比一个自小对儿子缺乏关注的母亲和一群心眼比得上电线杆粗的兄弟们更注意到一个人的变化? 除非她对他关注已久,她对他牵心挂念。青涩的,细腻的少女心事。 所以当那个人忽然不见了,她才会比谁都先一步发现。 祝微星沉默半晌,轻轻的问:“什么时候你发现他变了的?那场车祸后吗?” 梁永丽知道祝微星察觉了自己的心思,她也没掩藏,回忆道:“不全是,车祸后我能感觉到原来的他还回来过几次,但渐渐的,就彻底消失了。” “现在的这个人,倒也不是伪装,他们本就很像,特别特别像,无论是脾气还是性格,周围的人看不出,也是正常……”只是梁永丽记忆里的那个男生,不太会冷静思考,更冲动也更单纯。 见祝微星拧眉,像陷入自抑的纠结,梁永丽说:“我虽然提醒你应该有些防备心,但是……我也觉得,那个人对你的好,并不掺假,和他对别人,是不一样的。” 祝微星一怔:“我知道……” 梁永丽又道:“就我所知,姜翼的脾气,我指的真正的姜翼,如果他不答应,就算是死了,就算鱼死网破,他也不会由着人随便支配驱使自己的壳子。” 祝微星问:“你觉得过去的姜翼是自愿的?” 梁永丽:“当注定要离开时,如果有一个更好的人能代替他活下去,让亲人朋友在没有察觉间得到照料,避免伤心,这种理想化的选择,的确像他,会做的。” 祝微星不语,像没有预料会从梁永丽口中听到这样的答案。 梁永丽也不是来给祝微星做感情向导的,她只是表达完自己的想法,便要离开。 走时又想起了什么,回头道:“羚甲里要拆了。” 祝微星一愣。 梁永丽道:“我昨天晚上听午山的吕经理打电话时和人提到的,年底前“白金走廊”项目就要动土,拆迁组下个月就会进驻和居民谈合同,如果你有后手,应该考虑起来了。” ******** 祝微晨不吃饭。 没有奶奶指点,祝微星只会水泡饭,他怕没营养,叫外卖,买小炒,甚至去焦婶家打包回来,哥哥都不吃。 最后还是他跟着网上的菜谱勉强炒了盘四不像的炒饭,哥哥才动了一点。 他也不出去捡垃圾了,每天都抱着那新的布包蜷在门口,像等着谁回来,只有祝微星和他聊天时才会看弟弟两眼,活络一点。 祝微星实在放不下心,连学校都请了几天假没去,只陪着祝微晨说话谈心。 他跟哥哥说故事,说风景,说外面的见闻,短短几日,比几年的话聊的还要多。 哥哥不太会回应,但他会认真听,听到有趣处,就侧头轻轻摸着新挎包,像想让怀里的东西也知道知道,高兴高兴。 “……等我没那么忙了,我们就出去旅行好不好,哥哥喜欢城市还是乡村?我们就住在城市里……还是乡村吧,有些村庄很有意思,年节时特别热闹,会舞龙舞狮,还有庙会街市,我曾经见过……” 祝微晨听得兴起,却发现弟弟呆在那里没了下文。 “见、见什么……”他小声催促。 祝微星不知,他连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段都莫名。 正恍神,焦婶带着龙龙走了进来。 “你今天不是有事?去办吧,我看着你哥。” 祝微星搁下刚才的疑惑,表情犹豫。 焦婶安慰:“没事的,你上次给买的那个游戏机,龙龙会玩,你哥也喜欢看,能引他注意好几个小时。” 祝微星见祝微晨的目光果真被龙龙的游戏机吸引走了,且面露兴奋,斟酌几秒,点了头。 “我就回。” 离开弄堂,祝微星登上了前往南郊的公车,巧了,车载电视正在播放相关新闻。 “……爆破团队三日前已进驻红光小城,今天完成排布后就将进行最后的收尾工作。据悉,千山高层和专家也已亲历现场,本台将为观众带来第一手的实况消息,一同见证u市第一鬼楼的遗憾落幕……” 第151章 善恶因果 祝微星下了公车, 远远就见往日空无一人的红光小城此刻围拢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有施工人员,安保人员,媒体记者, 还有看了新闻前来瞧个稀奇的围观群众, 无比热闹。 祝微星费了些力气才挤到前排, 但仍被封锁的隔栏挡在远处,他只能抬头去看那建筑, 许是今次光临是白日,又或者对这地方有了心境上的改变,阳光下的红光小城剥落旧色, 褪去阴魅, 竟有种回光返照的美。 虽然名声不好, 但真要拆, 也不止祝微星一人觉得可惜,不少人发现到这鬼楼原来不似传言里可怖,相反, 还挺华丽精致,不禁纷纷遗憾感叹。 这时,又有喧哗声起, 原来有两辆黑车从远处驶来,像是什么大人物莅临。 门边安保立时排开人群, 严阵以待,开了门将人迎进去后,又马上放下隔栏, 把闲杂人等继续阻挡在外。 有人奇怪刚进去的是谁, 就听靠近大门处的人说,刚窗户降下他瞥到一眼, 应该是千山的高层。 “燕六亲自来了?” “不知道,但好像看到个白头发的坐在后座。” “那肯定是鬼王了,听说这项目全程都是他监管,不假他手,全权负责,连五蕴堂都不管了。” “也是奇怪,千山那么大企业,为什么对这地方那么重视,难道网上传言是真?” “什么传言?” “就是红光陵园造起来后要被燕瑾凉拿来……呃……埋他们燕家人。”他原本可能想说是要埋燕瑾凉自己,但大庭广众在人地盘宣扬人活不过三十六到底不好,还是临时改了口。 但有几人听出来了,深意一笑,也不知是当笑话还是觉得有道理。 祝微星却皱起了眉。 “不过,繆斓这么奔忙说不准谁都不为,就是为了他自己呢,他在千山这些年,就管个五蕴堂,做到殡葬业龙头也没法再发展了,自然要到别的领域表现,多博取点大老板的信任。” “叔,你这是把鬼王当燕瑾凉的员工啊?人家虽然不姓燕,但人家也算半个燕家人,从小被燕六爸妈接过来养大的,和燕六是比亲兄弟还亲的关系。” 说话的是个提着话筒的记者,看那台标该是负责的财经节目,对那些有钱人比平民百姓了解些,言语间都带着“你们懂个屁”的逗趣。 那俩看热闹的大叔也不生气,反而八卦的又问了不少。 “我不知道燕瑾凉父母干嘛要领养他,我又不是燕家人,但燕六和缪斓俩关系铁是公认的,燕瑾凉当年离开燕家和全家都没再联系,和繆斓却没疏远……” “繆斓是不是真能通神我不知道,但做生意向来讲命也讲运,我采访过那么多人,燕六和他绝对是这个……”他竖起大拇指。“一般人真的惹不起。” 这时门内又传出消息,这记者拿到了最新的时刻表,说是再过两小时就会交通管制封道,然后清场,所有人员退出一公里后准备爆破。 祝微星听了,心内有些着急,这时他的手机终于响起,那头传来梁永富的声音。 “抱歉,我今天没被允许去到现场,没办法带你进去。你把电话给安保,我帮你问了试试。” 祝微星立刻照做,好容易挤到大门边,两个安全员听后却表示拒绝。 “不行,没有指示,现在只出不进。” 梁永富在那头苦笑:“对不起,我帮不了忙……不过,与其找我,其实你自己就可以。” 挂上电话,祝微星盯着屏幕犹豫了片刻,还是给另一人去了消息。 没等五分钟,刚才驶入大门的其中一辆黑车便去而复返。车门打开,一个男人急急朝他而来,是张申。 西装革履,依旧是那派得体的精英气,但脸上原本的疏离已彻底换上了恭敬,更近似祝微星曾去到燕氏时遇到还是企划部副经理时期的他。 在安全员和围观人士惊异的目光中,张申小心的请祝微星坐到了车里。 张申问:“楼……祝先生来找人吗?需不需要我代为转告?” 祝微星还在想前两次和这人见面时的场景,心内正复杂,听见这话,连忙摇了摇头:“我只是,想最后来看看这里……” 张申点头,识趣的不再多问。 车转了几个弯,在最高的那栋建筑前停了。 祝微星对张申道了谢后,只说自己呆一会儿就离开,不会给对方添麻烦,接着没让他跟,独自一人走向了那栋塔钟。 电梯自然没法用,祝微星只能拾阶而上。上一次来时有人陪着,没让他觉得这楼梯是这样陡,这段路又那么长,沿途休息了两趟,才好容易上到目的地。 这一次,倒数第二层的门开了,只是祝微星以为不久要被爆破的建筑里早该空无一物,没想到走进去,竟是满目的东西。 祝微星讶异。 这房间比祝微星以为的更大更深,木柜罗列,箱体横陈,的确像间储藏室,可那深茶色的防窥玻璃和处处垂落的深红幕布,又让此地显出一种不见天日的腐朽阴气,莫名诡异。 再看那架上三两步可见的雕像、骨制品,还有些奇奇怪怪仪轨类的器件,也难怪当初误入此地的马庆会被吓得神魂出离。 祝微星也越走越觉不适,尤其当他发现其中有整整一面木柜里摆放的都是他的八音盒复刻品时,祝微星狐疑更甚。 正凝神思虑,转过一架木柜时,猛然撞上一个人影。 祝微星骇然过后一瞬间以为是那谁,再定睛才发现眼前人一身雪白,红瞳似火,面寒如水,竟是繆斓。 他怎么也来了这里? 没再选择息事宁人,这一回祝微星忍不住问:“是不是你们?” 这地方、这么多使人脊寒的东西难道又是这些人搞出来的?这一次又是什么目的? 繆斓听着祝微星的质问,五官无一反应,好几秒里他就像个假人,同这室内的所有摆件一样。 直到祝微星又追问了一句“为什么”,他那浅红色的眼珠才小幅度转了转,回了句:“你不如再看看。” 祝微星一时没懂,可他还是听取了繆斓的话,在那木柜间又一番探看,渐渐觉出了不对。 除了那一柜的八音盒,他又发现了好几样熟识的物件。比如那套冬日暮阳青花瓷杯,他小时候像在大伯的书桌上见过,而墙上那幅文艺复兴时的油画,又似乎在哥哥房间的墙上挂过,可这些都不是真品,全是复刻而已。 如果是燕瑾凉或繆斓布置了这样一个房间,他们也该只要自己的私人物品,为什么楼家其他人的东西会出现在这里?且临到爆破都被弃之不顾? 祝微星:“不是你们放的,那是谁?” 对了,八音盒他是送给燕家的另一人,而他当初买新笛子时那老板提过每年来复刻那藏品的人,也是姓燕。 买下红光的是他,复刻八音盒的是他,在这里弄些神神鬼鬼的还是他。 燕遥征…… 不,不止是他,大伯的东西,哥哥的东西,时隔久远,燕遥征没那么深谋远虑,所以,还有其他的燕家人。 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这能达到什么目的? 附生 第137节 忽然几个字浮上祝微星心头,他忍不住一惊,低喃道:“招灵转运……” 同一时间他脑中闪过一道无奈的嗓。 “唉,铃兰啊,我们楼家人,虽聪明能干,却不知为何总缺了些顺意,我这样,明珏这样,明玥也如此。我希望我的小侄孙出生后能一生无忧,健健康康,所以,就不姓楼了吧,跟你姓好不好,愿贺家能给他多福,保他无忧……” 想到此,祝微星原本淡然的面孔添上苍白,他不敢置信的问:“什么时候开始的?燕家人什么时候开始的?” 缪斓道:“那你得去问燕振业。” 燕家的大家长燕瑾凉的爷爷?他已离世多年,难道从他还在就开始了? 那楼家的衰败?甚至哥哥的死……也是拜这歪门邪道所赐?! “真、真的吗?” 祝微星惊愕的看着缪斓,脸上第一次显出真切的恐惧,他害怕的求证,却又不敢去听真实的答案。 缪斓望着祝微星,不动声色的朝楼下看了眼,良久,一直未有情绪的脸上终于现出了一丝不屑。 他说:“下九流的雕虫小技,能起多大作用。你高看他们了,只不过,只要做了……就会遭报应。” 祝微星很想信缪斓的话,心底却还是怀疑,他甚至有一瞬虚软,靠挺着背脊才硬是站于原地。 “报应……所以他们都死了?”祝微星颤抖的问。 缪斓说:“对。” 祝微星像是自言自语:“你既然信善恶因果,所以……你不会帮着他做坏事的对不对?” 缪斓不语。 祝微星提高嗓门,追问:“对不对?” 缪斓反问:“你觉得什么算坏事?自作主张独断专行算坏事?还是谋财害命是坏事?如果你指的是后者,那么,没有。” 祝微星张大眼睛,像要得到缪斓进一步的保证。 缪斓在他这样的表情里冷冷道:“找到一具合适的身体,需得到原主同意才叫附魂,不然只能叫夺舍。附魂者,要一年时间来与新身体融合,若顺利,自此生老病死,与生人无异。而夺舍的人,永远都算不上真正的活人,需要再用别的活人气供养,不然,新躯壳也会腐烂,和死人没区别。你觉得你和燕瑾凉哪个像死人?” 缪斓这言下之意就是经过他们两人的三具身体都是自愿的。 孟济和姜翼或许有可能,可祝靓靓……他为什么会愿意? 祝微星仍觉哪里不对,刚要问,外面响起了广播声。 安全员通知清场管制,红光小城即将爆破。 第152章 离家远行 祝微星走下楼, 一路听见走廊里好几家的电视都在播放着几日前红光小城成功爆破的消息。几十栋楼在震耳欲聋的巨响中扬起烟尘,u市曾经的地王,最声名狼藉的鬼楼, 连同那塔钟里包藏的满室祸心一起, 在祝微星眼前化为灰烬。 可繆斓的话这几天却不时出现在祝微星的耳边, 反反复复,就像楼家诡奇的命运一般, 他本以为自己洞悉了一切,却发现看似串联起来的故事线背后似乎还有其他缺失的真相。 电话在祝微星手中捏了一整晚,终于在天明之际, 他开了机, 打开微信给那个原本万分熟悉的头像, 发去了半个月来的第一条消息。 【星】:等我回来, 我们聊聊。 然后祝微星将祝微晨小心托付给了焦婶他们,拿起行李,离开了家。 …… o省这个地方, 于祝微星实在复杂,上回来时一个心境,走时一个心境, 结果才时隔一个月再来,竟又是一个心境。 和他同行的宣琅该是早觉出祝微星近段时日的异常, 全程一句不相干的人都没提,只和他聊这次金律奖的汇报演奏会。 这也算是很多大型比赛的标配,赛后会让得奖选手再演奏一遍参赛曲目, 当回馈观众。祝微星本打算带上哥哥一起来, 但担心间隙会无瑕顾忌,只能将他留在了家里。 冠军的待遇, 再不是上回默默无闻的小角色相比,主办方特意给他安排了单独的琴房,单独的排练场,住得倒还是一样的酒店,同一个房间,可祝微星没有一夜不失眠。他索性把这些晚上都用来练琴,白天则要参与各种采访,节目准备得充分的同时,祝微星整个人却又瘦了一圈。 对此,宣琅只能看,不能言。 好在,总算撑到了演出那天。上台前,穿戴得宜的祝微星站在休息室的窗边,遥看e市的夜景。他忽然问:“那是什么曲子?” 宣琅将一杯热水递到他手中,本不明所以,又侧耳听了听,道:“演奏会的开场曲,是当地的一种民乐,好像叫十番曲。” 祝微星顿了几秒,道:“我听过。” 宣琅:“排练的时候吗?” 祝微星摇头:“很久以前……” 宣琅不知他的很久是多久,没有贸然追问,沉默下来。 祝微星却又道,带着肯定:“我来过这里。” 此时,有工作人员进来再度和祝微星确认他上台的流程,祝微星说:“我想向你打听一个地方……” 贝多芬于祝微星仍然是可遇不可求的存在,他从不确定这一次会弹的有上一次好,所以除了《鬼火》和《门协二》的两首得奖曲目被保留,《悲怆》被他用巴赫所替换了。 好在表演很成功,演奏完时,祝微星赢得了经久不息的掌声,甚至又返场弹了一小段肖邦,把包凡的风头都抢去了不少,才被准许谢幕下台。 一卸妆换衣,祝微星没顾得上和其他选手寒暄应酬,直接对宣琅告了别。 宣琅一听他的计划吓了一跳,难得提出了反对意见:“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你第一次一个人出门在外?那怎么行。” 祝微星却笑了笑:“不是第一次,师兄,你忘了吗?我一个人离家远行过。” 宣琅一怔,隐约间像记起了什么。 那位工作人员给的路线很偏,却是去到那里的唯一一条公车线。 宣琅虽很不放心,可到底拗不过祝微星的坚持,一番叮嘱后监督着将他送上了车。 八个小时的长途,于本就疲惫不堪的祝微星来说,几乎快耗尽了他仅余的一点体力,可本该心力交瘁的他,在经由一夜颠簸,于黎明之际达到目的地时,却突然又打起了精神。 他怔然的望着那气派的长途汽车站,良久才想到要打听去处。 东方渐蒙,晨光熹微,汽车站边早已人流如缎,大商场未营业,倒是一溜勤劳的小贩已摆开阵势,仗着城管没上班,锅灶烟火,木凳立伞,撑出一蓬蓬的熏暖飘香。 许是见他拖着行李从车上下来,一窝蜂举着旅店招牌的迎宾团都抢着来做他生意,被祝微星拒绝也不死心的随在他屁股后头争相自荐,闹得祝微星只能逃去角落的小摊闪避。 坐下后点了碗云吞面当早餐,他自昨夜起就滴水未进,十几个小时下来也无多少胃口,可那云吞饱满圆润,面条劲道爽弹,祝微星尝了尝后,竟被吊起了些食欲,用了大半碗下去。 抬头才发现,那女摊主带了两个小孩,一个五六岁拖在身边,竟还会帮着撒葱剥菜,另一个是婴儿,拿布一裹绑在身后,不吵不闹,也不影响他妈妈利落的动作。 祝微星付了钱,提了行李要走,被那摊主喊住了。 “哎,靓仔,一碗面,你肿么给两碗的钱啦。”她的普通话带着浓重的当地口音,祝微星却能听个半懂。 他顿了下,说:“给错了,不用找。” 女摊主狐疑的盯了他一会儿,其实自祝微星坐下后她便一直悄悄打量他,此刻又同身边小姑娘一番耳语,满脸的欲言又止。 祝微星以为她瞧出自己是外乡人,也想给自己介绍旅店生意,结果对方竟然问:“你系不系会弹钢琴啊?” 祝微星意外。 那女摊主连忙解释:“我们有看那比赛,在省里很红的,电视都有放啊,我女儿喜欢,她以后也要学,你长得好靓,很好认啊。” 祝微星看向摊主身边的小姑娘,换来她躲到妈妈腿后半遮半掩的害羞窥探。 否认已到嘴边的祝微星迟疑了下,道:“那很好。” 小姑娘一下笑了,妈妈也笑,像是想让人多留一会儿,操着塑普硬是和祝微星聊起天来。 “外地人要小心啦,旅游的骗子多,以前没有这么乱,现在发展的好,楼也造起来,店多,坏人也多。” 得知祝微星还真是一个人来,女摊主热心得不行,又大声从隔壁摊唤来一个黝黑的少年,拍着他肩说:“我大崽,由他带你去这里最好的酒店。” 祝微星也知靠自己是困难,是有找个向导的意思,听了便索性提出雇佣对方两天。 女摊主本不要钱,但祝微星说服了她,给的价格也公道,对方便同意了,任大崽在前面领路。 大崽比祝微星小个两三岁,已经不读书了,普通话倒是比他妈说的标准,像个小大人。 祝微星问他:“你们这里变化很大吗?” 大崽不知道为什么,表情有点不好意思,像不太敢看祝微星,梗着脑袋道:“很大,那些楼,以前都没有,这些年才造的,酒店也是,还有大商场,好漂亮。” 尽管大崽将当地的建设描绘的天上有地下无,可这县城依然有着边沿县市的通病,大处金碧辉煌,璀璨耀眼,小处粗街陋巷,原形毕露。 两边越是离得近,越显出上下层生活的割裂感,莫名的似曾相识。 祝微星被带着走进了那四星级酒店的大厅,这里也到处挂满了当地景点的宣传海报,同o省政府推行的一个风格。 祝微星拿起一本照着各种庙会照片的宣传册问大崽:“明会村怎么去?去了能看到这些吗?” 大崽竟然摇头:“坐船就能去,二十分钟,但现在看不到。那些是年例才有的节目,三四月会办,连续办一个月。” 祝微星一愣:“年例……” 忽然一回头,他目光又顿在了远处。 祝微星指着酒店对面问那支出的凌乱建筑:“那里……是什么地方?” 大崽莫名:“什么?就住的地方呀。” 祝微星:“谁住的?” 大崽更疑惑:“我们,还有大部分人。” 祝微星犹豫了下:“我想去那里看看,可以吗?” 大崽奇怪,指着酒店前台:“不登啦?” 祝微星说:“等等回来再说。” 大崽挠头,不懂他搞什么,但架不住祝微星的眼神,红着脸点了头。 看着挺近,可行过几条大道后,便是一连串错综复杂的小巷。 祝微星左绕右转,路越走越狭,明明只和那汽车站大酒店隔了没多远,却瞬间天差地别。 而当大崽带着他来到那片区中心时,祝微星一下呆在了那里。 一排交错支棱的违章店铺后是四五幢老旧斑驳的平楼,层层挤挨,幢幢相贴,楼下的巷道像用小刀划开的破口,凌乱污浊,昏窄逼仄。 祝微星在一栋楼下盯着那几乎褪色的“旅馆”两个字看了好久,竟抬步走了上去。 大崽的确是住这附近,一路过来不停和人招呼,再回头发现弄丢了客人,急得够呛,绕了圈才在三楼旅馆前找到祝微星。 “哎哎,怎么来这里?” 附生 第138节 听见祝微星说要看房,大崽一百个摸不着头脑。 但客人意思他也不好违背,在和同样觉得见了鬼的老板一道把祝微星领到了房里后就见这客人盯着对面的窗户久久不言。 “你系不系觉得离那边太近啊?我们这楼就是这样的啦,不然叫什么握手楼,不会丢东西的,有防盗,而且你对面住的人很正经啦,你放心。”老板忙道。 祝微星像没听见,僵了半晌才给出反应。 他极轻的说:“我知道……” 第153章 握手楼 祝微星要了这间房, 狭小逼仄的一间,因对楼的墙体压得极近,外面正旺的日头也被遮了八成的光, 挡得屋内更显阴湿昏沉, 除了带着潮霉味的桌椅床榻和一个木柜外, 再无其他,条件极差。 祝微星却未嫌弃, 他让大崽留了电话方便明天联系后,请他先回了,自己则站在窗边, 像发起了愣。 对窗的房间也暗, 大概能瞧出是同这里一样的格局, 区别是十分凌乱, 一看就住了个单身汉。 不知呆望了多久,那头忽有动静,像是屋主回来了。 就见一人推门而入, 背影高壮健硕,是个年轻的男人。祝微星的心猛的提起。 可当对方转身,对上的是一张陌生憨厚的脸时, 不能理解的巨大失落又击得祝微星措手不及。 那人也没料到这间来了位新住户,瞧过来的表情很是惊异, 复又显出好奇,忍不住频频朝这里打量,像移不开眼。 祝微星却已垂眸, 神色迷离。早站到僵硬的双腿撑不住的踉跄坐下, 疲惫地伏倒于桌上。 隐约间,窗外像传来交错的喧哗, 操着令他熟悉又陌生的方言钻入耳中,蒙昧混沌,忽近忽远,辨不清虚实…… 有人说:“靓仔,这巷好窄,你要留心脚下。” 正盯着前方的楼明玥被喊得回过了神。 “这楼……”他一下仍找不到词汇形容。 站他身边的胖大叔姓曹,是巷内旅馆的小老板,在街边正遇到要找住处的少年,便眼睛大亮,操着一口生硬的粤普热情地拉着人进了巷,且一路巴巴的介绍。 曹叔挥手:“不着紧,这楼是挤迫,但比你看得安全得多,靓仔你不是要体验当地特色吗,这就是啦。” 短短百来米的狭道住了七八十户人家,四五幢楼被一条两米宽的过道串联,四轮进不去,大车走不了,容三人并列便已够呛。 这里是m城,o省最边沿的城市,交通不便,城建落后,旅游业自不发达,都跨入新世纪了还有种八、九十年代的朴素感,楼明玥几乎把飞机火车大巴都坐了一遍后才从u市来到这里。而平日连外乡人都难得冒泡的此地,更别说还是他这样外表打眼的年轻人。一路过来楼明玥几乎吸引了整条街的视线,看他手上的行李,看他背后的吉他,直到目送人进到楼里。 “那里有路在造大楼,有好多工人住我这里啊,你再来晚点就没房啦。”楼明玥被曹叔领上四楼安顿好,走前将屋内少爷一身名牌打量,又落到那清俊至极的容貌上,没忍住多嘴一句,“靓仔,哪里不惯便同我讲,要退房提前几天也无事。” 楼明玥说:“不会,我下月中旬走。” 曹叔大概觉得这样的少爷是平日看惯金银,来这里寻求生活刺激,也就不再多言。 房东离开后,楼明玥好奇的往外张望,握手楼果然名不虚传,推窗伸手便能将将触到对家铁栏,探出点身几乎快有盗窃嫌疑,虽无隐私安全,却也新鲜有趣,仿佛异次元空间。他觉得很有意思。 又去看对窗那屋,面积略略大些,东西却少,除了一本全新的农民历,家具都破落。 看到一半手机响起,一排短信接连跳出,当下的社交软件了了,移动网络仍有大片空白,多靠通讯业务日常关联。 楼明玥自小到大第一回 独自出远门,离家一千多公里,又是才挨过脑部手术的五年治疗期,虽已基本康复,却仍让亲朋好友无不担忧。知晓他此行的都电话关心,海先生、师兄师姐,连不习惯文字交流的大伯都发来挂念。而大哥大嫂更是消息不断,生怕楼明玥有一点闪失。 想到离家时给他规整行李,送他上机,衣食住行万千叮嘱的大哥,楼明玥暖心又无奈。 一一报备行程表达自己很好,又让大哥多念着刚孕期两个月的大嫂,楼明玥最后才回复海鹰老师。 他郑重打字:先生,我来了m城,这里很不同,陌生,也有趣,我觉得,我应该能找到与过去完全不同的人生。 正径自喜悦,一抬头却猛地一惊! 就见原本无人的对面窗边不知何时站了个人影,而让楼明玥吓到的不是对方的突然出现,而是……他看不到这个人的脸。 那人的头像受了重伤,整个脑袋被绷带扎成了木乃伊,右眼右脸深埋纱布里,只左眼肿胀间露出一条细缝,五官互相推挤彼此嫌弃,淤青满布,十分可怕。只能通过其宽阔挺拔的身型勉强分辨出是个年纪不大的男生。 大概是这画面过于冲击,向来知分寸有礼貌的楼明玥竟盯着人家忘了挪眼,直到一声冰冷的质问响起。 “看够了没有?” 那嗓音也像个少年,却沉得重若千斤,透着满满的压抑与不耐,让楼明玥后知后觉自己的失礼。 他连忙尴尬地道歉:“对、对不起……” 男生狭小的眼内满是寒芒,他阴恻恻瞪过来两眼后,转身躺上了床。 楼明玥不敢再瞟那里,低着头退离窗边。这时电话又响,没一会儿上来个年轻人。 “小少爷,总算找到你了。”那人一脑门的汗,进来见他平安不由大松口气。 楼明玥起身和他打招呼:“丁哥。” 来者名唤丁平,是楼氏的一位小员工。楼氏在o省没有产业,但楼明珏实在放心不下弟弟,几乎快翻烂了员工手册,才终于找到个老家在m城、年纪相仿、人品过得去的人,连夜将人招到那里,能就近照顾他宝贝弟弟。 丁平是大哥某位秘书的学弟,楼明玥去公司见过他两回,所以认识。 丁平打量这里的环境,吓得眼胀手热心惊肉跳:“小少爷,你怎么住这里啊。” 楼明玥还有些自豪:“我下了大巴后想找一个地方住,走啊走就找到这里了,你们这里的楼挺有趣,和u市很不一样。” 丁平表情扭曲:“我在渡口订好酒店了,虽然是个三星,但也比这里好多了,你身体才好,可不能这样让董事长担心。” 楼明玥愣了下,从口袋里抽出纸巾给丁平递去了:“你不用紧张,没关系的,我已经和哥哥说好了,他同意的。而且,我看了这里的门窗,坏人进不来,很牢固,很安全。” 丁平:“可是……” 他还要劝,被一阵剧烈的拍门声打断。 “小燕!!小燕!!你开门!是老吴我啊,我来给你送饭!” 拍的不是这边,是对面。 “小燕,你在不在?你脑袋怎么样啦?白工让我带你去医院。” “燕,你这伤不治不行啊,你不会死了吧,我进来了?” “你再不理我,我真进门啦。” 话刚落,一声砰响就起,锁头一蹦就裂,大门应声而开,一个壮汉提着两盒饭轻松的走进了房里。 丁平用眼神询问。 牢固?安全? 楼明玥:“……” 壮汉见到躺床上无反应的人,立时大骇,刚要号丧就被一声低骂喝阻:“你再吵试试。” 壮汉一惊,立马出了口气:“你活着啊,吓死我了。” 壮汉扑到床边想去看躺着那人的伤,手探出去,到底不敢,只能道:“小燕啊,我可是拍了胸脯跟白工说会保你在工地平安的,可你摔得那么重,还是脑袋,是要人命的事,叫我怎么放心。或者,你不去医院,你跟我回宿舍住呗,那里空房多,兄弟也多,好歹能照料,你一人在这儿,万一有个闪失,我怎么跟你舅交代。” 他一片心意拳拳,可惜那位小燕并不领情,任他如何苦口婆心都无动于衷。 最后壮汉累了,瘫坐在桌前愣神时,察觉到一道同病相怜的目光。 没想到一抬眼竟还真认识。 “诶?小丁?” 丁平看清他模样也意外:“吴工头?” 原来那吴工头早年在楼家的项目下干过活计,和丁平打过交道,两人也算他乡再遇,隔窗聊了一会儿,又似想起什么,各自看了眼屋里的祖宗,无奈放弃。 丁平比吴工头还周到些,虽带不走人,但他硬是又提来了一大堆生活用品,将楼明玥屋内的床褥被套全换成了新的后才约了以后天天给他送饭。 楼明玥心内也复杂,他觉得自己可以自理,却又不能拂了对方好意,只能半推半应,两相权宜。 待到两边重新安静下来,楼明玥就见对窗那男生仍躺在那里,一动没动。他朋友给带的盒饭也摆在原位,早凉了下去,他却没有吃的意思。 之后的几个小时,楼明玥都悄悄的注意着那里,他不是好管闲事的人,更不爱窥人隐私,可听着那吴工头的话,知道一个讳疾忌医的重伤员就住自己对面,或许随时有生命危险,他想不上心都难。 睡前,他又往对面看了几眼,期间有近一个多小时,那人都没个反应,他甚至仔细注意了对方的胸腹,竟感觉根本没有起伏。 一时室内死寂,空气凝滞。 正当楼明玥以为那人怕是没气了,准备打120,忽然一声电话铃搅乱了这一方僵固。 同时,那人一挥手,打掉了枕边的手机。 楼明玥见他还能动,放了点心,又在电话微光划过他脸的瞬间察觉到,那个男生其实一直睁着眼,且看得方位似乎还是自己这里。 明明瞧不清他眼神,楼明玥却莫名悚然,这男生的气质……有点吓人。可一想到人家是个伤员,肉体大概正忍受非人痛苦,楼明玥又顾不得计较了。 他的房间带了厕所,不超过两平米,但好歹能容他单独梳洗,也是旅馆里最贵的房间。 睡前,楼明玥拉窗帘,却卡在半道只拉了一半,看了眼面对,楼明玥又放弃了。 连续赶路让楼明玥累得不行,哪怕认床,也让他睡了过去。睡得不熟,所以当夜半铃声又一次响起时,楼明玥立刻就被闹醒了。 意识已苏醒,身体仍惫懒,迷糊间听见那电话铃响了一遍又一遍,最后终于被人不耐的接了起来。 不知是那人的手机功能格外强势,还是这楼宇隔音如纸,楼明玥清晰的听见了来电人的话。 是个女声,十分娇嗲柔美。 她唤:“小凉。” 可惜接电人没应。 女声也不在意,只软声埋怨:“妈妈打了一天,你怎么才接电话。唉,不过妈妈也不生你气。因为,今天起你就十八岁啦,你爷爷已经允许你回家了,高不高兴?” 第154章 萍水相逢 被吵醒的楼明玥终于睁开了眼睛, 迷糊着听了两句,他起身倒水。 对面男生像察觉了这方动静,不顾电话里的女声还在温言细语, 漠然的扣下手机直接丢到了一边。 楼明玥又一次对上了他的目光, 窈黑的周围只一点亮, 是楼下未睡的人家中漏来的昏暗灯色,没照到室内, 却像全映到了对面男生的眸里,肿胀的眼皮下,微窄的一条缝中, 满是幽邃的深冷, 颓败, 阴沉, 毫无活气。 白日里,他以为那男生是身体不适受了重伤才这样萎靡不振,这一刻楼明玥忽然发现他好像在难过, 才使得整个人陷入了某种停摆的怅惘里,连对生活都失却了兴趣。 楼明玥虽自小体弱,父母早亡, 可活了十七年,因为家人朋友的照顾疼爱, 每天每天都被各种温善暖煦的关怀包围,这爱给予他阳光与勇敢,即便十岁那年因星形细胞瘤不得不将他最爱的音乐搁置下来暂时选择接受治疗, 可七年里, 楼明玥也没有半分退缩和彷徨。 所以,这是他人生第一次直面到另一个人真切的悲伤和绝望。 附生 第139节 为什么呢?他是遇到什么事了吗?他的世界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呢? 活在黄金塔里的小王子对人间残酷百态悲凉依然懵懂。 不过男生没给楼明玥探究他的机会, 很快又别开眼,瘫回了床榻上,仿佛再次死去。 喝了水,楼明玥也继续睡了,但补了些体力的身体没了刚才的疲乏,终于后知后觉到身处环境的简陋与贫乏。 枕头太高,床板太硬,被褥又闷又不透气,房间里还到处飘散着丝丝缕缕的霉腥气,让他再难入睡。 白天觉得这里哪都有趣,可现在,楼明玥想家,也想哥哥。 意识到自己似有后悔的情绪,楼明玥立刻冷酷的将其阻断反省,出来时就做好打算的,不能因为这点困难就放弃,他好容易才能像正常人一样活着,他答应过自己要多看看这个不同的世界,体悟不一样的生活。 胡思乱想间好容易要睡去,却又被咔哒一响拉回了神思。 什么声音? 就在房里! 楼明玥一下睁大眼,紧张的环视屋内,捞过手机四处一照,发现刚喝完水好好摆在桌上的纸水杯,竟然倒了? 是、是自己放歪了吗?还是……有老鼠? 楼明玥忽觉脊寒,竟生出一种被人就近盯视着的感觉,好像漆黑的房内不止他一个。 他连忙去看对窗,就见那男生还好好的躺于原地,像睡了过去。楼明玥又觉是自己多心,再瞧瞧那水杯,把手放于未关严实的窗边,果真有凉意徐徐,看来刚才是风把杯子吹倒的? 楼明玥放了点心,重又倒下去,但还是忍不住拿被子将自己裹紧,再闷都不敢透气了。 这来到m城的头一晚过得着实煎熬,晨起时,楼明玥容色困顿,双目通红,前来给他送早餐的丁平一看就知他是睡不安分。 难免又是一番好言相劝,自然被楼明玥推拒了。 “丁哥,”楼明玥说,“我要想住好房子吃好东西,我为什么还出门?”显然少年人都健忘,一下就把夜半思乡抛到了脑后。 怕是丁平心里也在腹诽他到底为什么出来,不过对方不再言语,楼明玥也就不同他相争了。 丁平的早饭带的倒是好,牛肉肠粉水晶饺,是他特意从茶楼里打包的,纯粹的当地味道,因为清淡不油腻,楼明玥很喜欢,也很好的给睡眠不足的他补充了体力。 吃的时候听丁平打听他打算去哪里走走看看,楼明玥问:“m城有什么好玩的?” 丁平说:“我们这里荒僻,除了看点海,几乎没有发展景区。不过下周起要过年例,那个很热闹。” 楼明玥没听过:“现在已经快三月了,怎么还过年?” 丁平:“是我们这的习俗,比过年更忙,一个村一个村的操办过去,场面很大。就是不知道你乐不乐意去看。” 楼明玥点头:“我当然乐意。” 丁平给他说了些当地风俗习性,见楼明玥眼皮耷拉,便知道他是累了,于是贴心的告辞让他再休息休息。 楼明玥却没睡,反而取过了摆于墙边的吉他。 这次旅程,他本一件乐器未带,候机时却发现机场有间极小的乐器店,没忍住进去逛了圈,其他都一般,只吉他不错,电子的、民谣的都好,虽然楼明玥对此技术普普,可到底手痒,还是买了把上路,是古典吉他,很普通的款式,但有它陪伴,楼明玥觉得这旅程才完整。 事实证明,他的世界少不了音乐,手指触上琴弦,就瞬间扫落他一身疲惫。 轻弹一曲后才想起对面还有个病患,担心这个脾气似不太好的男生会嫌烦,楼明玥朝那里看了看,竟发现那人没什么反应,对他的琴声并不反感。 楼明玥这才放心,放手弹了起来。六根弦交织在他灵活的指下,没具体起始结束,弹到哪儿算哪儿,却每一个音符都是自由,坚持,期待,未来,悠远清晰的奏出一曲曲热爱。 弹到一半,对上那男生不知何时看来的眼眸,死寂的瞳孔里似泛出隐约的波澜,像疑惑,也像茫然。 楼明玥没停,抱着吉他,坐在那里,浅浅的勾起了嘴角,千载难逢的对一个陌生人露出了示好的微笑。 仿佛在说,你看,天空会晴朗,生活有冀望,没有什么比活着,更了不起了…… 楼明玥弹了一下午琴,对面人也躺了一下午,不过傍晚他洗完澡出门时,惊喜的发现那男生也起来了,半靠在墙边拿着个陈旧的掌机像在打游戏,虽然没下地,但至少这人没半死不活了。 萍水相逢,楼明玥见此,还挺高兴。 只不过那人对他那从下午就又开始闹起来的手机仍是充耳不闻,不接也不挂,由它响着,像故意吊着电话那边的人。 那边的人竟也好耐心,被这么漠视依然锲而不舍。 这时,拍门声再起,但只砸了一下没得反应就止了,取而代之的是钥匙开锁的动静。下一刻,楼明玥就见又一个男人进到了对面。 虽然也高也壮,却不是那一看就饱经风霜的吴工头的模样可比。 男人穿着一身工装,身板笔挺,剑眉星目,气势别说和m城的人不一样,就是在u市都出类拔萃,不是贵气,而是凶戾。 男人大步进门,第一件事就是去扳床上人的脑袋看。得到反抗也不罢手,反而开始骂人。 “你小子能耐了,是真觉得自己头铁,开了个瓢的脑子都能自愈是吧,还是打算讹你外公老爷的巨额赔偿金好等着下半辈子吃穿不愁?你趁早收了念头,跟老子去医院,别他妈死外面还要老子替你扛尸回去!” 他口气特别恶劣,哪里像探病人,简直是捉犯人。然床上那个也不是好惹的,得到男人的暴力对待,他便以同等方式反击,于是,拿了本书打算静谧安稳的度过自己第二个美好夜晚的楼明玥就看见对面两个人竟然……打了起来?! 他本以为受了重伤只剩一口气的男生力气竟出奇的大,拳脚摔打,身手无比灵活。而那男人本事也不小,扑抱拖扭,同他战得不分上下。一时间,屋内本就贫瘠的家具越发遭殃,如台风过境,满地狼藉。 巨大动静自然惹来邻居抗议:“吵喧巴闭!不睡觉啦!”话刚落,却又被楼下铺天盖地的麻将声和电视声盖了下去。 猛然回神的楼明玥又受到了冲击,犹豫着自己要不要打电话,如果要打是打120还是110? 幸好下一时那男人像终于反应过来和自己交手的还是个伤员。他当先松了气力,躺在地上破口大骂:“艹%&……你他妈跟老子来真的,想敲死你亲舅是吧?!” 又跟川剧变脸似的一下翻了个无奈的大白眼:“行了行了,我知道前两天那个很邪门的白毛小子特意来找过你了,你要有个三长两短,他不可能就那么回去。现在领教了你这力气,壮得还跟头牛一样,更知道你死不了。” 男生隔了一天一夜,总算说了第二句话,声音依然满是阴沉躁郁,和眼前的男人如出一辙:“你可以滚了。” “滚滚滚,立刻滚,你他妈当老子稀罕来看你,那么多工程还等着我忙呢。”那个做舅舅的仍然骂骂咧咧。 只不过当听见不依不饶的电话再起时,本拍着一身落灰打算离开的男人又顿了脚步,眼明手快的先男生一步捞起了电话。 一看来电,刚还只是不忿的表情瞬间带上了凶狠,那是真正的气怒。 他没不理,反而接了电话,还开得免提。 “喂。”昨夜那道好听的女声再度响起,“小凉吗,我是妈妈啊。今天家里派人去接你了,工程现场的人却说你的头受伤所以请假了?” “唉,妈妈早就告诉过你在外面应该好好上课,好好学习,别老和你舅舅那群大老粗挤一起,还总是在工地乱跑,现在你看,万一破相了,以后怎么办,连你爷爷都知道了。” 话说一半又被个男人接了过去,他的口气就没女人温柔了,显得有些疏远冷漠。 “喂,小凉,你现在在哪里?我的人已经到m城了,你怎么不见他们,你不想回来吗?” 他的这通问题像把电话这头的男人问笑了,而这鄙夷轻蔑的动静也让手机那边止了声音。 对面问:“你是谁?” 男人冷笑:“我是你爷爷!” 对面似很熟悉他这张狂的语气:“白、白渌?” 白渌无比疑惑:“你们家是不是都是吃自己屎长大的?自我感觉也太良好了吧,他妈的当年单凭一句算命的话,说小凉十八岁前会克你们全家,你们就把他丢那么远,连带着我妹妹嫁过去都被你这窝囊废洗得脑子不清了,现在说回去就回去?真当自己是什么灵山宝地?我们白家人是做打手发家,一家粗人没什么文化,但再怎么也比你们这群人面狗心的东西好!谁他妈稀罕你们家里那点垃圾!你回去告诉你们家那老不死,他怎么东山再起的,为什么心虚?为什么迷信?为什么这么怕小凉?我们可一清二楚。祖上阔过真就当你们豪门望族?不一样是上不了台面的东西!我草你们姓燕的十八代祖宗!” 白渌骂完像尤不解气,又把电话递到外甥嘴边,用眼示意他有什么话要和亲爱的父母讲。 那男生缓缓的瞟了过去,不同于他舅的怨愤,他表现出的是完全的无悲无喜,似连眼神都懒得给电话那边的人。 半晌,他才又说了句:“滚。” 第155章 适应良好 在屋内待了两天, 楼明玥有些闷了,正好一早丁平来,两人便约了去下楼用早餐。 拒绝了丁平建议的酒店餐厅, 楼明玥择取了离小巷最近的一间茶楼。门面不大, 只摆了六七桌, 墙面斑驳,店招陈旧, 菜单能薅下一层油,却不妨碍其红火生意,往来出入坐了九成九, 街坊似都爱光顾。 等了十分钟, 候到了两个位, 趁着丁平去拿餐, 楼明玥又悄悄离了店,去到隔壁小卖铺问有没有新锁卖。 昨天夜半,楼明玥又被响动惊醒, 一睁眼,竟发现他睡前放在桌上的书本掉落在了地上,正待他迷糊着想分辨这是受了什么外力影响, 隐约间却听见有仓皇离去的脚步声。 楼明玥立时起身,来到走廊竟发现外面的锁头有被撬动的痕迹。这可把他骇得不轻, 灯不再敢关,连睡都不敢睡了。 本以为又要一夜难眠,没想到正赶上对窗男生起夜。他许是白天休息够了, 晚上反而精神, 靠着墙又打起了游戏。 那嘀嘀嘟嘟的游戏音效原该十分扰人,被楼明玥听在耳里却莫名多了分奇怪的安全感, 最后竟不知不觉在这背景音中又睡了过去,一觉到天亮。 这事他当然不会告诉丁平,不然让他哥哥知道楼明玥一天都不会被允许再在这里住下去。所以楼明玥只能趁此出门想搞把新锁来以防万一。 而老板一看眼前少年那模样,就像猜到了他需求,热情的给推荐了好几种防盗的环形锁,可以扣在门栓上,还贴心的教授使用方法,无需安装,即拿即用,无比方便。 楼明玥跟着学了一通,离开小卖铺时正面撞上一男生,抬头一看,略略讶然。 没想到对窗那瘫了好几天的人今天终于下了楼。近距离对上,他比楼明玥以为的更高挑健硕,十八岁的年纪,还没全长成,在这南方小城就已能一览众人了。哪怕穿着起了线的旧汗衫老头裤,脚下蹬了双塑料拖鞋,只露出小半张脸,二分之一眼,还是膨胀变形的五官,却无碍其透出的一身凶悍凌厉。 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角色。 他没和楼明玥打招呼的意思,也不奇怪,两人本质是陌生人。楼明玥自也不会多言,与他错身,回到了茶楼里。 没想到他们好不容易候到的餐位却被人大喇喇占了,是几个赤着上身的男人,明明桌上还摆着丁平拿来的四五笼糕点,那些人却像看不见,把东西往旁边一推,自己又点起了餐。 楼明玥见此,没有犹豫的走了上去,面对瞬间投诸到他身上的不善目光,他平静的表示:“这里有人了。” 几个人兴味的瞧着这气质同这片区格格不入的少年,将他上下一通放肆打量后,才用浓重的外地口音懒懒道:“哪里有人,我坐下时没看到有人啊?” 楼明玥指指桌上的东西,表示是自己先到的证据,却换来对方更不以为然的嗤笑:“这餐也是我们拿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对方这幅无赖样,显然是不会同楼明玥讲道理了。丁平察觉不对,匆匆过来想与他们理论,却被楼明玥阻了。出门在外,遇着人多势众,楼明玥虽生长环境闭塞,也不是全无防备心,他知道在别人地皮上和这种混混对上捞不到好处,便不打算硬碰硬,反正茶楼大多餐食都是自拿自取先吃后结,他们愿意付账也行。 楼明玥和丁平说再等一桌,似想起什么,忽然掏出一盒药剂在那几个得意的无赖面前晃了晃,好心提醒道:“我有重病,饭时要吃药,我嫌烦就习惯挤到餐食里一起食用,这东西对我好,正常人吃了却很不好。” 接着,不管餐桌上几人各异表情,楼明玥径自朝店外走去。 他都这么说了,那些东西谁还敢动。没占到便宜很可能还要多付账的无赖哪里肯吃这个亏,拦着楼明玥就要他把话说清楚,胡搅蛮缠不让人走。 丁平已算机灵,及时格挡在正中,可他势单力薄,不管论气力还是嗓门,都不是这种流氓地痞的对手,眼看他们可能要落下风,忽然一声砰响从门外炸起,伴着一连串的金属磕地声,刺耳万分。 店内看热闹的纷纷转了视线,待瞧清外面情况,有两人惊叫起来:“啊呀,我的单车!” 只见先前还好好停在茶楼前的两辆自行车此刻竟然飞去了路边,本就半破的车身砸在凸起的水泥石墩上,摔了个粉碎。 而巧了,那车不是别人的,正是无赖的。 他俩见之,哪里顾得上与楼明玥的破事,忙冲出去就要找那闹事之人,然一对上站路边一个脑袋扎成粽子正慢慢收回腿的男生,骤然上头的急怒瞬间哑火。 只一人有些不甘的叽歪了一声:“凉、凉仔,你搞什么……” 叫小燕又叫小凉的男生抽了根刚从小卖部买来的烟叼在嘴里,睁着极厚的眼皮朝他们轻轻一翻,就把他俩的后话堵回了嘴里。 小燕反而阴恻恻的问他们:“你们瞎?车停行人路上挡道?” “我……我以前也停这儿……” 附生 第140节 嘴顶到一半就被其他赶出来的同伴捂了,当察觉小燕眼神愈发凶蛮,有人连忙识趣的道歉:“走了走了,我们现在就走了,以后也不停,也不停……” 说着,一群人推搡着那俩不长眼的速速离去,连碎了的车都没去多看一眼,行远了才听见有人怒骂:“要死啦,你惹谁不好,你惹他干嘛……” 忌惮的显然不止那伙地痞,刚还围观楼明玥纷争的店内客人此刻竟一个都没敢朝外起身,最多用目光远远致意两秒就匆匆收回,似多看一会儿都怕被什么牵连。 只楼明玥,略意外的瞧着那个男生,待到对方回视都没有闪避。 男生也只淡淡朝这里扫了扫,就从茶楼前走开,转回了小巷里,像什么都没瞧进眼里。 等到楼明玥喝完早茶回到房间,果然见那位小燕又瘫平在床,嘴里叼了根烟,睁眼怔怔的盯着天花板,像个暮年老叟,活得了无生趣。 楼明玥忽然叫住了欲离开的丁平,把一份没有动过打包回来的流沙包递了过去。 然后楼明玥进了洗手间洗脸,手上扑水,耳朵却竖起听着外面的动静。 很快,对屋就响起了敲门声,一遍……两遍…… 就在楼明玥以为丁平怕是要受到和吴工头还有那位舅舅同样的冷遇时,有脚步声起,继而是门扉的开合。 等楼明玥洗完脸出去,便见那男生倚着墙打电话,他扶在桌沿的手边则摆着一盒白嫩嫩的包子。 “我来时就说了,你的伤会好的,不过得等你稳定……” 他那手机虽破落,却的确豪横,大白天关了免提在这般嘈杂的环境里依然像自带公放,让楼明玥不想听都不行。 这回电话那头说话的是个男声了,也很年轻,就是隔着电话显得十分冰冷。 小燕未答,蓦地往这里看了看,又低头望向盒内还有些热气的流沙包,久久没转开视线。 仿佛是楼明玥的错觉,他刚才投来的一眼没了前两天的冷意,却仍有着浓烈的迷茫,不像对周遭,更像是对自己,深切的自我怀疑。 楼明玥不懂对方遇到了什么,又在想什么,但他知道自己站这儿有听人隐私的嫌疑。 于是他把积了几天的脏衣服卷吧卷吧,抱去了洗手间清理。 走前,他隐约听见那男生回了句:“我这样活着,有意思吗……” ******** 不知不觉,楼明玥已经在握手楼里住了一周多,虽然也和丁平出去游逛过一些地方,但丁哥说得不错,m城城建差,也无甚亮眼的景区,走了两圈回来,楼明玥就不愿出去了。 他大多还是爱待在屋里,看看书,弹弹琴,当然也会花上几小时,站在窗边或走廊前悄悄观察巷内众生。 断了条腿却要晨起在巷边给人剃头的老大爷,拖着两孩子为了第二天饭钱算账能算到半夜的小夫妻,隔日就喝得烂醉常在走廊躺一夜的中年社畜,还有听说为了给死了爹妈的孙子攒嫁妆八十多仍起早贪黑摆小摊的老太太…… 没有隔音的握手楼里也没有秘密,这里每日每日都上演着各家悲喜。他们苦得千姿百态,却活得一样拼尽全力。 而那男生似也渐渐从颓唐里脱离了出来,虽也总是发呆,虽然脑袋上的纱布绷带仍然缠得不见五官,可至少不再是整日都躺在那里浑噩等死,或站或坐,偶然也会下楼吃个茶点,有了点活气。 楼明玥看书时他睡觉,楼明玥弹琴时,他打游戏。虽然他们不熟,甚至几乎没说过话,可只隔了两道铁窗栏的生存环境让两人近乎像生活在一个屋檐下。 从扣上环形锁后,偶尔夜半楼明玥仍觉有奇怪的凉风灌脖子,可类似有贼撬门这样的险状没有再发生。 加之对面那男生睡得总是很晚,有时直接就彻夜开着灯,虽会把浅眠的楼明玥闹醒几次,但不会像头两天那么警惕防备害怕了。 所以连丁平都啧啧称奇,本以为这位小少爷在这破落地肯定住不了几天就要搬走,结果他安然的待着不算,甚至有越来越适应的趋势,也是跌破人眼镜。 第156章 明会村 沉沉的拍门声将祝微星从深眠中惊醒, 睁眼才发现早已日上三竿,而他竟在这小破旅馆中一觉睡得人事不知。 撑坐起身还有些恍惚,呆坐良久才想起要洗漱, 再去开门时, 大崽已在外等候多时。 千载难逢睡迟了的祝微星表示很抱歉。好在大崽无所谓, 憨厚的挥着手说他今天脸色比昨天好多了,不然真建议他先去医院查个身体。 大崽贴心的给祝微星带了早点, 望着桌上的水晶饺和肠粉,祝微星怔了良久才拿起筷道谢。 小心地咬下一口认真的咀嚼,须臾轻声问:“渡口那里的握手楼还在不在?” 大崽奇怪:“咩啊?渡口那里有握手楼?” 祝微星:“那里好像叫……积雪巷?” m城终年无雪, 大概是这名字太奇怪, 大崽竟有印象:“啊, 你说的是那地方, 十几年前就拆啦。” 祝微星筷子一顿:“是么……” 大崽颔首:“现在都是商城大楼。” 祝微星垂眸,掩去深深的失意,待他抬眼, 刚巧对窗的男生也起了。祝微星又看了他一眼,陌生的头脸让他的失落更甚,他忍不住掏出手机看了看微信。早前发出的那条等回来就找某人聊一聊的消息, 并未得到回复。 大崽显然觉得这客人虽睡好了,但心情似并未明媚, 也不多嘴,只等对方吃完,说了句:“走吧。” 两人行出小巷, 祝微星盯了一路的街景, 然后又默默的错开了眼。 这里虽然像,却不是他记忆里的那个地方。 和大崽一起到渡口坐船, 下了码头便见三三两两拿着工艺品的小贩于远处盘桓,又见到祝微星身边有当地人,他们只看过来两眼,没有靠近。 大崽说现在是淡季,客人不多,要再早两个月,这里可热闹。 祝微星想到他说过年例三四月才办过,现在是看不到了。被问起想去哪里,祝微星道:“去明会村吧,随便走走就好。” 对岸的村落一片连着一片,因着发展了旅游业,城建民生反倒比m城好了许多,路平道阔,几净窗明,还不时有些连锁餐饮。 大崽也说:“前几年就听讲有大老板在村里捐款修了桥,造了楼,还给办了厂,这里的屋企现在好贵的。” 大崽边说边同祝微星介绍周围环境,他年轻,很多来历都不明,但是个实诚勤快的孩子,说不清的就去逮人问,回头又磕磕绊绊的讲给祝微星听。 “刚那阿婆说,这条路以前通旧码头,前面那个是客屋,过去外乡人来的不多,就会用那个让他们住,现在已经改成了民宿。” 祝微星半晌才将目光从那民宿上收回,问:“前面呢?” 大崽:“前面是太子庙和村里的祠堂。” 两人行到那里,发现庙里很热闹,像在办什么法事。 “啊,今天要祭土地公,”大崽想起来,“你要不要睇?” 祝微星见小小一间庙里挤了不少村民,瞧着那抬进去的瓜果糕点,虽生出似曾相识之感,但还是摇了摇头。 正要和大崽退到一旁,就见一行人围着一个老人缓缓而来。老人白须白发,几近耄耋年纪,一看在村中就很有威望。虽被扶搀,精神却格外好,步伐稳健,目光迥然,扫过人群个个村民都对他点头致意,唤他“番伯。” 连大崽都要跟着弯腰,尊称一声“乡老。” 乡老却没应,而是直直的看向祝微星,意外后又似轻轻一笑,叹了口气。 祝微星不知为何,对上老人瞧来的眼神时,也莫名愣在了那里。 直到对方转头招来几个抬供品的村民,从他们一人手里抽了片手掌大的黄纸包后,交给了祝微星。 祝微星未明。 乡老竟用流利的普通话道:“土地公保佑你,家宅安宁,顺顺利利。” 说完,在一干村民羡慕的眼神里,又领着人缓缓往太子庙而去。 没一会儿庙里便吱吱呀呀奏起乐来,琵琶二胡扬琴唢呐,吹拉弹唱,悠昶迭宕…… “听过没?这叫十番曲,”有人说,“节日才奏的。” 楼明玥从曲乐中回神,摇头,又略略惊喜:“十种器乐一起,搭配得真好。” 丁平也点头:“近段时日各村都在过年例,到处是炮仗声乐曲声,不过明会村要等等,我们先去客屋住了,明天出来再看。来,小心点下船。” 扶着人从渔船下到陈旧的码头,两人走过一条黄土道,又收获了无数瞩目与打量,尤其盯着楼明玥的,一群孩子简直呼朋引伴来瞧他,像围观什么鲜花着锦。 平日村内外乡人极少,但过年例是当地一等大事,外出游子无论再远皆要归乡,偶而也会带些亲朋好友凑趣,所以这几日客屋的房间也比往常紧俏。好在丁平在村里认识不少人,特意打了招呼,给楼明玥要了间最敞亮干净的房间,开门就能望小海景,虽简陋,却也有种别样的田园风味。 楼明玥在屋内先规整行李时,隐约听到外头有人在打电话,那霸道蛮横的嗓门十分耳熟。 “喂……死老头打我电话干嘛,我在村里……信号不好,放你的屁!我哪里是丢下工地的事一个人出来玩,我拉着小凉一起……他当然不愿意,被我逼的……谁让那家人烦得很,被骂一顿还不依不饶,派人在那巷子旁边鬼鬼祟祟找人……是,你不用管,我会处理…他们要再不识抬举就别怪我……” 狠话听到一半被敲门声打断,丁平来喊楼明玥去吃饭。 本以为是自己听岔了,一出去果真看见一张熟识的高大背影行在自己跟前,不正是那谁的舅舅? 他一人在前,和楼明玥他们同路,行了一段后,丁平领着楼明玥进了村尾的一间矮平房,而那白舅舅则进了隔壁的两层石屋。 矮平房里迎出一位五六十岁的老妇,头发花白,面容慈祥,操着一口浓重的让楼明玥辨不清内容的口音。 丁平说,她是自己的一位亲戚,可以称呼“李姑姑”,老伴去世多年,寡居在此,做饭手艺极好,他每次来此都会忍不住蹭顿饭,顺便来看看她。 明会村靠海,海鲜繁多,加之李姑姑手艺的确一绝,即便舌头金如楼明玥都要夸一句美味。 用了餐后,他贴心的给了丁平和李姑姑些私人时间,径自避去了院子里,新鲜有趣的看满地乱跑的胖鸡肥鸭围栏篱笆。 无意间往隔壁瞟去一眼,以为该是差不离的景致,却发现那边院里竟停了一艘半屋高的大竹船。几个男子持着器械裁具,明显手工扎制。 楼明玥大概知道这是为年例节庆祈福祭祀扎的船,好像只有村里德高望重的人才能做这事,却仍惊讶不已,忍不住凑近去看,就见那伙人在一个老者的指挥下砍切劈凿着一根根竹条,再归拢并合精细雕做,分工明确,惟妙惟肖。 正在楼明玥瞧得过瘾时,有人走进那院子,喊了声“番伯”。 老人和楼明玥一道回头,见一个高大男人行到近前,正是那位白舅舅。 番伯示意院里几人继续,自己和那男人坐到了一边,接了他的烟,一道闲聊起来。 番伯笑言,年后工程队总是最忙,以前他去请人都不来,今年怎么得空来吃村里的年例? 白渌皱眉,叹气。 番伯瞧着他,像看出了门道:“为小燕?” 白渌说:“一半一半,既为了小燕,也有点事想请教。” 番伯道:“自从你们到了城里做事,帮着给村里修了那么多条路,我早讲过,白工你有什么事,我都会帮。” 白渌笑:“没什么事,就当聊聊。” 番伯点头,看了眼那些扎船的,院里很快就只剩他二人。 白渌抽了口烟后,缓缓道:“您说我们家老爷子,做过打手当过兵,黑的白的哪伙弟兄不服他。早年从一小工程队拼摸爬滚打到今天这规模,容易吗。死了老婆怕大女儿在身边染了粗野习惯,早早送去大城市娇生惯养,结果却反跟家里离了心,是没了我们家人的坏毛病,却也没了半点感情。” 番伯像知道这事:“她那夫家背地里搞的腌臜事我说过你不用理,他们发家时找的大师是有些本事,那大师留下给他们当儿子的小孩也不一般,不过后来再找的人嘛,都是些江湖骗子,时间到了自会有说法。” 白渌冷笑:“我他妈才不稀罕操心那人家,老实说,就是您劝我,不然我早几年就收拾他们了。” 番伯猜到了:“那就是为你妹妹。” 谈到此白渌的声音更沉:“她是个有主意的,我知道,儿子她想要,但永远只能第二位,知道儿子有问题就送的远远的,担心老公争不过家里那些狼兄虎弟了,又想让儿子回去,眼里心里只有她那窝囊废男人。哼,可世上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我外甥就算命格真有问题,也轮不到他们嫌弃。” 番伯则反驳:“你外甥有什么问题,有问题也只是因为像你,大少爷不做,宁愿下乡跑工程跟老子唱反调。” 附生 第141节 白渌被怼笑了,骂了句脏话。 番伯又道:“我知你担心什么,小燕有他自己的命。你护着帮着,他也不可能在你身边跟一辈子。” 想了想又道:“他长大了,之后真要做些什么,你也不要拦着他。” 白渌莫名:“我能拦着什么?他又能做什么?难不成还真跟来接他的人走?” 番伯摇头:“谁知道呢。” 白渌生气:“你是村里最牛逼的道公佬,你不知道谁知道?” 番伯却不受他那急脾气影响,只笑:“白工,世事无常。” 白渌脾气来的快去得快,抽了根烟又冷静下来,觉得番伯说得挺有道理。 “他那么能耐,脑袋砸穿还能和我打个平手,我本来就管不了了。” 起身要走,被番伯又喊住:“另外一件事不问了?” 白渌骂娘:“就说你这糟老头子什么都知道!” 犹豫了下道:“是我妹妹……” 番伯说:“哪一个?” 白渌一愣,摇头苦笑:“不是那个狼心狗肺的,是另一个,早年我家老头刚发迹时结了不少仇家,老婆死前好不容易留下的老来女却被人给偷着抱走了,去年老头生日,醉了酒又提起了,我就想问问,您说还能找回来吗?” 番伯凝神沉思了半晌,道:“或许可以,有些人缘分没散,总有一天会再聚。” 第157章 各有各运 又被迫听了人隐私的楼明玥多少有些无奈, 好在他和这家人不太熟,也不懂他们这弯弯绕绕的内情和关系。 本要回屋,发现房间里李姑姑和丁平聊到动情处, 正悄悄抹泪, 楼明玥不好打扰, 只能继续留待原地。 这时,隔壁又来了对夫妻,一进门对着那番伯竟是要拜,被急忙搀起后哭着说自己远道而来, 只为求道公佬救人一命。 原来他们有个孩子刚二十的年纪,在m城工作, 十天前在一工地上出了意外, 送医急救在特护病房烧光了钱却至今未醒,二人实在没法,听人说明会村的道公佬本事极大, 远近闻名,便死马当活马医的多方打听找到了村里。 想是这类来访者不少,番伯已见怪不怪,他没说行与不行,只瞧着那丈夫几眼后问了几个问题。 “在m城南边那处工地?喝醉酒爬上顶楼, 失足摔了下去?” 那丈夫本僵着表情一听这话浑身发抖,道公佬问的细节他们刚并没提起, 眼前人却一见便知,他顿觉真遇到了高人, 面上不禁显出喜色, 以为儿子有的救。 番伯下一句却边摇头边说:“命丢不了,但也醒不过来了。” 这话让两人没法接受, 那妇人哭得撕心裂肺不愿罢休,怨儿子年纪轻轻得此遭遇,又怨道公佬狠心,竟看着他们伤心也见死不救。 刚扎竹船的两个村民要把他们拖走,被番伯阻了,番伯由着她哭够了才说:“他这条命已经是被人救下的,不然摔下去当场就没了。” 这话却让那妇人怀疑,一下收了眼泪:“被谁救的?那天送到医院的就我儿子一个,被救了他还能是这可怜下场?那救人的怎么没死没伤?现在还跑没影了?” 番伯道:“你怎么知道他没死没伤?” 妇人一愣,渐渐翻脸,显出怕被讹上的警惕来:“你这老头简直莫名其妙,救人没本事,空口白话倒扯东扯西,你这安得什么心?是要我们拿赔偿金吗?谁给介绍的骗子,故弄玄虚胡说八道!” 话落推开两旁村民就怨怼着离去,倒是她男人,凝立原地,面带迟疑。 番伯见此,也没生气,只轻轻叮嘱他:“你得劝着你老婆点,强求的话,连昏着的命都要送了。” 那丈夫犹豫:“真……真有人救了我家娃儿吗?” 番伯说:“你有心可以多去那出事的工地打听打听,总有人瞧见的。” 丈夫:“那……那他人可还好?活着吧?” 番伯叹气,竟不语。 又发现那丈夫也扭曲了表情时,番伯才道:“算活着,以后也会好的。所以没人要你们的赔偿金,只是你既然知道了这恩,你可以不报,但不能忘了这情,也不能不信。” 说完,不再管对方是何想法,让身边人送了客。 待院里复安静下来,有村民见道公佬取过水烟只抽不语,像怕他被气到了,上前小声宽慰起来。那人和番伯长得有八分像,该是儿子。 番伯听了只淡淡的笑:“我是叹,不同人不同命。” 儿子说:“我知,你同我讲过,有人命薄,有人命重。” 番伯点头:“九成九的人命薄,受一点灾啊难啊,魂就飘没了,偏有那万里挑一的人的命,又贵又重,不到寿终正寝,中途再伤再痛,即便断了气,只要那壳子没坏透,魂飞一圈还能回头,谁都拖不走。” “其实要救那俩夫妻的薄命孩子也不是没办法,找个命重的替他兜着,原壳子能用就在原壳子里活,原壳子用不了坏了,办场法事,再给他找个新壳,然后让那命重的就近陪在身边整一年,什么苦的难的都帮他挡下,人自然能好过来。但人家命重的可不欠他的,没道理被这样耗。所以说,各有各运,勉强不得……” 话说完,番伯又抽了口烟,慢慢向隔壁转过了头去,一眼对上了篱笆这头目瞪口呆的少年。 不知是早知有人在这里,还是村野高人的处变不惊,番伯磕了磕那竹制的水烟筒,朝此悠悠一笑。 大概是觉得楼明玥长得小,番伯像跟个孩子说话一样:“你也有问题要问吗?” 刚那通言语着实让楼明玥大开眼界了,可自小受的教育又让他不至于真信,更多的全当是自己瞧了场农村神话剧。 楼明玥摇摇头。 欲走,却又忽然转身道:“这世界上真的有鬼,或者有神吗?那半夜出现在我旅馆房间里的,是鬼还是神呢?” 总算和李姑姑寒暄完的丁平刚走进院里就听见这一句话,差点没吓得被隆起的土坡给绊死。 丁平:“什、什么啊?” 被他听去的楼明玥有些心虚,又见那番伯笑看着他,索性把前几晚夜半遇到的诡异动静老实说了:“我不信那些鬼怪之类的东西,但是却又很奇怪,没法用科学解释。” 丁平对他刮目相看:“小少爷,你不怕嘛?” 楼明玥点头又摇头:“第一天是有些害怕,后来,遇到小偷那天也害怕,但那只鬼,不对,那个神……反正不知道是什么的,也就晚上来转一圈,什么都没做,似乎还替我把坏人赶走了,我就没那么怕了。我觉得,如果有灵异现象,他应该也没想害我。”好像还保护了他。 丁平服了:“还……还有小偷来过啊?你竟然不告诉我!” 楼明玥避开丁哥指责的眼神,假装没看见的望向番伯。 番伯不像一般的神职人员,逮着个常人就传播玄学思想,他说:“那便是了,神鬼这东西……你信则有,不信则无,若你觉得对你好,是神是鬼有什么重要。”说着又招呼院里人扎起了竹船。 这话玄妙,楼明玥细思了半晌被仍没放弃的丁平打断,果然如他之前所料,又开始苦口婆心要他搬出那穷地方,另择他处住。他甚至祭出楼明珏来,表示楼明玥要不搭理自己,他只能向他们董事长去告状。 楼明玥也有对策,说就算找房也等自己从明会村回去后亲自看了再说。 “而且,哥哥明天就要去b国谈生意了,这个项目很大,我们不要打扰他,不如等他忙完吧。” 丁平无语:“小少爷……” 楼明玥装傻,指向门边:“看,李姑姑来了,给你带了好东西。” …… 客屋沿海,海边气候多变,下午还是大艳阳天,傍晚就下起滂沱大雨。 楼明玥站在窗边看着积水的院落,听说明日就要办年例,倒替村民操起心来,担心雨落一夜没个停。 阴晦间,隐约发现屋檐下有什么在挣动,细看之下辨出是一条小奶狗,像伤了哪里,嘤嘤痛吟淹没在风雨里。 不等楼明玥着急,有个人先他一步从隔壁房间走了出去,一把提起那东西垃圾一样翻看起来。 见他把狗倒提着动作粗暴,本不打算管闲事的楼明玥看不下去的也开门上前。 他说了和那男生相识以来的第二句话。 楼明玥:“它脚破了,你这样提它它会伤得更重。” 站他面前的人脑袋裹着厚绷带,正是被他舅舅硬拖来此的“老邻居老熟人”小燕。 小燕哼笑一声,反手把狗递上,口气讥讽:“那你来?” 楼明玥也不客气,转身从房间中取了个小药盒。自小就算没带钱,他也不会忘带这东西。从里面拿了绷带和止血棉,楼明玥接过小狗像模像样的给它处理脚上的伤口。 可惜伟大的正义感没法弥补技术上的缺憾,不仅扎得磕绊,自己的手还在小狗挣扎时被剪刀豁开了条深深的口子。 “唔……”楼明玥隐忍着才没有喊出声来。 而抬头就在面前人展露的半只小眼睛里成功看到了明晃晃的嘲笑。 楼明玥挫败的瘪了下嘴。 像是瞧够了他这幅无措样,小燕粗手粗脚的夺回了那狗和楼明玥手里的绷带。 看他那消毒止血一气呵成的动作,楼明玥才后知后觉自己好像在旅馆里见过这人给自己的脑袋换药。 看来是遇到这方面的行家了。 医药包用完,楼明玥想取回,可他探去的动作像是引发了什么误会,竟被那男生一把抓住了手,一边嫌弃的瞪他一边不情不愿的替他看起了伤口。 小燕阴阳怪气:“你倒是不知道客气。” 楼明玥想说他并没有求这人帮忙的意思,可有他反驳这几句的时间,人家都把他伤口处理好了。 楼明玥只能闭了嘴。 近距离看小燕,楼明玥有些冲击于他伤势的严重。这么多天了,那脸竟然还是肿的,皮肤依然极致膨胀,青紫充血,一点没见好的样子。不过倒也不见恶化,伤口发展像停滞了一样,也是奇怪。 不过不管如何o省这闷热的气候,他这样一天天的,一定又疼又难受。楼明玥忽然有些不忍,也生出些佩服和好奇来,这个人竟然还能这样行动自如。自己在脑外科动手术时,见惯了不少脑袋受伤的病人,这么重的伤,可是要躺icu的,这男生的生命力也太旺盛了。 一回神,才发现伤口早已处理完毕,眼前人像是在等他能呆到什么时候,见他活过来了,不屑的骂了句:“笨。” 楼明玥没和他生气,反而道了句谢。 男生却瞟了眼手边那狗,不依不饶道:“这种东西有什么好救的,你不救,它命贱得很,想死都死不了。你去救,救回来是残的,不如不救。” 楼明玥心觉这男生怎么说话这样刻薄,又蓦地觉出了什么,看看小狗的伤,又看看眼前人,软了语气。 他说:“他死不掉,不是因为命贱,是因为倔强和顽强。而且,残了又怎么样,病了残了的生命就不配活着了吗?” 如果有稍知事点的长辈往此地走,一定会被这两青涩少年对生命的高谈阔论给惹得发笑。但他们却很认真,认真于各自目前只有短短十几年的人生。 对楼明玥的话,小燕只冷笑,光那嘴角扬起的弧度就像嘲讽他不知人间疾苦,凭什么说这样的话。 果然,小燕说:“连点风吹都怕得不敢睡觉的人有什么资格谈顽强谈倔强?” 难得兴起和人说一说人生的楼明玥一下被扭了话题,又莫名这人怎么知道自己被夜半凉风吓的不敢睡觉过。 最后还是决定不和他计较。 将小狗在廊角的软草上安顿好,楼明玥回了房间。 借着大灯一抬手才发现,中指竟然被扎了一个很大的蝴蝶结。 附生 第142节 楼明玥:“?” 第158章 年例 大雨在夜半停了, 晴川绿树,芳草青山,今日是个好天气。 客屋房间也没多隔音, 楼明玥一早就被往来客人的脚步闹醒, 见外面天已亮, 索性就跟着起了。 村野间漠漠水田,阴阴夏木,站在院里都能看得一片好光景。昨天还朴素的客屋眼下已换了个模样,灯笼高挂, 红幅铺展,只为迎村里的大日子。 楼明玥梳洗完又见角落那只小狗, 忍不住矮身去看它的腿伤。 有客屋的乡亲路过, 笑着说这狗比人有福,昨晚有个后生仔一直坐在院里看着它,这一早又换你不放心的过来。 后生仔? 楼明玥讶异:“他没回屋睡觉?” 乡亲说:“天亮才回。” 明明昨天是那嫌恶态度, 没想到……楼明玥没忍住笑了。 这时不知谁喊了声什么,客屋个个惊起,伴着渐渐靠近的喧扰,大群人朝外涌去。 丁平也来唤楼明玥:“吉时到了,请神队来了, 快去看!” 客屋旁就是太子庙,楼明玥的房间地势巧, 不用和其他人挤在门前,回屋站在窗边就能看见。在一通响亮的吹拉弹唱里, 只见遥遥行来一列威风的仪仗队伍, 身着或红或黄的绸服,至少百人往此而来。 彩旗招展, 金狮开道,为首的一人抖擞精神容光焕发,正是换了一身正红道袍的番伯。他走在最先,领着几十顶木轿依次进到了太子庙。 “祭拜后,会将庙里的神像一一请到这些木轿上,然后开始在村里抬着木轿绕圈,称为游神,等到晚上庆典仪式全毕,再把神像原路送回。”丁平给楼明玥解释。 虽早听说过年例热闹,但直到亲见楼明玥才知这场面竟然这样的大,这欢腾热烈的气氛,是城里再矜贵的人都从未感受过的。 漫长的请神仪式后,仪仗继续向前,除了神明巡游,又有锣鼓队、花车、花船、戏班、飘色等等等等的民俗演艺班底一路跟随,爆竹炸响,烟火飞辉。 沿途,全村老少几乎都来瞩目围观,夹道相迎。还有许多举着自制灯笼彩旗大伞的老人孩子伴着游神队一道而行,于是队伍越来越长,浩浩荡荡,足有几百上千的人,蜿蜒曲折到几乎望不到尽头。 丁平不知哪里提溜来了两柄小风车,塞到楼明玥手里,趋着他也往队伍里去:“我们一起跟着走,这能沾神明的福气,来年消灾辟邪一切顺利。” 往日楼明玥可不喜这吵闹环境,眼下却被这喜庆感染,兴奋之余,也生出莫名的感动,那炮仗里微微刺鼻的硫磺味闻起来都仿佛带着平凡人的满足与幸福。 随着大队行了一段,楼明玥脚程不行,渐渐落到了队伍后。他也不急,又被一木偶班吸引了目光,和许多孩童一道,边走边看,全神贯注。 只顾着眼睛的下场就是忘了脚下,往来推搡间,楼明玥不察被谁给绊了下。即将摔倒时,又不知谁在他腰上扶了一把,将歪向一边的人堪堪定在了原地。 楼明玥一站稳,急忙回头想找给他帮手的人,可四面人流如海,实在难辨哪位是好心人。倒是一眼又瞧到了小燕,叼着根烟叉手抿嘴的站在一边,和身旁的白渌一起,俩舅甥平白比所有人都高出一大截,特别扎眼。 正疑惑是不是他扶的自己,又觉两人间隔了好几米,楼明玥便否了这个念头。 不过楼明玥也不敢再混入人群里,识趣的脱出队伍去到了路旁,然后他倒霉的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同丁平走散了。 拿出手机打电话过去暂没人接,可能是周围嘈杂没听见。于是楼明玥环视一圈,目光落到那头唯一算得上相识的人身上,犹豫着开口。 “你好,请问……客屋怎么走?”他想着丁平要是寻不到他应该会去来处找,自己回去应该就能遇上对方。 友好的相询得到的却是某人一个不客气的白眼,满目看傻子的表情。 好在白渌还有点长辈样,不像外甥见人就咬,大概觉得楼明玥长得无害,一边惊讶会在这里见到这样出色的城里人,一边还算客气道:“你和朋友走散了?没事,不用去客屋找,大部队一会儿都要往春定坡去,你朋友肯定在那里,不认路就跟我们走吧。” 说完却见前方急急来了个红衣人,朝偶戏班里不停探看。 白渌和他打招呼:“番伯,这是怎么了?” 领头的番伯没在最前面,而是同几个男人一道回了头,显然有事发生。 番伯说:“何婆家的细路仔刚走路时崴了脚,他是傩舞班的小孩,晚上烧竹船要在场的,现在少了个人,得要找个合适的顶上。” 村民道:“偶戏班里细路仔倒是多,可傩舞要身上带功夫,不知他们能不能行。” 番伯扫了圈围拢在木偶戏班旁的少年孩童,都不满意。目光又慢慢溜回了面前,最后定在其中一人身上。 参与年例的村民可是被认为来年最有福的人,按理说外乡人可以看年例吃年例,但一般轮不到他们参与,但白家舅甥给村里做的贡献太大,村民见番伯视线,也猜到他意思,自然同意。傩舞会戴鬼面,他这幅尊荣倒一点不受影响。 可是当事人却不同意,反而很嫌弃,甚至直接假装看不见番伯的眼神示意。 番伯没放弃,仍然微笑的望着他。 那人被看得起了脾气,沉声说:“我不会!” 番伯四两拨千斤:“很简单,就几个动作,摆一摆就行,以你的身手,我放心。” 小燕拿半只眼瞪那老头:“那鬼舞不是只能孩子跳?我成年了。” 番伯静静凝视他片刻,竟说:“你没有。” 小燕一怔。 白渌插嘴:“番伯,这回您错了,我这外甥是十八了,算上今天,正好两周时间。” 番伯坚持摇头,对小燕道:“这回不算,得等你好了,从明年重算。” 这话大家都听不懂,但小燕却像明白了,瞳孔骤缩,嘴角都向下撇去。 白渌想反驳,又隐隐瞧出了不对,敏锐的闭上了嘴。 半晌,小燕问:“你不怕我上去跳这驱邪的鬼舞,倒把自己驱走了?” 他这是何意?觉得自己是邪物吗?村民们困惑,面面相觑。 番伯却不以为意:“你是我见过命格最重的人,本来就和别人不同。你现在的尴尬处境,是因为在工地救了人,那可不是邪秽。救人一命的功德在古代可是要为你立长生牌位的。小凉,长生长生,就是要活很久很久的意思,即便遇到不测,也能逢凶化吉,起死回生。” 小燕不语,唇角抿得倔强,像不屑,又像挣扎。 番伯又不急了,由着他去想,示意村民们各回各位,而他也对表情凝重的白渌点了点头,让他宽心后赶去了仪仗前。 楼明玥又像听了场天书,他自小被人夸聪慧夸机敏,但到了这村里,总觉得事事茫然,无知透顶。 在他恍惚间,大队已来到春定坡前。说是坡,却是块近似广场的平地,正面大海,宽阔辽远。 又让楼明玥吃惊的是,这平地上此刻摆满了列列行行的供桌与供品,瓜果鲜蔬鸡鸭鱼肉,一眼望不到头。 丁平果然随着送神队到了这里,远远看到楼明玥立时迎了上来,吓得脸都发了白。 “小少爷!” 赶在他开口教育自己前,楼明玥抢白问:“是在这里祭神吗?” 丁平叹气,无奈点头:“对,这叫‘摆宗台’,村内每家每户都会拿出一点家里最好的收成摆在这里,由道公佬来祭祀祈福。” 话刚落,就见李姑姑捧了两条大鱼出现,对楼明玥他们打着手势,意思是她给他俩也备了供品,让他们自己去摆上桌,一道求个菩萨护佑,保来年平安。 楼明玥接过鱼,心内大暖,不好拂了李姑姑的好意,无神论者也只能听话的接了东西乖乖去摆上台。 一回头发现身边摆台的两个也是眼熟,一个是吴工头,一个是白渌。 “快,白工,这都是我早起特意和我婆娘一块儿烧的,工地这一年没少事故,兄弟们都盼你在菩萨面前讲讲好话,做生意哪有不信这个的。喏,这几盘给大家,这些给你,最后是小燕的,都有都有。” 白渌是真不信这玩意儿,却被吴工头烦得不行,碍于场合不对,暴脾气硬是卡在嘴里,只能不情不愿的往桌上堆着一只只鸡鸭,最后竟还抬了只烤乳猪上来。 终于忙活完,吵扰也渐渐褪去,在一片沉静里,番伯走上高台摆出法事,打蘸祭神。随着喧天响起的炮竹声,祈众人阖家平安康泰,愿村落来年五谷丰登。 接着,道公佬散出几十个黄纸包,被村民一阵哄抢。 吴工头在旁边大叫:“哎哟,哎哟不要挤,差一点我就捞到了!” 白渌鄙夷他:“你这外人干嘛去抢人家的东西。” 吴工头道:“那是火龙签,拿到了一年都大吉大利,我想给小凉抢一个,求他的脑袋快点好起来,你看他现在,太可怜见了。” 白渌被怼的没了后话。 待打完蘸,周围人去了大半,楼明玥一低头,竟发现自己脚边遗落了一片黄纸包。 左右看了圈,没人发现,楼明玥拾起,打开,果然见纸包里有张黄纸,其上用朱砂画了一条龙。 楼明玥重新合上,想了想,趁人没注意,将那黄纸包放到了隔壁供桌的烤乳猪下面。 转身要走,却悚然一惊!他背后竟戳了个大高个。最恐怖的是,他一身黑衣,脑袋上还顶了个靛蓝色的鬼面具,也不知什么时候就站在了那里。 他先是瞧着供桌,又盯着楼明玥不说话,黑洞洞的双目莫名的阴森。 楼明玥不明白这位村民干嘛故意吓唬自己,左右徘徊了好几次,才好容易把人错开了。 然走出几步一抬头又对上另一人。 番伯依然笑眯眯的瞧过来,好奇的问:“你不信鬼神?怎么就这样把好运送了人?” 没想到自己刚那番动作被这老人看了去,担心对方以为自己是不尊重别人的民风民俗,楼明玥解释道:“因为我已经有很多好运了,我觉得不能太贪心,或许有人更需要它。” 番伯沉默。 不知为何,楼明玥从老人的眼中隐约看到了一丝怜悯。 下一时,又一个黄纸包被递到了他的面前。 番伯说:“还是带着吧,没人会嫌运气多,收在身边当给自己个祝福也好。” 楼明玥迟疑了下,还是拿了。想了想,他说“那我还是不求自己了,就希望神明能保佑我家宅安宁,家人都顺顺利利。” 第159章 舍不得 红日西落, 海月东上。薄暮下,吃完了饭的村民在滩边点起了成圈的篝火,完成最后的庆典, 烧龙船, 驱邪秽。 村长携着各位乡老推来巨大的竹龙船, 在道公佬的祈福诵念中,点火焚烧。 大多村民都往那里涌去,楼明玥学乖了,没再不自量力的去凑热闹, 而是抱腿和一些年迈的老人坐在篝火边,看远处于翻腾的焰火中游走穿梭的舞龙队。同时, 十二个头戴鬼面的少年不知从哪里冒出, 由一个靛蓝色面具的领头人带着,围拢在喧天的红光边跳起威风又邪性的傩舞,挺拔身姿, 灵活动作,以恫吓邪灵颓散厄运。 有曲乐班在前头演奏,外向的年轻人则随着那绚烂的烟花一道蹦跶,处处都是节庆的欢欣。 身旁的李姑姑比划着问起楼明玥的家乡在哪里。楼明玥说:“在u市,有些远, 是个和村里完全不一样的地方,很大很繁华。” 李姑姑面带困惑, 楼明玥猜她应该不懂自己为什么放着好生活不过要千里迢迢来此。 楼明玥想了想,道:“我是学琴的, 很小就开始了, 师兄师姐都对我很好,我在老师门下也很快乐, 我以为我可以这样很久,直到学有所成。可是十岁那年,我生了一场重病,头晕手抖,渐渐摁不稳琴键拿不住琴弓。” 察觉李姑姑心疼的要来看他的手,楼明玥摇头:“现在没事了,动了手术,治疗了几年,已经康复了。虽然期间我没办法出家门,但是我也在那段日子里学会了更多的东西。”颅脑伤让他无法练习管乐器,楼明玥就在那七年闲暇里把所有大部分弦乐器都练了一遍,哪怕没有观众,都弹得自得其乐。 “只是,在我治愈后,要回琴室继续过往的学习之前,我觉得我的音乐太闭塞太没有活力了,我想看看家以外不一样的世界,看山川湖海平原雪乡,看车水马龙市井烟火。看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其他人是怎么认真生活。” 附生 第143节 楼明玥说得已算直白,但是李姑姑依然不太懂。她也没强求,只轻轻拍了拍楼明玥的头,显出支持的意思。 楼明玥很高兴,以往表情并不丰富的脸上绽出笑容,他说:“我看到了,我很满足,谢谢你们。” 李姑姑盯着楼明玥半晌,指向远处的曲乐团,似乎问他弹得是哪种琴,一定非常厉害。 楼明玥忙道:“不是那种,我不会民乐器,我也没有很厉害,我甚至从来没有登过台,明年考u市的音乐学院都担心考不上。” 李姑姑却不信,还叽里咕噜对两边乡亲说着什么,看那眉飞色舞的模样,显然在夸奖。 楼明玥哭笑不得,被一群爱热闹的阿公阿婆拱着要他在这里奏一曲,要是弹不了就唱首歌,就像篝火那热闹的一群年轻人那样。 特别可怕的联欢晚会固定情节,在楼明玥身上上演了。偏丁平也不知帮衬着点,甚至随着大家伙一道起哄。 骑虎难下的楼明玥无奈间只能回去。好在这里靠海,离客屋也近,十分钟往返后,楼明玥提来了自己的琴。 有识货的小孩朝他喊:“吉他!” 楼明玥点头,发现篝火边又围来了大群人,那些跳完傩舞的少年也都站了过来。他一个长成这样的外乡人从进村起就惹了无数人的眼,此刻听说他要表演,自然引来无数瞩目。 楼明玥有些不好意思,在一个头顶蓝色面具的男生身边坐下后,转头问李姑姑:“您想听什么曲子?” 李姑姑脱口了一个名字,楼明玥没明白。李姑姑不放弃,又哼了起来。这曲在村内挺有名,李姑姑哼错了还被其他人指正。托这些热心人的福,让楼明玥懂了个大概。 有人说:“佢唔知啦!”意思是让楼明玥随便弹一首自己想弹的就好。 楼明玥却凝神细思后,摆正姿势,指间划上琴弦将那熟悉的曲调弹了出来。 众人先惊异于他竟然能在只听了一遍后就将其完整复述,可渐渐的,又被那截然不同于哼唱的古典曲乐所染,忍不住安静聆听。他们不懂西洋乐,也不懂什么节奏技法,可从这男生手下细泉一样涓涓流泻的曲中情感,像极了不停噼啪作响的芯火,一瞬寂灭一瞬璀璨。 楼明玥弹到半途已觉这调子过于悲伤,果然停下朝李姑姑望去,就见有泪从她眼角滑下。 两旁有乡亲道:“年节时,不好流泪啦。” 一旁的丁平说:“姑姑该是想去世的老伴了。” 惹了长辈伤心,楼明玥有些自责,直到李姑姑自己挨过难受破涕为笑反主动来劝他才好了点。 楼明玥好奇的问:“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丁平想了想:“叫《千山》,是我们当地的民乐。” 楼明玥:“千重山的意思吗?” 丁平问了乡亲后代道:“大概吧,反正是为了思念已经离世的爱人的,有说是在千重山外等待他归来,有说是翻越了一千座山去把他找回来。” 楼明玥摸着琴弦,莫名也陷入了某种沉落里。 不过很快,当烧完了竹船,更亮更密的烟火被点起,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只见整个滩涂都被头顶绮丽的彩光覆盖,仰望而去,遐渺驼云后仿佛掩着城,高迈天际上恍若住着神,慈悲俯瞰着万千世人,芸芸众生。 “好漂亮!” 楼明玥震撼地望着,想和丁平分享激动的心情,一转头却发现身边站着的还是那个跳傩舞的小子。不过靛蓝色的面具已被他取下拿在手中,而面具下的模样竟是小燕? 像是察觉到楼明玥的视线,他随之看了过来。 难得不见小燕暴躁,听着两边互道祝福的话语,楼明玥好心情的也对他道:“心想事成,万事如意!” 小燕自然说不出什么好话,可露出的半只眼和嘴角却似有若无的弯了一下。 …… 明会村的客船不多,和丁平离开时顺理成章的又同白家舅甥坐了同一班。一起的还有吴工头和他的一群兄弟。丁平和好几个都认识,叽叽喳喳的聊得高兴。 楼明玥站在船头望着渐行渐远的彼岸村落却是愣神,直到听见丁平邀请他“明年要是有时间就还来”,才打起了些精神。 吴工头也在一边热情:“明年我们也来,工程没两个月就要收,虽然m城算不得大好,但想到要走还真舍不得。哎,你们后几天要去哪里玩啊,哥儿几个也正想再最后逛一圈,不如一起啊?白工,你说好不好?还有小燕!” 白渌才没兴趣陪他们瞎玩,但大概想到已经在家养了快三周蘑菇的外甥,硬是点了头。 丁平却没立时应下,他知道楼明玥喜静,暗想寻个时间问问对方再说,却忽然看见那站在船头的少年脸色一白往前栽去! 丁平大骇,要去扶,一人已先他一步,动作极快的把少年稳住。 “明玥,你怎么了?!”丁平着急的问倒在小燕怀里的人。 楼明玥自己也恍惚,就在刚才他的心口仿佛受到什么重击,眼前瞬间失了画面,即便现在能瞧清东西,那种无与伦比的心慌感也让他诡异恐惧。 “我……我……”开了几次口,楼明玥竟说不出一句“自己没事。” 众人都以为他是晕船,只丁平担心他有别的不适,扶着人在简陋的板凳上靠着了。 小燕也坐在一边,不知出于什么奇怪的惯性,脱力的楼明玥总是不自觉往他身上倒。 脾气极坏的大男生这回竟没嫌弃,而是配合的定在那里,任那累赘挨到了肩膀。 就这么撑了半天,几人于晚上回到了积雪巷,楼明玥的脸色却半点不见好,进门时还差点一脚踏空。 偏丁平的手机又响了,一看是公司来电,他只能暂且又求小燕继续搭手。 可同时,楼明玥的口袋也震动了起来,已是半昏沉的他猛然睁开了眼,视线里才退却的沉黑又欲朝他席卷。 还是稳住自己的那只手无声的替他掏出了电话,甚至贴心的交到了他的手里。 可楼明玥望着屏幕显示的“大嫂”两个字,竟莫名的不敢接。 现在快十二点了,大嫂有身孕,怎么这时间还没有睡? 然再疑惑,他也得应,抖着手摁下接听键,楼明玥将电话放到了耳边。 “喂?” 话筒里一片死寂,足足过了近半分钟才响起一声窒息般的抽噎。贺铃兰在那头用从未有过的绝望语气对他道。 “明玥……你哥哥他……两个小时前在b国出了车祸,人……人……没了。” “你大伯不让我告诉你,可是……我明白你再接受不了……也想第一时间知道,我们联系飞机去接他了,你赶回来,见你哥哥……最后一面吧。” 楼明玥一时呆愕,像没听懂大嫂在说什么,他甚至求证的去看身边的小燕,直到对上一只也显出惊讶的眼时,楼明玥才轰然撞进了现实! 手机自他掌心滑落,楼明玥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那段他人生中最黑暗的过去,回头再想起只显得十分混沌与不真实。楼明玥仿佛隔着玻璃在看这个世界,那样荒诞,那样诡奇。 在小旅馆里醒来后,丁平告诉他最快回程的机票得要天亮,他们还需等上五六个小时。 楼明玥点头,起身打包行李,又坐回桌边等待,全程一言不发。直到听见楼氏又打来电话说楼方鹤因为刺激过大也被送进医院时才惊慌的抬了下眼,面色白至透明,仿佛随时都会再晕过去。 丁平怕再给楼明玥带来更多坏消息只能躲出去打电话,但他不说,楼明玥也知,楼氏现在必是一片大乱。 “谁在公司?”待丁平自以为悄无声息的回来,楼明玥忽然问。 丁平犹豫,咬牙道:“贺小姐。” 楼明玥哽咽:“她身体也没多好……”可是这时候大嫂不上,还能靠谁。 丁平叹息:“明玥,你不要想这些复杂的了,你也要顾着身体。” 楼明玥竟点头,呆然的自言自语:“这些太复杂了,公司太复杂了,所以我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懂……” 丁平难过:“明玥……” 订得出租车终于到了楼下,楼明玥起身穿衣时带出了一样东西。他低头一看,是一片黄纸包。 楼明玥矮身捡起,静静凝视了很久,一转手将它放到了窗沿。 丁平皱眉:“不要了吗?” 楼明玥竟笑了一声,带着深深的自嘲:“神明没有听见我的愿望,留着又有什么用。又或者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鬼,也没有神……” 楼明玥转身下楼,恍惚间他看见对窗那个男生一直站在那里看着自己,错觉般,那目光是从未有过的深重。 “明玥!”丁平在后面喊,“吉他!” 楼明玥把视线从那人身上拔离,回头又深深的望向那被他妥帖置于墙边的东西。 良久后,他说:“也……不要了。”像因为痛苦,又因为艰难,一字一句,几近扭曲。 那一瞬间,丁平竟然也红了眼睛,他似乎明白了这个昨日还一派天真纯稚少年一夕之间丢失了什么,又即将放弃什么。 走出积雪巷,坐上出租前,楼明玥又忽然迟疑,他转身朝来路望去,万千思绪凝结在心头,竟汇成难言的不舍。 曾经,他的世界太过美好,他异想天开的想找寻生活的另一面,好不容易走到那里,却刹那发现黑白已经颠倒。自己的世界崩塌了,他以为的反例却见证了他人生最后一段单纯和快乐。 楼明玥舍不得,实在舍不得,舍不得他的无忧无虑,舍不得曾经的自己。 然而,美梦终要醒,世界也从来没有真正的不知疾苦之地,他只是要长大了而已。 “走吧。” 对站在车边等待自己的丁平轻语,楼明玥没再迟疑的坐上后座。 任出租将他从这里带离,没再看那小巷一眼,也没再看那站在窗边久久不离的身影。 ******** 小旅馆中,手机轻轻的震动让祝微星惊惶的睁眼,深吸了几口气,他才像从深重的回忆里醒来。 瞪着陈旧的天花板,他忽然想起自己曾疑惑过七号楼407的那个人总是呆呆的躺在床上在想什么,这一刻他像忽然明白了。 祝微星伸手从枕头下摸出一样东西。是昨天太子庙前番伯给他的黄纸包。 抖着手打开,当看见里面熟悉又失而复得的火龙签时,祝微星一下湿了眼睛。 十七年前,他把楼明玥人生中最后一段美好的时光留在了这里。 而十七年后,有个人帮他把它们找了回来。连带着属于楼明玥的快乐和曾经的自己。 再转眼看向一旁的手机,就见桌面躺着一条消息。 【瘟神】:??? 第160章 猜猜我是谁 急急买了从m城返u市的机票, 祝微星去时千愁万绪,回时归心似箭。 可当他回到羚甲里,还顾不得感慨顾不得找那人, 先被弄堂的破败混乱震到了。 就见傍晚时分, 渔舟街店铺关了一半, 四五辆大卡依次在路上排队集结,等着居民将东西一车车运走。 好些人在街边围拢热聊,一派芜杂繁忙。里面自然少不了熟悉的宋阿姨陈嫂,见了祝微星, 几位阿姨婶婶连忙咋呼道:“啊呀,微星啊, 你可算回来啦!我们弄堂出大事啦!羚甲里要拆了!” 附生 第144节 祝微星惊异, 虽然从梁永丽那里早得知了这个消息,可不是说下月才动工?即便拆迁组进驻和居民谈条件,他以为也该拉锯个三月五月的, 怎么会那么快? 陈嫂解释:“就是那么快,你不在的两个礼拜,已经有四五十家搬啦,每天这车都是十几辆十几辆的拉货,八号楼走最快, 都空一大半了 。” 王阿姨特别了解大家的想法:“你不知道这些人盼这天盼了多少年,都打算一辈子老死在这穷地方了, 没想到能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一天!自然要赶紧跑!不然万一又像两年前,开发商拆到一半反悔了, 停工了, 我们哭都来不及。” 宋阿姨问:“你们合同签了吗?选哪里的房子?” 王阿姨:“惠宁花苑二期嘛,条件那么好, 离市区又近,大家还都住一起,有什么好犹豫的。” 陈嫂回头:“微星啊,你也赶紧回去好好想,不然慢上一点好房源都要被人挑走了。” 宋阿姨同意:“既然早晚要走,那还不如趁早,微星你也去劝劝焦婶,虽我也舍不得这里,但也没她们家死脑筋,这地皮是好,说到底却和我们穷人没关系。加上最近弄堂发生那么多事,我老娘也说,能搬就赶紧,不然都要像梁奶奶还有鲁芳那样可怎么得了……” 王阿姨不改老本行,这时候都要碎嘴:“我要是有个生意那么好的牛奶摊,我也舍不得搬啊。” 没懂鲁芳和梁奶奶又怎么了,但赶着要回去看祝微晨的祝微星没心思细听这些阿姨婶婶多言,先急急同几人告了别。 半道却又被个熟人阻了去路,竟是阿盆。 “微星,我有个东西你或许应该看一看。” 他把祝微星领到汽修店的电脑前,阿盆说:“前段时间你的长笛听说被人弄坏了,姜翼就让我帮着注意一下羚甲里的情况。” 祝微星意外对方找他竟是这个事,自己都快忘了,没想到那个人竟然还记得。 见祝微星表情复杂,翻着资料的阿盆淡淡一笑:“吵架了?” 祝微星一怔。 阿盆一脸“我就知道”的成竹在胸,“上回你来那样子就像丢了半条命,晓良还等着吃老姜的生日餐,想也知道不会有下文。” 祝微星沉默,一时不知怎么该怎么说。 阿盆却当他还在生气,忽然问:“老姜是不是暴露了?” 祝微星猛地抬眼。 阿盆道:“我是说他真正的坏脾气。” 祝微星悄悄观察阿盆,见他表情自若,才微微松了口气。 阿盆笑:“紧张什么?我还能不了解他。” 祝微星问:“你真了解他?” “他平时骂骂咧咧心焦火燎看着吓人,其实嘛,那真实脾气……更吓人。”阿盆嗤笑,“从小就是霸王性格,虽然长大后变了点,但对外人依然半点情面不留,对亲近的人,却是真的有情有义,如果有人觉得他冷漠,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老姜没把他当自己人。” 祝微星垂眸,听阿盆做和事佬:“即便他难捉摸,但姜翼是个什么人,熟悉他的早该知道,不要听别人说,甚至不要听他自己说,要看他怎么做的。你懂他那人的,惯会口没遮拦,狗嘴吐不出象牙。对不对,微星?” 祝微星拧眉,又对上阿盆的眼睛,见对方依然笑得没个正型。 祝微星似察觉到了他的言下之意,问:“你也觉得他变了一点?” 阿盆不以为意:“变不变重要吗,再变他都是姜翼,是我的兄弟。” 祝微星凝神,片刻后轻轻说了句:“我知道。” 阿盆点到即止,没再啰里啰嗦,又将注意力转到电脑,表情从刚才的玩世不恭变作了困惑。 “这个东西……是我从你们牛奶摊隔壁那家手机店里问店主搞来的,这整条渔舟街就他们有监控,我也就试试运气,没想到真找到点什么。” 他点击鼠标,把切出来的片段播放给祝微星看。 全长也就半分钟,祝微星本以为能目睹一场恶意破坏或伺机报复的小人行径,结果一见之下也是大吃一惊。 长笛被毁坏的那天祝微星记忆犹新,那时他刚和某人确立关系,因为饼摊出了几种新口味,去汽修店找人时就顺便给阿盆几个一人捎带了一只。还因此引得那人的坏脾气,离开时把自己的饼都偷拿了出来,一只没给他的好兄弟留。 之后祝微星从摊子取回长笛去了学校,还打了个工。所以在看见长笛被毁后他曾以为是在后两个地方遭了黑手,没想到绕上一圈竟是在羚甲里就出了问题。 只见监控画面中的饼摊前排了很多客人,被围拢的沈叔和焦婶忙得无暇他顾。买卖间没人注意有个人从队伍里走了出来,悄悄用脚把柜台后的一只笛盒挪出了几分。接着,蹲下身去一通动作。 监控里看不到他具体做了什么,但从那掰折的手势也能推测结果。接着那人若无其事的盖上盒盖,趁着人群推挤,又把笛盒原路摆了回去,继续回到了队伍里,全程不动声色,若无其事。 可是待祝微星放大细看,却又觉她的神情呆滞,四肢呈现不自然的僵硬,说不出的诡异。 更让祝微星吃惊的,是那个人的身份,破坏他长笛的竟是麻将馆的老板娘,也是苗香雪的好姐妹——阿珠。 若不是亲眼所见,这是祝微星抓破脑袋都不会去怀疑的人。 再看一遍的阿盆也觉这录屏让人寒毛直竖,他忍不住问:“她是不是有病?”他大概觉得阿珠脑子出了问题,才会对无冤无仇的祝微星下手。 祝微星问:“你最近见过她吗?” 阿盆也是奇怪:“好久没见了,最近弄堂里拆迁搞得乱七八糟,回头想想,麻将馆也有好一阵都没开了,似乎比拆迁更早。” 祝微星表情冷肃。 告别阿盆,祝微星往六号楼去,一路上那几幕监控画面一直在他脑海闪现,祝微星像抓到了什么线索,可细思又混沌一片。他需要回家理一理思绪。 上到四楼,他发现6407的家里灯火通明,隐约间还能听见苗香雪在骂着什么人的吼声,让他滚出去,别在家里讨嫌。 不过几日,曾觉吵闹的言语,此刻竟十分怀念,甚至惊喜。 祝微星努力按捺下急切保持冷静。正掏钥匙时,口袋里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心脏微微跳快一拍,祝微星取出电话一看,却不是他以为的那个人,而是小张警官。 祝微星疑惑的接起:“喂?” 小张警官道:“微星,红光小城那个老案子终于有新进展了。” 回家这短短一路,祝微星接受到了太多信息,脑袋难得有些迟滞:“什么?”是说孔强伙同马庆付威偷红光小城东西的那个老案子吗?当时还有什么没调查清楚的? 小张警官就知道他忘了:“你那时不是给我发过截图,说有人冒充死了的付威给你发恐吓消息吗?还给过我一张人手的照片?” 祝微星想起来了,那微信号还被姜翼给拉黑了。祝微星最初真以为那头是付威,后来红光小城偷盗事件爆发后他又以为是孔强。再到姜翼的身份曝光,祝微星也怀疑过那是燕瑾凉计划的一环。但很快他又否认了这个想法,那个人的确善布置,却不至于背地里搞这套装神弄鬼,他那都是真鬼,更不屑借付威的名义来吓他。 所以一一排除后发现同那事件有关的人死的死疯的疯,还剩下谁会搞这套阴私东西? 祝微星一边开门进屋,一边听小张警官说:“那人还挺奸猾,用的代理软件,避开了真实ip地址,应该是对电脑有些研究的家伙。我们找了专家用了点时间排查出了具体位置。” 祝微星转头四顾,见家里竟是一片漆黑,他口中询问小张警官,脚下却在房间里不停打转找着祝微晨在哪里。 小张警官说:“那人就在羚甲里,因为ip地址相近,专家无法精确到门牌,最大的可能是在四号楼和七号楼之间。我们本来要继续排查,但弄堂正在拆迁,给我们的工作带来很大的困难,而且我手头还有几个案子紧急,我考虑后还是想先告诉你,让你自己多加注意。” 大房间小房间客厅厨卫,祝微星在一一逡巡后都不见哥哥的身影,时间已近九点,自己登机时打过电话回来,接听的祝微晨明明很兴奋,还听话的表示要在家里等他。 祝微星暂且按下小张警官带来的消息,他想告诉他自己的哥哥不见了,刚要开口就听电话那头响起一片吵杂。 有人在叫小张警官:“梁老太太和鲁芳的家属在医院又找了好几圈还是没有下文。” 小张警官离了话筒,小声回复对方:“人也肯定不在羚甲里,都搜寻了三四天了,也是奇怪。连着两个病人从病房出走,都躺床上不能动了,还能乱跑?” 同事感叹:“难不成那弄堂真闹鬼啊,难怪才两个礼拜就那么多人搬。” “唉,不行,应该要再去找一圈,羚甲里拆迁户一走,空置屋多了,社会闲散人员很容易流窜到此,一天比一天不安全,还是要尽快把人找到。”小张警官担心,不等祝微星开口说祝微晨的事,他就急急说,“小祝,我这手头有案子,先不跟你聊了,你自己注意安全,有问题再找我。” 电话被挂断,听闻鲁芳和梁奶奶也失踪了的祝微星在原地怔愣,被迫处理起回来到现在过载的信息量。 梁奶奶夜半梦游,身体急转直下,鲁芳失智跳楼,自此昏迷不醒,现在都该躺在医院的她们却不知所踪,再加之悄悄破坏自己长笛的阿珠、在暗处发威吓信息的人……一切是那么诡异又不合逻辑,却又隐隐的带着联系。 宋奶奶说,羚甲里不止两个脏东西。如果自己算一个,燕瑾凉算一个,那剩下的还有谁?还有谁…… 近半年的种种细枝末节飞速在祝微星脑中过滤串联,最终定格在奶奶葬礼前后他瞥到又被他忽略的红衣身影上,得出一个恐怖的发现! 红衣人,红衣人…… 祝微星面色惊愕大变! 哥哥! 祝微晨有危险! 祝微星急忙往外冲去。下一刻,他的手机也再度响起,而这一次,屏幕上终于出现了让他熟悉的名字。 来电人:【瘟神】。 祝微星心内一热,刚要摁下接听键,借着半昏的月光,他忽然发现自己的身后现出了一道黑影! 不等他回头去看,一只冰冷潮湿的手已从后方猛的捂住了他的口鼻。 与此同时,祝微星的耳边传来阴森的诡笑声,尖利怪异。 “猜猜……我是谁?祝、微、星?” 祝微星双腿一软倒下去的瞬间,朦胧间看到面前一张扭曲的面容和一身红衣…… 第161章 谋划 待祝微星浑噩着再睁眼时, 发现四面黢黑,只一点幽濛的月色照出周围一片破败颓废。借着余光瞟到的隐约轮廓,祝微星发现远处正是羚甲里的八号楼, 那里一片沉暗, 本就不多的居民差不多都搬离了。再推测地形, 自己应该身处废地那已荒弃的半栋建筑物里。 祝微星想起身,伴着一阵丁铃当啷, 试了几回都四肢无力。有铁链捆住了他的腿,失去意识前该是被人迷晕的,以致现在都没恢复过来。 正判断形势, 寂夜中传来一声阴恻恻的诡笑, 嘻嘻问道:“你终于醒啦?” 祝微星抬眸, 就见角落有一人背光而站, 掩在废墟的暗影里只隐约看出个轮廓,是个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男生。 祝微星不答,像没听见他的话。 那人不满他的半死不活, 仿佛一个好玩的游戏没走到终点十分不甘,又再次追问道:“猜猜我是谁,祝微星?” 祝微星抿着干涩的唇, 从手脚的酸痛来感受,他在这里睡了有几个小时了, 此刻该是凌晨。 祝微星哑着嗓子问那人:“祝微晨在哪里?” 对方被他这漠视的态度激得起怒:“你猜不到?不是都说你很聪明吗?” 原地跳脚让那人大半个身型都脱出了墙后的阴影。月光下,依稀显出一张明明平凡却莫名妖冶的脸,加之一身红衣红裤, 像黑白幕布里划开的血色, 刺眼的色彩。 祝微星不必去看,也知道他的模样了。 是郑照文。 发现祝微星面无表情, 毫无惊讶之色,郑照文道:“原来你早知道了?” 又兴味的问:“什么时候开始的?怎么发现的?” 祝微星哪里有功夫跟他聊天,可祝微晨行踪不明,自己浑身无力,只能暂且同他周旋。 “没有很早,就最近。”具体说来,是祝微星同梁永丽说起过原来的姜翼后开始察觉不对。她虽对姜翼有心,但两人交集不多,连她都能发现姜翼的前后不一,那对姜翼用情更深,且时时刻刻关注他的另一个人,不可能不知道姜翼内芯有问题。 回头想来,郑照文的破绽太多了,只是祝微星从没往这方面考虑过,将那些问题都忽略了。 附生 第145节 祝微星道:“我收到了小张警官的电话,他说那时冒充付威给我发消息的人就在我身边。会用代理,擅长计算机,我的社交圈那么小,对我了解的人无非就平时接触的几个。我记得阿盆在说起郑照文给姜翼买过一台很贵的电脑做礼物时提到过,阿盆的计算机都是郑照文在修,他拿手这个。而且郑照文也很瘦,那张他发来的夜半鬼手的微信图,和他的手型很像。当然最重要的是……马庆曾说过,他记不清当初在白鸽高中时对自己霸凌的人了,我通过姜翼找出了孔强,但其实我还漏了一个人,就是郑照文。” 郑照文欺骗祝微星说可以去白鸽高中跑步那回和小混混串通就让祝微星意识到,除了马庆付威孔强,原来郑照文也和那学校的人很熟识,再忆起旧手机里祝靓靓拍的那些殴打孟济时的意识流照片,或许郑照文也在其中。所以同他们交好的他才能在付威死后得到他的微信账号,并时不时恐吓祝微星。而在得知红光小城案件被破后,郑照文知道警察正在查他,便不敢再暗地里发那种消息了。 郑照文就站在面前,祝微星却一直用“他”做主语,眼前的人像听出了什么,表情愈加阴郁。 下一刻,祝微星也对他挑明,直接道:“我是猜出了郑照文,可你现在又不是他。” 那人僵了下表情,咧出了扭曲的笑容:“果然聪明。可我自认演得很好,怎么露馅了呢?” 祝微星只关心一个问题:“祝微晨在哪里?他可是你亲哥哥!” 祝微星,不,披着郑照文的皮,却该称作是祝靓靓的男生猛然狠声,凶戾道:“你也会说!他是我哥哥,你这个外人有什么资格担心他?!” 或许是两个人说话的语气越发激烈,像吓到了什么人,角落的杂物后传来窸窣动静。引得祝微星急急看去,细察之下,从发现有个人被拘在那里,绑缚住手脚堵着嘴,说不了话。 “不许出声!不许动!”对角落那人的闹腾,祝靓靓很是不忿,举起一块大石就往那里丢去,惹得被砸的人发出一声哀鸣。 早听闻他对祝微晨的动辄打骂,但真见之祝微星仍是无比气愤,可见眼前的红衣人神情喜怒无常,双眸偏执疯癫,确认了祝微晨暂时无生命危险的祝微星努力找回冷静,压制脾气收敛气势,顺着对方的意思来。 “你是演得很好,我一开始根本没有察觉。”祝微星说。 被恭维了的祝靓靓果然很高兴,得意的笑了起来:“那是当然,我在家里对着镜子练了好久他的表情和语气。” “不过,梁奶奶、鲁芳、阿珠接连出事,摸索她们的共同点,还是可以怀疑到你的。” 梁奶奶在梦游前扭伤了手,鲁芳则有甲亢,而祝微星给奶奶拿通风贴那天撞见过阿珠挂水,她们应都去过社区卫生取药,与那里有关的人,祝微星身边只有一个。 想来,祝微星也曾差点中招,郑照文在白鸽高中事件谋划失败后,也给过同样感冒了的祝微星药,但他刚要服用时却因大款的吼声把药水打翻,为此还用过期药代替。不敢想象,如果祝微星真吃了,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更何况,清明那段时间,我去小旅馆借住还遇到了你,你应该也是不适于陈嫂家的念经道场才从弄堂里避了出去。” 祝微星的后话又让祝靓靓沉下了脸,他恶人先告状道:“姜翼眼里的白月光白莲花,没想到心眼也不少!处处注意提防!你果然不是个好东西!” 祝微星心头一跳,祝靓靓果然对姜翼私下的点滴了如指掌,怕是楼明玥和燕瑾凉的种种也被他看在了眼里。 祝微星一边在周围摸索着自救的方法,一边想自己的手机应该没有被带到这里,可惜晕倒时也没来得及摁下那人的接听键,不知道对方能不能发现到他出了事。 祝微星眸色一转,激动道:“你为什么没死,怎么会附身到郑照文身上?是不是因为你发现了姜翼的秘密?从他那里得到的办法?” 祝靓靓脑子是有点问题,看见身前人没了刚才的淡定,他明显好受了许多,勾起嘴角问:“姜翼,啊,不对,燕瑾凉没告诉你吗?他不是最爱你了?心心念念处心积虑都是为了你,怎么你回来了他反倒遮遮掩掩不敢坦白了?” 下一刻又暴怒起来:“他是怕你知道真相,怕你发现他心狠手辣不要他了是不是!凭什么他对你那么好!凭什么你从出生就有钱有运什么都有!贱人!” 祝靓靓气得给了祝微星两脚,踩在他的前胸后背,踩得祝微星痛哼出声才顺了点气道:“你想知道嘛,好啊,反正你都要死了,我就满足你。” “具体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姜翼不对劲,我也记不得了。你懂的,我早晚要离开这垃圾地方,没必要为这里的人浪费时间。但是没有和姜翼睡一场,我到底不甘心。” 说到此,祝靓靓忽然眯起眼,用郑照文那张普通的脸摆出一个自认很有魅力的微笑,理了理头发道,“你知不知道,他对我不是完全没想法,这么多年我们俩窗对窗,有些时候,尤其夏天,从他身体反应我就能看得出来他对我有感觉。” 这么低级的挑拨离间祝微星才不会信,但是不妨碍他觉得恶心,这话让热意直冲祝微星头脸,不是臊,是气,气到险些让祝微星没维持住往常的冷静。 好在祝靓靓要得就是这效果,笑得尖利又高兴,双脚都在轻轻蹦跶,做作无比。 乐够了,他才回到正题:“从以前起姜翼就爱在床上挺尸,一整天可以一动不动,滴水不进。我一直奇怪,后来发现,这习惯是他十四岁车祸后开始养成的。啊,其实那个时候他就已经不是姜翼了对不对?他和一个叫燕瑾凉的大少爷换了魂?挺尸的时候估计是在忆往昔吧?富豪人生落入穷小子壳里,怎么想怎么悲惨。” 祝靓靓特别直白,并不知明会村前尘旧事的他对姜翼的了解的确是从这里开始的。 祝靓靓叹气:“不过我只想睡他嘛,才没空在意他的想法。直到我在故人坊一家名叫十番打边炉的餐厅看到了他。那么穷的人,竟然吃的起故人坊的私房菜,我问过别人,那餐厅根本不对外开放,连一些有钱人都进不去,看姜翼那样子,竟然和打边炉的老板熟识,以我的火眼金睛,自然要开始注意他的一言一行,不注意还好,注意了就能察觉,这个人真的从上到下都透着大问题。” “大概四年前,他除了挺尸外,又多了一个坏毛病,他偶而会在没人的时候自言自语,他的狗也会对着空气哼哼唧唧。我本来以为狗和人都出了毛病,直到有一天我亲眼看见他房间里的书会自己翻动。” 祝微星一怔,四年多前……正是楼明玥去世的时间。所以那时他还没有找到身体的魂魄就开始跟在姜翼身边了?跟了两年?直到两年后孟济出事? 祝靓靓像也猜到了:“我一直不知道我的对窗原来住着一只鬼。啊,不对,姜翼也是鬼,呵呵,还有比这弄堂更龌龊的地方吗?养了那么多的脏东西。” 祝微星听不下去他的刻薄,打断道:“你怎么知道他是燕瑾凉的?” 祝靓靓斜眼,还挺自豪:“那是因为在三年前我跟着他去了一场葬礼。我本来进不去,但是过u音的长笛手下了点药后就轮到我了。” 祝微星想,燕瑾凉的身份果然是那场合暴露的。 “在听见葬礼后有人叫他六少那一刻你知道我有多高兴吗?”祝靓靓无法用言语表达自己的兴奋,“他是燕瑾凉,燕瑾凉啊!!!我才不在乎他是人是鬼,我只知道只有他能带我离开这鬼地方。” 不错,以燕瑾凉的条件,祝靓靓微信【金龟】分组里的五星,不,十星,都能配得上。可祝微星听得仍觉万分不适。 祝靓靓也在不高兴,因为他提到了孟济。 “可不管我之后一年里怎么倒追那位大少爷,他都一眼不看我,却反倒忽然注意起了弄堂里的一个废物。” 祝靓靓满脸不屑:“我没见过比孟济更懦弱的孬种了,骂不还口打不还手,在他活着时,姜翼曾经帮过他两次,结果孔强一吓,孟济又屁颠颠跟了上去。姜翼根本不应该再会管这样的人,怎么孟济摔死了他反倒上起心来?于是我后知后觉想到葬礼上的另一个骨灰坛子,原来燕瑾凉一直都是为了你……” 祝微星咬了咬唇。 祝靓靓:“发现孟济有问题后,我又偷偷摸摸跟着燕瑾凉去到红光小城。看见那里正在做一场附魂的法事。有个在葬礼上也出现过的白发男人在地上画了一堆东西,还点了几十支香。他们问孟济愿不愿意把身体让出来,让给一个叫楼明玥的死人。我看不到孟济的魂,只听到白发人说他同意了,但孟济有个条件,就是要燕瑾凉替他报仇,所有害了他的人一个都不能放过。” 祝靓靓咬牙切齿:“里面有我,竟然有我??那个孬种也是狠毒,又不是我害死他,他凭什么找我索命。所以就算我想不再追燕瑾凉了,燕瑾凉也不可能放过我了!我能不为自己谋算吗?不然只能坐着等死!” 祝微星用不可理喻的眼神看他:“所以你偷了法事的香灰,卖给别人做实验,而不巧的是,那人正是恺凯。” 祝靓靓不屑:“做法事的时候我听到缪斓说了,人的灵魂就像某种生物磁场,有的人信号强,有的人信号弱,弱的那种死了也立马就能散个干净。而强的那种,怎么折腾都能留条命,可惜这样的人,几千万里就一个。至于他点的香是他家传的宝贝,像是某种加固信号的载体,小则能困住周围的灵魂,大则能招魂来送魂去,操纵生死。” 祝微星明白了,恺凯招到的那只鬼就是被香缚住了灵魂,只能听命于恺凯,但之后灵魂不甘,开始反抗,也让恺凯遭到了报应。 而他们楼家,似与这香无关,像是另一种更阴损的方法,毕竟能有这控魂的香,自然也能有别的阴间东西。 祝微星又疑惑,祝靓靓从恺凯那里确认到这香有用后又能借此谋划什么?有恺凯的前车之鉴他不会再傻到缚住一个灵为自己所用,代价太大回报太小,以祝靓靓的贪心不可能只要这点。 祝靓靓曾说自己找到了离开羚甲里的方法,他的目标一定是换魂,所以他想换谁的? 楼明玥和孟济都被姜翼盯着,祝靓靓不敢,换了之后也容易被识破,还有谁能达到他的目的。 猛然间,祝微星想到什么,明白了过来。 廷芝! 年轻英俊,有才多金。 而那场生日会祝靓靓的确是冲着廷芝去的,结果被人拆穿了。 贺廷芝每天都活在对自己的愧疚里,祝靓靓随便编个借口骗他说把身体交出来或许能帮助自己附生,廷芝一定愿意。 或许这才是繆斓那天赶去生日会的真正目的,他知道祝靓靓想做什么。 第162章 祝微星 祝微星猜测生日宴那天, 不管祝靓靓的本意是为去打探消息还是偷取何物,总之他的鬼祟被廷芝意外察觉并打断作为结束。之后祝靓靓就再没有取得近身贺廷芝的机会,让他这个想法也被搁置下来。 果然, 祝靓靓自己也说:“看过了燕瑾凉贺廷芝这种人, 谁稀罕阿猫阿狗的身体, 可惜好目标实在太难找了。”尤其他这交际圈,根本接触不到更高阶层的权贵, 祝靓靓如何甘心。 祝微星又怀疑祝靓靓是不是在此之后盯上了孟济,但有燕瑾凉和繆斓在,祝靓靓就算能取代楼明玥夺了孟济的舍, 繆斓和燕瑾凉也不会让他好过, 他一直都于暗地行事, 就是害怕正面惹上那两人, 甚至因此远远的躲离了羚甲里,所以他不敢冒险。 那祝靓靓好端端的是怎么坠的楼? 这也是祝微星一直没想通的问题,他奇怪祝靓靓的死因:“你真是是醉酒摔下去的?” 没想到这个疑惑点燃了祝靓靓的怒火, 他辱骂了一通脏话后,神经质的忽然给了自己一巴掌!然后眼睛充血的瞪着祝微星,咬牙切齿道:“因为有人要我死, 有人要我死!” 祝微星想问是谁,但见到他苍白面容上渐渐扶出的巴掌印又倏地明白了, 他打的不是自己,是郑照文。 郑照文害得祝靓靓坠楼?! “我虽然避着燕瑾凉他们,但是为了自保我不可能不注意他们的动向, 尤其当付威和孔强一个个遭殃的时候, 面上看似是那些人贪心作祟,觊觎红光小城的财物, 可如果没有燕瑾凉的默许,你觉得那些小喽啰能随意出入红光小城还轻易的偷到里面的东西吗?从头到尾都是燕瑾凉的放任,他是为了替孟济报仇故意为之。所以我格外注意医院的消息,万一下一个就轮到我,我好提前做防备。而因此,被我知道了去年八月八号那天,孟济终于要出院了。” 祝靓靓眯起眼:“楼明玥,对,也就你,你和孟济的身体似乎很不匹配,做了法事,也睁过眼,甚至还出去乱跑过,但大部分时间仍躺在床上像个活死人。燕瑾凉应该特别着急,在这种情况下,他为什么还要给孟济办出院手续?我得知道原因。” 祝微星说:“所以八月八号那天,你在午山酒吧喝完酒之后又去医院跟踪他们?” “蠢货!他们开着车走的,我用腿哪追得上!”祝靓靓生气,骂完又冷笑,“可是没想到,我绕上一大圈,竟然又撞上了燕瑾凉繆斓带着那个活死人从后门进了擎朗酒店。怎么就那么巧呢。” 这应该就是祝微星曾在坠楼事故中疑惑过的,故人坊到擎朗明明那么近,祝靓靓在途中为什么多出半个小时的时间不知去向。原来真相是祝靓靓当时一直在找燕瑾凉。 祝微星问:“这和郑照文有什么关系?” 祝靓靓阴沉的看着他:“你听不懂人话吗?没有郑照文我怎么会糊里糊涂的上到擎朗的空中花园?又糊里糊涂的从楼上摔下去!因为我之前在午山酒吧喝酒时,郑照文也在那里!他给我的酒里下了药!!!” 二人对峙至此,这个消息着实让祝微星震惊了,虽然祝靓靓坠楼一半是他自己的原因,可里面有郑照文的手笔,祝微星是真没预料到。 “为什么?”祝微星不明白,那时候的郑照文为什么要祝靓靓的命? 对此,祝靓靓轻蔑以对:“那你说郑照文为什么要霸凌孟济呢?” 祝微星一愣。 祝靓靓胸口不住起伏,怒不可遏:“我告诉过你在孟济活着时,他到处被人欺负,姜翼看不过去帮过他两次,而那是个扶不起阿斗,一点卵用也没有,但是对郑照文来说,他依然嫉妒的想死啊。” “你觉得我是坏人吗?”祝靓靓轻拍自己的胸口,很有自知之明道,“可我只是坏啊,我不是变态啊,和郑照文比起来,他才是心理扭曲!他本质和孟济是一类人,都是没种的东西,一个死了才敢找人报仇,一个表面一套背地一套!” 骂郑照文时,祝靓靓面上恢复了几分愉悦:“按我的观察,他以前对姜翼只是崇拜,但姜翼换了芯以后,反而更吸引他了。在郑照文初三的时候,有一天晚上放学回家,他撞见了躺在六号楼前毫无知觉的姜翼。郑照文第一次鼓起勇气想去看看对方,却发现怎么喊都喊不醒那个人。不仅如此,姜翼还没有呼吸没有心跳……然而没一会儿,他又没事人一样活蹦乱跳起来。” 祝微星恍然,那该是姜翼和燕瑾凉车祸后刚换身体的那一年里,原来他也曾时常游魂,留下死了一样的躯壳在原地。 “这件事,郑照文谁都没告诉,他觉得整个羚甲里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这个秘密,独属于他和姜翼自己的小秘密。啧啧啧,扭不扭曲?不过他大概一辈子都想不到,姜翼其实是顾念点兄弟情谊的,不然为什么迟迟没把他收拾了,由着他到处作妖。” 祝微星又没忍住皱起眉:“既然是秘密,那你怎么知道的?” 祝靓靓嗤笑:“你生气啦?吃醋啊?当然是郑照文自己告诉我的,在他愿意把这具身体给我前将所有的旧事都对我和盘托出了。包括他怎么看不惯被姜翼帮助的孟济,又怎么看不惯倒追姜翼的我的。” “可是小张警官提过,我……这个身体醒来后,没有在体内检测到有致幻类的药物。郑照文是用什么在午山酒吧害得你?” 祝靓靓翻白眼:“那老不死和农村妹几个在卫生所吃的是什么药,我当初吃的就也是什么啊!体院的医生只要肯费心力,有些兴奋类致幻类药物普通药检根本无法排查,不然他后期拿什么收买付威和孔强。” 午山酒吧灯色迷杂人多混乱,早对祝靓靓不满的郑照文悄悄盯上对方,不知何时在他的酒里下了药,以致之后跟踪燕瑾凉的祝靓靓精神迷乱,在擎朗酒店坠楼而亡! 可繆斓说,想附魂到对方身体需得到原主同意,如果燕瑾凉在放弃孟济后改选了意外死去的祝靓靓做楼明玥的新身体,但祝靓靓又为什么会同意? 不对,他不答应交出身体,尸体一样保不住,只有进焚化炉一条路,交出身体,祝微星的身体还能被保留,虽然使用权暂不是自己的了,就祝靓靓的性格自然会选后者,还能因此和燕瑾凉谈笔交易。 孟济的条件是让燕瑾凉帮忙报仇,那祝靓靓又会向他要些什么? 祝微星一想就明白了:“你要一具综合条件更优秀的新躯壳?然而燕瑾凉和繆斓都没有同意。” 以祝靓靓的脾性,换到谁身上,于他周围的人来说都会是一场新的灾难,还会带来预想不到的麻烦,燕瑾凉和繆斓没有那么傻。 被戳破心思的祝靓靓脸色开始难看。 祝微星又说:“我听到过一种说法,经由原主同意的叫附魂,不经由原主同意的,叫夺舍。后者就算附身了也不算活人,还是死的,需要有活人的气来不断的供给才能让他正常活动下去。如果郑照文真的同意把身体交给你,你为什么还要给阿珠她们下药,并用香灰以操控她们?你根本不是附身,你是夺舍。” 祝微星猜,祝靓靓夺舍的时间应该不久,早期没有依托的他都在羚甲里到处游魂。祝微星想到那时他总觉得房间里有什么在窥伺着自己,很可能就是祝靓靓。而之后,祝靓靓找到了郑照文,臭味相投下两人短暂的共享过身体,交替出现。时间节点应该出现在自己和姜翼确认关系前后。毕竟这应该给了郑照文极大的刺激,但最终他还是反悔了,不愿意交出身体,让祝靓靓情急之下走了极端。 都到这地步了,祝靓靓给自己洗白解释也没什么意义了,他索性一摊手大方的认了。 “对啊,我就是夺了郑照文的身体,又怎么样?他害我那么惨,我没把他剥皮抽筋都算便宜这个人了。其实我本来是想等他收拾你之后再动手的,可是郑照文实在太笨了!”祝靓靓恨铁不成钢,“因为姜翼看你看得太紧,你又特别奸猾,以前对付孟济和对付我的那套的办法竟然都对付不了你!郑照文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姜翼每天和你亲亲我我,压着脾气回到家才敢发疯。而我在他真正疯了之前,接手这个身体,我反而是帮了他啊,不然他一辈子都不可能达成愿望的,太可怜了吧。” 附生 第146节 说罢,祝靓靓无比嫌弃的扯着自己的脸皮:“只不过,郑照文这壳子又穷又丑,要不是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你以为我愿意将就吗?” 抱怨到一半,他蓦地止了话头,寒下表情看向对面,他发现远处的八号楼有好几家都莫名亮起了灯。 祝靓靓眼睛咕噜一转,猛然一脚踹向地上的祝微星! “妈的,你敢跟我耍花招!” 就见祝微星背在身后的手中不知何时捡了一片铝铁,手脚被缚浑身乏力的他唯一能寻到的方法就是借着微弱的光亮用这东西折射唤醒对家入睡的住户,以达到自救的目的。 虽然是有住户察觉问题探头出来看,可惜距离过远,又被眼尖的祝靓靓发现了不对劲。 两脚再次踹到祝微星的胸口,他重重咳了起来,险些喘不过气。这动静也再次吓到了角落的祝微晨,大概是听到了弟弟挨打的声音,他竟然想摆脱杂物往这里而来拯救对方。 祝靓靓见此越发怨毒,他冲过去先给了祝微晨两巴掌,打得他不敢再动后回头指着祝微星狠声道:“你果然和燕瑾凉是一票货色,心机深沉诡计多端!他其实早早就知道一共有两具身体合适你附身,一具是孟济,一具就是我!当孟济反复附魂失败,不堪重用时,他就留了后手!打起了我身体的主意!我早该发现不对劲,我要查他,怎么可能事事顺利,件件巧合,我一死,你就附了魂,他根本是引我入套,让我上钩!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因为你!” 祝靓靓五官抽搐,眼珠暴突,嗓音凄厉的吼:“你到底凭什么?!上辈子就荣华富贵应有尽有,变成了我以后仍然过得顺风顺水?!!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这些都该是我的!!是我的!你的身体也是我的!我现在反悔了,你不是最会道貌岸然充假好人了吗?那你把我东西还给我,把我的身也还给我!” 从他打祝微晨起祝微星就气得浑身发抖,听到这样荒诞的话他显出冷笑的表情,对上那张因嫉妒而移位的脸,祝微星清晰又郑重的一字一句道。 “我、不、还。” 祝靓靓像是没想到这个人会这样不要脸,反倒愣在那里。 祝微星心寒至极,目光鄙夷,用着面前人熟悉至极的模样摆出他难以企及的高高在上。 祝微星睥睨他:“因为你不配。” 他想到奶奶去世前备下的那一箱箱带着玩具的银箔,初初来到那家里,哥哥对自己的小心翼翼,还有辅导员的谆谆教诲,焦婶的关心,龙龙的崇拜……许许多多,这些明明都曾属于对方,可这个人却不知珍惜弃如敝履。 “是你先舍弃了自己,又舍弃了爱你的人,你没资格再成为祝微星,我……才是祝微星!!!” 这一句话该是彻底剥去了祝靓靓的人皮,他的理智渐渐从面上褪去,眼神几近疯癫。 他忽然神经质的笑了起来,笑得浑身痉挛,眼白都翻了上去:“好,你很好,你了不起,冒牌货你继续嘴硬,我看你怎么嘴硬!” 说着,他返身跑去角落拖出了两大桶的东西,兜头就朝周围和祝微星头脸泼去。 下一时,祝微星就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于空气里蔓延,不是汽油,却也好不到哪里去,是油漆,还是极其劣质的那种,不隔热也不环保,一点就燃,极其危险。 果然,祝靓靓对着祝微星骤白的脸一边嘻嘻笑着掏出打火机,一边又掏出一瓶东西丢到了他的脚边。 “你是不是觉得我吃饱了撑的才在这里和你废话那么久?我明明有的是办法对付你,我只是不想坏了你这具身体的容貌和手脚。”祝靓靓用下巴指了指那瓶药,不耐烦道,“如果你不希望那个弱智给你陪葬的话,喝了它,然后同意我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看来祝微星和这具身体的融合程度已经极高,祝靓靓想拿回去也要得到他的同意。 见祝微星不动,祝靓靓拆穿他的把戏:“犹豫什么,想拖时间等人来救?啊,我是不是忘了告诉你,刚才姜翼给你打的那通电话你没有接到,但是我稍后给他回了消息,我约了他在别的地方见面,他现在应该在那里苦苦的等着吧。啧,燕瑾凉到底看上你哪里了?这么割舍不下,明明用得和我是一张脸啊。” 祝靓靓说着说着又异想天开的问:“你说,等我拿回我的身体,躲出去一年后,魂魄稳定了,他分不出内里是谁,是不是我就能取代你了?” 没得到祝微星的回答,祝靓靓很不满,将打火机凑近一边的祝微晨:“怎么?还不动手?你舍不得这身体?还是怕死啊?” 转头又对躲到角落的祝微晨恐吓道:“弱智,你看看他,他根本不管你的死活,这样看来,还是我对你更好,等我变回去了,至少能让你继续苟延残喘的活着!每天捡垃圾也不错,对不对?” 像是经由过度惊吓反让祝微晨清醒了一点,他在两张脸间不停徘徊,不懂祝靓靓在说什么,却最终还是望向祝微星,结巴着哭道:“弟弟……弟弟……” 祝靓靓一下失了冷静,跳起爆喝:“你看清楚!谁是你弟弟!” 瞬间,他像是顾不得要祝微星的首肯了,抓起地上的玻璃瓶捏开盖就要抵上祝微星的嘴:“贱人,你真够了不起的,行吧,直接送你去阴曹地府,我看你还怎么遭人惦记!” 在刺鼻的油漆味里祝微星又从那瓶中闻到一股难言的臭味,这该是某种氰化物,一碰立时就能毙命。 祝微星自然要躲,气力却根本及不上发疯的祝靓靓,眼看下巴被握,瓶口即将凑近,忽在此时听闻楼下传来一片动静。 “啊啊啊啊……”像是阿珠的声音。 再听,又有苍老的中年妇女的呼喝,是梁奶奶和鲁芳? 她们还活着,且就在楼下?给祝靓靓守门吗? 那她们现在这反应……是有人来了?! 祝微星一惊,心内闪出一个名字。 趁着祝靓靓也在分神,祝微星忽然转头用力咬了对方一口,咬得祝靓靓吃痛松手后,祝微星对着楼下大声喊道:“——姜翼!” 第163章 骗子 祝靓靓被祝微星咬了一口后, 与其说是痛,更多的是厌恶,惊愕之余不小心让那瓶剧毒的药物脱了手, 里面的东西也一同打翻。 祝靓靓见此自是怒不可遏, 再次将祝微星踹倒后, 他抓起打火机就点起了火。 “既然如此,你就去死吧!我活不了你也别想活!!”祝靓靓癫狂的尖叫道。 两旁浸染了最多油漆的杂物当先燃烧起来, 眼看着要烧到祝微星,祝靓靓尤嫌他死太慢,等不及的抄起地上一块巨石朝祝微星砸来。 不过手才抬起, 楼外忽然攀进了一道高大的黑影, 以极快的速度掠至近前, 先暴怒地飞起一脚, 直接将人远远的踹翻了出去,后脑勺砰得重重砸在水泥墙上,鲜血崩裂。 那人却一眼没往那里看, 又飞奔到祝微星近前,脱了衣服拼命擦起他头脸周身溅到的易燃液体,然后将祝微星挪到四面没有油漆的地方, 再用一些绝缘物将他与火稍稍隔离。用处不大,但聊胜于, 最重要的是,要尽快找到打开祝微星腿上锁链的钥匙。 不过两周没见,再看到这个人的出现, 祝微星只觉像隔了两世。然来不及回溯心内那点喜怒哀乐, 祝微星看那不停来往的人,叫他的名字:“燕瑾凉……” 燕瑾凉头也不回。 祝微星又喊:“姜翼!” 那人还是不理。 祝微星望着因为角落着火, 吓得滚到正中害怕躲闪的祝微晨,恳请道:“姜翼……你先把我哥哥救出去好不好?” 姜翼却像没有听见一样。找不到钥匙,他就也抄起一块石头企图把锁链砸开。 祝微星扬起嗓音:“姜翼!!” 姜翼猛然抬眼,眼瞳幽沉如黑渊,他冷漠至极地看着祝微星,问:“你真觉得我在乎那些人的命吗?” 祝微星哑然。 幸好,那头很快又响起心急慌忙的脚步声,又一个人气喘吁吁的爬上了楼,不像那谁是攀墙,他走的楼梯,所以慢了些。 借着月光,祝微星看清来人是张申。 张申也算机敏,带来了车上仅剩的半桶水,一见楼上形势,先把桶丢给燕瑾凉,接着冲过去扶起倒地的祝微晨。 “我来带他出去……警察刚巧就在附近找人,你们再撑一下,他们和火警都已经往这里来了。” 确认张申把哥哥带离,祝微星环视着周围窜得越来越高的大火,又对上腿上只被砸出一点豁口的铁链,咬牙道:“你别管……” 姜翼像猜到他要说些什么让人生气的话,凶横的喝止:“你给我闭嘴!!再啰嗦一句试试!” 话落就用那半桶水先淋了祝微星全身,再用剩下的浇湿了布捂住他口鼻,一点没顾得上自己的意思。 对上祝微星忧心的目光,姜翼忽然用他最熟悉的语气控诉着与此无关的话。 他说:“你之前觉得我骗了你,可你自己不也是骗子吗?” 祝微星一愣。 姜翼嗤笑:“是谁之前在得了那破奖后信誓旦旦的向我保证过,这辈子就在我身边,哪里都不去的?” 姜翼骂他:“骗子!” 刹那间,祝微星眼眶酸热,分不清是烟熏还是情难自己,脸上有液体滴落,更分不清是水还是泪。 看着好容易敲开一半的锁链,祝微星急得不行,偏那玩意儿是绕着梁柱而捆,除了敲断根本没有别的办法。此建筑本就是座拆了一半的危楼,姜翼虽带着祝微星来到边沿躲避,但火势也紧随而至,如今整片楼层几乎快被大火侵蚀,随时都有崩塌的危险。 隐约听见有人在下方呼喊,祝微星探过半身看了一眼。地上倒了四具身体,除了被张申照料着的祝微晨还在动弹外,鲁芳阿珠和梁奶奶像又陷入了昏迷。 而一旁正是繆斓,应该是他解了那三人的控制,此刻繆斓抓着块石头一边在地上画着什么,一边抬头道:“小心祝微星!” 祝微星莫名,下一时才反应过来繆斓说的应该不是自己,而是祝靓靓。 繆斓眸色冷厉,开口的消息让人惊惧:“普通人死后魂魄很快消逝,他不仅没有,还夺活人舍,吸活人气,身穿红衣,执念愈重,久久不散,他早已不是魂了,他是鬼!是恶灵!” 就在繆斓提醒完,姜翼敏锐地转过头去,死死瞪向背后张牙舞爪的火舌。就见不停冒出的黑烟里,隐约有个人型物体在慢慢朝此移动。待行到近些,发现那东西的脖子歪在一边,似已折断,而四肢头脸都被火焰烤至焦黑,骨骼都暴露在外,可他的步伐却丝毫不乱,怀里拖着一根半腰粗的筋铁,用那五官早就不在原位的脸挤着诡异的笑,目标坚定的往这里走来。 祝微星震惊! 姜翼也沉下了脸,起身又想故技重施的将这人踹到一旁,没想到以他身手,抬起的腿竟被焦黑的祝靓靓成功避开?!不仅如此,那不知是僵尸还是厉鬼的东西瞬间在郑照文的躯壳死去后,反倒爆发出了恐怖的巨大气力,轻松的抡起那筋铁便朝姜翼而来! 姜翼根本不顾自己闪避,反而第一时间将祝微星扑倒在地,用身体挡住了那骇人的攻击! 只听一声碎裂,大楼都跟着震颤,魂魄快被吓出体外的祝微星从来没有这样恐惧过,不是因为濒死,而是因为身后人的安危。 “姜翼……”祝微星哽咽着喊他,生怕那人为了自己有一点闪失。 姜翼的力气千载难逢的落于下风,可反应速度和一只玄学怪物比竟勉强打个平手,他躲得及时,让刚才挥来的重物只砸到了一旁的梁柱上。 下一刻,姜翼又利落的翻身而起,本想同那恶灵硬碰硬,可看到一旁被困的祝微星,又只能憋屈的先拎起人,把他护到梁柱后。 已有羚甲里的居民察觉到废地起火,纷纷从屋里探头出来看热闹,也有赶出来围观的,但担心危险,不敢靠近。而火警声警笛声也由远及近的响起。 有人在喊:“谁家的车都去挪一挪,让出消防通道来!” 就在各自乱做一团间,焦黑祝靓靓再次抱着筋铁朝姜翼暴力抡去! 又是一声轰响袭来,有什么骤然断裂,一边是碎石飞溅,一边是火光冲天。在猛烈的火焰快舔上祝微星的衣角时,脚下绷直的锁链一瞬松缓。可这不算好消息,是因为那挂住锁链本就岌岌可危的梁柱竟被祝靓靓砸断了。被烟迷得睁不开眼的祝微星只觉大地震颤,脚下的楼面都开始倾斜,他不自控的随着滚落的燃烧物一道朝半空摔去! 楼要塌了! 千钧一发之际,有只手牢牢的抓住了他! 还是姜翼! 姜翼一手抓住突出的水泥结构,一手捞住祝微星,拼死撑住了两人的重量。 可这让他行动彻底受制,本该坠楼的祝靓靓竟也把姜翼当做了支撑,不仅抓住了人,更甚者趁势掐住了他的脖子! “咔咔咔——”祝靓靓的断裂的喉咙还能发出诡异的响动,像不甘,也像得逞的兴奋。 他拥有反常气力。虽体质特殊,但毕竟是人的姜翼哪里经得住这怪物拿捏脆弱的喉管,当下就显出窒息的艰难。 坠落在外的祝微星见此心痛难当,可自保都做不到的他什么都做不了,他起过想扯开姜翼的手让他摆脱自己这个累赘的念头,然一秒后就打消了,祝微星知道不可能,姜翼在坚持,他不该先放弃。 楼下的繆斓看到了楼上的危险,冷冽的面上依然无甚表情,硬要说,只眼瞳勉强添了几分秾艳的红。他指着地上那个刚用石头画好的圈,对姜翼喊:“小凉,你对付不了他,想办法把那东西扔到这圈里面来!” 说得容易,承担了三人重量的姜翼又要闪避大火,又要抵抗地心引力,还有个恶鬼缠在身上索他命,多重困难加身,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可小土匪到底是小土匪,不是祝靓靓才有非人的爆发力的,危急关头,姜翼似也有着恐怖的潜力。几近断气之际,他竟还能猛然提腿抬膝,以可怖的速度和力量重重的撞在盘在他胸口的那只寄生物之上,将他推出一点距离。 虽不远,却足够反应过来的姜翼顺势沿着歪斜的墙体爬出,把祝微星抱进怀里,带着他爬到了裸露的墙体外,以避开烧到尽头的大火和仍呈攻击态势的恶灵。 不过他会爬墙,祝靓靓也会!? 附生 第147节 变做怪物的他反倒拥有了极强的学习能力,体能无限,什么危险都敢犯,眼看他像要效仿姜翼的动作往此地而来时,忽然又一个黑影从火场里冲了出来! “————啊!!!!杀人凶手!!你把儿子还给我!!!” 她不知何时又夜半离家,躲到了楼下,将一切听去,此刻忽然恢复清醒,带着凄厉的惊叫声,浑身浴火的女人像将生命里最后一点力量全部用在了这里,一把抱住站在楼沿快没下脚处的恶灵一起朝楼下坠去! 瞧不清对方模样,但仍猜出她是谁的祝微星,心头巨震的叫道:“——不要啊!” 可他悲伤的呼喊没有阻止残酷的坠地声响起,异色的火光于那圈中蹿升,有痛苦的嘶吼在其内挣扎,仿佛恶鬼哭嚎。然很快,那火焰又熄灭下去,只余正中两具无声无息的扭曲身体,和满地凄艳的血花,预示着一场生命的交替与逝去。 祝微星怔愣地望着脚下,被震撼地久未回神,直到觉出指间粘腻,一下意识到那是什么的他不敢去看掌心,只恐慌地握紧拳头,看向抱着自己的人。 祝微星努力镇定的说:“姜翼,你看,那里,消防队来了,他们把气垫充起来了,我们很快就没事了。” 先头还英勇无比的姜翼此时却唇色苍白,环着祝微星的手臂不可抑制地颤抖着。 有碎石不停从祝微星头上下落,墙体的裂缝越来越大,祝微星忍着眼泪保证:“你不是希望我一直陪着你吗,我不会食言了,我说到做到,你也要做到好不好?” 姜翼不语,睫毛垂落,呼吸急促,仿佛正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祝微星紧张:“姜翼……姜翼……” 姜翼像被他喊得烦了,猛然皱眉,生气道:“老子只是眼睛里落了灰,没死呢!” 祝微星呆怔。 姜翼却道:“我抱不住你了……” 祝微星心头揪起,连忙揽上那个人的脖颈,贴到了他怀里。 祝微星哑声道:“我抱住你,我会一直抱着你的。” 然下一时,姜翼攀附的墙体忽然断裂!失了抓握的两人一道急急下坠! 祝微星还是没有抱住姜翼,姜翼却有本事在那一刻重重推了祝微星一把,把他往气垫处用力甩去。 而他自己则直直的往下坠去! 祝微星视线颠倒间不巧被落下的大石擦了脑袋,坠到垫子上时便失去了意识。 可他仍记得姜翼松手前隐约说了一句:“麻烦精……你可答应我了……” 第164章 凉月 眼前有光影闪烁, 耳边是哭声呜咽,费力的抬起眼皮,迷离间瞟到手术室的大门在眼前洞开, 像一张巨嘴, 将他吞没。 再醒来已不知过了几日, 恍惚着对上床边的李主任,察觉他眼中的悲伤无奈, 楼明玥竟还能微笑着说:“我说过……会回来乖乖住院的。” 夜半,好容易把死守着病床说什么都不肯离开的贺廷芝盼回家休息了,楼明玥合眼睡了一会儿后又忽然睁开眼来。 他先抬头去看一边的窗户, 确认紧闭后, 又盯向床头柜上微微颤抖的铁线莲花叶, 这夜半无风自动的熟悉感, 让楼明玥久久都未移开目光。 直到隔壁传来声响,铁线莲的晃动也瞬间停止了。 有道冰冷的声音问:“你这样总是每天晚上出去乱跑是不是根本就不想好?不然等这个身体恢复到正常人,你就没办法随心所欲去到想去的地方了?” 医院的隔音不错, 会听的这样清晰,该是对方就站在隔壁阳台上说话的缘故,楼明玥迷糊的分析。 紧接着有道不耐烦的少年音暴躁回道:“你他妈放什么屁, 我只是住院住得无聊出去逛逛!你什么时候爱多管闲事了?” 冰冷的男声被骂也不恼,语气没半点变化道:“我不关心你的私人事情, 我只想提醒你,别浪费这年轻身体,好好休养, 才不会重蹈过去的覆辙。” 少年音听罢却莫名跳脚, 只听一阵砰响,像是盛怒下砸了东西。 楼明玥被吓醒, 隐约中,他又分辨出那声音像是之前遇过的坐轮椅小孩,然而距自己出院又入院都过了好久,他怎么还住在这里没有痊愈? 带着疑惑,虽隔壁略吵闹,但精神不济的楼明玥很快又陷入昏沉。 这一睡,再度昏迷了几天才醒来恢复了些体力,但手术与化疗的副作用明显,除却不间歇的黑蒙外,还有时不时的战栗和反胃作乱,让楼明玥飞速消瘦虚弱下去。 但在悲伤欲绝的大嫂和贺廷芝面前,楼明玥却没表现出多少痛苦,他努力吃努力睡,面上只当工作之余的一次疗养,坚强的仿佛没有痛觉。 勉强吃了几口米汤后,楼明玥忍下一背的冷汗,努力去听电视里的新闻以分散注意力。 “……‘南郊地王’动工半年后,忽然更改楼盘名称,有知情人士透露,该地皮很可能已经转手,新楼盘名据悉为‘红光小城’……” “啪!”贺廷芝看不下去的调了频道。 这一头在放娱乐新闻。 “……国内知名女钢琴家洪籽薰日前已与第二任丈夫办理离婚手续,早年采访时的择偶条件被媒体挖出,引来拜金质疑。” 画面一切,转到洪籽薰和主持人对坐在餐桌边。主持人问她除了现任丈夫,还曾遇到过让她极其心动的人吗? 洪籽薰便绘声绘色的形容着他们几个师兄弟某次为海先生庆祝生日时去到过一次高级餐厅的事。 “大概在十年前,我刚回国那阵,去洗手间的路上遇到个朋友,被拉去某包厢喝了两杯,里面大多是身家背景上乘的名媛少爷,我本不爱这场合,但谁让我爱帅哥。里面有两个男生格外显眼,似乎还是对兄弟。哥哥倒是平易近人,很是能聊,可不太合我口味。我一眼看上的其实是弟弟,可惜那是个暴脾气,从头到尾一个好脸色没给我。” 洪籽薰跟说书人一样眉飞色舞:“但你猜怎么样,我还没到家,那弟弟竟先给我发了消息,他那性格,相处下来其实挺有意思,还很关心我的练习我的专业,这不就是我梦寐以求的灵魂伴侣吗?一来二去,自然熟了不少。然后我就邀请人来我琴室玩!再想相处相处观察观察。” 洪籽薰拍大腿:“这一观察差点让我灵魂出体,我自我感觉良好一直以为人家对我有意思,然而一进门见他那视线落点才隐隐察觉不对,结果你猜怎么着?原来他一开始看上的就是我师弟!” “——噗!”连郁郁寡欢多日的贺廷芝都被洪籽薰逗得有了几丝笑颜,好奇的问楼明玥,“小叔叔,籽薰姐姐说的是哪位师弟啊?” 楼明玥怔然,摇了摇头:“她明天来的时候我问问。” 话落又想起什么:“隔壁病房的孩子出院了吗?” 贺廷芝奇怪:“隔壁病房是空的呀。” 楼明玥沉默,那看来是在自己昏迷的几日,那少年终于康复了吧。 还想再问些什么,抬眼却发现门口竟来了访客。 不等楼明玥开口,贺廷芝已经起身,不快道:“你来干什么?这里不欢迎所有燕家人。” 就见穿着一身运动装的燕瑾凉提着一篮水果,一捧铁线莲,半分不像大老板,倒像个十八、九的高中生一般站在那里。 不管贺廷芝的攻击态度,燕瑾凉一眼都没往他那里看,径直走了进来,只打量床上的楼明玥。 贺廷芝自然不悦,刚要赶人,被楼明玥阻了。 “廷芝,把这花找个花瓶去插起来吧。” 这是要他回避的意思了,虽然才十三四的少年却也早已懂人情世故,何况楼明玥如此虚弱,他是一点都不舍得违逆他。 待贺廷芝气呼呼的离开,楼明玥才看向对方。不知是屋内光线澄亮,还是楼明玥的眼神已经不如从前,他总觉这位六少的面色一直很不好,白里隐透着一种青灰,同上回在琴房见面时一样的不健康,偏偏他身姿挺拔,头脸格外年轻,从上到下看不到一点岁月风化的痕迹,也是奇怪。 当对上燕瑾凉沉沉的视线,楼明玥才觉自己的盯视有些不礼貌。 他刚侧过脸,却听那人问:“都这样了,你还没觉得自己错了吗?” 楼明玥莫名。 燕瑾凉冷笑:“看着像拥有自我,其实处处被缚,乱七八糟人的生活、无关紧要人的命运,一股脑全扛在自己肩上,落到这地步,是不是应该检讨检讨自己?” 换另一个人在此,怕是要被这个人刻薄的话给气笑了,他到底有什么资格每次见面都责备数落楼明玥,搞得好像很了解他一样。 可楼明玥没有,他只是凝视着对方,隐约从他眼中看到了一丝深切的悲伤。 楼明玥忽然说:“我知道,但……好像来不及了。” 燕瑾凉眸光一动,放在膝上的手轻轻握成了拳。 楼明玥又说:“我其实……一直很感谢你。” 燕瑾凉讥讽的抬起嘴角:“你谢我什么?你根本跟我就不熟吧。” 楼明玥摇头:“你记得吗?竹石制造案时,我们有合作过。” 燕瑾凉看向他:“所以呢?” 楼明玥道:“我大哥去世时,我大嫂为了支撑群龙无首的公司,不慎流产。这是她一辈子都过不去的坎,我也心疼她的创伤,从此以后,不会让她再碰公司的事。” 然而他的动之以情换来的却是燕瑾凉不近人情的漠然,楼明玥却未介意,只道:“很快楼氏就将进行破产清算,可我想保住fo电器。我知道唐突,但我身边已经找不到可以信任的人了。这一次,我不想一个人扛,我一个人也扛不住了,所以你能不能……帮我这件事?” 燕瑾凉一愣,像没料到楼明玥会这样对自己开口。 眼前的黑蒙再度让楼明玥轻轻抽搐,他努力隐忍着艰难道:“好不好?” 见他模样,燕瑾凉面上终于失了冷静,他凑到人身边着急的想让楼明玥躺下,却被对方拒绝了。 “还有……还有一件事,你能不能送我回一趟公司……我有最后一点话,要录下来给大家……” …… 寂夜,楼明玥醒了过来。 就因为前几天的那次出院,他已经在icu躺到了现在,途径两次抢救才又缓下一口气来。 然今天,楼明玥却觉精神忽然好了不少,他甚至拿下了呼吸机,对贺铃兰说想听音乐,也想摸摸自己的琴。 贺廷芝傍晚才回去睡了,贺铃兰听罢急急让司机回家,过了一会儿又嫌太慢,她让明玥一定要等她,然后自己疯了一样开车回去取。 楼明玥望着虚空等了很久,将将再次睡去时,蓦地听见了一段曲乐,由远及近。 是吉他!? 是他十年都没有听过的调子,此时弹起却依然让他熟悉。 一瞬间,楼明玥仿佛又回到了那座小巷,看见那栋小楼,看见那片村落,看见熊熊篝火,漫天烟色。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太舍不得那里了,才在这时候做起这样的美梦。 朦胧中他又听见有人推开门,伴着吉他声朝他慢慢走来。 楼明玥猛然睁大空洞的眼,瞪向那头,轻轻的喊了一声:“小燕……” 楼明玥说:“是你……终于又来看我了?可惜……我眼睛看不见了,头发也没了,现在变得特别特别丑。” 来人坐到床边,停下了弹奏。 他未回答,楼明玥也不在意,仍觉自己正沉浸于虚幻里。 他问:“其实当年,是不是你来了我的房间替我赶走了上门的小偷?这些年,我时常在夜半,也会觉得有凉风在我身边。虽然知道不可能,但又总错觉,是你又来看我了。明明只是短短两周的相处,但这十年间,我却一直时不时想起。” 他太想念m城了,想念积雪巷,想念明会村了,想念那里的节庆,想念那里的风景,想念那里的人,也想念那里的自己。 楼明玥不知哪来的力气,竟颤巍巍的撑坐起身,他说:“你有一节弹……错了,让我……弹一下好不好?” 小燕起身,配合的坐到了他的身后,有些僵硬的将人抱进了怀里,在背后支撑着他的身体。 楼明玥摸索着琴,察觉这琴像有些年纪了。他微微一笑,满足的拨动起弦,弹起那首《千山》。 附生 第148节 可惜楼明玥手腕无力,连指尖都抬不起来,磕磕绊绊只拨响了几个音,荒腔走板,比小燕弹得难听多了。 他却仍然高兴。 千山……千山……他这十年来再不敢听也不敢忆的曲子,他终于又弹了一次。 无声的呢喃着这个名字,楼明玥倏地一怔。 “夜凉……吹笛千山月,路暗……迷人百种花……” 千山…… 凉月。 楼明玥睁大眼,恍惚间记起了近日听说过的那家正崛起的新公司,好像……就叫这个名字。 这几年满心满眼只关注自家生意的楼明玥哪有心力分神给无关的人事,直到这瞬间他才像察觉了什么。 小燕,小凉……燕瑾凉。 失明的眼睛回头望向小燕的方向,楼明玥哆嗦着抬起手抚上了那张脸。 似曾相识的轮廓,还有额头的那道疤。这张脸明明上周才将他带出院过,却同十年前那张缠满纱布的头脸渐渐重叠。 楼明玥悲伤呜咽:“原来是你,原来是你,对不起……对不起……”原来这不是梦,是他没有把人认出来。 燕瑾凉揽着人笨手笨脚给他擦眼泪,用隐忍的语气无所谓的说:“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过去也对你没多上心。只要以后记得别再糊涂就好。” 以后,以后…… 楼明玥笑着点头:“好……我会努力分清,下一次……也会记得。” 黑暗里,燕瑾凉的声音再不复平日阴沉,显得温柔又认真,他问:“那你下一次是不是还想做楼明玥?” 这问题像难住了楼明玥。想了半晌,他摇了摇头说:“你之前……说得对。楼明玥……活得太累了。如果有来生,我想做……一个平凡的人,就活在……明会村那样的小村里,每天……上学工作,柴米油盐,有亲朋好友,知足常乐。” 燕瑾凉到底没忍住讥讽,那语气活脱脱就是小燕。 “你过得惯苦日子吗,那种地方那么乱,有土匪有小偷。” 楼明玥弯起眼,这一刻他忽然觉得无比幸福,过往的沉重负担都被卸下了,他知道廷芝和大嫂应该能好好活着,而他不再需要每天那么辛苦,不再需要伪装坚强,他可以躺在他挂念了好久的人怀里展望未来,抱着他最爱的音乐,然后好好睡上一觉。 深重的疲惫袭来,楼明玥的眼皮再也撑不住的慢慢粘合,嘴唇还在尽力回答对方。 “我应该可以的……我还挺聪明,我能学着保护……自己。如果实在不行……你就还是住我对面好不好,白天一起作伴……晚上替我赶走强盗……我每天一睁眼,就又能看到……你……” 念叨着最美丽的幻想,楼明玥的手慢慢从琴弦上坠落…… 那一刻他头顶恍惚有冰凉的水珠砸落在脸颊,顺着腮边滑下……像一枚琥珀,凝结住了他作为楼明玥这一生最后的愿望。 第165章 烙印 楼明玥的视线在历经长久的黑暗后又恢复了清明, 眼前光影蹁跹,他像透过一片浮动的水纹在看着这个世界。 有个少年声音在问:“东西拿到了吗?” 楼明玥转过头发现自己站在一栋巨大的别墅里。 一个白发男人将怀中抱着的物事小心的摆放到桌上,解开缠裹着的黑布, 露出其中一坛白玉瓮。 “在殡仪馆拿到的。” 楼明玥看着那坛子, 像能感知到内里余烬的温热, 他周身一暖,不受控的要往那里去, 却一把被那白衣男人挡了个严实。 少年也在看那瓮,他面容扭曲一瞬,颤抖的伸手想摸, 又猛的顿住, 忽然暴怒, 转身一脚踹翻了一旁的茶几和花瓶, 碎了满地瓷器! “贺、廷、芝!”少年将一个名字念得咬牙切齿,眼中满是恐怖的阴鸷。 白发男人却不受他情绪所扰,甚至直言戳他痛脚:“是我们预估错误, 以为贺家会把楼明玥停尸五日才举行葬礼。”这样的豪奢之家,即便破了产,葬礼也自有一套规矩。“谁知道贺廷芝一切从简, 不过三日就把他火化了。” “可究其根本,还是因为你这么多年的折腾让燕瑾凉的身体衰败到今天没办法再随意使用, 而这具新身体三四年了还没养熟,以至于这几天哪具都回不去,才耽误了从殡仪馆接出楼明玥的最好时机!” 少年似脾性蛮横, 却被白发男人不咸不淡的几句话数落的回不了嘴。 少年矮身将地上一块碎瓷捏进掌心, 像通过那痛处自惩,又像因此恢复冷静。 半晌, 楼明玥见他用一种陌生的复杂眼神看着自己,莫名让他难过不已。 少年说:“你告诉过我,再好的躯壳也比不上自己的,只要不是断头斩腰,大到无法修复的伤口,自体复活是最好的办法。以我极为罕见的灵魂和体质,只要在他身边,他就可以回到原身继续活下去,就像当年我在明会村,明明坠楼摔得当场死亡,可魂魄绕了一圈,还是回到了身体里,即便是个死人,但只要安安稳稳保持一年,就可以恢复如常。” 白发男人拆穿他:“是这样,可惜你没有安安稳稳。你觉得自己是怪物,这样活着没意思,无视我的建议,每夜每夜离魂乱跑,等你好不容易受那人潜移默化的影响想活了,这些年一直没被彻底修复的燕瑾凉的身体却撑不住了,加上又遭逢燕遥征设计的那场车祸,没当场被撞得四分五裂,还能容许你这一年为处理公事,偶而在姜翼和老身体里来回,你该知足了。” 被句句怼回去的少年本要发飙,又硬是忍下了脾气,丢了那瓷片,把带血的掌心往裤边随意一擦,问:“老子他妈只想问楼明玥的身体没了,无法自体复活,要去哪里再找一具?” 白发男人垂下眼:“我会想办法,但要找合适的很难。而除了自体外,其实还有一个好人选,比如姜翼为何那么适合你,车祸时他一死你就自动附到了他的身体里,根本就没有借用什么外力,是因为你们有血缘牵绊。” 楼明玥发现那少年像怔了怔,继而眼带挣扎的摇了摇头:“车祸是燕遥征在我的车上做了手脚,算是非我本意。但如果要找和楼明玥有血缘的人要身体,即便那小子肯,楼明玥醒来也不会愿意的。” 白发男人点点头,接受他的话:“那只能另找没血缘的了。另外张申也找到了和你身形外貌极像的替身,会在公司等需要你出席的重要场合顶替。等到时机合适,也会向媒体放出消息说你出国办理业务,不再公开露面。然后再找个时机把你那具老身体火化掉。” 待到白发男人离开,少年抱着那坛子默默的去到了书房,他推开一道暗门后显出了一片花园。 少年把那不住吸引着楼明玥的白坛子放到了墙中的壁龛里,转头对楼明玥微笑道:“以后我们就住在这里,好不好?” 话落,楼明玥眼中摇摆的画面又像海浪一样往前推进。 说是要住在这里,可之后的时间他们却在两处截然不同的住所中来回。 一处宽敞华丽,一处破落逼仄。但楼明玥没得选,少年去哪里他也去哪里。楼明玥也不想选,他渐渐习惯在他身边,看他发呆看他睡觉看他打拳看他训练,看他自言自语。 少年大多很沉默,总盯着他不说话,偶而发现有趣的东西又会高兴的来同他分享,可当得不到他的回应时又会生气,喜怒无常。 就像今天,他在那栋破房子里提了一只东西兴冲冲的来别墅给楼明玥瞧。楼明玥一看发现是只站都站不起来的狗。少年问他像不像,问他记不记得,楼明玥说不出话,只静静的看着他。 少年又给他看大别墅里新布置的影音室和琴房,说可以在这里听音乐,也可以弹琴,问他喜不喜欢,楼明玥还是回答不了。 少年忽然就怒了,揣着袖子不高兴地走在前面。 这下换楼明玥着急了,反射性的就连忙跟上。 可那人像故意要甩掉他,加快脚步绕去墙后。 楼明玥只能努力加速,一用力,直接穿墙扑到了少年面前。 少年被他吓了一跳,眼神恼怒,嘴角却像带笑,整张脸仿佛上下割裂,心情纠结。 瞪过来半晌,他忽然小声问:“你知道我是谁吗?一只魂就这样……老跟着我半步不离?” 楼明玥歪了歪头,不明白他的意思。 少年像也料到如此,低下头露出了一个苦笑:“又这样,总是这样……” “魂魄离体后就会慢慢消逝,你天天陪着他,虽能保全他的魂,但他前生的那些记忆却保不住。毕竟他不像你,死了跟活着没什么差别。” 几天后,那白发男人来时说道。 “一只游魂在没找到身体前最好什么都不想,一直记得过去的事容易有执念,这很危险。所以他不记得你是谁只有更好。” 像是察觉少年沉郁的脸色,白发男人又严谨的补充了句:“或许他找到身体再活过来能想起点什么,谁也说不好。” 顿了下又说:“有关他的新身体,我找到了几具匹配的,有两个就在你住的弄堂里。” 少年抬眼,当听见白发男人说这俩还活着时,又失望的别开了目光。 夜晚,少年靠在床上望着虚空,楼明玥蹲在床前和小狗玩,忽然听那少年道:“我今天拿了个冠军。可惜这具身体有伤,我彻底融合的时间又晚了点,能恢复到像常人已经不容易,没办法彻底痊愈了。等我比赛时,你也去好不好?” 楼明玥起身,挨到他的身边,似乎很高兴的依偎着对方一样。 少年难得咧出笑来,像很满足这样的相处,可很快那笑容就敛了回去,因为他伸手想摸楼明玥的脸,却触了个空。 这时电话于寂夜响起,打破了少年的僵持,也画下了一人一魂作伴了近两年的休止符。 有人在电话里说:“小凉,红光小城那里刚传来消息,有人在里面摔死了,是我跟你说的那两人之一,叫孟济。” 许是开始切换身体,之后的画面或记忆于楼明玥来说越发浑噩与时断时续。 医院里,他站在病床边听一个中年医生和少年说着什么。 中年医生道:“整整十六年,我看着明玥长大,为他治病,怎么舍得他得到这样一个结局。如果能让他以后都健康平安,我愿意配合你的计划。” 少年满意的点头。 有些阴森鬼魅的豪华别墅区里,少年气急败坏的把楼明玥从一处有着三十六盏水灯的池水边拉回。 楼明玥茫然转头,发现周围有好几个学生模样的人惊恐万分的看着他,仿佛见鬼。 少年却将这一切无视,只拉过楼明玥骂道:“果然一回来就乱跑。” 名叫十番打边炉的火锅店中,少年瞧着门外鬼鬼祟祟往里探的那个非主流男生,听身边的精英男说。 “就是他,偷拿了法事的香灰,还卖给了一个小明星。” 少年不以为意,只问老板:“你们这里的海鲜可以,不过有烤乳猪卖吗?” 擎朗酒店里,白发男人说:“医院一次,红光小城一次,如果这次再附魂不成,就证明孟济这身体实在不合适。” 就当楼明玥看着白发男人点起一支香时,却有巨大的引力吸着自己往酒店房间外飘去。 那少年见此表情巨变。 白发男人也皱眉:怎么回事?“周围有尸体?谁死了?” 精英男人进来报:“楼下有人坠楼,是……那个刚才跟着我们一起进酒店的。” 楼明玥越飘越远前,最后看见的就是少年望过来矛盾又复杂的一眼,似悲似喜。 那一刻,两年里的点点滴滴忽在他眼前极速闪现,像铺天盖地的浪朝他兜头覆盖,将他淹没,最后让他的视线彻底变作黑暗。 他只觉自己似趴在一处床榻,背上头上都火辣辣的疼。 身后又响起那位中年医生的声音。:“他才经历开颅手术,你这时候给他纹身,你确定他不会感染不会有事吗?” 熟悉的少年音沉沉道:“有我在,就不会。” 待中年医生离开,病房内复又陷入安静。 良久楼明玥才觉出耳后有炙热的呼吸贴近。 那少年人附在他的后颈低语:“缪斓说,因为我的魂魄总是乱跑,烙个痕迹能帮助附魂。鉴于你是个骗子,每次答应我的都做不到,所以我也给你烙了印。我知道你醒来后一切又会回到原点。不过没关系,因为这一次,我也打算要做一个骗子了,要把你骗得团团转,而你却再也跑不了了……” 话落,有温热滚烫的柔软落下,轻覆在他肩背最灼炙处,一次次的啄吻,让那疼痛几乎钻心,入骨入魂…… 附生 第149节 第166章 对不起 祝微星睁开眼, 懵然的瞪着天花板,一度他真的以为自己还陷在往日的回忆里无法自拔。直到有人来翻动他的眼皮,他真切的感受到冰凉和痛意, 他确认自己是真的醒了, 没有做梦。 瞬间, 失去意识前那番混乱一下涌入脑海,祝靓靓、恶灵、大火、倒塌、坠楼……那个人把自己抛开却速速坠落的画面, 让祝微星猛地瞪眼。跌撞着就要撑坐起身。 自然立时被身边的小护士阻了:“祝先生,你……请你好好躺好,不要乱动。” 祝微星紧张地看着她, 问:“我在这里躺了多久了?和我一起的那个男生怎么样了?啊?姜翼怎么样了?” 护士拉不住他, 只能挑拣着回答:“你被碎石砸中脑袋, 有比较严重的脑震荡, 送到医院时一度休克,昏迷到现在才醒,要好好休息, 你想知道的我帮你去隔壁病房问问,你不要激动。” 休克了?所以反倒刺激他想起了上一世死亡前后的那些片段。 可姜翼呢?不知道姜翼的消息祝微星根本没办法冷静。隔壁,他在隔壁吗?那是不是代表他活着, 对,这个人哪有那么容易死掉, 无论什么伤对他来说都没事的,一定没事的。 虽这么想,却顾不得听护士的话, 过度的急惶让他既虚弱却又力大无比, 挥开一路阻挡,祝微星踉跄下床, 失态地朝隔壁去。 幸而有人反应极快,在他出了病房没走几步脚软时上前把人扶住了。 “楼……祝先生,您怎么下床了?” 祝微星抬头一看,见是张申,他一把抓住对方,慌得脸皮青白,半分不见曾时的淡定冷静:“姜翼呢?姜翼好不好?” 张申忙说:“祝先生,您不要急,姜翼没有危险。” 他将人小心的带到病房门前,让他透过床口看里面躺着的人。 “楼榻后他摔了下去,但在坠地前还是努力伸手抓了两把凸出的楼体,减缓了速度,最后是在八、九米处坠的地。医生有给他做了全身检查,除了腿骨有一点骨裂外,万幸身体没有致命伤,不过他和你一样,掉落时磕到了头,也有脑震荡的迹象,所以至今昏迷,还没有醒来。” 祝微星呆然,又问跟随而来的医生:“我……我能进去看他吗?” 医生本不赞同,毕竟患者自己也需要修养,可见他一脸执着,只能暂时应允。但他没料到,祝微星这一坐就又是一个白日,不仅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甚至不言不语,望着床上人,满心满眼都只为等他醒来。 期间焦家人来过,繆斓吕示来过,甚至苗香雪都来了,又被怕她情绪过激的张申给哄了回去,而任身边人如何往来,祝微星都一动不动,寸步不离。 张申让护工将摆了满桌的粥点又一一收走,轻轻叹气道:“祝先生要好好照顾自己,不然燕先生也不会高兴的。” 祝微星倚在墙边,没应张申的话,反而转头望向窗外,这间病房就是当初姜翼车祸后住的地方,祝微星忽然发现,从这个角度看出去,不仅能窥到楼下的凤尾兰,也能将神外的好几间普通病房一览无遗。 其中一间,正是他醒来时所住的606室。 祝微星问:“去年的这个时候,他是不是就在这里?” 张申一愣,点了点头。 虽早猜到答案,但真被确认,祝微星心中仍是揪痛难抑:“原来在他初初醒来自以为无依无靠的那段时光,一直有个人在他不知道的地方默默的陪伴着自己。” 祝微星垂眸,轻轻眨去眼底的泪水,对张申道:“你走吧,不用管我,我就在这里,等他醒来。”就像他曾对自己做过的那样。 待张申离开,祝微星终是敌不过未愈的病体,疲惫地趴倒在了这人的床边。可他仍舍不得移开眼,直愣愣地盯着昏睡的那个人。 这环境,让祝微星又一次想起,他在楼梯口遇见少年姜翼时的场景。 那段时间,他该是刚经历车祸和燕瑾凉换了身体,一半是因为姜翼的确家境贫寒,另一半是本就死过一次,觉得自己是只怪物的燕瑾凉,对附魂重生的经历早已无比反感,所以再度因为是车祸和人换体,他并没有高兴,也没有治疗的兴趣,谁知,却在那时候遇到了多管闲事的楼明玥。 楼明玥路过楼梯口,见他坐在那里,便怀疑他有轻生意向,自以为是的劝告对方,让他找到活下去的意义,不该轻易放弃。 那时的少年姜翼说了什么? 他好像说你根本不懂我经历了什么。 楼明玥却用自己的处事习惯回复道,你的那些经历,别人本就没必要知道,你自己知道就够了。 回头想来,这句话何其残忍。他过去总觉得这个人格外幼稚,有一面像永远长不大。却不知燕瑾凉的确没有长大过,他的生命永远定格在了十八岁前的那几天。而他的另一面,又像途径了一世又一世,活得久远的像个耄耋老人。 祝微星忘不掉在那段回忆里,少年姜翼在说完那句“你不懂我”的话后,刹那间穿透年轻皮囊而显出的极致厌倦的眼神。 明会村死时,他该有多绝望,车祸后还魂,他又该多迷茫。偏偏自己错得太过离谱,别人或许是不该知道这个人到底经历了什么,但自己应该,无论是楼明玥还是祝微星,都该烙进灵魂里的记得。 伸手摸向蝴蝶骨处的那枚木槿花,祝微星喉咙发紧,颤抖地一遍遍给床上的人道歉:“对不对起,对不起……对不起……” 哭到半途,祝微星忽觉脸颊微痒,像有什么悄悄在其上拂过。 祝微星一惊,赶忙擦去腮边的泪,抬头去看身前的人。 然床上的男生依然双眼紧闭,并无半分苏醒的迹象。 祝微星忍下无边的失望,又不知想到什么,一下顿住,过往的种种记忆和数不清的教训早让他精神高度敏感。如果有什么来到他身边,祝微星不能接受自己再一次的错过和忽略。所以当下,他几乎用尽全身气力去感受周身的每一粒空气,是冷,是热,是静止,是活跃。 渐渐地,他真觉出似有凉风在他头顶脸侧依稀徘徊,且愈渐明显。 祝微星连忙望向那凉意的来处,细察之下果然隐约看到桌上的文竹盆景在随风轻轻摆动。 祝微星大震,凑到花盆前嗫嚅着问:“是……你吗?” 问完又几乎哽咽的掉下泪来,哆嗦着想伸出手往那枝叶拂去。 可惜还未触碰到那物,满腔悲情就被身后一句沙哑的疑惑,不客气的打断。 有人奇怪的问:“什么是不是你?你他妈……在干嘛?” 祝微星动作一僵,骇然地转过头来。就见刚还昏沉着的男生此刻正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他的古怪行为,眼睛还因为久睡凹出了深深的双眼皮,越显凌厉。 祝微星迟钝,看看自己的手,又去看姜翼,呆了足有半分钟才着急的挨到床边,不敢置信道:“你、你醒了?” 姜翼眯起眼,仿佛将他的伪装全全看破,特别不体贴的拆穿说:“别假装没事发生,真以为我不知道,你他妈是把那盆东西当我了?”该看见的时候看不见,不该看见的时候乱看见。 祝微星在心里纠正对方,他怎么会把这人当棵植物,他只是以为他又灵魂出窍了而已。但显然眼下不是拌嘴的时机。祝微星只沉默地看着对方,那眼神像带着悠远深重的千言万语,穿越了久远又冗长的时光凝结至今,最后全融成一句轻轻的:“对不起……” 姜翼面无表情的和他对视,平静的眸中若细察也有恍惚的狂风骤雨和深渊巨海,深埋于不以为意的表面下,终化为一个大大的白眼,和一个从丹田和鼻腔蹦出的冷哼。 姜翼:“哼。” 虽然有满肚子的话和感情要抒发,可再急都比不上姜翼当下的身体重要。 祝微星要去喊医生,按在呼叫铃上的手却被姜翼一把抓回。 他动作一如既往的灵活迅疾,似乎身上的小伤于他的确没有大碍。 姜翼骂人:“老子他妈没事,哪里用他们检查。一会儿来了又要大惊小怪。” 祝微星却不放心:“你都昏迷了两天了?” 姜翼嗤笑:“狗屁的昏迷,老子快两礼拜没好好合眼睡一觉了,之前又和一只恶心东西交手三百回,老子能不累得多睡几天吗?” 什么?所以这个人只是睡着了? 祝微星讶异。 和祝靓靓打斗是消耗体力,但对方两个礼拜没休息是什么情况?又一想,该是为了两人吵架的事,这段时间自己精神恍惚,怕是这个人也不会好过。 祝微星低下了头,心存愧疚。 姜翼像就等着看他这表情,满意地打量了很久后,忽然张开了一条胳膊。 “累死老子了,我还要睡。” 祝微星点点头,表示他赶快好好休息,可发现姜翼只是睁着眼一眨不眨地盯过来时。祝微星瞧瞧他不耐的眼神,又瞧瞧他的手,终于恢复了几分机敏。 祝微星脱了鞋,躺到了这人的臂弯中。 上床时还有些无奈,可真与他贴近的那刻,祝微星才觉出他的人,他的身体和他心有多怀念对方的触碰和气息。 下一刻,姜翼一收手臂,直接把祝微星揽到了近前,又是趴伏在他胸口的熟悉姿势。 祝微星的脑袋埋在姜翼的肩窝里,正巧让他一抬头,鼻尖就能触到对方的嘴唇。 两人四目相对,祝微星在姜翼的眼底看见愈渐深浓的炙热,像洇湿的星火重遇薰热的风,再度鼓噪蒸腾,即将燎原。 祝微星未拒绝,甚至微微仰起头,方便姜翼亲吻。 唇果然落下,他吻过祝微星的额头,吻他的眉眼,他的鼻尖,他的脸颊。 最后,那温软覆于唇上,再一次没有深入的点到即止,极轻,极温柔,极克制。 对于曾将二人拉扯到险些分离的那些矛盾与误会,姜翼依然没解释没辩驳的意思,可这一次,通过这个吻,祝微星却全懂了。 第167章 我胡说的 歇饱睡足的姜翼恢复了以往的精力, 同祝微星分开那么久,想也知道,这样日日相对, 这人没可能那么放过他。 一开始祝微星也难得激动, 好久没有亲近, 加之近日的刺激,姜翼想如何他基本毫无反抗, 由着人折腾。但许是分离一月让祝微星疏忽了,他身边这人可是出了名的会得寸进尺不知满足。亲了就不松口,抱上了就不撒手, 像是翻着倍的要把这段时间失去的一切全都补偿回来。 虽估计这场合, 祝微星没让那人太过分, 但这样没完没了之下, 且七月盛暑,这家伙又是只大火炉,随时随地烤着人, 祝微星再由着他也有些受不了。 这不,前一时还好好打着游戏的,祝微星不过走过来拿只果篮的苹果, 那大脑袋就自动搁他肩膀上不挪开了,没一会儿半个身体都靠了上来, 没骨头一样的把他当靠垫。 好歹也是个运动员,怎么这样没个正型,祝微星劝告他:“腿伤了, 医生说要好在床上躺着, 盘着腿歪在那里不好恢复。” 姜翼凶横,拍着床说:“那你坐过来给我靠。” 祝微星刚都被他压出汗了, 再傻也不愿做这苦力,偏那揽着他腰的手又有收紧的趋势。 姜翼阴恻恻的问:“悄摸摸推我干什么?又要给我唱反调是不是?” 祝微星无奈,只能收了抓开他手指的力气,但是想也知道这人没那么容易罢休。 果然,姜翼开始蛮不讲理:“是谁前两天还给我道歉的?为什么道歉呢?哦,我想起来了,因为之前要和我一拍两散,不屑跟我说话,我过个生日连个蛋糕都没得吃?” 这事哪里是祝微星一家的问题,但他大度的认了,这家伙就顺杆爬,估计没爬上个十年八年还下不来。偏祝微星现在对他是一点都硬不起脾气。 于是只能被这家伙一伸手又抱进了怀里,掐着下巴重重的吻住了。 这几天,那亲吻次次凶狠,回回都像要把他连骨带皮的吞了。祝微星知道姜翼被困在医院难受得很,要不是医生没放话自己能出院,他早就没了耐心。 舌头轻易的就顶进了他的唇内,添着上颚扫着口腔一点点抽离他全部的呼吸,察觉有手扯开了他的病号服下摆,浑噩的祝微星刚要阻止,那动作已被一阵敲门声打断 张申在外面说:“有人来探视,是姜先生。” 姜翼没停手,烦躁:“让他滚!” “好咧。”张申点头,笑着去了。 迷迷糊糊的祝微星本没搞清哪里又来个姓姜的先生,后来忽的想起一人,立时擦去嘴角湿痕,拍开那不老实的爪子,坐起了身。 来的是姜桐。 姜来从小就和贺廷芝交好,常来家中游玩,祝微星后来想起,上辈子的自己也是认识这小孩甚至是姜家的,那自然楼明玥也和姜来的哥哥,也是姜氏的老总姜桐打过照面。 校运会那天,意外帮助祝微星进了u体的姜桐来找的就是姜翼,虽然那天祝微星因为吃了过期感冒药没听清他俩的对话,但从他在姜翼书桌上不小心碰翻了一文件袋的照片,里面就有那辆蓝色跑车的监控可知,姜桐的来意该就是为了姜家父子车祸的事。 附生 第150节 面对姜翼的不忿,祝微星忽略,关心道:“那场车祸到底是怎么回事?” 姜翼言简意赅:“还能怎么回事?就全死光了呗。”燕瑾凉本就算是个死人,车祸没要他的命,但废了他的身体,连带着姜家父子的两条命一起。 他之前就什么都不愿意解释,这时还想含混过去,祝微星严肃的瞪着这人,对他敷衍的态度有些不满。 姜翼无法,翻了个白眼,又不甘不愿地承认:“我撞死了他们父子,所以我愿意赡养他被留下的亲妈一直到死。”也就是苗香雪。 祝微星凝视着对方,似不全信,他觉得内里还有隐情。 但凭这家伙的臭脾气是不可能好好说话了,祝微星想了想,决定自己来问。 他说:“那场车祸是因为燕遥征在你的车上动了手脚吗?”八年前,正是燕瑾凉在燕氏企划部做经理的时候,他面上没什么实权,私下应该对燕氏已有行动。燕遥征或许本就看他不顺眼,又或许对此有所察觉,以那一家的很毒,会用这种下作方法铲除他以为的敌手,一点都不意外。 对此姜翼倒没否认,他鄙夷的冷笑:“废物也只会杀人灭口这招了。”偏偏还没成功。 他没想到燕瑾凉不仅没从这世界消失,还因此找到了一具年轻的新身体。 可是,祝微星不蠢,梁永丽说原来的穷小子姜翼比燕瑾凉更暴躁易怒,却善恶分明。如果燕瑾凉是杀了他自己和他父亲的凶手,即便是受燕遥征所害,可姜寰当场死亡,姜翼脊柱受伤,原来的姜翼也不会允许一个杀父仇人来拿走自己的身体,并照顾伤心欲绝的母亲,这种赎罪方法何其讽刺,绝不是原姜翼那种暴脾气能接受的结果。 祝微星静静的看着眼前人,隐约像猜到了什么。 姜翼的手在床头摸索,像在找烟,眼睛则避开他的视线,假装没看见。 祝微星没忽略他的心虚动作:“这么些年你看着苗阿姨为这官司心存希冀处处奔忙,却只口不言,甚至假装那场事故不存在一样……”这也绝不是燕瑾凉逃避推脱的性格,除非……责任不全在他这一方。 祝微星问:“是因为,原来的姜翼也有错吗?”或者说,最大的错,其实在他那里。 姜翼摸烟的手一顿,止在了那里。 祝微星仿佛在现场按了探头,将整场事故努力还原:“那日在那片山道上两父子发生了争吵,也可能是姜翼做了什么干扰了姜寰,总之,当时的姜寰受到了副驾上儿子的影响,在夜半的山路上,撞向了隔壁道路的车辆,而正巧你的车也出了事故,没来得及避让,以至于让两方死伤惨重。就是因为自觉害死了父亲,原来的姜翼无言继续面对母亲,才爽快的交出了身体,希望由你继续完成他的人生,也将她妈妈好好照顾下去。而你便答应替他永远的保守这个秘密。” 所以姜翼才让蓝色跑车消失,又伪造了新的现场,他掩护的从来不是燕瑾凉,而是原来的姜翼,毕竟如果彻查下去,被苗香雪知道她这么多年来追查的真相或者真凶近在咫尺,对她有多残忍? 这也是姜翼和燕瑾凉换体的交易条件。 姜翼看向祝微星,眼神有一瞬难查的深意,须臾又皱起眉头,骂人:“放什么屁呢,这么会编故事,你怎么不去写剧本啊。” 祝微星盯了他两秒,别开眼抿唇:“好吧,是我胡说的。” 姜翼丢开烟,拉过祝微星,问:“你是不是故意为了扯开话题,让我没功夫把注意力放在刚才那件事上?” 祝微星不理,脑子显然还沉浸在别处。 那天在77号咖啡馆听程老板和吕秘书聊天时提过,姜桐和燕瑾凉本就有交情,可看姜桐那天在校运会来找姜翼的样子,并不知姜翼就是燕瑾凉这层真实身份,祝微星又从姜来口中听说过姜家正在找一个失散的亲人,而苗阿姨提过姜寰有个有钱亲戚,加之那边调查车祸事故还要过姜翼的血样,祝微星怀疑过姜翼和姜来有过些亲缘关系,可是他记得,繆斓提过,姜翼和燕瑾凉也有血缘关系,且应该不远。 姜翼在他鼻子上亲了下,不太高兴他的走神:“脑子又在编什么鬼东西?” 祝微星瞪大眼:“姜寰是姜桐的亲戚吗?” “嘁,”姜翼的回复是嘴角一个抽搐,“姜寰唯一有钱的亲戚,是我。” 祝微星明白了:“姜桐是代白家来找人,你舅舅说过白老先生早年被仇家抱走过一个小女儿,原来……就是苗阿姨。” 那看来燕瑾凉变成姜翼后,白渌和他还没见过,那白舅舅知道燕瑾凉那具身体已经火化的事了吗?除了身边几个亲信,其他人都被燕瑾凉瞒着,白家那边应该也是如此。但白家人精明,四年不见外甥,眼下千山又和白金走廊有合作计划,怕是那边的舅舅和外公多少对此有些察觉。 白渌担心燕瑾凉不愿意让自己知道,所以又假装不知,但到底心里着急,便派了姜桐来探口风。他们之前借故把苗香雪在a市扣了那么久却没相认,白家两人大概也在等姜翼主动吧。 相较于燕家人的无情,白家脾气暴躁的舅舅和外公,看样子很疼爱这个外甥和外孙。 姜翼捏他的脸,讽刺:“全世界就你最聪明!” 祝微星也不挣扎,由着他把自己的嘴都掐得嘟了起来:“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苗阿姨?” 姜翼盯着那两瓣粉色的唇磨牙良久,一低头在祝微星的嘴上轻轻咬了一口才舒爽道:“她那么喜欢做发财梦,儿子都没管过一天,当然是让她再多做一阵,不然哪天真实现了,下半辈子不知道要荒唐成什么样子。” 祝微星隐约从对方口中听出了一丝怨气,苗香雪在某方面或许和燕瑾凉的母亲有一些相像,无论出于什么理由,对儿子都十分忽视,姜翼心里多少是为原身抱不平的。 不过看苗香雪近日手脚和打扮都越来越阔绰,白家那边该是没亏待她,想必离相认那天也不远了。 刚笑着,嘴巴又被姜翼堵住了。姜翼贴着他的唇阴阳怪气:“怎么?还没过门就着急关心你婆婆?” 祝微星一怔,退开几分,认真反驳:“就不能是岳母吗?” 姜翼皱眉,暴躁:“你说什么?你胆肥了?!” 祝微星毫无怵意:“你不喜欢,也可以叫丈母娘。” “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小嘴这么会巴拉巴拉呢?” 姜翼眯眼,知道祝微星要跑,他轻松就一把提着人的腰丢到了病床上,然后翻身压上,便要故技重施。 没想到唇才触上,舌尖都没相遇,病房门忽然被人咚得拍开。 “臭小子,你门口这些人怎么回事,老娘来两回了都不让我进门,小姜找你也不理……”话说一半,硬是被屋内场景震得呆在原地。 祝微星一抬头,正对上一脸惊愕的苗香雪!! 每每这时,他总有出其不意的气力。一把将身上的人推开,祝微星尴尬地拉平皱起的衣服,站到了一边。 然不等他说话,忽然朝姜翼飞去的高跟鞋打破了周围空气短暂的凝固,紧接着是毁天灭地的咆哮声。 “——要死啊!!!你个杀千刀的……臭小子!!自己作死就算了!还他妈祸害人良家孩子!!看我不打死你!!!” 祝微星一惊,连忙要替姜翼解释,却发现这儿子也不是吃素的,把他老娘的高跟鞋直接丢了回去。 “关你屁事!?”当然没朝着人,却也把苗香雪气得不轻。 “反了你了!!我&……%¥你……” 大战瞬间爆发! 祝微星顾忌着姜翼的腿,多次想要劝阻,却不是被那咆哮遮蔽了嗓门,就是被那气势震慑得无法靠近。眼见果篮碎裂,枕头乱飞,就算骨裂一只脚也不妨碍某人单腿跳着逃跑,于是一个跑一个追,刀光剑影,不知疲惫。 久远未见,祝微星都快忘了这对母子互相攻击式的相处方式了。 犹豫半晌,败于下风的祝微星决定自行退避,等他们打完自己再出现比较好。 没想到走出病房就瞧见几个看热闹的,张申还算矜持,立时挺直腰板给祝微星问好,而一旁的另一人就没那么好心了,笑得眉飞色舞乐不可支。 便是那小姜,也就是姜桐。 姜翼又是让他吃瘪又是让他吃闭门羹,椰子长老板也不是吃亏的人。 祝微星听他在那儿感叹了一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才想起为何自己越看越觉里面那画面似曾相识。 这不就是白家舅甥那场战役的翻版嘛…… 第168章 恭喜 祝微星下楼去看望祝微晨, 哥哥住得虽然是非v,但病房条件也不错,是单人。 那场火灾给了祝微晨不少惊吓, 从姜翼醒来后, 祝微星都会顶着某人的臭脸下楼陪哥哥几小时, 照料安抚,尽心尽责。 张申不愧是跟着燕瑾凉多年的左膀右臂, 事事安排周到妥帖,不仅给祝微晨找了很好的医疗团队,还请了心理医生进行干预, 以期将危害降至最小, 正好祝靓靓以前带给他的那些创伤也一并治疗。 而被那日灾祸牵扯的其他街坊, 除了梁奶奶年纪太大, 底子本就差,被折腾那么久,还是卧床不起外, 鲁芳和阿珠已恢复清醒,修养几天后已是康复出院。 因为有警方追查冒充付威的信息在前,他们早已有个嫌犯在羚甲里的心理准备, 所以这场祸事的责任很容易就被归咎到郑照文头上。在警察看来,他早年霸凌孟济, 再和祝微星结怨,付威去世,孔强被抓, 他便一直担心红光小城案件牵连到他自己, 前有信息威胁,后又纵火伤人, 甚至调查出他在卫生所实习时偷偷下药的事,虽后者动机诡异形状恶劣,摸不清缘由,但变态罪犯自有其一套非常人能理解的犯罪逻辑,看在证据链完整确凿,那夜的种种过错便成功在郑照文身上定了案,也将红光小城一事,衬底画上了句号。 祝微星想着,走出电梯,一抬头间,又猛地顿住脚步。 一个姿容清妍,气质婉约的美丽女人站于祝微晨的病房廊前,微笑地看着祝微星。 不过一眼对视,便让祝微星红了眼睛。 前生的楼明玥自小父母早亡,同他差了近二十岁的楼明珏等于是他半个兄长半个父亲,而和大哥青梅竹马的贺铃兰,更是是她的大嫂,是他的姐姐,也是他的……半个母亲。祝微星没见到对方时可以从容淡然,真同她面对面,他一秒便失了冷静。 难得像个孩子,祝微星上前张开手轻轻抱住了对方。 贺铃兰由他在自己肩头靠了一会儿才拿出纸巾心疼的给他擦眼泪。这样陌生的一张脸,可那双眼却是记忆里最难忘又难以割舍的熟悉。 贺铃兰哽咽:“明玥,不哭。” 祝微星有很多话想对她说,比如自己从过去到现在的种种诡奇经历,自己对她们的思念自己的纠结,以致近乡情怯,竟始终不敢见面。他也有很多话想问,想问大嫂和廷芝这些年过得好不好,自己离世之后又发生了些什么。但看到贺铃兰的眼神,祝微星又好像什么都明白了。 楼燕两家这样不合,看廷芝对燕瑾凉的处处排斥,口口声声将他列为偷盗自己骨灰的头号怀疑人。连他都这样想,大嫂心里又怎会没有猜忌。她有疑虑,自然就会派人调查。虽然这事在常人来看如此荒诞不羁,但真要从多处入手,比如红光小城,比如中心医院,比如燕瑾凉的车祸,大嫂要真心想查验,总有蛛丝马迹供她联系。而以大嫂的性格,哪怕得到一点他骨灰去向的消息,她都不可能随便放过燕瑾凉。可她这些年面上似无任何动作,然背地里她却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又或者从来不止燕瑾凉在抱着姑且一试的希望,还有一个人,默默在暗处,等待着奇迹的发生。 果然,贺铃兰温柔地摸着祝微星的脸,带着失而复得的珍视和喜悦,她说:“知道你受伤,我忍不住想来看看你。你什么都不用说,见你一切都好,我就放心了。” 祝微星心酸:“对不起……”一直让大嫂担心这么多年。 贺铃兰皱眉:“最不该说这句话的就是你,傻瓜,不要让我伤心。” 祝微星难过,一时难言。 这时病房里的人像瞧到了他在走廊,轻轻拍着玻璃,期待的望着这里。 “弟弟……弟弟……”祝微晨高兴的喊。 贺铃兰望向那里,面上闪过一丝复杂,不过转瞬又破涕为笑的推了推身边人:“去忙你的吧,有时间我们再聊。” 祝微星眼带眷恋:“那我……过几天去看你们。” 贺铃兰点头:“好,等你。” 目送着祝微星走进病房,待门合上,一旁角落才又走出一个少年。此刻,他眼已哭至红肿,不住抽噎。自然就是贺廷芝。 他这状态从上次在故人坊醉酒和祝微星见过后就开始了。今天贺铃兰前来,本不愿带他,觉得他情绪不稳,反会给楼明玥带来负担。 可贺廷芝哪里舍得被留下,说什么都要跟着,好在真来了还知道丢人的避而不见。 此刻,见到玻璃后祝微星和其他人相处的模样,贺廷芝有些嫉妒的问:“他现在好像没有钱,为什么不能和我们回去过更好的日子呢?” 贺铃兰望着从护士手里接过毛巾,矮身小心的给祝微晨擦脸,又取过他手里的卡片和身前人耐心互动的祝微星,也有些难掩的失落。 可她总比儿子想得深远豁然,贺铃兰说:“不是有钱就有好生活的,他现在有他自己的人生,有他的家人,很充实很完整。不管他以前是谁,现在,他就是他自己。” 贺廷芝又想哭了:“那我们还能常常见他吗?” 贺铃兰思考:“那你得问他了。” 贺廷芝自信:“小叔叔那么疼我,他当然会愿意。” 贺铃兰失笑,又看了一眼人,转身离开。 贺廷芝对着母亲的背影,又忽然沉下脸,急忙追了上去:“不对,他身边有个流氓,特别不讲道理又特别凶!妈妈!那个人超恐怖,和燕瑾凉有一拼,我们不能让小叔叔被他欺负了去…………” …… 从祝微晨病房出来,祝微星又被李主任唤去了办公室,是他的检查报告出来了。 祝微星却没急着要看自己的,而是问起了姜翼的健康怎么样了?直到把对方的全身检查项目都一一确认,的确如那人所言,除了腿骨伤了点外,壮如水牛,祝微星才放了心。 附生 第151节 又接过李主任递来自己那份报告,祝微星看着看着,慢慢睁大了眼。 24h跟踪的心电图和脑电图,终于一切指标于正常范围内活动。再没出现任何不该有的波动和平线。 这是不是代表着……他终于也是一个活人了? “一年了,祝同学,”李主任竟也红了眼睛,“恭喜康复。” 不懂李主任深意的护士或许会只当是个医生对病人的普通祝福。但是祝微星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忍下激动与鼻酸,郑重再郑重的,他对李主任鞠了一躬。 “谢谢您,这么多年,谢谢……” ******** 终于到了出院那日,原本的大喜事却因为某两人为了到底去哪个住处而在病房里僵持了大半天。 姜翼的意思当然是要祝微星跟他回湖心别墅,那地方本就是他为两人准备的家。实在不行,回楼家那栋被拍卖的老宅住也可以,反正那房子现在也在燕瑾凉名下,主要是楼明玥的床够大,要睡他也不嫌弃。 祝微星在听见后一个提议时的确瞬间心动,但最后他还是决定要回羚甲里,他现在是祝微星,而那里,就是祝微星的家,更何况这家也存在不了几天了。 姜翼气了一通无果后,由着车把他们送到了弄堂前。 天已昏黑,祝微星仍担心被有心人看见,没敢让那辆价值不菲的豪车离太近,在附近就匆匆下了车。 住院才几天功夫,又是失火又是死人的弄堂比之过去又破落萧条了几分。周围又搬走了很多人,连往日占着街道热聊的阿姨婶婶都没留下几个,路上大半被生活和建筑垃圾占了,不到八点已灯火零星,一片死寂。 以往常在六七号楼前难分难舍的画面这一次没有出现,姜翼直接跟着祝微星上了七号楼。 祝微星像没发现屁股后尾随了一只大型动物,到了家门前才后知后觉的问:“你怎么不回家?” 姜翼挑眉:“老子他妈前两天才被狠狠家暴,你让我回去再挨打?” 祝微星作势想了想:“你也不是只有这里可以住。” 姜翼眯眼:“跟我抬杠很快乐好有趣是吧? 祝微星心说,那不是你的爱好嘛。 姜翼生气,摆出恶霸脸:“开不开门?” 祝微星不语,像没听见。偏他这种爱答不理的姿态最挠姜翼的心。 给了他一秒时间,姜翼就收了耐性,一手摸祝微星钥匙,一手从背后把人捞进了怀里,凑近鼻息。 祝微星吓一跳,这可是还在外面! 他缩起肩膀:“会有人……” 姜翼挺直的鼻尖在祝微星白皙修长的后颈滑动,嗓音已是压抑:“哪里来的人,周围鬼影都快没一个了。” 祝微星想说自己刚走过五号楼时,似乎看见有个年轻人站阳台上抽烟,像是管晓良。 可一听这人说鬼影,又想到那一晚自己就是在这附近被化成鬼的祝靓靓迷晕带走,祝微星一个激灵。 倒不是多恐惧,而是那抹红色给祝微星留了些阴影,再想起着实不适,脊寒之下,反主动往姜翼怀里靠了靠。 姜翼对他这反应再满意不过,抓过祝微星的钥匙,单手就抱起人进了门。 没忍住在客厅就压着亲了个够本。祝微星嘴巴都要被他咬破了,裤子扯了一半下来。 好容易进了房间,祝微星忙喊:“窗帘。” 姜翼暴躁,但想到对面住户,还是听命去了。 回来后把人往下铺推时却又听祝微星说:“这是我哥的床,到上面……” 姜翼眼睛都快憋红了,最后气得反手把他丢到了上铺,骂人:“麻烦精,一会儿掉下来不关我的事!” 祝微星瘫在床头,鬓发黏在额角,双唇被吻至绯色,不知是小屋的湿热还是心跳的激动,让祝微星脸皮潮红,整个人脱了平日疏冷,像细雪里绽放的红梅,有孤矜高标的艳,有魂驰神荡的纯。 祝微星看姜翼回来脱了上身t恤,露出的那一身腱子肉:退了退说:“那你动静小点。” 姜翼狼一样的盯着眼前人,像要咬下祝微星一块肉,轻松翻上床后沉沉说:“小不了。” …… 五号楼的出租屋里,因为搬家搞得汽修店一团乱的土匪军团窝到这里来打牌。 不管郑照文和姜翼关系如何,原本几人还是将他当兄弟,可听了传闻,知他牵扯了人命官司,且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几人多少有些受打击,各自复杂,这两天才恢复了些。 打着打着,赖洋忽然不动了,奇怪:“你们听,这敲敲敲撞撞撞的是什么声音?全弄堂都在往外搬谁他妈还挑这时候装修?半幢楼都在响!” 管晓良一怔,抬头看向阿盆,问:“回来了?” 阿盆点头:“应该是,昨天发消息说的。” 赖洋:“谁回来了?” 见阿盆把牌一丢,开了游戏。 管晓良则拉开凳子,去厨房下面了。 赖洋莫名:“哎??你怎么不打了?哎??你又干嘛把声音开那么大?” 阿盆:“闹心。” 管晓良:“要脸。” 赖洋:“????” 第169章 终场 u市音乐厅。 祝微星去赴已延迟多日的西尔维奥大师的邀约。大师在此有研讨会, 百忙之中还能抽时间和自己见一面,祝微星很感激。 西尔维奥也不委婉,开门见山的问:“最近, 有收到不少电话吧?” 祝微星知道他指的是学校那边的来电。大学除了做交换生, 也是可以转学的, 当然多是同级学府或优秀学府向差了那么些的学校递交申请,因特殊原因才会被通过。较差的想要转到较好的学校除非你有非常优秀的奖项和国家级贡献。 作为国内音乐专业类最高奖项的金律奖, 其含金量在这时便足以体现。不止u音、a音、c音,几乎提的上名号的一流音乐类学府,在他拿到金奖后都对祝微星抛出了橄榄枝, 都觉他继续留在u艺无异于是种虚耗。 u艺当然舍不得放人才离开, 可如果祝微星有意, 不管哪位老师, 都开不了这个让他不要择优而栖的口。 祝微星于是点头:“是。” 西尔维奥问:“你想去哪一所?” 祝微星思忖道:“我会留在本校。” 西尔维奥蹙眉:“你愿不愿做我的学生,跟我走?” 祝微星一怔。 西尔维奥道:“f国,o国, y国,好几所知名学府我都可以替你写推荐信,那里的环境更适合古典音乐的学习和发展, 对你的未来更有帮助。当然,你会舍不得, 所以学成之后你选择回到这里也可以。” 祝微星沉默。 西尔维奥见他态度并不积极,便越发直接:“祝同学,你应该明白, 这个机会有多难得?” 祝微星自然懂。拜入这样的国际大师门下意味着什么。自己从此以后不仅能在世界上最优秀的几所大学学习, 也可以得到大师的圈内人脉,音乐资源, 他会有数不清的历练机会,被更多的圈内人发现,同他们合作相识,甚至打成一片。他会在国际舞台上发光发亮,这于祝微星这样三流音乐学府出来的无名小卒,简直是平步青云。 祝微星未语,像陷入了思索,半晌,大师期待的眼神中,祝微星竟然摇了摇头。 赛后这么久,这个学生才来赴约,西尔维奥多少能感觉到他的态度,可真听见,仍是惊讶:“为什么?” 所有学习音乐的人,几乎都是为往这条路上努力,他现在等同于将大道铺到祝微星面前,大师实在不理解这个学生怎么会拒绝。 祝微星说:“我还没有做好准备。” 西尔维奥不同意:“我不认为这是好的理由,一个上进者应该随时做好准备,把握到手的每一次机会。这是你美好的未来,你不该随便放弃。” 祝微星微笑:“我从来没有想放弃我的未来。只是我心里的未来,和大师所想的不太一样而已。” 西尔维奥还是摇头:“我不懂。” 祝微星说:“我暂时,没有背井离乡的打算。我喜欢音乐喜欢演奏,离开u市,我将搁置我现在拥有的一切,在这里,我有家人,有喜欢的人,我舍不得也放不下。而待在u市,虽然这里不是对音乐最有利的环境,但我一样可以学习一样可以表演,我拥有更多的自由和自我的时间。或许在老师眼里这永远达不成您心目中的功成名就,但这就是我目前想要的生活。平静宁和,普通安乐。”作为楼明玥时,钱权名利他早已拥有过。作为祝微星,他更明白,什么于他才最珍贵。 祝微星看向西尔维奥:“音乐很美好,未来也很美好,但我的未来,从来不止有音乐,不止有单一目标,它才显得更美好。” 这话拗口,西尔维奥一个外国人原是十分难理解,可他盯着祝微星平和坚持的笑容良久,大师却未生气,也未失望。 他问:“你的老师是宣琅吗?” 祝微星点点头。 西尔维奥笑:“宣琅的老师是海鹰,难怪你们的追求和脾气都那么相近。” 祝微星很想说,海先生也是我的老师,但他无法解释,只是微笑颔首。他音乐记得海先生似乎和大师有过交情,听对方感叹时,莫名觉出其内的一丝怅然。 西尔维奥点点头:“既然如此,我尊重你的想法,也许顺其自然也有不一样的收获。当然,如果你哪天改变主意,也可以随时告诉我,我近两年会在u市音乐学院开设一门课程,你也可以找我来学习或者旁听。” 西尔维奥凝视着他,说:“我仍期待你站上更大舞台的那天。” 祝微星很意外,也很感动。 “谢谢您。” ******** 学校对门的荣记,小小一间汽修店里已摆了满桌宴席,一团热气。 吃火锅,土匪军团一起。 羚甲里眼见要拆,这伙人暂且各奔东西,下次再聚怕是要过一阵了。 赖洋竟是面上最难过的一个,捧着啤酒还在回忆白天u体的毕业典礼。 “唉,按兄弟们的意思,今天要有个能代表毕业生上台说话的,除了老姜真没别人,但他偏偏伤了腿,也没去大操场,只在训练房里和大家道了别,总觉得缺了什么。” 管晓良一眼拆穿他:“缺个屁,缺你个傻缺臆想里穿着学士服和别校来围观的美女争相拍照的场面,因为老姜伤了腿没去室外,才没能实现!难怪在训练房里那么积极的催着老姜出去参加典礼。不要脸!” 赖洋胀红脸:“我……我那是为自己吗?我也是为别的兄弟考虑,你没看到足篮排网的好几个专业班都在打听他嘛,而且老姜的腿明明能跑能跳,怎么就严重到上不了毕业典礼台了……” 像是没得到该有的应和,赖洋不服气的要找人帮腔,转头正看见推门进来的人,赖洋忙问:“祝微星,你说,老姜的腿好没好?那天一早我明明看见他把你从楼上抱下来,走得飞快。” 店外炎炎酷暑,店内冷气逼人,祝微星被这温差激得一个哆嗦,只把赖洋的话听了个头尾。 “什么?”什么走得飞快? 赖洋皱眉,以为他记不得具体时间了:“就有人装修的那……唔唔唔……” 阿盆抽回塞萝卜的手,友好的问:“甜不甜?我老家的姨婆给我送来的,说吃了可以长寿。” 附生 第152节 赖洋抠了半天才把萝卜从嘴里拔出来:“咳咳咳……夏天吃什么萝卜?而且你、你姨婆不是去年就死了吗?” 阿盆:“对啊,因为没吃萝卜,话又多,才死的。” 赖洋“????” 一旁的管晓良机灵的对仍莫名的祝微星补充说明:“别理他,他是说时间走得飞快,你们定了搬家的时间了吗?” 祝微星点头:“后天。” 管晓良叹气:“唉,那比我晚,我和盆儿都是明天走。” 阿盆笑:“难过什么,不都还是住惠宁花苑。我打听过了,那边也有学校,还是个大学城,就这回拆迁给的补贴,足够到那再开两家店。晓良和阿赖没找到工作前,可以先给我帮忙。” 这时给汽修店打包了一夜的姜翼从里间走了出来,一脸惺忪,显是刚睡醒,还带着不耐,然一听见惠宁花苑,他的表情更臭了。 “哼。” 祝微星都签约了一周,还去看了房子,二期的顶层复合式公寓,比其他街坊都好,算是自己人的福利。当然也给了苗香雪一套,乐得还想多争取点利益的姜妈妈飞快拍板定案,巴不得立时就搬,生怕开发商反悔。只是这没被由着性子来的某人一听这地方就是不高兴,明明湖心别墅、惠宁花苑算起来都是他的。 一屁股坐到祝微星身边,姜翼今天没对选址阴阳怪气,而是问了句:“刚去哪里了?” 祝微星帮着摆碗筷:“去了趟学校,老师找。” 姜翼看了他两眼,垂下眼,没再多言。 ******** 祝微星于盛暑来到羚甲里,走得那天也是个艳阳高照日。 弄堂里已不剩什么住户,唯有的几家在这周也会彻底搬离。 祝微星带着哥哥做了整理。看着搬家公司将不多的货物一箱箱运下楼,祝微星心内怅惘。 他将哥哥送到车上,见他和龙龙玩得热络,祝微星对焦婶说:“这辆坐不下了,您带着他先走,我稍后自己过去就好。” 焦婶点点头,和焦家一起最后看了看这住了几乎大半辈子的地方,任车将他们带往人生的下一段。 送走了焦家,祝微星一转身,在七号楼前看到了一个人。 见他臂上缠着黑纱,祝微星说:“节哀。” 梁永富面色憔悴,比之前又瘦了一圈,他脸上已没了以往面具样的微笑,显得有些冷漠,却又更真实了一些。 梁永富说:“我从千山离职了,我……打算离开u市,大概会去到g省那一带吧。” 祝微星未接口。 梁永富:“我答应过带阿小离开这里,虽然诺言因为我的自私迟了那么多年,但总该要兑现的。” 祝微星点点头:“祝你们顺利。” 在他转身上楼时梁永富忽然道:“我骗了你。” 祝微星回头。 梁永富看向他:“姜翼讨厌我,是因为大款的确是我扔掉的,不是我奶奶。” 祝微星脸上无甚讶异,像早已猜到。 梁永富苦笑:“这条弄堂存在了太多的孟济,太多曾经的祝微星,我从小就告诉自己不想成为他们,我要拼尽一切努力走出这里。”因此梁永富在看到那些贫弱的动物和人时,总让他想起自己,出生卑微,活着都像是苟延残喘,这既让他同情,却又觉是种累赘。 “我为此小心翼翼汲汲营营,却始终踏于原地。后来我才发现,原来很多人没有换魂,却早已不知不觉变做了另一个人,”梁永富讽刺的笑了,“你说……我现在放弃了,会不会反而变回我自己?又算不算真正的走出了这里?” “我不知道。”祝微星摇头,“我只知道无论贫穷还是富裕,人的生命里永远都有得不到的遗憾,无法事事完美,你和我都如此。学会知足,大概是最容易幸福的捷径。” 梁永富点点头:“谢谢你。” 见他离开,祝微星低头在手机上摁了摁,说:“我之前欠你一个人情,我答应过要还的。这个号码的主人叫丁平,他应该也在g省,经营一家还算可观的公司,如果有需要,你可以去找他,他应该可以给你提供些帮助。” 说完没再看梁永富惊讶的眼神,祝微星走出七号楼往隔壁去了。 刚走到那里就对上一张不满的脸:“磨叽到现在,和谁说话呢?” 姜家也是今天搬,显然苗香雪先走一步,某人同自己一样,留下没有跟车。 祝微星笑,只说:“陪我最后走走吧。” 姜翼面上嫌弃,脚还是顺着祝微星动了。 两人便在此胡乱绕圈,漫无目的。 虽到处都是人去楼空的萧疏之景,但仍能从那断壁残垣里找出许多过去的点点滴滴。 这一年来的幕幕记忆电影般于祝微星眼前倒映。 渔舟街上的牛奶铺,有两个人从站在铺外相看两厌,到挤于小摊并肩坐谈。 八号楼前的废地上,又有两个人从初初相遇的水火不容,到危楼半厦中的生死相依,哦,中途还签了一张卖身契。 而那六七号楼间不过一两米距离的小巷,短得那么有缘,近得足以守望,却又长得一度跨越两世,远得分隔阴阳。这里藏了他们每次归家的难分难舍,缠绵爱恋的隐秘酸甜。 最后站在空无一人的流动市场前,祝微星想起,当时自己就在这里,第一眼看到了那个背影提拔的男生。 他以为对方掀人鱼摊欺凌乡里,那么跋扈那么凶蛮,是个土匪。却不知那人只是在等一场曲折的久别重逢,那么执着那么痴情,是个傻瓜而已。 再一次抬头看了眼羚甲里斑驳腐旧的铭牌,祝微星想不到来时那么陌生忐忑,真正要走时会这样恋恋不舍。 恍惚细听,那些街坊邻里的烟火聒噪喧嚷笑谈依然流于耳际,久久盘桓,没有别离。 祝微星说过,当能把他所有认为重要的东西都从这里带走的那天,他才会离开。虽然那时的他并不知道,十七年前,一个叫楼明玥的可怜少年独自将他仅有半生的珍贵都被迫留在了一条名叫积雪巷的地方。而今天,有个人叫祝微星的男生却和人一起把他新生后的所有美好都从羚甲里一并带离。 “走吧。”祝微星眼眶一红,却又忽然笑了起来,主动牵住了姜翼的手,向前走去。 姜翼嘲笑他:“不看了?要不要给你合个影多拍几张照片挂到新家的墙上?” 两人肩并着肩,于盛阳下拖出摇曳的影,散落在乱石碎瓦间,像一部电影临到收尾前终场定格的唯美长镜。 画面不再变化,但主演的戏却还在继续…… 祝微星:“你一点没舍不得这里吗?” 姜翼:“老子舍不得这破地方干什么?” 祝微星:“白金走廊已有故人坊一条商业街,不缺现代化建筑,你不是打算把这里打造成老式商业民宿,重新整合规划,在保证美观的条件下,贴近本地特色,重造一个羚甲里吗?” 姜翼骂人:“放什么屁,谁告诉你的?” 祝微星:“我猜的……不对吗?” 姜翼:“你再给我胡说八道试试……” 【完】 --------------------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对我是新题材,算是一种尝试,未必合大众或者不少老读者的胃口,但却是我很想写的,早期因为有存稿,可以反复修改,后期因为连载,我手速又慢,难免有地方粗糙了不少,写得最累的时候中间一度躁郁的想停更,多亏大家每天的讨论分析能让我有动力把这篇文好好的完成,也感谢包容里面的一些错误。能得到一部分读者的喜爱我已经非常感动。无比感谢陪我半年连载的读者,每一条评论我都有看,很多小天使聪明得我目瞪口呆,也有些批评我也认为值得听取 这篇文我写了七万字的大纲,一开始就知道会很长,预设大概六十万,但觉得很多人会被这篇幅吓跑,所以保守估计了五十万以上。完结时和我预期的章节差不多,该写的内容也基本如大纲给表达了。以主受的单一视角推进,显得过程有点复杂,有些日常也显得琐碎,但这些不止是伏笔,也是攻受间感情的点滴证明,这是楼明玥的希望,燕瑾凉的爱,所以当初说这文是篇爱情故事应该没错。当然最大的败笔就是我把剧透写进了配角栏(bushi)。 正文先到这里,等我休息休息会更两篇番外~ 一篇应该是燕瑾凉的视角,把文里没写到的再补充一下,另一篇再想想要写点什么~ 再次感谢~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宝书网(baoshu2.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