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宝书网(baoshu2.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刺芒》 第一卷 第1章 雨中黄昏 2010年9月末。 傍晚时分,一场暴雨突袭了港城,将残余的暑气一扫而光,也将学生们全都堵在了教室里。暮色降临,越来越多的家长涌向十五中门口,学生被陆续接走了。雨没有停下的趋势,而一些学生,也迟迟没有被接走的迹象。 七点多了,耿小庆站在教学楼门口,犹豫着要不要顶着书包跑回家。飞溅而来的雨滴打湿了她的长发,她虽然穿着肥大的校服,但湿漉漉的头发披在胸前,有一种凌乱的美感。在十五中,不对,应该说在港城所有高中生当中,这种美感只有她能营造出来。 她站在那里,十分显眼。流里流气的男生对他吹口哨,她置之不理;看她不顺眼的女生冲她翻白眼,她也不在乎。她只关心如何早早回家,在这个不用打工的日子里,她可以多刷几套题。 明明知道不会有人给她送伞,可她还抱有一丝期待。她等了好几分钟,冲着教学楼里张望了几次,那个人还是没有出现。 算了,反正她从小就擅长奔跑,从这里跑回家,十五分钟就足够了。她刚下定决心冲进雨里,一把长柄雨伞适时地伸到了她面前。 “今天不去餐厅打工?” 耿小庆有些慌乱地摇了摇头:“今天不去了。” “那就回家吧,喏,给你伞。” 他还是出现了,还带来了雨伞,耿小庆的面瘫脸上登时就露出笑容来。不过,佟童将雨伞塞到她手中,转身便跑进了雨里,破旧的运动鞋在地上溅起了朵朵水花。他身形壮硕,又长得高,活像一只修长的熊,肥大的校服也包不住他的手腕脚腕。而他头上那个破旧的书包,早就失去了遮风挡雨的功能,也就几秒钟的时间,他浑身就湿透了。 “喂,饭桶!” “干嘛?” 耿小庆高喊道:“一起走!” 佟童回过头来,脸上还有几道趴着睡觉时留下的印痕:“不了,省得老范说我跟你谈恋爱,影响你学习!要是你成绩下降,我可不想替你背锅!” 在一本升学率几乎为零的十五中,耿小庆可是几年难得一见的希望之光,是老师们重点呵护对象。而佟童呢?用班主任老范的话说,现在是个傻子,以后就是个混子。 虽然傻,但佟童并不是参与打架斗殴的不良少年。为什么?虽然别人总说他的名字“娘们儿唧唧”,但只要他一抬腿,对方就得进医院。别人怕疼,他怕掏医药费。久而久之,他就成了个寂寞的高手,也成了一个安静的傻大个。 也有人说,要是家里有点钱,他是个体育生的好苗子。可惜了,他是个连生活都很艰难的特困生。 耿小庆不爱搭理其他男生,却偏偏跟这个傻子走得很近。虽说二人是邻居,从小就混在一起,可他们已经长大了,谁能保证不出事呢?所以,老师也不是白担心,他们精心呵护耿小庆这根好苗子,可不希望她在早恋上栽跟头。 耿小庆聪明又倔强,从不把老师的叮嘱放在心上。佟童就不一样了,他虽然傻,但他明白,耿小庆跟他不是一路人,人家是要考大学、找好工作、走上人生巅峰的。所以,老师一提点他,他就知道要跟她保持距离了。 可他的觉悟,在耿小庆的任性面前,总是崩坏得那么迅速。 耿小庆又冲着雨中大喊一声:“喂,水桶!” “……又干嘛?” 耿小庆凶巴巴地说道:“我说一起走,就一起走!” 从饭桶、水桶,到铁桶、木桶,耿小庆为他起了无数关于“桶”的外号,每天按照心情随机呼唤,可以做到几天不重样。佟童的跟班们对这种行为非常不爽,发誓要让耿小庆改掉这个坏习惯,但佟童并不介意。 原因很简单,耿小庆不光是跟他一起长大的好朋友,还是他的救命恩人。所以,她随口起外号这种行为,跟她的救命之恩比起来,也就不算什么事了。更何况,要是她喊他的本名,那就意味着出了大事,反而让他浑身紧张。 佟童没办法,只能原路返回,像个保镖一样为她撑起了伞。佟童将雨伞往她身上倾斜,她没淋着,他却淋得湿漉漉的。耿小庆瞅着他,说道:“你没必要这样,要是淋感冒了,还不得我给你买药?” “我身强体壮,怎么会感冒?再说,从来都是我给你跑腿,你什么时候照顾过我?” 耿小庆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不再辩解。对于生长在贫民窟的她来说,唯有在对佟童颐指气使时,方能体会到小公主的快乐。可在佟童眼中,他把她当成过公主吗? 应该不会吧?可能在傻子看来,她不过是“一个女的”,具体一点,是跟他一起长大的“一个女的”。 走到宝龙广场时,耿小庆微微叹了口气,抬头看了看阴云密布的天空,问道:“这把伞是从哪里弄来的?” “抢了老孙的,反正他妈妈一会儿来接他。” 耿小庆飞起一脚,便将一块石子踢得老远:“是不是只有咱俩没人接?” 只要一遇到不好的事情,耿小庆的口头禅就变成了“是不是只有咱俩……”,好像被全世界遗忘、被虐待的只有他俩。 佟童还没回答,不远处便传来一声低低的“哎哟”,原来耿小庆将石子踢到别人腿上去了。看到对面那个人,他俩都感觉头皮发麻——什么叫做冤家路窄?怎么又遇到二中的张六土了? 张六土也是耿小庆给他起的外号,人家本名叫做张垚垚。耿小庆曾说,从他的名字可以看出来,他应该是五行缺土,而且缺得非常厉害,要不谁会在名字里加这么多土? 在港城,高中的名字似乎就决定了学校的层次,比如一二三中全是重点高中,是多少学子挤破脑袋也进不去的好学校;相比较之下,十五中就差远了。差到什么地步?耿小庆稳坐年级头把交椅,可每次联考都考不进市里前五十。 耿小庆是“垃圾学校”里面的异类,张垚垚也是重点高中的异类。用耿小庆的话说,他就是《水浒传》里的高衙内,仗着家里有钱有权,到处骚扰好人家的姑娘。 在说到“好人家”时,耿小庆顿了顿,很显然,自称“好人家”,她是很心虚的。 港城并不大,高中生的圈子也就那么大。在某次做作业时,耿小庆曾跟佟童描述过,学霸圈50人就是集合a,美女圈10人就是集合b,求ab的交集是多少? !¥ 对佟童来说,耿小庆的话,就是上面那一堆乱码。 耿小庆看着呆头呆脑的他,咯咯笑了起来:“傻瓜!这两个圈子的交集,连求都不用求,只有本姑娘一人!” 聪明,美艳,自信,耿小庆很容易在高中生当中崭露头角。像她这样的美女,很早之前就被张垚垚盯上了。不过耿小庆看不上他,说他除了有钱之外,浑身上下都冒着土气,而且是让人反感的土气。 在这场秋雨中,张垚垚双手插兜,尽力装出一幅桀骜的样子来:“耿小庆,话说你要的手机我早就买好了,你什么时候陪我吃饭?” 看来不是偶遇,对方是有备而来。耿小庆涨红了脸:“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少给我来这套!不会收了我的东西,就翻脸不认人了吧?” 耿小庆最近确实换了一个淡粉色的翻盖手机,据说那款手机是在韩国很流行的“冰淇淋”,很多女明星在用。耿小庆把“冰淇淋”一亮出来,便惹得班里女生眼红了一阵。 佟童向来对这些不感兴趣,但他还是问了耿小庆一番,她含含糊糊地说,她在数学竞赛中获了奖,手机是拿奖金买的。 佟童一点儿都没怀疑,他也不知道竞赛的奖金有多少,反正耿小庆说什么,他都相信。但如今看来,他被骗了,耿小庆的新手机是张垚垚买的。 耿小庆显然不想让佟童知道这个事实,高傲的她变得很窘迫,拉着佟童便要走。张垚垚却拦住了她,语气也越来越轻佻:“花着我的钱,还跟别的男人搞暧昧,你这样可不厚道啊!” 佟童扭头问道:“小庆,你真的拿他东西了?” 耿小庆脸更红了:“不要你管,你先走吧!” 佟童怎么可能走?他知道耿小庆爱往钱眼里钻,但他没想到,她居然会为了一部手机向张垚垚屈服。 张垚垚模仿着港台剧中不良少年的造型,将校服甩在身后,并用一个手指头勾住,另一只手插在裤兜里,看起来很酷。可耿小庆还是不把他放在眼里,并把手机掏了出来:“这手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连用都没用过,还给你就是了。” “我怎么知道你用没用,你还给我有什么意义?”张垚垚的耐心逐渐丧失,语言逐渐粗鄙:“就像一个女人,被别人用过了,那她还有什么价值?” “你!” 在耿小庆听来,这话无疑是在侮辱她的妈妈。佟童都听出来了,刚想动手,却被耿小庆拦住了:“佟童,你先回家好吗?这是我和他的事。” “到底怎么回事?你跟我说清楚,我才能放心啊!” 张垚垚笑道:“我跟别人打了个赌,我能用一部手机就把耿小庆追到手。我马上就要赢了,可耿小庆却反悔了。” “我从来都没有答应过你。”耿小庆执拗地将手机递了过去:“我就是想逗你玩而已。” 也不知道耿小庆是不是在辩解,但佟童却很不高兴:“不管你是怎么想的,你不应该因为一部手机,就跟这种人交缠在一起!” “哎哎哎,嘴巴放干净点!你说谁呢?”张垚垚用手指头戳着佟童的肩膀:“跟你说话呢,你说清楚!什么叫‘这种人’?” 佟童一把便甩开了他的手,张垚垚甩了甩手腕,啐道:“果然有两下子,力道还真不小!” 耿小庆生怕二人打起来,还想着劝佟童一番,张垚垚却嘲讽道:“佟童?要是光听你的名字,我还真以为你是个女的呢!听说你打架很厉害?可是你不敢打吧?要是把贫困补助给打没了,你就得喝西北风啦!” 佟童的眼神瞬间就变冷了。 张垚垚却夸张地大笑了起来:“哟,你们看,这家伙瞪我呢!” 佟童尽量克制自己:“我答应过我奶奶,以后不动手。” “哈哈哈哈,谁认识你奶奶?她算老几?” 话音刚落,张垚垚的笑声戛然而止,扬手就朝着佟童的脸颊扇了过去。可佟童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顺势便来了个利落的过肩摔。当张垚垚躺在地上发懵的时候,他的好朋友已经哇哇呀呀地叫着,跟佟童扭打成一团了。 他们都是十六七岁的年纪,虽然武力值并不怎么高,动作也不见得多灵巧,但他们都把自己脑补成华山论剑的顶尖高手。胡乱打几拳,也以为自己使出的是降龙十八掌。 发过懵之后,张垚垚才感觉浑身骨头都散架了,躺在地上“哎哟”了半天,他的朋友也无暇顾及他。无奈之下,他只好打通了他妈妈的电话,带着哭腔说,他被人给打了。 电话那端当即传来一声嘹亮的尖叫,紧接着,一个颤抖的女声说道:“宝宝啊,别急,妈妈先报警,让警察把那小子带走!” 当他们打起来时,耿小庆心虚地躲在了一边,她甚至想逃跑。不过,她还没拔动腿,警车就已经开过来了。耿小庆沮丧地叹了口气,心想,今天晚上注定不平静了,可能题都刷不了了。 第一卷 第2章 红裙 一场并不严重的打架斗殴,劝开了就行了,实在犯不着到拥挤的派出所里解决。 可那位张同学的母亲却不依不饶,几乎在电话里吼破了音:“他打我儿子,你们要逮捕他!拘留他!让学校开除他!” 民警老牛被吼得头皮发麻,这个女的真难对付。 而作为一个高中生,佟童出入派出所的频率是有点高了,也不好对付。 走廊的电视上,正播放着一则当地的社会新闻,港城知名法律人士张永明又成为新闻的主人公了,他免费帮助一位受到家庭暴力的女性打官司,为她讨回了公道,港城各界一片赞誉之声。佟童只瞟了一眼,老牛便喝道:“看什么看?看我!” 佟童一转过头来,脸上隐隐有几道抓痕,老牛瞪大了眼珠子,也不知道他是着急还是生气,随手抄起一个文件夹,劈头盖脸地朝着佟童扔了过去:“小兔崽子,刚老实了几天,皮又痒痒了?你的时间不值钱,可老子的时间全被你浪费了!打!我再让你打!今天我就打死你!” 佟童咬着嘴唇,一言不发,也不躲闪,文件夹把他的脸划得通红。那片红色让人触目惊心,张垚垚有点害怕了,他抓住了老牛的手,笑道:“警察叔叔,要打也别打脸。如果这小子告你一个暴力执法,那还挺麻烦的呢。” 老牛个子不高,要打佟童,还得垫着脚,仰着脸,不一会儿便气喘吁吁。听了张垚垚的话,他虽然意犹未尽,却停住了手,打量了他一眼,说道:“你懂得还挺多。” “那是,我爸有不少警察朋友呢。” …… 张垚垚说完,还挑了挑眉毛。很显然,这话是告诉别人,“老子背后有的是人”。 打架斗殴的过程并不复杂,这群高中生也没人断胳膊断腿,民警同志想着批评教育几句就算了,可张垚垚的妈妈却不肯,她匆匆赶来,执意让佟童跟他儿子道歉,赔偿医药费。要是佟童不从,那就让十五中看着办。 张母烫着一头酒红色的卷发,一袭同一色系的毛衣裙衬出了她姣好的身材,她脖子上挂着一条明晃晃的宝石项链,手腕上套着一个晶莹剔透的玉镯子。乍一看,她便是那种保养良好的富家太太。她看起来温和有礼,但只要一说话,眉毛就往上挑着,用眼白看人。 佟童扬着通红的脸,梗着脖子,硬气地说:“不是我先骂的人,更不是我先动的手,凭什么让我道歉?” 张垚垚一伙急了,七嘴八舌地说,佟童是如何把张垚垚摔在地上的,又是如何让他们身上都挂了彩的。耿小庆默默地翻了个白眼,低声道:“被打成那样子还好意思大声嚷嚷!” 张母倏地把目光转向她,问道:“这位女同学,当时的情形是怎样的,你能说明一下么?” 张母的眼白太多,像是戴了个质量不佳的美瞳,那眼神逼得耿小庆无处可逃。刚才佟童被警察狂揍,她很是替他憋屈,刚要说实话,张母却说道:“看你的胸牌,你叫耿小庆?你是十五中的?哪个班的?今年也上高三?” 张母像放了一阵机关枪,眼睛却紧盯着耿小庆,潜台词很明显:要是你不好好说话,就别想着有高考的机会了! 耿小庆浑身一凛,立刻摇了摇头:“他们打了起来,我特别害怕,什么都没看见。” 那一刻,佟童顿了一下,但什么都没说。 在上小学时,耿小庆就淡定地举报了父亲的行踪,让警察将其抓走;长大后,就算半夜遇到色狼跟踪,她也会生猛地抄起搬砖拍回去。这样的女生,居然会害怕几个高中生打架? 张母却对这个回答特别满意,她再次看向佟童,毫不客气地说道:“你把我儿子打伤了,必须道歉,赔偿医药费,否则这事我跟你没完!” 佟童希望耿小庆能说句公道话,至少证明不是他先动的手,但她却使劲往后退,极力从这件事中抽身。 事已至此,佟童反而更加倔强:“我可以对我奶奶发誓,我没做错,是他先骂的我,也是他先动的手!” “切,你奶奶算什么?” …… 佟童当即暴躁了起来,要不是周围的民警拦着,他能一脚将张母踹飞。 张母却不害怕,乜斜着眼睛看了他的胸牌,然后拿出手机来,淡定地说道:“你也是十五中的?你叫佟童?咱也别再这耗着了,先把你的所作所为告诉学校吧!” 听她的口气,似乎能用一通电话就将佟童开除。耿小庆急了,可又忌惮张母,咬着手指头,不知如何是好。那位叫“老牛”的警察也着急了,他的暴脾气一上来,又要揍佟童一顿。可他还没来得及发作,便听到一个女生气喘吁吁地问道:“请问,佟童在这里吗?” 二中校服,齐耳短发,黑框眼镜,很普通的女生,也是佟童从未见过的女生。 “我就是佟童,你是……” “啊~是这样,我捡到了你的手链,跟着警车跑过来的。” 手链是耿小庆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上面还刻着他的名字。佟童向来不稀罕这些玩意儿,可耿小庆却非让他戴着。他时常装在校服口袋里,可能是刚才打斗的时候掉出来的。 “谢谢你。” 女孩总算喘过气来了,她刚想说“不用谢”,却看到了佟童满脸的伤痕,她惊叫一声:“不会吧?就打架这点儿事,你被刑讯逼供了?” …… 老牛尴尬得直咳嗽,佟童则飞快地摇了摇头:“不是那样的。” 女生这才松了口气:“刚才在宝龙广场见你,你都没受伤,怎么可能来派出所受伤了呢?你是正当防卫,本来也不应该打你呀!” 正当防卫…… 听到这四个字,空气瞬间就安静了。 张垚垚显然认识这个女生,他愤愤地说道:“郝梦媛,你可不能乱说话!” “我怎么可能乱说话?我还拍了视频呢!怎么着,有人想看吗?” …… 张母嘴角抽动了几下,皮笑肉不笑:“你这小姑娘,还怪有心机的,同学打架还要拍视频录下来。” “那当然,我爸爸说,凡事都得保存好证据。”郝梦媛推了推眼镜,认真说道:“张垚垚在学校里欺负我的好朋友,弄得他想自杀,我们跟老师说,老师却说,学生不可能那么坏,让我们把证据找出来。从那天起,只要看到张垚垚做坏事,我就会拍下来。” …… 她拿出了一款诺基亚滑盖手机,得意地说:“喏,你动手的视频,可全在这里呢。” …… 张母捏着自己的手机,差点儿把它捏成一堆废铜烂铁。她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拿给我看看。” “才不呢!”那个叫郝梦媛的女生一点都不害怕,脆生生地说道:“要给就给警察叔叔,才不给你呢!” 佟童眼睁睁地看着张家母子变了脸色,再看向那个女孩时,她并没有得意洋洋,而是收起手机,正色说道:“做错了事就要勇敢承认,必要时要接受惩罚。我们在幼儿园就学过这些,张垚垚,你都是高中生了,还不明白这个道理?” 张垚垚的脸成了猪肝色,他气急败坏地说道:“郝梦媛!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孙平安谈恋爱,所以才那么护着他!你们根本就不是好朋友!就是男女朋友!” 郝梦媛却毫不在意:“你看不顺眼那就去告啊!反正我俩成绩又没下降,老师也不会说我的。” 佟童这才明白,原来这个女孩看似行侠仗义,其实是在为她的男朋友报仇。佟童也谈不上什么失落,反而挺佩服她的。 这次张母不用发动看胸牌的技能,便能准确无误地说出女孩的信息:“郝梦媛,你做事可得考虑清楚。” 郝梦媛推了推眼镜,又吐了吐舌头:“清楚得很,欺负同学的人,就是得受到惩罚。” 郝梦媛一掺和,事情马上真相大白了。佟童后知后觉,当他意识到自己应该谢谢那位郝同学时,她早已经不见了身影。 虽然他并没有犯错,但张母已经跟十五中告了状。张家还是颇有些能耐的,几个电话串了起来,马上就有校领导给张母回电话,说是马上派班主任过去,将这两个学生好好教育一番。 佟童上课睡觉,但班级的大事还是知道的。老范不教他们了,换了一位年轻漂亮的女老师。可惜,当那位女老师跟同学们打招呼时,他跟几个好朋友翘课打游戏去了,至今还没见过她。 不过,年轻,漂亮,这些词汇对他来说都没什么吸引力。谁让她是老师呢?他天生就不喜欢老师。 雨还在下着,一辆出租车停在了派出所门口。那人穿着一双黑色中跟皮鞋,一袭大红色印花长裙,搭配着白色蝴蝶结衬衣。再往上看,微曲的卷发随意搭在胸前,一把黑色雨伞撑在她的头顶。 太漂亮了。 这是佟童对孟老师的第一印象。 要是他读过一点书,或许会说出一大串成语——落落大方,风情万种,明眸善睐,风姿绰约。 可那时他呆住了,只能一遍遍感叹,太漂亮了。 哪怕想一万遍,哪怕下辈子想起来,他还是会说,太漂亮了。 管她是不是老师,反正她就是漂亮,比耿小庆还要漂亮。就是让人喜欢。 孟老师跟张垚垚一伙说了些什么,佟童都没有听到;她跟警察说了些什么,他也没听到。直到她非常严厉地喊了一声“佟童”,他才虎躯一震,回过神来。 “学生能参与打架斗殴吗?” “不能……但是,他们先打我……” 孟老师依然很严厉:“他们打你,你就一定要打回去吗?” “嗯……?!” 孟老师又质问道:“你就不会像他们一样报警吗?” 以张母为首的众人,尴尬地低下了头。 如果佟童聪明一些,他能领会到孟老师的意思,顺便对张垚垚一伙发起嘲讽。可他偏偏不开窍,他傻乎乎地说:“可我这样的人报警,警察也不会管,更不会把我带到这里训我一顿。” 这下轮到老牛他们尴尬了。 耿小庆也替老师着急,佟童这样的猪队友是根本带不动的。孟老师却不怎么在意,她眉头紧蹙,厉声道:“耿小庆!把手机还给人家,以后别再干这种事了!另外,你俩今晚都写一千字的检讨,我不管你们写到几点,明天一上学就交给我,明白了吗?” 漂亮有什么用?一发起火来,还是让人头痛。而且漂亮的女人,可能脾气更坏。 佟童一走神,又被孟老师呵斥了一番,他只能含糊地答应。 也是,耽误了人家的休息时间,还让人家冒着大雨跑了一趟,她的脾气能好吗? 不管佟童有没有错,他总算受到了惩罚,张母挽回了一点面子,高傲地扭头离去,顺便鄙夷地瞪了这两个寒酸的学生一眼。耿小庆把手机塞给张垚垚,转身跑进了雨雾中。而孟老师撑起了伞,也不管这个惹事的学生,优哉游哉离去了。 所有老师都一样,只会训斥他,打击他,从来都没有关心过他。 佟童失落地走进雨中,可一走出派出所的大门,一把硕大的雨伞就打在了他的头顶。 他低着头,清晰地看到了那双黑皮鞋,还有鲜艳的红裙子。 他抬起头,便看到了一双弯弯的笑眼,听到了那一句最温柔的问候:“我在等你呢,你饿不饿?” 第一卷 第3章 一双空前绝后的鞋 佟童脸上火辣辣的,他捂住了那半边脸,孟老师蹙起眉头,拉着他要找那个警察理论。可佟童却使劲摇头:“老师,我不疼,别找麻烦了。” “打了我的学生,我还真咽不下这口气。真不用替你出气?” “不用。”佟童好久没听过这么温暖的话了,他憨憨地笑了笑:“他也是对我好。” 孟老师说,她之所以那么严厉,就是做给张垚垚那伙人看的。“你也知道,有些人惹不起,所以咱们得尽量少招惹他们。我批评你,他们解了气,就不至于对你赶尽杀绝了。” 佟童点了点头:“可能打我的那个警察也是这样想的。” 孟老师挑了挑眉毛,又说道:“虽然我知道你没错,但依然要批评你,你知道为什么吗?” 佟童很诚实地摇了摇头。 …… 孟老师还是蹙着眉头:“一个好学生,一般要思考之后再回答,学会思考很重要。” 佟童刚想说,自己可不是什么好学生,但又觉得这个回答还是没脑子,便说道:“我不太会思考。” 孟老师收起和颜悦色,不再看他,冷声道:“从这里走到下一个红绿灯,大概有二百米。走过这段距离,你把今天做过的事情全都想一遍。” 下一个红绿灯是一颗定时炸弹,佟童罕见地慌乱起来,脑子也一片空白。待走到时,依然什么都想不起来,只好胡乱说道:“反正,就是不该动手。” 看着他紧张到手足无措的样子,孟老师忍不住笑了。 她一笑起来,全世界的雨都停了。 “佟童,说话做事一定要有条理,最好说,第一,第二;或者首先,其次……这是你思考的过程,对方听起来也更舒服,明白了吗?” 佟童懵懂地点了点头,不知道这番说教什么时候才是尽头。老师果然都很唠叨,美女老师也不例外。 “那我先替你说一遍。第一,你不应该翘课;第二,不应该动手;第三,确实……不该跟女同学走得太近。算了,第一第二确实不对,第三嘛,我还不了解情况,以后再说吧!对了,你晚上没吃饭吧?这附近有家牛肉面特别好吃,要不要一起尝尝?” 佟童又机械地点头,走了几步,突然又想了起来:“耿小庆也没吃饭。” “你这才想起来?我已经给她妈妈打过电话了,耿小庆回家了。” 学生的安全问题可不是小事,当老师的确挺操心的。但耿小庆回家又能怎么样?这个时间,她妈妈八成没时间给她做饭,她大概又要吃泡面了。他吃好吃的,耿小庆吃不到,他心里不是滋味。 面馆的名字叫“重逢”,佟童仰头看了一会儿,孟老师替他说道:“怎么样?这个名字是不是很特别?” “嗯,别处的都是兰州拉面,什么宋师傅李师傅之类的面馆……这家为什么叫‘重逢’?” “大概……是老板等着跟某个人重逢?先别想了,去吃吧!” 牛肉面上桌,孟老师呼呼吹了几下,就吃了一大口。那面十分寻常,就是最常见的牛肉面,牛肉没有多好吃,数量也不多。佟童却拘谨了起来,尽管很饿,但是吃得很斯文。 孟老师没有劝他快点吃,而是好奇地问道:“你的名字挺好听的,但我刚开始还以为你是女生。” “啊……”佟童紧张地擦了擦手:“我奶奶是在儿童节第二天捡到我的,她姓佟,所以就给我取名叫‘佟童’。” …… 一句话信息量太大,孟老师显然没跟上。她消化了一会儿,才问道:“你奶奶是怎么捡到你的?” 佟童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反正小庆在一堆纸盒子里发现了我,然后我就被我奶奶领回家了。” “尽管这样问不太好,但是……你是被拐卖了?是走失了?还是……” 孟老师问得很委婉,佟童倒毫不在意,他吃了一口面,说道:“我忘了,那时候太小了,就记得在一堆纸盒子里藏了好久,如果不是小庆把我扒拉出来,我就死在里面了。” “所以你才跟耿小庆走得这么近?” “嗯,她是我的邻居,也是我的救命恩人。”佟童两眼放光:“她的名字也很好记的,她是在国庆节第二天出生的。她妈妈说,国庆节是大庆,她的出生就是小庆,所以就叫耿小庆了。所有老师都说,耿小庆是他们见过的最聪明的学生。要是家境好一些,她早就成了全国知名的神童了。” 孟老师初来乍到,尚且不知道这两个人是在怎样贫瘠而又复杂的环境中长大的。她也不知道,佟童从来没有过过儿童节,耿小庆的出生也不是什么值得庆祝的事。两个生命都是很意外地降临在了那个贫瘠的城中村,他们相依为命。 聊着聊着,佟童就放开了,吃面的速度也快了起来。奶奶去世后,他很久都没吃得这么香了。孟老师很温柔地看着他,可他却不合时宜地打了一个长长的饱嗝。他神色赧然,孟老师却笑眯眯地说:“没关系,你吃得香,我也很开心。出去走走,我送你回家。” “不用了,哪儿有女人送男人回家的道理?” 女人……男人…… 孟老师笑弯了腰:“我是老师,你是学生,我得确认你安全到家,这是我的职责所在。走吧!” 孟老师肯定不知道,佟童的跆拳道水平几乎在港城无敌。佟童刚想表明,孟老师却带他走进了一家店。佟童以为她要买东西,谁知她说道:“有没有适合高中生的运动鞋?对,就是他穿的,要结实点儿的,耐脏的。” 佟童急忙推辞,孟老师却说道:“这算是我借给你的,等你以后赚了钱,拿第一个月的工资还我。” 佟童的面子受到了极大挑战,他还想拒绝,孟老师却说道:“我本来也不想给你买,可我实在看不下去了,你这双鞋,马上就要空前绝后了!” “空前绝后?我的鞋哪儿有那么贵……” …… 孟老师再次笑眼弯弯,跟他解释了起来:“汪曾祺老先生曾在一篇散文里写过,在西南联大时期,教师学生都过得很艰苦,有一位教授的鞋,前面露着脚指头,后面没有鞋帮子,那双鞋,不就是‘空前绝后’了么?” 汪曾祺是谁?西南联大又是什么大学? 佟童不知道,只好装作恍然大悟。他这才发现,时尚靓丽的孟老师,居然浑身都散发着一股书香气。耿小庆尽管成绩很好,但她身上可没有那股气息。 孟老师不由分说,为他买了一双鞋,大概花了五六百。在高中生佟童看来,那绝对算得上一笔巨款了。孟老师将鞋子塞到他手里,说道:“记住,拿第一个月的工资还,而且我要收利息的。” 佟童红着脸,被动地接了过来。孟老师看穿了他的自尊心,又笑着说道:“你们写作文,不都说慈祥的老师像妈妈,像姐姐么?我大概比你大四五岁,出了学校,你就把我当成姐姐吧!等你有能力了,再来回报我!” 姐姐? 真是个亲切美好的称呼,也是一个遥不可及的称呼。 孟老师拍了拍他的肩膀:“佟童同学,你年纪还小,一个人生活,一定很辛苦吧?没关系,有老师为你分担,以后有什么困难,可以跟我说。” 出生以来第一次,终于有人问他,过得辛不辛苦。 “明天我帮你问问,帮你订两身大一点的校服。你长得太快,那么大的校服都装不下你了!”孟老师又使劲拍了他几下:“就算辛苦,校服也得按时换,不要穿得脏兮兮的。头发要理,胡子要剃!一个人把日子过好了,才是逞强的最好方式。记住了没?” 佟童像小鸡啄米般点头。在孟老师面前,他很狼狈。他突然觉得,要是穿得整齐利落一些,孟老师会不会更喜欢他? 他确实有自尊心,但他并不排斥孟老师对他的帮助。只是他想不明白,为什么眼角会发酸。 “啊,雨停了,快点儿回家吧!” 佟童的家在极其脏乱的城中村,尽管四面八方都已经开发得差不多了,但那里却是一片被所有开发商都遗忘的低矮平房。走在阴暗逼仄的巷子里,佟童心想,应该让孟老师进家里坐坐的。可家里实在太寒酸了,又脏又乱,一定会给她留下不好的印象。 那就下次吧! 回到家中,他罕见地收拾了房间,将脏衣服丢到了洗衣盆中。小冰箱是除了电视机之外家里唯二的电器,好久都没有清理了,里面的食材大概都臭了吧!佟童刚拉开冰箱,却呆住了。 保鲜层里放着新鲜的苹果和雪梨,两大包方便面,还有两版酸奶;冷冻层里放了两大包速冻饺子,一包是芹菜猪肉馅的,一包是三鲜馅的。 佟童关上冰箱门,拨打了一个电话号码。 “又怎么了?你又闯什么祸了?臭小子,再给老子添麻烦,老子打断你的腿!” 电话那端传来粗喇喇的声音,但佟童一点儿都不介意,他问道:“冰箱是你填满的?” “我就不该给你送吃的!我就是养了个白眼狼!除了闯祸啥都不会。就该饿死你,老子才清净!” 他说得难听,可佟童却感到分外温暖。他说道:“你别再送了,当心胡阿姨找你麻烦,说你藏私房钱。” “就是她让我送的。对了,你脸还疼么?” “不疼了。” “你皮糙肉厚,也不会疼。别逼逼了,老子出现场呢。” …… 一股暖流在周身流淌。 挂了电话后,佟童将那位联系人的名字,从“牛警官”改成了“牛叔”。 他躺在床上,回忆着难忘的一天,想起了孟老师,又想起了奶奶临终前的叮嘱。尽管浑身像散了架一样,他还是从床上弹了起来,走向狭窄的卫生间。 他被人看不起,可他也想逞强。孟老师说得对,最好的逞强方式,就是一个人把日子给过好了。 剃须刀好几天都没用了,胡子的确有些长了。他仔细地刮着胡子,看着镜子里稚气未脱的自己,想起了奶奶说过的话。 “内裤要两三天一换,每周去路南的澡堂子洗澡,头发长了要及时剪,每周都把校服洗一遍……冰箱要及时清理,不要吃过期的东西……要是感冒发烧或者拉肚子,电视柜里有药……这是奶奶教你的,一个人,也得把日子过好,别让人笑话。” 奶奶交代完这些,又握着他的手,断断续续地说:“童童,奶奶要走了,不想再遭罪了。” 佟童疯狂摇头,也握紧了奶奶的手,泪水簌簌往下掉:“奶奶,不就动个小手术么?你会好起来的,你还要看着我娶媳妇呢。” 奶奶没有力气说话了,闭上眼睛,等着最后一刻来临。 没有人告诉他,小手术也可能出意外,“医疗事故”是可以被起诉的。哪怕他在医院闹一场,也能为奶奶讨回些许公道的。 可奶奶是个很和气的老人,在那条脏乱差的巷子里,她是最德高望重的人。佟童答应过奶奶不再打架,不乱发脾气,以免被人说没教养。于是,他眼睁睁地看着奶奶的生命走向终点,没有人理会他声嘶力竭的哭喊声。 那是暑假的事了,已经过去两个月了。在遇见孟老师的那个夜晚,他又想起了奶奶的遗言。 佟童扶着洗手池,眼泪一滴滴地落了下来。 他答应过奶奶,也答应了孟老师。一个人,也要好好生活。 第一卷 第4章 夭折的体育梦 佟童前一天晚上踌躇满志,下定决心要好好生活,可第二天一早就闯了祸。 他要重新做人,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按时上学,不再迟到早退,不让孟老师生气。可他混了太久,居然连早自习的时间都忘记了。 一大早,他破天荒地给耿小庆发了信息,要跟她一起去学校。他以为耿小庆肯定会喜出望外,顺便夸他一番,没想到她回复道:“傻子,早自习都上了一半了,我出来透透气。” 那时不过六点钟,早自习已经过了一半了?同学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刻苦了? 佟童懵了一会儿,抓起书包便朝学校跑去,他可不想给孟老师留下不好的印象。 从城中村出来,往南走五百米,便是宝龙广场了。从宝龙广场往西再走八百米,就能看到十五中了。佟童一路上跑得飞快,过了宝龙广场,需要穿过马路。人行横道太远,他索性从大马路中间穿了过去。虽然马路中间有一道护栏,但他很轻松就跃过去了。身姿之潇洒,犹如刘翔附体。 可惜,无人欣赏他的帅气,他反倒被路边的交警给喝住了。交警黑着脸,冲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走过去。佟童很沮丧,心想,昨天刚在派出所里被老牛给教训了一顿,眼下又招惹到交警了。 交警跟老牛的年纪差不多,劈头盖脸地训了起来:“谁教你从马路中间翻的?街上这么多车,你不要命了?你十五中的?哪个班的?叫什么名字?” 唉,大早上的又是一顿审讯。佟童脑袋一抽,自作聪明地为自己做起了辩护:“我翻过好多次,也没人管我啊!” …… 乖乖,遇上一个不打自招的,交警叔叔都给气笑了。 正在这时,一位美女款款走来,好巧不巧,正是孟老师。孟老师只拿了一个小巧的手拿包,看样子是出来吃早餐的。她惊讶地说道:“佟童?!真是你?你在这里做什么?” 佟童不好意思说自己被交警给抓住了,支支吾吾不肯说话,交警却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末了他还说道:“这小子倒是个练体育的好苗子,他翻栏杆的时候,还真跟刘翔似地。” 孟老师却并不觉得这是夸奖,她不悦地盯着佟童,眉心拧成了一个疙瘩。听交警说,港城正在“创城”,所以近期严打闯红灯等不文明行为,抓住一个就要罚款一百块。佟童可没料到,自己这一翻,居然这么值钱。 孟老师微微叹气,便为他求情:“交警同志,这是我的学生,我没有教育好他,我也有责任。穷学生哪儿有钱交罚款?这样吧,我让他写份检查,明天交给您吧!” 孟老师长得漂亮,说起话来和和气气的,态度又诚恳,顿时就加了不少印象分。交警也没有再为难佟童,黑着脸说道:“检查嘛,交给我就不必了。学生要带回去好好教育,交通安全无小事,下次再被我抓住,可就没这么容易脱身了。” 孟老师道了谢,扭头便走了,背影都在赌气。一想到又在孟老师面前犯了错,还给她添了麻烦,佟童一阵懊恼,像个小跟班一样跟在了她身后。 孟老师走得飞快,头也不回地问道:“昨晚的检查写完了吗?” “写是写了,字数好像不太够。” 孟老师停下了脚步,冷笑一声:“呵,你可倒诚实。” 佟童听出来了,孟老师根本不是在夸他,而是在嘲笑他,他连这个最简单的作业都做不好。 可佟童也的确尽力了,他连六百字的作文都编不出来,哪怕他把肠子掏空了,也写不出一千字的检讨啊! 可孟老师不吃他那一套,到了办公室之后,她将一个凳子搬了出来,说道:“就在这里写,写不完不准走。” 只要能看到孟老师,在办公室里待到天长地久他都乐意。他刚想坐在凳子上,孟老师却冷笑道:“不是让你坐的,去,靠墙边,蹲着写!” …… 果然,漂亮的女人都是狠角色。 佟童刚露出一点哀求的神色,孟老师便瞪大眼睛训斥了一番:“看什么看?自己犯下的错误,就要自己承担后果!别以为我不在这你就可以耍赖,这么多老师看着呢,你可得认真点儿。” 完了,这下不仅逃不走了,就连孟老师都见不着了。佟童沮丧地在墙角蹲了下来,忍受着老师们的窃窃私语,以及来自同学们幸灾乐祸的眼神。 孟老师的确对他很失望,不过她并不是只是单纯地罚他,她还有其他事情要做。最要紧的,便是找他的前班主任了解情况。 中秋的阳光还带着几分炽热,老范和孟老师行走在树荫里,聊着有关学生的话题。在老范看来,这个新来的女老师未免有些热情过度了。她是港城人,理应知道十五中是怎样的存在,这里的学生素质又是如何。百分之九十九的学生都考不上大学,努力教他们又如何? 不过他也看出来了,这位美女老师有一股韧劲,她对工作的热情时常让学校的老油条们回忆起年轻时的岁月。老范颇有些感慨,便尽量帮她熟悉十五中的一切。 孟老师最关心的无疑是佟童和耿小庆,尤其是佟童,听说他很有运动天赋,跆拳道小有名气。可这样一个家境贫寒的学生,怎么有条件练跆拳道呢? 老范说道:“我听说,在他上小学的时候,他家附近来了一个租户,懂些拳脚功夫。没人知道他的来历,佟童也不知道,只能推测他是一个不得志的运动员,佟童的跆拳道就是他教的。” “那佟童还挺幸运的,能遇到这样一位专业人士指点。” “应该算是他的幸运吧!听他高一的班主任说,那人还想让他走职业运动员的道路,可惜没走成。” “为什么呢?” 老范一摊手:“没人知道,好像是那人死了吧!佟童又傻,说话颠三倒四,问不出什么东西来。” 孟老师的眉头又蹙了起来,她决定再回去找佟童聊聊。结果在回办公室的路上,她听到好几个人在议论佟童,说那个傻大个蜷着身子写检查,活像关在笼子里的熊,好搞笑啊! 孟老师回到办公室,佟童果然还蹲在墙边。这样一看,他的个子确实很高,蹲在那里十分痛苦,不停地变换着姿势。孟老师心生恻隐,将他喊了起来。佟童腿麻了,揉了半天,方才走到她跟前。 孟老师让他把凳子搬过来,又让他坐下,先表扬了他一番:“这次你没有逃,老老实实地写检查,比之前有进步,值得表扬。” 这是在夸他? 佟童恍恍惚惚地点了下头。 看着他憨憨的样子,孟老师一时无法将他跟跆拳道高手的形象结合起来。待其他老师都走了之后,孟老师才问了他一番。佟童低下了头,很明显,在提起往事时,他还是挺难过的。跟老范说的一样,教他的那位师父确实去世了。 孟老师温和地问道:“是因为他去世了,你才放弃了跆拳道?” “嗯,算是吧!”佟童挠了挠头,说道:“老曾带我去体队来着,那里的教练让他准备什么东西,他就带我回家了。结果,当天晚上他就死了。” “他是你的师父,你为什么叫他老曾?” 佟童说道:“从一开始,奶奶就让我喊他师父,或者曾老师,但他让我喊他老曾,他说那样他更舒服。他还说,他不配当老师。” 那还真是个怪人。孟老师又问道:“可这事也太巧了,你们刚去体工大队,回家他就去世了?教练让他准备什么东西,你还能想起来吗?” “教练说,我曾经是个黑户,不好处理。虽然训练不收钱,但要是想留在体工队,那得打通好多关系。我没听明白怎么回事,但是老曾挺不高兴的。回家之后,他跟我奶奶说了会儿话,我奶奶也唉声叹气了半天。老曾抽了很多烟,又让我去小卖部给他买了一瓶港城古酿。第二天一早,我喊他吃饭的时候,他身体都僵硬了。老佟——也就是我户口本上的爸,他还说,老曾就喝了那么一瓶好酒,喝完了就走了。” 孟老师唏嘘了一番,又问道:“可你没去体校吗?是不是要先进体校,再进体工队?我记得我同学好像是这样的。” “老曾带我去打听过,体校也要收钱,他气不过,就带我回家了。再后来,他让我跟体校练跆拳道的比了比,我赢了,他才带我去体工队的。结果,体工队也没进去,老曾先把命搭进去了。” 那时的佟童不懂这些弯弯绕绕,但孟老师一听,火气就上来了。体工队的教练明明就是想勒索一笔,他的贪心却让这几个穷苦人走投无路。老曾凑不到那么多钱,肯定十分压抑,他的死跟他喝闷酒脱不了干系。 孟老师越想越气,最可惜的是佟童。如果体工队的教练是个惜才的人,那佟童说不定已经进了国家队,正在为国争光。可惜,他还是个最普通的高中生,甚至是最落魄的高中生。 造化弄人啊! 有那么一个瞬间,孟老师希望佟童这样傻乎乎的,他不明白成人世界的那些曲里拐弯,能一直这样单纯明朗,也挺好的。 她让佟童回去上课,佟童也很听话地答应了。可在起身的那一刹那,佟童苦笑了一下:“老师,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样的人,其实挺命苦的?” “……” “我奶奶说过,有些人生下来就是为了倒霉的,苦难就是个无底洞,根本就没有否极泰来这样的好事。或许,我就是这类人。” 原来他什么都清楚,孟老师微微一笑:“是不是觉得命运很不公平?” “也没有吧!”佟童憨笑道:“我有手有脚,健健康康,奶奶说,这已经比很多人强了。” 第一卷 第5章 看看人间的太阳 佟童被孟老师“体罚”一事,很快便在同学中传开了。待他回教室后,耿小庆冷冷地瞟了他一眼,嘲讽道:“呵,难得你这么听老师的话。” 佟童没有理她,刚在座位上坐好,几个死党又凑上来揶揄了一番。胖胖的孙丞材跟他关系最好,调侃得也最厉害。以往佟童没把老师放在眼里,最叛逆的时候,以取笑老师为乐。这次他这么听话,该不会是对那位美女老师动了凡心了吧? “胡说!”佟童用本子扇了他一下,瞬间便涨红了脸:“听老师的话,那不是理所应当的么?不听老师的话,当心被警察叔叔抓走!” “咦,谁说的来着,这辈子都不喜欢老师??”孙丞材哈哈大笑,根本就不理会他的辩解:“我刚刚得知的情报,孟老师家住在星月湾。重点是,她一个人住在那里!人家可是极品白富美,你可别当癞蛤蟆啊!天鹅肉不是你想吃就能吃到的。” “星月湾”是港城数一数二的豪宅区,佟童也有所耳闻。孟老师居然独自居住在豪宅里,家境可见一斑。可他也想不明白,孟老师长得漂亮,能力很强,家境又好,为什么要到这样一所全市垫底的破学校任教呢? “可能她就是想体验一下凡人的疾苦吧!” 说话的人是陈泽平,也是佟童的好朋友之一。他瘦瘦高高的,戴着眼镜,最热衷的就是各类快餐小说和地摊文学。尽管他也没干什么正事,成绩也不咋地,但他是佟童朋友圈中最有学问的人了,除了耿小庆。 听了他的话,佟童若有所思,又有些失落。陈泽平又大笑道:“是不是感受到了人生的幻灭?” “别瞎说。”佟童正了正神色,说道:“从昨晚到现在,孟老师救了我两次,我就是很感谢她。” 要是再放任他们胡说下去,很可能能说出更不堪的话来,佟童神色一冷,他们也就各自收敛了。反倒是耿小庆,好像因为佟童听了孟老师的话,她始终气鼓鼓的。 以往她一生气,佟童总能察觉到,尽管他并不擅长安慰,但只要一想到他在身边,耿小庆就觉得那是一种莫大的安慰。可眼下她都生了一上午的气了,佟童对她不闻不问,这让她更加受伤,也很烦躁——那个傻子该不会是见了孟老师,就把她给忘了吧? 直到晚自习,佟童才主动关心了她一番,问她有没有吃晚饭。耿小庆委屈大爆发,没好气地说道:“饿死了都不用你管。” “你还没活出个人样来,怎么舍得死?” …… 唉,要从一个憨直的男生嘴里听到有营养的安慰,简直比登天还难。 耿小庆放弃了寻求安慰,继续没好气地问道:“你下午体育课干嘛去了?怎么都没见到你的身影?” “帮孟老师搬办公室了,我是跟体育老师请完假的!” 张口闭口都是孟老师,耿小庆越发恼火。佟童埋着头回到了座位上,真是稀罕事,他居然连晚自习都不翘了。 佟童在座位上呆坐着,其实他心里一直压着一件事。下午他帮孟老师搬东西的时候,发现她的笔记本电脑还开着,很显然,她是在百度上查询什么东西。佟童凑近了看,才发现她在搜索引擎中只输入了两个关键词“曾 跆拳道”。 佟童明白了,她这是在查他的师父,一个姓曾的跆拳道高手。 在过去几年里,佟童也好奇过老曾的来历,但老曾始终都不肯透露。某个邻居跟他开玩笑,说道:“老曾,你是不是公安通缉的要犯?要不你一身本事,怎么会到这个破破烂烂的地方窝着呢?” 老曾抽着烟,也开玩笑道:“那你赶紧去派出所报案,说不定还能领一笔赏金。” 印象中,老曾很喜欢靠在门上抽烟。他年纪并不是很大,但总是散发着一股老气。他衣衫破旧,邋里邋遢,吸烟时喜欢眯起眼睛。 虽然他就是一个很普通的中年大叔,但在佟童看来,老曾可是真的桀骜不驯,像张垚垚那伙人,再修炼二十年,也未必能赶上他十分之一的气度。 佟童入神地盯着电脑屏幕,孟老师显然也看到了,向来从容的她慌乱地合上了笔记本,但她还是实话实说:“我觉得你身上有太多谜团,能解开一个是一个。当然,如果你不喜欢我帮你,我就不再查了。” 佟童摇了摇头:“没关系的,你查也查不出来。” “事在人为,只要努力追查,总能找到些许蛛丝马迹。” 老曾从事体育运动时,互联网还十分不发达,孟老师翻了很多网页,才找到了一个姓曾的前跆拳道运动员,她将这个结果告诉了佟童,但佟童说道:“他确实来自东北,口音都没怎么变。但他并没有把真名告诉我,我奶奶也怀疑过他是个逃犯。后来牛叔调查过他,只知道他叫曾海明,没有什么案底,其他的就查不出来了。” “牛叔?他又是谁?” “就是那晚在派出所打我的那个警察。除了爱动手打我之外,其他的都挺好的。” 原来如此,难怪被打了之后,佟童也不跟他生气,更没有还手。佟童说,牛警官以前跟他家住得很近,也就是三四年前才搬走。 如此看来,网上查到的那个人的确不是他,孟老师微微有些沮丧。佟童反过来安慰她:“孟老师,我奶奶经常说,想找一件东西的时候,怎么找也找不到,等不找了,它自己就出来了。谜团也一样,有些谜团怎么查也查不出来,可能等我们放弃之后,它就自己解开了吧!” “你还真豁达。包括你的身世,你也是这么想的?你就不好奇你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 “好奇,小时候总是被人欺负,那时就想,要是我也有爸爸妈妈,他们肯定会护着我吧?可我没有父母,我户口本上的爸也从不管我……所以我只能自己打回去,自己保护自己。” 佟童说完,神情颇有些落寞,又强装笑颜:“听其他同学说,生病时是最脆弱的,最希望爸爸妈妈在身边。幸亏我身强体壮,没怎么生病。” 孟老师骤然心酸,她急忙低下头,装作整理东西。待情绪稳定后,她才说道:“关于你的身世,那位牛叔就没帮你调查过吗?” “查过,每次市里面抓到拐卖儿童的人贩子,他都要拿着我小时候的照片过去问一遍,这么多年都没有结果。牛叔说,我是个健康的男孩,是人贩子眼中的抢手货,如果我真是被人贩子拐了,那他们很容易卖个大价钱,怎么能把我扔在垃圾堆里呢?” 孟老师点点头,对他的话深表赞同。佟童又说道:“奶奶把我领回家时,虽然我浑身上下都脏兮兮的,但穿的衣服好像还挺贵的。奶奶说,从衣着打扮来看,我的父母应该对我挺上心的,我不像是被他们扔掉的。” 不是拐卖,也不像遗弃,那佟童是怎么降临到这条街上的?孟老师充满疑惑,但人家牛警官都调查不清楚的悬疑案件,她一个刚刚入职的老师,又能查出什么来呢? 孟老师心事重重,那一整晚,佟童也平静不下来,但他没有翘掉晚自习,而是安静地趴在桌子上睡觉。孟老师去教室里溜达了一圈,拍了拍他的肩膀,把他给拍醒了。佟童懵懵懂懂,胡乱翻开一本书,接着便对着书本发起了呆。 都已经上高三了,除了班级前十名,其他学生要么睡觉,要么开小差。孟老师回忆起了自己的高中生涯,那是一段连睡觉都很奢侈的岁月。看到这一群不作为的学生,一股强烈的无力感涌上心头。她深知自己不能拯救所有人,能拉一个就算一个吧! 第二天早自习,佟童没有迟到,却依然趴在桌子上睡觉。孟老师对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跟过来。到了办公室之后,她从抽屉里拿出一本字帖,又拿出一本古诗词精选集,她将这两样东西递给佟童,说道:“大好的年华都用来睡觉,不觉得可惜吗?其他时间我不管你,想在自习课上睡觉的时候,就拿出这两样东西来,练练字,陶冶一下心性。” 孟老师并不是第一个想拯救他的人,但佟童对这类“拯救”已经麻木了。尽管如此,他还是把两样东西接了过来,道了声谢。 孟老师看他的眼神,便知道他不会轻易改变。唉,跟青春期的孩子沟通,哪怕说破了嘴皮子,也不见得有什么成效。 尽管如此,孟老师还是说道:“佟童,你想象过以后的生活么?” “没有。” 干脆利落,应该是真没想过。 孟老师脑仁疼,她揉了揉太阳穴,又说道:“你说过,我救了你两次,你给我个面子,哪怕是装装样子也好,上自习课别再睡觉了,行不行?” “行。” 又是干脆利落地答应了,但他同样没过脑子,也肯定不会有什么变化。 他把自己放任得太久了,哪儿会那么容易改变?看着他的背影,孟老师感到一阵心累。 可是佟童很快又折了回来,他指着字帖上的一行字问道:“孟老师,这两句话是你写的?” “不是,是一个诗人写的,我很喜欢,几乎在每个本子上都抄过。” “哦……”佟童挠了挠头,说道:“那我想抄这个诗人的诗,你能借给我吗?” 看来他还是有点希望的,孟老师偷偷笑了笑,却正色说道:“至于是谁的诗,你要自己查,趁着你还有求知欲的时候。” “那我查到了,会有什么奖励吗?” …… 完了,话一出口,佟童就感觉自己轻率了,他立刻说道:“我是开玩笑的。” 孟老师没有生气,而是淡然一笑,说道:“查到诗人太简单了,换个有难度点儿的。我名字的来历就在刚才我给你的那本古诗词精选里,要是你能找出来,再谈奖励。” 佟童眉开眼笑,欢快地走出了办公室。天亮了,阳光照在了走廊上,也照在了佟童手上的字帖上。 佟童第一次为阳光驻足,他摸索着字帖上那两句诗,默念道:“你来人间一趟,你要看看太阳。” 第一卷 第6章 “寒酸”的一千元 自从孟老师接手班级之后,耿小庆就很不高兴。佟童没有往别的方面想,他以为耿小庆只是不好意思,她无颜面对孟老师,毕竟在孟老师来的当天,她就被抓了“现行”。 耿小庆爱财如命。从上高一开始,她每个周末都去宝龙广场的自助餐厅打一天工,上了高三也不例外。她并没有将打工的事情告诉妈妈,尽管她妈妈也不会关心。她将赚来的每一分钱都存了起来,她说,那就是她上大学的学费。 她攒钱的事只有佟童知道,尽管平日里的生活捉襟见肘,妈妈给她的生活费总是不够用,但是有佟童接济。佟童同样穷得叮当响,但他总能神奇地省出一笔钱来,偶尔给她买一次她爱吃的寿司卷,或者她最爱的奶茶。 上了高三之后,耿小庆显然比以前焦虑了很多,她拼尽全力都考不到市里前五十,更何况还要抽出一天时间去打工呢?每次联考成绩一出来,她就会沮丧半天。 在佟童看来,她已经很厉害了,老师都说她能考上很好的大学,但耿小庆显然不满足,她不耐烦地冲佟童吼道:“你这个傻子,你怎么知道’很好‘和’顶尖‘之间差了多少档次?我肯定要考最顶尖的!” 佟童刚进高中时,成绩也是可以的,并不是耿小庆口中的“傻子”。不过她愿意怎么叫,那就怎么叫吧!佟童从不跟她计较。 十一过后,又一次联考成绩出来了,这次耿小庆连前六十都没进去。午饭都成了罪人,耿小庆在食堂里发了一顿火:“吃吃吃!别再用这些破渣渣浪费我的时间了!我不吃!” 看着那一份沉默的午饭,佟童都替它们感到无辜。耿小庆跑到操场上坐着发呆,佟童只好又给她买了一个鸡蛋灌饼,还买了一碗小米粥。 耿小庆机械地叼着吸管,喃喃自语:“为什么郝梦媛和孙平安每次都能考全市第一第二呢?” 佟童愣了一下,这两个名字他是熟悉的,上次为他正名的,不就是那个叫郝梦媛的女孩子吗?“孙平安”这个名字也很耳熟,是张垚垚说出来的,他是郝梦媛的男朋友? 乖乖,他们原来这么厉害啊!居然在全市数一数二。难怪在面对嚣张的张家母子时,郝梦媛也丝毫不怯场,有理有据,让人刮目相看。 耿小庆还是吃不下任何东西,她仰天长叹:“要是我也有条件去辅导班,把物理成绩提上来,我肯定比他们考得更好。” 耿小庆不止一次念叨过辅导班了,可惜她连生活费都捉襟见肘,哪儿来的钱报辅导班?佟童想助她一臂之力,可他的情况也很窘迫。对他们俩来说,“辅导班”三个字太奢侈了。 耿小庆发了一会呆,才跟佟童商量:“有件事我想拜托你。” “有话就说,跟我用得着吞吞吐吐么?” “在二中那边有个‘清北’辅导班,听说那里的老师都能搞到高考的内部资料。哪怕我能听上一节课……” 耿小庆想让佟童提前将录音机放到教室里,等下课了再去拿,凭借他的身手,肯定能做到万无一失的。可佟童也不是傻子,他直截了当地说道:“这不等同于小偷么?” 耿小庆涨红了脸:“这怎么能算小偷?这是让学生接受教育的机会变得更加公平!” “如果不是小偷,那你为什么不能光明正大地进去听课呢?” 耿小庆恼羞成怒,愤愤道:“我从来都没有求过别人,好不容易求你一次,你却说我是小偷!哼!以后别再跟我说话了,我没有你这个朋友!” 她一生气,佟童就乱了阵脚,可即便这样,他也不能草率地去做小偷。耿小庆把鸡蛋灌饼和小米粥全都扔给了他,泪珠子已经滚落下来:“我今年生日,没有一个人记得,没收到一件礼物,反而被人嘲笑一番。这个世界上,也就只有我这么倒霉了。” 啊?! 佟童十分惊诧,他把心思全都用在孟老师身上了,居然连耿小庆的生日都忘了。 这次她心情不好,都不说“就咱们俩如何如何”了,而是直截了当地说“我自己”。佟童很自责,这次真是他做错了。除了他之外,耿小庆没有别人可以依靠了。可他居然连她的生日都忘了,的确不应该。 在耿小庆去自助餐厅打工的那天,佟童一个人去了她说的清北辅导班。虽是周末,但辅导班的人反而更多了。佟童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他懵懵懂懂,随着人群上了楼。 老师们热情激昂,讲课的声音不小,可佟童还是什么都听不懂。他在走廊里徘徊了一会儿,一个中年人叫住了他:“喂,你是哪个班的学生?怎么不去上课?” “……” “你不是我们这儿的学生?”那人又往前走了几步,警惕地追问道:“你是来偷课程的?” “偷课程?呵,你也不打听打听我的名声,谁稀罕你家的课?” 尽管佟童什么都没干,但他的衣着和神态都透露着一股寒酸气,难怪人家怀疑他。可他话音未落,一间教室的门被打开了,几个学生有说有笑地走了出来。好巧不巧,那个笑的最大声的,偏偏是张垚垚。 看到佟童,张垚垚也愣了,继而笑道:“哟,特困生也上得起这个辅导班?” 佟童涨红了脸,张垚垚却放肆地大笑了起来:“你不会是来偷课程的吧?老师,你们赶紧排查一下,说不定这家伙在哪个教室藏了录音设备呢!” 佟童气得浑身发抖,可他气急了,反而冷笑了起来:“别以为上个辅导班就了不起,没上过辅导班的,成绩还比你好,那才叫真本事。” 尽管不想承认,但张垚垚很害怕佟童的冷笑。别看他是个憨厚的傻大个,可是一冷笑起来,就透着一股邪气,好像下一秒就会翻脸,然后干脆利落地把他放倒。 张垚垚非常不爽。尽管如此,他还是硬着头皮,嘴上犯贱:“我上不上那是我的自由,要是我愿意,更贵的我也上得起。不像有的人,连个最便宜的都上不起,还鬼鬼祟祟地来偷课……” 他再说下去,佟童就控制不住自己了,他的拳头握得紧紧的,随时准备出击。可就在这时,一声熟悉的“佟童”,再次为他解了围。 又是孟老师。 孟老师走上前来,热切地说道:“你是来找我的吧?我让你来补课,你果然来啦?” ……??? 不过佟童这次倒领会到了孟老师的意图,说道:“唔……其实,我还有别的事……” “什么事?” 尽管不好意思说出口,佟童还是说了下去:“我跟几个朋友凑了点钱,想给小庆报个物理辅导班,她老早就想报了。” 说着,佟童解下书包,从里面拿出一个信封来。他本来不想弄得人尽皆知,可好几个人都说他“偷课”,他便想证明自己,他不是小偷,他是带着钱来的。 不料,张垚垚冷眼看了那瘪瘪的信封一眼,冷笑道:“你带了多少钱?” “一千。” “哈哈,一千块钱,只够我上一节课!” 佟童又惊又怒,孟老师却不紧不慢地看向张垚垚:“呀!没看出来,这位同学志存高远啊!听我同学说,四位数的辅导班不是有钱就能报的,他们只针对冲击清北交复的学生,不知道你想考其中哪一所啊?” …… 一阵尴尬的沉默过后,张垚垚讪讪地岔开了话题:“我的目标我自己知道就行了……哼!我妈早就说了,高端的辅导班应该在高端的地方上,下次就去我家酒店吧!省得遇到一些人,影响我学习效率。” 张垚垚走了,佟童羞愤难平,也没有跟孟老师寒暄,拿着那个“寒酸”的信封,径直跑回了家。 到了深夜,他一个人坐在院子里,越想越憋屈,怎么就没揍姓张的一顿呢?他一身愤怒无处发泄,冲着院子里破旧的沙袋一阵拳打脚踢。 耿小庆下班了,她没有回家,而是先找了佟童。她倚着门,有气无力地说道:“有没有方便面?有就给我煮一包,我要饿死了。” “今天没在餐厅吃饭吗?” “没有,遇见了张垚垚和他妈,恶心得一口都吃不下。” …… 真是冤家路窄。 张垚垚刚上完一节四位数的辅导课,又去人均三百的自助餐厅吃了晚饭,这两样就花掉了佟童两个月的生活费。 听说,张垚垚经常去那个自助餐厅吃饭,那里是港城最贵的饭店之一。跟别人不同,他是真把自助餐当成家常便饭来吃的,不需要在特殊的纪念日去吃,也不用等到有钱了再去。 他去的很频繁,要不也不会遇到耿小庆,也就不会对她展开猛烈的攻势了。他自诩为“港城张公子”,可耿小庆压根就看不上他。她的目标可高着呢,用她的话说,张垚垚不过是个小地方的小土豪,上不了大台面,也不会有大成就。 可就是这个小土豪,也能在佟童面前耀武扬威,上蹿下跳。除了揍他一顿,佟童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即便揍了他,最后倒霉的肯定还是佟童。 上次老牛送来的方便面还有几包,佟童熟练地煮上了,他自言自语道:“我煮包方便面,还要犹豫要不要加个鸡蛋,可他一天花四位数都那么轻松……有时候,人生真的不公平。” 第一卷 第7章 窘迫的校霸 耿小庆没有理会佟童的悲哀,只听到他要为自己报辅导班,她便特别开心。但她并没有流露出特别感动的神色,而是颇有几分“理所应当”。 聪明漂亮又高傲的女孩子,很难将这点小恩惠看在眼里的,虽然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佟童的窘境。 佟童一个月的生活费只有五百块,其中三百块是街道发的,还是老牛媳妇尽力帮佟家争取的;两百是学校发的,是上一任班主任老范帮他解决的。 佟童最不愿贴上“贫困生”的标签,他不愿拿着一纸文件,低三下四地找各种人签字。他更不想在同学面前抬不起头来,连吃一碗五块钱的牛肉面都要看人脸色。 他不想念书,老早就动了辍学打工的念头,但他偏偏又是老牛和他媳妇重点关注的对象,也是学校重点关注的特困生,他是不可能退学的。 低保是发给佟奶奶和他儿子的,佟童没有插手,所以也没有觉得自尊受到伤害,但学校的补助,他是万分不想拿的。老范让他申请,他将头摇得像拨浪鼓:“大不了就吃土,才不要被人同情。” “有些土你还真吃不起!”老范又急又气,威胁道:“你要是不申请,我就联系福利院,让他们把你接走!反正你奶奶和你养父身体都不好,你又未成年,你就老老实实去福利院待着吧!” “去就去,反正哪儿也关不住我,我正好去南方打工。” 那时佟童还是很高傲的,而且(自以为)很潇洒,可是他把老范给气得够呛。老范还是挺有良心的,他没让佟童办手续,而是自己跑前跑后,帮他办齐了各种材料。都办好了之后,他将一张银行卡扔到佟童面前,粗声粗气地说道:“你小子欠了我一个大人情,以后记得还。” 老范很讲义气地帮他保守秘密,佟童很感激他。他原本没打算用卡里的钱,但是奶奶病情突然加重,他连饭都吃不上了。他还死要面子,不跟任何人求助,结果小小年纪便体验了一把饿到低血糖的滋味。大早上起来头晕目眩,他却不知道“低血糖”,以为自己快要死了,求生本能让他取了一笔钱,时隔好几天,第一次吃了一顿饱饭。那时他才发现,原来自己并不是非常有骨气,他还是会向饥饿和贫穷低头的。 青春期的男孩子总是在跟饥饿做斗争,佟童的生活条件并不好,但他的个子蹿得很快,饥饿就越发严重。他越来越依赖各方给的补助,他怀疑自己真的没有尊严了,因为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吃饱饭,活下去。他有着“校霸”的偶像包袱,生怕别人瞧不起他,然而知情的老师朋友都很有默契地为他保守秘密,让他不至于丢了面子。 佟奶奶的儿子大概有四十岁了,病弱无力,基本没有劳动能力,在码头附近的船厂打零工,偶尔才回家一趟。在佟童印象中,他年轻时便佝偻着腰,眼珠子很浑浊。他几乎没笑过,也不发脾气——也有可能是没有力气发脾气。他总是蔫蔫的,像死了半截。 听奶奶说,当初决定收养佟童时,她儿子罕见地大吼了一通:“连自己都养不活,哪儿能养得起这个小崽子?!你收养他,那他叫我哥,还是叫我爹?!” 那时他二十出头,佟奶奶不顾他反对,还是把佟童带回了家。再后来,他遇见了一个女人,在外面租了一间房,还有了个儿子。佟奶奶却很厌恶,她坚信那个孩子肯定是别人的,她儿子被那个女人给骗了。 后来老佟生了一场病,老婆孩子便跑了。他想把他们追回来,可是有心无力,还未动身便又大病一场,从此他更加阴郁了,不愿意面对流言蜚语和冷嘲热讽,几乎在码头安了家,逢年过节才回来看看他老娘。 佟童喊他“老佟”,他咕哝了几句,说他没教养,但好像也并不是很在意。佟童上次见到老佟,还要追溯到几个月前,佟奶奶突然去世那天。在操办母亲丧事时,原本就半死不活的老佟更是像一截枯木头,还不如佟童能撑场面。 奶奶去世时,佟童户口本上的年龄只有十七岁,按理说可以把他送到福利院的。更何况佟家家徒四壁,还有一个苟延残喘的药罐子,根本没法照顾一个未成年人。老牛媳妇胡文娟来家里表达了街道办的慰问,但是佟童低着头不说话,并不领情。 沉默了好几天的老佟终于主动跟佟童说了话:“你想去福利院吗?” 佟童立刻摇了摇头:“我都这么大了,又不是生活不能自理的小孩,去福利院干嘛?带孩子吗?” 于是,老佟便跟老牛媳妇说道:“家里还有我这个大人,他不用去福利院。” 他不会说“监护人”,但是佟童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算是佟童的家长,他可以照顾佟童。佟童曾抱怨他终日昏昏沉沉,不思进取,可那一刻,他很感激老佟。而且他明白了,尽管别扭了这么多年,老佟还是接纳了他,把他当成自家人。 老佟并不会照顾人,自从母亲去世后,他回家的次数就更少了,他只是将自己的那份钱留给了佟童。佟童的日子过得捉襟见肘,不过一想起浑身病痛的老佟,他还是充满感激,心想,以后总是要回报他的。 就这样,每个月五百块钱的生活费,吃食堂勉强能够,就是得精打细算,肯定不能顿顿吃大鱼大肉。青春期的男生犹如饿狼下山,佟童也不例外,还好他的死党老孙还算讲义气,时不时地邀请他去自家的烧烤摊改善生活,他们几个好朋友还能往肚子里填点儿油水。 从辅导班回来的那个夜晚,佟童为耿小庆煮好了方便面,就是家里没有鸡蛋了,所以这碗面的营养价值并不高。不过耿小庆并不在意,她狼吞虎咽了一番,吞了好几口,才感叹一声“活过来了”。 佟童在她身边坐下,颇有些心疼:“你别人复习的时间都不够,你可倒好,还出去打工……你就那么喜欢赚钱?” “嗯,我必须得有钱,以后要赚好多好多钱!”耿小庆又吞了几口面,说道:“为了以后多赚钱,我一定要在上大学前攒够学费!” 在十五中,耿小庆的身世几乎人尽皆知。很多人嘲笑她的努力,说她白费力气——杀人犯和卖春女的女儿,谁敢用她?她又能找到什么好工作? 耿小庆比任何人都明白自己的处境,不过她足够乐观:“佟童,我一定会离开这里,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重新开始。我一定会特别特别成功,让那些看不起我的人全都仰慕我!我会让他们高攀不起!” 说完自己的豪情壮志,耿小庆又特别温柔地说道:“不过,你是个例外啦!无论什么时候,哪怕我当上了总统,你依然是我最亲近的人。” 佟童并不往心里去,想到张垚垚,他还在憋屈着。冷静下来之后,他方才想起来,孟老师还在场来着,她又看到了他最狼狈的一面,这让他无比沮丧。 他瞒不过耿小庆,最终还是一五一十地将下午的经历和盘托出。耿小庆眨眨眼睛,冲他卖起了萌:“你这个穷光蛋,从哪儿来的钱,给我报那么贵的补习班?” “我省吃俭用,攒了二百。老孙谎称买学习资料,跟他爸敲诈了五百,老陈给了三百,总算凑齐了一千块。” “我随便一说,你就这么上心,不愧是我的好佟童。”耿小庆的大眼睛里充满了雾气,既清纯,又透着一股精明的灵气。十七八岁的小男生根本招架不住这种女生,她随便摆出一幅楚楚动人的神色,就有一大群男生前仆后继地为她实现愿望。 不过,佟童可不是被她的美色魅惑的,他帮她,那可真是出于纯洁得不能再纯洁的友情,也或许是亲情。 面吃完了,耿小庆打了一个可爱的饱嗝,开玩笑道:“别的校霸都是抢别人的钱,可你倒好,还要可怜巴巴地凑钱……你可真是十五中建校来最窝囊的校霸了。” 之前佟童的确挺霸道的,上课时经常双手插兜,将两条大长腿伸得笔直,后背懒懒地靠在后桌上,桀骜地看着老师。他模仿不喜欢的老师讲话,还不止一次取笑刚吃完饭的女老师:“老师,您肚子出来啦!” …… 年轻的女老师气得大哭,扔下一教室的学生,狼狈地逃回了办公室。她抽抽搭搭地哭诉着佟童的种种罪行,恨不能把他送进少管所。 佟童对老师干过类似的缺德事,不过他干得理直气壮,他说,因为老师瞧不起他,说话又难听,他才那样报复的。除了惹老师生气,他也修理过不少同学。但他对天发誓,打架归打架,他从来都没有敲诈勒索过。来路不正的钱,他从来都不稀罕。 不过奶奶去世后,佟童性情大变,他不再恐吓看不惯的同学了,也不捉弄老师了。每天上课睡觉,下课游荡,就变成了一个安静的傻大个。孟老师来了之后,他身上居然还流露出了一丝乖巧的气息,虽然他并没有察觉到。他只是在苦恼着,第二天见到孟老师,要怎么跟她解释呢? 他还以为耿小庆不会接受他的好意,毕竟对他们来说,一千块钱的确不是小数目。但耿小庆欣然接受了,丝毫没有考虑过他的负担。她吃完面,大小姐一般,将餐具往佟童面前一推,便扬长而去:“铁桶,谢谢你给我报班。你放心,我一定会将张垚垚狠狠地踩在脚底下,为你报仇的!” 第一卷 第8章《刺芒》 佟童居然开始练字了! 老师们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惊奇,只要回到办公室就会惊叹一番。以前上课就睡觉的佟童,居然会一本正经地临摹字帖。还有一位老师说,佟童以前睡太多了,他开始练字后,脸终于离开了桌面,她才看清他长什么样。 “好像还是个帅小伙,难怪总有女生给他递纸条。”老师如此评价道。 孟老师也有些吃惊,她给他字帖时,只想尽自己一份力,没想到佟童真的会练字。在众老师口中,他俨然变成了一个收敛锋芒的江湖混混,如今靠练字修养心性了。 孟老师很想找他谈一谈,关于那天在辅导班偶遇他一事,她有很多话想对他说。但她实在太忙了,有那么多学生需要她操心,她还得跟其他老师请教教高三的经验,她忙得脚不沾地,嗓子一直都是哑的。 孟老师忙忙碌碌,但她心里始终记挂着一件事,那就是佟童的身世。她联系到了那位牛警官,听说她是佟童的班主任,牛长青对她很热情。但一听说她想找到佟童的亲生父母,牛长青立刻摆了摆手:“不可能啦,我都找了十几年了。” 孟老师相信他说的是真的,但对他的能力嘛……反正有一句话,孟老师还是很相信的——努力做并不等于做得好。牛警官确实像牛一样卖命,但他也确实没取得什么成果。 孟老师暗自下定决心,其他老师放弃的学生,她来拯救;牛长官做不到的事,她偏要做。 佟童安静地练了好几天字,对孟老师也淡淡的,不像之前那么热切了。而耿小庆终于如愿以偿地去辅导班补习了,她心安理得地花着佟童给凑的钱,在追梦的路上狂奔着。这些消息传得飞快,孟老师很快就知道了。在十五中休息那天,耿小庆一下课就去补习了,而佟童留在教室,替她打扫卫生。 孟老师一直走来走去,指挥学生打扫。天气已经冷了,她穿着一件白色的羊毛衫,搭配一条浅灰色毛呢裙。她的头发随性慵懒地披散在肩上,她的黑色皮鞋擦得锃亮。 很多女生都在偷偷议论她的穿搭,可孟老师充耳不闻,只是很认真地检查着卫生。有男生调皮地说:“孟老师,您穿得跟仙女一样,这里尘土飞扬的,别弄脏了您的衣服,您还是回办公室待着吧!” 孟老师眉头微蹙,反问道:“我不在这里监督,你们能打扫干净吗?” “这……学校的卫生嘛,随便搞搞就算了。” “那不行,以后别在我面前提‘随便’两个字。”孟老师背着手,一板一眼地说道:“咱们班已经全方位落后了,卫生总能搞好吧?把卫生打扫干净了,心里才能亮堂啊!” 学生没再说话,但不满地踢了一脚废纸篓,小声咕哝道:“反正什么都倒数了,扫得再干净,又有什么用?” 同学刚嘟囔完,抬头就看到了佟童,他拿着一个湿漉漉的拖把,黑着脸横在走廊中央,远远看去,就像杵着大刀,迎战千军万马的关二爷。 “让你打扫就打扫,哪儿来那么多废话?” 虽说佟童早已隐退江湖,但他的气势还在,同学立刻低下了头,再也不敢额外言语,急忙端起垃圾桶,灰溜溜地走了。 同学们都在私下里议论他,说他是孟老师的宠物狗,不仅整天围着她转, 还对她言听计从。对这些声音,佟童并不是不知道,但同学别当着他的面说就行。 佟童承认,他刚开始的确对孟老师充满了好感,但现在,他说不清对她到底是什么感情了。他总是在最尴尬的时刻遇到她,而她又总是一幅游刃有余的仙女模样,这让他感觉很别扭。要是倒过来,就算家境相差悬殊,他也会毫无顾忌地追求她。但现在他没有钱,也没什么本事,还比她小好几岁,在她面前只能当弟弟。 想到这里,佟童略略沮丧,将手中的工具放好,便要跟几个朋友去网吧。孟老师背着手,在教室前面晃悠。在经过她身边时,佟童草草打了声招呼,孟老师却叫住了他。 “佟童,值日表上写着呢,今天不是你值日,你是替耿小庆打扫卫生么?” “唔……” 孟老师很是不悦:“她去哪里了?这不是你第一次替她打扫了吧?” “唔……” “她考大学,你为她打扫卫生?你是她的仆人吗?等她走上人生巅峰,你为她打扫一辈子卫生?” 佟童万万没想到,“帮助同学”也变成了被批评的理由。在几个狐朋狗友的注视下,他摸着脑袋,不自在地说道:“她上辅导班去了,正好我没什么事……” “她学习很重要,你的就不重要了吗?” 不好,孟老师抄起了胳膊。老师一做出这个动作,就意味着狂风暴雨即将来临了。以前佟童可不怕老师批评,他甚至还能在批评的间隙跟老师插科打诨,但孟老师一发火,他居然紧张地抓起了裤缝。 孟老师没有放过他的意思,依旧很严厉:“佟童,回答我,耿小庆要高考,你就不用高考了吗?” “反正我也考不上。” 上高中之后,佟童遇到了一位时不时就挖苦他的老师,一气之下放弃了学习,报复一般,所有考试几乎都是交白卷,甚至连名字学号都懒得写,他就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他这样的学生,怎么考得上大学?孟老师难道不了解这个情况吗?非得问出来让他当众难堪。 “佟童,你跟我来趟办公室——谁让你在老师面前这么站的?给我站好!” 佟童双手插兜,满脸桀骜,其实他不是有意要这么酷的,只不过在孟老师的威严面前,他懵到浑身僵硬。虽然在同学面前很没面子,但他还是不自觉地将双手抽了出来,尽量像个乖学生一样站好。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乖乖地跟着孟老师去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气压很低。孟老师气鼓鼓地坐在椅子上,沉吟片刻,方才说道:“你就这么放弃自己了?” “……” “你对未来还是没有任何计划?” “……” “你是从恶劣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你打算让你的孩子也生活在那种环境中吗?” 佟童面无表情:“我不会有未来,以后也不会有孩子。就算有了孩子,他大概也会跟我一样,不会有任何变化。” “我问你,你五岁时能预测十岁发生的事吗?十岁能预测二十岁么?你才多大?你怎么知道你没有未来?为什么才十几岁,就非要摆出一幅看透人生的模样?” 佟童一时语塞,蛮横地说道:“反正,活着就那么回事呗!” 孟老师无奈道:“你为什么这么悲观啊?” 佟童没说话。从小到大,他接触到太多悲剧了——老曾好心教他跆拳道,结果被活活气死了;老佟老老实实干活,却连一份正式工作都没有;佟奶奶勤劳善良,一个普通的小手术,就要了她的命。 孟老师或许也想到了这些,她停顿了一会儿,又说道:“佟童,在那么艰苦的环境里,你都能把跆拳道练好,我以为你争强好胜,又能吃苦,你应该不甘心就这样过一辈子。就拿最简单的来说,你就不好奇你的身世吗?” 佟童抿了抿嘴唇:“以前好奇过,现在也麻木了。” “不,你不应该麻木。如果你是被拐卖的,你要找到亲生父母,他们忧心如焚地等了你十几年,你要告诉他们,你过得很好;如果你是被父母抛弃的,那你更应该找到他们,告诉他们,你活得很成功,让他们余生都生活在懊悔中。” “……” “如果你的亲生父母都已经过世,那就没办法了。不过,如果他们犯了什么错,你可以引以为戒,或者替他们做点什么;如果他们是含冤离世,这才导致你流离失所这么多年,那你……是不是应该为他们讨回公道,为他们报仇?” 佟童涣散的眼神,逐渐有了光。 “佟童,相信很多话你都听腻了,但我还是要发自内心地劝你一番,你身上有太多的谜团,你需要更多智慧去解开这些它们,而不是在这一方小天地里碌碌无为,白白浪费大好时光。” 佟童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老师,可是我早就死心了……” “我都没有死心,你更不应该死心。”孟老师的神色缓和了不少:“实不相瞒,我最近跟牛警官聊了很多,他将你身世的所有线索都告诉我了。他帮你找了很多年,现在时间过去这么久了,希望已经很渺茫了,如果我能找得到,那才是奇迹。不过,我还真不是轻言放弃的人,所有认识我的人,都说我一根筋,很轴。” 佟童默默地听着,他还是不习惯接受别人的好意,可总有些人的好意让他拒绝不了,比如老牛和他媳妇,比如老范,也比如……眼前的孟老师。 “孟老师,想解开我身上那些谜团,要怎么做呢?” “考大学,尽可能考上一个好大学!”孟老师声调高了起来:“上了大学,你的眼界会更加开阔,你会认识各个专业的人才,甚至在你的同学中,有人会当警察,有人会当检察官,这些人都会帮你。” 佟童的眼神变得炽热起来。 “佟童,你刚才说你死心了,对人生不报希望了,可你没成年,你见过多大的世界?别的不说,你知道大学生活是什么样吗?在那里,你会遇到一辈子的好朋友。你们一起上课,互相帮忙带早餐,互相帮忙签到,下课后一起窝在宿舍里打游戏。你会遇到喜欢的女孩子,你会因为不知怎么追求她而苦恼,你的好朋友会为你支招,虽然有时候他们是在帮倒忙。如果想过得更充实一些,你会最大限度地利用图书馆,那里面珍藏着你一辈子都读不完的好书。你会因为考各种资格证而忙得团团转,会在大三大四因为考研或者考公而彻夜不眠……你喜欢跆拳道,你可以加入学校跆拳道的社团,以你的实力,说不定能当上会长,坦然地接受别人崇拜的目光。在毕业后,你和朋友来个几年之约,聚在学校周围的小饭馆,或者烧烤摊,就上几瓶啤酒,回忆最美好的青春年华……” 孟老师不愧是语文老师,她说着说着,一幅美好的画卷在佟童面前徐徐展开,那是他从未见识过的世界,或者说,是他从来都不敢奢望过的世界。 在那一刻,他突然就不想窝在这个破破烂烂的学校了,不想一辈子都碌碌无为,他迫切地想摘掉一个他曾经引以为傲的标签——一个打架很厉害的混混。 “孟老师,我……我能考大学吗?” 孟老师没有正面回答他,而是从抽屉里抽出一本杂志来。那本杂志颇有些年头,封面磨得模糊不堪,都起了毛边。但是杂志的名字却分外清晰,虽然是印刷的铅字,却透着一股凌厉的锋芒,好像一个血气方刚、意气风发的年轻人的眼神。 那本杂志的名字,叫做《刺芒》。 第一卷 第9章 梦想 《刺芒》出版的年份是1990年,正好是20年以前了。孟老师说,这是一个大学生组建的诗社,诗社的名字便叫做“刺芒”,也就是以其中一首诗的名字命名的。 “这是我爸爸给我的诗集,他说,办诗社的那群人都是他的学生,也是他的师弟师妹。办诗社时,他给了不少建议。在第一本诗集出版之后,他们还特地送了一本给他,他当宝贝一样珍藏着。他说,少年心性最可贵,尤其是写诗的少年,他们大多都是心地纯良、热爱生活的人,他们用最大的热情拥抱生命。等到了中年,这份赤诚就很难找到了。” 佟童只能装作听懂的样子,僵硬地点了点头。 而孟老师说到了兴头上,滔滔不绝:“爸爸时常跟我说,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也都老了,但这本诗集里收录的却是他们最意气风发的模样,实在难得。佟童,不知道你能不能欣赏得了,但我希望你好好看看这本诗集,你跟当时的他们是同龄人,你也理应像他们那样,周身长满刺,跟这个世界对抗,同时,眼中有万丈光芒。” 佟童的心脏狂跳不止,这次不再是紧张愤怒,而是久违的豪情万丈。 孟老师的父亲是从燕园毕业的,那是佟童想都不敢想的地方。孟老师打趣道:“我当初也想考过去的,但是能力有限,考研也没考上,或许我没有遗传我爸的高智商吧!……读完《刺芒》之后,我曾问过爸爸,难道他们诗社只出了这一本诗集吗?我爸不太开心,只跟我说了一句诗,‘物是人非事事休’,那些往事他不想再提起来了。” “不过,佟童,这些丝毫不影响《刺芒》的精彩程度。我是个诗词爱好者,在我上大学之前,我一遍遍地翻看,心想,要是上了大学,我也要结识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组建一个诗社,出版自己的诗集,那一定是青春岁月中最美好的回忆。” “那,您的诗集出版了吗?” 孟老师含羞低头,说道:“我们只能自费出版,但囊中羞涩,没凑齐申请书号的费用。不过,我在刊物上发表了一些……等你上了大学再看吧!” 佟童心中燃起了新的希望,从孟老师那里出来,他呆立在走廊上,将《刺芒》放在了窗台上。 深秋的夕阳早已落入西山,剩下一抹余晖斜照在大地上。凉风吹了进来,佟童低头一看,被风翻开的书页,恰好是那篇《刺芒》。 “勇敢的少年永远与世界为敌 我独撑帆船 从大海路过 浪花却试图将我吞没 我展开双臂 从天空一跃而下 狂风却想试图将我卷走 我无意打扰 悄无声息 做这个世界的普通过客 却总步入险境 勇敢的少年 赤足奔跑 我企图忘记大海的咆哮 和天空的张牙舞爪 我企图安静地离开或者死亡 但我依然在奔跑 勇敢的少年 学不会妥协 他的身上逐渐长满了刺 与天空和大海对抗 可是他的眼中 依然有万丈光芒 犹如灯塔 在迷雾中照亮” 如孟老师预料的一般,佟童完全欣赏不了这首诗,但他也不知道怎么了,读到最后,他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一眨眼睛,眼角居然有一滴泪。 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他很想知道,那个与世界为敌的少年,最后怎么样了? 这首诗的落款是“舍予”,很显然,这只是一个笔名,还是模仿老舍先生的笔名。 佟童又往后翻了翻,里面居然还有一个熟悉的名字——张永明。那是港城响当当的人物,是有名的大善人,同时,他另一个身份,是张垚垚的父亲。 《刺芒》里收录了他的一首情诗,佟童读了两行,像是吃了一口酸杏,酸得他龇牙咧嘴,再也读不下去了。 “真是张永明?他还会写诗?嘴皮子那么利索,又会赚钱,不像是会写诗的人啊!说不定只是同名呢?” 佟童这样想着,慢慢合上了书。他的两个死党从身后蹿了出来,猛拍他的肩膀:“接受完思想教育了?走,去网吧快活!” 佟童想起了刚才孟老师说的话——如果上了大学,他会遇到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上课一起吃饭一起打游戏,还能一起追女生。如果只有他上了大学,那他还会跟老孙他们做朋友吗? 想到这里,他突然有些伤感。他的网瘾不小,但是他鬼使神差地拒绝了朋友的邀请:“不了,我得回家。” “回家?你回家除了发呆,还能干嘛?” “学习。” …… 两个死党面面相觑,疑心自己听错了。孙丞材更是追了上来,气喘吁吁地说道:“你抽什么风?你不会听孟老师三言两语,就真的对未来充满期望了吧?” 佟童没有回答,老孙又追问道:“你不会真以为自己能考上大学吧?” “为什么不能?” “……大学毕业能做什么?不是一样找不到工作……” “至少,那些要求学历是‘专科’或者‘本科’的工作,我就可以投简历了。不然,我连尝试的机会都没有。” 孙丞材傻了眼,又不依不饶地劝他死心:“得了吧!就算你能考上个最差的专科,你上哪儿凑学费去?” “如果我成绩够好,考军校警校都不花钱,每个月还有补助。但是我身世不明,恐怕过不了政审,所以这条路暂时走不通。不过,还有很多师范类的学校也是不收学费的,只是定向培养,以后只能按照分配就业。这些也不用担心,毕竟现在的助学政策已经很完善了,只要我考得上,我就能申请助学贷款,毕业之后慢慢还,总有还得完那一天。” 他的两个死党目瞪口呆,如此条理清晰的话,肯定不是佟童自己组织的,他肯定是将孟老师的话一字不漏地复述了一遍。他们惊讶于孟老师的细心,也惊讶于佟童惊人的记忆力。在他们眼中,他可从来都没这么聪明过。 佟童震住了两个人,颇有些得意。可是回到家中,他又重新陷入了茫然。因为他太久没学习了,就算想学习,他也无从下手。 他把所有的书都铺在了床上,一脸严肃地跟它们对峙着,连耿小庆什么时候来的,他都不知道。 耿小庆一脸疲倦,但笑得很甜,只有在她充满成就感时,她才会这样笑。果不其然,她在辅导班里收获颇丰,要不也不会大半夜跑来跟佟童聊天了。 “贵的辅导班果然有贵的道理,老师太会梳理知识点了,我就听了这一下午,以前混沌的地方全都明朗了。佟童,你真是太好了,帮我解决了大麻烦!等我发达了,你就是一等功臣!” 佟童淡然一笑,并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所以,他依旧倒腾着桌子上的书,像是给它们排兵布阵,没有理会耿小庆的感激。 “水桶,你还记得上次在派出所里见到的那个女生吧?她和她男朋友也在我们班上呢!班里人气最高的就是他俩了。” 佟童当然记得,那个女生叫郝梦媛,她的男朋友好像叫孙平安?耿小庆啃着苹果,自顾自地说道:“他俩还真是甜蜜呢,老是坐在一起,课间休息时,男的还特意出去给她买了一杯奶茶。下课后,两个人手拉手走了。老师不让我们谈恋爱,却不制止他们俩,看来,他俩的确有本事。” 耿小庆很羡慕他俩的感情,一口气说了很多:“那个孙平安长得白白净净的,说话很温柔,一大堆人围着他问问题,他也不急不躁,很有耐心。那个郝梦媛长得一般般,却能交到这样的男朋友,她可真走运。” 佟童听她语气发酸,便说道:“那个女孩子肯定也有她的过人之处,两个人互相吸引呗!” “呵,我可比郝梦媛漂亮多了,她也就是成绩比我好一点,等我上完这个辅导班,肯定能考过她。” 耿小庆总是在跟不同的人较劲,尤其是比她优秀的女孩子,她就铆足了劲,一定要超过人家。也不知道她这样活着累不累,但本性难移,估计她这辈子都要这样了。 别的不说,听她的口气,她好像对那个孙平安挺有好感的,不知道她会不会抢他当男朋友。耿小庆抚弄着秀发,娇笑道:“那可不一定哦,看我心情。” “小庆,你跟别人较劲也就罢了,可是抢别人男朋友,这事就不太道德了哈。” “好啦,你别那么紧张,我心里有数……反正我喜欢的,到头来肯定都是我的。” 她的辅导班是佟童花了很大力气给她凑的学费,她接受得理所应当,丝毫不担心他的生活费。佟童也不跟她计较,只是打断了她的话,问道:“小庆,你觉得考大学容易吗?” “考个一般的,当然很容易,但要考好大学,那可就难了。不过,我肯定是要考最好的大学的。”耿小庆巧笑嫣然,调皮地说道:“你把书拿出来做什么?难不成,要把它们卖了?哈哈,反正你这些书跟新的一样,能卖个好价钱。卖了钱,别忘了请我吃冰淇淋。” 佟童眨眨眼睛,看着笑嘻嘻的耿小庆,不知该说什么好。她张口闭口都是考大学,佟童能跟她聊的话题越来越少了。待她真上了大学,二人只会更加疏远吧! 他又想起了孟老师说的话,要是耿小庆飞黄腾达了,那他真给她打扫一辈子的卫生吗?他习惯了对她有求必应,万一哪天,她让自己去杀人放火,那他真的去吗? 耿小庆的大眼睛黑漆漆的,却像一个深不见底的旋涡,能让男人的魂魄心甘情愿地陷进去。佟童手脚发凉,他第一次对她感到陌生。 “嘿,饭桶,你想什么呢?” “我在想,怎么考大学。” “……哈?!” 像是听到了很好笑的笑话,耿小庆笑弯了腰。佟童却说道:“我是在很认真地请教你,要怎样做,才能考上大学?” 第一卷 第10章 高智商与高情商 耿小庆羡慕孙平安和郝梦媛,因为他们俩旗鼓相当,有说不完的共同话题。不像她和佟童,她说一个“集合”的概念,他都听不懂,更别提共同语言了。 但佟童要考大学,她却高兴不起来。她也不知道怎么了,潜意识里,她并不希望佟童变得优秀。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她特别担心——万一佟童变厉害了,再也不搭理她了,那该怎么办? 想到这些,她心烦意乱。佟童为她报的补习班只剩下最后一节课了,她觉得已经够了,不用再上了,但又有些恐慌,害怕被落下。尤其是看到郝梦媛,耿小庆总是跟她较劲。 郝梦媛不在乎自己的形象,齐耳短发,戴眼镜,穿校服,就是最普通的高中生打扮。她性格爽朗,但从来都不标榜自己是个女汉子;她保留了一份女生的温柔,给别人讲题很有耐心,但又不跟其他男生过分亲密。她书包里藏着零食,也有课外书。被老师逮到,她也只是嘿嘿一笑,把零食和课外书都收起来。 她没有因为成绩好而洋洋得意,也不会因为解不出题来而尴尬。她始终柔柔的,淡淡的,像一朵盛开在角落里的蔷薇花,不过分美艳,但清香四溢,让人十分舒畅。 耿小庆很讨厌她,看到她跟孙平安卿卿我我,就更讨厌了。她心情烦躁,从书包里摸出书本来,不料,却摸出了一封包装精美的信。 她拿起信封的一瞬间,教室的西北角突然爆发出一阵起哄声,一个男生脸红到了耳根,在同学的起哄声中低下了头。耿小庆轻蔑地瞥了一眼,她压根看不上那个叫宋海的男生。她利落地撕开了信,毫无征兆地,当着众人的面朗读了起来。 “亲爱的小庆,你是那么美丽,孤独,倔强,像一朵带刺的玫瑰,深深地在我心里扎了根……我对你朝思暮想,我曾经那么讨厌物理辅导班,可我现在每天都期盼着,因为我可以在班上见到你……我默默地努力,希望跟你考同一所大学,不知你是否肯赏光跟我一叙?” 这样一读,无异于当众处刑,那个叫宋海的男生又羞又恼。他原本性格内敛,给耿小庆写信已经用尽了毕生的勇气,可她非但丝毫不领情,还对他的示好充满了戏谑,这让他感到很难堪。在他爆发之前,耿小庆又对他奚落一番:“你不是说要默默努力么?那为什么又给我写信让我知道?” 那些同学刚才还捏了一把汗,担心他们两人打起来,听耿小庆这么一说,他们又明朗了起来,跟宋海开起了玩笑。宋海恼羞成怒,紧紧咬住嘴唇,不知该如何是好,将一本练习册捏成了一团废纸。 战争再度一触即发,耿小庆挑着眉毛,美艳逼人,却又透着一股“不好惹”的架势。宋海忍无可忍,拍案而起,刚要骂耿小庆一番,门口传来一个弱弱的声音:“宋同学,你真有眼光,也真有勇气呀!” 就这一句话,宋同学的神情便缓和了许多。没错,声音的来源,正是郝梦媛。 郝梦媛吸着奶茶里的珍珠,哀怨地看了男朋友一眼:“当初他跟我表白,可不像你那样有勇气,不过我一开始也没答应他!谈恋爱嘛,哪儿能不遭受点挫折呢?越优秀的女生,追起来就越费劲,是不是呀?” 这话不得了,一下子夸了两个人,且不说宋海不好发作了,就连耿小庆都脸红了。 郝梦媛扔掉奶茶,羡慕地看着耿小庆:“原来有人追也有负担啊!唉,漂亮女生的烦恼,我大概永远都体会不到了!” 耿小庆不自然地笑了笑,再也不奚落那位宋同学了,而是坐在了座位上,翻开了书本。而那位宋同学受到了郝梦媛的肯定与鼓励,气也消了一大半,得以继续上课。郝梦媛三言两语,就让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缓和,教室里再度充满了学习的气氛。 虽说郝梦媛当众承认了自己不漂亮,并且毫不吝啬对耿小庆的赞美,但耿小庆却越想越不得劲——刚才她的风头是不是被郝梦媛给抢走了? 老师都说,只要正常发挥,郝梦媛和她男朋友考北大可以说十拿九稳。想到这些,耿小庆心里很不是滋味,虽然她的成绩也很好,但她清楚得很,她考北大非常悬。郝梦媛越是云淡风轻,耿小庆就越焦虑,虽然她尽量克制自己不要表现出来。 只要一上课,耿小庆就能快速集中精力,下课之后,她才发现手机里有好几条短信,原来是卫生委员质问她怎么没打扫卫生就跑了。 耿小庆很烦躁,她本来就不爱打扫卫生,她可不希望宝贵的时间全都耗费在打扫卫生上面。她走的时候叮嘱佟童替他打扫,那个傻子干什么去了? 她不理会卫生委员,走出辅导班就给佟童打了电话,他没有接,过了好一会儿才给她回了一条短信:“我在掐着时间背书。” …… 乖乖,不得了了,难道他真的要考大学? 耿小庆再发信息,佟童就没有回复了,想来他又是在认真学习吧! 那时已经到了十月末,耿小庆算了算时间,离高考也就剩七个月的时间,佟童已经荒废了好几年了,就算他是神童,又怎么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掌握那么多知识呢? 时间还早,她打算回学校复习功课,等深夜再回家。十五中的周末更加寂静,只有寥寥几个人在上自习。耿小庆踮着脚尖,从教室后面的窗户往里面看,佟童居然真在教室里,那么个大个子,蜷缩在狭窄的课桌之间,看起来颇有些违和感。但是他很认真,翻着书本,丝毫没察觉到耿小庆的靠近。 凑进了看,她发现佟童正在背一篇古文,背得还挺认真的。他基础太差,只能从语文学起。但耿小庆却不这样想,她清了清嗓子,阴阳怪气地说道:“孟老师是语文老师,你才学语文吧?” 佟童感觉莫名其妙:“我刚才还背了半天英语呢,别乱说话。” 看来他动真格了,耿小庆并不高兴,她气鼓鼓地回到座位上,佟童也没有挽留她。坐了一会儿,她气不过,又去质问佟童:“你今天怎么没帮我打扫卫生?” “我让老陈帮忙了啊!他没打扫?” 唉,佟童的几个好朋友就没有一个靠谱的。耿小庆气鼓鼓地说道:“卫生委员找我麻烦了。” “哦……”佟童摸了摸头:“可我能怎么办?我也想考大学,以后可能真没时间帮你打扫了。” 佟童没有明着拒绝她,可耿小庆依然很难过。她再度赌气回到座位上,佟童依旧在埋头学习。他那个傻子,也不知道安慰女孩子,就算是学习,他也没有规划,只是鲁莽地投入时间而已。 如果佟童真的考上大学,也不见得是件坏事。说不定他会变成一个有勇有谋的人,也或许……会懂一点风情,哄她开心。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像现在这样,只是一个不开窍的傻大个。 想到这里,耿小庆奋笔疾书,特意抽出宝贵的复习时间,列了一张表格,并认真地跟佟童说道:“你基础太差,先按照这个表上的进度来复习。数理化不是一时半会能跟上的,你先从语文英语入手,我算了下时间,从现在开始,你每天至少要掌握两篇古文,一个星期至少写两篇作文练手。每天背三十个英语单词,掌握十个语法。我把不用的参考书给你,好几册呢,你一册一册地背……数学嘛……哎呀,我都不知道要从哪里讲,我回家给你找一本参考书,你先把公式和题型什么的背下来吧!” 佟童眨眨眼睛,耿小庆急忙摆了摆手:“不要跟我说谢谢,我可没想好怎么回复你。” 耿小庆像是有什么急事,背着书包急匆匆地走了。佟童露出微笑来,自言自语道:“谢啦,你可真是我的大恩人——唉?!港城最近不太平,你等等我,一起走!” “我回家洗澡,不等你了。” 教室前面的时钟指向十点了,值班的老师开始赶人了,佟童本想再磨一会儿,又担心耿小庆,便匆匆收拾好了书包。原来专注做某件事情,时间过得如此迅速,他在走廊里伸了个懒腰,久违的感到身心舒畅,太惬意了,他甚至想把垃圾桶一脚踹飞。 耿小庆家就在佟家正前方,佟童从家门口就能看到耿家的后窗,有时候犯了懒,他直接从窗口喊耿小庆,可那天晚上他喊了两声,耿小庆都没有回应,她的妈妈也没有烦躁地呵斥他“瞎叫唤啥”。 那段时间,港城出了几起杀人案,耿小庆长得漂亮,很容易被人盯上。想到这里,佟童心里发紧,急忙从小巷子穿了过去,确认耿小庆回没回家。结果他刚跑过去,就看到耿小庆定定地站在自己家门口,望着闪烁着七彩霓虹的“玉姐发廊”招牌发呆。 耿家的格局跟佟家差不多,唯一不同的便是耿家将临街的一间厢房改成了发廊。佟童凑近了,听到里面传来此起彼伏的粗重的呼吸声,还有阵阵女人的尖叫声,那叫声让人心驰摇曳。 佟童正值青春期,听到那样的声音,只觉得身体燥热得厉害,耳根也莫名其妙地发痒,不知如何是好。还好他没有丧失理智,他难为情地说道:“小庆,要是你家不方便,你先去我家吧……” “佟童,你说,是不是她叫的声音越大,赚的钱就越多?” “……嗯?” 辅导班下课时,郝梦媛被爸爸接走了。她的爸爸穿着浅灰色的工装,一看他就是从事技术员之类的工作,在等女儿的间隙,他还买了烤玉米。待女儿一下课,他就给女儿接过书包,递上烤玉米,耿小庆亲昵地搂住了他的胳膊,跟男朋友说了再见。 耿爸爸佯装愠怒,冲着孙平安说了一句“好好学习,别动歪心思”,便拉着女儿钻进了车里。那辆车已经很破旧了,开起来很掉价,但耿小庆却分外羡慕,她相信,就算那辆车再破,那也是郝梦媛温暖的避风港。 那样的温暖,耿小庆从来都没有体验过。与此相反,她经常为妈妈感到丢人,她一点儿都不想回这个毫无温度的家。叫声源源不绝,耿小庆绝望地闭上眼睛,两行泪水汩汩而下:“她没有羞耻心吗?又不是牲口,她为什么要叫得那么肆无忌惮,唯恐别人听不见?” 要是有个那样的妈妈,佟童都不知道脸往哪儿搁,所以他不知道该怎样安慰耿小庆,他只是笨拙地捂住她的耳朵,说道:“这样就听不见了,你别难过了。要不,我唱首歌给你听?” 第一卷 第11章 养父 耿小庆哪儿都不想去,佟童就哼着一些不成调的歌,陪着她在长长的巷子里来回溜达。第二天上早自习,耿小庆仿佛还能闻到一股臭水沟的味道,她的耳边还回荡着佟童唱跑调的《伤心太平洋》。 佟童给她唱的歌,除了《心太软》就是《伤心太平洋》,用耿小庆的话说,没有一首歌是属于他们这个时代的。佟童说,他没有3,也不怎么听歌,也就是老佟年轻时在家唱,他便跟着学会了。 他还很自豪地说,他乐感不错,听几遍就会唱了。 耿小庆算了算,老佟一年到头在家的时间最多也就十天半个月,唱歌的时间加起来能有两个小时?佟童那时候还小,还能学会唱歌?可佟童还真学会了,虽然调子跑了,但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耿小庆又想起来,佟童小时候还会弹钢琴来着。刚开始他也不知道,在小学第一节音乐课上,他直愣愣地盯着讲台一侧的钢琴。音乐老师笑着问道:“佟童,你想学钢琴吗?” 佟童摇了摇头:“我好像弹过。” 音乐老师轻轻翻了个白眼,却也没翻脸,而是漫不经心地问道:“是吗?那你会弹什么曲子?” 佟童想不出来,在同学们的哄笑声中,他灰溜溜地走下讲台。但是他又不甘心,跟老师说道:“老师,我可以弹一下吗?” 这个小孩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就算学过钢琴,也不一定能在众人面前演奏,因为一紧张手就容易抖,连谱子也想不起来。 音乐老师冷着脸给他让了座,果不其然,佟童坐在钢琴前面,抓耳挠腮了半天,一个键都没按下去。 在一众孩子当中,他衣着寒酸,皮肤粗糙,一看就是家境贫寒的孩子,或者是没有受到家人精心呵护的孩子。这样的孩子,怎么可能会弹钢琴? 佟童很不好意思,不得已起身离开,音乐老师冷哼了一声,也没有太奚落他。但佟童突然想了起来,试探着按下第一个键,后面的旋律很自然地就流淌出来了。 虽然是一首再简单不过的《小星星》,但那些想看他出洋相的孩子惊讶地张大了嘴巴,音乐老师也愣住了,不禁问道:“你在哪个琴行学的钢琴?” 佟童摇了摇头:“我没去过琴行,好像是在家里学的。” 同学再次哄堂大笑起来,那时佟童的奶奶经常在学校附近收废品,“穷”字就写在脸上的,这样的家庭里怎么可能有钢琴?佟童也不愿让更多人知道自己被收养的事情,嘿嘿一笑,跑下了台。 一晃那都是十一年前的事了,耿小庆还记得,她说道:“那时我还挺崇拜你的来着,你整天跟我东跑西颠的,怎么还会弹钢琴了呢?看来你以前的家庭确实很不错,还有条件让你学钢琴。” “我不记得了,一点都想不起来了……现在连《小星星》都不会弹了。如果实在要说明,我那时候就是单纯的肌肉记忆。” “你弹了那首曲子,全校都轰动了。我还记得呢,回到家后,佟奶奶就哭了一场,她说家里太穷了,但凡有点钱,也会让你学音乐,不会让你浪费天赋。” 奶奶吃惯了苦,平时很要强,可是为了佟童哭了好几次,用她的话说,“他以前肯定是好人家的孩子,跟着我受苦了,我什么都给不了他,把好孩子都给耽误了。” 好在佟童还算懂事,他没有嫌弃贫穷的奶奶一家,反而很感激她的养育之恩。奶奶走的时候,他又难过,又很愧疚。如果他也像耿小庆那样成绩好,不惹是生非,说不定奶奶就不会生病了,也就不会走得那么匆忙了。 想到这些,佟童就更没有理由继续放任自己了,其他人以为他对学习的热情也就是三分钟热血,没想到他居然坚持了一周。孟老师也有些意外,虽然她不可能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佟童身上,但佟童的表现却时时引起他的注意。 为了让佟童坚持下去,孟老师自作主张,给老佟打了个电话。 电话快要自动挂断的时候,老佟才接了起来。他的声音很低沉,孟老师却毫不在意,明朗地表明了身份:“佟爸爸您好,我是佟童的班主任。” 老佟刚想说,他才不是佟童的爸,更不想接他班主任的电话,但他酝酿了半天,瓮声瓮气地说道:“他又闯祸了?要赔钱?我早就说了,我没钱!他又不是我儿子,我凭什么要管他?” 看来,老佟以前没少接到学校的电话,而且大多数电话,都是跟佟童闯祸有关的。孟老师很快便想明白了,她急忙解释道:“不是的,佟爸爸,佟童现在非常努力,他想考大学……” “噫……切!”老佟冷笑道:“就他那个熊样还考大学?老师,你别被他给骗了,他以前说买学习资料,骗着我妈给他掏钱,结果他拿着钱就去网吧了,要不就花在耿小庆身上了。我们家穷得叮当响,他还去接济别人。噫!……我想起这些来还是想揍他!……” “我理解您的心情,但也请您相信佟童,他的确改变了不少,不管怎么说,您是他的家长,您一定要给他信心,多鼓励他,尽量不要提以前那些不愉快的事,让他安心学习。” 老佟随便应付了两句,便把电话挂断了。他始终觉得怪怪的,他有自己的儿子,为什么要给那个捡来的野小子当家长? 他身体越来越差,总是觉得冷,腹部时常疼痛。他将玻璃茶杯从衣服里拿了出来,弓着腰,费力地提起热水壶,又换了一杯热水,重新用杯子捂住了肚子。 这一会儿功夫,那位班主任老师又给他发了一条信息:“佟童只学习了一个星期,这次周考就前进了十五个名次,他自己也感觉不可思议,请您一定多给他信心,让他坚持下去。” 老佟把身子支在桌子上,费力地喘息着,不明白这小子怎么突然上进了起来。算起来他们大概有两个月没见过面了,老佟想了想,决定下班之后回家看看他。 佟童取得进步之后,更加雷打不动地上晚自习。别人都觉得学习很枯燥,他也觉得学习很累,但是他竟然感到了一股新鲜劲,趁着新鲜劲还没过去,他可得多学点儿。耿小庆说他走火入魔了,让他务必跟自己考同一所大学。佟童知道她是在奚落自己,也没跟她生气。她给了他许多资料,佟童感激她还来不及呢。 直到晚自习结束,佟童才意犹未尽地伸了个懒腰,准备跟耿小庆一起回家。耿小庆故意跟他矫情,让他送孟老师回家,佟童没有理会她的醋意,而是认真地说道:“咱学校出了好多事,上半年有个女生自杀了,前不久又有个女生被杀了……港城最近治安不好,我可不能让你一个人回家。” 佟童虽然听孟老师的话,但还是很宠她啊!耿小庆心花怒放,又不想让他知道,嘴一瘪,娇俏地转了个身:“哼,小时候我就不怕杀人魔,长大了还会怕么?本姑娘厉害着呢,阎王爷见到我都得绕道走!” 话虽这样说,佟童还是跟在她身后,当起了她的护花使者。耿小庆担心家里再度传出那种让人尴尬的叫声,不肯让佟童送到家门口,佟童固执地说道:“那我就站在这里,看到你进家门,我再走。” 耿小庆再度开心起来,嘴上却还不承认:“谁要你管!” 可只要一回头,看到他在那里,她便无限欢喜,什么都不怕了。 佟童回到家时,已经十一点了。堂屋还亮着灯,昏黄的灯光让人感觉抬不起精神来,十分不舒服。佟童很容易猜到,肯定是老佟回来了。 果不其然,老佟歪在破旧的沙发上睡着了,虽然只是深秋,但是他已经裹上了棉衣,还盖着一床厚厚的毛毯。不知是灯光太黄了,还是他的脸色蜡黄,总之看起来非常不健康。 佟童跟他很生疏,二人除了吃饭睡觉之外不会再有别的对话了。佟童不知道他为什么回家了,更发愁怎么跟他聊天。他想蹑手蹑脚地回房间,老佟的鼾声却戛然而止,冷不丁地问道:“回来了?” “嗯……” “几点了?” “快十点半了。” “怎么才回来?” “在学校上自习了。” …… 一阵沉默,佟童也不擅长没话找话。老佟搓了搓脸,又问道:“听你们班主任说,你最近挺用功的?” “嗯,我想考大学。” “噫!”老佟又冷笑一声,但很快便想起了孟老师那番再三的叮嘱,他不再嘲笑佟童,而是从兜里摸出一个信封来:“给你点儿生活费。” “哪儿来的钱?” “当然是我的工资!我有正经工作,难道连这点钱都拿不出来?” 老佟将重音落在“正经工作”上,但佟童知道,他不过是船厂的一个临时工。以前干点儿清扫的杂活,一个月能挣两三千,几年前身体不行了,只能看个小仓库——不是产品仓库,就是放胶鞋、手套等劳保用品的小仓库,整日窝在一个不见阳光的小房间里面,每个月的工资也就一千五,勉强够他的生活费和药钱。 这些都是佟童听奶奶说的,所以他很了解,老佟的生活也是捉襟见肘,非常难熬。佟童拿着老佟的那份低保,已经过意不去了,可不能再花他救命的钱了。 老佟却不想跟他掰扯,他把信封往佟童怀里一塞,瓮声瓮气地说道:“拿着就拿着,户口上还是一家人哩,我可不想让别人说,我虐待你,不养活你。” 家里就两间小卧室,奶奶去世后,她的卧室一直空着。老佟又说道:“反正这屋子空着也是空着,港口风大,以后我会常回来——那个钱,你别去网吧,去买点牛奶鸡蛋什么的。” 佟童握着钱,心里很明白,老佟回来住,多半是为了看着他,让他别再浪荡。他想对养父说声“谢谢”,又感觉很肉麻,默默地把钱收了起来。如果佟童知道,那笔钱是老佟预支的工资,那他肯定不会要的。 ———— 啊!新学期,忙到爆炸!!! 第一卷 第12章 “复仇” 佟童跟养父的心结,并不能通过这区区1000块钱就能解开的。那天晚上,老佟想着,或许佟童的堕落跟自己也有关系。 那是2008年,奥运余温还未散去,十五中开学了。在报到的新生中,佟童非常惹眼,因为他个子很高,长得很壮,别的家长都以为他是体育生,他憨憨地摇头:“不是,我是普通学生。” 普通学生就分到了普通班,过上了普通的高中生活。老佟并不关心他去了哪里,只要他别惹事就行。直到有一天,他接到了母亲的电话,佟奶奶又哭了:“他的分数够上二中的,但是咱家没钱,交不起5000块钱的择校费。我老是后悔,这会不会耽误他一辈子?” “你怎么不说,因为没钱,耽误我一辈子呢?” 一句话堵得佟奶奶胸口骤疼。 老佟却继续发泄不满:“你为这个捡来的野孩子流了多少眼泪?老是说耽误他,哪儿耽误了?把他养大了还不行?是不是他提要求,想去二中?” 佟奶奶生怕他误会佟童,急忙辩解道:“不是,是他师父说的,让我们想办法把他转到二中去,他说有机会还是得上好学校。佟童哪儿懂这些?他已经去十五中报到了。” 去二中就得交5000块钱,这对老佟来说无疑是天文数字,这笔钱他是绝对不会出的,他也出不起。挂断电话之后,他就把这件事忘干净了。他不想接到任何有关佟童的电话,那小子虽然还算上进,但打了好几次架,人家要医药费,他可不想出那个钱。 因为没上二中,佟童挺遗憾的,但既然到了十五中,那也好好学呗!佟童刚开始是这样想的,但是第一次上英语课,老师就给了他一个下马威。 那位老师姓沈,大概四十岁,身材微胖,戴着眼镜,其貌不扬。在第一节课上,她就跟学生说,她总结了十几年的教学经验,制作了一本“秘籍”。她推着眼睛,仰着脖子,说道:“你们可以不买,但是上课得用,不管怎样,别耽误我上课。” 一本“秘籍”三十块钱,不算多贵,但也绝对不算便宜。学生对此颇有怨言,但大多数都乖乖掏钱买了。就算当时没买,在她变相催促了几次之后,那些学生也无奈地掏了腰包。 但佟童就是不买。 什么省几顿饭钱就省出来啦,什么就是家长的几包烟钱啦,什么就算饿肚子也不能不学习啦,什么有个别不要脸的就是不爱学习啦……等等。不管沈老师怎样变相讽刺挖苦,佟童稳如泰山。 大概班里只剩下他没买了吧!沈老师终于在课堂上冲他发难:“佟童,我的课你不打算听了是吧?” “不啊,我这不听得好好的吗?” “那英语笔记你不买,拿什么听?” “我跟同学借了,抄下来不得了?” 沈老师当即抿了抿嘴唇,对着全班同学说道:“你们见到这么会占小便宜的人么?你们花钱买的,他免费使用,我看哪个傻子愿意借给他。” 全班静悄悄。 佟童拍案而起:“他们买英语资料,我买其他科目的资料,互相借着看,怎么就成了占小便宜了?” “你还学会顶嘴了?谁让你这么跟老师说话的?啊?!” 佟童以为她发了火,这件事情就过去了,谁知这才是他磨难的开始。她表扬一些同学的时候,总会故意瞥佟童一眼,然后挖苦道:“那些连份学习资料都不买的人,肯定没什么出息,还在教室里坐着干嘛?趁早辍学打工去吧!” 佟童本来英语成绩不错,但在她刻意打压之下,对英语的厌恶与日俱增。但是他默默忍着,他不想跟老师发生冲突。 但有些冲突并不是他想避免就能避免的,在初冬的某一天,老曾去世了,佟童悲痛欲绝,跟学校请了几天假,送他最后一程。 老曾下葬之后,佟童就被奶奶赶回了学校。佟童记得课程表,这样回去正好赶上英语课。他从心底打怵,但奶奶一生气,他还是乖乖背上书包上学去了。 佟童喊了报告,沈老师正在板书,瞥了佟童一眼,没理他,继续讲课。佟童很愤怒,更大声地喊了一声,沈老师这才打量了他一番,皮笑肉不笑:“这课才上了一半,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我师父去世了,我是请了假的。” “师父?”沈老师慵懒地趴在桌子上:“好别致的称呼。” 佟童真想飞起一脚,让她直接飞出窗户。但想起过世的师父,他忍了又忍。 沈老师继续对他翻白眼:“既然你师父的葬礼那么重要,你就去送葬呗!还来上课做什么?反正你也没有学习资料。” “我再说一遍,我请完假了,现在葬礼办完了,我回来上课,有什么问题吗?” 沈老师冷不丁地朝他扔了一截粉笔头,喊得声音太尖了,嗓子都破音了:“没教养的东西!谁让你这么说话的?你滚出去,以后不准上我的课!” 佟童永远记得那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位面目狰狞的老师赶出了教室。天空阴沉得可怕,像是酝酿着一场大雪,走廊上寒风阵阵,冻得他直打哆嗦。 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淌,不知是因为悲伤,还是因为气愤。他用手背狠狠揩了一把眼泪,径直去了电话亭。他想给师父打电话,刚拨完那串烂熟于心的电话号码,恍然想起来,他人已经不在了。 寒风卷着枯枝烂叶,打得电话亭劈啪作响,佟童不甘心,又打了养父的电话。老佟没好气地问道:“怎么了?惹祸了?还是缺钱了?” “我被老师赶出教室了。” “……你怎么还敢惹老师?” “不是我惹的她!就因为我没买她的英语笔记,她处处给我穿小鞋!你能不能过来一趟?我……” 尽管哭得厉害,但佟童把“我需要你”咽回了肚子里,只管握着听筒呜咽。 老佟却告诉他:“哪儿能跟老师翻脸?我没空,你赶紧去跟老师道歉。” “我没错!她凭啥不让我进教室?我要为自己讨回公道!” “讨个屁!那是老师,人家有千般万般不对,那也是为你好。” 那是佟童唯一一次向养父求助,可是老佟用他自以为是的生存法则——懦弱和道歉,用他的冷漠,将佟童一把推开。 一个十五岁的孩子,孤零零地面对比他强大许多倍的老师,没有任何一个家人能为他撑腰。他独自坐在清冷的街上,哭了一场又一场,又不想让别人看见。 但佟童就是不肯屈服,以后每逢沈老师的课,他就站在走廊上,让来来往往的人看到,他是如何被老师欺负的。那位沈老师也没遇到过这么难缠的学生,被气到头疼,也拿他没办法。 后来,老范看不下去了,虽然他并不愿意插手这件事,不想跟同事闹得太难看,但他觉得佟童实在可怜,便跟佟童的班主任商量,把他调到自己班上了。从那儿以后,沈老师经常挖苦老范:“哟,您还真是正义的化身呢!” 佟童倔强,只是平淡地道了谢,但他很感激老范。那时耿小庆也从南方回来了,插到老范班上,二人又开始形影不离了。 这些往事都是老范告诉孟老师的,孟老师听得很心疼,正好她跟那位沈老师一个办公室,沈老师还阴阳怪气地说道:“小孟啊,我看你对佟童挺上心的,你不会对他有其他想法吧?这些老师可都对他没什么好印象。” “请问,都是哪些老师呢?” “……”沈老师环视一周,其他老师赶紧低下头,可不想被她点名。 沈老师讪讪地:“不管你从其他老师那里听到了什么,反正你接触久了就知道了,我真是没见过那么死犟的学生,还没礼貌,简直气死个人!” 孟老师怒火中烧,却莞尔一笑:“其他老师没跟我说佟童如何,反倒让我向您学习。” “哎哟,你太谦虚了,向我学啥呢?” “总结经验啊!”孟老师依旧笑着说道:“听说您总结的笔记每年都卖得很火,您教的班一定名列前茅吧?” 沈老师脸上的肌肉古怪地抽动了两下。 “沈老师,等有时间我向您请教经验,还请您不吝赐教啊!” 沈老师满脸黑线,孟老师则翩然离去,她在门口遇见了佟童,佟童嗫嚅了半天,说道:“谢谢您。” 孟老师很奇怪:“谢什么?” “当众奚落沈老师,为我报仇了。” 他的表达依然稚嫩且直白,孟老师笑着摇了摇头:“没有那回事,老师之间很和谐的。你好好学习就是了!” 佟童答应一声,飞一般地跑上楼,看他的背影,不知他心里多欢畅。孟老师爱怜地看着他,心想,那位沈老师固然可恶,但老佟也有很大的责任。她想起了那次不算愉快的通话,原来老佟对养子的冷漠是始终如一的。 孟老师又拨通了老佟的电话,估计老佟头也大了——这女的怎么就这么执着呢? 他没好气地说道:“生活费我给他了,也让他好好学习了,您还有什么指示?” “佟爸爸,您对佟童的关心非常不够。” “……” “别说捡来的,他爱闯祸,你管不了之类的话。如果真是那样,那佟奶奶去世时,你为什么不把他送走?” “……” “佟爸爸,我相信您是善良的,要不你不会扶养他怎么多年。只不过,佟童在学着当一名好学生,您在学着当一位父亲,你们俩都不熟练,要多加练习。” 老佟握着电话,呆呆地说不出话。 “佟爸爸,佟童最近写的一篇作文,您有兴趣了解吗?我就给你读最后一段。” “您说。” “‘我不知道被照顾是怎样的感觉,那一定很温暖吧?所以我最大的愿望,就是不要生病。因为生病要花钱,最重要的是,我会格外想念爸爸妈妈’。” 第一卷 第13章 炫耀与挑衅 无所事事时,总感觉时光悠长,每天都晒着太阳哈欠连天;而一旦忙碌起来,又感觉时间不够用。自从孟老师打过电话之后,老佟有了点作为,时常敦促佟童好好学习。佟童感受到了来自老师和家人的温暖,更不愿浪费时间。 元旦来临时,他已经将耿小庆给他的资料全给背完了。或许是同学的水平太菜了,也有可能是他进步太快,最近一次月考,佟童已经考进班里前三十了。 佟童只玩命地学了两个月,就取得了这样的成绩,整个十五中都在议论他。老师们很想抓个典型,用他来鼓励其他同学,又怕他经不起夸,一夸再完蛋,那不是打自己脸么? 佟童不知老师们心中所想,但他早已经决定了,他要打那些看不起他的老师的脸。 看到成绩单的那一刻,他也觉得不可思议,尽管是自习时间,他还是一跃而起,从后门飞了出去,正好撞见了孟老师。孟老师被吓了一跳,还没斥责他,佟童就笑嘻嘻地说道:“老师!我考到二十八名了!” “总分呢?” …… 哗啦一盆凉水,劈头盖脸地浇了下来。 孟老师正色道:“你的总分能够着专科线么?” 这问题真让人尴尬。 “你浪费这几分钟,又能背好几个单词。” 没办法,接着学吧!佟童刚才是飞出来的,现在只能灰溜溜地走回去。孟老师冲着他的背影喊道:“其实你考得挺不错的,老师为你高兴,继续加油吧!” 就因为这几句话,佟童又差点儿飞起来。他的情绪总是跟着孟老师起伏,究竟是他太喜欢孟老师了,还是孟老师就是有本事将他拿捏得死死的? 他手舞足蹈,耿小庆却对他翻白眼,低声嘀咕道:“给你学习资料的人是我,你却先去孟老师面前献殷勤,哼!” 不过佟童很有良心,在补助到账之后,他请耿小庆吃好吃的。耿小庆最喜欢吃肉松馅儿的寿司卷,调成微辣的味道,再配上一份辣味鸭脖,那就是一顿美餐了。虽说都是路边摊,但在高中时期,那都是奢侈的美食。吃完了再喝一杯奶茶,耿小庆每次都撑得打饱嗝。这次也不例外,她惬意地说:“过年也不过如此!” 她吃得开心,佟童也跟着高兴,但耿小庆总爱跟他闹点儿别扭,她不怀好意地问道:“你给孟老师也买过这些吗?” “怎么会?就算买了,她也不会要。” “看来,还是我好打发!” 她偶尔会像林黛玉一样耍耍小性子,虽说没有小姐命,但在佟童面前,她还是有底气耍性子的。也可以说,她就是故意耍的,她就想确认,佟童是否还把她捧在手心里。 佟童不跟她计较,收拾书包准备回去上自习,耿小庆又追上来说道:“听说孟老师快离开咱学校了。” 对佟童来说,这个消息无异于晴天霹雳,他有些不知所措:“谁说的?” “嘿嘿,我听其他老师说的,别看孟老师是名校毕业的,但她在咱们学校就是个临时工,她在准备事业编考试,一旦考上,她就不可能留在这里了。” “什么是事业编?” …… 耿小庆揉了揉太阳穴,只好为他解释起来:“考上事业编,就有了编制,就是正式工,正规军!” 佟童恍如大悟,但又不明白,孟老师聪明漂亮,能力又强,怎么会是个临时工呢?耿小庆继续说道:“听说她是考研失败,匆匆找了份工作。她的心气可高着呢,怎么可能窝在这个破地方?” 佟童也不太明白考研是怎么回事,但是他能琢磨出来,虽然孟老师总是自信满满,聪明能干,但她过得挺不如意的。佟童不关心她能不能考上编制,只关心她什么时候离开。要是她走了,他该何去何从? 刚才他还挺高兴的,一瞬间就像掉了魂。耿小庆心里很不是滋味,埋着头,一赌气就走了。 上晚自习时,佟童还在寻思着这件事,他恨死了“事业编”,要是没那玩意,孟老师就不用走了。他看不下书,同桌孙丞材打趣道:“你可是要考大学的人,别浪费时间。” “考个球!” 佟童起身离开了教室,这才发现,耿小庆也不在教室里。这么宝贵的自习时间,她去哪里了?他没想太多,转身便去了办公室,他要跟孟老师请教几个问题,顺便问问她,究竟什么时候离开? 没想到耿小庆也在办公室里,正在跟孟老师谈着什么。孟老师看到了站在门口的佟童,便和悦地说道:“小庆,没什么事了,你先回去上自习吧!——佟童,你有什么事?” “唔……今天晚上做了改病句的练习,但是有几个不太明白。” “哦,拿来给我看看。” 其实佟童什么都听不进去,他盯着孟老师办公桌上的书,寻找着“事业编”的痕迹。孟老师察觉到他的不专心,问道:“怎么了?你不是来问题的?” 佟童不好意思开口,拐弯抹角地说道:“我听说,你在准备什么考试……” 聪慧如孟老师,她一下子就察觉到了佟童的不安,怎么说呢,他的眼神,像极了不想让妈妈出远门的孩子。果真人如其名,虽然他长得高高大大,看起来不好惹,但眼睛还像孩童一般纯净。 孟老师莞尔一笑:“耿小庆告诉你的?” “哦?!哦……那个,大家都这么说……” “在你们高考之前,我不会走的。”孟老师打断了他的话,先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你们上高三了,已经换过一次班主任了,可经不起折腾了,我会陪你们考完的。” 佟童大喜过望,脱口而出:“那高考完之后呢?” “到时候再说。” 孟老师敲着桌子,变相地下了逐客令,佟童虽然没得到答案,但确定了孟老师暂时不走,他还是挺开心的,走到办公室门口,他突然回头说道:“我一定要考上大学,考到跟你一个城市。” 孟老师愕然,刚想斥责他不要乱说话,佟童却一溜烟地跑了。 孟老师怅然若失,她想起了耿小庆,每次跟她谈话,耿小庆总是梗着脖子,一副不服气的样子。就在刚才,她让耿小庆多练练议论文的写作,耿小庆却突然岔开话题:“孟老师,你知道‘佟童’这个名字是怎么来的吗?” “嗯,知道,包括你名字的来历,我也知道。” 孟老师和颜悦色,可在耿小庆看来,孟老师跟郝梦媛一样,她们身上散发出的那种“静好”的氛围,也带有一种出身良好的优越感,让她非常反感。耿小庆不服气地说道:“那你知道佟童是怎么变坏的吗?” “变坏?小庆,‘坏’这个字眼不能乱用,佟童的确彷徨了一段时间,但我观察他好几个月了,我并没有觉得他是个坏孩子,他只是迷路了而已。” 耿小庆咬着嘴唇,暂且不予争辩,又说道:“那你知道佟童为什么变成那个样子了吗?” “这个他倒没告诉我。” 耿小庆这才得意起来,滔滔不绝地说了下去:“佟童小时候可懦弱了,根本就不会打架。别的孩子欺负他,他也不敢还手。为什么呢?因为没人给他撑腰,每次跟同学闹矛盾,老师让家长过去,他爸——也就是那个养父,总是躺在床上,什么都不干,让他自己去面对。他还是个小孩子,就得独自跟大人见招拆招,怎么能斗得过人家?佟奶奶虽然对他很好,但她年纪也大了,生怕惹事,每次去学校只会拼命跟人家道歉。所以,佟童一直很无助,被欺负了只会哭,我看不下去,都是我替他打回去的。” “后来呢?” “后来,我家里出了一些变故,同学就把欺负佟童的劲头转移到我身上来了。在小学五年级刚开学那会儿,班里一个男生带头起哄,侮辱我妈,也侮辱我,说得很下流,还说要把我赶出学校……我被气哭了,是佟童挺身而出。那时他跟他师父练了挺长时间了,力气大得很,一脚踹翻了好几张桌子,带头欺负我的那个男生也被他踢到在地,肋骨都被他踢断了……那件事闹得很大,男生家里不仅要赔偿,还要学校开除佟童,是我求我妈凑够了医药费,再加上佟奶奶一个劲跟人家道歉,佟童才没有被开除。从那件事之后,我发现佟童变了一个人,他不再是躲在我身后的小男孩了,他变得很勇敢,闯祸了也不后悔。” 由于激动,耿小庆胸口剧烈起伏。孟老师静静地听着,唏嘘了一番:“你们俩真是不容易……不过,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呢?” 耿小庆愣住了。 孟老师微微一笑,她怎会不知道呢?耿小庆是在炫耀,甚至是挑衅——佟童是因为她才变勇敢的,也是因为她,佟童才闯了很多祸。对佟童而言,她是最重要的人。 孟老师看破却不说破:“小庆,我刚才跟你谈话,跟早恋什么的没有关系,也不是让你跟佟童保持距离,你们俩从小相依为命,是最好的朋友,甚至可以说,你们是家人,这些我都理解。所以,我更希望你能在能力范围内多帮助佟童,让他也考上大学。只有你俩都考上了理想的大学,以后才不至于渐行渐远。” 耿小庆紧闭双唇,越来越看不惯孟老师的平和。她希望佟童听孟老师的话,孟老师却丝毫不介意她和佟童走得近,那她还是输了么? “小庆,放平心态,另外……多交交朋友,那样你烦闷时也可以跟朋友倾诉,对你的成绩也有帮助。” 耿小庆不跟任何人交朋友,除了佟童,这些孟老师全都看在眼里。以前的班主任大概也知道,但从来没有人让她跟别人交朋友。孟老师心细如发,耿小庆却并不领情,在这个阶段,她并不需要朋友。她早就看透了,现在的同学以后绝对无法达到她的层次,她不需要在这些人身上浪费时间。 师生二人的谈话,佟童并不知道,孟老师也没有告诉他。耿小庆那么喜欢他,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孟老师无法判断,毕竟关于自己的一些事,她都没有头绪。 第一卷 第14章 另一种幸运 关于佟童的身世,的确有太多说不过去的地方。孟老师一想到这些,就睡不好觉。所以说,太执着了也不是什么好事。 牛长青还保留着1995年的“港城晚报”,那上面登着有关佟童的寻人启事。老牛说,在那个年头,“港城晚报”是港城最权威的新闻媒体了,发行量极大,要是家长真想找孩子,要么直接翻报纸,要么会亲自去报社刊登寻人启事。但佟童的寻人启事登了好几天,还是无人问津,说明他的确是没人要的孩子。 “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可能还不到三岁,连名字都说不清。问他叫什么名字,他说叫‘童童’,也不知道是哪几个字。正好那户人家也姓“佟”,佟奶奶说,这就是缘分,无论如何也要收养这个孩子。捡到他那时刚过完儿童节,所以佟奶奶就直接叫他‘佟童’了。其实我们都能看出来,佟奶奶收养他是有私心的,因为她儿子是个病秧子,家里又穷得叮当响,这辈子大概不会结婚了,即使结了婚也不一定会有孩子,所以她收养佟童,也是收养一个给她和她儿子养老送终的人。我们将佟童的信息登录备案时,他们还老大不乐意。佟童大概也知道他们的目的,但是他挺单纯的,既然佟奶奶把他养大了,他就对人家充满感激。” “不管他们的目的是什么,至少佟童在佟家健康地长大了,佟童应该感谢他们。”孟老师点点头,说道:“那还有没有一种可能,万一佟童的家人死了呢?” “这种可能性我们也考虑过,不过要真是那样,那更是没法找了。” “嗯,牛警官,那有没有可能,他的父母死于意外?你们有没有排查过那段时间意外身亡的人?” 牛贵青略微吃了一惊,一般女孩子是想不到这层的,可孟老师居然不费吹灰之力就想到了。他惊讶之余,也不无遗憾地说道:“我当年刚工作,手里没啥权利,也没什么破案的本事,跟同事调查了一段时间,走访了街坊邻里,没什么结果……我们基层民警工作量很大的,不可能把所有精力都放在这一个案子上。” “嗯,我非常理解,也很敬佩您。那时没有监控,排查起来肯定困难重重。” 那是新年前最后一个周末,孟老师到派出所找牛警官。牛长青很客气地接待了她,并将佟童的有关信息和盘托出。港城不乏像佟童这样来路不明的孩子,但像佟童这样幸运的并不多。虽然已经过去十几年了,或许他的家长都放弃了,但他周围的人还在孜孜不倦地寻找着。 牛长青打心眼里佩服孟老师,跟她说了很多跟佟童有关的话题,尤其是佟童的养父,“嘿,你可能没见过佟贵生,他今年四十左右吧?老得跟快六十的人似的。小时候就说他养不活,长大了又是个病秧子。要钱没钱,要相貌也没相貌,但他还真就找了一个媳妇,还生了一个儿子。据说他媳妇是从哪个山区出来打工的,佟贵生骗她在港城有房子,就把她骗到了手。结果,人家姑娘虽然穷,但更嫌弃佟家穷,在儿子满周岁时,偷偷带着儿子跑了。这事对佟家打击特别大,尤其是佟奶奶,她都被气得住院了。” “佟贵生有了亲生儿子之后,佟奶奶对佟童好么?” “嗯,挺好的,那也是老人家让人佩服的地方。虽说有了亲孙子,但是对这个捡来的孙子依然疼爱有加。她逢人就说,都是佟童带来的好运气,做善事还是有回报的。”牛长青压低嗓音,说道:“不过街坊邻居都说,那个孩子根本就不是佟贵生的,他也是替别人养儿子。佟奶奶大概知道,但什么都没说。” “老人家确实不容易,善良,又能忍耐。” 孟老师舒了一口气,牛长青全看在眼里,好奇怪啊!这个女老师堪称女神,不论她从事什么职业,肯定都不缺乏追求者。而佟童只是一个非常平凡,甚至是有些落魄的高中生,她怎么会对他这么上心? 牛长青没问,孟老师也没有解释,不过两个人都是很轴的人,在某些方面心意相通。几次接触下来,孟老师很信任这位牛警官,她也将自己查到的信息全都分享给了他:“听说佟奶奶捡到他时,他穿的是幼儿园的制服,牛警官,您想想,那个年代幼儿园就有制服的,除了昂贵的私立幼儿园,就是名气很大的公立幼儿园。我们可以从他的衣服入手,一家家幼儿园去问。” 牛警官瞬间把眼睛瞪得像铜铃:“孟老师,这可真不是我们不作为,不说全国了,港城就有几百家幼儿园,仅凭一件衣服,上哪儿查去?” 孟老师莞尔一笑:“佟童普通话很标准,极有可能来自北方大城市,所以我先从北京的幼儿园查起,那个年代私立幼儿园极少,1995年以后成立的幼儿园也不考虑,这一下子就能过滤掉很多。我先筛选了几家历史悠久的幼儿园,从网上找到了邮箱,给他们发邮件询问——1995年六一节前后,是否有个叫‘tongtong’的小男孩转学了?或者莫名其妙就不去上学了?然后用同样的方法,给港城的几家大幼儿园也发了邮件。涉及到儿童拐卖的案子,他们应该会予以回应吧!” 牛警官的眼珠子变成了两个铜铃那么大:“孟老师,你这信息检索的本事是从哪里学的?就算你过滤了一大批,这个工作量还是非常庞大啊!” “我爸爸是法官,他做事一丝不苟,每天都要查阅大量资料,我可能就是受了他的影响吧!”孟老师自嘲道:“也有可能,就是因为我把经历浪费在了这些地方,才没有考上研究生。” “哎哟,您可真有志气,我就佩服有学问的人。” “您过奖了,我这不是没考上么。现在也不知道何去何从,走一步看一步吧!” 孟老师谦虚了两句,便起身告辞了,她特意叮嘱牛警官,让他不要把这些告诉佟童,他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备战高考。牛长青连说知道了,作为关心佟童的人之一,他也希望那个少年能顺利考上大学。 仔细一想,牛长青也有段时间没见到佟童了,在新年来临之际,他特意请佟童吃烧烤,地点就在孙丞材家的烧烤店里。 佟童很久都没吃烧烤了,毫不客气地点了一堆肉串,也不跟老牛客气,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牛长青心疼钱包,又觉得他吃相可爱,便忍痛加了十个羊肉串,还有两个烤翅。 “上次那个姓张的同学没再欺负你吧?” “没有。”佟童头一甩,便撕下一大块肉:“我都快忘了那个人了。” “那就好,好好考,对你来说,高考是你唯一能打翻身仗的机会了。” “嗯,我知道。” 佟童好久都没有大口吃肉了,他只想专心吃肉,不想听这位大叔唠叨。牛长青很知趣地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你体格不错,要不考个警校试试?” “考警校干嘛?像你一样当警察?” “当警察多好,穿警服多威风,为人民服务,有成就感,多有意义!” “可你的家庭生活一团糟,阿姨到现在都没原谅你,我可不想变得像你一样。” 牛长青被噎得上不来话,佟童说的是事实,要不是他长年累月地加班,他的老婆就不会流产。要是孩子平安出生,现在也该上初中了。很可惜,他们这辈子应该都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 这是老牛一辈子的痛,只要一想起来,他就难受得不行,咕咚咕咚喝了半瓶啤酒。佟童适时地表达了关怀:“叔,你别担心,我给你养老送终。” “小兔崽子!我才四十六!你就琢磨着给我送终!” 佟童灵活地避开了老牛的巴掌,笑嘻嘻地说道:“我奶奶以前常说,你跟胡阿姨都是难得的好人,让我好好孝敬你们,将来为你们养老送终。” 哎,还真是朴实的人才能说出这样的话,老牛没法生气,便拍了拍佟童的肩膀:“好嘞,等我老了,躺在床上不能动了,你可得好好伺候我!” “你放心吧!我也要像小庆那样,把赚大钱当做目标。等你老了,那时候我就是大富翁了,我给你请最好的医生,雇最好的保姆,把你伺候得舒舒服服。” 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但老牛被他哄得很开心,又给他加了十串五花肉。他叮嘱道:“别说大话,我也不图你的钱,等我和你阿姨老了,你常回来看看,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佟童嫌他啰嗦,没再搭理他,继续专心吃肉。老牛看着他狼吞虎咽,粗犷的目光渐渐变得温柔,要是能有这么个健壮的儿子,那该多好啊! “佟童,我是真心劝你啊,有机会考警校试试呗!去警校不花钱,还给你发钱,你爸也凑不出学费来,你去警校,这不正好么?” “孟老师跟我说了,去警校还要审查什么东西,好像是查祖孙三代。我连我亲爹都不知道是谁,怎么查?” “嗨,只要你想去,我就能给你找着人。我跟你说啊,我当年的同学,现在可厉害了,人家在上海,都当局长了……” 老牛为了证明自己没吹牛,还翻起了手机通讯录。佟童才不想听他的话,冷不丁地问道:“人家是局长,你是什么长?” …… “闭上你那张臭嘴!吃你的肉!别膈应我!” 佟童笑嘻嘻地说道:“叔,我有目标,学费我也能想办法,你就别为我打算了!” “行吧!”老牛掐灭烟头,眯起了眼睛:“虽然你挺可怜的,但是也挺幸运的。你要是不好好学,那你对不起很多人。” 第一卷 第15章 众多目标 春节快到了,孟老师送给佟童的礼物,是为他报了一个数学辅导班,就在她同学开办的“清北”里面。她跟佟童说,光靠死记硬背是学不好数学的,还是需要老师指点。 那个辅导班很贵,这是佟童的第一反应。但还没等他开口,孟老师便抢先说道:“那里的老板叫齐家,是我大学学长。我把你近期的成绩给他看了,他说你非常有潜力,说不定能创造高考奇迹。如果你能考上一本,你就给他打广告,他还会给你一笔奖学金;如果考上二本,那就只给他打广告;如果考不上嘛……那时再把学费付给他。” 佟童想了想,反问道:“是因为你,他才给我这个机会吧?其他同学不会这样吧?” “算是我介绍的机会吧!但他本来也是个很会做生意的人。”孟老师并不掩饰自己的功劳,开玩笑道:“怎么办,你又欠我人情了,以后要还的越来越多了。” 佟童听这句话都快听腻了,他很清楚,孟老师这么说,无疑是想让他心安理得地接受她的帮助而已。他也笑了笑:“我也一笔一笔记着呢,以后肯定连本带利全还给你。” “那就好,现在别想着还,安心准备高考。” 孟老师要关心的学生很多,尽量跟佟童保持距离,但佟童却盲目乐观,他坚信孟老师一定以为他很特别,才这么不遗余力地帮他。 他并不知道,在跟其他老师说起来时,孟老师总是夸赞他:“你们换位思考一下,一个身世坎坷的孩子,不过十六七岁就得独自生活,而且生活得还不错,这样的孩子,确实值得我们帮啊!” 佟童刚开始学习时,是因为孟老师给他描绘的大学生活太美好;学习太枯燥了,坚持不下去时,他又以吸引孟老师的关注为目标。坚持了几个月,努力变成了一种习惯,他已经停不下来了。他有很多目标,而博得孟老师的关注,永远都是排在第一位的。 他一步步朝着大学迈进,他的几个死党也不再对他冷嘲热讽了,而是尽可能地支持他。佟童不跟他们玩,他们便自己玩。孙丞材家里是开烧烤店的,他老早就计划好回去接班了;陈泽平的父母也是做小生意的,就算他不学无术,也有个退路。 他们俩不爱读书,但是后勤保障工作做得不错。孙丞材经常把好吃的分给佟童,让他不至于跟饥饿作斗争;陈泽平的姐姐是学霸,他跟姐姐打好了招呼,让佟童有问题随时跟她请教。 佟童原本不好意思打扰姐姐,但他对数学一窍不通,又不能总是抓着耿小庆不放,他试着问了陈姐姐几次,她很热情地做了解答,佟童对她感激不已。好朋友的点滴帮助,佟童都记在心里,朋友们不需要他说感谢,他们对佟童的寄语唯有“苟富贵,无相忘”。 尽管都是小老百姓,但佟童很清楚,他跟朋友们不一样,他无依无靠,要是不拼一把,这辈子就要像老佟一样了。他还不敢想“富贵”,但如果真的富贵了,他肯定不会忘了好朋友的。 以往放寒假,他都要帮奶奶到集市上摆摊,卖点儿瓜子糖果之类的年货,那一点微薄的收入可以支撑他们过一个不太寒酸的年。佟童并不想摆摊,他毕竟还有着青春期那一点虚荣心,要是被同学看到了,他会非常没面子。 但是奶奶年纪大了,不光搬东西费劲,做生意时不时被人欺负,有的不给钱,有的给假钱。佟童永远也忘不了,在收到假钱后,奶奶气得晚饭都吃不下,大半夜了还在昏黄的灯光下流眼泪。佟童劝她别哭了,她却痛心疾首:“收这一张假钱,我这一天就白干了!我能不心疼吗?” 佟童也咽不下这口气,从那儿之后,他就陪奶奶出摊了。有了他帮忙,奶奶不用干那么多体力活,就不那么累了。而且他长得人高马大,他一瞪眼睛,能把大人吓得往后退好几步。 虽然有佟童的陪伴,奶奶的生意做得很顺畅,但她总担心耽误佟童学习,便劝他回家读书。佟童只好跟陈泽平借几本武侠小说,骗奶奶说是课外读物。奶奶招呼生意,他就蜷缩在一旁看书。 摆摊累倒不累,但冬天的风真冷啊!他缩在破旧的羽绒服里,努力吸着鼻子,不让鼻涕流下来。那种刺骨的寒冷一辈子都忘不了,也真是奇了怪了,那时怎么就没想着要考上大学,摆脱这种摆摊的生活呢?而且,要是奶奶知道他是在看闲书,老人家该有多失望啊! 现如今,只要从书海里抬起头,想起以往的时光,佟童总是懊悔地揪头发。还好他遇到了孟老师,孟老师给他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窗户,他相信那个世界非常美好,他一定要进去看看。每每想到这些,他就攥紧拳头,默默给自己鼓劲。 这个寒假,佟童也不用陪奶奶摆摊了,在耿小庆的帮助下,他制定了详细的学习计划。耿小庆对这份计划很满意,端详了好几次,说道:“你现在跟我一样,每天只能睡五个小时了。” 佟童摇了摇头:“不行,我还得去辅导班,每天晚上再多学一个小时吧!” “……那样你每天只能睡四个小时了,你不要命了?” 佟童拍了拍胸脯:“我身体好着呢!就这几个月,咬咬牙就过去了。” 还真是浪子回头金不换,耿小庆琢磨着,幸亏佟童觉醒得晚,否则自己还真不是他的对手。 佟童期末考试成绩已经能进入全班前二十了,他再加加油,应该勉强能考上本科。全校老师都为他高兴,也都为他捏着一把汗,不敢表扬他——毕竟有过浪荡的“前科”,万一哪天不高兴了,再度浪荡起来,那可是前功尽弃了。 耿小庆却不这样想,她很了解佟童,了解他身上的那股“痴”劲儿。老曾教他跆拳道时,常把“有了”挂在嘴边,在耿小庆看来,“这下有了”大概就是“这个动作很漂亮”的意思。 随着动作难度的增大,佟童越来越难听到“有了”。尤其是学横踢的时候,他总是练不好,被师父骂哭了好几次,耿小庆在家里听得一清二楚,偷笑佟童是个大笨蛋。也不知练了多久,终于听到了一声响亮的“有了”,佟童开心得一蹦三尺高。 听佟奶奶说,在他学会横踢的那个夜晚,他睡着觉也在踢,都快把杯子给踹烂了。虽然跆拳道并不简单,但他很痴迷,练得很刻苦。他现在读书入了迷,读书同样很苦,但他也会坚持下去吧!最让耿小庆担心的是,万一他对孟老师入了迷,那该怎么办? 于是,她不放过任何一个跟佟童邀功的机会,每次帮完他,她总要强调一遍:“你是因为谁,才取得了这么大的进步?” “当然是因为你。” “嗯,我对你的大恩大德,你可要铭记在心,要是你敢忘了,那你就是没有良心。” 她说得决绝,吓得佟童赶紧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还好,他安的是一颗良心。 从小到大,佟童第一次上辅导班,他很不习惯。哪怕上着最基础的班,他也跟不上,只能一次次麻烦陈泽平的姐姐。他问过耿小庆,要不要再报一期,跟他做个伴?这样他也就不孤独了。 耿小庆很骄傲地摇了摇头:“不需要啦,期末考试我已经考进市里前十了,这个寒假再加把劲,我也能冲击北大了。” 孟老师说,耿小庆把结果看得太重,又没有什么朋友,恐怕她心理承受能力不是很好。她叮嘱佟童,要多开导耿小庆,因为他是耿小庆唯一信任的人。当然,这些对耿小庆是保密的。 佟童沉迷学习无法自拔,老佟什么都没说,但也打心眼里为他高兴。听牛警官说,最近有人在追查佟童的亲生父母,要是找到老佟,还请他多多配合。 若是放在以前,老佟恨不得早点儿把佟童送走,现在反倒舍不得了。听了孟老师的话,他尝试着做一个父亲,发现了之前从未见过的佟童——懂事,重情义,能吃苦。老佟习惯了跟他相依为命,所以,现在他压根不希望佟童的亲生父母找上门来。 快过年了,老佟忙着打扫卫生,置办年货,佟童一过来帮忙,他就瓮声瓮气地说道:“不用你干,我可不敢耽误你学习。” 明明可以把话说得好听点儿,可他却非要说得这么别扭。他身体不好,干不了重活,所以他擦玻璃,佟童就为他端水;他洗好衣服,佟童为他晒好。老佟大概也有些感动,但都用沉默代替了。 在佟童上补习班时,老佟破天荒地为他收拾了房间,替他换下了旧的床单被套。换的时候,他愣了一下,因为他看到枕头上有明显的血迹。他的眼睛又瞟向了废纸篓,里面扔着好几块带血的卫生纸。 老佟明白了,佟童这是流鼻血了,而且从枕头上的血迹来看,他应该流了不止一次。他听同事说,孩子上高三以后,要是营养跟不上,就很容易流鼻血。佟童这么拼命,营养怎么能够? 年前最后一次上班,老佟特意跟同事打听,要给孩子买什么补品。那几年大火的营养品,不外乎忘x了,无x极之类的,校门口超市都有卖的。老佟问了一下价格,便不说话了。那些保健品可比他的药贵多了,他买不起。 不过佟童回到家还是吃了一惊,不仅床单被套全都换成新的了,他的书桌旁边还堆着两箱纯牛奶。不用说,这些肯定都是老佟做的。佟童无限欢喜,想跑去跟他道声谢,可他刚走到老佟的卧室门口,原本安静的房间里,突然传出了阵阵巨大的鼾声。 佟童很聪明,马上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默默地回到了房间,打算挑灯夜读。在打开书本之前,他先咕咚咕咚喝了一包牛奶。平平无奇的牛奶,却像是这世界上最棒的功能饮料,瞬间就让人原地复活,充满力量。 夜已经很深了,佟童还在一丝不苟地看书,他的众多目标里又多了一个——他要让老佟过上好日子。 ———— 有些设定要改,都市文嘛,受的制约比较多。所以明天暂时停更一天哈!请大家多多理解! 第一卷 第16章 港城第一学霸 大年三十那天上最后一次课,为了不让数学老师骂,佟童整晚都在背公式。第二天,他依然是班里最差的,但老师表扬了他。不仅如此,他还收到了老师准备的新年礼物——一个包装精美的记事本。老师说,这个就是学习进步奖。 佟童听得心潮澎湃,虽然脸上还在装酷,但心里早就乐开了花。在收到记事本的那一刻,他便有了计划,他要将它送给老佟。别看老佟没上过什么学,但平时喜欢抄个诗词什么的,他都是用最便宜的练习本抄,还没用过这么好的本子。而且这个本子是佟童第一次获得的奖品,老佟肯定也为他高兴。 师生们互相道了“新年快乐”,便早早放了学。佟童心情愉快,他一走出教室,一个身影突然蹦到了他面前,原来是耿小庆。耿小庆把长头发扎成了两个细长的辫子,再加上她穿了一件粉色的羽绒服,十分娇俏可人。倘若佟童第一次见到她,肯定会觉得她很漂亮。 “嘿,饭桶!你看,我新买的衣服,好看不?” “好看是好看,谁给你买的?”有了上次的手机事件,佟童对耿小庆的财务状况格外敏感。 “过年了,餐厅老板多给了我三百块钱。我想啊,一年过得这么累,我得奖励我自己啊!正好过年了嘛,要买新衣裳!” 耿小庆肯吃苦,也懂得享受,不像佟童,赚一点钱也要接济她。她欢快地说道:“报辅导班的钱我还没给你呢!那么一大笔钱我也还不起,等我上了大学,有更多时间做兼职了,我一定还给你!现在嘛,我先请你吃好吃的!” “好啊,不着急,你上大学要紧。” 耿小庆最喜欢吃的那家紫菜包饭,隐藏在辅导班和十五中之间一片嘈杂的商业区里,那里的卫生条件不是很好,但很容易吸引手头不宽裕的学生。 大年三十了,曾经热闹的街巷都冷清了,佟童说道:“走那么远,人家还不一定开门,等开学以后再去吃呗!” 耿小庆说道:“想要吃好吃的,就必须要付出一定的代价。在大冷的天,走那么远的路,才能吃到的东西,一定特别好吃。” 好吧,就是吃个饭团而已,都能被她悟出一大堆人生哲理来。佟童饥肠辘辘,想随便买点吃的填饱肚子,可耿小庆不放弃对饭团的追求,他只好奉陪到底。 他们走过几条小巷,来到一条东西向的宽阔街道,这条街道往东是十五中,往西是二中,因为过年的缘故,这条街上都没什么学生了,商铺也都关了门,非常萧条。看这架势,卖紫菜包饭的小摊大概也关门了。想到这里,佟童的肚子更饿了。 他在耿小庆后面走着,似乎听到旁边小巷里传来几句骂声。耿小庆也听到了,但她没有停下脚步,还冲着佟童挥了挥手,示意他快点走,别管闲事。 那是一排南北走向的破旧楼房,小巷子非常狭窄,墙体是阴沉的灰色,地上结满了冰。那里人烟稀少,是个施暴的好地方。佟童瞥了一眼,一眼就认出了施暴的人,正是他的手下败将张垚垚。 耿小庆应该也认出了他,才急着让佟童走吧! 有了上次的不愉快,佟童已经把张垚垚想成了“坏人”,他还没想好要不要管这桩闲事,张垚垚冲着他的方向吐了口唾沫,一抬起头来,正好跟佟童的视线交汇在了一起。 张垚垚笑道:“哟,还真是冤家路窄。” “是啊,可能我今天不宜出门。” 几个月不见,佟童不再像以前那样冲动好斗了,他身上多了一份平和。虽说他不怕张六土,但他还是默默地拽紧了书包带。 “你也在‘清北’上课?我看着背影像你,又不敢认,原来真的是你啊!怎么,现在改邪归正了?想考大学了?” 耿小庆拉着佟童,可佟童一把甩开了她,笑着跟张垚垚说道:“是啊,我改邪归正了。但是,看来你还没改,欺负人的习惯跟以前一样。” 张垚垚变了脸色,几步走了过来,伸手就想扇佟童耳光,却被佟童钳住了双手,动弹不得。佟童想起他曾侮辱过奶奶,一想起来便气愤不已。他盯着张垚垚的眼睛,以牙还牙:“你爸经常上电视,看起来还挺儒雅的,可你动不动就动手,难道你是随了你妈?” 张垚垚果真涨红了脸,飙了一句脏话,骂道:“你是什么东西,敢这么说我妈?” 佟童把他往后一推:“你算什么东西,上次敢那么说我奶奶?” 张垚垚退了几步,噗通一声坐到了地上,他的同伙们再度围了上来。不过在看到佟童的那一刻,几个月前被他痛扁的回忆又涌上心头,趁着还没站稳,他们便又偷偷地退了回去。 耿小庆还在小声提醒佟童:“大过年的,别惹麻烦,行不行?” 被张垚垚欺负的那个人跪倒在了地上,佟童不顾耿小庆的劝告,拨开眼前的几个人,立刻把那人扶了起来。佟童不认识他,但耿小庆认识,她惊呼道:“孙平安?” 原来他就是港城2011年高考预定的理科状元孙平安啊!佟童打量了他一番,他没受什么伤,就是脸颊红肿了一块。 在佟童印象里,学霸大多都挺狂傲的,或者嘴上谦虚,实则目空一切,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孙平安作为港城知名学霸,未免太羸弱了,他面色白净,但那种白却是不健康的白,瘦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刮跑,完全没有大学霸那种睥睨天下的傲然气度。 佟童就没见过那么病弱的男生,他还扶着孙平安呢,可他却不敢使劲,生怕手劲一大,他骨折了怎么办? 佟童护着孙平安,张垚垚心有不甘,又不敢上前。他的同伙把他从地上拉起来之后,他犹豫着要不要向前,在原地来来回回几次,终于跳起脚来叫嚣道:“你等着,我一定找人收拾你。” 佟童压根就没理他,这种小学生级别的威胁,他怎么会放在眼里呢?张垚垚被无视了,更加不甘心,又冲着孙平安吼道:“下次你可就没这么走运了。” 待他们走远了,孙平安才无力地靠在了墙上,跟佟童说了声“谢谢”。耿小庆也凑过来,说道:“孙平安,我是耿小庆,你还记得我吧?” “记得,好久不见了。” “嗯,你还好吧?你怎么得罪张六土了?” “我没事。”孙平安掸了掸身上的灰尘,轻描淡写地说道:“因为我没有帮他作弊。” “……” 佟童和耿小庆面面相觑,孙平安轻笑一声,继续说道:“我跟他结的梁子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以为他收敛了,结果在期末考试前,他通过各种方式,威逼利诱,让我帮他取得一个好成绩。只要他考好了,以后就绝对不找我麻烦了。” “切!”耿小庆抄起胳膊,不屑地说道:“花了那么多钱,成绩还是一团糟,真替他爸妈感到不值。” 佟童却感到好奇,问道:“你是不是没有帮他?我看他很懊恼的样子。” “也不是没帮。”孙平安说道:“我给了他一篇作文,让他背下来,考试的时候,把关键词换换,默写一遍就好了。高考作文嘛,反正就写得文采华丽一些,用几个生僻词语,再列举几个哲学家说过的话,哪怕举的例子都不恰当,但这些因素一具备,基本就可以预定高分作文了。” 佟童不解地问道:“既然你帮他了,那他怎么还不满足?” “因为我给他的,是我发表过的一篇文章。” …… 孙平安狡黠地笑了笑:“语文老师一阅卷,就知道他是抄袭我的文章。语文老师非常生气,直接给他的作文判了零分,还通知了他的家长。老师说,写不好是能力问题,抄袭就是态度问题,甚至是人品问题。就这样,他就来找我麻烦了。” 看来,这个孙平安也不是什么善茬。佟童见他没什么事了,便说道:“你还是小心为妙吧!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孙平安愣了一下,刚才佟童已经惹麻烦了,他不怕张垚垚报复么?佟童一点都不在乎,继续说道:“我吃过他的亏,知道他不好对付。大过年的,还是别出什么意外了,我来送你吧!” 耿小庆不是很高兴,因为她想抓住这有限的几个小时,跟佟童多相处一会儿,她可不愿意把时间全都浪费在行侠仗义上。恰好孙平安说,他家就在最里面那栋楼里,他走几步就到了。 这地方虽然是居民楼,但并不比佟童居住的城中村要好,木质门窗早已斑驳,防护栏也早已锈迹斑斑。跟佟童家一样,水管都用破旧衣物包了起来,防止冻裂。住在这里的人家,大概也不会比佟家好到哪里去吧! 孙平安察觉到了佟童的目光,他淡淡一笑,说道:“要是不嫌弃我家寒酸,可以到楼上坐坐。” “不了,不了。”佟童连忙摆手:“今天除夕,就不打扰了。再说了,我还得回家学习,不瞒你说,我现在的数学只是高一下学期的水平。” 佟童说得坦率,孙平安被他逗笑了,二人道了别,佟童便同耿小庆一起买寿司去了。但他不过走了几十米,就听到身后有人喊他。他转过身,就看到了气喘吁吁的孙平安。 孙平安递来两个本子,说道:“这是我从高一到高二期间整理的错题本,应该对你有帮助,你拿去吧!用完了还给我就好了。” 佟童傻乎乎地干站着,耿小庆替他着急——这家伙怎么又傻了?他不知道这个错题本是多少人想买都买不到的么?这就是千金难求的武林秘籍啊!要是孙平安愿意,委托一家印刷厂出版,恐怕港城学子都要排队疯抢了。 耿小庆快速接了过来,替佟童道了谢:“谢谢孙大才子,我家佟童很聪明的,几天就背下来了,到时候一定还给你。” “嗯,希望你们不要借给别人,也不要复印,毕竟这是我的心血。” 这次佟童终于表了态:“放心吧!我一定保管好,看完了就原本奉还。谢谢你。” 孙平安又是淡然一笑,转身走了。耿小庆翻着错题本,连连感叹,果然是学霸整理的笔记,清晰明了,字迹工整,都不用出版社排版,直接出版就行了。要是拿去印刷卖钱,肯定能发一笔大财。 佟童却依旧傻愣愣的,耿小庆问他是不是高兴傻了,佟童说道:“不是,我只是在想,他的生活条件未必比我好,可他那么厉害,我还有什么理由自暴自弃?” “……哦?” “小庆,我已经错过太多了,从今往后,我要加倍珍惜时间,我也要变得很厉害!” 第一卷 第17章 锦鲤(上) 尽管他们的家庭都不圆满,但除夕之夜肯定要回各自家吃饭的。在分开之前,耿小庆特意凶巴巴地叮嘱佟童:“新年第一条祝福短信,你会发给谁?” 佟童被她缠得莫名其妙,掏出手机来让她看:“喏,你看,现在就已经发了好多了,我哪儿记得第一条发给谁了。” 耿小庆一看,果然都是些复制粘贴的祝福短信,她便说道:“这些不算,我是说,到了零点之后,第一条信息必须发给我!” “……好!” “内容嘛,先祝洪玲玉的发廊生意早早关门,她出去找个正经营生;再祝耿秋云多加几年刑,最好一辈子待在监狱里别出来!祝福我讨厌的人通通死掉!” …… 佟童皱起了眉头:“这不是祝福,这是诅咒!大过年的,哪儿有这么诅咒自己父母的?” “他们也算父母?并不是把我生下来,就有资格做我父母的。”耿小庆又叹了口气:“也是,大过年的,诅咒他们确实不吉利。那你就祝福我考上北大,跟心爱的人白头到老!” “……好吧!” “好吧?你什么意思嘛?这么敷衍。” 佟童一阵头痛,这还是那个高冷的耿小庆吗?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磨人了?他想快点回家帮老佟做饭,便马马虎虎地说道:“我给你发就是了。” 奶奶走后的第一个春节,佟家两个大男人也做不出什么菜来,冷菜热菜几乎都是从超市里买回来的,饺子也是速冻的,还有孙丞材的妈妈送来的。不过总归是比平时吃得要好一些,两个人也不说话,默默地吃着,不知谁家突然放了个炮仗,两个人默契地颤抖了一番。 佟童打破了沉默:“不是说不让放鞭炮了么?” 老佟闷闷地说:“咱这个破地方哪儿有人管?” 二人再次陷入沉默,老佟又说道:“其实我也买了一挂鞭炮。” “……奶奶刚走,咱家能放鞭炮么?” “放是可以放,不过,算了……等你考上大学以后再放吧!” 这些日子老佟始终提心吊胆,他倒不是担心佟童考不上大学,而是担心他的亲生父母找上门来。当年佟童来佟家时,浑身脏兮兮的,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嚷着找妈妈,他哭累了,还喊着“妈妈”,更让人心碎。待佟奶奶把他洗干净了,他白白净净的,跟这个破烂的社区格格不入。那时老佟就想,这个孩子迟早会离开这里。 吃着吃着,老佟就顿住了。他向来不喜欢这个捡来的野小子,佟童跟他也不亲近。二人别扭了好长时间,有次他回到家,佟童正在跟巷子里的小朋友追逐打闹。那时他或许忘记了找妈妈,跟小朋友玩得很开心,见到他之后,佟童第一次伸出两只手,向他求抱抱。 小小的人儿站在阳光下,浑身都散发着纯洁的光芒。他的眼睛忽闪忽闪,笑容明媚灿烂,他真是个漂亮的小男孩。 但当时的老佟冷哼一声,径直走了。不过须臾,撕心裂肺的哭声再度在身后炸开,老佟也懒得管他。 现在想想,老佟懊悔得不行。年轻时,他怎么能那么忍心拒绝这个小朋友的示好呢? 当年漂亮的小男孩已经长成了高大的少年,他变黑了,也变壮了,变得越来越像这个巷子的人,但无论何时,他的眼睛都是明亮的。老佟出神地看着他,佟童冲他挥了挥手:“不吃饭,看什么呢?” “哦,没啥,吃饭!” “还要放鞭炮吗?” 在佟童印象里,那是老佟第一次买鞭炮,还是在奶奶去世后的第一个春节。只有心情好,老佟才能主动买鞭炮吧!可他没钱,没地位,甚至连健康都没有。他的好心情,只能来自佟童的上进吧! 不知为何,在佟童听来,考上大学再放鞭炮这个愿望颇有几分不吉利的色彩,他放下筷子,说道:“鞭炮又不能在家里生小的,买了就放呗!奶奶走了,咱们不能贴春联,但是鞭炮还是能放的啊!” 老佟一沉吟,便答应了下来:“好嘞,放就放。” 老佟买的是一挂很短的鞭,是用报纸什么卷起来的,黑白色的,个头也小,根本不是喜庆的大红鞭炮,但是听个响,也有过年的气氛。佟童把鞭炮放在地上,一点火,便急忙往后跳了好几步,把耳朵捂得严严实实。 以前老佟只觉得他可恶,闯祸的时候更可恶,几乎没有看到他如此充满童真的一面,他居然露出一抹慈爱的微笑来。佟童也从未看到老佟的这幅表情,这次轮到他愣住了。 老佟趁机说道:“考个好大学,离开这个破烂地方,你奶奶在天上也会为你高兴的。” “嗯。”佟童答应了一声,今天气氛真好,他有种冲动,那就是喊老佟一声“爸”。但他从来没有喊过,始终过不了心里那道坎,张了张嘴,没喊出来。 应该是想起了过世不久的老人家,他们二人不约而同地抬头仰望天空。老佟终于憋不住了,问道:“你们班主任对你很好吧?” “嗯,她跟之前那些老师都不一样,她从来都没嘲笑过我,对我很有耐心。” “我猜也是……虽然他们都让我瞒着你,但我搁在心里总是个事儿。那位孟老师跟我通了好几次电话,除了关心你学习,就是问你的身世,问我能不能想起什么来。” “所以呢,你想起什么来了吗?” “我能想起啥来?你刚来那几年,我压根就没正眼看过你。”说着说着,老佟有些心虚:“要是你亲生父母找上门来,你打算跟他们走吗?” “放心吧!就算找到了他们,我也不会忘了你,我给你养老……”考虑到大过年的,“送终”两个字不吉利,佟童便及时刹住了车:“我说到做到,你就不用担心啦!” 老佟眼神复杂,他心里藏了很多事,但是没法说出口。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匆匆回到房间,找到了一个红绒布做成的鲤鱼,把它挂在了堂屋的门檐下。佟童好奇地问道:“咱家能挂红色的东西么?” “没事。这是鲤鱼,用老话说,过年挂上这个,就是‘年年有余’。更何况,你今年高考,咱也图个吉利,希望你能鲤鱼跃龙门,考个好成绩。” 这大概是老佟表达父爱最高级的方式了,佟童眼窝子发热,咕哝了一声“谢谢”。他本来心情很轻松,可是他感觉到了养父的期望,一下子感受到了压力。夜色深沉,远处燃放的烟花此起彼伏,而佟童看着那条丑丑的鱼,再次下定决心,一定要鲤鱼跃龙门。 虽说久违的温情在二人身边流转,但两个人的春节还是有几分凄凉,把饭桌一收拾,看了一会儿春晚,便各回房间休息了。等到午夜零时,佟童迫不及待地给孟老师发了祝福短信:“孟老师,遇见您是我最大的幸运,祝您新年快乐,万事如意!我会继续努力,不让您失望!” 虽然只有短短几个字,但佟童却编辑了很久。他相信,在一众复制粘贴的祝福短信中,他的短信肯定是别具一格的,肯定能让孟老师感动。他给孟老师发完了,方才想起了跟耿小庆的约定,趁着还没到零点一分,他急急地发了出去:“祝你金榜题名,白头到老哈!” 耿小庆马上回复道:“怎么语文水平还是那么个熊样?跟谁白头到老?” “跟你相好的。” …… 耿小庆估计是气得头痛,又开导自己,跟这块木头疙瘩较什么劲呢?她又问道:“那你第一条祝福短信是发给我的吗?” 佟童心虚,又不好撒谎,索性没有回复她。要是明天她再追问,那就说太困了,睡着了。丫头片子真是难缠,先发给谁有什么重要的?重要的是发了就行,不是么? 其实佟童一点都睡不着,他拿着孙平安给的“秘籍”,躺在床上背了起来。孙平安不愧是港城头号学霸,笔记整理得一丝不苟,不仅写出错在哪里,还能举一反三,再做两个相同类型的习题,以便巩固知识。佟童翻着笔记,心想,翻完这厚厚的两大本,或许他的成绩能达到高二下学期吧! 他不仅是在通宵学习,他还在等一条回复。可他困得睁不开眼了,孟老师都没有给他回信息。他困极了,不由得胡思乱想起来。一遍遍看着信息,确实没什么过分的言辞,难道是哪个“最大的幸运”让孟老师感到为难?但佟童也想不出这到底有什么问题。 他握着手机睡着了,第二天一睁开眼他就迫不及待地看手机,收件箱里好多信息,他烦躁地翻着,等看到“孟老师”三个字时,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 “谢谢,天道酬勤,付出总有回报。所以,继续加油吧!祝金榜题名,万事顺意!” 哪怕孟老师的回复颇有几分“官方”色彩,哪怕她直到天亮才回复了佟童,但佟童已经足够兴奋了,看书也有了动力。 大年初一,佟家两个男人都久违地睡到了自然醒,他们没有要拜访的亲戚朋友,把昨晚的剩饭剩菜热了热,随便吃了点,就回各自忙碌了。虽然这栋破败的房子并不温暖,但久违的温情将其一点点填满,沉寂却并不冷清。 佟童把辅导班发的奖品送给了老佟,老佟喜爱得不得了,在大年初一这天,郑重地打开他最爱的诗集,一丝不苟地抄了起来。老佟没什么学历,但喜欢风雅,而且字写得不错,在厂子的黑板上写了好几年的通知。他正在投入地抄着诗句,突然一声闷响,好像有一块石头砸到了大门上。 佟家的大门是非常老旧的木门,夏天被雨水泡得发涨,冬天又饱受风雪的侵蚀,木头早已斑驳,早就该换了,但佟家始终没有换门的这一笔预算。感觉来者不善,老佟披上衣服出门去,结果刚开门,一块石头就飞了过来,擦着他的额头飞了过去。 老佟刚躲开,就看到门外站着几个跟佟童差不多年纪的孩子,佟童留着规规矩矩的板寸,但他们几个都留着狗啃一样的长短不一的发型,且染得像耿小庆家门口的霓虹灯一样色彩斑斓。 为首的一个头发遮到眼睛,穿着一件并不厚实的短款羽绒服,他的裤子很肥大,露着几个时尚的洞,偏偏里面又露出了一条并不时尚的红秋裤。不知道本来眼睛就小,还是被刘海戳得睁不开眼,老佟居然没看到他睁眼睛的样子。 红秋裤头一昂,大步向前,却被脚下的冰一滑,差点儿来个高难度铲球的动作。要不是他反应迅速,肯定会来个冰上劈叉。他趔趄了几下,站稳了之后,他嚣张地问道:“这里就是佟童家吗?” 第一卷 第18章 锦鲤(下) 果然是来者不善,佟童闻声走了出去,是几个从未见过的生面孔。他一下子就想起了昨天跟张垚垚的会面,便鄙夷地问道:“你们是张六土派来的?” 红秋裤用力吐出一口痰,依然保持着桀骜的姿势:“看来得罪了谁,你心里有数。你就是佟童?” “是我。你怎么称呼?” 红秋裤卡了壳,大概是刚在江湖上浪荡,名号还不甚响亮。他依旧双手插兜,酷酷地说:“我嘛……” “想来张六土也找不到什么有能耐的人,要动手就快点儿,别耽误我复习!” 红秋裤的自我介绍被硬生生地打断了,兀自郁闷不已。而老佟一听“动手”,顿时又翻了脸。他刚看佟童顺眼了些,一看别人来找茬,便断定他又闯祸了。老佟气得跳脚,冲着佟童脑袋就是一巴掌:“你又闯什么祸了?大过年的,就找这么些不痛快?” 原来养父还是跟以前一样,不管青红皂白,先把他数落一顿。老佟害怕花钱,更没有勇气为佟童出头。佟童失望地看了养父一眼,赌气说道:“你回去吧,我自己能应付。” 老佟果真一转身就走了,红秋裤跺着脚,夸张地大笑起来:“哎呀,连你亲爹都不支持你,你可真可怜!” 如果老佟真是自己的亲爹,他会怎么办?拼死护着儿子?还是像现在这样扭头就走?在记忆中,佟童最常见的便是他转身离去的背影。 佟童的胸口隐隐作痛,却将头一昂,酷酷地说道:“你们还真听张六土的话啊!心甘情愿充当他的走狗。” “呸!”红秋裤啐了一口:“果然跟张公子说的一样,嘴臭得要命!” 佟童哈哈大笑:“我还以为张公子是个笑话呢,原来真有人这么叫他啊!别废话了,你们是一个个上,还是一起上?” 刚才一听到“走狗”,一群小青年登时就炸毛了,乌央乌央地围了上来。红秋裤还挺凶猛的,来了个助跑,看来想冲佟童飞踹一脚。佟童轻轻一躲,他便扑了个空,落地时踩在结冰的地面上,呲溜一下,还是未能躲过一字马的命运,战斗还未开始,他的惨叫声就响彻天地了。 头头儿遭到重创,几个小喽啰哪肯罢休?他们亮起手中的棍子,哇呀呀地往上冲。佟童一见形势不妙,朝着堂屋门口的方向退了两步。小喽啰们亢奋异常,目露凶光,一阵猛打乱踹,佟家大门便稀里哗啦散架了。 佟童很久都没打架了,他也不想跟任何人动手,但他就像是守着一座城池的战士,眼睁睁地看着一群无赖攻破了城门,他怒火中烧。他想起了第一次见师父时,师父问他的话——你知道怎么用脚打人耳光吗? 小时候的他懵懂地摇了摇头,可现在想起这句话,他毫不犹豫地来了个助跑,然后高高跃起,一个漂亮的回旋踢,两个人便捂着脸,惨叫一声,滚到了一边。待会儿拿下手来,脸上赫然印着一半脚印。 红秋裤从劈叉的剧痛中缓过神来,还有精力表达了赞许:“不错啊,还跟以前一样,又快又狠!” 佟童才不理会他的恭维,他像疾风一样飞奔几步,飞起一脚,踹在红秋裤肚子上。红秋裤没想到他这么快,懵逼地低空飞行了片刻,落在了已经碎成一堆木屑的大门上,再度哼哼起来。 佟童搓了搓手,嘲讽道:“你是这几个人里面最能打的?看来也不过如此嘛……” 话音未落,佟童后脑勺传来一声闷响,一阵钝痛蔓延开来,他便倒在了地上。 老佟躲在屋里,亲眼看到一个蓝头发将木棍挥到了佟童头上,他吓得尖叫一声,想让佟童躲开,但已经晚了。 躺在地上的红秋裤郁闷地大喊道:“他不用棍子,你们也不许用!……哎呀,你们把我一世英名全给毁啦!” 战况激烈,没有一个人听他的。佟童猛扑向蓝头发,死命把他拽在地上,一骨碌又骑在他身上。棍棒像雨点一样落在身上,佟童的拳头也密集地砸在蓝头发的脸上。老佟越发心惊胆战,看这架势,有可能闹出人命来啊! 红秋裤拨开人群,想要亲自跟佟童挑战,佟童不管三七二十一,揪着他的头发,二人推搡拉扯起来。院子里堆了几个空啤酒瓶,佟童麻利地抄起一个,冲着墙上一砸,啤酒瓶变成了尖锐的利器。他知道今天在劫难逃,目光前所未有的冷峻起来,他大喊道:“不怕死的就放马过来!” 对面几个气喘吁吁,脸上都挂了彩。红秋裤吐了一口血水,冷笑道:“果然有两下子,不好对付。” 佟童也冲着他冷笑:“你能撑到现在,说明你也有两下子。可惜,你这样的人,竟然给张六土充当打手,真没尊严!” 红秋裤又被激怒了,率先冲了过去。他赤手空拳,佟童便扔掉了手中的啤酒瓶,跟他扭打了在了一起。 红秋裤恐怕也是练过的,一上来就勒住了佟童的脖子,佟童不甘示弱,依旧死死揪住他的头发。二人在地上翻滚了半天,把对方的脸抓得伤痕累累,最后还是佟童占了上风,他骑在红秋裤身上,掐着他的脖子,怒问道:“你也是练过的人,不用武功行侠仗义,反而充当打手!你不觉得害臊吗?我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来找我的麻烦?” 红秋裤被掐得直咳嗽,脸色都发紫了,在生死关头,他吃力地说道:“我需要钱。” 一听他这样说,佟童便动了恻隐之心,瞬间松开了手。红秋裤一伙敏锐地抓住了这个时机,一个小喽啰挥起木棍,“咚”的一声又砸到了佟童后脑勺上。 佟童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几个人趁虚而上,对他拳打脚踢。施暴者总有种莫名的兴奋,他们越打越起劲,不过须臾,佟童便头破血流,躺在地上动弹不已。 呼吸越来越粗重,眼前变成了血红一片,但是佟童却清晰地看到张垚垚大摇大摆地走进门来,脸上带着胜利者的微笑。他轻蔑地看着佟童,做了一个手势,那些小喽啰就像是被按下开关的机器人,四处打砸了起来。水桶被踢翻了,晾衣绳被切断了,花盆全被砸碎了。奶奶精心布置的小院子,在几分钟之内就被摧毁了。 张垚垚却并不满足,他一抬头,便看到了挂在堂屋屋檐下的红色锦鲤。佟童听不清楚,不过看他的嘴型,他好像是在嘲笑那条鱼又丑又土,一个小喽啰便跳起来,一把把锦鲤拽了下来,当成毽子一样踢了几脚,然后又在地上疯狂地踩着。 佟童看到了,红秋裤似乎想拉着他们走,但其他人全都变得无比狂热,他们沉浸在破坏的兴奋中,早已忘乎所以。 张垚垚还跳着脚,咋咋呼呼:“不用害怕,继续砸!我爸开着港城最大的律师所,出什么事都不用怕!” 于是乎,他们再度哄笑起来,又把锦鲤踢来踢去。不一会儿,锦鲤就被踢爆了,棉絮纷纷扬扬,佟童的世界一片惨白。不一会儿,锦鲤已经空空如也,像佟童一样,软趴趴地躺在地上,任人踩踏。 那条锦鲤是昨晚老佟挂上去的,他说,希望他能鲤鱼跃龙门,高考金榜题名。 老佟从来没为他做过什么事,可是就这几天,老佟为他换了新的床单被套,为他买了两箱牛奶,还为他挂了锦鲤。他笨拙地表达着对养子的期待,他真心期盼着养子会活得比他有出息。 佟童躺在地上,意识一丝丝离他远去,他流下了眼泪,泪水也变成了血红色。张垚垚凑近了,他大声嘲笑道:“再让你狂!不是有能耐吗!你来打我呀!” 张垚垚跟佟童交过两次手,每次都被收拾得很惨,如今终于扬眉吐气,非要在佟童面前得瑟一番。他穿着崭新的耐克鞋,踩在佟童的脸上,又踩在他的手上。他正在狂妄,却没想到佟童突然有如神助,他咬住嘴唇,握住张垚垚的脚腕,把他抽到在地。紧接着,他操起一旁掉落的刀子,狠狠地扎进了张垚垚的腿里。 那把刀子是谁的,佟童一点概念都没有,反正肯定不是他的。师父看不起打架动器械的人,他同样不屑。但是情急之下,他顾不得了,他用刀子捅了张垚垚,然后便听到了杀猪般的哀嚎声。 佟童原本像一滩烂泥,可是抓住张垚垚之后,却又变得神勇无比。小喽啰们用力拉开他,他手上的力气却越来越大,张垚垚的小腿往下全被鲜血给染透了,可佟童的拳头一刻不停歇地落在他脸上,张垚垚的眼神也迷离起来,隐约听到佟童在咆哮:“你算什么东西,敢碰那条鲤鱼!” …… 刚才被打得那么惨,他都没这么愤怒,这条锦鲤对他来说有什么特别意义么? 其他人不知道,可是老佟却湿了眼眶。 或许是因为自责,也或许是因为养子的重情义。 他胆小,晕血,吓得浑身哆嗦,他笨拙地拨通了一个电话号码:“老牛?你有事?那也不行,我家里出了点事,你快点过来,多带几个人!” 第一卷 第19章 病房里的审判(上) 老牛赶到了,但这次可没法去派出所解决了,几个学生全被拉到医院去了。佟童醒过来之后,昏沉了好一会儿,才认出了坐在床边的耿小庆。 “醒了?” 难得看到耿小庆如此惊慌失措的神情,佟童赶紧点了下头。 “你能认出我吧?” 佟童又机械地点了点头,嗓音沙哑:“小庆。” “吓死我了!”耿小庆“噗通”一声坐到了椅子上,带着哭腔说道:“医生说你有脑震荡,脑子里还有淤血,恐怕有暂时性的记忆丧失……还好,你还认得我……” 脑震荡?失忆?在佟童看来,这些词都很玄幻。他确实头痛欲裂,但脑子还清楚。他又打架了,老牛肯定对他特别失望,说不定孟老师也觉得前功尽弃,两个人都不理会他了。至于老佟嘛,佟童很了解他,只要一出事,他肯定就跑到码头躲了起来,等风波过去再回来。 耿小庆擦了擦眼泪,喊来了护士,她下楼买点吃的。护士年纪不大,给佟童换药时,心疼得直咂嘴。佟童恨得咬牙切齿,护士还以为他是疼的,不由得又放轻了动作。其实佟童早就被愤怒和寒心冲昏了头,一点儿都没觉得疼。 护士换好药,轻声叮嘱道:“要是头晕得厉害,或者觉得发烧了,第一时间按铃通知我哈。” 佟童马马虎虎地点了下头,他气得要命,琢磨着只要护士一走,他就拔掉针头,挨个病房找过去,再痛扁张垚垚一顿。结果他根本动弹不得,眼睁睁地看着一位中年妇女闪电般地冲了进来,冲着他的脸就是一耳光。 佟童被打懵了,正在给临床换药的小护士气急了,说道:“你怎么能动手打人啊?他的头还受伤了……再这样我就报……哦,不对,主任,打人有点儿……” 小护士认出了这位“主任”,再也没有了刚才的气势,胆怯地低下头,转身忙碌去了。 佟童脸上本来就有伤,被这位“主任”一扇,耳朵都在嗡嗡作响。“主任”却比佟童更气愤,她尖着嗓子吼道:“你真是太可怕了……你居然拿着刀子捅同学的腿……幸亏捅偏了,要是捅的是他的肚子……” “主任”气得说不下去,捂着脸在原地转了一个圈,又吼道:“你小小年纪,心肠却这么歹毒!上次放过你了,这次一定要让你进监狱!” 虽然是在医院,但“主任”并不介意别人看到自己撒泼的一面,想来她已经蛮横惯了。可是在佟童眼中,她并不是什么主任,只是张垚垚的母亲而已,只是一个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的中年妇女而已。 佟童恨恨地看着她,她还在指着佟童破口大骂,让他把家长叫来,看她的架势,她要连佟童的家长一起收拾了。佟童未成年,他也渴望有家长为自己撑腰,可是想起不争气的老佟,他又满心委屈。他忍着脸上热辣辣的疼痛,说道:“你使劲叫!使劲嚷嚷!丢人的是你,我才不怕你!是张垚垚雇人到我家闹事,我看警察怎么说!” 张母伸出食指,指点着佟童,眼冒寒光:“那也是你欺负他在先,要不他为什么偏找你的麻烦?还有,你身上有刀子!我家垚垚手无寸铁,你拿刀子捅他!你……心肠真是太歹毒了!现在不收拾你,你迟早会成为一个亡命之徒!” 张垚垚的妈妈闹了一场,便照顾她儿子去了,顺便准备发动下一波攻势。佟童的两个死党来了,他们告诉他,张垚垚的妈妈叫顾美荣,是这家医院的医生。 陈泽平嚷嚷着要去投诉她,孙丞材却说道:“人家暴力殴打小患者,还当着其他患者的面,这些她都不害怕,还会怕你投诉?” 鉴于这次打架斗殴已经演变成了严重的流血冲突事件,学校必须得采取一些措施。佟童还未跟学校说明,已经有教务处老师通知他做好被开除的准备了。 想来顾美荣只手遮天,不开除佟童誓不罢休。想到这些,佟童一阵绝望? 耿小庆回来时,佟童身边还有两个死党,在最亲近的人面前被处刑,佟童感到非常难堪。更要命的是,如果他被开除了,那他这段时间的努力就白费了,孟老师给他描绘的那个色彩斑斓的世界,他再也去不了了。 耿小庆都感觉浑身发冷,颤声问道:“佟童,你还好吗?” “张垚垚那子养的在哪儿?” “佟童,你别冲动,我给孟老师打电话,事情会有转机的。实在不行,咱们就告他呗!” 陈泽平冷笑道:“说得倒轻巧,听说张六土的爸爸是港城有名的大律师,上哪儿告他们?” 佟童缓了这半天,体力已经恢复了大半,趁着朋友们不注意,他利落地拔掉针头,掀开被子,跌跌撞撞地下了床。耿小庆惊呼一声,急忙拦住他,他却发了狠,一把将她推开,嘴里念念有词:“张垚垚也是外伤,应该也在这一片住着,我要找到他,我要杀了他。” 耿小庆担心他做出傻事来,连忙招呼两个男生,让他们拦住他。佟童却不管不顾地找了起来,虽然他住在六人间,但张垚垚肯定住在单人间,他一间一间地找了过去,果然,很快便看到了张垚垚的身影。 他闯进病房时,张垚垚正在吃饭,一碗牛奶燕窝粥,一份青椒炒牛肉、水煮西蓝花,两块香煎带鱼,一小份米饭,还有一份餐后酸奶。虽然清淡,但营养均衡,看上去就十分有食欲。张垚垚却并不满意,他让护士再重新订一份餐,他想吃酸菜鱼,水煮肉片,以及辣得烫舌头的毛血旺。 小护士犯了难:“我说大少爷,你身上还有伤呢,不能吃辛辣的,等养好伤再吃也不迟。” “这些菜一点味道都没有,我根本就吃不下去,不吃饭我怎么有力气养伤呢?好姐姐,你给我弄一份酸菜鱼就行,好不好?” “不行,要是让顾主任知道了……” “啊!” 小护士的话被张垚垚的惨叫声给打断了,张垚垚毫无形象地缩在了被子里,指挥着小护士:“姐,快把他赶走,他要杀我!快点儿,他要杀我!” 小护士一头雾水,不过看到浑身是伤、但杀气腾腾的佟童,也有些害怕起来。还好耿小庆和两个男生拦住了佟童,七嘴八舌地劝道:“你犯不着跟这种人计较,你不能把自己的前途搭进去!” 佟童不顾疼痛,跺着脚说道:“我的前途已经被他毁了,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你看看,这就是你养的儿子,都这样了,还来我儿子病房撒野。” 说话声是从门口传进来的,佟童回头一看,是张垚垚的妈妈顾美荣,身后还跟着老佟。老佟穿着肥大而又陈旧的羽绒服,胡子拉碴,头发也被寒风吹得乱七八糟,造型颇像那些年大火的“犀利哥”。他缩在衣服里,耸着肩膀,不敢抬头。 顾美荣斜着嘴角冷笑道:“你请不来你爸,那我只好自己出马了。因为这不单单是你的问题,还是你家庭教育的问题。” 佟童不甘示弱,反讽道:“你儿子霸凌同学,还雇人行凶,你的家庭教育可真好啊!” 顾美荣避重就轻:“男孩子嘛,打打闹闹很正常,你跟他又不是一个学校的,你了解他么?你看到他欺负人,那有没有可能是别人先欺负他呢?可是再怎么打闹,我家垚垚也没有像你那样动过刀子。你那不是打闹,是杀人!” 这一番歪理让佟童气歪了鼻子,耿小庆也很窝火,插嘴道:“哼,欺负人怎么就成打闹了?我把你抵在墙上,扇你耳光,是不是也可以看做打闹?” 顾美荣倏然转头,冷冷地盯着耿小庆。耿小庆很害怕,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顾美荣趁机说道:“我们在讲话,你最好别插嘴。” 耿小庆紧紧地咬住了嘴唇,她回头一看,张垚垚从被子里露出头来,活像一只钻出地面的地老鼠,要是有把大锤子,耿小庆会毫不犹豫地砸过去,打爆他的脑袋才好。或许是感受到了耿小庆目光中的寒意,张垚垚大气不敢出,又缩回了被子里。 顾美荣抄起胳膊,跟老佟说道:“情况你也了解了,我是坚决不允许你儿子这种人继续呆在学校祸害同学的。我不光要开除他,还要他郑重地向我儿子道歉,否则你要全权负责我儿子的医药费。” 每一句话对老佟来说都是重磅炸弹,他的手缩在袖子里面,草草地擦了下鼻子,哀求道:“您别冲动,咱们坐下来聊聊吧!您也说了,都是孩子,有点矛盾也正常……” “我都说过好几遍了,您听不懂吗?您儿子拿刀子捅人了!捅的是我儿子!您知道这有多危险吗?” 或许是跟这种“底层人”交流起来太费劲,顾美荣的耐心逐渐丧失,她又在病房里大吼大叫了起来。老佟被吼得战战兢兢,连声说“是,是”,他走到佟童身边,拍了他肩膀一下,催促道:“快跟人家道歉。” “我没错,为什么要道歉?”佟童很是恼火:“你也看到了,是这个姓张的先上门挑衅的!刀子也是他们那一伙人带的。找事的是他们!想杀人的也是他们!” 老佟眼里都是红血丝,他的眼中充满了哀求的神色,仿佛在跟佟童说——我知道你很委屈,可对面是咱们惹不起的人啊!他又拉了拉佟童的衣袖,小声道:“最要紧的是你得上学,你还要考大学呢!先忍忍吧!” 佟童完全爆炸了:“被人欺负到头顶上了,你选择忍!恶人先告状,弄得我们过不下去,你还要忍!你到底是不是个爷们儿?这些事怎么能忍?!” 老佟气得难受,忍不住踹了佟童一脚,却忘了他受了伤,这一脚就把他踢到地上了。老佟后悔,刚要扶他,却被佟童厌恶的眼神给吓住了。 佟童气急了,眼泪都在眼里打转:“我小学被同学欺负,你不管;我暑假去你们厂里打工,被那些工人欺负,你也不管;现在我没有错,被人打了,你没有替我出头就算了,凭什么让我道歉?我不忍了!哪怕我被开除了,我也不要像你那么窝囊地活着!从小到大,你一次都没成为我的靠山!我也不指望你为我撑腰!” “你……!” 老佟气得浑身发抖,想暴打佟童一顿,可是一看到他浑身是伤,他又下不了手。经过刚才那一番挣扎,佟童手上的伤口裂开了,绷带全都染红了。老佟在心里哀叹一声,他不过是个孩子,他肯定很疼。他伤得不轻,可作为养父,老佟居然都没有问一句“疼不疼”。 第一卷 第20章 病房里的审判(下) 追责不成,父子二人反而大吵一架,顾美荣饶有兴味地看着这一场闹剧,白眼翻得格外频繁。老佟再窝囊,也能看出她的不屑,可是怎么办呢?佟童十分倔强,让他道歉是不可能了,老佟急得团团转也没办法。 情急之下,老佟一拍脑门,说道:“这位大夫,我替我儿子道歉,行不行?确实是我教子无方,您再给他一个机会,我一定好好管教他。至于您儿子的医药费,我赔就是了,但请您高抬贵手,别让佟童失学。他为了高考,真的是玩了命地学……我求求您……” 说着说着,老佟声泪俱下,顾美荣却无动于衷,傲慢地摇了摇头:“那可不行,你怎么能替他道歉?你得学会让他承担后果,要不他怎么可能懂事呢?” 老佟不知如何是好,他双膝微曲,刚有了一丝要下跪的迹象,外面突然传来一个沉稳的嗓音:“谁是谁非还不一定,老佟,你别急着道歉。” 佟童定睛一看,原来是牛长青来了。一看到老牛,佟童所受的委屈全都涌上心头,他眼窝子一热,泪水怎么止都止不住。他已经在朋友的搀扶下站了起来,牛长青打量了他一番,问道:“还行不行?” “行!” “好,那咱就把道理掰扯掰扯!”牛长青中气十足,严厉地扫了张垚垚一眼,又看向站在门口的另一个男人,说道:“张大律师,你准备好了没?” 佟童只觉得那男人眼熟,直到听到“张大律师”,他才恍然大悟,原来那个男人,正是张垚垚的父亲,港城赫赫有名的大律师——张永明。 佟童第一次见张永明,可以追溯到高二上学期,学校组织了一次普法宣传活动,请的就是张永明。佟童只听了开头和结尾,所以他印象深刻的只有两点,一是张律师的开场白:“我真不是为了宣传我的律所才来的,你们这个年纪的孩子也用不着我这样的律师。不过,如果你们真需要法律方面的帮助,我可以免费提供给你们——但是,仅限于你们这些未成年的孩子,你们的家人可不能享受免费服务啊!” 台下的学生大笑起来,昏昏欲睡的佟童也抬起了头。说实话,他没听到张律师说什么,但他慈眉善目,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 再就是在讲座结束后,学生陆陆续续走出大讲堂,佟童睡眼惺忪,晕晕乎乎,恍惚间听到耿小庆说:“呀,我以为当律师的人都很冷峻呢,没想到这位张律师还真是谦谦君子,幽默风趣。要是他来上思想政治课,那我肯定愿意学文科。” 张永明讲了什么,佟童一无所知,就记得他那张温和的脸庞,还有他不疾不徐的语速。他是港城电视台法律节目的常客,佟奶奶在世时,时不时地从电视上看到他,奶奶也说他是个“好人物”,不光有本事,还乐意帮穷人打官司。但佟童就是不喜欢他,如果张永明真是好人,那怎么能教出张垚垚那样的孩子呢? 就在刚才,陈泽平还告诉他:“张永明才不是什么大善人,我听说,他打官司都能把对方逼到自杀,这样的狠角色,你可得当心。” 张垚垚和他妈妈都不是什么好人,所以佟童早已做出判断,打算跟张永明死磕。在张垚垚病房里,佟童第一次跟张永明有了亲密接触。果然,张永明不再像电视上那样慈眉善目的,他脸色阴沉,仿佛下一秒就要对被告(佟童)发起问询。佟童喉咙发紧,攥紧了拳头。就是,这种叱咤风云的人士怎么可能是活菩萨。 张永明缓步走过来,冷着脸,端详着佟童,佟童也毫不畏惧地瞪着他,战争一触即发。张永明低声问道:“你叫佟童?” “是。你叫张永明?” “是。”张永明并不介意佟童直呼他的名字,而是直奔主题:“你跟我儿子打架了?” “是他先挑衅的。” 佟童毫不畏惧地盯着张永明,张永明依旧神色凝重,说道:“那你也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在佟童听来,这话无疑是在向他示威——你怎么可能是我们的对手,哪里凉快哪儿呆着去吧!要不是活动不便,佟童就跳起来了,他嚷道:“我不该在这里?那我该去哪里,在床上等死吗?” 牛警官刚准备拉架,劝佟童不要激动,谁知张永明说道:“我的意思是,你伤得这么重,应该卧床休息啊!” …… 如电视上见到的一般,张永明确实沉稳,儒雅,和气。 但佟童不想中他的诡计,梗着脖子说道:“我要跟张垚垚讨个说法,明明是他的错,为什么不让我上学?” 病床里有一张沙发,张永明示意佟童坐下,他也坐在了旁边,冷静且从容:“那你跟我说说,你要跟我儿子讨什么公道?” 顾美荣急忙阻拦:“老公,你跟这个小瘪……这个不良少年说什么啊?他说的话你能信?” 张永明微微一笑:“就算是被告,也有为自己辩护的权利,法官也要听取他的陈述。这位同学还不是被告,是跟咱儿子一样大的高中生,你怎么能不允许他说话?” 佟童不理会顾美荣的敌意,激动了起来:“前天,也就是大年三十那天,张垚垚领着一伙人欺负孙平安,就因为孙平安不配合他作弊!我不过劝了几句,张垚垚就威胁我,说要找人收拾我。我以为他就是说说而已,结果他大年初一就找了一群小混混,把我家砸得乱七八糟。为了保护我家,我还手了,这有什么错?这个女人!对,就是张垚垚的妈!凭什么让学校开除我?” 张永明冷峻地看了儿子一眼,张垚垚不敢言语,用被子把自己挡了起来。张永明转过头来,看向佟童时,目光中有了几分赞许的神色:“这位同学,你说得条理清晰,非常好。不过,你能保证你说的全都是事实吗?” 佟童不知他在搞什么鬼,思索片刻,说道:“我要修改一点。” “什么?” “大年三十那天我不光是劝了几句,还推了张垚垚一把,不过前提是他想打我。好了,现在我可以保证,我说的全都是事实!” 张永明轻轻拍了拍佟童的肩膀,第一次露出了微笑:“只要你说的都是真的,我就能为你讨回公道。年纪不大,胆量却不小,跟大人说话都不怯场。” 因为没有护着我的大人。佟童刚想这样说,看到老佟畏畏缩缩的样子,还是没说出口。 但顾美荣傻了眼,她难以置信地捂住了嘴巴:“老公,我都打听过了,他是十五中有名的不良少年,在校期间经常打架,他还对咱儿子捅刀子了!这样的人,你居然要为他辩护?” 佟童插嘴道:“我对天发誓,刀子不是我的!我只是顺手捡的!肯定是那群混混拿的,也有可能是张垚垚的。反正想杀人的不是我,是他们!” 顾美荣冷声道:“我在说话呢,你但凡有点家教,就不应该插嘴。” “行啦!”张永明温和地打断了妻子的话:“换位思考一下,他还只是个高中生,伤成这个样子,又被你吓唬了一番,他能不着急吗?” 顾美荣咬着嘴唇,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到底站在哪一边?” 张永明站起来,轻轻握了妻子的手一下,示意她不要着急。然后走到病床边,轻声问道:“垚垚,那位同学说的是事实吗?” 张垚垚咬紧嘴唇,不敢说话。 “看着爸爸,爸爸不会责怪你,但是你要说实话。” 张垚垚还是不说话,低下了头,不肯跟父亲对视。 张永明叹了一口气:“这么说,他说的都是真的了?欺负人的是你,到别人家里打砸的也是你。” 张垚垚脱口而出:“谁让他们都不顺着我的意呢?跟我作对的人,我就是看不惯!” 张永明再次严肃起来,责备道:“人家跟你非亲非故,为什么要顺着你的意?” 顾美荣想冲上来为儿子辩护,张永明却拦住了她,小声说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是错的明明是咱儿子,你为什么要为难那个孩子?” 张永明的声音很小,顾美荣却再次激动起来,高声嚷道:“就算垚垚做错了,他还是个孩子,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 阵阵讥笑声传了过来,顾美荣浑身发抖,无法控制自己。她肯定有些不正常,在场所有人都察觉出来了,张垚垚不知是着急还是觉得丢人,低声喊了声“妈”,但是顾美荣却不理会他,而是冲着丈夫发起了神经:“垚垚是怎么得来的,他有多宝贵,他又吃了多少苦,你都忘了么?我们这么拼命,不就是让他随心所欲么?这是我们早就说好的……” 张永明不顾别人眼光,先轻轻抱住了妻子,让她的身体不再那么紧绷。待妻子放松了之后,张永明才走到佟童面前,说道:“这位同学,我先替我儿子跟你道个歉,你不用担心你上学的问题,住院期间的医疗费由我们承担。不仅如此,我还会给你一笔精神损失费,你们同学之间的小矛盾,就让它安安静静地过去吧!” 众人皆目瞪口呆,佟童眨眨眼睛,不相信张永明说的话,顾美荣更是不相信:“老公,你疯了?……” 佟童却说道:“我不稀罕你的精神损失费,你得让你儿子跟我道歉!” 张永明看了看张垚垚,有妈妈护着,张垚垚一点都不害怕,更没有要道歉的意思。张永明犯了难,说道:“我知道你咽不下这口气,可是这样僵持着,又有什么意义?你伤得也不轻,我建议你先回房间休息。我跟你承诺,无论是精神损失费,还是张垚垚的道歉,我都会交给你的。” 佟童很倔强,可老佟却忙不迭地替他答应了下来:“好好好,没问题,我先送他回房间休息。” 第一卷 第21章 重塑价值观 张永明到底是不是好人? 为了寻找这个答案,佟童一直盯着他的脸。张永明依然不介意,和蔼地说道:“别看了,跟你爸回病房休息吧!你不会失学,也不用赔医药费。我答应你的,都会赔给你。” 佟童确实感觉体力不支,眼前一阵眩晕。但他拒绝了老佟的搀扶,他不需要这样的“爸”。老佟又讪讪地陪着笑,跟张永明道了歉,急匆匆地跟了出来。 病房外面传来一声愤怒的大喊:“我说了我没错!你为什么要一次次道歉?!你愿意道歉我不拦着你,但你别在我面前这样!” 很明显是佟童的声音,张永明夫妻俩四目相对,各自笑了笑。顾美荣嘲笑道:“对他爸都能这样,以后到了社会上,他这性子肯定会吃大亏。” 张永明则微笑着摇了摇头:“这孩子很倔强,我这年纪都能当他父亲了,他面对我时,都没有胆怯,我倒觉得他以后会大有作为。至于他对他父亲的态度嘛……想想咱儿子,他平时说话的态度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张垚垚没好气地说道:“你们是我最亲近的人,所以我才跟你们发脾气。佟童可不一样,他们都说,他是捡来的孩子,刚才那个人是他的养父。” 张永明有些意外,喃喃地重复着“收养”两个字,又突然念叨起来:“佟童?这个名字,怎么那么像乳名啊?” 顾美荣说道:“可不是嘛,叫‘tongtong’的小孩那么多,我表舅家那个早早夭折的外孙是不是叫‘桐桐’来着?时间太久远了,我跟他妈妈关系又不好,都记不清了,你应该比我更熟悉吧!” 张永明尴尬地笑了笑:“以前那些事就不要提了,更何况都是伤心事,我都尽量不去想了。” 顾美荣低下头,神情有些落寞,又淡然笑笑,借口查房,转身离开了。张永明也沉默着,看起来也有些落寞。张垚垚没有理会父母这些细微的情绪变化,再加上刚才爸爸没有站在他这一边,他并不想跟爸爸说话。 张永明把零乱的房间收拾了一下,坐在沙发上发起了呆。张垚垚偷偷露出一只眼睛来,他不明白向来意气风发的爸爸怎么会那么孤独,那种神情他从来都没见过。 张永明冷不丁地把眼神转过来,张垚垚又钻进被窝里去了。张永明走过去掀开被子,叹气道:“伤口疼不疼?” “疼!疼死了!你怎么现在才问?” “我在日本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不是都问过了吗?听说你被捅了,我吓得腿都软了。虽说腿不是什么要害,但如果伤到了动脉,那也很危险。” “老爸,既然这样,你还站在佟童那边?” “你脑震荡吗?手腕脚腕骨折了吗?脸破相了吗?”张永明严肃地说道:“还说追究他的责任,你呢?寻衅滋事,故意伤人,哪项不够你受的?” 张垚垚无言以对,半晌咕哝道:“你是大律师,再说了,我爷爷和姥爷在港城有钱有势,总能想到办法给他定罪。” 张永明惊讶地张大嘴巴:“垚垚,这些是谁告诉你的?这就是你肆无忌惮欺负别人的理由?” 张垚垚自知理亏,再度低下了头。张永明又问道:“跟你一起去人家家里闹事的那群人,是从哪里找的?你在学校也跟这种人混在一起?” “不是的老爸!”张垚垚急忙辩解道:“高小宝!你还记得吧?吴阿姨的儿子。” 吴阿姨曾是张家的保姆,她在张家待的时间最长,可以说是她一手带大了张垚垚。几年前以照顾儿子为借口,从张家辞职了。因为感念她对张家的付出,张永明不仅给了她一笔不菲的“退职金”,还跟她承诺,以后想回来了,张家随时欢迎。 一晃好几年都没见到她了,张永明以为她儿子成了大气候,没想到居然成了自己儿子的打手。张永明又问道:“你是怎么跟他联系上的?” “她儿子高小宝退役了,找不到什么正经工作。吴阿姨联系不上你,就给我妈打电话了。我妈让她带着儿子来家里坐坐,好像是想给他安排到哪个物流公司当快递员。他还挺不满意的,站起来就要走。” 张垚垚看了看爸爸的神色,继续说道:“我记得他是学跆拳道的,打架应该很厉害,就问他愿不愿意替我出口气……他就答应了。” “这么简单?!” “我给了他一笔钱。”察觉到爸爸生气了,张垚垚怯怯地说道:“吴阿姨生病了,挺需要钱的。我告诉他,只要帮我出这口气,我就给他两千块。” 儿子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一颗重磅炸弹,张永明半天回不过神来。张垚垚却自觉理直气壮,又说道:“找工作还得面试呢。他想谋个好差事,就先得过我这一关。哼!吴阿姨离开咱家的时候,高小宝在市里拿了个亚军, 她还挺骄傲的,好像只要她回家照顾儿子,就能把他培养成世界冠军一样。这几年过去了,儿子没培养成才,她倒把自己的健康给搭进去了。还真是我妈说的那样,越穷越倒霉!” “住口!”张永明罕见地发了脾气,这还是他认识的儿子吗?怎么会变得这么陌生? 他还没来得及教育儿子,妻子先回来了。顾美荣不让他当着儿子的面发火,夫妻二人便来到了走廊上。张永明严肃地问道:“咱儿子怎么变成现在这幅样子了?” 顾美荣极容易激动,一激动便浑身发抖,控制不住想要打人。张永明适时地抓住她的手,说道:“我不是在指责你,我工作忙,家里大事小事都是你在操持,我知道你很辛苦。但是垚垚……他怎么能欺负同学?还在大年初一跑到别人家里去闹事?还有他刚才说的那番话,真的吓到我了。” 顾美荣的反应却很冷淡:“他这个年纪的孩子,说什么都不奇怪。只要他平安健康,其他的对我来说都无所谓。别忘了,这是咱们失而复得的宝贝!” 在十几年前,张垚垚差点走丢了,张家人吓掉了魂,还好把他找回来了。但张垚垚受了很大的惊吓,动不动就发烧惊厥。张家上上下下费了好多心血,才呵护他健康长大。 想到孩子受的苦,张永明心里也很不是滋味,但他远比妻子冷静:“即便这样,咱们该管教还是得管教。我是在很诚恳地跟你沟通,垚垚变成这个样子,责任在我,是我陪伴的时间太少,没能教育好他。” 他还是老样子,哪怕是说着夫妻间最常见的话题,他也是彬彬有礼地跟她讨论。很客气,但客气也意味着疏远。 顾美荣隐藏起失落,说道:“垚垚从小就喜欢跟你玩,可你经常忙得不回家,只能我陪他。我早就说过了,我不会带孩子,我一带他,他就哭得撕心裂肺,除了顺着他的意思,满足他的愿望,我想不出哄他的办法来……” “美荣,惯子如杀子,咱们的儿子很快就要高考了,剩下这半年十分关键,我会尽量推掉工作,多陪陪他,让他把性子收敛收敛。如果他上大学还是这幅德行,交不到朋友不说,估计不到半年就会被退学。” 顾美荣没再搭腔,算是默认了丈夫说的话。张永明又返回病房,做起了儿子的思想工作:“张垚垚,你闯了祸,是我教育不当,我得承担责任,所以要花一大笔钱为自己的失误买单。你也是男子汉,做错了事也要承担责任。我数到三,你从被窝里出来。” 结果他话音刚落,张垚垚就愤愤地掀掉了被子,怒道:“老爸,我越想越气!你是个律师,也是我老爸!可你怎么老是胳膊肘往外拐?高小宝的事,我承认是我瞧不起他,我不该那样想。但是对佟童,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你不能把他送进监狱?!” “垚垚,审判不是泄愤,更不是报复。审理一个案子,需要各方举证,也需要辩护。我不过是在举证和辩护的基础上做出了正确的决定而已。” “举证?你只听他的,不相信我的!” “你让我怎么相信你?从你上小学开始,咱家的投诉电话就没断过,都是家长告你状的。我倒愿意相信你是个乖小孩,可事实并不允许啊!那么多投诉,难道都是别人的错?你说,你有没有问题?” 张垚垚不说话,张永明又说道:“我早就听别人说,你在二中风光得很,你说咱家横跨港城的医学界和司法界,所以你谁都不怕……可是儿子,你这样在外面说,那等同于吹牛啊!我只是律师,你妈妈是医生,没有你吹嘘得那么厉害。要是你好好学习也就罢了,关键是你还惹祸。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你惹了事,我也不一定能给你摆平啊!” 张垚垚这才有些后怕,哀求地看着爸爸:“可我有时候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先跟那位同学道歉吧!” “道歉?!他打了我两次了,我不可能向那种穷鬼道歉!” “冲着‘穷鬼’两个字,你也应该向人家道歉!”张永明再度严肃起来:“你这个孩子,真该好好管管了!” 第一卷 第22章 张叔叔(一) 在跟老佟发了一通脾气之后,佟童终于把所有力气都耗尽了,很安稳地睡了一觉。待他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宽敞的独立病房里,布局跟张垚垚的差不多。佟童以为自己在做梦,当他看到张永明在病床边守着他时,他更疑心自己在做梦了。 张永明把一摞厚厚的资料放在一旁,亲切地问他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佟童浑身疼,但他鬼使神差地摇了摇头。他打量着这间精致的病房,张永明温和地说道:“这是你爸要求给你换的——你先别发火,我绝对没插手,是你父亲跟护士说,要给你换一间跟张垚垚一模一样的病房,让你好好休息,休息好了,才能有精力学习。” 担心佟童的暴脾气,张永明又补充道:“确实是他交的押金,听他说,是给你攒的学费。” “瞎折腾!” 话虽如此,但佟童有些后悔了,不该那么跟养父说话的。只怪当时太心急,伤口又疼得厉害,要不他不会对老佟发那么大的火的。 老佟去超市买东西了,佟童醒来后,他正好也回来了。面对张永明,老佟不自觉地卑微起来,脸上始终挂着讨好般的笑容。佟童刚刚压制下去的火气,差点儿又被他勾起来。 “张大律师,您怎么在这里啊?我走的时候,不是小庆守着他吗?” “那个女孩子回去拿书了,他们两个都是爱读书的好孩子,相比之下,我家那个实在太不懂事了。” 老佟客气了两句,张永明看到他棉服上印的字,便问道:“您在昌和工作?” 老佟看了看印在胸口的“昌和”两个字,笑道:“是咧,我在昌和工作好几年了。” 老佟大概混成了“正式工”,所以对工作单位格外自豪。张永明也没有流露出任何看不起他的神色,只是笑着说:“那还真是巧了,昌和的大老板还是我家远房亲戚。不过我们现在也都不怎么走动了,早就生疏了。” 不知是出于逆反心理,还是讨厌张永明身上的优越感,这话在佟童听来,无疑也是一种炫耀。不过张永明就此打住,对张家的产业反倒只字不提。 佟童对他提出的赔偿条件也提不起兴趣来,张永明并不气馁,他拿出一张折叠得工工整整的纸条来,说道:“张垚垚写给你的,你先看看吧!” “佟同学,很抱歉打伤了你,还把你家给弄得一团糟,不过你推我那一下的确很疼,我的腰受伤了,我也是气不过。你的医药费,还有你家东西的费用,我父母都会赔给你,请你不要记恨我。张垚垚” 通篇没有一个“我错了”,也没有一句真诚的“对不起”,佟童感受到的都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的优越感——你打了我,我才报复你。把你打伤了又怎样?反正我爸妈有的是钱赔给你。 不过佟童也知道,张垚垚做到这份上已经很不错了,而且,肯定是张永明做了大量的思想工作,张垚垚才肯屈尊写这张纸条。果不其然,张永明说道:“我常年忙工作,疏于对他的管教,他又是爷爷这边的四代单传,被家人宠得不像样子。我磨破了嘴皮子,才让他写下了这段话,真是越长大越不好管啊!” 佟童将纸条收了起来,随意地扔在床边,说道:“那倒是辛苦您了。” 如此孩子气的气话,让张永明笑出声来,他说道:“我刚听别人说起了你的身世,说实话,我很佩服你,要是我儿子有你一半懂事,我也就知足了。” 老佟急忙打圆场:“孩子要慢慢教,不能跟他着急。张同学也算道歉了,佟童,你也别太小心眼了。” 佟童虽然没有释怀,但也没有继续耿耿于怀。他看着气度不凡的张永明,又想起了趾高气扬的张垚垚,他想,以后无论如何也要比张垚垚更有出息,至少要达到张永明这个高度才行。 他正在想着,病房门又一下被推开了,耿小庆背着一个大书包,气喘吁吁地闯了进来。她马马虎虎地冲着张永明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接着把书一本一本地拿了出来:“你的英语生词本,理综模拟题,高考文言文大全,孙平安给你的数学错题本……数数,还有没有漏掉的?” “没了,谢了。” 耿小庆甩了甩酸痛的胳膊,抱怨道:“都怪你,把我宝贵的学习时间全给耽误了。我跑来跑去,又给你收拾东西,不知浪费多少时间呢!也就是你,要是换做其他人,我才舍不得浪费这个时间呢。” 佟童好脾气地哄道:“好啦,我都说谢谢你了。我先看会儿书,待会儿一起吃饭吧!” 张永明微怔片刻:“你不静养几天?这么急着学习?” “嗯,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况且错题本还是借的别人的,我得尽快给别人还回去。” “有毅力。”张永明赞叹之余,又颇为羡慕:“张垚垚的条件比你好多了,可是他一点儿都不上进,真应该让他向你学习。” 佟童就纳闷了,张永明不是很忙吗?怎么还不走?赔偿什么的,他跟老佟说就行了,佟童压根就不感兴趣,他留在这里干啥呢? 佟童冲着耿小庆使了个眼色,耿小庆便很默契地把床摇了起来,又把桌子拉了起来,待一切设置妥当,佟童便拿起错题本翻开了起来。他这相当于变相地下了逐客令,希望张永明不要再打扰他了。 佟童两只手上都缠着绷带,翻起书来很吃力,但他不想让别人帮忙。尽管张永明还没走,他已经专注地看起书来。耿小庆感叹他太拼命,佟童却想着,他得格外争气,张永明还是他的目标呢! 佟童握不住笔,耿小庆终于看不下去了,为他合上了书:“等手上的绷带拆了再看书!” “没事。”佟童又翻开了:“你上小学的时候,抄书抄得手都破皮了,你不是还把笔绑在手上,继续抄么?” “哎呀,你跟我不一样,我那是跟我妈赌气,做给她看的,要不她不肯掏钱给我买书啊!你没必要这样,先养好伤再说。” 张永明听得一愣一愣的,他读书那时,物质生活远不如当今丰富,但他从小锦衣玉食,从来没过过一天苦日子。听了这两个孩子的对话,他居然十分动容,再度哀叹自己的儿子不懂得珍惜。 张永明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很是尴尬。佟童翻着本子,头也不抬,直截了当地说道:“张律师,按理说,我应该感谢你,可一想到你是张垚垚的爸爸,我实在说不出‘谢谢’。您也别在张垚垚面前说我如何如何,免得引起他的厌恶,再来报复我。” “佟童……”耿小庆小声劝道:“张律师是好人……” “我只管学习。” 张永明摸清了佟童的脾气,并不跟他生气。他让老佟和耿小庆出去,他有话要单独跟佟童说。佟童说道:“您长话短说吧!我得抓紧时间准备高考。” “你这个直来直去的性子,跟我以前的一个朋友很像。你的眼睛,也几乎跟他一模一样。” 难怪他总是盯着我的眼睛看……佟童这样想着,抬起了头,颇有些意外:“为什么是以前的朋友?朋友不是一辈子的吗?” 到底还是个天真的孩子。张永明哑然失笑:“我本来也这样想的,但是世事难料,我跟他闹掰了,好几年都没跟他联系,以至于他过世了我都不知道。” 张永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又说道:“或许是觉得你像他,我才跟你说这么多。好了,不打扰你了,你好好学习吧!” 他的伤感十分真切,好像他本人也是个特别真诚的人?佟童有点儿后悔自己的冷淡了,他脱口而出:“有个事我一直想问你来着。” “什么?” “你写过诗吗?” 面对佟童的疑问,张永明明显诧异了一番。写诗?那已经是很远以前的事了,就连他的妻子和儿子都未必知道他曾经疯狂地热爱诗歌,这个孩子怎么知道? 佟童说道:“语文老师给了我一本诗集,叫做《刺芒》,里面有一首诗,叫做《这个时代的面包与爱情》,作者是张永明……可能是跟您重名的人吧!” “不,那就是我写的。”张永明怔怔地出神,又重复了一遍:“的确是我写的。” 自己写的诗被收录进了诗集,那应该很自豪啊!张永明为什么会神情恍惚,还有些哀伤?难道是他的“面包与爱情”并没有圆满的结局? “张律师……?” “唔……”张永明摇了摇头,自嘲道:“年纪大了,精力不济,最近总是走神。” 他顿了顿,又说道:“我当年高考,是港城的文科状元呢!我想去北大中文系,但全家人都反对,他们希望我选择一个实用性更强的专业,没办法,我只好学了法律。要是我再倔强一些,说不定我早就成了著名诗人了。” “不一定非要去中文系,才能当诗人吧?”佟童说道:“我爸——我是说我养父,他经常跟我说,好多有头有脸的人都会写文章作诗什么的。” 张永明笑道:“我忙得团团转,实在没精力写诗。对诗歌,我还是心存敬畏的,只有心性纯真的人才能写出好诗。我呀,当个赚钱的生意人就好了,我可不想当什么‘空头文学家’。” 佟童今非昔比,他在课外读物上看到过,鲁迅先生就不希望他儿子当什么“空头文学家”。看来,张永明的确是个很清醒,又很真诚的人,佟童越来越后悔,之前错怪了张永明。 张永明离开之前,跟佟童说道:“你不是有《刺芒》那本诗集么?我刚才跟你说的那位朋友,他是我们当中写诗最厉害的。《刺芒》就是他写的。” 佟童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什么感触。张永明笑了笑,说道:“要是你愿意,以后别喊‘张律师’,喊我‘张叔叔’吧!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随时找我——提前声明,我这么做不是出于同情,也不是想替张垚垚道歉,只是因为——跟你很投缘。” 第一卷 第23章 菟丝花与大树 这半年来,一次次把他从危难之中解救出来的人,肯定是孟老师了。但这次出了这么大的事,孟老师却姗姗来迟。待她赶到医院时,已经是正月初三的上午了。 佟童盼了好久,以为孟老师不理他了,可孟老师却神奇地出现在他身边,这让他十分惊喜,又莫名地有些委屈。孟老师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急匆匆地说道:“我本应该早些来的,可我去了乡下,接到电话就想回来,但是交通不方便,耽搁到了现在,对不起啊!” “为……为什么要说对不起?明明是我对不起你。” 孟老师解释道:“听你父亲说,你昏睡的时候一直在说,‘孟老师,对不起’。看来,你这次打架,还是很在意我的看法的。你这么信任我,我却拖到现在才来,让你受了很多委屈,我当然要跟你道歉啊!另外,这次打架斗殴,我坚决站在你这一边。如果有人要开除你,那我是决不允许的。你要知道,老师还是有些本事的。” 她可以柔声细语,也可以铿锵有力,佟童根本坚持不住,躺在床上又哭又笑,表情极其诡异。他捂住脸,哭得断断续续:“可我又给你添麻烦了……我这样真是太丢人了……” 孟老师没有笑他,而是耐心地听他哭了一场,直到哭声渐弱,她才笑眯眯地说:“不是说了嘛,你可以把我当成姐姐,在姐姐面前哭,没什么丢人的。” “你不会觉得我太软弱了?” “怎么会?你明明很坚强。” …… 孟老师真是神了,总能一句话就让他有流泪的冲动。 孟老师之所以来晚了,是因为回老家了。每年春节,她都要去看看父亲,在祖屋里待上几天。佟童天真地问道:“你把父亲接到港城不就得了吗?那样你们过节多热闹,也省得来回跑。” “他早就过世了。” “……!” “他葬在老家的祖坟里,所以一到春节,我都回去陪陪他,跟他说说话,告诉他这一年来发生了什么。” 不是说她家境显赫么?难道她的母亲也很有本事?等等,还是应该先安慰她吧!佟童犹豫着,但孟老师温柔一笑,说道:“好啦,不用同情我,父亲走了这么多年,我已经不那么难过了。就是逢年过节,总忍不住想起他来。” 孟老师的父亲是在国外工作时意外身亡的,她说,她父亲是个热爱运动的人,还考了潜水证,结果在浮潜时出了意外。那年她刚上高中,她向来视父亲如人生的灯塔,父亲突然去世,她的世界骤然崩塌,她整整休学了半年,才逐渐走出了阴霾。 佟童还记得,孟老师想考北大来着,结果没考上。她自嘲自己脑子不行,没天分,还喜欢在一些小事上“浪费”精力,所以才没考上。但如今看来,她并不是不够聪明,也不是不够专注,只是因为她承受不住父亲的离开,耽误了太长时间。 这样一个漂亮的女生,如果柔柔弱弱的,哭哭啼啼的,肯定会博得很多人的怜爱。但她却不言不语,总是若无其事地微笑着,像一朵被精心保护、从未受过风吹雨打的花朵一样,自信昂扬。 耿小庆讨厌孟老师身上的优越感,总是充满鄙夷地说她出身富贵,不懂人间疾苦。倘若她知道了孟老师的故事,她还会这样想吗? 佟童呆呆地出神,孟老师开玩笑道:“怎么了?又顿悟到什么了?” “人生皆苦。”佟童像是一个突然开了窍的小和尚,语调也变得高深莫测起来:“我也要像你一样,不能把痛苦表现得太明显。” 孟老师微笑道:“没关系啦,你还小呢,等长大了再修炼这门心性吧!你要知道,在整个高中时期,我都像林黛玉一样自我感伤。直到上了大学,选修了哲学和心理学,交到了这一辈子的好朋友,才渐渐遗忘了伤痛。不过呢,人生的痛苦是无止境的,但年岁越长,承受痛苦的能力就越强。” 此时的孟老师,眼睛里写满“坚强”,这让佟童感到很心疼,他希望为她分担痛苦,但孟老师又笑眼弯弯,说道:“你真的还是小孩子啦,等上了大学再说。” “孟老师……” “嗯?” “孟老师,虽然我年纪比你小,但我真不是小孩子了。”佟童认真说道:“从小到大,每个假期,我都得帮奶奶捡瓶子、收废纸箱,同学嘲笑我,说我身上有一股臭味。不仅如此,就连老师都带头孤立我,说我是在垃圾堆里长大的。” “……” “上了高中,家境更加艰难了,小庆的处境比我还要难,所以我得多赚点钱,接济她的生活。我跟老佟去造船厂里打过工,大夏天的,车间里热死个人,那些工人听说我是练武的,他们不怀好意地欺负我,我一个人干装卸工,第一天我的腿就肿了,胳膊也磨破皮了,也没有人帮我。真的,师父教我练武我都没那么累过。后来我要求他们给我换班,他们不肯换,还说我早晚得辍学打工,先熟悉熟悉。我一直被欺负,老佟知道,但从来都没有帮过我,都是我自己面对。” 不过叫了他一句“小孩子”,他就说了这么多。孟老师心疼之余,便说道:“既然你不是小孩子,那我就给你分享一点秘密。但你要保证,绝对不可以告诉别人。” “我可以对天发誓!” “别人说我有钱什么的,你不要信,有钱的那个并不是我。我住的房子,是我父亲留下来的遗产,除此之外,我一无所有。” “……”虽说如此,但孟老师真的很像一朵人间富贵花啊! “另外,我还有个双胞胎姐姐,你以前知道吗?” 佟童摇了摇头:“她应该跟你一样漂亮吧?” 这次轮到孟老师摇头,她苦笑着说道:“确切地说,她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孩子,但我跟她的关系并不好。” “……为什么?不是说双胞胎心意相通吗?” “也不全是这样……她从小就想做一株菟丝花,而我的目标是做一棵独立的树。本来有父母的庇护,我俩相安无事,甚至是关系很好的姐妹,但在父亲去世后,矛盾与日俱增,终于在我上大学那年,我们俩大吵一架,从那儿之后,关系就不怎么好了。” 如果佟童早些接触到了言情小说,大概就知道那本鼎鼎有名的《菟丝花》了,也就知道孟老师的姐姐大概是什么样的人了。姐姐想要依附在别人身上存活,而孟老师坚持自立自强,大概是对姐姐极度失望,她俩才闹翻了吧! 但是佟童不懂这些,他又不想显得太无知,便傻愣愣地问道:“那你姐姐现在做什么呢?你们的妈妈不管你们吗?” “我妈是个非常柔弱的人,没什么主见,也无法调解我和我姐的矛盾。至于我姐嘛……算了,那是家丑,还是不要往外说好了。” 她刚才说,有钱的那个不是她,那言外之意,就是她的双胞胎姐姐了?但是孟老师不想说,佟童也就没追问。 孟老师给他倒了一杯水,说道:“算啦,先不说那些不愉快的了,跟你说些高兴的吧!我爸虽然去世得早,但是给我留下了一大笔精神遗产,我家有看不完的书。我爸的老家就在港城周边,在他去世之前,他把爷爷奶奶留下来的祖屋翻新了一遍,把几间破旧的房子改成了宽敞明亮的四合院,其实屋子里面还没有装修好,他迫不及待地做了很多书架,把老家留下来的书全给放了上去,就跟咱们学校的图书室一样。那年暑假,我帮他整理老家的书籍,有些书太老了,还要放在太阳底下晒。他虽然是法学出身,但是居然也会整理图书,方便以后查阅。那个暑假是我记忆中最快乐的时光了,我考上了二中的实验班,跟爸爸一起做了很有意义的事……那时真的太快乐了,没有一丝悲剧的预兆……” 她说起了那段往事,正好一束阳光照了进来,阳光在她柔软的发丝上起舞,她的睫毛一跳一跳,她是那么温柔美好。 “我爸说,等他从国外回来,就把祖屋全都装修好,要在每个房间里装上地暖,要打几铺结实的土炕……因为他腰不好,睡热乎的土炕会特别舒服……他幻想着在那里过安静日子,可以专心地读书写稿,可惜,他对未来的设定过于美好,悲剧来临时,我们才更加无法接受。” “……那,你们的老房子装修好了吗?” “没有……我爸留下的遗产大多都掌握在我妈手中,她是不屑于做这些事的,所以我得努力赚钱,把我爸的心愿完成。” 佟童脱口而出:“我和你一起。” 孟老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次她没有叫他“小孩子”,也没有责怪他那股不知天高地厚的唐突,大概算是默许了他的愿望?谁知孟老师接着说道:“你先考上大学再说,考上大学,是你所有愿望的前提。” “我考得上,我一定考得上!我……” 佟童还没来得及表明自己的雄心壮志,张永明又推门进来了,佟童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好感,又迅速崩塌了。张永明一看到孟老师,惊讶地问道:“星云?你怎么在这里?” “我是星河。” 孟老师回答得很平淡,应该是见多了这种误会吧!佟童还在诧异两个人的关系,孟老师却说道:“佟童,我先去超市买点东西,你们有事先聊着。” 第一卷 第24章 《罗密欧与朱丽叶》(上) 张永明之所以来找佟童,是跟他说赔偿事宜的。但佟童很焦躁,根本没心思听,马马虎虎地“嗯”了几声,目光始终盯着外面,他只希望孟老师快点回来。至于其他的,让张永明找老佟就好了。 这次张永明很识趣,及时刹住了车,问道:“那位是你的老师?” “嗯……你是不是认识她姐姐?” “她们姐妹俩我都认识,不过也仅限于认识而已。因为我曾是她父亲的学生,参加过她父亲的葬礼,后来也见过她的姐姐,但是她不认识我,那也没什么奇怪的。” 佟童守着一大堆有关孟老师和她姐姐的秘密,却守口如瓶,并有种被信任的自豪感。张永明拍拍他的肩膀,半开玩笑似地说道:“你是不是很喜欢这位老师?” 佟童脸一红,并没有反驳。 “爱情路上困难重重,加油吧,别轻易放弃!” 张永明离开后,佟童方才想起来——该叮嘱他一番的,让他别把这些告诉张垚垚。但他又觉得张永明胸怀磊落,应该不会到处宣扬一个小男生的心思。 孟老师再次进来时,眼角有抹淡淡的愁云。佟童问她怎么了,她说:“困了,我的睡眠情况非常不好。” “那你就回家睡一会儿,我这里没什么事。” 孟老师摇了摇头:“不用,马上到中午了,等会你爸给你把饭送来我再走。我怕我一走,你又不听话地到处溜达。” “我怎么不听话了?我在病床上依然坚持学习!” “呵呵!”孟老师故意提高了嗓门,蹙起了眉头:“我刚来的时候,你爸就跟我告状,说你瘸着一条腿,脑子还不清楚,就去找张垚垚算账。想想真是后怕,万一脑子里面有瘀血,你这条小命不知道保不保得住!” 佟童嘿嘿傻笑,他知道,其实大家都是很关心他的。他到现在都没有喊老佟一声“爸爸”,但在潜意识里,他们都默认了这段父子关系。 佟童突然想起来,便追问道:“孟老师,听老佟说,你还在追查我亲生父母的下落?现在有进展吗?” 孟老师莞尔一笑:“越是重要的事,越要付出更多心血,就越难看到结果。有了这个觉悟,也就不会觉得灰心失望了。” 那就是还没进展呗!佟童这样想着,但是看到孟老师的笑颜,他又不忍心打击她。他想起了刚才张永明说过的话,便试探着问她,认不认识张大律师? 孟老师勉强笑了笑:“我爸爸的学生很多,他算是里面的佼佼者。虽然没见过几次,但我认得他。” 那为什么要装作不认识他?佟童脑子里有很多问号,但是他又不敢放肆地问孟老师。她眉间有淡淡的忧愁,如果她想说,她会说出来的,毕竟刚才她都说了那么多了。 那就继续说张永明吧!佟童说道:“我一开始以为他是坏人,接触后才发现,他是个明事理的好人。但我还是怀疑,他是真心站在我这一边么?他会不会在耍什么把戏?” 孟老师略一沉吟,说道:“就算他是个善良正直的好人,为你主持公道,但是,他肯定是先为他儿子着想的。即便如此,他肯当着儿子的面为你主持公道,已经比大多数人都强了。” “那……他家真的很厉害吗?” “我只知道他家是做酒店生意的,张永明开律所,应该只是想证明自己的实力。如果单纯论有钱程度,他家在港城应该排得上号吧!” 这些信息佟童也略有耳闻,之前他的目标是达到张永明的高度,但就算达到了,可能张垚垚还是比他有钱。佟童苦恼地抓了下耳朵,孟老师温柔地说道:“别说那么多话了,吃了药,先歇着吧!” 孟老师给他倒水,不料把自己的包给碰掉了,杂物撒了一地,她急忙捡了起来。佟童清楚地看到她捡起了一板药,他没看清名字,但他很担心,看起来很健康的孟老师,怎么会吃药呢? “补充维生素的。”孟老师搪塞道:“你看,我头发没有光泽,都是因为缺乏维生素。” 佟童眨眨眼睛,显然不相信她的说辞,她不擅长撒谎。 正在这时,老佟来给佟童送饭了。佟童还没想好用什么语气跟他说话,孟老师先给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好好说话。但老佟却很担心,万一佟童再当着孟老师的面抢白他一顿,那多没面子。于是他把饭菜放下,借口去厕所,急匆匆地离开了。 “怎么每次一来都要上厕所?” 佟童低声咕哝,孟老师责备道:“还好意思说,看你把他吓成什么样子了!” 孟老师给佟童做了很多思想工作,让他别跟老佟计较,他毕竟只是一个病弱的中年人,他卑微惯了,不可能因为这一件事就变得强大起来。 孟老师还说道:“总体而言,他对你还是不错的,要是你现在就瞧不起他,等你翅膀硬了,你还会把他放在眼里么?” “我没有瞧不起他,就是心里有气。”佟童握着笔,又想了片刻,才说道:“反正我能为他养老送终。” 孟老师忍俊不禁:“在你眼中,养老送终就是最有情有义的行为了?” 佟童居然点了点头。 孟老师哈哈大笑:“好吧,你有你的方式,别忘了他的养育之恩就好。” “这个肯定不会忘。” 佟童对养父的气几乎全都消了。港城天寒地冻,家里还没暖气,他担心老佟别冻出毛病来。他想,等下次老佟来送饭,就让他在医院陪床吧!毕竟医院比家暖和得多。 老佟一来,孟老师就要走了,佟童怅然若失,一点儿都不想让她走。耿小庆来给佟童送牛奶,她也没敲门,一闯进来,便看到了佟童依依不舍的目光。她倚着门,巧笑嫣然:“哟,我来得可真不是时候。” “你瞎说什么呢!”佟童不满地说道:“见到老师,也不打招呼。” 耿小庆这才马马虎虎地说了一声“老师好”,像是赌气一般,把一箱牛奶踢进了门,一甩头走了。 佟童说道:“她虽然目中无人,但平时也不这样……她这是怎么了?这么不尊重老师?” 孟老师苦笑道:“我的水平确实不足以教她,她眼里没有我,我也无话可说。” “但不管怎么说,你是老师,她应该尊重你。还有,她怎么阴阳怪气的,说话让人不舒服。” 佟童听不懂,但孟老师听得明明白白——耿小庆是在调侃两个人的关系,她之所以生气,也是因为他俩走得太近了。 孟老师回忆起耿小庆刚才说的那些话,冷汗涔涔往外冒。她虽然是在关心学生,但二人毕竟只是相差不过四五岁的青年男女,该避嫌的还是得避嫌,她怎么会在学生面前失了分寸? 想到这里,孟老师更后悔,她拿出手机,说道:“你这里没什么事,我得先回家了。我给孙丞材打个电话,让他安排一下,让你几个好朋友过来照顾你。毕竟你养父身体也不好,不能让他来回跑。” “别!”佟童脱口而出,二人都愣了。佟童反倒勇敢起来,说道:“你在这里不行吗?” “不行。”孟老师拒绝得很干脆:“我在这里逗留的时间够长了,情况都摸清楚了,回去也能跟校领导汇报了。你需要休息,我也需要回家。” 佟童很失落,突然灵机一动,捂住了头,目光却不断地往外瞟,他不自然地哀嚎道:“啊,我的头怎么这么疼……啊,疼死我了!” …… 孟老师很淡定地说道:“佟童,你不擅长说谎,更不擅长装病。” 佟童被看穿了,非常不好意思。他抿住嘴唇,尽量拖延时间:“孟老师,你还没告诉我,你包里的药是治什么病的?” “治我心里的病。”孟老师眉间的阴云依然没有散去:“我承认你是个很坚强的孩子,而且比同龄人成熟得多,但是有很多事情你还是无法理解。等你上大学吧!我答应你,只要你考上大学,我把一切都告诉你。” 伤感突如其来,并迅速地感染了懵懂的少年。佟童机械地点了点头:“那,一言为定。” “……好。” 佟童低头摩挲着书本:“那我至少得考个三本。” “不,你要把目标定在一本。”孟老师热切地鼓励道:“刚开始学习时,你想过你会取得今天的成绩吗?我敢打赌,你肯定没想到。离高考还有几个月,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呢?我相信你的潜力,你也得相信自己。” “……好,那我冲击一本!” 孟老师赞许地笑了笑,跟他说了再见。但佟童又叫住了她:“孟老师,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什么?!” “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生?” 空气瞬间凝固了。 孟老师头也不回:“无可奉告。” 佟童却格外执着:“那你希望我学什么专业?” “佟童,你要自己寻找目标。别人帮不了你,你也不要被别人的想法左右。” 孟老师严防死守,不给他任何机会,干脆地拒绝了他。或许是有些于心不忍,她又问道:“你读过《罗密欧与朱丽叶》吗?” 第一卷 第25章 《罗密欧与朱丽叶》(下) 《罗密欧与朱丽叶》? 嗨,不就是那部家喻户晓的爱情悲剧吗?别说佟童了,就连小学生都知道。他一板一眼地说道:“《罗密欧与朱丽叶》是莎士比亚四大悲剧之一,通过描写男女主角的爱情悲剧,揭露了封建家长制的迂腐,讴歌了追求自由的青年男女……” “嗯,说得不错,但莎翁的四大悲剧里没有这一部,它算得上一部悲喜剧。” “……” 孟老师被他发懵的样子逗笑了,旋即正色道:“那你看过这个剧本吗?” “……那倒没有。” “那你知道,罗密欧最开始喜欢的并不是朱丽叶吗?” “……” 谈话渐渐朝着佟童不可预测的方向发展了,这让他非常恐慌。完了,又要在孟老师面前暴露出无知的一面了。 孟老师说道:“罗密欧最开始喜欢的女孩,叫做罗萨兰,他求而不得,非常痛苦。为了追求罗萨兰,他戴上假面,潜入了仇家——也就是朱丽叶家举办的宴会。本来罗密欧是去追求罗萨兰的,但是,当看到美若天仙的朱丽叶时,一下子便忘记了罗萨兰,对朱丽叶着了迷。” “……他怎么能这样呢?我还以为他很深情,原来不过是个见异思迁的薄情男人。” “他见异思迁是真,深情也是真。我只想告诉你,人这一辈子可能不会只喜欢一个人,谁都可能是罗密欧,他因为追求不到罗萨兰而痛苦不已,但是遇到朱丽叶之后,他便变得专一起来,甚至愿意为朱丽叶放弃生命。这也是我想告诉你的,你才十八岁,你还是那个没有进入宴会场的罗密欧,你的世界只有罗萨兰。待你戴上面具,进入宴会场,见到了更美好的朱丽叶,你才能确定你喜欢的到底是谁。” 不愧是孟老师,就连拒绝他也是如此委婉。佟童听得一愣一愣的,却较了真:“反正我不是罗密欧,要是喜欢上了罗萨兰,那就一直喜欢,朱丽叶再漂亮也跟我无关。” “你先考上大学再说,在此之前,你说的这些话,我权当做没听到。” 佟童很焦虑,但却愈发坚决:“那就考大学!我一定会考上一本!我会读很多很多书!我会让你刮目相看!” 这次孟老师没有停住脚步,也没有给他任何回应,而是飞快地离开了病房。佟童无比失落,但是不后悔,而且说出来了,就没有反悔的余地了,他只能放手一搏。 因为,无论是探究她的秘密,还是打动她的心意,所有的前提,都是“考上大学”。 孟老师刚走,老佟就回病房了。他蹑手蹑脚,生怕惹养子不如意。佟童怪后悔的,又不想看他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便说道:“你是老子,我做得不好,你说就是了,你还怕我么?” 一句“老子”,四舍五入就等于他喊爸爸了。老佟一高兴,哪儿还跟他计较呢? 老佟告诉他,张家就已经把钱给赔了。除去医药费,张永明还给了老佟一万块钱。老佟很久没摸过那么厚的一沓钱了,竟不知该不该接,因为他的心理预期很低,只要人家把医药费给结了,那就行了。这一万块钱,顶他大半年的工资了。 张永明是这样跟他解释的:“我打了那么多年官司,心里有数,伤筋动骨一百天,您儿子至少还有三个月的恢复期,这个时间不算短,我是估摸着康复时间进行赔偿的。更何况,现在处在高考关键时期,他的大脑和双手都不同程度地受了伤,这对一个准高考生来说是不小的打击。另外,听说您家里还有不少物品被损坏了,我也考虑到了当地物价,进行了一定程度的补偿。后续的医疗费,您想要一次性付清,还是结算之后由我来报销,这个您自己决定。当然,如果您觉得我赔得不够,咱们还可以坐下来商量商量,看看我有没有疏忽的地方。” 老佟想起他和张永明的谈话,便感慨道:“张先生果真名不虚传,是个正直的大善人。他说,要是有什么要求,可以随时联系他。他还给了我一张名片,人家的名片可气派了。” “那你决定了吗?后续的医疗费怎么办?” “当然是咱先看完,再找他报销了!”老佟说得很坚定:“虽然我有机会敲诈一笔,但我是那种人吗?我才不是呢!咱花多少就报多少。” 佟童暗暗竖起大拇指,老佟虽然穷得叮当响,但也穷得有风骨。 老佟很快就上班了,不能天天来照顾他,佟童便急着出院。老佟说什么也不答应,执意让他养好伤。而且,佟童的好朋友自告奋勇地照顾他,尤其是孙丞材,每天雷打不动地来送饭。在老佟上班后,他俨然成了陪床的,天天窝在病房的沙发上看网络小说。 孙丞材个子不高,体重却不少,走几步路就呼哧呼哧喘个不停。因为来陪床,他妈妈每天都做好吃的,让他给佟童送来。除了家常便饭,还有鲍鱼粥,鲅鱼水饺,牛肉汤,炖猪蹄……这些滋补的食物几乎都没断过,而且她一做就是做两份。所以孙丞材陪了几天床,又胖了一圈。 佟童的病号餐远不及张垚垚的丰盛,但他却很知足,对孙丞材的妈妈充满了感激。他的手还不是很利索,用汤匙很费劲,孙丞材便问道:“要不,我喂你?” “滚!” 佟童很喜欢孙妈妈,但他不希望孙丞材来陪他。要是他不来,孟老师肯定不会袖手旁观的。正因为他这么勤快(实际上就是找个温暖舒适又没有父母唠叨的地方看小说),孟老师才放心地不来了。 孙丞材再度蜷缩在沙发上看小说时,佟童烦躁地说道:“孟老师让你来,你怎么就来了?” “就算我不来,我妈也得过来,她记挂着你呢,总担心你吃不饱。” “这些我知道……唉,要是你不来,别人就会来,你说你来能干啥?” 孙丞材的脑子也有些不灵光,毫无恋爱经验,单纯地以为佟童嫌弃他,便气鼓鼓地躺到了沙发上:“你以为我愿意伺候你?我睡觉了,没事别喊我!” 佟童睡不着觉,听着外面此起彼伏的鞭炮声,意识到这个年还没过去。他安静地翻着书,而孙丞材鼾声震天,他也不为所动。待到晚上十二点,孙丞材起来喝口水,发现佟童还在埋头苦读,他对世间万物都毫不关心。 “喂,你还没好透呢,不要命了?还不睡觉?” “嗯。”佟童头也不抬:“我已经没有退路了,要是考不上一本,我这辈子都瞧不起自己。” “一本?” 孙丞材狠狠吃了一惊,也不忍心打扰他了,不知不觉放轻了手脚,给他倒了一杯水,这才重新躺下睡着了。在进入梦乡之前,他久违地问了自己一个问题——佟童找到了人生目标,他呢?真的继承烧烤店就满足了? 不过他没想太多就睡熟了,第二天早上醒来,他已经决定了,回家继承烧烤店就行了。 到了第二天早上,佟童不知道是不是走火入魔了,正躺在床上发呆。他太过专注,眼珠子一动不动,孙丞材差点儿以为他猝死了。 “老孙,你知道《罗密欧与朱丽叶》么?” 孙丞材感到莫名其妙:“这个谁不知道?难道你爱上了仇人的女儿?” “怎么可能?我想问你,你知道罗密欧老相好的是谁么?” “……难道不是朱丽叶?” 孙丞材摸不着头脑,但佟童却得意地笑了笑,仿佛又掌握了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一般,他忍不住想要得瑟。他说道:“今年生日,你送我一套莎士比亚全集吧!” “……你的脑袋真坏掉了?怎么净说这些没谱的话?你要莎士比亚全集干嘛?难不成你要考戏剧学院?” “人生如戏,多看看没坏处,就这么说定了。” 孙丞材也算答应了,但是当他查到那套全集的价格时,双腿一软,坐在了沙发上。找套最便宜的都得一百左右。想想也还好吧!毕竟他要上大学了,送他一套书也没什么。 孙丞材正在纳闷他为什么突然对戏剧产生了浓厚兴趣,牛长青带着一大堆吃的来看佟童了。越到过年,他越是忙碌。他胡子拉碴,衣领也脏兮兮的。看样子他下了夜班也没回家,径直来看佟童了。 “小子,跟你打架那个小伙,就是刘海老长,眼睛特别小的那个,你还记得他么?” “记得,他还劈叉了。我还记得,他那条破洞牛仔裤里穿着一条红秋裤。” “哦,记得就好。昨晚他在派出所外面溜达,被我瞧见了,我以为他要报复我,结果你猜怎么着?他居然想跟你道歉。” 这倒是个件稀罕事,佟童也有点懵。 牛长青说道:“他说,你原本可以用啤酒瓶子弄死他,但是你犹豫了,还把瓶子给扔了。即便如此,他还是没停手,把你打伤了。他越想越不是滋味,想当面跟你道个歉。他来过医院,他怕你一激动,脑子再出血,他承担不了这个责任,所以他先找了我。你愿意见他吗?” 佟童现在一门心思搞学习,不想浪费时间去见那个小混混,反正以后也没交集了,为什么还要见他? 想到这里,他大手一挥,像个傲娇的皇帝,拒绝了觐见的大臣:“不见!” 第一卷 第26章 不打不相识 虽然模样挺惨的,但佟童还是很茁壮,充满朝气。老牛感到很欣慰,又一次幻想,如果自己也有这样的孩子,那该多好! 他们两口子确实越到过年越忙,换句话说,他俩是在变相逃离家庭。因为每到过年,家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俩总是一遍遍念叨,如果当初那个孩子活下来了,家里该有多热闹?趁着放假,带着孩子出去玩玩,就算窝在家里看电视,有孩子的欢声笑语,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死气沉沉。 所以两个人的春节,往往是以妻子泪流满面,以及丈夫唉声叹气结束的。用老牛的话说,值班好啊!不用面对冷清的家,工资还翻倍。但是两口子都是强装笑颜忙碌着,这些佟童全都知道。 不提那几个小混混,牛长青便问了问赔偿的金额。他总感觉张家赔少了,但张永明又的确挺坦诚的,为人也大方。老牛纠结半天,叹了一声:“行吧,人家学法的,总归比我们懂得多。你和你爸能接受就行,咱就别追究了。” 话虽如此,他又有点郁闷:“按理说张家家大业大,要是你和你爸不满意,他完全可以多赔一些,一万块的确不多。” “牛叔,一万块是赔偿,要是他给多了,那就不是赔偿了,而是施舍。” “……” “虽然钱越多越好,但他给得越多,他身上的优越感就越强。就算他多给我钱,我也不喜欢,花起来也不痛快。他大概也明白吧。” 老牛赞许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不错,年纪不大,活得倒挺明白的,更重要的是,他穷得有骨气。 “再说,他跟我说得很清楚,什么误工费,精神损失费,什么的……但是我没兴趣听。其实也还好吧,别看我包得严实,但是伤得没那么重,再过两三天就能出院了。” 牛长青说道:“按理说那几个小混混也该赔,但是他们一个比一个穷,我把他们家长叫到派出所谈话了,赔偿是不可能了,教训他们一顿,也算替你出出气。” 佟童点了点头,感激地冲他笑了笑。老牛还想问他有没有亲生父母的消息,但是当着他同学的面,就只能叮嘱他养好身体,别太累了。 牛长青困得眼皮子直打架,便想起身告辞。佟童突然想起什么来,问道:“牛叔,你刚才说的那个小混混叫什么名字啊?” “我想想……好像叫高小宝?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有点眼熟。我应该在哪儿见过他,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就算了,你现在是好学生,以后还要上大学,也不会跟他有什么交集,费那些精神干啥?” 的确这样,佟童果真就不想了。他在医院住到初八,便急着要出院。虽然一瘸一拐,但生活基本能自理了。老佟已经先他一步回家了,他把家中打斗的痕迹全都清除了,花盆也买了新的。大过年的,很多店都没开门,老佟显然是花了一番心思才布置好的,也算是对佟童示好了。 佟童接纳了他的“示好”,他俩还是没什么话说,但相处起来也不尴尬。佟童偶尔说一两句最近家里的饭挺好吃的,老佟便含含糊糊地答应一声。他是个对吃不讲究的人,但自从佟童回家,他确实在饭菜上花了些心思。 孙丞材依然给佟童送饭,老佟舍不得吃,全给养子留着。如此过了几天,老佟买了一些点心回来,佟童刚要吃,却被老佟喝住了:“等丞材下次来,让他带回家吧!你们俩关系好,但也得讲究礼尚往来。他爸妈给你那么多吃的,咱们应当回报一下。” 待真正长大成人后,佟童时常想起这些小事,或许在无意当中,老佟把做人的道理全都教给他了吧! 老佟想把张永明给的赔偿费攒起来,预备留给佟童上大学用,但很可惜,这笔钱还没捂热,就花了一大半。因为老佟又病了,要是没有这笔钱,估计佟童得厚着脸皮出去借钱。 老佟本来身体就不好,因为佟童的事着急上火,冒着寒风跑来跑去,他那脆弱的身子骨又撑不住了。过了初十,老佟就一直发烧咳嗽,像个虾米一样蜷缩在床上,不停地发抖。佟童让他去医院瞧瞧,他有气无力地说道:“不用,躺躺就好了。这几天没法给你做饭了,你出去买着吃吧!” 佟童劝了两天,老佟拖了两天,最后咳出血了,才去医院了。多年以前老佟得过肺癌,不过那时发现得很早,他又年轻,居然奇迹般地痊愈了。现在又吐血,还没做检查,他已经吓得走不动路了。还好虚惊一场,只是嗓子咳破了,其他地方没毛病,但住院观察是免不了的。这下好了,家里就两口人,居然把“老弱病残”四个字给占全了。 佟童瘸着一条腿,吊着一只胳膊,他还得让别人买饭,怎么去医院照顾老佟?又怎么专心复习功课?虽然过惯了苦日子,但佟童从来都没对生活报以如此大的怨气。在老佟住院的第二天晚上,他呆立在院子里,试图用冷空气使自己冷静下来,偏偏这时传来了敲门声。 “谁?” 佟童用大嗓门表达着怒气,他是真的希望来者不善,那样他就能痛快地打一架,心里就不那么压抑了。 外面被吓得大气不敢出,佟童没好气地打开门,哟,居然如他所愿,确实来者不善。佟童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随时准备迎战。 没错,来人正是“红秋裤”,过去这么多天了,他依然是那身打扮,破洞牛仔裤里还露着那条红秋裤。 是不是无视了他,他感到很愤怒,这才在大半夜来佟家闹事? 佟童眉间拧成了一个疙瘩,红秋裤却立刻说道:“你先别生气,我是诚心诚意来跟你道歉的。” 佟童倚着门,冷笑道:“是不是怕我告你,提前跟我示好来了?放心吧,我没精力打官司,更不会为难你。” “你这个人,怎么把人想得这么坏……唉,不知道该怎么说,反正我不是怕你告我,我确实是来给你赔不是的。” “你拿钱办事,我不怪你。只是奉劝你一句,还是少给人充当打手。要是真闹出人命来,那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这些不用你教我。”红秋裤说道:“除了跟你道歉,我还有一件事想跟你做个了断,要是不弄清楚,我心里老有个疙瘩。” 佟童揉了揉太阳穴,很是疲惫:“你想做什么了断?又想跟我打一架?跟我大战三百回合,分出胜负来?” “唉,你为什么非得这么说话?我只想问问你,在三年前,你是不是去市体校比武来着?” 佟童再次仔细打量着来人,说道:“是,你怎么知道?你又没跟我交过手。” “啊!原来真是你啊!那天你可真是踢馆子的,我们讨论了你很久!”红秋裤激动地说道:“我确实没跟你交过手,说实话,那天派的两个人都在我实力之上,他俩都打不过你,我就更不是你的对手了。” 听到对方毫不吝啬的夸奖,佟童一下子就变得不好意思了。红秋裤格外激动,搓着手说道:“我们教练都说,你的力量真厉害,动作干净利落,体能也很充沛,一看就不是在普通兴趣班学的。我们还纳闷,你穷得连生活费都交不起,上哪儿找那么好的教练呢?” “过奖了,我的教练……他只是个普通的保安。” “……真的?” “嗯,你知道宝龙广场后面的那个写字楼吧?他就在那里当保安。” 红秋裤眨眨眼睛,很显然,要消化这样一个“隐形高手在都市”的故事,他还需要一点时间。而那样一个高手居然只能当保安,他更是产生了共鸣,怀才不遇的失落顿时涌上心头。 “小哥,实不相瞒,我省运会没取得名次,考大学更没希望,毕业了又找不到合适的工作,才这样飘着。我急需用钱,要不也不会听张垚垚的话了。” 佟童纳闷地问道:“到处都有招人的广告,怎么会找不到工作?” “说得倒轻巧,这年头,大学毕业的都找不到工作,我这样的就更难了。唉,当时练体育还想有个一技之长呢,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他说得诚恳,佟童便也真诚地说:“只要放下身段,怎么可能找不到工作?那么多跆拳道馆,你去应聘个教练总可以吧?实在不行,像我师父那样当个保安,或者送个快递,都能糊口。要是觉得能力受限,那就一边工作一边学习呗,累点儿就累点儿,总好过受人指使,干些不光彩的事。” 当时那个胖乎乎的警察厉声斥责过红秋裤,说佟童浪子回头,一门心思考大学,要是因为受伤断了前程,那该多冤!红秋裤被呵斥得抬不起头来,他在医院里溜达了几天,亲眼看到佟童是怎样在病床上坚持读书的。眼下听了佟童说的这番话,他愈发后悔:“你说得对,我学跆拳道的初衷也不是为了打架,我该像你一样,找个正经营生干着。” “咦,你可别拿我当榜样,我之前浪费了太多时间,现在不知道能不能补回来。” “不管怎么说,我得先跟你道歉。那天那个啤酒瓶子肯定能伤着我的,但你没那么干,而是扔掉了瓶子。想想这些,我真的很后悔……我得干点什么,心里才能好受。” “不用了,我都说了,我不怪你。” “那不行,我也是习武之人,我也要面子。” 佟童灵机一动,提议道:“你现在有工作吗?要是没有,你能去医院陪我父亲么?他大概得住一个星期的医院,但是我没什么钱,只能付给你护工一半的钱。” “嗨,不用,我不要钱……把你打成这个样子,我还没钱赔你呢。” “不行,该给的还是得给。但我得提前告诉你,我爸咳嗽得厉害,有一定的传染性,你敢照顾他吗?” “敢,有什么不敢?”红秋裤说道:“但是我也有个条件,你得答应我。” “什么条件?” “等你好了,你再跟我比试一场,不然我心里老不服气。” “……行吧,我让你心服口服就是了。你叫高小宝?我记住你了!” 第一卷 第27章 侠士 高小宝说到做到,果真去医院照顾老佟了。至于老佟体验如何,待他回家之后,他默默地来了一句:“反正比根拐棍强吧!” …… 高小宝在十五中附近的健身房找到了一份打杂的工作,他以后想当专业的健身教练。他其实比佟童要大半岁多,所以他还跟佟童说:“以后有什么事尽管跟我说,哥罩着你。” 佟童一门心思考大学,实在没有用得着高小宝的地方。开学之后,孟老师终于主动找到他,问他有没有难处,学校会尽量提供一些帮助。佟童霸气地说道:“我自己能解决,不麻烦老师们了。” 很明显,他是在孟老师面前故意逞强,这还不过瘾,他又擦了擦鼻子,酷酷地来了一句:“大风大浪我都见惯了,这点毛毛雨算什么。” 孟老师被他(装出来的)老成给逗笑了,便笑着说:“那好吧,我还有好多事要忙,有事你找我。” 孟老师说的是实话,临近高考了,她的压力越来越大,几乎每天晚上都要熬到十一二点才回家。她期盼着高考结束的假期,但是老教师们纷纷打消了她想休息的念头:“高考结束,学生离校,班主任要在现场盯着。然后要整理学生 档案,整理完了,还有一个暑期培训,一直培训到高考成绩出来……然后学生填志愿,等全填完了,下个学期又要开学了。” 教师原本就不是一个轻松的职业,尤其是高三老师。孟老师一上来就接手高三,众人都替她捏了一把汗,但她平衡得很好。她知道自己教学能力不足,便从其他方面关心学生,除了佟童,对她有好感的男生一抓一大把。 但孟老师在佟童身上倾注的心血最多,快半年了,她还在不遗余力地发邮件,寻找佟童的亲生父母。 要问做这件事的意义是什么,她也说不清楚,但她就是很想做。 四月的春风已经很柔和了,港城的天气也不再寒冷,高大的梧桐树抽出了嫩芽,樱花也逐渐开放,这里有着纯粹的碧海蓝天,无论哪里都是一幅绝美的画卷。 风景好看,佟童的心情也格外畅快。经过几个月的拼搏,他至少可以稳稳地考个二本了。还剩下两个月,再拼搏一把,他坚信自己肯定能考过一本线。 孙平安的两本错题集给了他莫大的帮助,看完了之后,他便给孙平安发了信息,要把错题本还给他。借了太久了,他心里也过意不去。 孙平安听说他住院了,让他不用着急,出院后再还即可。在得知他住院的原因后,孙平安又给他发信息,说道:“不知该说谢谢,还是该说对不起,侠士。” 佟童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在公元2011年,他被人称作“侠士”。 他急忙回复道:“你可别这样说,我担不起。你应该会用到你的错题本吧?我得尽快还给你,要不我老不踏实。” “不用,那些题我早就背得滚瓜烂熟了。” 听耿小庆说,孙平安要是哪次数学没考到满分,老师得先自我怀疑,是不是哪个题判错了?还是哪个题出错了? 高中三年,孙平安没拿到满分的次数屈指可数,而且他完全可以不参加高考,“他奥数得过奖,直接保送到北大数院了。他之所以参加高考,大概是为了陪着女朋友吧!” 孙平安虽然是大神,但是一点架子都没有,他又跟佟童说:“二中和十五中的休息时间大概一致,如果你需要帮助,我可以去十五中为你解答。” 要是放在从前,佟童肯定会傲气地拒绝他,但是这几个月以来,他变得低调谦虚起来,不轻易拒绝别人的好意:“好,我会将不会的题都整理出来,到时去二中向你请教。” 目标明确了之后,佟童果真不跟孙平安客气,几乎每周的休息时间,他都会去二中找孙平安。孙平安永远是一幅不急不缓的样子,佟童听不懂,他也不着急,大不了多讲几遍。 有时他自己解答,有时他会叫上自己的女朋友。郝梦媛非常聪明,但行为举止很像个小朋友。比如,都上高三了,她还执着地包书皮。她喜欢用吸管喝水,吸得很大声,就像小婴儿吮吸指头一样。但是她那种幼态又不是装出来的,她的可爱是自然而然散发出来的。 有一次,佟童看着她蹦蹦跳跳的身影,不由得感叹道:“她真像个小孩子啊!” “是啊,她大概把心理年龄停留在她妈妈去世那年吧!” “……” “无需惊讶,这样的事情并不少见。”孙平安爱怜地看着女朋友的身影,说道:“正因为她小小年纪便经历了最惨痛的离别,所以我才会更加珍惜她。” 佟童只想很他们请教,不想看他俩秀恩爱。但是没办法,习惯了也就好了。偶尔他还会看到张垚垚,但是他俩谁都不跟对方搭腔。张垚垚想挑衅,佟童一瞪眼睛,他便吓得缩回去了。 孙平安便说道:“多亏了佟大侠,我的生活终于回归了平静。” 一声“大侠”,又让佟童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有了港城两大学霸的大力相助,四月底的月考,佟童已经顺利杀进了班级前五,这基本上也是他在年级的排名了。 所有师生都被震惊了,唯有耿小庆酸溜溜地说道:“有了大神的帮助,你果然如虎添翼,你早就不把我这个老朋友放在心上了吧。” 面对她一次次使性子,佟童早已应对自如:“放心吧,你永远都是我的大恩人。” 佟童要把错题本上的题全给背下来,因此迟迟没有还给孙平安。耿小庆始终对那本错题本虎视眈眈,以她的水平,倒也用不着基础的错题本,用她的话说,她只是想学到孙平安的思维方式。 思维方式也能学?佟童对此深表怀疑。 对耿小庆来说,体育课就是变相的自习课,她从来都不去上课。任凭其他同学有意见,她也不理会,反正她的底气来自于她的成绩。在全班都上体育课的那天,她从佟童书桌上找到了孙平安的错题本,一声不吭地拿走了。 从体育课回来,佟童发现错题本不见了,惊出了一身冷汗,在教室里嚷了好几声,把同学吓了一跳。而耿小庆却只是狡黠地笑了笑,还是没跟他说。 太久没捉弄他了,不是么? 那是人家孙平安的心血,就那么不翼而飞了,佟童急得差点儿报警。他又想起了孙平安的那几句“侠士”,更是羞愧难当,暴躁不已。一时间,同学以为那个可怕的佟童又回来了,一个个噤若寒蝉,都不敢说话。 又上了一节课,陈泽平告诉佟童,耿小庆在跟几个高二的聊天,她手里拿着一个本子,听起来好像在聊什么价格。 佟童又想起了“侠士”,侠士能卖人家的心血么?佟童一听就爆炸了,立刻杀了过去,他一眼就看到了耿小庆的身影,还有她高高扬起的笔记本。 佟童绕到她身后,一把夺过本子,怒斥道:“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这本笔记不能卖!你财迷心窍吗?” 从小到大,那是佟童第一次用如此恶劣的语气跟耿小庆说话,耿小庆呆住了,继而愤怒地抢过佟童手中的本子,怒道:“老娘卖自己的笔记,你管得着吗?” 佟童定睛一看,笔记本的封皮上果真写着耿小庆的名字,而且,那还不是数学错题本,而是高二的英语笔记。 佟童傻眼了:“……这……” 耿小庆又气又恼,暴脾气一上来,将笔记狠狠地摔到了地上,还踩了一脚。她发泄完愤怒,又委屈地掉了眼泪:“好啊,佟童,原来我在你心中,就是个财迷心窍的人!” 耿小庆愤然离去,佟童捡起了那本无辜的笔记本,掸去灰尘,急匆匆地追了上去。可耿小庆根本不理他,佟童一阵绝望——完了,他印象中,耿小庆从来都没对他生那么大的气,她也从来没哭得那么厉害过。 回到教室后,耿小庆将孙平安的错题本拍在了桌子上,甩下一句“谁稀罕”,便再也不理佟童了。 二人的矛盾持续到下晚自习,都半年过去了,港城连环杀人案的传闻依旧在流传着,佟童不放心让耿小庆一个人回家。他故意走走停停,走在耿小庆身后,但走出校门后,耿小庆便回过头来冲他大喊:“有种你别跟着我!你又不是我的哈巴狗!” 哈巴狗…… 佟童怒了,偏偏耿小庆还冲他扔了一块石子:“滚!” 丫头片子发起火来真是可怕, 而且可恶!佟童被她气得够呛,也不想管她了。佟童一生气便开始暴走,很快便将耿小庆甩在了身后。 “有病!”耿小庆低声骂道。 走到城中村了,路灯越来越暗,有几只乌鸦在低空盘旋,不时发出阵阵嘶哑的叫声。每次乌鸦一叫,就会有人死去,耿小庆深感不吉利,攥紧了书包带,硬着头皮往家走。 怕什么就来什么,耿小庆始终觉得有人在身后跟踪自己,她加快脚步,可阴暗的小巷却比以往长了许多,不管怎么走都走不到家门口。 耿小庆双腿发软,忍住恐惧,猛然转过头去。果然,一个人影赫然立在那里,离她大概有二十米的距离。 “啊!” 耿小庆大喊一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出于本能,她大喊道:“佟童!佟童!救命!” 她话音未落,一个熟悉的身影旋风般地冲了过来,将她拉了起来,一把把她藏在身后。耿小庆感受到了莫大的安全感,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佟童面对那个身份不明的人,身子也有些发颤,他强装镇定,大喝一声:“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那个人定定地站在那里,像个幽灵一样,佟童将书包一扔,挽起了衣袖,那人却转过身去,缓缓离开了。 耿小庆再度虚脱了,瘫坐在地上,怎么拉也拉不起来了。 “要是没有我,你今晚能活着回家吗?”佟童轻声斥责道:“你还敢不敢任性了?” 耿小庆嘴硬道:“谁要你管?!” 唉,刚才喊救命的是她,现在逞强的也是她。她是肯定不会认错的,佟童也不打算逼她了,而是默默蹲下来,说道:“来吧,哥哥背你。” 第一卷 第28章 仇人是父亲 这次耿小庆没有耍性子,而是顺从地趴到了佟童背上。她无力地说道:“今晚我可以去你家过夜吗?” “怎么了?你妈……又有‘事’?” “不是,她跑了。”耿小庆欲哭无泪:“不知她又从哪儿认了一个姐妹儿,说是要一起去南方做化妆品生意,她把家里的钱都带走了,只留给我200块钱生活费。” 洪女士一点儿赚钱的本事都没有,却常常沉浸在暴富的幻想中。留在幸福三村,她或许能多多少少赚一点钱,不管那钱来得光不光彩,反正够她们母女俩生活。只不过,她最擅长的,就是把赚来的钱白白浪费在她那无处安放的野心上。 想到这些,佟童也只能叹气:“她就给你留了200块钱?那够撑几天?你都快高考了,她就不能在家安分几天么?等你高考完,她想去哪儿就去哪儿,那还更自在呢。” “要是为我着想,那就不是她了。”耿小庆把脸埋在佟童脖颈上,眼泪把他的衣领都打湿了:“从小到大,她但凡有一次考虑到我,我也会把她当做母亲的……可她都干了些什么呢?整天不务正业,妄想一夜暴富。她从来都不希望我读书,整天跟我算计,上学花了她多少钱,以后都要还。她还诅咒我高考落榜,早早去南方打工,或者找个有钱人嫁了……” 这些情况佟童全都了解,每次为老佟的窝囊感到愤怒时,他总是拿耿小庆的妈妈来自我开解——算啦,没摊上那样的妈已经是万幸了,好歹老佟是个踏实过日子的人,而且无条件支持他读书,这已经很难得了。 听到这里,他也明白耿小庆为什么卖英语笔记了。区区二百块钱,转眼就花光了。她的存折里留着上大学的钱,除非到了生死关头,否则她是不会动的。要是想生存下去,又得跟朋友借钱。她是女孩子,脸皮薄得很,她怎么愿意开口借钱呢? 况且,除了佟童,她也没有别的朋友了。 佟童一阵懊悔:“对不起,早上是我太草率了……” “你什么都好,这点最好!不管什么时候都很坦率!” “你没钱了就跟我说嘛!我可以借给你。” “得了吧!咱俩半斤八两,你爹还是个药罐子,过年那会儿不是又住院了么?我听他抱怨,每个月药钱就一大堆。唉,现阶段所有的烦恼都来自于没钱。真想快点儿工作,我要赚很多很多钱!” “对了,小庆,要不在你妈回家之前,你一直住我家得了,老佟顶多唠叨两句,他不会赶你走的。要是他唠叨,你每个月就扔给他200块钱,这钱我给你,你再给他就是了。” 耿小庆没有搭话,只是搂得更紧了些。到佟童家门口了,耿小庆突然寻思起了刚才遇到的那个人,说道:“饭桶,你不觉得,那人的背影特别像我爸吗?” 耿秋云出狱了,幸福三村那一片的居民全都一阵哆嗦。 他不仅出狱了,而且行踪不明,这更让人心惊胆战。 于是乎,在到了佟家之后,不等佟童开口,老佟便主动说道:“小庆,我听说你爸被放出来了,这些日子你哪儿都别去,就在我家住着吧!有我和佟童守着,你爸不敢把你怎么样。” 耿小庆原本以为老佟会担心惹祸上身,把她轰出去呢,没想到他居然主动让她留下,她差点儿感动哭了。 佟童也很意外,老佟在私底下跟他说道:“耿秋云恨他女儿恨得要死,被抓进去之前扬言要杀了她。他恨耿小庆,但跟我无冤无仇。我收养小庆,是为了保护她,我也是看着她长大的,不希望她出什么事。” 老佟说的是实话,耿秋雨的确想杀了女儿。毕竟,耿小庆可是在小学三年级就把亲爹送进监狱的狠人。 要说耿小庆的父亲,那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她的爸爸跟她妈妈一样不省心,是个游手好闲的懒汉。夫妻二人坑蒙拐骗,几乎什么不正经的营生都干了个遍。 最夸张的是耿小庆出生那年,他俩居然抱着她去医院门口行骗。耿小庆的角色是身患重病的婴儿,洪女士抱着她暗自垂泪。而耿秋云饰演一位眼瞎的父亲,靠着早年学的一点二胡技巧,吱吱呀呀地拉着不成调的曲子,请路过的行人捐点钱。 一家三口就这样坐在医院门口,演技最拙劣的当属耿小庆,虽说营养不良,又没有得到精心看护,但她居然出落得白白胖胖,不论西北风多么凛冽,她在妈妈怀中睡得安稳,怎么都不像重病缠身的样子。但她的存在就是博得同情的法宝,那一个冬天,他们居然赚了不少钱。要不是一个好心的记者要给他们做宣传,他们一家不得不落荒而逃,估计还能赚得更多。 耿小庆对那段经历一无所知,还是老佟告诉他们的。佟童气得跳脚——冬天那么冷,他们怎么忍心带女儿出去骗钱?但耿小庆非常淡定:“如果我连这点利用价值都没有,估计早就成了弃婴了吧!” …… 耿小庆出生的时候,她的父母好像还不到二十岁,她的到来大概是“一不小心”的结果。如她所言,如果她没有成为父母赚钱的工具,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成为弃婴吧! 恶劣的生存环境磨练了她的心性,她从小就异常聪明,虽然是班里最小的,但自从她上小学开始,她就一直是班级第一。她的父母非常纳闷——他俩读书都不行,都是念到初中就辍学不念了,怎么生出这么聪明的孩子来呢? 对此,耿小庆依旧淡定地给出了答案:“大概是负负得正吧!” 耿家的生活一团糟,但夫妻俩的感情居然还不错,干什么事都一起上。有钱的时候就使劲霍霍,没钱的时候就四处借钱,耿小庆从小就看人脸色,所以对她而言,学校里那些女生看她的眼神,或嫉妒、或不满、或同情,这些跟她童年的经历比起来,简直连毛毛雨都算不上,她一丝一毫都没放在心上。 大概是在他们上小学三年级那年初秋,耿秋云突发奇想,跟几个狐朋狗友做起了水果生意。他们东拼西凑,一起买了辆小货车,小生意居然做得有模有样。耿家两口子嘚瑟上了天,好像赚那一点钱,就成了幸福三村的首富一样气派。 那年三村修路,每条巷子都要弄成水泥路。待修到耿家门口时,邻居把泥沙堆在了路中央。那堆沙子挡住了小货车的去路,这让耿秋云十分不爽,当即就在门口吵吵了起来。 邻居说,反正第二天这些泥沙也就用掉了,堆一晚上又能怎么样?耿秋云瞪着眼睛,满脸豪横:“我就想把车停在我自己家门口,要不我不放心,你赶紧把那堆沙子给我弄开!” “你整天把车停在那儿,别的车都过不来,你一直挡路,还好意思说别人!” 就这样,一个不肯铲沙,另一个执意要过,争执就这样爆发了。那时他们年轻气盛,被骂得狠了,耿秋云回家拿出一把水果刀,杀气腾腾:“我他妈杀了你!” “有本事你就杀啊!你个子养的,又娶了个子,你闺女以后也是个子!来呀,来呀,有种你杀我啊!” 邻居也是个不要命的,边说边往上凑,腹部都触着刀尖了,还刺激耿秋云。二人推推搡搡,刚开始没动真格,后来却不知道谁先发了狠,推搡变成了摔跤,战况愈演愈烈。 “你他的倒是捅啊!你个子养的根本就不敢捅!” “谁说我不敢?你他的有种就别躲啊!” 二人骂骂咧咧,进进退退,突然,噗嗤! 那可真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血溅得三尺高。 世界终于安静了。 耿秋云慌忙扔了刀子,细软都来不及收拾,便慌不迭地跑路了。邻居是送到医院后断气的,耿秋云听到消息后,更不敢回家了。他在码头流浪了好几天,也没找到离开港城的法子。他饥寒交迫,趁着三更半夜溜回家,跟媳妇要钱跑路。二人争执了一会儿,天就亮了。 耿小庆揉着惺忪的睡眼,看到父亲,装作很惊讶的样子,一把捂住了嘴。耿秋云向来不喜欢这个女儿,经常打骂她,所以耿小庆害怕是正常的。她慢慢地磨到门口,眼神里充满了讨好的神色,她怯怯地说道:“爸,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饿了,你也饿了吧?我身上还有两块钱,我去给你买油条吃。” “快去快回,饿死老子了!” …… 后来的事大家就都知道了。在心机爆表的女儿面前,耿秋云枉活二十几年。当他被警察带走时,他只留下一句话:“等我出来,一定要杀死那个死丫头!” 耿小庆借口买早餐,淡定地跑到派出所报了警,这教科书般的报警方式简直让人叹为观止。而且,因为她举报的是自己的父亲,这“大义灭亲”的壮举更是在港城广为流传。 但耿小庆心知肚明,她跟“大义灭亲”中的“义”字丝毫不沾边。她跟佟童说:“我听他俩商量了一晚上,我妈要把家里仅剩的200块钱给他。那不行,那是我的学费。要是把钱给了杀人犯,我怎么上学?所以,不能再让他在外面祸害了。举报他,既能为民除害,又能保证我有学上,何乐而不为?” 耿小庆举报父亲的时候非常淡定,说这些的时候也非常淡定。但佟童知道,耿小庆晕血晕得很厉害。大概是父亲杀人的那一幕,是她心里挥之不去的阴影吧! 幸福三村有史以来唯一的杀人犯出狱了,耿小庆又成了新的议论对象。只要被冠以“杀人犯的女儿”这一名号,她做什么都是错的。她不在乎别人议论她,但一个女生非要贱兮兮地激怒她:“港城的连环杀人案不会就是你爸吧?他杀人的时候,你知不知道啊?” 耿小庆毫不在乎地笑笑,但是反手留给了那女生一巴掌,打得那女生嘴角喷血,周围的人呆若木鸡。而耿小庆昂起头,高傲地说道:“管不好自己的嘴,就别怪我下手狠!” 第一卷 第29章 笑面虎 “耿小庆,1993年10月2号出生,家住港城市市中区幸福三村286号。父亲因过失杀人并逃逸,被判处有期徒刑十年。母亲从事发廊生意,收入极不稳定。耿小庆曾以优异的中考成绩考上港城市第二中学实验班,但因家境贫寒,外加母亲从中作梗,她错失了上学的机会。 高中开学两个月后,耿小庆从南方逃回家乡,凭借自己的执着感动了十五中校长,破格留在十五中就读。在学期间,耿小庆几乎包揽了各项年级第一,并在全市联考中取得不俗的成绩。她成绩优异,但家庭情况特殊,经常面临失学的危险。特此申请贫困生补助,以使其顺利完成学业。” 这份申请是孟老师在整理学生 档案时发现的,也是她第一次认真了解到了耿小庆的过往。寥寥几行文字,却让孟老师唏嘘不已,她似乎找到了耿小庆嚣张乖戾的理由。她准备找耿小庆谈话,正好班长急匆匆地跑过来,说耿小庆把同学给打哭了。 耿小庆向来不愿意跟老师谈心,一来她认为没有必要,她内心足够强大;二来她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毫无用处的谈话上。但这次打人性质比较恶劣,不谈话不行了。 其他老师都提醒孟老师,跟耿小庆谈心不过是热脸贴冷屁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还是不要自寻烦恼了。但孟老师还是执着地将耿小庆喊进了办公室,认真地跟她谈了一次。 打完人之后,耿小庆只觉得神清气爽,被班主任喊着谈话,她也欣然赴约,她倒要看看,那个让全校男生神魂颠倒的女老师到底能说出什么有水平的话来。 孟老师没有先提打人的事,而是和蔼地问道:“小庆,有同学跟我反映,你从来都不上体育课。如果这是真的,能跟我说说理由吗?” 没有嘘寒问暖,也没有假惺惺地兜圈子,孟老师的确有些特别。耿小庆昂着头答道:“我每天往返学校,差不多要跑三公里。我没有自行车,也不坐公交车,为了节省时间,我都是拼命奔跑。住校生每天早上跑步,最多也就是800米,这个运动量,怎么能跟我比?所以我完全没有必要上体育课。” 伶牙俐齿,头脑清晰,确实不太好对付。孟老师敲着桌子,笑道:“我相信你说的是对的,但我没法赞同你的说法。用你的话说,你的运动量比别人大,你就可以逃避体育课了?按照你的思维,那你在上班之前把工作全做完了,就不用上班了?你在高一就把高三的内容都学完了,以后就不用上学了?” 耿小庆咬紧了嘴唇。 “我只是你的班主任,我无法强迫你,但是我希望,你可以用你的逻辑说服老师和同学,让他们心服口服。” 耿小庆还是没说话,但表情已经不再那么嚣张了。 “我现在在整理你们的资料,偶然间发现了你的往事,说实话,我很佩服你。如果我处在那样恶劣的环境里,恐怕早就自暴自弃了,但你没有,反而成长得很优秀。” “……没什么,人各有命,我摊上了,那也没办法。” “可据我所知,你最终没有获得贫困生补助,中间出了什么岔子吗?” 耿小庆第一次认真盯着孟老师,说道:“如果我告诉你,你会替我保密吗?” “我可以对天发誓。” “因为佟童。” 孟老师暗暗吸了一口冷气,只要一提起佟童,耿小庆的眼神就充满了骄傲,以及……挑衅。 “孟老师,虽然我家很穷,但我一般饿不着,因为家里只有我和我妈两个人,而且我俩都很健康,不用额外花医药费。佟童不一样,他们家两个成年人,几乎都没有赚钱的能力,每个月还要花很多医药费,最困难的时期,他家连一块钱都拿不出来。他人很骄傲,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窘迫。所以,他能申请贫困生补助,可以说是破天荒的事了,他把面子都豁出去了,那肯定是艰难到一定程度了。所以,我就放弃了,成全他好了。” 所有人都说,耿小庆是个狠人,为了一道判错的题,都能跟老师据理力争地磨半天。可她居然放弃了贫困生补助,只因为佟童申请了。孟老师端详着她,笑道:“是不是为了佟童,你什么都可以放弃啊?” “……那也要看是什么事了。钱嘛……我妈能赚的时候,也赚得不少。” 孟老师微微一笑:“好吧,先别提佟童了,来谈谈你的目标吧!像你这么坚定的人,你应该早就确定了想考的大学吧?” “实不相瞒,我想考北大。”那时耿小庆的成绩还够不到北大,但她却格外自信:“要是我一开始就上二中实验班,那我可能在高二时就被保送了。现在,通往北大的路虽然曲折了一些,但我相信,我肯定能考上。” 按理说,要是考上二中实验班,不光是对学生,就是对家长而言,那也是莫大的荣耀,耿小庆的妈妈为什么不让她上? 孟老师怎么想也想不通,一位老师曾告诉她:“耿小庆的妈妈不务正业,欠了一大笔债,她居然想把耿小庆卖了,让她嫁给一个有钱的老男人,让老男人给她还债。耿小庆当然不干,偷偷从家里跑了。她身上带的钱也不多,买了最远的一张车票,跑到南方打工去了。在逃跑之前,还给派出所塞了一封信,告了她妈妈一状。两个月以后,风平浪静了,她又回港城读书了。哦,对了,回来时,她还是通过报警,让警察把她给送回来了。她逼着妈妈立了字据,要是还敢动歪心思,她就再去派出所报案。她妈妈被她治得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好咬牙切齿地答应了,怎么着也得把她养到成年。” 在见过大风大浪的耿小庆面前,同龄的女生的确不是她的对手。但孟老师丝毫没有提起这些过往,她依旧和蔼地说道:“既然你志存高远,那也不用我多说什么了。但是我想提醒你,做了错事,还是要接受惩罚的。” 耿小庆笑出声来,不屑一顾:“又要像上次那样写检查吗?” “不光是写检查,还要亲自跟同学道歉。” 耿小庆笑得更加放肆,她说道:“佟童跟别人打架,打到头破血流,你却站在他那一边。而我不过打了别人一巴掌,你就批评我,甚至是刁难我?孟老师,您这种做法可有失公允啊!” 她的声音太大,引得其他老师纷纷侧目,孟老师面临着当中出糗的危机。但她却丝毫不在意,她的笑容依然恬淡:“小庆,你很聪明,所以我希望你搞清楚,佟童是正当防卫,而你是主动出击,你俩打架的性质完全不一样。更何况,打人不打脸,这是很早之前留下来的规矩。” 耿小庆不服气,倔强地说道:“翟丽丽骂我,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要不我也不会打她……” “受气的时候多了,你每次都能像这次这样施暴么?” “……” “比如说,在张垚垚的妈妈面前,她打压你,威胁你,可你敢扇她吗?” “……” 耿小庆涨红了脸,又羞又恼。 孟老师依然微笑着说道:“你之所以敢施暴,是你没把翟丽丽放在眼里。在你眼中,她比你弱很多很多,她根本不是你的对手,所以你才敢肆无忌惮地打她。” “……” 耿小庆攥紧了拳头,死死地咬住了嘴唇。孟老师又说道:“你不必这样看着我,我知道你心高气傲,你眼中根本没有我们这些人。但你志存高远,理应胸怀开阔,不要在你看不上的人身上浪费时间和精力。你应该朝着既定的目标勇往直前,别人说什么都不要在意。因为你终究会脱离这些圈子,你既然不愿意跟同学做朋友,那就更没必要跟他们结仇。” 一时间,耿小庆听糊涂了,不知道孟老师究竟是在夸她,还是在贬低她。她刚才的气势荡然无存,只是局促地反复道:“反正我不会道歉,学校也肯定不会开除我。” “学校为什么不会开除你呢?” “我成绩好!这几年来,难得出一个像我这样的人才!” “你自信的态度非常好,但是我想告诉你,别把学校想得太宽容。学校能为你做的,大概也就是容忍你不上体育课。耿小庆,学校是教书育人的地方,‘育人’是非常重要的一环。如果这个目标都达不到,那我们为什么还要办学?为什么要留下一个反面的教学案例?一味地偏袒你,那对其他学生公平么?” 耿小庆彻底慌了,她咬着指甲,再也找不出反驳的话来。孟老师趁机说道:“那就一言为定,今晚把一份检查交给我,另外喊着翟丽丽到我办公室,我要亲自看着你们俩和解。” 孟老师最大的本事,大概就是用最和蔼可亲的语气,说最严厉的话吧! 耿小庆愤恨地走了,从那一刻,她结结实实地恨上了孟老师。她恨自己没有出众的口才,无法打压她;她恨她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她希望这个女人变得不幸。尤其想起她看佟童的眼神,耿小庆更是恨得牙根痒痒。 “等着瞧,我会把你的伪装全给撕下来,让佟童知道,他居然被一只笑面虎给迷住了!” 第一卷 第30章 一封来自陌生人的来信 在这次较量中,耿小庆输得很彻底。马上就要高考了,她生怕再出什么幺蛾子,于是心不甘情不愿地按照孟老师说的做了。 在办公室里,在道完歉之后,耿小庆始终将目光转向一旁,她不想看到孟老师的笑容,更不想看到那幅胜利者的姿态。 孟老师并不在意,在耿小庆没好气地问了一句“你满意了吗”之后,她微笑着摇了摇头。耿小庆当即翻了个白眼,刚要问还要怎么折磨她,孟老师却说道:“我可以强制你更诚恳一些,但无论我如何强迫,你都不会诚心诚意地道歉,所以那样做只会增加我们的矛盾。你能做到这一步已经非常不容易了,我无意刁难你,你也别浪费时间了,快回去学习吧!” 这就结束了? 耿小庆脑子转了好几个弯,她猜不透孟老师的心思,她居然是在被牵着鼻子走。 “小庆……” “又怎么了?” “你不要为父亲的事情分心,我来试着解决,他毕竟是你的家长,我可以找到他。还有,也不要在意同学间流传的风言风语,那些没有任何意义。” 瞎说什么呢?耿小庆不屑地掀了掀嘴角。 “没有把握的事我一般不会往外说,既然说了,那就能做到。”孟老师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又催促道:“快走吧!学习最重要。” 这个女人到底是在刁难自己,还是在帮自己? 耿小庆第一次遇到了这种捉摸不透的对手,这让她感到很惶恐。 孟老师没有再多说什么,在晚自习快要结束时,她走进教室,说这个周末要出差一趟,除了把班级事务交代清楚,她还千叮咛万嘱咐——最近港城不太平,尤其是住在幸福三村的同学,一定要注意安全,走读生一定要结伴上下学。为了加强学生的安全意识,孟老师还制作了一份“加强安全管理的通知”,让学生全都签字。 别看孟老师年纪不大,真正管理起学生来,经验却十分老道。佟童很配合地交了上去,他笑吟吟地看着孟老师,并且自作多情地想着,她每强调一次“幸福三村”,那就是在担心他。 对此,他不听任何解释,也不接受任何反驳。 那个周末,孟老师到外地是真,但出差是假。她之所以在高考之前去外地,完全是因为一封邮件,一封让她激动不已的邮件。 自从她主动为佟童寻亲之后,广撒网了大半年,却没有一丝进展,她也有点怀疑自己的付出了。就在她有些倦怠的时候,一封邮件悄然而至,让她精神大振。 “孟老师: 您好,我是京师大第一附属幼儿园的园长王秀梅。近期参加一次研讨会,在会上听到各位老师议论纷纷,说是港城一位老师正在追查十几年前一桩儿童拐卖案件,她们都收到了您发的邮件。 虽然此事在京城幼儿教育界掀起一阵风浪,但大多数老师都没有认真当回事,大概也没有人追查。就连您写给我的邮件,也被分到了“垃圾邮件”中,我听到她们讨论后方才找了出来。 说实在的,就算我看到了您的邮件,也不一定会对您有所帮助。但我被您的执着打动了,同为教书育人的老师,我佩服您对学生付出的心血。所以我回忆了良久,似乎找到了些线索,不知道会不会帮到您,只求不要误导您。 在十六年前,也就是1995年,我刚参加工作,在师大附属幼儿园的托班里工作。当时班里有一位小朋友,长得比其他孩子都要弱一些,名字像个女孩子,叫做舒雨桐。 他当时年纪太小,各项指标又落后,领导不建议我们接收。但他的父母的确不容易,都是清贫的研究生,一边读书,一边兼职,还要养着孩子,所以我们还是接受了他。他非常乖,胆子小,不敢说话,我和同事都挺照顾他的,都说他比女生还要文静。 那时他的父亲开玩笑说,当初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女孩,所以为他准备的物品全是粉色的,名字也起得偏女孩一些。万事俱备,只等出生,结果等来一个男孩子,全家大失所望,孩子妈妈还哭了。准备的东西继续用着,名字也懒得重新起了,就当女孩子养吧!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舒爸爸做介绍时,还笑着说:‘以前为了盼男孩子,都给女孩子起名叫招娣,现在给儿子起得偏女生一点,说不定以后能盼来一个小妹妹呢!‘ 舒爸爸把我们逗得哄堂大笑,话虽如此,他还是很疼爱儿子的。舒妈妈的工作非常忙,所以大多数时间都是爸爸来接孩子。每次一看到他,舒爸爸就蹲在地上,拍着手,对他大喊:‘嘿,哥们儿,今天过得怎么样?’ 在那个年代,很少有爸爸来接孩子,能跟孩子称兄道弟的爸爸就更少了。舒爸爸长得很斯文,戴着眼镜,一看就是个读书人,但是很爱说笑,对孩子充满耐心,所以那时我们那些年轻老师都很羡慕舒雨桐的妈妈,甚至有人把舒爸爸当成找对象的标准。 我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不仅是因为舒爸爸,还因为那个男孩子确实长得漂亮。虽然先天不足,时常请病假,但他比同龄的女孩子都要秀气。他性格腼腆,但很招人怜爱,老师疼爱他,同班的小朋友也没有欺负他的。可以说,就在托儿所,他也是受尽宠爱的。 我当了这么多年老师,带了无数孩子,舒雨桐是我印象最深的孩子之一。不仅因为他的名字,也不是因为他长得好看,最主要的原因是——他是个音乐小天才。他很少说话,不擅长跟别的小朋友交流,但他刚刚两岁,就能弹《小星星》,而且弹得很流畅,我们老师都很惊讶。 另外,他的妈妈也很特别。据说她是一位钢琴老师,不仅充满艺术气息,还有一股大小姐的气质。她特意拜托我们,不要让桐桐过多地展示钢琴水平,他想弹就让他弹,不想弹就算了,千万别逼着他在众人面前表演,更不要跟其他家长吹嘘他的实力。这世上有太多“伤仲永”的例子,她不希望儿子成为夸耀的工具,只希望他能顺从自己的意愿平安长大。 要是别的孩子有什么特长,家长多半会炫耀,所以舒雨桐的妈妈这番言论让我们很意外。当时我还特意问了中文系的同学,“伤仲永”是怎样一个故事。了解了之后,不得不佩服这位母亲的远见卓识,以及她不俗的文学修养。所以,虽然我只带了舒雨桐几个月,但对他,以及他父母的印象还是很深刻的。 好像是那一年的五月,舒雨桐的妈妈为他办理了退园手续,说是家里出了事,她要带舒雨桐回老家去。 虽然我很舍不得这个孩子,但是没有办法挽留他。再后来,听其他家长说,已经完全联系不上舒雨桐的父母了,他家应该是发生很大的变故了,因为舒雨桐的妈妈是跟一位家长借钱走的。 据那位家长说,舒雨桐的妈妈是一个原则性极强的人,就算是顺手接孩子这样的小事,她也会送上糕点答谢。在1995年,200块钱算是一笔不小的钱了,要是她好好的,她没有理由不还。 还是听那位家长说,后来有人专门来北京处理了舒家留下的房子,面对邻居的追问,来人始终沉默,不肯透露任何信息。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您在找一位名叫tongtong的孩子,我一下子就想起了舒雨桐,那时他总是自称“桐桐”。我们整天教他,他却执着地坚持叫“桐桐”。我们很着急,当然,也觉得话都说不利索的他很可爱。 您是一位极负责任的老师,我佩服您的执着和耐心,希望我提供的信息会对您有所帮助。若您想翻看舒雨桐的资料,我会尽量帮您查找,盼您来京一叙。” 看完这封长长的邮件,孟老师首先联系了牛警官,让他回忆一下有没有人找过“舒雨桐”这个孩子。牛长青没来得及称赞她,立马调查了起来。孟老师则买了机票,决定在周末飞个来回。牛长青感叹道:“孟老师,为了佟童,您可真是把金钱和时间全给搭进去了。” “搭进去倒无所谓,只要能看到回报就好。”孟老师的笑颜格外灿烂:“不过,剩下几天就高考了,这事还是得先瞒着佟童,让他安心备考。如果真帮他找到了亲生父母,就算是我们送给他的一份成年礼物吧!” 二人说定了,便各自忙碌了起来。那位王园长也是为热心肠,费尽周折地联系到了舒雨桐的妈妈曾经借钱的那位家长。 尽管那位家长都奔五了,足以做孟老师的阿姨了,但孟老师依旧甜甜地喊她“周姐”,周姐果然十分开心,同样热情地接待了她。 周姐拿出了一堆厚厚的相册,一边找着儿子幼年时期的照片,一边说道:“过去那么久了,我也忘记舒雨桐的爸爸叫什么了,但是我记得他妈妈叫苏子珊。” 孟老师匆匆地在记事本上记录着,听到这个名字,她蓦然抬起了头。周姐问道:“怎么了?” “您确定她叫苏子珊?” “当然啦!我儿子跟她学了几天钢琴,天天嚷着想让苏老师当妈妈,因为苏老师温柔又漂亮,小朋友都喜欢她。你也认识她?” 孟老师含糊其辞:“重名的人很多嘛!您继续说下去。” “总之,舒雨桐的爸爸平平无奇,他的妈妈倒是站在人群中闪闪发光的那种人……啊,找到了,托班的照片很少,没有集体照,就有几张活动照片……我瞅瞅哈,咦,好像这个就是舒雨桐!” 在一群跳格子的小朋友中,孟老师一眼就锁定了一个小男孩,他乖乖地立在一旁,脸上挂着纯真的笑容。他长得跟现在的佟童完全不像,但很奇怪,孟老师第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边缘的他,并且,她的眼神再也没有从他身上离开过。 ———— 双节快乐!借用韩文的表达,祝大家度过一个像满月一样丰润幸福的中秋节~~ 另外,月初啦,大家有保底月票的话给我投一投哈,谢谢啦! 第一卷 第31章 故人之子 周姐神神秘秘地说,听说舒雨桐的爸爸得了一场急病,从发病到去世也就是几天的功夫。周姐唏嘘道:“他平时很健康,生龙活虎的,那时我们住得不远,有时候能看到他在学校的操场上打篮球。谁能想到呢,突然间就去世了。” 他们一家三口在京城无依无靠,所以在舒爸爸去世后,他的妈妈才带他回了老家啊!孟老师看向远方,目光深邃而又忧伤。 周姐又说道:“他们两口子都是研究生,身上难免有些傲气,平时跟我们的交流不多,但是待人接物都和和气气的。舒雨桐的妈妈虽然跟我借了200块钱,但她把一条项链留给我了,我保存了这么多年,也不指望她还钱了。你把这条项链带给她儿子吧!让他也有个念想。” 于是回到港城之后,孟老师包里多了几张照片和一条项链,心里却多了很多伤感。到了周一,她一早就来到了教室。佟童的座位调到了最南边那列,他正沐浴着阳光用功读书。 孟老师欣慰地笑了,但笑着笑着,胸口又隐隐作痛——要是家里没有变故,他应该不会走那么多弯路,应该原本就是在阳光下茁壮成长的模样吧! 孟老师带走了那根项链,并答应了周姐,如果找到了舒雨桐,一定让他好好谢谢她。但孟老师有一股强烈的直觉,佟童就是舒雨桐。 牛长青也没闲着,自从得知了佟童亲生父母的情报之后,他就四处跟同事打探苏子珊的下落。“孟老师,很遗憾,你找的那个苏子珊,在1995年秋天就去世了。” “我知道。” “……?” 孟老师淡然一笑,颇有些伤感:“牛警官,我不太认识他爸爸,但是他的妈妈,我是有印象的,毕竟那年我已经七岁了。” 牛警官听糊涂了:“怎么回事?找来找去,居然找到了熟人的孩子?” “那年我暑假快结束了,那天上完手风琴课,天下着大雨,爸爸带我去见一位阿姨。他在路上问我,那位阿姨是学钢琴的,人长得漂亮又和气,可惜生活很不如意,如果我愿意,可不可以做她的干女儿。” “……” “那时我的家庭很幸福,我从未想过给别人当女儿,所以有点懵。我告诉我爸,见了面再决定。但是见面之后,那位阿姨真的吓到我了……” 老牛也紧张起来:“那位阿姨就是苏子珊?” “嗯,但当时我并不知道。因为下雨,天色很阴沉,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一个人。我走近了看,差点没叫出声来。她家很大,很豪华,但空荡荡的。她瘦得像个皮包骨头,头发乱七八糟,眼神呆呆的。她哪里像钢琴老师?她简直像一个女鬼!”孟老师停顿了一下,纠正了自己的措辞:“这么说不太好,但那时我还小,我能想到的也就是女鬼了。我爸嘘寒问暖了一番,她木木的,没有任何反应。最后我爸指着我说,子珊,以后让星河给你当女儿吧!你俩都是学音乐的,应该有很多共同话题。” 孟老师一口气说了下去:“我那时很害怕,居然摇了摇头。那时她才开口说吧——看吧,谁都不愿意接近我。我爸又安慰了她半天,她却只是笑着说,可能就这两天了吧!” “从她家出来之后,天上雷鸣电闪,我害怕得不行。我爸神色凝重,回到家后,跟我妈商量,要把那位钢琴教师接到家中住一段时间。我妈妈不同意,我爸说,她轻生的念头很强烈,要是我们不拉她一把,她很可能就活不下去了。我忍不住插了一嘴,问道,她为什么想自杀?” “我爸说,不到半年时间,她的丈夫和儿子都死了。”说着说着,孟老师身体发抖:“我听了之后很同情她,想了一晚上,答应我爸,同意做她的干女儿。结果当天晚上我爸告诉我,她自杀了。她的儿子是被海浪卷走的,所以她也选择了跳海,最后连尸身都没有找到。” “听到她跳海的消息后,我自责了很长时间,如果那天晚上我答应了她,愿意当她的干女儿,那她会不会觉得生活有一点希望,从而活下去?我爸安慰我,没什么用的,丈夫死后,儿子是她唯一的念想;儿子一死,她没有任何活下去的动力了。她的丈夫是我爸爸最珍惜的学弟,也算是他的学生,所以在得知他家的不幸遭遇后,我爸他们想方设法让她多活了两个多月,但是,或许对她而言,那段时间并不比死了更好。” 牛长青很久没说话,这么命苦的人,用什么语言形容都很苍白。他叹气道:“谁知道呢?她儿子并没有死,可这一辈子已经天人永隔了。” “这也是我最想不明白的地方。她儿子被海浪卷走了,怎么可能又出现在幸福三村?虽说港城的海岸线很长,但从幸福三村到最近的海边,也得有五公里,一个两岁多的孩子,可能走那么远吗?而且那里并没有沙滩,一个孩子不可能单独去那里。很显然,他是被人带着去海边的。他究竟是坠海后被人救走的,还是在海滩上游玩时被人抱走的,这真的很让人费解。” “剩下的就交给我来查吧!”牛长青豪迈地说道:“你能查到这么多,已经非常不容易了。你陪佟童参加高考,我来调查当年发生了什么。说实话,我真的挺佩服你的。” “多谢夸奖,我并没什么厉害啦!去年大学毕业,考警察也没考上。” “哈哈,你一个文文静静的女孩子,怎么会想着考警察呢?当老师多好。” “反正想不想也无所谓了,我心脏有问题,也不可能当警察了。”孟老师摸了摸胸口,怅然若失:“可从小到大,我从来都没觉得我有心脏病,上初中时还练过一段时间长跑……怎么大学毕业了,反而心脏出问题了?” “换个医院查查呗!”老牛说道:“医院也有可能出差错啊!你看看周边的,要是你们单位体检,有人查出肿瘤什么的,那不得换三四家医院检查才能放心啊!” 孟老师一下子僵住了。 是啊,她怎么就没想到呢,怎么就没想到再换一家医院查查看呢? 检查结果可能出错,也有可能是人为地出错。 “牛警官,真的谢谢你啊!” “嗨,不用谢,你们年轻人没什么经验,等到了四十岁以后,健康亮红灯了,就有经验了。”老牛抽着烟,乐呵呵地说道:“再说,我看你面色红润,浑身有使不完的劲,肯定没什么问题。” 这两个人又在各自忙碌着,真相就在眼前了,忙起来也充满干劲。只是要对佟童保密,这让他们很受煎熬。佟童对此一无所知,他在对高考进行着最后的冲刺。从书海里抬起头来,他突然有点恍惚——怎么有一段时间没看到牛长青两口子了呢? 六月二号是他流落到幸福三村的日子,也是他户口本上的生日,以前老牛的媳妇——也就是胡文娟阿姨会给他买个小蛋糕,为他小小地庆祝一下。如今高考在即,她怎么不买了呢? 可能是怕浪费他的时间,等高考完之后再补上吧!佟童这样想着,并没有太失落。虽说只剩下不到一周了,大局基本上都定下来了,但他还要抓住最后的时间冲刺一波。没有高考压力的孙平安依然愿意为他解答难题,一到周末,佟童照例去二中找他补习。 而耿小庆心理压力太大,在高考前就已经出现了疲态,晚上一下自习就走,周末还要出去散散心。佟童不放心让她一个人走,抽不出空的时候,他就拜托高小宝送她。 第一次见耿小庆时,高小宝就看直了眼,连佟童说什么都没听到,便将护花使者的差事答应了下来。耿小庆却看不上他,听说他在学着当健身教练,她很鄙夷地说道:“健身教练?你这身材也太没有说服力了吧!” 高小宝并不气馁:“等我吃胖了,就会有肌肉的,你等着,我马上就变成肌肉猛男了。” 耿小庆翻了个白眼:“谁喜欢肌肉猛男?” 高小宝厚着脸皮,大言不惭:“你叫小庆,我叫小宝,这就是咱俩的缘分。” “狗屁缘分!” 尽管很嫌弃高小宝,又怪佟童管得太宽,但耿小庆还是很害怕父亲前来报复的。她告诉高小宝,只能跟在她身后二十米,否则就算越界了,她可不想跟“这种人”传绯闻。 高小宝沉浸在单恋的幻想中,耿小庆说什么他都不在乎。他倒是整天苦恼,到底怎样才能追到耿小庆。佟童让他死了心:“得了吧,她连张垚垚都看不上。” 张垚垚长得不错,勉强能勾到班草的水平,再加上家境显赫,说他帅气多金一点都不为过。但在耿小庆眼中,他不过是个小地方的小财主,压根就没什么前途。 高小宝却不死心,在结识青春靓丽的耿小庆之后,他也像《情深深雨蒙蒙》里的陆振华一样,虽然出身贫苦,但突然间有了雄心壮志,想打个天下给她。不过他也就三分钟热血,连健身房这一片都没打下来,那段单恋就冷却了。 虽说他短暂地被耿小庆的美貌迷住了,但他很快又被她的毒舌给劝退了。他说,要是跟耿小庆谈恋爱,他会被吃得骨头都不剩。 他清醒了之后,又把兴趣转移到佟童身上了。他跟佟童约好了,考完了就要正儿八经地比试一番。佟童无奈道:“高考完我要先睡上几天几夜,养好精神再跟你比。我现在都快累死了,就算你赢了我,也是胜之不武。” “好吧!那就先让你缓一缓,反正这几天你心情也不好,我不欺负你。” 佟童很奇怪:“我为什么会心情不好?” “……不是那个警察出车祸了吗?”高小宝同样很奇怪:“还是你爸说的,我送耿小庆回去时,他跟我说,自从老牛一出事,这里的治安都变差了。你不知道?!” 第一卷 第32章 比“养老送终”更好的…… 要说老牛这一辈子,也挺坎坷的。 出身穷苦人家,没念过多少书,当了几年兵,几经周折回来当了警察。虽然没有大富大贵,但也算实现了小康。他对目前的状态很满足,唯一耿耿于怀的,就是当年那个本该降生的孩子。 那时他办案子好几天没回家,邻居又瞎嚷嚷,说是查一起杀人案,结果死了两个警察。老牛媳妇胡文娟当即就站不住了,一屁股呆坐在地上,六个月的孩子就那么没有了。 老牛勤勤恳恳,办事认真,人缘很好。但因为那个孩子,媳妇恨了他很长时间。老牛从来不辩解,不反驳,媳妇说什么他都低头听着。但是好多次,只要一喝了酒,他就哭得像个孩子,嘴里嘟嘟囔囔:“我想我儿子,我对不起我老婆!” 十几年过去了,他也习惯了。偶尔有外人问起来,孩子在哪里读书,成绩怎么样之类的,他都哈哈大笑:“哎呀,我还没孩子呐!” 久而久之,他甚至学会了自嘲:“我和我老婆都奔五了,我们这个年纪的,有谁能像我们一样做丁克?我们俩很前卫嘛!” 但是佟童知道,每次请他吃肉,老牛总会醉眼朦胧,神情古怪地盯着他:“要是我儿子活下来,也能长成你这样吧?” 佟童不想听他唠叨,每次都不耐烦地打断他:“没儿子我给你当儿子,我给你养老送终!” 半开玩笑半认真的一句话,居然这么快就成真了。 佟童蹲在病房外面,懊悔地揪头发。如果当初不说“养老送终”,而是说挣好多钱、带他吃香的喝辣的,带他游山玩水,这样不好吗?为什么非要说“养老送终”这么晦气的话? 牛长青的同事大多都认得佟童,都劝他快点儿回学校复习。但佟童非要去病房里看他一眼,医生说还没有到探视时间,他急得团团转。他们正在僵持着,胡文娟来了。她身材微胖,头发胡乱扎着,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 即便这样,在看到佟童的第一眼,她还是下了逐客令:“还有三天就高考了,你在这里又帮不上忙,快回学校去!考完了再来。” “不。”佟童执拗地说道:“我不知道也就罢了,但是我知道了,我一定要看牛叔一眼再走。你们都瞒着我,肯定挺严重的。” “探视时间要等到下午,你别浪费时间了,听话,等高考完再来。” 佟童不喜欢“等”,在他看来,所有的“等”都有些不吉利的色彩,于是他赖着不走。结果胡文娟却一把扶住墙上的栏杆,说道:“佟童,你别这样,我有点头晕。” 她一直在医院守着,又担惊受怕,身体状况肯定好不到哪里去。佟童扶住她,让她在椅子上坐定了,她又喝了几口水,方才缓过来了。她无奈地说道:“你这个孩子,怎么这么犟啊!” 佟童不走,胡文娟只能如实相告,牛长青被撞到头了,不仅流了很多血,还是最严重的脑干出血。出车祸当天差点儿没救回来,要不是家人朋友坚持抢救,他现在葬礼都快办完了。 牛长青并不是在上班时间出车祸的。那天他见了几个警察朋友,在回家途中,他开着自己的车,被一辆飞速而来的越野车给撞了。他那辆破烂的夏利几乎被撞成了废铜烂铁,瑟缩在公路一角,早已动弹不得。 胡文娟说道:“那时已经是晚上九点了,天气很好,路上的车并不多,肇事车也没有逃逸,是车主叫的救护车。他赔偿起来很大方,只要我们愿意和解,他必定按照最高的标准来赔偿。可是我没有孩子,跟老牛相依为命,要是他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要钱又有什么用?” “胡阿姨,那司机是喝酒了吗?” “他没喝酒,整个人清醒得很。他是买了辆新车,一时兴起便超速了。他懊悔得不行,跪在我面前不停地扇自己耳光。我真想一脚踹死他,但是看到他那副样子,有火也发不出来。” 胡文娟平时是个很泼辣的人,佟童被她骂过好几次,也有些怕她。但她现在像是丢了魂一样,佟童也跟着她难过。他又问道:“胡阿姨,牛叔开车很稳的,是不是他办案子得罪人了,才遇到这事?” 胡文娟摇了摇头:“他的同事早就分析过了,不太可能。首先牌照是外地的,老牛压根没去过那个地方。他就一个小片警,也没抓过重犯,谁会报复他?其次,要是真想报复的话,对方大概会选择夜深人静的时刻,撞完之后直接逃逸,让老牛在原地等死。而不会像这个人,又是送医,又是赔偿,反倒让我不知如何是好。” 佟童想了想,那人的认错态度怎么那么好,跟张永明特别像。老天爷是怎么安排的?怎么都让他们吃一番苦头,又让他们遇到这么自觉的加害者呢? 这肯定不是什么幸运,可这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佟童请了半天假,到了中午也没回去,他的班主任孟老师也着急了,到了下午,她也急匆匆地来医院了。看样子她已经来过了,胡文娟认得她,一见到她便又开始抹眼泪,孟老师抱住她,柔声细语地安慰她。胡文娟叮嘱道:“你也小心。” 孟老师点点头:“我会的。” 佟童没有在意这些小细节,他总算如愿以偿,得以进重症监护病房看老牛一眼。老牛的模样太惨了,被包得像个木乃伊一样。听说他的脑袋都变形了,但是他的头上缠着厚厚的绷带,佟童没有看到,所以没有留下心理阴影。 听护士说,他还没有脱离危险,最好的结果就是变成植物人。佟童手脚冰凉,轻轻握住老牛的手,想起过往点滴,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 “牛叔,再等等我,我一定会考上大学……”佟童哽咽道:“我不会再惹是生非了,我会照顾好胡阿姨……等我大学毕业了,我一定好好孝敬她……” 老牛的眼皮轻微动了一下,一滴泪珠顺着脸颊滚落了下来。 佟童不敢再过多逗留,他害怕控制不住自己,在病房里嚎啕大哭。走出病房,六月的阳光依旧灿烂。佟童沐浴在初夏温柔的阳光里,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场噩梦。好端端的一个人,一头健壮的老牛,怎么就躺在那里不省人事了呢? 孟老师跟在场的民警询问了一些事项,便拉着佟童一起回学校了。在路上,她始终紧蹙眉头,似乎在想着什么。佟童打破沉默,说道:“没想到你跟牛叔走得这么近,还特意过来看过他。” “我和他正在……”孟老师摇了摇头,岔开了话题:“因为你不让人省心,我跟他了解了很多你的情况,就这样熟悉起来了。” “我以前嫌他管得宽,还笑他是太平洋警察,可以后他没法管我了。” 孟老师没有理会他的伤感,依旧在苦苦思索着什么,她喃喃道:“刚才你在医院里说,怎么那个肇事司机也跟张永明一样,那么积极地赔偿。为什么呢?你当时的情况,完全可以起诉张垚垚,但是张永明用真诚打动了你,你便没有继续追究下去。肇事司机呢?他是不是也怕牛家人起诉他,才那么痛快地答应赔偿?” “……这不很正常吗?没有人愿意坐牢啊!” “不对,我刚才问了警察,他是一个濒临破产的小企业主,孩子在国外留学,每年都需要一笔不菲的学费。这次赔偿,估计他倾家荡产都不够,他怎么那么积极地赔偿呢?好像……花的不是他的钱一样?最让我觉得说不过去的是,他说他买了一辆新车,难掩喜悦,才在大马路上飙车。可他现在的经济状况怎么可能买新车?如果他的性格真的那么狂傲,又怎么可能给胡主任下跪求饶?怎么那么像一个从来没做过坏事的人?” 佟童听迷糊了,他还是没听出来哪里有问题。孟老师的神情更凝重了,她频频摇头:“我总觉得,这不是偶然的犯罪。” 说到这里,她又急忙堵住了嘴,说道:“我就是瞎猜啦,你别忘心里去,至于事故原因,警察总会调查清楚。牛长官受了重伤,你肯定非常难过。但眼下最要紧的是什么,你不会不知道吧?” “我当然知道,我一定能考好!” 单纯如佟童,他压根没有细想孟老师那一堆碎碎念。他还记挂着胡文娟,她的脸色特别差,也不知道有没有好好吃饭?于是,他跟孟老师说道:“老师,你先回学校去吧!我给胡阿姨买点儿饭,然后就回学校上自习。” “嗯,快去快回!”孟老师稍稍放心了,因为佟童压根就没对她刚才说的那番话上心。但她越想越不寒而栗,她隐约觉得,危险正在像她靠近。 佟童走了之后,胡文娟越来越难受。躺也不是,坐也不是,她又不想离开医院。她想打个电话让同事来帮帮忙,没想到佟童又回来了。他跑得气喘吁吁的,递给她一份凉皮和手抓饼:“胡阿姨,你肯定没吃晚饭吧?我身上就剩下一点钱了,随便买了点儿,你凑合着吃吧!要吃饭,才有力气照顾牛叔。” 胡文娟眼睛发酸,要是有个佟童这样的孩子该多好?虽然平时对他严厉了些,但他终究是个懂事的好孩子,不是么?照顾他那么多年,也算一件不小的好事了,看来,做好事还是有回报的。 胡文娟没想到,平时行善的福报并没有到此为止。在高考当天,她难受得不行,忍不住去医院做了个检查。做b超的时候,医生问道:“你今年多大来着?” “虚岁四十五了。” “唉……” “怎么了?”胡文娟万念俱灰,以为自己年纪不大就得了绝症。医生是她的熟人,她以为医生在为她惋惜。 “恭喜啊,你怀上了!”医生微笑道:“这么大岁数终于怀孕了,看来,你的确做了不少好事啊!” 第一卷 第33章 《背影》 因为去医院耽误了时间,佟童晚上在学校里多待了一会儿。老佟一直睡在客厅的沙发上,听到他回来了,立刻跳起来骂:“都到这个节骨眼上了,你还分不清轻重缓急。这么晚才回来,万一在路上遇到什么事,你还考不考了?” “不是没什么事么。”佟童打了个哈欠,说道:“牛叔也是我的恩人,我总该去医院看看他。” “就算你去了,能帮上什么忙?” 老佟咕哝一声,而佟童已经躺在沙发上睡着了,迷迷糊糊地说道:“鲤鱼……” “什么鲤鱼?” “过年时那条鲤鱼,你又挂上了?” “唔……”老佟瞟了一眼,搪塞道:“图个吉利,快睡吧。” 佟童累极了,哪怕只能睡几个小时,他也在睡梦中露出了微笑,在心里跟养父说了声“谢谢”。 第二天在上学路上,耿小庆问起了他前一天的行踪,才得知了牛长青的遭遇。她跟老牛的交情并不深,所以并不像佟童那样忧心忡忡,她不咸不淡地安慰了几句,便长出了一口气:“后天就要高考了,这一天总算来了。” “只要你正常发挥,你就有可能成为咱们学校第一个考上北大的。” 耿小庆冷不丁地盯了他一眼。 佟童急忙修正:“不是可能,是必须!” 耿小庆笑逐颜开:“考上北大,离开这个烂透的家,美好的生活正在向我招手!饭桶,跟我一起去北京吧!我不想孤零零地在北京飘着,有你陪着就好了。” 佟童没有搭腔,说实话,要是跟耿小庆分开,他也会很不习惯,毕竟他俩朝夕相处了十六年,艰苦的生活环境让他俩比亲兄妹还要更亲密。但是他想去上海,因为他打探出来了,孟老师在准备考复旦的研究生。 “饭桶,你怎么不说话?难道你有别的打算?” 佟童拍了拍她的肩膀:“看我能考上哪里再说。” 到高考时,佟童已经成了“浪子回头”的典范,受他鼓舞,还有几个同学也奋起直追,可把老师高兴坏了,天天在办公室嚷嚷,今年高考有戏,恐怕一本率要创历史新高。孟老师也很欣慰,她比谁都希望佟童能考出好成绩,她有太多事想要跟他分享,包括他的身世,他的志愿。 更重要的是,她想告诉他,等他再长大一些,她要郑重考虑他的心意。 高考前一天晚上不用上晚自习,学生们互相道了加油,便各自回家去了。孟老师犹犹豫豫,终于在最后一刻叫住了佟童:“佟童,你等一下,我有东西要给你。” “什么?” 孟老师示意他去楼梯间,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她才从包里拿出一个崭新的笔袋,深蓝色的帆布皮,上面印着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金榜题名。打开笔袋,里面有四只全新的中性笔,两只削好的2b铅笔,旋笔刀、尺子等考试必备文具一应俱全。 “这是我找朋友定做的,我也不知道送你什么好,这个也不知道你……” “我很喜欢!”佟童的笑容比六月的阳光还要灿烂:“我高考带上这个笔袋,一定会金榜题名的!” 孟老师搓着手,尽量平静地说:“我是考虑到你情况特殊,又没有家长帮你准备,这么大的考试,你别丢三落四的,所以作为老师,我理应……” “好啦,不用解释啦,反正事实就是你送给我一个笔袋,还有全套的高考文具,不是么?”佟童开心得像个小傻子:“其他的就不重要了,反正我一定会好好用的。” “嗯。牛警官出车祸那事,我的确想等高考完之后再告诉你,大人的心思嘛,都是为你着想的。我不希望这件事影响你的成绩……” “我知道。”佟童说道:“我知道你们的心思,所以尽量不去想了。” “那就好,你快点儿回家吧!今天晚上不要复习得太晚,饮食一定要清淡,西瓜之类的水果就不要吃了,保证睡眠,保证肠胃健康,能做到吧?” “能!”佟童满口答应,依旧露着两排大白牙:“你对我操了这么多心,你说的话我全都记着呢。你放心,我一定会以最好的状态参加高考。” 告别孟老师,佟童愉快地踏上了回家的路。他依然只会唱《伤心太平洋》之类的老歌,但原本伤感的歌也被他演绎得格外欢快。快到城中村了,他突然想起来,好像还有件什么事没办。回头一看,哎呀!把耿小庆给忘了! 就那一瞬间,浑身上下就全是冷汗。 今天也没有拜托高小宝,万一耿秋云就等着今天,那耿小庆岂不是很危险? 他刚要原路返回,却听到前面一声冷哼,他回过头,看到耿小庆,浑身的肌肉总算放松了下来。 “看来你心里还是有我嘛!” “当然有了!”佟童责备道:“你就不能等等我?一个人回家多危险。” “这是真正的光天化日,耿秋云肯定不敢在这时杀我。” 耿小庆看起来满不在乎,好像她亲生父亲想要杀的是别人。用她的话说,提心吊胆了十年,总算要跟他面对面了,她反而轻松了一些。“饭桶,如果他真要杀我,那就让他杀,然后你帮我报警,让警察把他抓走,再在里面待个二十年!我向来命大,肯定不会死。” “别说傻话了,他毕竟是杀人犯,万一真对你下了毒手,那我得后悔一辈子。” 耿小庆苦笑道:“你真那么在乎我?” “当然。” “我重要,还是孟老师重要?” 佟童摸清了她的规律,于是脸部红心不跳地敷衍了过去:“当然是你重要,咱俩在一起十几年的交情呢!” 耿小庆心花怒放,回到家中,她霸道地翻开了佟童的书包,将“马到成功”的笔袋抢了过去,佟童冷着脸让他别闹,耿小庆却委屈地说道:“虽然我没有孟老师那么财大气粗,但我也给你准备了礼物。喏,这是我新买的一板中性笔,你拿着它答题不行么?” “……用谁的不一样?” “就是不一样!佟童,你是不是看不上我准备的礼物?是不是跟孟老师送的东西一比,我的就特别寒酸?” 怎么又开始了?佟童很是头痛,让她把笔袋放下。耿小庆却赌气一般,将笔袋扔到了窗户外面。佟童气得跺脚,骂她不可理喻。他飞快地跑到院子里捡笔袋,却发现门口赫然站着一个人。 那男人身材瘦削,头发很长,影子被拉长,怪异得不像是人类。 凭借幼时遥远的记忆,佟童认出他来了,他正是耿小庆的爸爸耿秋云。怕什么来什么,佟童攥紧了笔袋,大喝一声为自己壮胆:“你是谁?你站在那里干嘛?” 耿小庆察觉到了什么,再也不复放学时的神勇,当即哭了起来,躲到了佟童的房间里。别说被父亲捅一刀了,就连跟他见一面,她都尽量躲避。 耿秋云每往前走一步,佟童就相应地退一步。要是没有高考,他不至于如此害怕,但是一想到明天高考,他的顾虑就多了。即便如此,他依然硬着头皮喝道:“这是我家,你别进来。” 空气里飘散着酒精的味道,想必是耿秋云喝多了才来到这里。他笑得阴森森的,含糊不清地说道:“你是那个捡来的野孩子?你长这么大了?” 佟童壮着胆子跟他套近乎:“……耿叔,天不早了,回你自己家去吧!” “自己家?老婆跑了,闺女住在别人家,我哪儿还有家?”耿秋云摇摇晃晃,一打饱嗝,更是臭气熏天。他不管不顾地冲着里屋喊了起来:“小庆!你老子来了,你连声招呼都不打么?” 佟童挡在他前面:“耿叔,您先回家醒醒酒,等会儿我把小庆送回去。” 耿秋云蓦然瞪着佟童,放大的瞳孔十分骇人。他用右手食指指点着佟童的额头,轻蔑地笑道:“你算哪根葱?嗯?!这么小的年纪,就领别人的闺女回家,你不害臊!你把人家的名声全毁了!滚开!” 他用手一拨,佟童摔倒在地,他气得双眼喷火,一下子站了起来,刚要把刚才那下还回去,一个苍老的声音却在背后响起:“佟童,你先准备睡觉吧!我来陪你耿叔说说话。” 居然是老佟,老佟缓步走过来,笑道:“老耿,你回来啦?” 耿秋云哈哈大笑:“老佟啊,你都老成这幅熊样啦?我都认不出你来了。” “别说我,你也半斤八两。”老佟怀里揣着一瓶港城老窖,邀请道:“好久都没跟你一起喝酒了,既然你今晚来了,咱们就喝一杯?” 耿秋云醉眼朦胧:“已经喝过了,我是来找我闺女回家的。小庆!小庆!” 佟童还在生着耿小庆的气,又担心耿秋云真要杀她,老佟却一把拨开他,挡在了前面,大笑道:“走吧,老耿,我好多年都没跟你喝酒了,就惦记着跟你喝一口呢。孩子们明天得考试,跟他们聊个什么劲?” 耿秋云双眼通红,摇摇晃晃,仿佛下一秒就要杀人。老佟一把挽起他的胳膊,拉着他就往外走:“这瓶老窖我珍藏了好几年了,就等你回来一起喝。你家就够清净的,走吧,去你家。” 耿秋云浑身上下都冒着一股狠劲,但是被老佟架着走了出去。他茫然地回头看了一眼,看到了眉头紧锁的佟童。佟童却不看他,眼神全都集中在养父身上。老佟比耿秋云更瘦,由于常年咳嗽,背也直不起来。他自己走路都费力,还拖拽着耿秋云,也不知道他的力气从哪里来的。 他只是一个病弱、无力、懦弱的中年人,可佟童第一次觉得他是超人。 他想起了朱自清的《背影》,他也有一个平凡的父亲,在父亲苍老而蹒跚的背影中,隐藏着对他深沉的爱。 佟童抬起胳膊,擦了下眼睛,第一次叫了出来:“爸……” 老佟浑身一颤。 “爸,你们就在家里喝吧,不影响我们的。” 老佟回过头,第一次看到养子眼中满满的担忧,他反而欣慰地笑了笑:“你不用担心我,回去好好睡觉,明天一早我回来给你做饭,送你去考场。” 佟童越擦,眼泪越多:“那……” “快去睡吧!养好精神!看到那条鱼没有?我就是为你挂的,你得跃龙门!” 第一卷 第34章 被隐藏的秘密 佟童以为自己会失眠,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担心老佟。但他躺在沙发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而且睡得很安稳。他还做了一个梦,梦里都是老佟的背影,他像超人一样威风。 虽然杀人犯近在咫尺,但佟童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而这份安全感,正是懦弱的养父给他的。 早上醒过来,老佟还没有回家,打他的电话,他也没接。佟童懊悔自己睡得那么香了——且不说耿秋云十分危险,就算没有他,老佟那身子骨,能支撑他喝一晚上的酒么? 人没回来,打电话也不接。佟童匆忙穿好衣服,打算出门去找老佟。他一紧张,都快忘了高考了。如果老佟真出了点什么事,他也没心思进考场了。 “慌里慌张地,这是要去哪儿?” 虽说一出门就被训了一通,但佟童却笑得格外开心。老佟回来了,虽说精神状态很差,但走路还挺稳当的,手里还提着一份早餐。 他走得很慢,有一种从容不迫的感觉,他问道:“昨晚睡着了?” “嗯,虽然挺担心你的,但睡得特别踏实。” “那就好,心里装着事,还能睡得着,那才是长大了。” 老佟安全归来,全世界都是一片光明。佟童欢快地跳到了院子里,围着他问东问西,老佟笑他太紧张了:“耿秋云是杀人犯不假,但他也是我住了好多年的邻居,我了解他的为人,他就是嘴上嚷嚷得厉害,其实根本就没胆量杀人。” “但他确实杀过人,你就不怕他?” 说话间,耿小庆也站在了门口,浑身还是紧绷绷的,看起来格外紧张。老佟便跟她说道:“小庆,你也不用太害怕,你爸应该不会对你怎么样。” “你怎么知道?” “我跟他说,你不能怪小庆,你还得感谢她。反正你迟早都得被抓进去,王家人还想报复你,小庆让你进去了,省得你一错再错,王家人也没法害你了。要说小庆,这些年过得提心吊胆的,没过过一天舒心日子,就当做是惩罚她了,你别再吓唬她了。你爸应该是听进去了,早上五点多就出门了,说是要去我们厂子面试,看能不能找份工作。” 耿小庆脸色苍白,蠕动嘴唇,说道:“谢谢你了,佟叔。” “谢什么谢,你俩快吃饭吧!” 耿小庆依旧魂不守舍,佟童安慰道:“有我爸,还有我,还有个高小宝,这几天我们都护着你,你就别害怕了。” 耿小庆还是百般聊赖地搅着白米粥,托着脸腮,满脸忧郁。佟童说道:“昨天你把我的笔袋扔出去,我都没跟你生气,你倒来脾气了。” “饭桶,你说你会不会考得比我好?” “……” “不是说,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么?” “……不会,还有话说,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你早就到千里了,我顶多500里。” 耿小庆这才露出了微笑,笑得心满意足,她还俏皮冲着佟童眨了眨眼:“不愧读了几天书,说话越来越有水平了。” 佟童本想让她认个错,她昨晚怎么也不应该把“金榜题名”的笔袋扔出去,但他知道耿小庆的脾气,便叹了口气,说道:“你真是被我给惯坏了,我拿你没办法。” 对此耿小庆不进行任何反驳,而且她很希望佟童能考到北京,继续惯她。她习惯了独自生活,但她不习惯没有佟童。 可能是提前把苦头都吃完了,那年高考格外顺利。老佟买了一份《港城晚报》回来,让他们对照答案。估完分数之后,耿小庆更轻松了,但佟童死活都不看答案,他承认他心里没底,他想先自在几天。 这半年多来,老佟亲眼见证了他的付出,就算他没考好,他也不会责备他。不仅如此,老佟还安慰道:“考完了就算了,不想也罢。考好了最好,要是没考好,再复读一年也没事。” 佟童抬头看了看挂在堂屋门梁上的那条锦鲤,暗自叹了一口气,心想,要是没考好,别说老佟了,他都对不起那条鱼。 高考完后,佟童先去了医院,他本来想照顾牛长青。但是老牛平时人缘很好,用不着他这个笨手笨脚的小子来照顾。就像医生说的那样,他被救过来了,但是成了植物人。 佟童以为植物人就是躺在床上,除了喘气之外什么都做不了,但当他出现在老牛面前,跟他说自己的情况时,老牛居然还会冲着他笑。很显然,他还是有记忆的。 他不笑还好,一笑差点儿把佟童给弄哭了。佟童握着他的手,努力对他笑了笑:“胡阿姨怀孕了,人家都说,你们两口子积德行善,才盼来这个孩子。不管是小弟弟还是小妹妹,我肯定会好好护着ta。不过,你也得尽快好起来,谁也代替不了父亲……这个我最有体会了。” 牛长青眨眨眼睛,像是听懂了佟童说的话,又好像有很多话对他说。 为了病床上的老牛,还有腹中的宝宝,胡文娟最终接受了赔偿,与肇事者达成了和解。没有任何人责怪她,相反,所有人都说她做的是对的。佟童也支持她的决定,听说肇事者也受了重伤,又要赔一大笔钱,也算是罪有应得了。 但是从医院出来之后,他想起了孟老师说的那番话,那个肇事者会不会是有预谋地作案? 还真不好说,肇事者已经回自己老家休养了,佟童也找不到他。他想找孟老师聊聊,但出乎意料的是,孟老师居然去日本了。 她说,这是一年一度的家庭旅行,她不想去,但是拗不过母亲,只好跟着一起去了。反正从下个学期开始,她就不在十五中任教了,培训什么的也不用参加了。其他同事酸溜溜地说,家里有钱就是好,想干嘛就干嘛,任性起来,连工作都可以不要。 上飞机之前,孟老师给他发了一条信息:“佟童,在我办公室的桌子底下有一个纸箱子,里面是我平时读的一些书,你搬回家去吧!高考完了别光想着玩,在家多读书。” “嗯……”佟童闷闷地回复道:“你对其他学生也这样上心吗?” “……” “我是说,对其他人,你也整理了一箱子书,让他们在假期充实自己吗?” “佟童,老师觉得你是可塑之才,才督促你读书的。对其他同学,老师也有别的关心的方式,所谓因材施教嘛!” 都高考完了,她说话依然是这么滴水不漏,不给他任何机会。佟童不死心,继续给她发信息:“老师,你不是说,等我考完了,有很多话想对我说吗?” 电话那端突然就没有了回复,佟童快要急疯了,孟老师才“慢悠悠”地发过一条信息来:“你先看书,等我回去再说。” 她又来这套!佟童不想再跟她这样墨迹下去,不管不顾地问道:“跟我的身世有关?” 又是过了很久,信息才发了过来:“算是吧……佟童,我真不方便说,等我回去。” 或许又觉得这样说得太僵硬,孟老师又发了一条:“听话。” 一句“听话”,让佟童瞬间乖成小白兔。 但他又想不明白,难不成他还是什么落难的王子,他的身世还不能轻易提起?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地上,佟童握着手机走来走去,这么重大的事情,孟老师怎么不跟他说清楚再走? 又或者,是孟老师根本就没有说清楚的机会? 谁知道呢,反正等她从日本回来,也就知道了。 他这样想着,却无法抑制内心的好奇,回家途中,他给孟老师发了很多信息——我的父母叫什么?住在哪里?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他们还活着吗? 但这些信息都没有等到回复,佟童烦躁地抓了下头发。但是转念一想,孟老师不是故意吊胃口的人,她不回复,肯定是不方便回复。 除了等待别无他法。佟童回到家时,耿小庆已经去饭店打工了,她还要继续攒学费。她羡慕佟童,因为老佟给他攒够了学费,让他毫无后顾之忧。这两天她还天天调侃:“叔,佟童改口喊你爸爸了,你是不是特别开心?” 老佟笑她贫嘴,其实心里乐开了花。佟童心想,相处十五六年,他刚跟老佟亲近起来,要是找到了亲生父母,老佟该有多难过? 那天晚饭吃的是排骨,家里难得开荤,佟童却吃不下去。老佟跟他说起了厂里的事,他说,最近老板要扩大规模,把日本一家造船厂的资本引进来,他要建造中国最大的造船基地。 老佟把饭碗递给佟童,感叹道:“人家大老板就是有本事,我在的这个厂是生产零部件的,听说这么大的厂子,人家还有六七个,从配件到组装,人家自己就能造船。我们厂的老板就好几套房子,你说大老板得有钱到什么地步?” 佟童没接话,老佟又说道:“听说大老板以前是学机械的,要我说,你也学呗!就算当不了大老板,有个一技之长,以后也能养活自己。我们厂里有个工程师,上次去仓库要手套,我跟他聊了聊,他一个月都拿一万多,还不算奖金。对了,他闺女跟你一届的,也是今年高考,听说成绩特别好。他人很和气,一点架子都没有。上次我还跟他打听买什么补品,他说,他闺女就是一天一包纯牛奶、两个鸡蛋,其他什么营养品都不吃,照样考年级第一。” “学什么机械啊?我还不一定能考上大学呢,先别为我打算那么多。” 佟童满腹心事,随便附和了两声,便又沉默不语。老佟以为他还在为成绩发愁,便为他夹了一块排骨,说道:“考完了就别想了,不是说了嘛,就算考不好,我也不会怪你,来日方长。再说了,我这么估摸着,你肯定考得不错。” 佟童大为感动,他心里藏不住事,如实说道:“爸,其实我心里想着别的事……” “什么事?” “如果我找到了亲生父母,你怎么办?” 啪嗒,老佟的筷子掉到地上了。 佟童刚要安慰他,他却抢先说道:“别找了,找到了也没什么好处,别往自己身上揽事。” 揽事……? 佟童琢磨着这个表达,想起了孟老师的话,难道他的身世,的确有什么难言之隐? 第一卷 第35章 未来程序员 考前没有失眠过,考完后却天天睡不着。只要一闭上眼睛,佟童又开始重复地想那几个问题——父母叫什么名字?是什么人?做什么工作?他们……还活着吗? 想得多了,他便失眠,一次次翻看他手机,可孟老师再也没有给他发过信息。他实在按捺不住好奇,主动联系了孟老师,却惊讶地发现,他居然被她拉黑了。 这是什么操作?佟童迅速回想了一遍,他没有做任何对不起孟老师的事啊! 这下好了,就算再着急,也联系不上她了。佟童沮丧不已,等得心都要烧焦了。 他等得十分痛苦,正好“清北”辅导班打来电话,问他愿不愿意去辅导班打工。佟童也想像耿小庆那样自力更生,顺便减轻一下老佟的负担,便很痛快地答应了。 “清北”的老板叫齐家,现在的佟童很轻易地便弄明白了他名字的涵义——“齐家治国平天下”,名字虽然简单,但很有气势。佟童在辅导班见过他好多次,如他的名字一般,他是个随和但很有能力的人。 齐家亲自见了佟童,给他安排了任务:“有一些初中生过来上自习,你看着就是了。要是他们有问题,你就帮忙解答——按照你现在的水平,初中课程没什么难度吧?要是答不出来,那可是非常丢人啊!除此之外,帮老师复印材料,打扫卫生什么的,每天早上八点到下午六点,一个月给你1500,可以吗?” 那当然,太可以了!佟童费了好大力气才掩饰住内心的狂喜。齐家又说道:“本来我可以把这个机会给港城的大学生的,但是你们孟老师拜托我,让我给你一个勤工俭学的机会。正好你这段时间表现非常好,作为老师,我们都很欣慰。” 这种“居高临下”的关怀让佟童很不舒服,如果他跟齐家一样大,说不定他取得的成就比他还要大。佟童不服气地接受了他的赞许,而齐家微微一笑,狡黠地问道:“是不是听到‘孟老师’,就有一种别样的情愫?” “……”佟童一下子涨红了脸,嘴上却还在倔强:“才没有。” “唉,想当年,在我们学校,有哪个男生没对她动过心呢?” “……” 原来情敌比想象得还要多。 佟童不甘示弱,开玩笑道:“反正你已经结婚生子了,没机会了吧?” “结婚生子?谁告诉你的?” “……孟老师说的啊!” 齐家哈哈大笑:“怎么可能?我大二就琢磨着创业了,一直到现在,六年了!为了创业,我每天连睡觉的时间都不够,哪儿有时间谈情说爱?更别提成家立业了。” 原来孟老师在骗他,只是为了让他安心读书。这么说来,眼前这个男人还是他的竞争对手。佟童登时浑身充满斗志,两只眼睛杀气腾腾,但齐家却云淡风轻地说道:“上大学时,第一次老乡会,我就认识她了,从那儿以后,我是她大哥,她是我小妹,我只追过一次女生,还是她帮我写的情书。你们孟老师是个喜欢诗词歌赋的文艺女青年,而我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赚钱,我俩的天性就不兼容。” 齐家不过二十五岁,却通过“清北”辅导班赚得盆满钵满,上过好几次港城电视台了。但佟童很不服气,走出他的办公室,他依然在心底碎碎念——如果我也跟他一般大,那我肯定赚得比他多。 待走到教室时,他又猛然回过神来——反正齐家对孟老师没意思,跟他较什么劲?人家只是一个事业有成的青年啊! 不过一会儿工夫,齐家就从一个让人倒胃口的竞争者,变成了佟童可亲可敬的大哥。 在辅导班打工的那几天,佟童依然热切地期盼着孟老师的归来,齐家则告诉他,不要以为孟老师在游山玩水,说是家族旅行,其实她是给她义父当秘书兼翻译的。 “翻译?孟老师不是中文系毕业的吗?她会说日语?” “是,但是她的日语说得很棒,在全国的演讲比赛上获过奖。你们孟老师厉害着呢。” 佟童问道:“那……孟老师以后要回家继承家业吗?” 如果是那样,他要怎么努力,才能把她追到手? 没想到齐家摇了摇头:“且不说她愿不愿意,她大概也没有机会继承。” “这是什么意思?” 齐家苦笑道:“如果有一个富家小姐跟我说,她过得不快乐,每天都想摆脱家里,那我一定会以为她很矫情。但她不是,她其实是个很可怜的女孩子。” 佟童想起了她吃的药,她说过她得的是“心病”,便想追问下去,但是齐家却说:“尽管我也想告诉你,但是我们不能在背后议论别人的痛苦。佟童,等她完全信任你了,大概就会告诉你了吧!” 唉,说到底还是怪自己不够成熟,还远不能为她分担痛苦。不过佟童倒越来越喜欢齐家了,他是个很沉稳,而且很懂分寸的人,难怪孟老师会那么信任他。 齐家刚开了两家分店,好像借了银行一大笔钱,佟童听不懂,但他每天都忙忙碌碌的。他接受各路媒体的采访,在公交车站牌投放广告,整个夏天,港城人都被那句“清北圆您清北梦”给洗脑了。与此同时,齐家还很忐忑地等着高考成绩放榜,要是考得不错,那来报名的人大概会呈指数型增长。要是考得很差,他还要想办法招生。 佟童每天只干些杂活,帮不上齐家什么忙,他确实忙得连谈恋爱的时间都没有,但是每次看到佟童,他都会督促他:“成绩马上就要出来了,想好报什么专业了么?没想好?那还不抓紧时间想?” 佟童的目标就是考上一本,在真正做决定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还是什么都不知道。每次齐家一催促他,他都会傻愣愣地说:“可我真不知道学什么好。” “……你就没有什么感兴趣的领域?你人生的目标,你得自己寻找啊!” 佟童摇了摇头,齐家只能无奈走开。最后一次问的时候,齐家说道:“我记得你们孟老师曾经对一个计算机系的男生产生过好感,她说,那个男生搞编程的时候格外专注,她喜欢那股认真的劲头。” 佟童登时两眼放光,那就学计算机呗! 齐家又说道:“不过呢,她好像还有些英雄情结,毕业时她考过公务员,你知道她考了什么岗位么?哈哈,她居然想当警察!还是挺冷门的经济侦查类的警察?大概是这个名字吧!具体的我也忘了。” “那……她是没考过吗?” “考过了,但是体检没过关。她心脏不太好,她以为没有大碍,但体检就是没过。那段时间她充满了挫败感,考研面试没过,公务员体检没过……其他同学都找到理想的工作了,但是她一无所获。她家人想把她安排进二中当老师,她拒绝了,她不想走后门。十五中的工作,是她自己投简历找到的。” 看起来顺风顺水的白富美,还经历过不少挫折。不过佟童始终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考警察?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孩子,怎么抓坏人啊?” “可能……她有太多的事情想要追查?也有可能,是她想变得更强大。” 除了孟老师的伤心事,齐家并不吝啬跟佟童分享孟老师的一切。包括大学期间追她的男生有多少,包括她获得的各种奖项,包括她会跳芭蕾,还会拉手风琴。齐家说,孟老师的《多瑙河之波》,每次都是学校各大文艺晚会的保留节目。 佟童听傻了:“多什么?” “《多瑙河之波》,一首很有名的俄罗斯民歌。都说他们是战斗民族,但这首曲子很欢快,很明朗,跟你们孟老师的气质很相符。” 佟童对艺术也一无所知,好像齐家多跟他说一句,他就离孟老师的距离越来越远。齐家拍拍他的肩头,说道:“你还小呢,不懂也正常,等你大学毕业了再说吧!” “那个……齐总,不对,齐老师,你不是比孟老师大三届吗?她大一的时候你就大四了,你还对她那么了解啊?” “嗯。”齐家笑了笑:“虽然毕业之后就分开了,但人人网和qq空间都能看到她的状态,她有事也会给我打电话,我是她大哥嘛!——我们可是非常纯真的兄妹关系啊,不是打着兄妹幌子,实则搞暧昧的那一类人。” “我知道,我也把耿小庆当成亲妹妹的。” 齐家虽然笑他年纪小,但还是很照顾他的,他的办公室不乏高校的招生简章,他让佟童随便看。佟童忽然想起来,孟老师还给了他一箱子书,让他放假的时候充实自己,他都没去学校拿。 说到底,他虽然努力学习了,但并不是一个多么热爱读书的人。如果把电脑和书放在眼前,那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电脑,游戏多好玩! 孟老师在日本滞留的时间很长,大概填志愿的时候就回来了吧!成绩发布那天,老佟在院子里走来走去,两只手快要搓出火花来了。佟童说不紧张,但是一个劲儿地喝水。到了下午四点,能查成绩了,他又突然肚子痛,跑去了厕所,让老佟帮他查。 其实他一点便意都没有,竖起两只耳朵,仔细聆听着外面的动静。老佟颤颤巍巍地报了好几遍考号,这才挂上了电话。 佟童无法从养父的行动上判断成绩的好坏,他俩紧张地对视着,老佟伸出右手,比划了“六”的手势,说道:“六百分,整整六百分。” 佟童一蹦三尺高,没控制住洪荒之力,差点儿就把桌子给踢翻了。因为他给自己定的目标是580分,那是去年的一本分数线,可他居然考了600分,比预期的多出了20分! 老佟的脸上笑出了沟沟壑壑,继而捂住脸,呜咽起来:“不容易,真不容易啊!” 佟童也激动得又哭又笑,这半年多真的太累了,他少说也得瘦了十斤,那些熬过的夜,流过的鼻血,都在提醒着他的付出……孟老师说得对,天道酬勤,他的努力没有辜负他。 老佟兴奋得语无伦次:“你想好报哪所学校了吗?” “没想好!不过我想学计算机!” 老佟不太懂,但并不妨碍他开心,他说道:“学计算机也好,有个一技之长,将来好找工作。不过,我还得攒钱,给你买个笔记本电脑!” 第一卷 第36章 指路人 佟童考得不错,但耿小庆的成绩一出来,整条街都沸腾了。她不仅考了十五中第一,还是港城的第三名。当老师跟她报喜时,她没有表现出太多惊喜,而是很淡定地说:“老师,我可以报北大了吧?” 放眼十五中,除了幸福三村这一对受难“兄妹”,最受瞩目的应该就是孟老师了。在所有老师中,她资历最浅,但她带这一个应届班,居然有五个人过了一本线。议论之声再度袭来,有人酸溜溜地说,家里有钱就是好,长得漂亮就是好,就连随机分的班,都是最好的。 寥寥几句话,便抹杀了孟老师的所有付出。但孟老师也不在乎了,反正她已经辞职了,就算学生考得再好,跟她关系也不大了。成绩出来了,她却始终没有从日本回来。佟童还想让她指明以后的方向,但填报志愿迫在眉睫,看来是不能指望她了。 佟童有点儿埋怨她了。在成绩公布的当天晚上,他和耿小庆趴在桌子上,研究怎么填报志愿。耿小庆的目标很明确,她滔滔不绝地说,她要学商科,以后拿奖学金出国留学,镀金回来后,当个叱咤风云的商场女强人,要赚很多很多钱。 佟童握着铅笔,眉头紧锁:“小庆,你怎么就那么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看着这么多学校,这么多专业,真是一头雾水。” “你是傻瓜呗!你哪儿知道什么是热门专业?” “我想学计算机。” 耿小庆摇了摇头:“那你以后就只能当程序员了,呆头呆脑的,没劲!” “可是我听说,程序员写代码的时候很专注,很有魅力。” “切!谁说程序员有魅力了?肯定是孟老师说的吧!” 佟童一怔,这丫头太聪明了。 “喂,水桶,你跟我一起去北京吧!我帮你挑个学校,挑个专业,咱俩还能经常见面,在京城还有个照应,好不好?” “可是辅导班的齐老师说了,我这成绩根本就没法去北京的好学校,要是去北京,我的分数很可惜。” 耿小庆烦躁地扯了扯头发:“你呀,除了孟老师,就是齐老师,我算什么呀?我不是你最亲近的人么?” 佟童摸了摸她的头:“可他们是大人,是有经验的过来人。” 耿小庆不死心,又看起了周边城市的大学,非要跟佟童离得更近。佟童岔开话题,问道:“你说孙平安会报考哪里?” “肯定跟他女朋友在一起呗!” 港城理科状元毫无悬念地落在了孙平安头上,第二名大概就是郝梦媛吧!不过,人们向来只关心状元,几乎没有人能记得第二名是谁。 孙平安帮过他好几次,等填报完志愿,佟童要亲自跟孙平安说声谢谢。大概孙平安又要像个超凡脱俗的隐士一样,背着手,微微颔首,淡然一笑:“侠士,不必客气。” 一想到那个场景,佟童便笑出声来。耿小庆叹气道:“这还没当程序员呢,已经傻掉了!” 即便已经联想到了,佟童还是给孙平安打了电话,对他表示了感谢。孙平安果然淡定地表示了祝贺,并谢绝了他的邀请:“本来就应该互帮互助,请客吃饭就不必了,等你收到录取通知书再说吧!” 也是,现在只是成绩出来了,能考上哪里还不一定呢,直到收到录取通知书才算大功告成。佟童盘算着,除了孙平安,孟老师、齐老师,还有他的几个好朋友,都值得好好感谢。老佟说,请客吃饭的钱他早就备下了,不用佟童操心。 老佟越来越像一个父亲了,但佟童依然在想着他的亲生父母,他感觉这样对不起老佟。但是他又想起了老佟说过的那些话,他隐约觉得,养父是知道些什么的。 孟老师没回来,在齐家的帮助下,佟童基本上把志愿给定了下来。他神情恍惚,齐家说什么,他就答应什么。齐家叹气道:“真不知道说你什么好,人家二中有个学生,跟你一样,浪荡了两年,最后一年奋起直追,跟你的分数也差不多。” “哦……” “别看人家平时吊儿郎当的,但人家的目标特别坚定,就是要报考军校。因为他特别崇拜邻居家的哥哥,那个哥哥当年考了二中理科第一名,最后上军校去了——当然,那位大哥是我校知名校友,比我高一届,他的事迹我也有所耳闻。他去年回港城做了一场报告,赵同学就坚定信念了,一定要像那个哥哥看齐,考上军校,去最精锐的部队当精英。他考得不错,大概能如愿以偿吧!” 佟童依稀想起了那位同学,好像是姓赵吧!他俩都拿过“清北”的学习进步奖,经常被老师表扬。在春节期间,他的姐姐带他过来,辅导班也是姐姐给他报的。听说他姐姐是学画画的,有着浓厚的艺术气息。 佟童呆呆地说道:“羡慕他啊,我没有人生灯塔一样的邻家哥哥,也没有为我报班的姐姐……虽然成绩达标了,但接下来该做什么,我还是很茫然。” …… 齐家没有苛责他,而是耐心地说道:“没关系,路都是自己闯出来的,我也是。总要长大一些,才能更明确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没有指路人,你就当自己的指路人,继而成为别人的指路人。” 佟童感激地笑了笑,认真地看起了招生简章。但是看着看着,他就走神了。 她还在日本吗?她在做什么?她什么时候回来?她……想让他成为什么样的人呢? 大半夜的,他坐在院子里发呆,久违地看起了天空。港城靠海,雾气重时,基本看不到什么星星。几颗星星在云雾中闪烁,不知道那里有没有他的爸爸妈妈? 老佟坐在堂屋,摊开佟童送给他的记事本,一笔一划地罗列着要请客的名单。他向外一望,佟童的背影充满了悲伤。 老佟在屋里看着,来回踱了好几步,最后走到佟童身边,说道:“让你别为学费发愁,我把银行卡给你,张家赔的钱没用完,我每个月还往里存一点,差不多有五千块。你暑假打几天工,挣点生活费就行。” 说罢,老佟又补充道:“我身体比以前好了些,能在车间打扫卫生,一个月加起来有两千块。你要是太累了,不打工也行,我能赚够钱。” 佟童被动地接过银行卡,眼前的养父笑得很慈祥,又明显带着讨好的意味。 养父是不是在担心他找到亲生父母?给他银行卡,是不是想把他找父母的心思给收回来。 养父对他这么好,他却一门心思想找爸妈,这算不算背叛? 佟童勉强笑了笑:“爸,我能自己赚生活费,上了大学也能自己打工赚钱。倒是你,得悠着点儿,别把身体累坏了。” “噢,反正……量力而行,银行卡你收着,千万别掉了。” 养父是发自内心地爱他?还是见他有出息了,想把他稳稳地留在身边,以便为他养老送终? 毕竟,佟童是他最后的依靠了。 佟童心里涌起一股悲哀,为他,也为老佟。他盯着银行卡,问道:“爸,你跟我说实话,你真不知道我亲生父母的消息吗?” 老佟正色道:“我可以对天发誓,我确实不知道。你奶奶在天上看着呢,要是我说谎,就让她惩罚我。” “如果他们死了呢……” 老佟嘴角动了动,或许闪过一丝窃喜。人类很奇怪,别人的不幸,却又可能成为自己的幸运。 老佟尽量不动声色,说道:“你听谁说的?你那位班主任吗?” “不是,她什么都没告诉我,是我自己瞎猜的。” “唔……”老佟低下头,如果他的亲生父母没有死,那是不是还有点失落?他仰望天空,叹息道:“你留在这个家,我就养你;要是你走,我也不留你,但是以后就别再来往了。” 说罢,老佟连他喊声“爸爸”的时间都不给,转身回到了屋子里。终于,他的背影跟佟童的一样落寞了。 佟童也很无奈,这一切能怪他吗?他打开手机,已经九点多了。一个小时前,高小宝给他发了信息,说是发工资了,想请他吃烤串。 那段时间,高小宝偶尔跟着他去孙丞材家里蹭吃蹭喝。蹭饭这件事,总有些没脸没皮的,但孙家热情好客,从来都没给他甩脸色什么的。孙妈妈了解到他的身世之后,还抹着眼泪说道:“以后想吃肉了,就到阿姨家里来,家里肉还是管够的。” 高小宝大受感动,还有些想哭。佟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阿姨是出了名的热心肠,我们小学教室没有窗帘,晒得要命。阿姨开了一次家长会,就把这事记下了,没过几天就把窗帘做好了。在小学里,我们班是唯一一个有窗帘的班级。” 高小宝热泪盈眶,说道:“阿姨,等我发了工资,我一定请你们吃好吃的。” 看来高小宝也是个说话算话的人,发了工资就想请客了。佟童居然感到一丝欣慰,说道:“先把钱存着吧!等我收到录取通知书,你再请我吃饭。” “好,那就说定了。” 这一天太累了,佟童想早点睡觉了,但总觉得缺少了点儿什么,他一拍脑门——坏了!耿小庆怎么还没回家? 第一卷 第37章 错过的电话(上) 在成绩出来之前,周围就有几个邻居找到耿小庆,想请她做家教。家教的收入可比端盘子什么的高多了,耿小庆几乎没有犹豫,就辞掉了餐厅的工作,给几个学生补习起来。 佟童问过齐家,按理说,耿小庆的成绩更好,做事比他更认真,为什么不让她来辅导班打工?是不是因为孟老师的关系,齐家才选择了他? 齐家笑道:“冲着我和星河的情义,我可以照顾你,但我也有原则,我雇人可不能光看面子。” “那为什么……” “首先,你潜力巨大,忠厚老实,吃苦耐劳;耿小庆嘛……” 齐家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没有继续说下去。 而佟童却有些恍惚——有朝一日,自己居然会得到“老实忠厚”的评价。 齐家没有雇佣耿小庆,大概早就看出她是个不安分的女生了吧! 这不,高考成绩刚出来,她就开始放飞自我了。 她去餐厅领最后一个月的工资,老板多给了她500块钱,并对她表示了祝贺。耿小庆接过了钱,但傲气地说道:“谢谢你啊,老板,等我大学毕业了,我肯定回报你更多。” 这话单听起来没什么问题,但老板反倒从耿小庆的语气里听出了一股居高临下的味道,待耿小庆走后,他摇了摇头,劝自己想开点,别跟这个不懂事的女孩子一般见识。 在她打工期间,他对她照顾有加,也算是做善事了。 耿小庆乘着电梯下楼,想去商场买两件衣服,正好在商场里遇到了老板的儿子。那男生虽不及张垚垚有钱,但长得还行,最主要的是性格要比张垚垚好很多。 他热情地跟耿小庆打了招呼,也对她取得好成绩表示了祝贺。耿小庆虽然漫不经心,但也算有礼貌地敷衍过去了。她低头抚弄头发,将一缕碎发抿到耳后,就这一个简单的动作,老板儿子就看呆了。 真是太他的漂亮了。 “美女,今天晚上想不想去喝酒?” “……嗯?” “你敢不敢去?” 这个“敢”字用得极秒,再搭配他那挑衅的眼神,这一系列操作成功地激起了耿小庆的好胜心。她下巴一昂,问道:“你请客?” “当然!还能让美女花钱不成?” 于是耿小庆就答应了:“去,为什么不去?” 于是乎,在佟童和高小宝打着手电筒满大街小巷找她的时候,耿小庆正在跟一群富二代推杯换盏,在灯红酒绿中尽情放纵自己。 佟童跟高小宝一人一辆自行车,沿着漫长的海岸线,一东一西地找了起来。虽然是在海边长大,但佟童一直对大海充满恐惧。成年以后,他接触到了“深海恐惧症”这个概念,才了解到了恐惧的根源。眼下四周黑黢黢的,海浪沉重地撞击着海边,像是一头猛兽在低声咆哮,弄得佟童心里一阵发紧。 骑车到了凤凰山下,隐约看到了传说中的“港城精神病医院”,不知为何,佟童的恐惧更加厉害了。那里似乎有个声音在召唤着他,但他从小到大跟那个地方没有任何交集,他回头望了几眼,又骑回去了。 高小宝跟他一样,也是一无所获。佟童烦躁地挠了挠头:“她唯一的爱好就是沿着海边溜达,咱都找了一圈了,怎么还不见她的身影呢?” 人一紧张就会产生很多不好的联想,佟童想起了耿秋生,他会不会把女儿杀了,然后抛尸大海了? 他掏出手机来,看到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区号是本地的。可能又是骚扰电话吧!这几天佟童接了好几个广告电话,他可没功夫理会,他只想找到耿秋生。 于是,那通电话,很快便被他遗忘了。 佟童在想尽办法联系耿秋生,耿小庆已经嗨得忘乎所以了。因为她的到来,富二代的聚会也变得活力无限。他们甚至觉得这段时间白玩了,每天都跟几个小网红玩儿,早就腻了。从哪儿冒出来这么个美女?长久以来,他们都不知道她的存在。 在一众青年男女中,只有耿小庆不混富二代的圈子,但她丝毫不觉得自卑,她的气质非常符合那种氛围,她甚至有些傲气。那些幼稚的游戏,她一点都不想玩;那些殷勤的搭讪,她也不想理会。她翘着二郎腿,靠在沙发上,摇晃着酒杯,入神地听台上的歌手唱歌。 有人过来请她喝酒,她却连看都不看,直接拒绝:“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放松,其他的一律免谈。” 换句话说,这些在港城有点知名度的富家公子,她一个都看不上。 嘿,这个女人,成功地引起了一群人的兴趣。 老板儿子特别得意,因为是她挖掘了耿小庆这个大美女,几杯酒下肚,他不仅得意,还变得燥热起来。他往耿小庆身边凑,但耿小庆却不肯正眼看他。他微微有些挫败感,想征服耿小庆的念头反而更强烈了起来。 正在此时,人群一阵骚动,老板儿子也不得不暂时压制住了猥琐的念头。原来,是张垚垚来了。 耿小庆不胜酒力,全是强撑着。看到张垚垚,她把一只胳膊慵懒地搭在了沙发的靠背上,继而眨了眨有些迷蒙的醉眼,娇俏地笑了笑:“呀,原来是张公子来啦!” 看到她的第一眼,张垚垚就感觉心脏漏掉了一拍。 他才不管是谁带她来的,便径直走到她身边,翘起二郎腿,坐姿十分大爷。他一口气点了很多下酒菜,又点了几瓶价格不菲的酒水,然后豪气地挥了挥手:“别担心,有我在,还能让别人买单?” 除了耿小庆,同桌的其他女生都发出一阵尖叫声。虽说他们都结得起这个账,但张公子的面子还是要给的,哪怕只是装一下。 张垚垚很自然地给耿小庆倒了酒,说道:“早知道你喜欢来这些地方玩,我早就带你来了。” 耿小庆微笑着摇了摇头:“并不喜欢,只不过今天高兴,又觉得该放松一下,这才来了。” “高兴?我猜猜,应该是考得不错吧?” 耿小庆笑而不语,轻轻抿了一口香槟,也没问张垚垚考得怎么样。反正在那么恶劣的情况下,她都考了港城第三名,其他人考得怎么样,她压根就不在乎。 张垚垚也喜欢她这股高傲的劲头,所以也不在乎她的态度,继续没话找话:“决定报考哪里了吗?” “除了北大,哪里都不考虑。” “哟,冲着你这股自信的劲头,我也该敬你一杯。” 耿小庆欣然接受了他的敬酒,依旧对他的情况不闻不问。张垚垚便自顾自地说道:“我决定去澳大利亚了,在国内读书没劲。” 不是没劲,是他根本就考不上吧? 他穿着一身名牌,随便一出手,就是成千上万。以后还要出国留学,要花多少钱,耿小庆算都算不出来。 那天晚上,她第一次感到酸涩——有钱真好。 这种想法给她增添了些许哀愁,让她的面容更加迷人。张垚垚看呆了,他琢磨着,要怎样才能拿下她呢? 他先说起了那些不愉快的过往,捶胸顿足地控诉了佟童一番——如果不是他从中作梗,他们便不会有矛盾,更犯不着去派出所接受教育。 张垚垚极尽诚恳地说道:“为你花钱,我真的一点儿、一点儿都不心疼,别说一个新手机了,就是你上大学的学费,甚至生活费,我全都可以给你。不瞒你说,我一个月零花钱就五位数,等上了大学,就算是六位数,我爷爷也给得起,这还不算我爸妈给的。” 耿小庆相信他说的是真的,只是再度涌起一股酸涩的情绪,她很反感张垚垚如此炫富。她甚至想,只要他的钱,将他玩弄一番,那该多好?只不过,要真是那样,佟童肯定会骂死她。 于是,她淡然一笑,说道:“你想包养我啊?” 张垚垚一怔:“包养这个词多不好听,要是你当我女朋友,我养你,那不是应该的吗?” “谁要当你女朋友?”耿小庆冷笑道:“张垚垚,你清醒点儿,我要老老实实地待在国内上大学,而你要出国,咱俩以后可能都不会见面,还谈什么男女朋友?”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让我家里想办法,把你一起送出去,上一个不比北大差的学校。” 耿小庆依旧淡然地笑着:“算啦,我不会喜欢你的——咦,已经十点多啦?不行了,我得回家了。” 耿小庆站了起来,但是喝多了,有点站立不稳。张垚垚心里憋着火,暗自恨着佟童,却先扶住耿小庆,说道:“要玩就玩通宵嘛!你这样走了多没劲!” 耿小庆一把甩开了他:“别碰我,你再对我动手动脚,小心我让佟童收拾你!” 又是佟童!张垚垚咬住了嘴唇,好像要把佟童给嚼碎了一样。耿小庆踉踉跄跄,肯定不能自己回家,要不…… 醉酒的耿小庆,肩带滑落出来,胸口若隐若现,那又纯又欲的形态,她自己却浑然不知。张垚垚摸着嘴唇,眼神变得邪恶起来,他想把耿小庆带回家。 于是,他端出了霸道总裁的架子,不由分说地架起了耿小庆。他的狐朋狗友不光跟着起哄,还帮他的忙。除了餐厅老板的儿子,他恨张垚垚抢了他的风头,巴不得他倒霉。 耿小庆还在奋力反抗,但身体却软得直不起来。她狠狠地打了张垚垚一巴掌,但因为没力气,这一下打得就跟挠痒痒一样。 张垚垚“邪魅”一笑:“哟,跟只小野猫一样,真招人喜欢。” 耿小庆后悔不已,不该出来喝这么多酒的,眼下她无法脱身,又涌起一股绝望——要是被张垚垚给了,那要怎么办? “都不许动,警察!” 一声突兀而又有力的大喝,让耿小庆看到了希望。她一回头,看到几个精壮的汉子走了进来,便急忙高喊道:“警察叔叔,快来救我!” 第一卷 第38章 错过的电话(下) 耿小庆找到了救星,张垚垚却在心里骂娘,好不容易快要成的好事,又被搅和黄了。尽管还不清楚是谁报的警,但他很自然地把这个“罪名”扣到了佟童身上。 警察让他们把身份证拿出来,张垚垚等人不情不愿,百般抵赖。警察厉声喝道:“非得把你们的父母叫过来,你们才肯听话,是不是?!” 几个孩子被吼得浑身一哆嗦,这才动手掏身份证。警察挨个查看一番,冷笑道:“果不其然,一大半都是未成年人。” 酒吧老板倒了霉,没想到港城的警察居然来真的,这几个未成年人给他惹了大麻烦,不知道要花多大力气才能摆平。 张垚垚很烦躁,不仅因为好事泡了汤,还因为他这半年跟警察打了太多交道了。爸妈责备他也就算了,万一惹到了爷爷,从此生活费减半,那该怎么办? 看这架势,他们又要被带到派出所接受批评教育了。张垚垚的妈妈到得最早,她又激动得浑身发抖,看到耿小庆,暗骂一句“狐狸精”,便要气势汹汹地打她。还好张垚垚及时拦住了她,哀求道:“老妈,你打我都成,但是别打她。” …… 顾美荣再怎么生气,也不忍心动手打宝贝儿子。她不悦地说道:“要是以后你再跟她混在一起,我可真打你啊!” 耿小庆的酒完全醒了,但是家长没来,警察并不想那么容易地放她走。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耿小庆又不好意思说起自己的父母,她咬咬牙,说道:“让我哥哥来也是一样吧?” 张垚垚好奇地问道:“你还有哥哥?我怎么不知道?” 耿小庆不理会他,径直拨通了佟童的电话号码。她哭着说了一通,挂掉电话不到十分钟,佟童便大汗淋漓地跑来了。 他跑得太着急,一双破旧的拖鞋都开胶了,他却浑然不觉。 他一来,耿小庆就找到了靠山。她装了一晚上成熟女性了,再也装不下去了,一头扎进佟童怀里,大哭了起来。 佟童十分愤怒,眼睛都是血红的,他想责怪耿小庆不懂事,但又心疼她,便急急地问道:“喝了多少酒?有没有吃亏?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耿小庆还把头埋在他的胸口里,哭着摇了摇头。佟童看到张垚垚,又把眼睛瞪成了铜铃,怒斥道:“你干的好事!几个月没收拾你,皮又痒痒了?!” 刚才还得意洋洋的张公子大气不敢出,躲在妈妈身边低着头。顾美荣冲着佟童大喊一声,警察蹙眉说道:“干了什么光彩的事了?都别嚷嚷了!” 二人这才偃旗息鼓,认真地接受思想教育。张垚垚一直在走神,心想,从佟童的神情来看,他肯定不知道耿小庆在外面喝酒,那就不可能是他报的警。那会是谁呢? 他们几个未成年人出入酒吧,又喝了不少酒,只能老老实实挨批评。半天过后,佟童脸色铁青地拉着耿小庆往家走,高小宝一直在外面等着,看到二人出来,他贱兮兮地说道:“哟,做坏事被抓包了,丢不丢人啊?” 耿小庆却将头一扬,傲气地说道:“要是活得那么乖,人生还有什么乐趣?” 一句话把两个人堵得结结实实。 佟童摇头叹息:“小庆,你真的变了。” 耿小庆心里发酸,却嘴硬道:“我一直这样。” “你在港城,我还能惯着你,等你去了北京,再遇到这样的事,那可怎么办?” 没有什么比离开他更让人难过了,意识到这一点,耿小庆前所未有地难过起来,再也不说话了。 佟童推着自行车,默默地走在她身后,走了一会儿,方才发觉有点不对劲——他的拖鞋完全开胶了,那只鞋子像是一个打开的盒子,他的脚背完全暴露在外面。 高小宝又哈哈大笑起来:“呀,你这鞋可真够个性的!” 佟童也哑然失笑,他突然想起来,在第一次见到孟老师那个夜晚,他也是穿着这样一双“空前绝后”的鞋。 今夜她在哪里?她在做什么?她会不会找到了爱人,留在日本不再回来了? “喂!” 耿小庆跳起来,在他面前挥着手,佟童这才回过神来,揉了揉眼睛,一脚将鞋子甩飞:“不穿了。” 路面还算干净,就是走起路来很不舒服。快要走回家时,佟童才发觉两腿发酸。这一晚上跑了多少路?以前师父让他绕着幸福三村一圈圈跑的时候,好像也没这么累。耿小庆知道他的疲惫,但她不敢问,她担心知道了他的辛劳之后,她会更加内疚。 在出门找耿小庆之前,佟童跟养父之间发生了一次很不愉快的对话,回家之后,他故意放轻了手脚,不想打扰养父。但三个人难免弄出声响,老佟咳嗽着从卧室里走出来,不满地嘟囔道:“不想待在这里,还成天往家招拢人。” 佟童又累又饿,被他一唠叨,更是满肚子火。但他毕竟长大了一些,没有负气出走,而是顺着台阶下来了:“这里是我家,我只能带着朋友回这里啊!” 听到这番表态,老佟总算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耿小庆却不嫌事大,娇俏地说道:“咦,孟老师还没给你找到家人啊?” 佟童当即变了脸色,沉声道:“不要乱说话!” 耿小庆却像是抓到了一个撒娇的机会,不合时宜地探起了他的心思:“嗨,饭桶,要是孟老师真为你找到了家人,你肯定会离开这里吧!” …… 养父子间刚刚缓和的气氛,再度紧张起来。 高小宝吓得一声不吭,像站军姿一样,呆呆地立在一旁。耿小庆却又膨胀起来,甚至是有些亢奋地说道:“到时候,你不仅要离开这个家,可能还要跟孟老师交往吧!” 老佟当即啐道:“佟童,这是真的?一个老师,不好好教学,怎么能对学生动心思?我还以为她是个正经人呢。” 耿小庆捧着脸腮,笑盈盈地说道:“就是!人家可对佟童格外上心呢!也不知道她打的是什么算盘,反正只要眼不瞎,都知道她对佟童有意思。” 佟童低声警告道:“你们别乱说!” 老佟却更加气愤:“当老师的,怎么能勾引学生?这也就罢了,还搅和别人的生活,真是可恶!” 老佟激动得不太正常,一股脑地骂了一通,他都忘记了孟老师给佟童的诸多帮助,他也忘记了,正是孟老师让佟童浪子回头。他以前对孟老师充满感激,可他全忘记了。 佟童忍不了了,急得跳脚:“她只是对我好,怎么能说是‘勾引’?你们怎么能这么说?再说,是我先喜欢的她!” 耿小庆又抢先说道:“不管怎么样,她就是没有老师的分寸!我就是不喜欢她!她在日本永远永远不回来就好了!” 他跑了一晚上,找她找得筋疲力尽,可她就用这番言论来回报他。 “耿小庆!” 佟童前所未有的一声大喝,把耿小庆吓得一怔。 “耿小庆,我忍你很久了!你把我的笔袋给扔了,我没跟你翻脸!你别得寸进尺!别以为我让着你,你就口无遮拦,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佟童想亲生父母都要想疯了,可这最亲近的两个人,非但不理解他,还对孟老师指手画脚一番,让他更加不爽,他气急了,大半夜地跑出了家门。 佟童疯跑了一阵,脑袋清醒了一些,又给高小宝打了电话:“你留下!别让耿秋云靠近他们。” 高小宝一阵懵逼——明明他是大哥,怎么佟童成了对他发号施令的人了?更不可思议的是,他居然真就厚着脸皮留下了,在堂屋沙发上蜷缩了一夜。 在这样的深夜,佟童能投靠的只有陈泽平。陈家在二中附近有一套三层的自建房,他们在一楼开了一家颇具规模的文具店,二楼三楼改造成了宾馆。用他父母的话说,陈泽平胸无大志,只要他不吃喝嫖赌,安分过日子,这点家业也足够他过上小康的生活了。 高考完之后,陈泽平便在自家宾馆打起了工,几乎每天都在吧台守着。现在还没到旅游旺季,应该空着不少房间。就算没有空房间,他跟陈泽平值班室的床上挤一晚上也行。 不料那天晚上并不是陈泽平守夜,而是他的妈妈坐在那里。陈妈妈一直对佟童没有好感,以为是他把自己儿子给带坏了,但听说佟童的分数比一本线还要高二十分时,她的态度立刻来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亲切地问他是不是跟家里闹矛盾了?要不今晚就住在宾馆里? 佟童漫不经心,问道:“陈泽平去哪里了?” “网吧!”陈妈妈没好气地说道:“说是连着辛苦了好几天,去网吧解解乏,十二点再回来。” 网吧就在宾馆隔壁,佟童闻言,扭头便去了网吧。他憋的时间更长,至少半年没碰过电脑了。在这个委屈爆发的夜晚,唯有游戏能让他放松一把了。 外面夜幕深沉,但网吧里却灯火通明,吆喝声、叫骂声此起彼伏,佟童很快找到了陈泽平,孙丞材也在,他俩正亢奋地砸着键盘,脖子都要伸到屏幕里去了。 佟童一摸到鼠标,也立刻进入到另一个世界去了。那里战火纷飞,枪声四起,他指哪儿打哪儿,噼里啪啦的枪声让他很快忘了现实的烦恼,他也跟朋友一样,吼得脸红脖子粗,早就忘乎所以。 手机响了,大概是耿小庆让他回家的,他连看都没看,直接挂掉了。结果不到几秒钟,手机又响了,他掏手机的工夫,孙丞材被人打死了。 “靠!关键时刻掉链子!”孙丞材一把抢过他的手机,扔在了自己桌子上:“不要看了。” 陈泽平眼睛连眨都不眨,说道:“打游戏最重要的就是投入!既然来了,手机就要关机,什么都不要想!” 佟童深以为然,玩心被勾起来了,他又变成了忘乎所以的网瘾少年。手机还在执著地震动着,但他连看都懒得看,直到电话跟它的主人一样,彻底归于沉寂。 第一卷 第39章 无关的“闲事”(上) 耿小庆是在剧烈的头痛中醒过来的。昨晚发生的一切就像一场噩梦,她懊悔不该喝那么多酒。 但她确实被佟童给惯坏了,哪怕是后悔,她嘴上也不肯承认。 她睡在佟童的床上,周围全是他的东西,他人却不在身旁。回想起昨天晚上说过的那番话,的确是她酒后亢奋才说的,确实有些过分。要不,还是先跟他示好,让他回家吃早饭吧! 毕竟,她还没有死心,她就是想把他忽悠到北京去,让他一辈子都围着她转,把她宠上天。她琢磨着,怎么能替他填报志愿?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了起来,肯定是佟童回来了。就算他再怎么生气,他还是记挂着她的。耿小庆穿着睡衣,小兔子一般欢快地蹿了出去。高小宝正好做了一个女刺客来袭的噩梦,吓得他从沙发上坐了起来,又发起呆来。他的视线随着耿小庆的动向机械地移动着,不知不觉吞了口唾沫。 这女的腿长胳膊长,四肢纤细,皮肤白皙。跟这个大美女朝夕相处这么多年,佟童就没动过心? 难道他是和尚吗? 高小宝的口水止不住地流淌,他轻轻扇了自己一巴掌,让自己清醒一点。要是想得到这女的,恐怕粉身碎骨都不够。 高小宝又躺回沙发上,他刚躺下,便听到耿小庆一声尖叫。他想起佟童的叮嘱,敏捷地蹿了出去,门口站着一个他从未见过的陌生男人,一个造型颇像犀利哥的男人。 那个男人一把揪住耿小庆的头发,不由分说给了她一巴掌,怒斥道:“你真是越来越野了,大晚上的,跟些不三不四的男人出去鬼混……” 高小宝急忙冲上去,把耿小庆藏到身后。那个男的一看到高小宝,更加愤怒:“这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野男人?你晚上跟他在一起?!” 老佟从屋里探出脑袋来,说道:“老耿?你怎么来了?你别误会,高小宝是佟童的好朋友,平时常来照顾我,晚上也常睡在这里。” 来人正是耿秋云,他也不顾高小宝在场,用手指头指点着耿小庆,说道:“就算你跟佟童从小一起长大,可你长大了,你能在人家家里穿成这个样子么?” 耿小庆已经满血复活了,她拢了拢头发,冷笑道:“你算什么东西?还好意思管我?” “……!” “你是杀人犯,你老婆又是个出了名的破 鞋,我问你,你有什么资格来管教我?” 如果不是亲耳听到,高小宝很难相信会有人这样说自己的母亲。但耿小庆却非常淡定,看来这样的话她已经说过不止一次了。 老佟也觉得她说得过分,便劝了两句:“小庆,说话得有分寸,他们毕竟都是你的父母……” “难道就因为他们是父母,他们做的什么都可以原谅么?” …… “他们是父母,但更是人,是人就会犯错,更何况,他们犯的错是很难被原谅的。”耿小庆激动地说道:“在我最需要父母的时候,这两个人,一个在牢里,一个在不务正业,他们从来都没管我过,现在我考上大学了,以后前途无量,这个人才冒出来,在我面前摆父亲的谱!呵,搞笑!” 高小宝听到这一番与自己无关的奚落,他都感到难为情,更别提耿秋云了。耿秋云果真涨红了脸,气得快要爆炸:“你怎么能这么跟你爸说话?” “并不是把我生下来,就有资格做我父母的。”耿小庆再次强调了一遍,又猛地把头转向高小宝:“你说是不是?” 高小宝晕晕乎乎,被吓得一机灵,稀里糊涂地点了点头。 耿小庆更得意了:“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会觉得有问题的是你们。” 耿秋云一个劲儿地大喘气,很显然,他被自己的女儿给气得半死。临走之前,他说道:“早知道这样,昨晚我就不该报警!你被那几个混小子玩弄死,也不干我的事!” 耿小庆这才吃了一惊,张垚垚他们气势汹汹地说,要找出那个报警的人来,狠狠收拾他一顿。难不成,报警的人是耿秋云? 老佟也听糊涂了,问道:“你为什么报警?小庆跟哪几个混小子出去玩?我怎么不知道?” 耿秋云虽说有一股狠劲,又恨过女儿,但耿小庆毕竟是他唯一的骨血,他偶尔想起来,还想尽一份父亲的责任。昨天下班,他听同事都在议论高考成绩,听说港城理科状元是个难得一见的寒门贵子,他们都赞叹不已。 耿秋云才不关心这些,他只顾吃饭。不一会儿,又听同事说道:“听说十五中也有个小姑娘,身世特别坎坷,但人家考得特别好,我看新闻里说,她考了港城第三名,一门心思考北大。啧啧,这都是别人家的孩子,咱只有羡慕的份儿。” 耿秋云拿筷子的手颤抖了一下,他有种直觉,他们说的那个小姑娘,就是他的女儿。 他又想起了前几天找他的那位女老师,她说,耿小庆很可能创造高考神话。 于是,下班之后,耿秋云罕见地买了些廉价的水果,想回家看看女儿。结果,他刚走到宝龙广场,就看到女儿跟一位富家公子翩然离去。女儿早已出落得亭亭玉立,脑子还那么聪明,在这样的女儿面前,耿秋云有些自惭形秽。 既然这样,那就随她去吧!耿秋云这样想着,远远地看了女儿一会儿,神情颇为落寞。但看着看着,那个男生的手不安分起来,似乎总想对耿小庆动手动脚,耿小庆则各种躲避。二人像玩闹一样,但耿秋云却皱起了眉头。 他不想让别人占女儿的便宜。潜意识里,他的父爱大概只剩下这些了。 耿秋云悄悄地跟了上去,富家公子开车,他就骑着破旧的自行车狂追。还好,他们去的地方并不远,他勉强追得上。 在那个气派的酒吧门口,衣着寒酸的耿秋云被保安给拦下了。保安很有礼貌地拦下了他,问他来这里做什么。耿秋云支支吾吾地说道:“我女儿在这里,我要带她回家。” “您进去可以,不过来我们这里的一般都是会员,您有会员卡吗?” “没有……” “那入场要先交500块的押金,您要进去吗?” 保安说得客气,但态度也傲慢。耿秋云在心里暗骂这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鬼地方,却不敢提出自己的质疑——这是什么狗屁规矩?进门先交500大洋?这个保安是故意刁难他的吧? 进去的男男女女大概都是这里的熟客,他们穿得时尚靓丽,保安热情地跟他们打招呼。耿秋云暗自退到一旁,一口气堵在胸口咽不下去。那时,他不光想把女儿带回家,还想教训这个保安。 正好过去几个女孩,看起来年纪都不大,她们说说笑笑,很是欢乐。耿秋云听其中一个说,应该把妆化得更成熟一些,这样就看不出自己是未成年来了。听说前一阵子警察突袭了好几个娱乐场所,她们虽然没干什么违法犯罪的事,但因为年纪小,要是被抓住了,那还挺麻烦的。 就这一句话启发了耿秋云,他跑到一个隐蔽的地方,毫不犹豫地报了警,举报某某酒吧聚集了大量未成年人,警察该好好管一管。报完警后,他依旧躲在不远处,直到警察把这几个孩子全都赶出来,他才得意地扬起了头。 出入那种场所的大概都是有钱人家的孩子,耿秋云得罪不起他们,更不敢让他们知道是他报的警。于是,在确认女儿安全无恙之后,他便回宿舍了。在那天深夜,报复的快感使他久久未能入睡,直到快睡着了,他才猛然想起来,他还没有好好教训女儿一顿。 于是,他一大早就气势汹汹地来到了佟家,想让女儿跟男生保持距离,却反倒被女儿给奚落一番。他气得转身离去,发誓再也不管她了。 耿秋云走了之后,高小宝方才说道:“你没必要把话说得那么难听,他确实是为你好,而且……你明明想让他们疼爱你的。” “我不需要!”耿小庆高傲地说道:“没有人会真心地对另一个人好,除非他想得到什么。比如耿秋云,他就是看中了我的潜力,才想跟我搞好关系。” 说完后,她又强调:“只有佟童是真心对我的。” 高小宝很无语,便摇了摇头:“小庆,你真没必要把人想得这么坏。” 耿小庆没有接话,因为张垚垚给她打电话了。他嘘寒问暖了一番,又说道:“昨晚那事,多半是张世谦(餐厅老板儿子)告的密,那家伙,老早就看我不顺眼了,我一定要找人收拾他一番。” 不是他报的警,是我爸报的警,你不要打错了人。耿小庆想这样跟他说,但是又懒得说。这些闲事,谁爱惯谁管去吧!跟她有什么关系? 耿小庆缄口不言,张垚垚便又说了一大堆,最后神神秘秘地说道:“跟你分享一个重磅新闻,你要不要听?” “什么?” “我爸今天一大早就出门了,他什么都没说,但我妈告诉我,是你们那位孟老师家里死人了呢!” 第一卷 第40章 无关的“闲事”(下) 初夏的海港依然凉爽,夜间还需要穿一件厚外套。到了早上,海风习习,海浪阵阵,在金光破晓时,海鸟尖叫着盘旋起来。 还是人间美好啊!要是在监狱里,哪还能见到这幅生机勃勃的景象呢? 耿秋云吃了一肚子气,又值了一夜的班,困顿不堪。即便如此,他依然觉得这样的日子太滋润了,跟监狱一比,外面就是天堂。 他背着手,嘴里哼着《军港之夜》,正好碰上了来上班的老佟,二人一起朝食堂走去。 老佟愁云密布,唉声叹气:“佟童又发脾气了,两晚上都没回来。他已经很久都没这样了,难道他又开始任性了?” “为什么发脾气?” “咳咳,我说了他那个老师几句,他不乐意了。” 耿秋云说道:“就是他班主任?那个姓孟的老师?你为什么说她?她可是个好人,我这工作就是她帮我找的。” “呵,你还好意思说!我工龄比你长得多,可你居然每个月还比我多几百块钱!” 耿秋云笑道:“嘿,那又不赖我,你干不了重活,有点钱挣着就行了!再说了,你不是老说那个孟老师对你家佟童有意思么?等佟童成了大户人家的女婿,你不就飞黄腾达了么?还在乎这几个钱?” “呸!胡说!老师怎么能跟学生谈恋爱?” 二人说笑着,食堂的人越来越多,议论的声音也越来越大。在一片喧嚣中,有一个声音分外刺耳——大老板的干女儿离奇死亡了! 二人面面相觑,老佟问道:“大老板的干女儿?是真的干女儿,还是那种……花他钱的干女儿?” 耿秋云压低嗓音,说道:“没听说吗?他的干女儿,其实就是他的小情人!” 正经人老佟当即摔了筷子:“世风日下!怎么能这样?!这样的人死了也不值得同情!” 有人凑过来说道:“嘿,死的可不是他小情人,而是她小情人的妹妹,两个人是双胞胎。听说那个人还是十五中的老师,长得可漂亮了!” 十五中,漂亮的女老师…… 耿秋云手脚发凉,颤声问道:“那人……姓孟?” “好像是诶。” 耿秋云傻眼了:“怎么可能啊?前两天见她还好好的,怎么突然间就死了呢?” 大老板显然不想让这种新闻流传,为了显示自己并未收到影响,他还带着从日本来的客人,到工厂视察了一圈。 他是个很有派头的老人,虽然头发花白,戴着眼镜,但眼神十分犀利。他穿着一身肃穆的黑色大衣,看起来很是憔悴,但他强打精神,企图用工作忘掉悲伤。 用日本友人的话说,他是在极力克制悲伤,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开朗。 但多年以后,佟童重新翻开这条新闻,他觉得日本人全说反了。 他明明非常开朗,但是强装悲伤。 尽管大老板做了种种掩饰,但这种新闻传得飞快,很快整个工厂的人都知道了,但他们讨论的时候,几乎没有悲悯,而是一味地追求猎奇,尽量往黑暗甚至龌龊的方向推测。 老佟对孟老师没有好感,但他深觉这种议论十分不妥,为这位年轻的女老师感到悲哀,又担心万一儿子听到了这些没谱的话,会不会又一时冲动,做些不该做的事? 耿秋云则一直心存疑惑,四处打听,前几天还活蹦乱跳的人,怎么转眼间就没了?同事都说,她是心脏骤停,没救过来。 “心脏骤停?她那么健康,不像有心脏病啊!” “嗨,听说她有忧郁症?还是什么病?反正就是精神病,离不开药。据说是吃多了,心脏受不了了。” 耿秋云当即摇了摇头:“她早就不吃药了,怎么可能因为吃药引起心脏病呢?” 同事嘲笑道:“人家是大老板的干闺女,她吃不吃药咱们怎么知道?难不成你还见过她?” 耿秋云抿了抿嘴唇,没有言语。 他岂止见过她?就连这份工作,也是她帮忙安排的。 时间回到高考前一天,耿秋云因为杀人坐牢的前科,连一份送外卖的工作都找不到。他不仅屡屡碰壁,还总是被人奚落。他终于承受不住了,对离他而去的老婆充满怨恨,也对举报他的女儿充满怨恨,至于这个世界,他更是恨透了。 他并不关心高考,也不知道他女儿即将高考,他漫无目的地徘徊在二中附近,没想好要做什么。要不,买一瓶安眠药,拉着小庆一起上路? 二中门口就有一个大药房,他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他形容枯槁,衣衫破旧,一看就混得不咋地。店员翻了几个白眼,虽然不愿接待他,但也盯紧了他,生怕他偷东西。 耿秋云转了两圈,问道:“安眠药在哪里?” “安眠药?都在这儿呢!”店员指着一排安神补脑的中成药,飞速地介绍了一遍,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便兀自抠着指甲,等着他离开。 “这些药能吃死人吗?” …… 店员浑身一凛,感觉到了一股杀气,尴尬地笑了笑:“吃死人的药……那是毒药,我们这卖的可是救人的药。” 耿秋云很固执:“不是有人吞安眠药自杀么?那不就是能吃死人的药么?” “那些药……都是医生开的处方药,没有医嘱,我们可不敢开。” “我给你钱,你给我药。” 耿秋云耍起了无赖,掏出仅有的几十块钱,店员被逼得没办法,又不敢得罪这个长相凶恶的人。正在这时,一个年轻女子站到了耿秋云身后,柔声道:“这位先生,安眠药吃多了的确不好……” “老子用你管?!……” “我管不着您,但我可以帮您。我身上有就有安眠药,要不,我都卖给您?” 眼前的女子穿着一件纯白色的连衣裙,外面罩着一件米白色的开衫。她的头发蓬松莹润,柔软地披在肩膀上。 对耿秋云来说,这种级别的美女无异于仙女,他看直了眼,又不想承认,盯着地面看了半天。实际上他在看孟老师的马丁靴,他想不明白,初夏时节穿这样的鞋,不怕有汗臭味吗? 那位仙女正是孟老师,她冲着店员微微一笑,仿佛在说“我能搞定他”,便冲着耿秋云招招手,笑道:“咱们出去说吧,别耽误人家做生意。” 外面的阳光十分灿烂,耿秋云有些睁不开眼。孟老师在树荫里站定,问道:“请问,您是耿小庆的父亲吗?” “你怎么知道?” “你在这里徘徊好几天了,我问过门卫,他们说,你曾是……” “我曾是幸福这一片唯一的杀人犯?” 孟老师不置可否,耿秋云却自嘲道:“没事,反正别人都这么说,我都习惯了。” “一个人身上会有很多标签,别人怎么称呼你,我不在乎。对我来说,你唯一的标签就是耿小庆的父亲,是我学生的家长。” 耿秋云第一次直视孟老师的目光,她是仙女,但她的目光柔和平静,不像其他人看他那般,或是鄙视,或是畏惧。耿秋云紧绷的身体松弛了下来,这种轻松的感觉真是久违了。 孟老师不紧不慢地问道:“可以告诉我,您为什么想要买安眠药吗?” “活着没意思,吃安眠药死没痛苦。” “不,其实所有的死亡都是痛苦的。而且,活着为什么没意思?天这么蓝,阳光这么美好,你在监狱里能看到吗?” “当然看不到……” “那你现在看到了,是不是已经比之前好很多了?” 耿秋云登时愣在了那里。 孟老师笑道:“耿爸爸,每个人活得都很累,我也不例外。实不相瞒,别看我风风火火的,但我有很严重的心理疾病,以前只能靠吃药才能睡一会儿。但是我现在完全戒掉了,我重新找回了健康,那些药我再也不需要了。” “你那是遇到了神医……” “还真不是,我只是遇到了一个人,他迫切地需要我,依赖我,所以我必须强大起来。其实有些事我完全不用做,但是我很喜欢他,他在治愈我,我愿意为他付出。就在这个过程中,我不知不觉康复了。” …… 这女的说了些啥呢?什么依赖,治愈,付出什么的…… 作诗呢?背电影台词呢? 耿秋云听不懂她那种文艺范十足的表达,他一脸茫然。孟老师又笑了笑:“我只是想告诉您,人生总有风风雨雨,但也会充满希望。相信你的生命中也会出现那样一个人,彻底将你治愈。” 说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耿秋云不停地摸着脑袋,心想,可别被她忽悠傻了。 “耿爸爸,您别整天在学校门口溜达了,其实您也不是真心想伤害耿小庆,是不是?如果您真有那个念头,那早就动手了,而不是犹豫这么多天。” “……” “即便如此,耿小庆还是对您有所忌惮,她马上就要高考了,您是否方便回避一下?如果可以,我愿意帮您介绍一份工作,您把电话号码给我吧!” 耿秋云全程都是稀里糊涂的,这个女老师到底是干嘛的?说起话来跟演电影似的。他留下了号码,但根本没抱希望,因为在他看来,孟老师不过是戏精上身,就会忽悠人而已。 那天晚上他喝了酒,想起白天遭受的屈辱,又想起孟老师对他的“捉弄”,他更加愤怒,趁着酒劲,想带耿小庆一起走。没想到老佟居然勇敢了一次,将他挡在了门外,没让他接近两个孩子。 跟老佟喝酒时,他又哭诉了自己不幸的遭遇,结果第二天一早,他居然接到了“昌和”造船厂的电话,让他去公司面试。 孟老师提前打过招呼了,面试也就是走个形式,人家客客气气地招待了他。就这样,他不仅顺利地找到了一份打杂的工作,还得以在集体宿舍得到一个床铺。这份工作虽然工资不高,但三餐全包,他再也不用为食宿发愁了。 这还真是天上掉的馅饼,而这一切都得益于孟老师。耿秋云找到了留下的电话号码,跟孟老师道了谢,孟老师却说:“您不用客气,记得我们的约定就好,您别为难耿小庆了。” “……嗯,她是我闺女,我再恨她,也不会对她怎么着。” “那就好,耿爸爸,记住我说的话,你可以为一个人努力活下去,就像我这样。” “……” 好端端的,咋又开始矫情起来呢? 老耿稀里糊涂地答应了,说自己会好好生活,孟老师笑道:“你是父亲,你可以试着关心耿小庆啊。” 或许就是这几句话,唤醒了他那一丁点残存的父爱。尽管关心不成,但耿秋云一直对孟老师心存感激。可她居然死了?还是因为服用过量安眠药,引起了心脏麻痹? 耿秋云将这个谜团深藏在心底,他想起了孟老师说过的那些让人如坠云里雾里的话,一直喃喃自语:“不会啊,她明明说她早就把药戒了,她不想是撒谎的人啊!她怎么可能因为吃药引起心梗呢?” “再说,她还说要为了一个人活下去,这也不会骗人吧?” 可这终究也是“闲事”,耿秋云并不是多高尚的人,这个世界上有无数人离奇死亡,多一个也并不稀奇。 管她呢!爱谁谁。 第一卷 第41章 你的名字 如耿小庆预料的那般,孟老师果然留在了日本,再也没有回来。 那天佟童从网吧的桌子上爬起来,浑浑噩噩地打开手机看时间,手机上有五个未接来电,全都来自同一个陌生的号码。还有齐家发来的一条信息:“她出事了。” 这里的“她”肯定是指孟老师,佟童紧张得双手发抖,刚要给齐家打电话,他又发来一条信息:“你要坚强。” 那是凌晨五点,两条信息间隔的时间是三个小时,佟童感觉心脏被捅了一个窟窿,鲜血汩汩而出,将他的生命一点点耗干。 时隔多年,每当想起那个时刻,相同的感觉总会一次次重演。他无比清晰,那种感觉,就是哀莫大如心死。 后续的消息,全是被动地传到耳朵里的。港城首富的义女在日本离奇身亡,这种新闻就算上不了主流媒体的版面,但足够当地各大论坛热闹一阵了。那些躲在屏幕后面发帖子的人,亢奋地讨论着孟老师的种种往事。 在那些真真假假的同学讲述的“往事”中,孟老师不再是饱读诗书的文艺青年,也不是拉手风琴的音乐爱好者,而是变成了一朵典型的白莲花,在高中时期就吊着好多个男生,私生活乱得一塌糊涂。 她也不再是一个深受好评的老师,而是变成了一个追逐名利,以“义女”之名,觊觎义父财产的心机女。 当今世道,“干爸”这个词有太多涵义,或许正是顾虑到这些,孟老师从不愿意主动提起“干爸”,就算说起来,也是用了比较文雅的“义父”。即便如此,她长得漂亮,又有“义父”,很多人依然非常容易想入非非。 还有更加猥琐的留言,简直不堪入目。佟童没心思上网,但他的几个好朋友都看到了。虽说他们跟孟老师并没有多深的交情,但因为她的突然离去,他们深刻感受到了这个世界的恶意。 那一整天,佟童拒绝所有人的电话,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担心他出意外,老佟急得差点儿报警。孟老师突然在异国他乡身亡,他也深感愧疚,毕竟就在前一天晚上,他还指责她来着。 学校也炸开了锅,一个鲜活而艳丽的生命突然凋零,老师们唏嘘之余,也有些惶惶。她带的班级高考成绩辉煌,还没来得及给她办庆功会,就要办追悼会了。 但是他们也感到困惑,一个充满活力的人失联了好几天,如果不是学校有事,必须要联系到她,估计她身亡的消息还要被隐瞒得更久。 抑郁症那么厉害?她的家人感到丢人,所以才选择了隐瞒? 所有人都接受不了孟老师的死亡,佟童更接受不了。他去了“清北”,找到齐家。齐家再也不复昔日那番意气风发的模样,他一整晚都没睡,靠着办公室的沙发坐在地上,衣衫不整,胡子拉碴,眼睛早已失去了焦点。 见到他之后,佟童的愤怒才像火山爆发,可他气到极点,咆哮也变成了呜咽。齐家无力地说道:“你不用质问我,我跟你一样难过。” 在那天凌晨,齐家加班到凌晨两点,刚想着在沙发上迷糊一会儿,便接到了孟老师的电话。电话那端并没有说话,急促的呼吸声让齐家心头一紧。他急忙追问道:“星河?是你吗?你怎么了?有危险?还是身体不舒服?” “帮我……报警……” 齐家一头雾水,他连日本的急救电话都不知道,怎么为她报警?尽管如此,他还是快速冷静了下来:“你先稳住,别挂电话,我这就为你报警。” 齐家迅速翻开同学录,寻找在日本的同学,可是大半夜的,谁能接到他发的qq信息?无奈之下,他百度了日本的急救电话,想用英语报警,可当他询问孟老师的地址时,那边的电话已经挂掉了。 齐家的心一下子就掉到冰窟窿里了。 他锲而不舍地打电话,在凌晨五点,终于有人接了起来。是孟老师的母亲,她在电话那端泣不成声:“她走了……心脏骤停,没救过来。” 齐家怎么也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他痛苦万分,他能想到分担痛苦的人只有佟童。佟童的魂也跟着一起走了,太难过了反而哭不出来了,他松垮垮地瘫坐在椅子上,翻来覆去地重复一句话:“我考上一本了,她怎么不回来呢?她还答应我好多事呢……” 齐家接了个电话,佟童压根就没听到他在说什么。挂了电话之后,齐家打开笔记本电脑,眉间的疙瘩拧得越来越深,最后他忍无可忍,将鼠标狠狠扔了出去。 佟童这才看了他一眼:“你怎么了?” 齐家将电脑屏幕转了过去,原来是人人网的页面,上面一个公共账号写道:“惊闻我们亲爱的孟同学在海外突然离世,这对我们06级中文系来说,是一个莫大的损失!原来在她美丽开朗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颗细腻敏感的心灵,她常年吃抗抑郁的药物!她身出名门,家境优渥,她本身品学兼优,多才多艺,是什么让她如此受伤?答案是显而易见的,那就是爱情!我们06级的同学都知道,她曾暗恋一位03级的学长,那位学长是她的老乡,在她的老家港城创业,且事业颇具规模。毕业之后,她义无反顾地回到家乡,回到那位学长身旁。但很显然,她的爱情是不幸的,她吃了大量的抗抑郁药物,最终引起心脏骤停,不幸离世……” 评论像是约好了一般,一齐痛骂渣男齐家——他有未婚妻,却骗了孟老师,她醒悟之后,才更加绝望。齐家这种人死一万次都不够。 “神经病啊!”佟童骂道:“他们怎么能这么胡说八道?” “这就叫水军!有人想趁机置我于死地。”齐家思忖道:“星河的死肯定跟她家人有关,否则她为什么会求千里之外的我给她打急救电话?到底是谁想栽赃我?” 齐家的麻烦这才刚刚开始,孟老师的妈妈打过电话来,劈头盖脸地痛骂道:“她最后一个电话打给你,我们都听到她在跟你吵架!我们还劝她不要生气,可她还是吞药自杀了。你到底跟她说什么了?让她走上了绝路?” 痛哭声随着电话线蔓延过来,齐家有些懵,说道:“我们没有吵架,她只是向我求助而已!” “你别撒谎!你有女朋友,还骗她回港城发展,她就是太爱你了,才被你骗了啊!……” “阿姨,我从来都没跟孟孟谈过恋爱,更不会跟她吵架。” “孟孟?”电话那端冷笑一声:“你叫得真亲切,好久都没人那么叫过她了。看来,你跟她关系的确不一般,你还想狡辩。” 似乎有一股暗浪冲他涌来,齐家隐隐觉得,那股暗浪要把孟老师的死因全推到他身上,要把他卷到黑暗的海底里。 他茫然地握着电话,而这端的佟童却激动地问道:“你真没跟她吵架?” “我可以对天发誓。”齐家恢复了平静,说道:“佟童,他们要为星河的死找替罪羊,无论他们把怎样的脏水泼我身上,我希望你能相信我。” 他不是坏人。相处这么多天,佟童可以得出这个结论。 佟童问道:“那你说的‘他们’是谁?” “真正把他逼上绝路的那些人。” 她的妈妈是个冷血贪财的吸血鬼,她的姐姐是个懦弱自私的拜金女,她的义父是个道貌岸然的大恶人。 齐家想把她遭受过的痛苦全都说出来,可他看着佟童那双血红的眼睛,想起他年少气盛,想起他拳脚工夫相当不错,要是知道了真相,他必然会不管不顾,将那群豺狼之辈杀个片甲不留。 一团鲜血堵在胸口,齐家忍了又忍,拳头攥紧又松开,经历了火烧火燎般的煎熬,他选择了隐瞒:“她的家庭非常不幸,家人是她抑郁的根源……但他们是家人,我们得费很大力气,才能追究他们的责任。” 太过轻描淡写,这种仇恨更让人无奈。 泪水再度汹涌而来,佟童不停地在原地转圈,这口气要怎么才能咽得下?哪怕他上天入地,能把孟老师的魂魄召唤回来吗? 他胸口剧烈起伏,把怒火全都撒在齐家身上:“你不是有本事吗?你不能为她讨回公道吗?” 齐家依旧平静保持着平静:“在某些人面前,我不过也是个普通人。哪怕我死了,也没法帮她讨回公道。” “那要怎么做,才能为她报仇?” “或许这就是你的目标,佟童。”齐家犹豫了一下,说道:“尽管你会更难过,但我必须要告诉你。这半年来,她除了教学,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一件事上了。她在高考前,还特意去了趟北京,也是为了这件事。” “到底是什么事?” “寻找你的亲生父母。” …… 少年的眼睛夹杂着震惊和惶恐,齐家苦笑道:“她的死,可能只是个意外,也可能跟这件事有关。她已经不在了,我没法知道。佟童,你还年轻,人生还有很多可选择的机会,你可以选择查明真相。” 他又问了一遍:“那要怎么做?” “你自己决定吧!”齐家说道:“你该长大了,该为自己的未来负责了。” 佟童失魂落魄地走出了辅导班,不知何去何从。他耳畔总是回荡着孟老师的声音,冥冥之中,他听到她说:“我给你留了一箱子书,在办公桌 佟童懊悔不已,急忙赶往学校。正午的阳光洒在孟老师的桌面上,她好像还沐浴着阳光,专心致志地办公。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温柔地笑了笑,对佟童招招手:“你又有问题了?说来听听吧!” 从幻想中醒来,斯人已经不在,只有一缕空荡的阳光,毫无灵魂地在屋里飘荡。 她的桌子底下果然有一个大箱子,里面少说装了五六十本书。最上面的那本,放着她曾经借给佟童的《刺芒》,她在扉页上贴了一张便利贴。 “如果我某天突然死去,这会是我所有的遗物,是我思想之精华,灵魂之归处。——摘自某位不知名诗人。” 原来她早已预感到了自己的死亡,她无所畏惧地赴一场回不来的宴会。 佟童握着那本书,嚎啕大哭。 如果他早点听她的话,早点把这些书搬回去;如果他接到了她的电话,听到她最后的求助……她明明给了他那么多暗示,可他全都忽视了。 他一次次强调自己不是小孩子,可他怎么解释他的贪玩和不懂事? 他从来没有真正地在乎过她。 佟童哭得眼前发懵,哽咽道:“你借我的诗集,我抄完了。你名字的出处,我也知道了,可我没法告诉你了。”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所以,你叫孟星河。” 第二卷 第42章 《盖茨比》(上) 2018年7月。 无论何时,京城总是热闹非凡的。夜色逐渐褪去,清晨的霞光比黄金还要灿烂,将这座古老城市的活力一点点唤醒。咖啡店里的西式早餐简约典雅,路边的小摊香气四溢。大都市的高级感跟市井气息交融在一起,勾勒出一幅欣欣向荣的景象。 闹钟刚响过第一声,年轻女子便一骨碌爬了起来。她先闭着眼睛冥想了片刻,接着在床上做了几个简单的拉伸,然后便打开了手机a,听起了英语新闻。 她把手机装在口袋里洗漱,洗漱完之后,自己做了一份简单的蔬菜沙拉,全麦面包搭配牛油果,再加上一杯无糖黑咖啡,非常健康低脂的早餐。 桌上的化妆品全是一线大牌,她十分钟便搞定了一个淡雅的通勤装。她穿了一件白色衬衣,黑色的a字裙,一身典型的白领装扮,但她身材很好,这一身打扮让她的气质更加出众。她将工作牌装进包里,工作牌上“耿小庆”几个大字非常醒目。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完全过上了她梦想中的生活,她努力工作,性格开朗,从不滥交,晚上十点前一定回家。她自珍自爱,有着良好的生活习惯,身材完美,面容姣好,有一大批忠实的追求者。 简言之,她看起来像是出身良好的女孩子,从小便受到了很好的教育,也受到了家人很好的保护,才出落成这幅亭亭玉立的模样。 出了地铁站,她又买了一杯冰美式,匆匆地走向写字楼,远远看去,妥妥的一幅白领丽人上班画面。换作其他女孩子,她们或许会将咖啡贴在脸上,配合着洒落在周身的阳光,来一张美美的自拍,发个朋友圈,“又是元气满满的一天,今天也要加油工作哦!” 但耿小庆不发自拍,确切地说,她不发任何朋友圈。对每个加她微信的人,她都要解释一遍:“真不是我屏蔽了你,而是我真的不发朋友圈,把我当成上个世纪的老人好了。” 这样的漂亮女子在社交网络上异常低调,算是另一种特立独行了。她上大学时,人人网还没有走向没落,周围的人都玩得不亦乐乎。耿小庆的大学室友经常对着人人网追忆往事,还费力地在上面寻找昔日同窗,耿小庆向来不屑,要是没有同学找她,正合她的心意。 也或许从很久之前,她就决定彻底跟曾经的自己告别。破烂的城中村,曾就读过的三流高中,没有一个她看得上眼的同学,这些都是她想极力抹去的过往。离开家乡七年了,她终于如愿以偿,有了高大上的朋友圈,活得孤独且骄傲。对昔日同窗来说,她是一个隐秘的传说。 耿小庆跟过去的唯一联系,就是一个用了十多年的qq号,不过她一直隐身,别人给她发信息,她也不理睬。她在国外时,被盗过两次号,她急得不行,费尽周折找了回来。登录之后,她马上查看有没有新消息,但是并没有。 哪怕到现在,耿小庆依然习惯看qq,她迫切地等待着一个人的消息,但是整整七年了,他始终没有回复过她。 这个qq号是他帮她申请的,十几年了,哪怕海枯石烂,她也舍不得换。 高傲如她,在他撂下狠话离开港城之后,她也跟他赌气。但不到一个月,她便从各种途径打探他的消息。他也像是跟过去做了彻底的诀别一样,不联系老朋友,也没再回过港城。 看来当年那些事情他还没有释怀,耿小庆想了一百个理由忘记他,又非得强迫自己找一百零一个理由找到他。 她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起过,她很想他。 耿小庆的工作单位是k银行总行,她身边的同事大多都是顶尖名校毕业的研究生。她回北京不到一个月,实习期还没过。尽管她对自己很有信心,但总归是有点紧张的。 今天政策研究中心的主任从国外归来,耿小庆得以见到传闻中的冰山美人。在这个国企性质的单位里,大家都拿着差不多的工资,生活稳定且体面,所以其他部门大多其乐融融,人际关系和谐。但这位顾主任却沉默寡言,对待工作一丝不苟,常常让下属感到不安。 顾主任大名顾乐鸣,大概四十五六岁,没有结婚,也没有结婚的打算。听说她要回来,几个实习生放下手头的工作,急忙打扫起了周边的卫生,想以整洁的面貌给这位主任留下一个不错的印象。 耿小庆依旧在座位上办公,整理昨天的会议资料。其他同事小声抱怨她,她也不为所动。待顾乐鸣走出电梯时,她才悠哉悠哉地拿起一把水壶,给窗台上的海棠花浇水。 果然,顾乐鸣没有为其他的实习生驻足,却一眼就看到了正在打理花草的耿小庆。阳光照在她玲珑有致的身材上,她沐浴在灿烂的阳光里,氛围静谧美好。在一片繁忙中,数她最从容。 耿小庆适时地停下了手中的活计,不卑不亢地向领导问了好。顾乐鸣流露出些许赞许:“一直是你照顾这几盆花?” 耿小庆大言不惭:“是。” 打理这些花草是顾乐鸣唯一的乐趣,在对待花草时,她会露出格外温柔的微笑。这些耿小庆都看在眼里,她知道这位顾主任特别喜欢植物,所以就算没人指使,她也很用心地照顾。 “打理得不错。” “您过奖了。”耿小庆微微一笑:“在日本留学时,我学过插花。” “难怪,这些花有了一些层次感。”顾乐鸣再度赞许地点点头:“卫生谁都可以打扫,但插花不一定谁都会。” 一众实习生尴尬地呆在了原地。 卫生打扫完了,她们到卫生间洗手,愤愤地声讨起了耿小庆。他们都是名校毕业生,都是在赞扬声中乘风破浪,怎么就被耿小庆给比下去了? 耿小庆在门口听了半天,才优哉游哉地走了进去,几个同事差点儿被她吓出心脏病来。对别人的议论,她丝毫不在意,她微笑道:“我从来都没打扫过卫生。” “……” “以后也不会打扫。” “……” “主任说得很对,卫生谁都会打扫,但是花艺嘛,那可不是人人都会的。” 在耿小庆看来,这些一路顺风顺水的天之骄子们单纯得有些可笑,每当他们故作谦虚实则得意洋洋地列举曾经取得的成绩、去过的地方时,她总是微微一笑。尽管他们从小过得丰富多彩,但跟她比起来,他们的人生实在苍白。 顾乐鸣抽出一下午的时间,跟每位实习生单独面谈。不管实习生们曾经多优秀,在面对职场上司时,还是非常矜持的,格外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尽量做到“稳重大方”。耿小庆也是如此,但她见惯了大场面,能轻松地应付自如。 顾乐鸣翻看她的简历,说道:“在进入我行之前,你在香港实习过?” “是的。” “那里的薪资待遇应该比这里要高得多,你也有很大的可能留在那里,为什么回来了呢?” 耿小庆如实答道:“我喜欢的人在这里,他是绝对不可能去香港的,所以我决定回内地找工作。” 顾乐鸣认真地看着她的资料,说道:“笔试成绩第一,面试也是第一,虽然我没直接见过你,但这些成绩足以证明你的优秀。” “您过奖了。” 顾乐鸣微微一笑:“你在香港的工作时间到五月底,我行的笔试安排在六月初,你复习的时间不长啊!” “确切地算起来,大概有半个月。” 顾乐鸣抬起头,因为惊讶,嘴唇都没闭上。总行考试的难度毋庸置疑,她居然只准备了半个月?如果她不是吹牛,那她真的聪明绝顶。而她将所有欲望和野心都写在脸上,看起来也不像说谎。 顾乐鸣放下资料,说道:“例行谈话,我总要听听你对工作的计划。说说吧,对未来有什么想法?” “在最短的时间内升职,加薪,做到同一批实习生的金字塔尖。” “……” 她还真是与众不同。 顾乐鸣开了个玩笑:“既然这样,那私企应该是更适合你的地方。据我所知,南方的那些大企业在你们学校招了不少人,他们的薪资待遇非常诱人。” 耿小庆摇了摇头:“不,私企还是不稳定。我以前考虑过,但大三之后就转变了想法。或许这里的收入没有那么高,但至少是老一辈眼中的铁饭碗——甚至是金饭碗。它的优势会在三十岁之后会体现得非常明显,这是其他企业无法比拟的。而对我来说,稳定的工作环境更能激发我对工作的热情。‘风物长宜放眼量’,对待未来,我们需要把眼光放得更长远,才能有闲情逸致欣赏更美好的风景。” …… 顾乐鸣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嘴巴。耿小庆的同龄人大概都在反抗父母关于“铁饭碗”之类的说教,她却反其道而行之。她只有二十五岁,但心理年龄恐怕得有四五十岁。 顾乐鸣再度开起了玩笑:“既然追求稳定,你为什么不考公务员?依照你的能力,你可以考非常热门的职位,也能获取更高的社会地位。” 耿小庆暗自握紧了拳头,她没法告诉她真正的原因,她的父亲坐过牢,她没资格考公务员。 很快,耿小庆便又找到了从容:“各有各的好处,但我喜欢这份工作,在安稳的同时,还更加自由。” 顾乐鸣没有心生疑虑,而是赞许地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你为什么要来这个部门?” “这里是总行的核心嘛!”耿小庆狡黠地眨眨眼睛:“而且我很想到您的手下工作。” “为什么?” “因为,您是这个单位里,最爱惜人才的人。”耿小庆难得真诚地说道:“这两年晋升最快的新人,都是从您这里走出去的。换做其他部门,不太可能。” 顾乐鸣凝视着耿小庆的眼睛,终于在里面发现了一丝真诚。她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子,隐约觉得,她遇到了一个很好的手下,同时,也是一个强劲的对手。 不过活了这么多年,顾乐鸣早就见过了形形色色的人,她很从容地问道:“你读过《了不起的盖茨比》吗?” 第二卷 第43章 盖茨比(下) 这可是从来没有预想过的问题,本来也不应该出现在面谈中的问题,耿小庆沉默了几秒钟,很聪明地答道:“大学时看过这部电影。” “那你认为,盖茨比的悲剧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不好,书本上没有出现过这个问题,耿小庆没做好准备,不知如何作答,慌乱之中,她随便说道:“从根本上说,是因为新生资产阶级的腐朽和堕落,是因为人类爱慕虚荣的本质……” 顾乐鸣微微一笑,耿小庆却笑不出来了。 “你说得不错,但在我看来,盖茨比很有能力,但他太过天真。他虽然出身不高,但从小便决定出人头地,给自己制定了严格的计划,每天要锻炼身体,练习演讲,等等。后来,他为了黛西,夜夜举办宴会,那些上流人士对他毕恭毕敬。他看似实现了梦想,但他真的融入到上流社会了吗?” 耿小庆暗暗咬住了嘴唇。 “完全没有。而且他捏造的身世,还有他刻意训练过的痕迹,早就被尼克看得一清二楚。我常常想,如果盖茨比不那么刻意地抬高自己的出身,也不贪慕上流社会的浮华,他是否会有个美好的结局?” 耿小庆脸色发白,手骨节都凸了起来。 顾乐鸣适时地露出了温暖的微笑:“这些不是考核的内容,你不用紧张,完全不会影响你的成绩。” 下班的时间比之前晚了许多,耿小庆没有像往常一样练瑜伽,而是径直回了家。她没有任何胃口,事实上她的胃口一直都不怎么好。没上大学之前,吃一份寿司搭配鸭脖都是奢侈,现在她有能力吃得起各种美食,但就是吃不下去。久而久之,她的胃不太健康,所以也一直胖不起来。 工作让她筋疲力尽,但她睡不着。她卸了妆,换上了舒服的居家服,从冰箱拿出一瓶红酒,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自斟自饮了起来。 她已经尽力过得精致了,甚至连父母都捏造出来了——她的父母本是教师,在一次车祸中不幸身亡,她是被姨妈给收养的。姨妈姨夫不务正业,她吃了很多苦……她是付出了很多很多努力,才成就了今天的自己。 漂亮而又优秀的女同学很容易获取别人的信任,同学从未对她的说辞产生过怀疑。耿小庆便更加变本加厉地优化自己的人设,她拿着高昂的奖学金,报班学油画,学声乐,在日本读硕士那两年,还花重金去学了插花。 所有这一切,都是为了给自己贴上一个“出身良好”的标签,她现在身处的圈子也默认了这个标签。她以为自己够努力了,已经做得完美无瑕了,可那位顾主任什么来头,居然能一眼看穿她,还用盖茨比含沙射影地说她? 缓缓喝完一杯红酒,耿小庆没找到答案。她打开手机,依然没有收到任何qq信息。七年了,他依然不肯原谅她,她放下自尊,每天发一条信息,大概都发给了空气。 自从来了北京,就有不同的男生追求她。那时耿小庆还有些许自卑,因为几乎每个同学都多才多艺,而她只擅长奔跑。但是她将这份自卑隐藏得很深,不在任何人面前显露出来。 耿小庆不喜欢参加集体活动,但是在院系举办的运动会上,她的中长跑都取得过不错的名次,这些成绩渐渐打消了她的自卑。有人问她,是不是之前练过长跑? 耿小庆并不否认,也不承认,依旧很聪明地回答道:“反正我从小就很能跑。” 如果有人追求她,她也有了开玩笑的底气:“我跑得很快,而且擅长长跑,你不一定能追上我哦!” 她变得更加优秀,也在更加努力地奔跑,她已经从那个充满着海腥味的小城跑到了这样的国际大都市,她还有更多力量往前跑。只不过,在遥远的童年与少年时期,有人拉着她的手一起跑,现在只剩她自己了。 一想起这些来,她心里总不是滋味。 耿小庆尽量避免回老家,在上大学之后,她跟孙丞材、陈泽平他们唯一的联系,就是打探佟童的消息。但是两个人也一无所知,他们的口径出奇地一致:“在他心目中,我也成了罪人,他不肯理我。” 耿小庆不知道那晚发生了什么,但是跟他关系最好的两个朋友也跟他闹崩了,这让她感到一丝安慰。 现在她从不跟陌生男生喝酒,偶尔她也会陷入幻想,如果她彻底放飞自己,每天都跟不同的男人喝酒,那他会不会看不下去,突然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拉着她管教一番? 但是她又不敢那么做。因为喝酒,她差点酿成大错,也害得他没能接到那个至关重要的电话。耿小庆一直觉得自己没错,但是在他震怒的情形下,她又没有胆量为自己辩解。 三年前,在办理出国手续时,她不得不回老家一趟。港城变化很大,有了高铁站,海边也有了更多高楼大厦,但幸福三村还是老样子,跟以前一样衰败,破旧,比以前更加寂静——那里几乎没有年轻人了,只剩下一些风烛残年的老人,在没有活力的太阳底下苟延残喘。 这里的居民每年要听说好几次有关拆迁的消息,但每次也是名副其实的“听说”而已,这里是被飞速发展的城市遗忘的地方。 耿小庆是回家办亲属关系证明的,她必须得办得非常隐秘,才不会在同学面前露馅。毕竟,她已经把身世捏造得很完美了,不能功亏一篑。 母亲洪玉玲是她这辈子恨之入骨的人,但是户口本在她手里拿着,耿小庆不得不跟她打交道。她思来想去,决定让耿秋云想办法。她说,只要拿到户口本,她就给他2000块钱。 耿秋云虽然吊儿郎当,但经过这件事,他的心凉得彻底。 这一辈子一事无成,到老了还妻离子散,女儿偶尔联系他一次,是花钱让他搞到家里的户口本。 耿秋云还有那么一点良知,长吁短叹之后,他决定帮女儿一把,她愿意给钱就给,不给的话他也不会失落。 他在牢里待了九年多,跟妻子也早就生疏了。他平时住在厂子里,偶尔回家看看。妻子多半不在家,他不知道她在忙什么,也不知道她跟什么人混在一起,二人形同陌路。 耿秋云早已心灰意冷,对别人的揶揄也逐渐麻木。偶尔心血来潮,他会伤感一番,自己是怎么混到这个地步的? 洪玲玉不给户口本,她瞪着双眼,叫嚣道:“她现在出息了,让她拿十万块钱来,要不没门。” “这么多年,咱也没养过她,她要户口本,又不是要钱,你就给她呗!” “呵,把她生下来,供她读完高中,还要怎么养她?那么多年,花了那么多钱,她一分都没还给我,跟她要十万块,一点儿都不多。” 耿秋云感到心累,按照他一贯的行事风格,他把责任推给洪玲玉就行,但他也不知道怎么了,或许是想起了曾经帮助自己的那位女老师,女老师唤起的那一缕父爱,始终隐藏在他心底。 他苦恼了好几天,终于趁洪玲玉不在家,把户口本“偷”了出来,并给女儿打了电话,耿小庆约他在海边见面。三月的天气,耿小庆穿着一身风衣,戴着墨镜,很酷,很时尚。她不像是个清纯的大学生,反倒像个经验丰富的女杀手。 女杀手接过户口本,翻看了一遍,然后把一个信封递给父亲:“喏,虽然晚了几天,但钱一分不少你的。” 耿秋云感到很不舒服,他不想跟女儿变成这种关系,便没有接钱,而是生疏地问道:“这些年在外面过得好吗?” 耿小庆冷不丁地浮起一抹冷笑,耿秋云便不敢再问了。耿小庆看完了户口本,耿秋云又干巴巴地问道:“你要户口本做什么?要用多久?” “证明我是土生土长的外国人。”耿小庆不耐烦地解释道:“我要留学,就要证明我对他们来说,是完完全全的外国人。” “哦哦……”耿秋云依旧听不明白,又问道:“那……你要去哪里?” “日本。” 耿秋云还想问她钱够不够,会不会日本话,但是看到她笃定的样子,又觉得自己是在瞎操心。他迟迟没有接过钱,耿小庆把信封塞进他手里,说道:“拿着吧!” 耿秋云没再拒绝,说道:“你尽快还回来哈,你妈锁在抽屉里的,我偷出来的。” 耿小庆这才抬起头,正视了父亲一眼。 “我说呢,又是洪玲玉在捣鬼,几年前她差点断了我上大学的路,现在又不想让我去留学。” “她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掉到钱眼里去了。” 耿小庆咬牙切齿了一番,又问道:“那你还真是费了一番周折,要不要我多给你点钱?” 耿秋云的脸色一下子冷了。 “我开玩笑啦,你能为我做这些,还是有点父亲的样子的。” 耿小庆拍了拍父亲的肩膀,像是在鼓励一个下属:“这份恩情我记下了,顺便转告洪玲玉,我恨她一辈子,如果她再捣乱,我不会让她好过。” 就是,如果不是洪玲玉,佟童或许不会发那么大的火,或许不会对她感到那么失望,也或许……就不会这么多年不联系她了? 第二卷 第44章 七年前的诀别 耿小庆并不想记起她跟母亲之间那些不愉快的回忆,但是洪女士就像一场挥之不去的噩梦,时不时跳出来骚扰她。 红酒喝急了,也容易上头,手脚容易发抖。耿小庆笑了起来,她想起了张垚垚的妈妈,那位顾女士动不动就浑身发抖,是不是也跟喝酒有关? 话说张垚垚出国后,还经常给她发信息,耿小庆偶尔回复他一两次,不咸不淡地聊两句。时间久了,有了各自的圈子,他们也就无话可聊了。 耿小庆的微信是用qq号注册的,所以她很早之前就加了张垚垚。张垚垚在朋友圈很活跃,隔三差五发张自拍,配上一段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伤感文字,营造出一种为情所伤的氛围。 不过耿小庆也承认,出国留学后,张垚垚的品味提升了不少,气质确实比以前出众得多。在耿小庆印象里,他每隔几个月就要换女朋友,很高调地秀恩爱。跟美女b交往时,他把美女a的照片删掉,偶尔把朋友圈设成几天可见,但过几天又改回来。 耿小庆经常被他这一系列操作弄得摸不着头脑,也很纳闷——他有那么无聊吗? 但是她很快又回过神来——总是“视奸”他那枯燥又朴实无华的富三代生活,她也挺无聊的。 如果佟童也在朋友圈这么活跃,那该多好!但这么多年了,耿小庆始终没能加上佟童的微信。大概,那个躺在她“家人”列表里的qq号,也早就被废弃了吧! 从小一起长大,耿小庆和佟童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吵都吵习惯了。但是耿小庆做梦都没想到,在那一天,佟童居然会跟她说,从今晚后,一别两宽,再也不要联系了。 耿小庆总把感情看得一文不值,但在佟童说出这句话之后,她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心痛到难以附加。 七年前的那天,她也得知了孟老师去世的消息,少了一个“竞争对手”,她却高兴不起来。她并不是为一个年轻生命的逝去感到惋惜,而是觉得这个竞争对手去得太过仓促,她体会不到成就感。 那天她机械地收拾着书本,打算去做家教,偏偏她妈妈回家了,在巷子里大喊耿小庆的名字,说她还没结婚就住到别人家里去,简直不害臊。 耿小庆感到非常搞笑,自己居然被一个子骂不害臊?!但是她骂得太难听,耿小庆没办法,只好亲自迎战,堵住她的嘴。 几个月不见,洪玲玉又黑又瘦,眼睛黯淡无光,完全不复离家时豪情万丈的模样。不用问,她的面膜生意肯定赔得血本无归,看来她又得回来重操旧业了。 回想起从她的洗头房里传出的种种叫声,耿小庆头皮发麻,掩饰不住厌恶。还好她考上了大学,很快就能摆脱这种生活了,再忍几天也无妨。 洪玲玉压根忘了女儿刚刚经历过高考,没问她考了多少分,甚至都没问她这几个月过得怎么样,劈头盖脸地问道:“你身上有多少钱?” 耿小庆啐了一口:“没钱,有钱也不会给你。” 洪玲玉扬手就打了她一巴掌,骂道:“老娘辛辛苦苦把你养大,你就这么跟我说话?” “没钱就是没钱,家里的钱全都被你霍霍了,我连吃饭的钱都没有!” 耿小庆带着哭腔,但洪玲玉依然不为所动,她一把扯过耿小庆的背包,说道:“你在外面打了好几年工了,肯定存了不少钱。你给我拿出来!” “不拿,那是我为自己攒的学费!” “死丫头片子!上完高中得了,还想上大学?吃我的喝我的,我用钱的时候,你还不给?我给你掏了那么多学费,你不还我?” 二人拉拉扯扯,耿小庆一点都不心软,她将书包死死地护在胸前。洪玲玉见硬的不行,便哀求道:“小庆,你救救妈妈吧!要是再还不上钱,人家要砍我的手啊!” 不知她是借了高利贷,还是惹到了黑道上的人,借个钱居然还这么危险。但耿小庆一点都没兴趣了解,依然很干脆地拒绝了她:“你自己想办法,你不是能卖吗?不是那样来钱最快吗?……” 这番话戳到了洪玲玉的短处,她脸颊通红,一生气,抄起一块碎砖头,毫不犹豫地冲着耿小庆扔了过去。谁知她砸得特别精准,一下子砸到了女儿的太阳穴,耿小庆瞬间晕了过去。 洪玲玉没有担心女儿的安危,而是迅速地从她书包里找出存折和身份证,骂了一句“小崽子居然存了5千块”,便一溜烟地跑了。 耿小庆躺在地上,眼前的世界变成了红色,泪水无声地滑过脸颊。她无比绝望,以前她只是讨厌妈妈,可在那一刻,她结结实实地恨上了她。 那是她攒了整整三年的学费,那是别人在休息,或者上补习班的时候,她去餐厅端盘子攒下来的学费。洪玲玉毫不留情地拿走了,斩断了她对美好新生活的一切想象。 耿小庆向来看得长远,学费被抢走了,她必须得想办法凑齐。她的脑门还流着血,她就到处打电话询问助学贷款该怎么办。学校老师倒是个热心肠,亲切地劝她不要着急,找到担保人,按照手续办理就可以了。 担保人? 难道找刚出狱的耿秋云?不行,好不容易相安无事,还是不要招惹他了。再说了,万一他拿着这一点“恩情”作威作福,将来跟她要这个要那个,那可就麻烦了。 那就找老佟?耿小庆去求他,他咕哝了半晌,说道:“佟童想学计算机,我攒的钱得给他买电脑。万一他也要贷款上学,那咋办呢?” 老佟向来胆小怕事,涉及到钱财方面尤其谨慎,他肯定不敢担这个责任。耿小庆从佟家出来,想不出还有谁能做这个担保。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边走边哭,然后就遇到了佟童。 佟童怀里抱着一个大箱子,那里面装了整整一箱子书,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搬回来的。他的魂魄游离在身体之外,整个人看起来空洞乏力,随时都能摔倒。 耿小庆顾不上安慰他,哭道:“佟童!我完啦!洪玲玉把我的学费都抢走了!” 佟童继续失魂落魄地走着,像是没听到她的哭喊,擦着她的肩膀走了过去。 耿小庆哭得越发厉害,追着他喊道:“我想申请助学贷款,都没有人给我做担保。佟童,我真完蛋了,我努力那么多年,考那么高的分数,都被洪玲玉给毁了!” 佟童置若罔闻,孟老师将他的魂魄一并带走了,他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他不再是那个对她有求必应的佟童了,她的天塌下来了,他都不管了。 耿小庆恼羞成怒,跺着脚,愤愤地说道:“再也不用你管了!我跟你一刀两断!” 他还是默默无语,径直走进了家门。耿小庆绝望地捂住了脸,泪水不停地从指缝里渗出来。过了一会儿,她感觉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自己面前,定睛一看,原来是佟童。 他面无表情地递过一张银行卡,说道:“拿去吧,密码是我户口本上的生日。” 是老佟给他的那张卡,里面是他的大学学费。如果她收下了,那他怎么办? 佟童催促道:“拿去吧!” 不该拿的。她知道希望破灭的滋味,所以她不能拿走他的希望。可即便这样想着,她却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接了过来。 她有很多话想说,她对大学的极度渴望,她以后肯定忘不了他的这份恩情。甚至她还想说,他复读一年肯定能考个更优异的成绩……但是佟童抢先说道:“你收下这张卡,咱们真的一刀两断吧!” “……” “以前你要什么,我都尽力满足。不光因为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还因为你过得太辛苦……但是从今往后,我不欠你什么了。” 听他的意思,他是要跟她绝交?耿小庆很害怕,但是她依然握紧了银行卡,没有还给他。她颤声道:“佟童……” “不要叫我!!!” 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耿小庆吓得动弹不得。 佟童转过头来,额头的青筋爆起,牙齿咬得咯咯响,因为愤怒,他浑身都在颤抖:“你对我有什么不满,冲着我来好了!你为什么要诅咒她,让她永远留在日本?!如你所愿,她的魂魄永远留在那里了,你满意了?为了找你,我没接到她的电话,你满意了?” 前一天晚上,耿小庆的确说过那样的话,但是她一点都没往心里去。因为孟老师的死,佟童悲伤得要发狂,可她最关心的依然是她的学费,没有说过一句安慰的话。 她的学费终于解决了,可她不敢问佟童怎么办,她担心自己再把钱还回去。等她想安慰佟童时,一切已经晚了,佟童不肯见她了。她以为跟往常一样,到了第二天他就不生气了,可第二天一大早,佟童就不见了身影。 听老佟说,他收拾了几件衣服,拿着几百块钱的路费,去医院跟老牛告别,就离开家了。 那时,谁也不知道他报了哪所大学,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座城市。他完全离开了港城,跟昔日做了彻底的了断。 过去七年间,耿小庆无时无刻不想找到他,但他始终不给回应。她曾经为此暴怒,伤心绝望,尝试着交往别的男生来忘记他,但每次还没交往,她就厌倦了。 如他所说,她的确被他惯坏了,心里再也装不下别人了。 京城的夜灯火辉煌,依然如白天一般热闹,耿小庆叼着一根女式烟,看着外面的繁华景象,却想起了七年前那条阴暗逼仄的巷子,想起了散发着腐臭味的水沟,想起了泥泞的板砖路,想起了在昏暗月光下那个暴怒的少年。 她揉了揉疼痛的太阳穴,再度给他发了条qq信息:“我是为你回的北京,但我的事业恐怕不会很顺利,我想你。” 第二卷 第45章 负罪感 2018年8月,港城。 8月依旧炎热,北方大部分地区也持续高温。港城也被明晃晃的大太阳炙烤着,但只要夕阳西下,湿润的季风从海上徐徐而来,便带走了这座小城的疲惫,带来了夜间的清爽。 世界杯已经结束了,但港城人喝啤酒吃烤串的习惯并没有改变。“孙记烧烤”的规模比以前扩大了不少,合并了周围两个店铺,还在外面支起了摊子。 每到夜幕降临,这里总是一座难求。服务员川流不息地忙碌着,“少奶奶”扶着大肚子,笑容可掬地为食客们服务。不过店里店外都充斥着烟酒味,大家都劝她安心坐着收钱,免得走来走去有危险,那些烟酒味对宝宝也不好。 这是她第二个孩子了,在两年前,她生了一个健壮的男孩子,所以她殷切地希望这次是个女 宝宝。她长得很富态,勤劳能干,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是对孩子学习很上心。就算坐着收钱,她也看着孩子读绘本,不让他看动画片。 四面八方都想吃烤鸟贝,这种烤串只有“少东家”孙丞材能烤出来。烤贝类对火候的要求更为苛刻,孙丞材却把握得十分精准。他烤出来的鸟贝鲜嫩多 汁,嚼劲十足,渐渐成了孙记烧烤的招牌。 每天烟熏火燎,大夏天的尤其遭罪,但想着可爱的妻儿,还有即将出世的宝宝,孙丞材干劲十足。他比七年前更胖了些,脸盘也变黑了。稍有闲暇,他便大喇喇地坐在马扎上,翘着一条腿,眯着眼睛抽烟。他脸上还有年轻人的痕迹,但如果说他三十多岁,也不会有人怀疑。 他叫妻子“阿美”。阿美来自很南边的南方,曾是孙记烧烤的服务员。即便在没生孩子之前,阿美也并不苗条,也不见得多漂亮,但是手脚很勤快,几乎一刻不停地干活,很招人喜欢。她攒下来的钱都舍不得花,除了寄给家里,就到银行存起来,勤俭持家的本领跟父辈有的一拼。 所以,孙丞材的妈妈说,要是能把这样的女孩娶回家,那也是孙家的福气。 二十岁之前,孙丞材压根就没考虑过终身大事,除了在店里帮忙,就是窝在家里打游戏。高考结束后,他就浪荡了半年,父母整天训他,他也不当回事。那时就阿美从一大堆肉串里抬起头,笑眯眯地为他辩解:“他还小呢,大概到了二十岁就懂事了吧!” 孙妈妈则一脸嫌弃:“就这个熊样,三十岁也不会懂事!” “那我就多替他干点儿。”阿美抿着嘴唇笑道:“不管早晚,反正他总会懂事。” 阿美的弟弟跟孙丞材同龄,所以她一直把他当弟弟看。孙丞材对她的关怀不疼不痒,他依旧浑浑噩噩,就这样混到了二十岁。那年孙爸爸因为脑出血住院了,家里一下子乱成了一锅粥。在父亲病重期间,孙丞材手忙脚乱地准备接班,给予他最多帮助的,正是阿美。 父亲住在icu,每天都是一万多的花销,孙妈妈在医院照顾,孙丞材得努力赚钱。每天三点起床去菜场采购,回来打个盹,就要串串儿,弄调料,打扫卫生……好几次累得睡着了,但没影响晚上营业,因为在他睡着的时候,阿美把他的那份全给干了。 她不会累吗? 她说不累。但孙丞材却琢磨,那她到底吃了多少苦,才能练成这样的本事? 孙丞材对她另眼相看,渐渐地有了跟她交往的意愿。到了二十二岁那年,家里一切都走上正轨,并且生意越做越红火。孙丞材一年多都没放过假,在那年冬天,他跟父母表达了想旅游的愿望。 父母欣然应允,给了他充足的资金,让他出去好好放松。孙丞材回家整理好行李,又折回烧烤店,当着父母的面,跟阿美说道:“我想带你一起去。” …… 不管父母石化了多久,也不管阿美愿不愿意,孙丞材充满魄力地把她拉走了。他们去了n市,阿美第一次出来旅游,非常开心。但是跟她比起来,孙丞材的反应就太平淡了。 “丞材,你不高兴吗?” “没有不高兴。” “那你为什么闷闷不乐?拍照也皱着眉头?” 孙丞材望着湖光山色,悠悠地叹了一口气:“听说我好朋友在这里上大学。” “你的好朋友?你最好的朋友不是那个姓陈的吗?他退伍回港城了呀!” 孙丞材苦笑着摇了摇头:“还有一个好朋友,在高考之前,我们形影不离来着。后来他说他要考大学,不跟我们玩了……我们以为他说说而已,没想到他真考上了大学。” 阿美撇了撇嘴巴,说道:“考上大学就不跟你们玩了?那这样的朋友还不如不要,” “不是……”孙丞材神色尴尬:“是我有错在先,他生我的气,我也能理解。” n市是一所颇具规模的大城市,有很多旅游资源,也有很多高校。孙丞材只知道他在那里上大学,却不知道具体哪所学校。要是真打听,估计能打听出来。但他胆怯,就算知道他在哪儿,他大概也没有勇气去找他。 不过,即便如此,每当路过一所大学时,他总会停下脚步,向里面张望一番。阿美问道:“大学是不是上四年?” “嗯,他上的应该是四年的。” “那他应该毕业了吧?我弟弟今年夏天就毕业了。” 孙丞材点点头:“我知道,他很有可能已经离开大学了,我就是随便看看。” 在那个漫游费昂贵的年代,他必然是一离开港城就换了手机号,所以孙丞材只能通过qq联系他。他以前用的头像是阿尔萨斯,后来换成了曼联的队徽,想必是戒掉了游戏,将兴趣转移到足球上了。 从他换头像的行为判断,他大概还在用这个qq号,但孙丞材还是没有联系他。 那次他们在n市逗留了五天,回到港城之后,孙妈妈的眉间始终笼罩着淡淡的忧虑。而这种忧虑在阿美开始呕吐之后,转变成了一半欣喜,一半忧虑。 她曾担心二人会出事,还叮嘱儿子要有分寸。结果二人果然闯祸了,不过能把阿美这样的姑娘娶回家,她是非常开心的。 后面的一切顺理成章,孙丞材千里迢迢地去提亲,风风光光地办了婚礼,并在2016年升级当爸,一切顺风顺水。 都说婚后的生活一地鸡毛,但孙家却其乐融融,红红火火。阿美依旧勤俭持家,孝敬公婆,教导儿子。并且她不是传闻中的“扶弟魔”,她供弟弟读书,弟弟工作后,也懂得回报姐姐,不到万不得已从不伸手要钱,因此两家关系非常和谐。 年纪轻轻就当了爸,孙丞材要比同龄人更稳重一些。看着可爱的妻儿,他也有了赚钱的动力。年少时他看不上家里的生意,也不想在闷热的厨房待一辈子,但现在他积极开发新的菜品,起早贪黑地忙碌,并且一点都不觉得辛苦。 孙丞材的生活太美好了,美好到让他不相信这是真的。只是偶尔想起那位断了联系的朋友,他还是会伤感一阵。 时间回到2018年,那天是中元节,过了九点之后,烧烤店就冷清多了。孙妈妈特意叮嘱儿媳妇带着孩子早点儿回去,“今天鬼节,大晚上的,别让小孩子在外面溜达,免得撞见不干净的东西。” 阿美不太相信这些迷信,但也没有反驳婆婆,而是柔声说道:“等爸和丞材烧完纸,我就带小石头回去。” 阿美还有一件担心的事。每逢十五,总有一伙人来店里,让孙家不好过。领头的那个姓夏,说是在港城没人敢惹,他来了四五次了,每次都捡贵的点,但从来都没付过账。 按照孙家目前的财力,这几千块钱根本算不上什么,但这种行为很让人膈应,阿美想起来就气得肚子疼。说不定他只是个欺软怕硬的东西,要是孙丞材奋起反抗,可能他就不来了。但孙家父子又都是很和气的人,从不惹是生非,只怕姓夏那一伙只会变本加厉。 还有客人在大声嚷嚷,但小石头已经躺在长椅上睡着了,阿美给他盖上一件衣服,又摸了摸隆起的肚子。她希望客人早点儿走,以便早早关门,让姓夏的那伙吃闭门羹。 按照港城的风俗,在中元节那天,他们要找个十字路口,为逝去的亲人烧纸。不知道算不算陋习,但这么多年了,他们都这么过来了,改也不好改了。 孙爸爸清点纸墩子,点好了之后,孙丞材又拿上一个。烧了这么多年,孙爸爸心知肚明,儿子这一摞纸,是烧给他那位英年早逝的高中老师的。 孙爸爸说道:“按理说,烧那么一两次就行了,何必每年都烧?她又不是咱家亲戚……” “走吧,爸,反正也不费什么事。再说,孟老师当年对我挺好的。” 孙爸爸不再言语。当年那位老师去世了,他们这些做家长的也挺惋惜的,但他没意料到,佟童居然因为这件事跟他儿子闹翻了,并且直接断了联系,这些年都没露过面。 孙爸爸边走边唠叨:“人各有命,生死都是有定数的,那位孟老师命不好,佟童还真能怪你一辈子不成?” “要是我没拿走佟童的电话,就算佟童救不了她,但至少能听到她的声音……唉,都怪我一时贪玩,让他错过了跟她最后的通话。我确实不该拿走他的电话,确实不该……” “唉,不知道说什么好。”孙爸爸抬头看了一眼皎洁的月亮,叹气道:“不过七年了,佟童的气也该消了吧?也不知道这小子去了哪儿,他能知道你一直在内疚吗?” 第二卷 第46章 幸福“搅屎棍” 烧完纸后,孙丞材和父亲一起回家。他们出门时,店里已经在做打烊的准备了,估计这时已经收拾完了。忙碌一天,他最期盼的就是背着儿子,跟妻子一起回家的情景了。只要一想起来,浑身的疲惫就烟消云散了。 可一回到家,眼前的一幕却让他头疼万分,果然,姓夏的又来了。阿美脾气好,但每次看到他,都会狠狠地骂道:“每到十五号就来,比女人的大姨妈还准。” 夏有德三十五岁左右,身材偏瘦,留着中分长发,看似摇滚青年,实则是个无业青年。他自诩为“幸福管理员”,幸福这一片的安危由他来守护。但附近的商户都说,他应该叫幸福搅屎棍。没有他,幸福社区才能真正幸福。 孙家做生意实诚,待人热情,有了孙丞材帮忙,家里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好。人红是非多,生意红火,就特别容易招人记恨。 孙家东边的邻居是一家快餐店,他们嫌弃孙家在外面摆摊,抢了他们家的生意。孙丞材好脾气地画了一条“三八线”,说自己家肯定不会越线,更不会占他们家的地方。 孙妈妈心善,尽管她未必了解“六尺巷”的故事,但她让孙丞材多让着邻居,不要把线划得那么死,多给邻居留点空间。 但他们的谦让并没有换来和平,邻居家还是不满意,经常在孙家生意最火爆的时候上门闹事。太吵了,味道太大了,反正就是让他家顾客不舒服了,把顾客给气跑了。 他们列举了一大堆条件,唯独没有将自家饭食太难吃那一条加上去。阿美不停地翻白眼,孙妈妈却好脾气地赔不是,还送了一堆好吃的向他们示好。但人家根本不领情,一出门就把一包吃的扔进垃圾桶了。 太过分了。 不光是孙家人,就连来吃饭的食客也是这样想的。 但是孙家只想着和气生财,不想闹得太难看,所以一再忍让。就这样,在六月的某一天,城管突然来了,说是孙家在外面烤烧烤,严重污染空气,要交一笔罚款。 这真是太离谱了,孙家做生意这么多年,第一次交这样的罚款。不过,港城是旅游城市,对空气质量肯定是有要求的。孙丞材郁闷不已,翘着二郎腿,在外面抽起了烟,一想到这样排出的有害气体也有可能污染大气,他又搬起马扎,灰溜溜地回到了店里。 这样被邻居摆了一道,孙家肯定咽不下这口气,孙丞材烤串的时候都在想,怎么才能让警察叔叔去邻居家一趟。想着想着,一股糊味儿蔓延开来,孙丞材心疼得“哎呦”好几声,鸟贝可值钱呢。 正在他筹划怎么报复时,夏有德找上门来了,主动声称要帮两家调解。孙丞材一直居住在片区域,自然对这号人物有所耳闻。 夏有德大概会一点拳脚功夫,但肯定不足以支撑他横行乡里,所以他背后应该有个“大哥”在撑腰。每次看到他,孙丞材总会想起童年时看的《水浒传》,夏有德流里流气的样子像极了刚出场时的高俅。不对,高俅应该是夏有德背后的“大哥”,夏有德顶多是狐假虎威的高衙内。 夏有德吹牛的功夫一流,他拍着胸脯跟孙丞材说道:“我一出马,绝对帮你摆平!我又不收你钱,你给我做点好吃的就行!” 孙丞材居然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有时候,他后悔自己目光短浅,后悔不该走捷径,后悔时不时会冒出一些邪恶的念头。 比如,他跟夏有德说:“那个,我还不想跟他们和解,你能替我教训一下不?” 夏有德哈哈大笑:“小意思!教训到什么地步呢?见血?住院?还是让我坐牢?” 孙丞材胆子很小,他急忙摆了摆手:“吓唬吓唬就行了,我可不想把事情闹大。” 后来,阿美总是埋怨他太草率,不该相信这个混混。孙丞材也很郁闷,胡乱解释道:“他很难打发嘛!我想着早早把他打发走,别再在我眼前晃悠了。” 就这样,老实巴交的孙丞材唯一一次“雇凶”,便惹上了麻烦。夏有德再次来孙家时,吹得唾沫星子横飞,他滔滔不绝地说道:“我去了张家,把这刀子往他们跟前一亮,他们就吓趴下了。嘿!他们肯定不敢来骚扰你了!” 孙丞材还是有点开心的,赶忙准备了几个好酒好菜,让夏有德大吃一顿。夏有德走的时候,目光都迷离了,蹒跚着脚步,走一步便将自己吹嘘一遍。孙丞材目送着他离去的背影,长长舒了一口气。 他以为这次饭钱就相当于报酬了,没想到这是噩梦的开始,夏有德摇身一变,成了孙记烧烤的大功臣,几乎每个月的十五号都会过来,点一桌子好吃的,喝得酩酊大醉。 要说他过分吧,他也不是天天来;要说他不过分吧,他每次来都是呼朋引伴,最多的一次居然带了十个人,吃到半夜方才散去。阿美抚摸着睡在长椅上的儿子,心疼地计算着那一桌的花费,少说也有一千多。 更让人无奈的是,夏有德压根就没有解决两家的矛盾,邻居家消停了一段时间,又暗戳戳地使绊子,暗示顾客把车停在孙记烧烤门口。 虽然算不上什么大事,但此举让孙丞材感觉非常不爽。在夏有德再次来临之后,孙丞材开玩笑似地问道:“哥,你真吓唬张家了?” “那还有假?你这是不信任我么?” “不不不,那倒不是……就是他最近又开始作妖了。” 夏有德瞪着一双小眼睛,做出一幅十分愤慨的样子来,当即拍案而起:“还有这等事?等我吃饱喝足,再去为你讨回公道!” “不用了不用了。”孙丞材可不想一错再错,便急忙拒绝了他:“按理说,这样的事还是少干为妙,这段时间以来,您也费了不少心思了,我自己想办法就行。” 夏有德眉毛一挑:“少东家,你这不是下逐客令吧?这不是翻脸不认人吧?” 孙丞材神色尴尬,他很害怕小混混眼中的凌厉,便打了个哈哈:“怎么会?您要是来,我就得好好招待。” 夏有德这才露出微笑来,用力撕扯着肉串,说道:“我还真舍不得少东家这手艺呢。不过,你要是觉得我碍事,想过河拆桥,我就给你钱。” 说到“钱”字,他再度目露凶光,孙丞材浑身一激灵,说道:“不用不用,您到这里来,不用客气。” 就这样,夏有德算是彻底缠上了孙家,每次看到他来,阿美都气得摔东西。孙丞材也很烦恼,他找陈泽平商量过,陈泽平比他还怕惹事,只让他忍让。孙丞材气鼓鼓地说道:“你好歹当了几年兵,怎么就这么胆小呢?” “这不叫胆小,这叫智慧!你忍耐他一段时间,把他惯得越来越嚣张,到时候自然有人收拾他!” 好像有点儿道理,但这个忍耐什么时候是个头?孙丞材烦躁地抓耳挠腮:“要是佟童在就好了,他随便抬两腿,那个搅屎棍就再也不敢来了。” 谁说不是呢?陈泽平也五味陈杂,想念着那位杳无音讯的老朋友。 再回到中元节那天晚上,孙丞材一回来,就看到了夏有德的身影,他这次带了四个人过来,阿美没好气地瞪着他们,毫不客气地说道:“我们家已经打烊了,几位改天再来吧!” 夏有德轻晃着脑袋,笑道:“当初找我办事的时候,可不是这幅样子啊!果然,事办成了,你们就翻脸不认人了?” “你为谁办过事?”阿美怒气冲冲将抹布甩在桌子上,说道:“你就是嘴上说得好听,事办没办,谁知道?” 当着一群小弟的面被一个女人如此奚落,夏有德非常没面子,他挠了挠鼻子,一步步紧闭:“要不你去张家问问,我有没有跟他们聊过?” “我又不是傻子,这种话怎么可能当面问?” 要是真去张家问了,孙丞材“雇凶”的罪名可就坐实了。万一人家再报警,孙丞材能不能安然无恙都不好说。 夏有德流氓神色显露无疑,也不顾阿美高耸的肚子,伸手就推了她一把。阿美往后一退,撞到了柜台上,腰痛得直不起来。正好孙丞材赶回来了,他飞奔过来,扶住妻子,吓得声音都发颤:“你没事吧?” 阿美摇了摇头,还没说话,夏有德便阴阳怪气地说道:“少东家,你老婆可比你难缠多了。女人可不能惯,要是惯久了,她骑在你头上怎么办?所以,我先替你教训她。” “教训你个头!” 阿美和孩子是孙丞材的底线,他被夏有德激怒了,随手抄起一个空啤酒瓶,晃动着胖胖的身躯,就要跟他拼命。他犹如一只肥胖的企鹅,跑起来摇摇晃晃,夏有德飞起一脚,直接命中他的要害,孙丞材惨叫一声,痛苦地倒在了地上。 孙家人顿时乱成一团,阿美和孙妈妈担心孙丞材,孙爸爸又憋着一股气,随手抄起一个鞋拔子,冲着这群人乱打了起来。但是他年纪大了,又从来没打过架,不一会儿便只有挨打的份了。 孙丞材的儿子从睡梦中惊醒,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哇哇大哭。他茫然四顾,却更加迷茫,哭声更大了。 正在这时,一双有力的胳膊把他抱了起来,一个年轻的声音在他耳边说道:“你是不是叫小石头?” “嗯。” “听叔叔的话,你现在还没睡醒,是在做梦。待会儿梦醒了,爸爸妈妈就带你回家了,好不好?” 泪眼朦胧中,石头看到了一个年轻的脸庞,他并不认识这位叔叔,但他的声音很温柔。小石头被大人们打架的场景吓得不轻,本来很容易留下心理阴影,但是这位叔叔三言两语,就安抚了他不安的心情。他把小脑袋磕在他的肩膀上,迷迷糊糊,又睡着了。 睡梦中,他听到那位叔叔说:“我不在这几年,什么虾兵蟹将都敢出来称大王。我倒要看看,你们有多大本事!” 第二卷 第47章 中元节的不速之客 这位中元节的不速之客身量很高,眼睛很亮。他穿着一件浅灰色休闲衬衣,一条深蓝色牛仔长裤,看起来清爽整洁。这打扮气度,绝对配得上“斯文白净”四个字。 夏有德以为他是大学老师,或者是政府公务员,总之是个很体面的人。这样一个书生,战斗力必然是渣渣,根本就不用放在眼里。 但是孙家人却看直了眼,除了阿美之外,其他三个人都定定地看着他。尤其是孙丞材,都忘了喊疼了,张开的嘴巴一直合不上。 孙妈妈不知是积攒的委屈大爆发,还是久别重逢后抑制不住激动,眼泪滚滚往下流,哭喊了起来:“佟童?你回来啦……” “嗯,阿姨。你先捂好石头的眼睛,别吓着他。” 佟童淡然一笑,将石头塞到孙妈妈怀中,不顾寒暄,先把衣袖上的扣子解开,淡定自若——甚至是带着几分优雅地将袖子挽了上去,然后抬起头来,直视夏有德,问道:“你是来闹事的?” “……” “那我先从哪儿开始收拾你呢?” “啪”一声脆响,夏有德的一半脸就被扇肿了。 咦?! “书生”什么时候抬的胳膊?他又是什么时候挨了打? 他明明很清醒,但这事态发展速度,他怎么就跟不上了? 夏有德还没寻思过来,他那一头乱草般的头发就被揪住了。这位“书生”的手像两只大钳子,他越挣扎,钳子夹得越紧。佟童揪着他的头发,不由分说地把他拽到墙上,按着他的头,在墙上撞了好几下。 夏有德站立不稳,刚想反抗,佟童却松开了手,又毫不犹豫地扇起了他的耳光:“这一巴掌,是因为你打了我朋友的老婆。孕妇你都下得去手,可见你嚣张成什么样子!这一巴掌,是因为你来我朋友家里闹事,不光自己来,还拉帮结派,不嫌丢人!这一巴掌,……要是你识趣,就赶紧给我滚,以后别再来!” 夏有德被丢到了墙角,像摊烂泥一样起不来。跟他一起来的人想要冲上来,佟童却猛然回头,喝道:“活腻歪了?还敢在我面前动手?” 虾兵蟹将们果然吓得不敢动弹。 佟童皱起眉头,嫌恶地瞟了夏有德一眼,又跟虾兵蟹将们说道:“本来想让你们打扫干净再走,但是你们在这里太碍眼了,赶紧滚!以后别出现在我面前,否则我见一次,打一次!滚!” 鲁达三拳打死郑屠,佟童三巴掌扇掉夏有德三颗牙。姓夏的满嘴是血,话都说不清楚。他逃得匆忙,甚至连狠话都没来得及放。但是他逃走了之后还在发懵——刚才发生了什么?他怎么就逃出来了?还这么狼狈? 烧烤店里一片狼藉,阿美惊呆了,从小到大,这可是她第一次见识到什么叫做“满地找牙”。缠绕了孙家几个月的噩梦,就这样被驱散了。 孙丞材又哭又笑,被踢到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他却硬是咧开嘴笑了笑。结果笑了没多久,又捂住脸,呜咽了起来。 阿美疑心丈夫被打坏了脑袋,结果他抱住那位不速之客,呜呜地哭了起来。 印象中,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哭。 虽然孙妈妈也又哭又笑,但她还是早早反应过来:“佟童,你真的回来了?回来的真是时候啊!话说,刚才跟他打架,有没有伤到哪里?对了,你吃饭了吗?这么晚了,一定饿坏了吧?想吃什么,阿姨给你做。” 佟童耐心地听完了这一连串的问话,温和地说道:“阿姨,您还跟以前一样,每次一见面,都问我饿不饿,想吃什么。我呀,最喜欢吃你们家的肉串,什么肉都好吃!要不是我奶奶怕给你们家添麻烦,我肯定天天来你家吃肉。” 孙妈妈眉开眼笑,笑得格外慈祥:“跟我有什么好客气的!你先坐着喝口水,我和你叔叔给你做饭去!——丞材,快把店里收拾收拾!” 小石头在奶奶怀里睡得很安稳,待那些流氓混混们离去,他方才从睡梦中醒来。他茫然地看着眼前的场景,看到了刚才抱他的那位叔叔,他咧嘴一笑,又趴到了奶奶身上。 看来那位叔叔说的是真的,没人打架,他就是做了一个噩梦。这让他感到十分安心。 孙妈妈要去做饭,佟童便伸出手来,说道:“跟叔叔抱吧?” 小石头又腼腆地笑了笑,但很顺从地伸出了手,让佟童抱了起来。 孙丞材已经恢复正常了,但又有些陌生。他们的友谊横跨整个童年到少年,七年没见了,一肚子的话不知从何说起。 佟童的变化太大了,他离开港城时,还是个带着几分鲁莽气息的大个子,虽说尽量把自己收拾干净了,但远远比不上现在的模样。过去几年间,他似乎又长高了一些,模样没怎么变,肤色也跟从前差不多,但总有种比以前更加干净利落的感觉。 佟童逗着小石头,扭头跟孙丞材说道:“别哭啦,当着儿子的面哭,丢不丢人?” 小石头笑嘻嘻地说道:“你认识我爸爸?可我不认识你。” “他是爸爸最好的朋友。” 孙丞材的回答,让佟童愣了一下。他们是闹着别扭分开的,这么多年没见了,都有了各自的生活,但孙丞材丝毫没有犹豫,脱口而出,佟童怎能不感动? 待饭菜端上桌,他们的话匣子方才打开了。煽情过后,孙丞材喋喋不休地控诉了起来:“至少把矛盾解开了你再走,你可倒好,一赌气就走了,我连你去哪个大学都不知道。还是陈泽平说的,你被大学录取的喜报就贴在学校的荣誉栏那边。你去了南方,换了手机号码,连qq号都不用了,真是太过分了……” “好啦好啦,抱怨的话以后再说。佟童,叔先跟你喝个酒,给你接风洗尘。” 佟童急忙恭敬地端起酒杯,仰起脖子一饮而尽。孙爸爸赞许地说道:“不错不错,确实长大了,喝酒的规矩都懂了。” “都二十好几了,肯定不是以前不懂事的小屁孩了。” 被问及做过什么工作,佟童很坦然地说,他大学学的是计算机,后来随大流考了研究生,结果读研期间创业失败。研究生毕业前考了公务员,结果不到一年,他就辞职了。 “反正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我也觉得自己不适合按部就班的生活,所以就辞职回老家了。” 孙爸爸眉头紧锁,问道:“公务员不是铁饭碗么?你想走就能走?”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佟童瞒不过去,便苦笑道:“叔,你就当我犯了错误,被开除了。” 孙爸爸识趣地转移了话题,孙丞材却很开心:“那你以后就留在港城了?你打算在这里找工作?” “没有意外的话,就打算在这里生活了。走过那么多地方,都没有老家好。不过我不打算找工作,我在港城大学租了一家店面,打算在大学里开个复印店。” “哦哦,那敢情好。你钱够么?要是不够,尽管开口。” 成年人都对“借钱”两个字格外敏感,这话也就是发小能主动提起来吧!佟童拍了他肩膀一下,笑道:“我读书时跟几个学长一起创业,赶上好机遇,挣了一笔钱。那时踌躇满志,以为自己总有一天能成为某个马爸爸,到头来不得不向现实低头。我用那笔钱给我爸买了套房子——不过也就是六十平米的小两居,地方还挺偏,价格很便宜。跟高小宝合伙开了家跆拳道馆——对了,你还记得高小宝吧?就是以前老是在校门口等我的那个瘦高个。花了一大笔,也确实没剩下什么钱了。稍微攒了点钱,又全投进这个复印店里去了。” “你买房子之后,你爸特意来这里喝了酒,那个自豪劲儿就别提了。”孙爸爸感慨道:“还是上大学有出息啊!不过,你做什么赚那么多钱?” “我一上大学就做各种兼职,摆过摊,做过家教,大三就跟几个研究生一起创业了,也是受他们影响才考的研究生。”佟童说得很平淡:“不过那时闹得很不愉快,后来也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就散伙了。研究生毕业后,我也没有继续创业,就是按部就班地工作了。” 孙丞材又跟他碰了酒杯,说道:“不愉快的事以后再说,今天你回来了,咱们就只说高兴的事。” “嗯。”佟童抿了一口酒,笑道:“当年你还跟我说,‘苟富贵无相忘’,我看这句话用在你身上更合适。在咱们这帮人当中,就数你最富贵了吧?” “当着你的面,不跟你说虚的,我确实赚了不少钱,但这活儿吧,确实太累了,不管冬天还是夏天,都是烟熏火燎的。收了摊,回家眯一会儿,两三点就得去市场采购。这活儿确实太累了,我希望石头能跟你一样,以后上大学,找个体面点儿的工作,宁可少赚点,别遭这份罪。” 小石头已经躺在佟童怀里睡了,张着小嘴,睡相十分可爱。佟童爱怜地看着他,说道:“每次跟我爸打电话,他总跟我说起你来,说你现在变得特别勤快,找了个漂亮贤惠的老婆,又有了个可爱的儿子……他说,我不求你跟孙丞材一样,但你至少做到一样吧?我反问他,我已经做到一样了,还催我干嘛?” 孙家人立刻两眼放光,问道:“你谈对象了?” 佟童哑然失笑:“不是啊,他不是还夸你勤快么?我现在也很勤快啊!” 众人哄笑了一番,孙爸爸有些伤感地叹气道:“要是有中意的,你这个终身大事还是得抓紧。别怪我说不吉利的话,我不跟你说虚的,我感觉你爸,没几年活头了。” 这些不用孙爸爸说,熟悉老佟的人都知道,他年轻时得过癌症,奇迹般地好了,可今年年初又彻底复发了。癌细胞来势汹汹,侵占了他多个器官,几个月便卧床不起了。 佟童伤感地说:“谁说不是呢?我之前给他找了个护工,后来想想还是不放心,就回来陪他了。他对我有养育之恩,我应该回来陪他最后一程。” 初秋的风吹过,带来一丝中元节的阴冷气息,酒桌上的几个人都沉默了。佟童又说道:“我回来这几天,他精神状态还不错,今天中元节,他要给我奶奶烧个纸,我就陪他出来了。他说,以后他死了,这些规矩不能忘。我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就出来走走。看到你们家的灯还亮着,就想进来喝两杯。” 第二卷 第48章 咸鱼 佟童这次回来,孙丞材总感觉他哪里变得不一样了。孙妈妈说,佟童现在出息了,一看就是读过书的人了。 佟童笑得很腼腆,很谦虚地表示,虽然上过大学了,但他跟孙丞材没法比较,孙丞材年纪轻轻,在港城已经买了两套房子了。不仅如此,他已成家立业,有了可爱的妻儿,俨然成为别人眼中的人生赢家。 孙丞材掐灭了烟头,眯着眼睛,不满地说道:“就冲咱俩这关系,你不用跟我说这些吧?你居然也会奉承我?难不成,你早就把我当外人了?” 佟童连忙摆了摆手:“怎么可能,我说的都是真心话,我跟你从来都不客气。” 孙丞材依然觉得哪里怪怪的,久别重逢,他非要拉着佟童喝酒。但做了一天生意,他早就筋疲力尽,最后一头栽倒在桌子上。睡眼朦胧中,听到佟童跟他说,改天找陈泽平一起喝酒,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孙丞材只记得自己反复念叨着这一句话,然后就什么都记不得了。 第二天醒来,孙丞材依然感觉像是在做了一场梦。他曾经幻想过,二人久别重逢之后,会紧紧拥抱在一起,然后拳打脚踢,就着几瓶啤酒大声嚷嚷,中间夹杂着一些粗鄙之语,吐槽这些年的不如意…… 至少他跟陈泽平是这样的。可见到佟童之后,上述几样一件都没发生,他们之间像是隔了一道屏障,客客气气的,但是又有几分陌生和疏远。 “不会还因为当年那件事怪我吧?还是念了大学之后就瞧不起我了?” 阿美让他别想太多,劝道:“听你们说,他的父亲不是癌症复发了么?还是很严重的那种。他的心情怎么可能好?他有心情来见你就不错了。” 说的也是。孙丞材又寻思了半晌,买了点水果点心,看老佟去了。老佟近期在家休养,瘦成了皮包骨头,说起话来更加有气无力。虽然夏天还没过去,但他依然捂得严严实实,他的头发都掉光了,于是戴着一顶帽子,帽子在头上松松垮垮的,随时都能掉下来。 孙丞材心里很不是滋味,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来安慰他。他这副样子,也的确无法让人相信他会好起来。即便如此,老佟却乐观地说道:“在幸福三村,我最有福,别看他们都有自己的孩子,但他们都赶不上我家佟童孝顺。” “那是,为了照顾你,佟童特意回来工作了。” 老佟原本正在练字,他自豪地说,笔墨纸砚都是佟童给买的,而且都是质量很好的那种。但他体力有限,每次写几个字,就哆嗦得握不住笔了。 孙丞材来了之后,他斜躺在沙发上,费力地笑道:“我最看不惯你们年轻人在朋友圈发什么‘癌’,又是懒癌,又是尴尬癌什么的……真正得了癌,看你们谁能发得出来!” “可不是嘛!现在的年轻人,大多数都是在无病呻吟。” 老佟又笑了笑,说道:“你不光是来看我,还是来找佟童吧?他去大学忙了,过几天就开学了,店面刚装修好,他要过去弄机器还是怎么着。” 老佟三句话不离佟童,曾经厌恶到想要送走的孩子,如今完全成了他的骄傲。他说佟童在大学得了好几年的奖学金,在全国的比赛上获过奖,还跟几个研究生一起创业。“别人大学毕业找工作就很难,可是他书还没读完就给我买了这套房子。我这辈子也算住进电梯房了,我的卧室还是南向,亮堂!连心里头都亮堂!唉,虽说我活不长了,但我也算享福了!” 如佟童所言,他买的房子的确算不上多出色,位置偏僻,一梯六户,仅有一面南向,面积还很小。或许这个条件放在相亲市场上,很多女生都不会看在眼里,但考虑到这是他学生时期买的房子,他已经很了不起了。而且对老佟来说,这房子肯定算得上豪宅了。 老佟很心疼这个养子,他说道:“佟童很努力,想方设法赚钱,但是买房子,开跆拳道馆,还要给我治病,他一分钱都攒不下。我听他说,这次去大学里开店的钱,还是跟银行借的。” “他昨晚跟我说了,但我总觉得,他有很多事没跟我说。”孙丞材说道:“我想借钱给他,但是他没要,他是不是把我当外人了?。” “嗨,怎么可能?他就是有很多事,不方便说。考上公务员多不容易,大小是个官,体面,还稳定。我想让他一直干下去,不想让他辞职,为此还跟他吵过几次,但是也没拗得过他。不瞒你说,他考了什么公务员,我也不清楚,因为他老说需要保密。没办法,我也不敢乱声张,要不,我早就跟你爸炫耀了。没事我就瞎寻思,他难不成是考了公安?又感觉不太像。他说,等以后能说了再说。” 老佟的气息太微弱,说说停停,听得孙丞材也很累。确定佟童并不是有意跟他疏远,他才得到些许安慰。 从佟家出来之后,孙丞材又给陈泽平打了电话,跟他说了佟童回来的消息。陈泽平睡得晕晕乎乎,听到这个消息,立刻来了精神:“他在哪儿?我得好好揍他一顿!揪着他的衣领,扇他几个嘴巴……哦,不行不行,打人不打脸,那我就使劲踹他!踹他!踹他!哼,七年了,给他发了无数条qq,打了无数个电话,他的一点儿音信都没有。现在回来干嘛?找揍吗?老子……” “行了吧你,你打得过他吗?” “……” 陈泽平瞬间哑火。 “当年要不是你拉着他打游戏,他能错过孟老师最后一通电话吗?” 陈泽平又来了精神,辩解道:“别光说我,主要过错在你好吧!是你把他的电话藏起来了!” 二人互相抱怨了一通,最后孙丞材掐灭烟头,下定决心:“今晚我不做生意了,就请你俩吃饭。我就不信了,这次还捂不热他?” 佟童在学校忙到九点才有空,听说孙丞材要请客,他买了一提啤酒,想跟两个好朋友赔罪。但当他感到孙记烧烤时,他还是傻了眼——桌子上面摆得满满当当,但是全都凉了。桌子 是啊,这么大的烧烤店,怎么会没有啤酒呢? 佟童看了看手中的啤酒,不免暗笑了自己一番。 可是这么大的烧烤店居然一个客人都没有,这一晚上要损失多少钱?但孙丞材并不在乎,他冲着佟童喊道:“愣着干嘛?快来吃啊!” 佟童差点儿没认出陈泽平来,打量了半天。陈泽平笑了笑,抢先说道:“是不是想说,认不出我来了?” “肥头大耳,油光满面。”佟童吐槽道:“人家去当兵的,都练得黑不溜秋的,还有一身腱子肉,你这,你这……” “行啦,我知道我胖了!”陈泽平毫不在意:“训练太累,我吃得就多,一吃多了,这不就胖了吗?” 专科念了一年,陈泽平是被父亲硬送到部队里去的。陈父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好好复习,准备考军校。他脑子聪明,还是有很大希望的。陈家还有人当军官,所以只要他一考上军校,以后就是一条坦途了。 但陈泽平懒散惯了,两年的军旅生涯也没改变他的个性。他嘴上敷衍,但从未行动过。熬到退伍,只能回家。人家退伍回来,父子相见,分外让人动容。但陈泽平还没走出车站,就差点儿被他爸给重新踢回部队去。 陈泽平想回老家开个文化公司,结果到现在都没开起来。他就守着二中门口的文具店,用心钻研彩票以及周易。他说,他以后要当个网络作家。当然,也只是说说而已,他说了几年都没动笔。 他自己也承认,他不过是一条混日子的咸鱼。 “但是,等我中了大奖,或者研究透了周易,我必然会成为网文界的大神!” 两个好朋友显然都不明白这三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孙丞材毫不留情地说道:“你呀,就是眼高手低,游手好闲!” “嗯。”陈泽平并不反驳,他喝了一大口啤酒,懒懒地说道:“换句话说,我也沉得住气,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佟童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两年军旅生涯,没把你培养成唯物主义战士,你反倒钻研起迷信这一套来,简直辜负了党和国家的培养!” “周易是一门科学,就连大学都有这门学科,我怎么搞封建迷信了?”陈泽平不服气地说道:“你坐得这么端正,说话做事一板一眼的,你倒像当了几年兵。” “得了吧!”佟童拍着大腿大笑:“你太看得起我了,我不仅当不了人民子弟兵,就连警察都当不了。” “是因为你的身世吗?” “倒也不全是,我的性格不太合适。” 孙丞材冷不丁地瞥了他一眼,呵,这家伙,果然还是把心思藏得很深,对过去七年的经历,他不停地打太极。 算了,还跟他迂回什么呢?孙丞材闷了一口酒,直截了当地说道:“佟童,你说实话,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们俩了?是不是读了大学,就清高得不行?还是对七年前的事,你始终没有释怀?那时大家都是不懂事的小屁孩,犯点错也正常,这些年我和陈泽平心里也非常不舒服,非要让我俩愧疚一辈子,你才肯原谅我们么……” “你在说什么呢?”佟童打断了他的话:“关于七年前的那通电话,我确实一直在后悔,而且我早就反省过了,千错万错,其实都是我的错。如果我不贪玩,我无论如何也不会错过那通电话……” 佟童又说道:“昨天晚上是中元节,我看到你和孙叔叔烧纸了。孙叔说,你们还为孟老师烧了纸。七年间,你坚持为她烧纸……你知道我有多感动么?算了,当着你们的面,我就不说那些肉麻的话了。” 孙丞材刚才还义愤填膺,听他这么一说,立刻没了脾气。佟童喝了一大口酒,说道:“过去七年,我确实没什么好说的,就是读书,创业,考了公务员。结果上了几天班,出了一件事,弄得我直接抑郁了……我现在还在无限停职中。这些事还属于内部机密,我确实没办法告诉你们啊!” 陈泽平幽怨地瞪了孙丞材一眼,抱怨他错怪了佟童。佟童接着说道:“创业失败的事,我慢慢告诉你们。眼下最要紧的,是得告诉你们,你们确实是我最好的朋友,这点不会变。” 第二卷 第49章 友谊的开始 秋风凉了,三个人都有些醉意了,佟童这才打开了话匣子,说起了这些年的不如意。他在大学的确交到了志同道合的好朋友,但也被人骗得很惨。 他脸颊通红,握着一个酒瓶子,愤愤地说道:“卖掉那个版权的时候,人家给了我五十万,我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大一笔钱,普通上班族得干个四五年都不一定能攒出那么多钱,可是我研究生还没毕业就赚到了。我开心得要死,但是没想到,那两个王八蛋学长拿得比我多得多,我几乎是被他们才忽悠考了研究生,又干了最多的活,到头来我得到的最少……不说了,再说下去又要骂娘了。” 三个人沉默而又默契地干了一杯,佟童垂下头,说道:“至于你们,你们知道我都想你们什么吗?” 陈泽平不停地搓着大腿,咧开嘴笑着,活像村口二傻子:“不会是对网吧那一幕耿耿于怀吧?” 佟童摇摇头,说道:“是小学一年级去港城植物园春游那一次。” 时间太久远了,他们都不记得了。秋风把另外两个人都吹醒了一些,他们静静地听着佟童说了下去。 “那时我很久都没拿到零花钱了,那天我奶奶给了我两块钱,让我在公园里面买点零食吃。小卖部前面排着很长的队,好像小学生就是为了吃零食才来郊游的一样,我特别想吃雪糕,就想花五毛钱买根冰棍……” 说到这里,他们两人也恍惚想起来了,佟童说的是他们第一次相遇的场景。那时他们一群小学生围着小卖部,嚷嚷着吃这个吃那个,老板应接不暇,让他们排队,学生们这才叽叽喳喳地站了一队。轮到佟童时,老板问道:“你要什么?” “我说了,我要一根老北京冰棍。” “五毛钱一根。” “我已经给你钱了。” 佟童说得很真挚,但店老板却不相信,忙碌使他焦躁,焦躁又使他愤怒,他不耐烦地说道:“不可能,要是给了钱,我肯定有印象,不可能吞了你那几毛钱。” 佟童也着急起来,他跺着脚说道:“我就是给了,本来你都要给我拿冰棍了,可后面的人一嚷嚷,你就让我们排队……我排队了,你为什么不给我冰棍?” 队伍排得很长,小学生们也都蹙着眉头,老板下不来台,便梗着脖子,蛮横地说道:“你肯定没给,我做了这么多年生意了,怎么可能欺负你这个小学生?” 佟童急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给了就是给了嘛!一张五毛钱,中间裂开了,用透明胶粘起来了。” “区区”五毛钱而已,这个孩子怎么会记得这么清楚? 老板怕是也想起了那张破烂的钱,但当着这么多小孩的面,他又下不来台,便粗暴地将佟童拨向一边,说道:“你再这样胡搅蛮缠,当心我告诉你们老师。” 那时的佟童还是个乖顺的小男孩,被当众一推,又被训斥一顿,又羞又怒,当即大哭起来。他哭得十分委屈,四周的游客纷纷侧目,但是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帮他一把。 绝大多数人都是这样,看向他的目光满是同情,但是,他们的动作仅限于“看”。他们为什么要为这个素不相识的小孩出头?谁愿意惹麻烦上身? 那些小孩子也是,甚至有几个女生交头接耳,警惕地看着佟童,然后就后退着走开了,不忘对他翻个白眼。 那天天气很好,公园里的人熙熙攘攘,但佟童却感觉分外孤独,整个世界只有他一个人。 老板把他推了出去,他委屈得要爆炸,哭得天昏地暗。正在此时,两个小孩出现了,其中一个瘦高个,鼓足勇气说道:“他给钱了,我看到了。” 那个胖胖的也附和道:“我也看到了,你收到钱后,还把手举得老高,生怕别人偷去似的。” 老板一下子变得很难堪,却还强词夺理:“你们是一伙的!就想骗雪糕吃!” 瘦高个摇摇头:“我家在二中门口开店,雪糕吃到吐,才不稀罕你的雪糕。” 小胖墩也急忙跟上:“俺家是开饭店的,也不缺雪糕,俺也不稀罕!” 佟童的哭声戛然而止,他好奇地看着这两个人。他俩应该也是跟他同一级的小学生,其貌不扬,却理直气壮。 老板估计心虚了,粗暴地拉开冰柜,拿出一根老冰棍来,狠狠地甩给那个瘦高个:“算我可怜你们,拿去分着吃吧!” “为什么要可怜我们?再说,我跟他又不认识,这是他的雪糕,我们才不要分着吃。” 每次瘦高个一说完,小胖墩就立马跟着说:“就是就是,这是他应得的雪糕,他自己吃就好了。” 老板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又将他们推了出去:“我不管你们认不认识啊,也不管你们分不分,快走吧,别耽误我做生意。” 瘦高个还是满脸不服气,强调着已经支付过的五毛钱,但是佟童却拉了他一把,说道:“算了,反正大人做错了事也不会道歉。” 瘦高个叹了口气,他没有替佟童讨回一句“对不起”,看起来十分沮丧。但佟童却很感激,哪怕过了将近二十年,他还记得那件小事。 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当年的小胖墩依然是胖墩,而那个瘦高个也变得又肥又大。二人相视一笑,曾经的瘦高个说道:“别看我,咱俩现在胖得跟双胞胎一样。” 三个人哈哈大笑。 陈泽平又颇有几分得意:“别看我现在平平无奇,想当年我也会行侠仗义!” 佟童笑道:“那可不是!当年是谁来着,看到高俅把林冲气死了,气得把电视机给砸了,被他妈妈骂了好久的败家子!” 陈泽平故作正色,拱手道:“正是洒家!” 孙丞材啐道:“切,当年就是受你影响,我才看了那么多武侠电视剧。我妈常说,要不是因为你,我成绩不至于烂成这个样子。” 陈泽平得意地说道:“可阿姨也没有让你跟我绝交啊!看来,洒家还是有魅力的!” 佟童眯起眼睛,有些醉意朦胧:“一年级那件小事,对你们来说,你们可能觉得好玩,或者是一时兴起才挺身而出。但对我来说,那是人生中不可多得的光芒。那天港城公园人山人海,可是在一片冷漠的背影中,我只记得你们俩了……真的,这世间有许多人,能为陌生人挺身而出的,估计连一成都不到吧!正因如此,你们的善良才更加可贵,让我觉得人间尚有真情……” “停!停!停止升华!”陈泽平大声打断了他:“你别把我说得太高尚,要是把我说得太好了,什么拯救了你的灵魂,带给你希望什么的,那我就不能心安理得地做一条咸鱼了。” 剩下两人哈哈大笑,三人又碰了一次酒杯,孙丞材说道:“真的,别整那些虚的,好兄弟之间不用说得那么文绉绉的。” “我也觉得肉麻,但是我确实想告诉你们俩,在我小时候,尤其是在我最无助的时候建立起来的信任,真的会影响我一辈子。你们俩挺身而出的样子一直印在我脑海里,我怎么可能跟你们疏远呢?且不说以后你俩对我帮助良多,就凭着小时候那一件事,我也会永远感激你们。只是这几年经历得太多了,我不像以前那样爱说话了而已,真的不是疏远了你们。” 一阵沉默在三人中间流淌,陈泽平确实喝醉了,冷不丁地嚎了起来:“朋友一生一起走,那些日子不再有……” 佟童打断了他:“反了反了,我这不是回港城了吗?以后一起走的日子多着呢!” 孙丞材哈哈大笑:“蠢才!蠢才!” “唔……”陈泽平不好意思地笑了:“退伍时整天唱这首歌,都已经习惯了。” 佟童最喜欢的歌是许巍的《曾经的你》,曾梦想走天涯的少年,兜兜转转,最终还是回到了最初的起点。在考大学之前,他曾雄心万丈,要达到张永明的高度,一定要强过张垚垚。但是七年过去了,他自认为活得很努力,算得上同龄人中的佼佼者,但他全部身家加起来依然只有六位数,要踩倒张垚垚,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 不过佟童也想开了:“到了大城市,发现能人还是很多的。张垚垚也就能在港城横,天外有人人外有人,要是到了大地方,嘚瑟一天就能被人打趴下。现在我也佛了,他爱咋地咋地,我过好我自己的日子就足够了。” 陈泽平说道:“那时候还有人人网,我在‘同城’里看到过他,当时他填的地址是澳大利亚,应该是去留学了吧!戴着墨镜,杠着头,一幅欠揍的样子。但愿有人揍他才好。” 三人说说笑笑,一直喝到了凌晨,东倒西歪地睡着了。第二天一早,佟童率先醒了过来,他的店铺还没装修好,他急着去学校,来不及吃早餐了。孙丞材却让他稍等几分钟,他回家取个东西,马上就回来。 佟童焦躁不安地等待着,不一会儿孙丞材就回来了。他从电瓶车上取下一个大箱子来,说道:“给你的,替你保管七年多了。” 打开箱子,里面是码得整整齐齐的一套莎士比亚全集。 佟童恍然想了起来,那年他被张垚垚一伙人打伤了,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孟老师给他讲了《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故事。他好胜心被激发了出来,他要读完莎士比亚,让孟老师刮目相看。所以他跟孙丞材说,那年的生日礼物,想要一套莎士比亚全集。 他户口本上的生日是六月二号,正好在高考之前。那年为了高考,大家都过得很紧张,佟童也没心思过生日,自然也就忘了跟孙丞材提的要求。 但孙丞材居然还记得,为他买了这一套书,整整保管了七年。 孙丞材如实说道:“这套书是孟老师过世后买的。对你们俩,我真的充满了愧疚……” “行啦!”佟童很想落泪,却故作轻松地打断了他:“礼物我很喜欢,不跟你客气了哈!” 第二卷 第50章 一身迪奥的女生 2018年9月,新学期开学了,佟童的店也开张了。关于店名,他想了很久,还询问了父亲的意见,最终还是起了个中规中矩的名字——港大东区图文影印中心。 “这个名字实在太朴素了,就像是学校的一个机构,根本不像个人开的。” 这话是钱茜茜说的。钱同学那年正在上大二,是个貌美肤白的小美女。但是性格不太好,跟室友的关系闹得很僵,几乎不参加任何集体活动。要不是出来打工,她可以窝在图书馆一天不说话。 不过,她不是去图书馆看书的,就是找个有阳光的位置,安静地趴着睡觉,像一只小猫。 用时下流行的话说,钱茜茜高冷,长了一张扑克脸,但五官凑成了一个大大的“丧”字。 佟童真不理解她有什么可丧的,长得不错,上的大学也凑合,还是个小有名气的富二代,她这条件足以甩开百分之九十的同龄人了。 她第一次来店里面试,就穿了一身迪奥,像个隐藏在校园里的明星一样,在一众穿着帆布鞋、背着帆布包的同学之间,她非常显眼。 于是,佟童跟她开玩笑说:“你这一身,至少顶 我半年的房租。” 于是,在钱茜茜留下之后,其他同学愤愤地说道,这老板看起来人模狗样,其实贪财好色,他留下钱茜茜,肯定是冲着那半年房租。走走走!以后再也不去他那里打印东西了。 于是,东区图文影印中心的生意依旧火爆,佟童经常忙得脚不沾地,钱茜茜也经常说得口干舌燥。 当然,来排队打印的以女生居多。看着老板那张脸,排队也不觉得辛苦。 但不管生意再怎么好,打印店七点准时关门,钱茜茜上晚自习,佟童则回家照顾养父。除了“再见”之外,他们一般不说别的客套话。一半是因为太累,另一半嘛……大概是因为他们还不够熟悉。 钱茜茜自认为很高冷,但她同样觉得自己是个充满故事的女同学。她期待着佟童会对她充满兴趣,但佟童却比她还要高冷,“来了”“休息会儿吧”“吃饭去吧”“再见”,除了这几句之外,基本上不说别的了。 哦,对了,说得最多的应该是“业务”上的了。钱茜茜很聪明,基本操作难不倒她,学了几天她就学会了。但是有一天,有一位同学要打印df,一页a4纸打印两页df,钱茜茜非常顺利地给打印完了。但是她没想到的是,后面几个正常打印的,全都照着那个格式打印的。 急着上课的学生忍不住发了脾气,钱茜茜也着急了,打印了两三次之后,她想换台电脑打印,慌慌张张,被脚下的线给绊倒了。 佟童面前摞着厚厚的一堆书,那都是要给学生复印的。他翻得飞快,但是看到手忙脚乱的钱茜茜,他只好停下手下的工作,过来帮她。他一把拎起了钱茜茜,然后把她往身后一塞,他亲自给学生打印了出来。 来打印的学生走了之后,钱茜茜揉了揉疼痛的膝盖,满心希望他能说句安慰的话,结果他就问了一句“疼不疼”,便继续忙碌了。钱茜茜郁闷不已,按理说,面对漂亮的女孩,他应该怜香惜玉才对啊! 钱茜茜就是这么长大的,她习惯了男生对她的追捧和包容,她也习惯了娇纵任性。但这位佟老板却不一样,在他面前,她的美色毫无用处,钱茜茜很是沮丧。 她满心期待着佟童先对她产生兴趣,但人家压根没兴趣。打工半个月,钱茜茜积压了很久的委屈终于爆发了,在那天下班之后,她忍不住问道:“我今天摔倒了,你就不心疼?就算你是老板,你也应该先关心员工的身体状况啊!” “我没问你疼不疼吗?” “……” “你膝盖都没磕破,还要我怎么安慰?难不成被苍蝇蹬了一腿,都要去医院挂个急诊?” 钱茜茜气得够呛:“那我不干了!” “不干就不干,你一天最多工作三个小时,周末还休息一天,我一个月给你1500的工资,还不满足?后面还有一大堆人想干呢!” 这个男的怎么这么不近人情啊!钱茜茜情绪崩溃,差点儿跳脚,佟童又适时地补了一刀:“自己业务能力不行,还哭哭啼啼说三道四,我就是惯你惯得太厉害了!” 钱茜茜再也忍不住,在宽阔的道路上大哭起来。她不想再被老板奚落,飞快地跑了,她这辈子都没这么狼狈过。 佟童则微微叹了一口气,心想,大概要做好招新人的准备了。 结果第二天,钱茜茜一大早就蹲在店门口了,还像小猫一样,不过,她的目光并不算友好。 佟童打开门,问道:“外面有人间香奈儿,你是这学校里的人间迪奥,你这么有钱,为什么还要赖在我这里打工?” “那你为什么要给我发传单?” 开业之前,佟童在校园里面发过传单,除了给店铺打广告,上面还发布了一条招人的信息。还未开学,学校里行人寥寥,佟童是亲手把传单递到钱茜茜手中的,他还真诚地说道:“这位同学,欢迎你来面试,请你一定来啊!” 于是钱茜茜就来了。 她想赚钱,也想看佟老板那张脸。 但现在,她闷闷不乐地说道:“大学生做兼职,不就那么几个理由吗?要么急需要钱,要么想锻炼自己,要么就是想独立,不受家里的管束。” “嗯,总结得不错,那么钱同学属于哪一种?” “当然是最后一种。” “那,凭借在店里打工这点收入,能支撑你从家中独立吗?” 这人说话真是绝了,总能一下子戳中人的痛处。但钱茜茜依旧倔强,她说道:“反正,能赚一点是一点。” “好,那就一点点赚吧!不过咱们说好了,你可得有实力,不能再出现昨天那种失误。为了开这个店,我借了好多钱,我可没工夫陪你练手啊!” 说完这些,他又复印书去了。钱茜茜就等着他来挖掘她的故事,他偏偏对她毫无兴趣。她翻着书捣鼓了一会儿,终于按捺不住了,问道:“既然你怕亏钱,那为什么不找个有经验的人来?” “你没有经验?你不是计算机专业的么?操作打印机,甚至修个电脑,不都挺正常的么?”佟童顿了顿,又说道:“当然,培养你需要花一点成本,但那个成本并不算昂贵,比从外面雇人划算。” 钱茜茜的专业课一塌糊涂,又不好意思在佟童面前说出来,便支支吾吾地说道:“那……跟我一同来应聘的也有计算机专业的,有几个男生比我厉害多了,你为什么不选他们?” “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钱茜茜自作多情地想,明明是自己长得漂亮,他看起来赏心悦目,可他偏偏要把话说得很难听。 没关系,电视里的霸道总裁说起话来不都是这么冷酷么?他虽然只是个刚开始创业的小老板,但身上已经具备了霸总的气质了。 钱茜茜正在出神地幻想着,额头结结实实地吃了一记暴栗。她惨叫一声,捂住了额头,眼泪汪汪地说道:“我要告你!你对员工使用暴力!” “那也是我先告你,你在这里发了多长时间的呆了?我不做生意了,啊?!” 老板一发火,钱茜茜如梦方醒,她前面已经排了五六个人了,那些学生都用不满以及不解的眼光看着她发呆,看着她沉浸在白日梦中无法自拔。 钱茜茜急忙忙碌了起来,她可不想再被老板骂一通,也不想丢掉这份工作。 那天打烊的时候,钱茜茜又忍不住跟佟童追问:“可是很多人说,你是看中了我的身家才雇佣我的,你的目的不纯。” “钱茜茜!” 大事不妙,佟老板又紧缩眉头了,钱茜茜紧张地握住了衣角。 “你知道你跟老板说这些话是非常不应该的么?” “……” “别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我根本就不在乎,我也不希望你受影响。”佟童总算把眉头给解开了:“你过惯了有钱人的生活,在涉及到金钱问题时,常常口无遮拦。你这样很容易得罪人,知道吗?” 钱茜茜怎么不知道?身边人已经被她得罪遍了。只是没有人能这样直爽地给她指出问题所在。 “还有……”佟童继续说道:“如果有人那么说,你就说,我之所以会用你,是因为我是你远房表哥。” “哈?!”钱茜茜疯狂摇头:“我做梦都想有哥哥,但我确实没有。” “只是让你那么说,他们爱信不信。” 钱茜茜再次陷入幻想中,在中学时期,那些互认兄妹的人,不都是打着兄妹的幌子谈恋爱么?老板是不是也是这样?叫她妹妹,实则是对她有那个意思? 钱茜茜盯着他那张脸,不停地想入非非。佟童不耐烦地说道:“你不是挺高冷的么?整天看着我做什么?当心人设崩塌啊!” 咦,这个老板看起来像是跟这个时代脱钩的年轻人,他居然知道“人设崩塌”是什么?钱茜茜不知不觉笑出声来:“在你面前没有人设啦,佟童哥哥。” …… 佟童哥哥…… 佟童抖落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说道:“别叫得那么肉麻,有人问起来,再喊我哥。其他时间,我依然是你的老板。” “好!” “另外,你跟我说的话也不少,怎么跟同学就没话说呢?以后别来烦我,多跟同学说说话,不行么?” 钱茜茜便再次立起了人设,冷着脸说道:“人生是不可能有真正的朋友的,他们看重的都是我的钱。” “你小小年纪,见过多少人,经过多少事,就敢下这样的结论?” 佟童说完,突然恍惚了一下。在他自认为成熟的那个年纪,也有人跟他说过这样的话。 钱茜茜却不再回应,背起背包便走了。她并不是自幼就过着大小姐的生活的,在她妈妈创业初期,她的名字被改成了“钱茜茜”,寓意“钱钱钱”。在妈妈创业成功之后,老师同学全都像变了一个人,对她恭敬而客气。当然,也有人因为她有钱,对她尖酸刻薄。 但有钱就意味着自由自在,随心所欲。于是乎,她微信的昵称便是“so-uch-oney”,毫不掩饰地像别人夸耀——姐有的是钱。 第二卷 第51章 哪里不一样 在佟童面前,钱茜茜的高冷人设总是崩塌得很迅速,她迫切地想要了解这个只会默默做事的大男生,但很奇怪,人家依然对她毫无兴趣。 跟老板吵了几次之后,她发现老板并不会辞退她,便更加放心大胆起来,完全开启了话唠模式。当她像只小鸟一样叽叽喳喳地说东说西的时候,佟童总是冷冷地回应她:“快去干活!” 钱茜茜给他起了一堆外号,愤愤地喊他当代黄世仁,就会压榨劳动力。佟童听到了她的碎碎念,便冷笑道:“不想被压榨可以辞职哦!” 钱茜茜才舍不得辞职。 尤其是某天下午,她忙得没时间吃饭,老板还递给她一个保温桶,里面装着一份排骨米饭。 “吃吧!” 简单而又霸气的两个字,却让钱茜茜感到一阵温暖。老板却堵住了她的感谢,抢先说道:“朋友的妈妈给我做的,我舍不得吃,给你尝尝。我对员工的体恤,你记在心里就好了。” 钱茜茜当然记住了,并且一辈子都不会忘。那顿排骨米饭真是太好吃了,钱茜茜回味了很久。佟童说道:“你好好表现,以后我带你去他家吃烧烤。” 钱茜茜开心得嘴都合不上了。 佟老板在本地的朋友似乎并不多,但对他都挺好的,还有一个经常来找他的。钱茜茜曾在校园里见过他,他穿着跆拳道的衣服,跟学生鞠躬道别。 他来过几次后,钱茜茜得知了他叫高小宝,在港城大学外面一家跆拳道馆当教练,也是学校跆拳道社团的名誉顾问,偶尔还跟学生一起排练节目,在一些校园活动上演出。 他留着很清爽的短发造型,在钱茜茜看来,他虽然没有老板那么好看,但也有股英气。他的话很多,如果不阻止他,他能滔滔不绝地讲到口干舌燥。 有时候店里忙得不可开交,他就蜷缩在角落里打游戏。等不太忙了,再跟佟童说最近跆拳道馆发生了什么事,收益跟以前比有什么变化,等等。 佟童总是很忙,高小宝絮絮地说,他就“嗯嗯”地答应着。钱茜茜很同情他,趁着佟童出门送书,她说道:“他又没认真听,你何必那么认真地跟他讲?热脸贴冷屁股。” “因为他是老板啊!” “……” 在此之前,钱茜茜一直以为,佟老板不过是个跆拳道爱好者,所以他要讨好高小宝,让高小宝跟他切磋。 嗨,这是什么眼神!钱茜茜暗自敲了下脑门,埋怨自己有眼不识泰山。 高小宝咕咚咕咚地喝着可乐,有些诧异:“你给他打工,不知道他还开着一家跆拳道馆?” “不知道,他从来没告诉我。” “哦,去年开的,我也是去年接手的。之前我在省城的一家健身机构当教练。唉,当时他们可会忽悠了,说月薪上万,每拉到一个顾客还会给提成……我就是想得太简单了,白白在那里浪费光阴。结果基本上没怎么教人健身,成天在街上拉客……拉不到回去就得挨骂,骂完了还被撵出去拉客……我又争强好胜,不肯放弃,以为付出就会有回报,结果努力了一年业绩还是垫底。正好佟童说他的跆拳道馆缺人手……” 钱茜茜头痛不已,不停地揉着太阳穴。在内心呼唤,神啊,快把这个话痨给带走吧!他俩又不熟,她可没兴趣听他喋喋不休。 佟童没回来,来打印的学生也不多,高小宝从他心酸的打工史,聊到了他最喜欢的小孩子,又聊到了他现在带的社团。他掏出手机来,没头没脑地就把照片给钱茜茜看,他说道:“怎么样?这个小孩是不是特别可爱?” 照片上是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笑得很灿烂,但是没有大门牙。 哪里可爱了?钱茜茜向来对人类幼崽没有任何兴趣,对这样素不相识的小屁孩更是没什么好感。于是她敷衍地笑了笑:“哦,好可爱哦。” 高小宝一点儿都不觉得受冷落,得到钱茜茜的肯定后,他更加开心了:“嗨,小孩子压腿都哭得撕心裂肺的,但是他从来都没有哦。每天第一个来最后一个走,还会帮我整理教室……” 钱茜茜更绝望了,原来,比起热情过度的高小宝,还是高冷的佟童更招人喜欢。 佟童出去送书去了,大概要跑的地方很多,他迟迟没有回来,高小宝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他的学生,钱茜茜终于忍无可忍,冷漠但又不失礼貌地打断了他:“你跟我们老板很熟吗?” “熟!当然熟,当年我俩不打不相识。” “那你跟我说说他的故事呗!” 高小宝心领意会,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小姑娘,你是不是对他动了歪心思?” 钱茜茜一扭头,说道:“不说就算了,我也不好奇。” 正在这时,佟童回来了,高小宝立刻说道:“老板,这小妮子跟我打探你的故事,我可不可以说啊?” 钱茜茜真想把高小宝一巴掌拍到墙上揭不下来,又因为佟童的注视而满脸通红。佟童倒是并不怎么在意,笑道:“我有什么好了解的?一没钱,二没后台,三没女朋友。就是一个普通的创业青年,这些信息够不够?” 钱茜茜低着头,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高小宝大概觉得她很有趣,哈哈大笑了起来。临走时,又悄悄叮嘱她:“奉劝你啊,不要对他感兴趣。他应该不会再喜欢上别的女孩子了。“ “别的女孩子?” 高小宝这次却谨慎了起来,说道:“这个就说来话长了,我得回去上课了,不奉陪了哈!” 不希望他说话的时候,他唠唠叨叨没完没了,想让他讲话的时候,他又卖起了关子。这个人是真的不讨人喜欢啊!钱茜茜对他的厌恶又增加了几分。高小宝却对此浑然不觉,他骑着电动车,冲着钱茜茜吹了一声口哨,优哉游哉地离开了,“道袍”在初秋的风里潇洒地翻飞着。 来店里打工之后,遇到的都是怪人。老板看似不怎么爱说话,但是对待客人总是笑脸相迎,哪怕是客人提刁钻的要求,他也笑盈盈地解决。这样一个热心肠的人,怎么偏偏对她冷若冰霜? 学校里有很多流浪猫,佟童还特意准备了一些猫粮,洒在流浪猫经常出入的地方。他连猫都能照顾到,为什么就不想照顾她? 钱茜茜越想越憋屈,趁着没人的时候,又冲老板发了脾气:“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对别人那么好,为什么偏偏对我这么冷淡?” 佟童被吼得莫名其妙:“我哪里对你不好了?” “……” “你下课晚了,吃饭耽误时间了,每次迟到那么几分钟,我都没说过你什么;上班期间动不动就开小差,我也没说你什么;因为你的失误,白白浪费了许多纸墨,我没有骂过你;你爱吃零食,键盘上都是零食渣渣……我哪一样说过你?有时忙不过来了,你又笨手笨脚,我才说你啊!” 钱茜茜又一次为自己的自讨没趣而感到后悔,要是不刺激佟童,她怎会知道自己是个如此差劲的员工呢? “要说我对你冷淡,那就更是无稽之谈了。”佟童装订着书籍,说道:“我每天正常跟你打招呼,跟你说些工作上的事情,从来都没有冷落过你。只不过,我可能坐到了100分,而你期待的是120分。那20分的确超纲了,我做不了。” 佟童凑近了,打趣道:“难不成,你希望我时时刻刻冲你咧嘴微笑?就像智障一样?” 算了算了,钱茜茜想捂住耳朵,不再听他说下去了,她灰溜溜地趴在了桌子上。正在此时,一个民工模样的大叔走了进来,说是要打印一张谱子,不知道这里能不能打印。 “当然能打。” 钱茜茜不想再因为工作被老板训斥,因此慌不迭地揽了下来。这个大叔没有u盘,也不会上网,他的谱子是存在手机里的一张图片。钱茜茜帮他发送到了电脑上,二话没说就帮他打印了出来,结果那张纸上黑乎乎的一片,根本就看不清楚。 钱茜茜很是难为情,忍不住挠了挠后脑勺。她这些小动作根本就逃不过佟童的法眼,他冷笑一声,没有嘲讽她,而是说道:“把图片拖到word里面,调整合适的大小,再在打印预览里看一遍,然后再打印出来。” “哦……” 钱茜茜低声答应了一声,还是不敢抬起头来。大叔憨厚地笑了笑,替她打圆场:“还是老板厉害,要不怎么能当老板呢?” 佟童谦虚道:“其实打印东西没什么技术含量,稍微学学就会了。难的是这些设备的维护,出了问题得及时修。” 钱茜茜冷不丁地问道:“那你会修吗?” 佟童卷起几张a4纸,敲了她后脑勺一下:“钱同学,不要质疑你老板的业务水平。” 钱茜茜只知道他也是计算机专业的,但是不知道他水平如何。她打定主意要让他出糗,便贱兮兮地问道:“你能把我们学校的网站给黑了么?” “……”佟童还真没想好怎么回答这个无厘头的问题:“我吃饱了撑的么?干那些无聊的事。” “可我们学校的网站真的被人黑过!就在刚开学选课的时候。你大学也是学计算机的,你能做到那样吗?” 佟童耐着性子说道:“真正的计算机大神是不需要上大学的,你看看那些震惊海内外的it神童,几乎都是念完初中、高中,在家自学成才的。我只是个普通技术型人才——不,甚至连人才都谈不上,别拿我跟大神比较啊。” 说话间,大叔付完钱了,佟童也把新鲜出炉的乐谱递给他了。他瞟了一眼,说道:“《月光下的凤尾竹》?您是要吹葫芦丝,还是巴乌?” “吹葫芦丝。”大叔操着浓重的乡音说道:“背井离乡的,也没什么朋友,吹吹曲子解解闷。” “您刚到港城工作?” “嗯,跟着老乡出来挣点儿钱,在第二食堂干些杂活。” “是吗?那您辛苦。” 把大叔送走了,佟童站在门口眺望了一会儿,方才回到店里。钱茜茜问道:“他有什么问题么?” “嗯?能有什么问题?” “你刚才的眼神变得很不一样。”钱茜茜说道:“就像《名侦探柯南》,平时就是个戴着眼镜的小学生,但是一看到罪犯,他的眼神就变得特别锋利。你刚才就是那样的。” “大概是被阳光刺的吧!”佟童漫不经心地收拾着桌子,说道:“我一小老百姓,哪儿能分辨出什么罪犯?再说人家干的是正经营生,我有啥好说的?” 他说得很有道理,但钱茜茜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他确实过着很平凡的生活,几个朋友也都是普通人,他创业很艰难,整天想着怎么还钱……但钱茜茜就是觉得,他哪里跟普通人不一样。 第二卷 第52章 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开学两个月了,生意渐渐走上正轨,在佟童的精(ao)心(xiao)指(i)导(g)下,大小姐钱茜茜也终于像个正式的打工仔了,对待工作一丝不苟的神态,像极了打游戏时极为投入的男孩子,佟童甚感欣慰。 钱茜茜的家距离港城有两个小时的车程,原来她一到周末就回家,打工之后,也没时间回去了,哪怕佟童放她的假,她也不愿意走。她说,妈妈管得太宽,回去也不自在。 她又补充道:“不知道其他单亲妈妈是不是这样,反正我妈整天担心我出事,担心失去我,小心得不能再小心。哪怕我都快二十岁了,她都不敢让我吃有核的食物,我一吃她就紧张得要命。像冬枣啊,石榴啊,她都得叮嘱我好多遍,千万小心里面的果核。” “为什么?” “怕我卡在喉咙里下不去,被卡死。” “……” 这是典型的保护过度,佟童苦笑道:“要是我能得到你十分之一的关爱,也就知足了。” “你的爸爸妈妈对你不好吗?” 佟童摸了摸她的头:“小姑娘还是不要接触到太多阴暗的东西,健健康康,积极向上,这样最好。” 这一系列言行,还真的挺像一个大哥哥的。 被大哥哥摸头,钱茜茜幸福得要上天了。 上大学期间,钱茜茜的妈妈来港城看过她好几次,为此钱茜茜很烦。她说,她上高中时最希望考到天涯海角,摆脱妈妈的束缚,可到港城上大学,已经是妈妈能接受的最远的距离了。妈妈是断然不允许她留学的,哪怕是近在咫尺的日韩。要是钱茜茜去了国外,她肯定会失魂落魄,整夜失眠。 钱茜茜虽然不喜欢妈妈的束缚,但是也不忍心让妈妈担心。她说:“所以我要自己攒钱,证明给她看,我有自立的本领。要是她不给我钱,我自己打工也要去!我一定要去韩国学电影!我以后要拍特别牛逼的电影!” 佟童噗嗤一声笑了。 钱茜茜登时化身小老虎,凶巴巴地说道:“你是在质疑我的梦想?!” “算是吧!” “……” “你知道留学要花多少钱吗?知道韩国的物价吗?知道留学至少要冻结一万美金的定期存款么?” …… 钱茜茜登时化身小朋友,脑子里充满了小问号。 佟童又拍拍她的头:“小姑娘,有梦想是好事,不过最要紧的是脚踏实地。你都大二了,连留学的过程都不了解,你说,我能不质疑你的学习能力么?” 钱茜茜哑口无言,很想辩解,她学习能力不差的,只是她没缺过钱,更没有为留学的钱发过愁。但是转念一想,确实是她没有做好功课,佟童批评得很对。 于是,她真诚地说道:“我来打工是对的,你教给我好多事。” 佟童一怔,暂停了手中的活儿。七年前,在填报志愿的那天,一位大哥告诉他,要自己找方向,成为自己的灯塔,再成为别人的灯塔。 时间真的过去很久了,但有些话他从来不曾忘记。 钱茜茜打工之后,她妈妈没来过港城,但是给佟童打过电话,审问了他一番——哪个大学毕业的?在哪里工作过?为什么要回港城创业?为什么偏要选钱茜茜去店里打工?每天工作多长时间?影不影响钱茜茜学习?晚上回宿舍安全吗? 钱茜茜在旁边听着,替妈妈感到难为情,她咬着手指头,想把手机抢过来,佟童却微笑着,以极大的耐心应对着这场谈话:“阿姨,不是我让钱茜茜来的,她想打工,我就留下她了。她每天平均工作两个小时,我的店就开在她宿舍楼旁边。至于影不影响她的学习……那应该问她,我做不了主。” 钱妈妈还要见佟童一面,但佟童拒绝了:“我真的没有时间,晚上那么早关门,就是为了照顾我的父亲。如果您实在不放心,就别让钱茜茜来打工了。反正她自立的欲望很强烈,就算不在我这打工,她也会出去找工作的。” 乖乖,这个年轻人还真是刚柔并济,钱茜茜的妈妈一生气,差点儿就让女儿立刻走人了。但钱茜茜可不答应,她还真把手机抢了过去,跟妈妈发了一通脾气,说如果不让她在这里打工,她就去海底捞麦当劳肯德基当小时工。 佟童不知道母女通话的后续,但钱茜茜还是留下来了。她说,其实她妈妈的生意很忙,经常天南海北地跑,大概等她不忙了,才有精力管她打工的事吧! “老板,对不起啊……”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我妈妈……有点无礼了。” 佟童爽朗地笑了笑,又摸了摸她的头:“不要紧,你妈妈爱女心切,我能理解。” 钱茜茜登时感动泛滥,都说日久见人心,原来他真的是个很温柔的人啊! 佟童的温柔并没有到此为止,他说道:“这周末我朋友的父亲过生日,我要去给他贺寿,你要不要一起去?” 诶? 钱茜茜以为自己听错了。 佟童又说道:“就是给我送饭的那个朋友家。上次说过了,你表现好的话,我就带你去他家吃饭。反正你是我的打工仔,也不用准备寿礼什么的,跟着我蹭顿饭就行。要是有负担,那就别去了。” “不不不,我没有任何负担,我去!” 佟童又温和地笑了笑,说道:“如果有要好的同学,也可以一起带上。他们家的烧烤并不是想吃就能吃的,现在基本都得预约,每天超过一定的人数,他就不接了。” 钱茜茜再度为难起来,她常常因为太有钱而跟同学们格格不入,又因为太过乖巧而跟富二代的圈子格格不入,用她自己的话说,在清高的人中,她很庸俗;但在庸俗的人当中,她又有些清高。她的性格很拧巴,很难交到朋友。 佟童叹了口气,不再为难她了。 孙爸爸过生日,佟童送给他一瓶酒,孙爸爸两眼放光,爱不释手,赞叹道:“这个五粮液,不便宜吧?” 佟童笑道:“送给您的礼物,不心疼!” 孙爸爸也大笑道:“你送的礼物,我也不跟你客气!——唉,要是你爸身体好一些,还能叫他出来吃顿饭,一起喝口酒。” 佟童回港城之后,老佟的身体状况要比之前好一些,但还是很脆弱,见不了风,坐一会儿就没力气。一提起他来,众人难免都有些难过。在这个喜庆的日子里,他们尽量避开那些伤感的话题。 孙记烧烤几乎全年无休,在孙爸爸过生日那天,他们只营业到八点半。“幸福搅屎棍”消失后,孙家的生意更好了,佟童下午五点多就到店里了,帮他们跑前跑后地忙活。孙妈妈让他休息一会儿,佟童却说道:“我乐意活动活动,就别管我了。” 正好有人送来一箱螃蟹,孙爸爸急忙迎了出来,并递上了一支烟:“老于,今晚别走了,在我家吃饭吧!” “不了不了,我带媳妇一起来了,我想带她逛逛,今晚我们也下饭店!” 这个叫老于的人身材矮小,在“大汉”遍地的港城,他更显得矮小。虽然其貌不扬,但他的衣服很干净。虽说他干的是体力活,但看起来很清爽。 佟童观察了他一番,又参考他刚才说的那番话,最终得出结论,这个老于跟他妻子感情甚笃,而他的妻子应该是个很贤惠、很会照顾人的人。 孙丞材拿胳膊肘拐了他一下,低声道:“你现在怎么老爱盯着别人看?” “我有吗?”佟童疑惑地摸了摸后脑勺:“这是个什么习惯?” 老于的笑容很憨厚,说这些螃蟹是刚打上来的,很快就被几家餐饮店给定完了。孙丞材提前跟他打好招呼,他特意把几只最大的留了出来。老于说道:“今天是你五十大寿,这螃蟹就当礼物送给你了。告诉你啊,别人可没这待遇。” 孙爸爸不能白收他的礼物,执意留他两口子吃饭,老于却说,他老婆很怕生,还是算了。二人拉扯了一番,老于急匆匆地往外走,还差点儿被绊倒。 佟童一直盯着他,看他钻到那辆蓝色的小货车里,隐约看到了他妻子的侧颜。这次是孙爸爸拍了拍他的肩膀:“佟童,你认识他?” “不认识啊,第一次见他。” “从他一进门,你就盯着他看,就好像警察看嫌疑犯似地。” 佟童摇了摇头,搪塞道:“我得把这个坏习惯改了,盯着人看不礼貌!” 孙爸爸没再说什么,佟童却有些恍惚,听见阿美跟孙丞材开玩笑:“等咱们都老了,你能像老于对他媳妇那样对我就好了。” 佟童又听阿美说,老于每次来城里送货,总要打包一些好吃的,回去带给媳妇。他的手机屏保是他媳妇的照片,他非常乐意给别人看。总之,在普通体力劳动者当中,很少有他那么高调地秀恩爱的,阿美很羡慕他媳妇。 孙丞材说道:“你相信老于跟她媳妇是真的好?那他俩咋没孩子呢?” “身体不好,生不了,或许也是人家不想要呢?” “哼,我看都不是。这个老于肯定舔着他媳妇,他媳妇不一定看得上他呢。” 佟童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但是他又说不上来。到了八点,人差不多都走光了,菜都做好了,钱茜茜也来了。她还真是一个人来的,带了很多水果。她说,总不能空着手来吃饭。 这倒是个知礼数的姑娘。孙丞材两口子调侃她,是不是跟佟童有什么特殊关系,佟童抢先说道:“小姑娘从外地来的,性格又内向,我带她出来吃点好吃的,让她感受一下热闹,仅此而已。” 孙妈妈给她夹了一只大螃蟹,笑眯眯地说道:“在外上学不容易,以后熟悉了就多来吃饭,阿姨给你做好吃的。还在上学,就不要买东西了。” “嗯!” 钱茜茜喜欢孙妈妈,在回学校的路上,她也毫不掩饰对孙妈妈的好感。她说,慈祥善良,这才是妈妈的模样。“不像我妈,别看我妈疼我,但她经常骂骂咧咧,对员工可狠了,有时候心情不好,连我一起骂。” “孙妈妈是贤内助,你妈妈是女强人,你也老大不小了,要多理解你妈。” 钱茜茜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替妈妈说话,她看了看手机,说道:“我打个车,自己回学校就好了,你不用送我。” “你还是学生,我得把你送回去,才能安心。” 钱茜茜心花怒放,佟童则有些伤感地看了看天空。这个小姑娘肯定不知道,在很多年前,在相似的季节,一个女老师也是走在这条街上,执意送他回家。她说,她是老师,他是学生,老师有责任确保学生的安全。 于是,他安然无恙地活到了现在,而她却早已长眠。 第二卷 第53章 久别重逢 那晚佟童依旧去医院陪床,半夜睡不着,一刷朋友圈,就刷到了钱茜茜的动态。 “跟老板哥哥吃了烧烤,跟他一起享受这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真好。” …… 佟童浑身一凛,出了一身冷汗。 就是吃了个烧烤、把她送回学校而已。这姑娘怎么这样啊?她这样写,不知道会被别人曲解成什么样子。 尤其是“享受”“夜晚”这几个字,足以让成年人产生几万字不可描述的带颜色的联想了。如果这朋友圈是他发的,那群男的不知道要把车开成什么样子了。 更让他不可思议的是,钱同学还发了一张自拍,她对着镜头比心,旁边是一脸模糊的他。 或许这种“高糊”的照片氛围是她故意追求的,她就是让别人知道,她跟一个身材高大,有可能颜值还不错的男的走在一起。但这个男的是谁,那就得犹抱琵琶半遮面,若隐若现才好。 当然,一个直男解读不出女生朋友圈照片里的这些小心思,佟童根本没解读,径直给钱茜茜打了电话:“把那条朋友圈删掉!立刻!马上!” “放心吧,我已经屏蔽我妈了,我室友也看不到。” “不是,钱同学,你就一点都不考虑影响么?其他同学不会怀疑你的作风问题么?” “别人怎么想,我才不在乎呢!” 佟童说不动她,便换了个说法:“你妈妈那么聪明,她不会翻你的手机么?要是看到这条朋友圈,她会气成什么样子?她会不会向学校告我的状?把我搞得身败名裂?那样我欠银行的钱就再也还不清了,这辈子别指望去银行开户,也不能坐飞机高铁了……” 佟童还在碎碎念,那边的电话已经挂掉了,那条朋友圈也已经被删掉了。 这个女孩子,真是没脑子,让人头痛。 第二天,佟童“警告”她,不要以为吃了一顿饭,就可以放肆地对他进行种种试探,也不要大肆宣扬,因为他的员工福利是有限的。 佟童的警告显然是某种程度的耳旁风,为了探究老板的秘密,钱茜茜不惜跟高小宝套起了近乎。等高小宝来店里“汇报工作”的时候,钱茜茜还飞快地去隔壁奶茶店给他买了一杯奶茶。 高小宝心花怒放,但他并没有提供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他好像读研究生了吧?读完研究生当了一阵子公务员,然后就辞职回老家了。” 钱茜茜激动地跳了起来:“你是说真的?他居然读过研究生?” “嗯。”高小宝点点头:“但是我不知道是哪个学校,就算他说了我也记不住。” “那他考了什么公务员?为什么要辞职?” 高小宝抬起头想了想,说道:“这我就更说不清了,他那时候说自己从事的是保密工作,签了保密协议的。就跟我提过那么一次,我也没仔细问过他。至于为什么辞职?这个我也很好奇,不过他总说还需要保密,我就没继续问。” 说罢,高小宝笑嘻嘻地说道:“你对他这么有兴趣,不怕我告诉他?你就不用再贿赂我一下,算是封口费?” 钱茜茜白了他一眼,说道:“你说就说呗,反正他也知道我对他有意思。” “我好心劝你啊,别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了。在他十八岁之前,他跟两个女生产生过纠葛,一个意外身亡,一个远走他乡。两个人都对他伤害很大,可能这辈子他都不会再在女孩子身上花费精力了。” “原来如此。”钱茜茜很心疼:“他一定度过了一段特别艰难的时光。” “他的命挺苦的,以后你也就知道了。如果你想打开他的心扉,那也不是不可能,他爸就是很好的突破口。他爸也苦了一辈子,到头来还得癌症了。别看佟童挺沉着的,但是他早就心乱如麻了。每个周末他都带着他爸去挂有名的专家号,有时候还到别的城市去看病。除了照顾他,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如果你帮得上,他应该会很感激你吧!渐渐地,感激就变会成爱意。” 钱茜茜眨眨眼睛,很显然,她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些信息。不过她还是先夸赞了高小宝一番:“你没读过什么书,但说起话来居然还文绉绉的。” “谁说我不看书?”高小宝冲着她晃了晃手机:“我这些年看了不少网文,也积攒了不少知识。” “你还是多看看名著,能学到更多东西。”佟童走了进来,朗声说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俩都属于我的员工。趁着老板不在,你们居然聚到一起聊天。要是真到了企业里,你俩就等着被开除吧!” 高小宝辩解道:“我早就下班了,来找你谈事情的,是你这位员工拉着我聊天的。” 钱茜茜冷哼一声,暗骂道:“不讲义气,还往女生身上甩锅,活该你找不到女朋友!” 他俩聊了很长时间,都是跟跆拳道馆有关的,钱茜茜打了个哈欠,很快就失去了兴趣。正是上课时间,也没有人来打印,她无聊了一会儿,便打开了网页,认真地浏览了起来。 “保密单位都有哪些?一般来说,部队、武警肯定是保密单位,公安机关,尤其是跟缉毒有关的,保密性也非常强。国安局就更不用说了……” 钱茜茜正盯着屏幕,佟童却在她身后,将她看的内容全都念了出来。因为是台式电脑,不能一下子合上,钱茜茜只能手忙脚乱地关了页面,面红耳赤,羞愧不已。 她已经预想到了即将到来的暴风雨,佟老板肯定会冷着脸训斥她一顿——上班时间开小差,还整天要求这要求那?嗯?!不想干就赶紧辞职,还有一大堆人等着这个机会呢! 但是佟童并没有这样说,他只是抄着胳膊,皱着眉头,转头问高小宝:“你都跟她说了些什么?看把人家孩子急得,还没下班呢,就迫不及待地查了。” 高小宝两手一摊:“我也不知道你在哪个单位工作过,只说‘保密单位’,她就这样了。” 钱茜茜无地自容,真想死了算了。佟老板又拍了拍她的后脑勺,说道:“小姑娘,我警告过你的,不要想入非非,更不要胡思乱想。天底下保密单位很多,哪怕你这份工作,就没有保密的成分了吗?” “这有什么好保密的?” “要是西区的打印店派个卧底过来,问你每天打印多少份,挣多少钱,你会跟他说实话吗?” 也是哦,钱茜茜想开了,也就不那么尴尬了。她没有再做回答,而是拿起笤帚,麻利地打扫起卫生来。老板没有责备她,她更要好好工作了。工作能有效地缓解尴尬。 快要下班时,上次来打印乐谱的那位老师傅又来了。他依然没有u盘,也不会用邮箱,尽管生意很忙碌,但佟童还是很耐心地接待了他:“大叔,你想打印哪首曲子,你直接告诉我,我下载下来给你打印。” “好嘞,你给我打印个《竹楼情歌》吧!” 佟童迅速地打印好了,也就两毛钱,大叔付钱时却趔趄了一下,手机都差点儿掉到地上。 佟童说道:“大白天的,别喝那么多酒了。尤其在食堂工作,酒喝多了容易出问题的。” 大叔咧开嘴笑了:“酒味还那么浓?为了不让老板知道,我还特意换了身衣服。” 他确实喝多了,手指头哆哆嗦嗦的,连正常付款都做不到。佟童等了他一会儿,心平气和地说道:“下次来再给吧!” “哟,这怎么行?” “上次打印《月光下的凤尾竹》,这才过去几天?你练得挺快的,估计这首练几天又要打印新的吧!到时候你还得来我这里。” “你这个年轻人,记得可倒清楚。”大叔醉眼迷离,称赞了他两声,又说道:“那我就不客气了,下次一起给你。” 钱茜茜的电脑前面又排起了队,她忙得不可开交,但她依然竖起耳朵,用心地听二人的对话。 好奇怪啊,那个大叔的方言非常重,旁人根本听不懂,佟童却能自如地跟他交谈。难不成,佟童以前就是在大叔的家乡工作的? 大叔道了谢,努力保持着平衡,歪歪斜斜地朝外走去。佟童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钱茜茜说道:“老板,是不是后悔了?虽然就两毛钱,但咱们是小本生意,你还是怪心疼的?” “那倒不至于。”佟童说道:“就是觉得挺可悲的。这么大岁数了,背井离乡地出来打工,这样的工作机会却不懂得珍惜。要是真因为醉酒出了什么事,那也是他自己做的。” 钱茜茜点点头,收拾好书包,准备去上课了。正在此时,一个人匆匆跑了进来,急切地说道:“同学们,实在对不住了,老师可不可以插个队?这份材料得找领导签字,要是错过了,就要等好久。” 也就三五个学生,他们很痛快地让开了。钱茜茜却愣住了:“老师?” 来人也有些惊讶:“没记错的话,你叫钱茜茜?你怎么在这里?” “我在这里打工。老师,你把u盘给我吧!” “噢,那多谢了!办公室打印机坏了,急死我了,我这一路跑过来的。” 佟童正在忙着扫描,他将目光转向门口,逆着光,他看不太清楚,只能看到她穿着一件风衣外套,里面穿着一件t恤,搭配一条蕾丝裙,看起来青春时尚,充满活力。如果不是钱茜茜喊她“老师”,佟童大概会以为她是大三大四的学生,或者是年纪稍长的研究生。 钱茜茜打印出来,那位老师便匆匆忙忙地走了,钱茜茜也朝着教室飞奔而去。佟童想提醒她,那位老师好像没给钱,结果俩人都跑了,只剩他惆怅地待在原地。 唉,这一下午亏了四毛钱。 但是很快,那位老师又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了,她拿出手机来,说道:“真不好意思,我忘了付钱了。” “啊,没事,反正就两毛钱。” “两毛钱也是钱。”老师认真地说道:“钱再少,也不能亏欠。” 佟童欣慰地笑了笑,那老师抬起头来,二人四目相接,都愣在了原地。 “是你?!” ———— 作者的语言系统又有些紊乱了== 第二卷 第54章 大号与小号 既然回到了家乡,难免会遇到故人。除了孙丞材和陈泽平,佟童预想自己还会遇到昔日好友,比如耿小庆;或许会遇到昔日的冤家,比如张垚垚。但万万没想到,他会先遇到郝梦媛。 高中时期的郝梦媛,戴着黑框眼镜,脸圆圆的,走起路来蹦蹦跳跳,像个稚气未脱的小学生。七年过去了,她的变化也太大了。她个子长高了,头发半扎着,戴上了隐形眼镜。她的职业是大学老师,她知性优雅,衣着都洋气了许多。 二人发了一会儿呆,佟童先笑了起来:“世界真小。” “谁说不是呢?” 郝梦媛只顾傻笑,要不是佟童提醒她,她还会站在那里傻笑。她想起了要签名的材料,迅速跑了出去,甩下一句话:“等我下班再聊哈!” 那天他们约在旁边的奶茶店见面。佟童回家照顾病重的养父,郝梦媛也出于类似的目的。“两年前我爸在卫生间洗澡时摔倒了,把腿给摔断了。那时我还在读研究生,他说没事,放假回家我才发现他得拄着拐杖才能行走。那时觉得可心酸了,一个单身大男人,不怎么会照顾自己,受伤了,生病了,也只能硬撑着。他独自照顾我那么多年,现在我长大了,应该回来照顾他了。我毕业的时候,正好港城大学招聘辅导员,我就考过来了。” 佟童刚要说二人同病相怜,谁知郝梦媛比他更惨:“我男朋友还在北京读书,他身体也不好,以前我还得两头跑。现在他暂时休学了,在港城休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复课。” 高考之前,佟童跟孙平安请教过不少问题,也对他的过往有所耳闻。他在初中时遭遇过车祸,那时条件不好,伤没养好,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一年后腿上长了肿瘤。为了治病,他休过学。病好了之后,他没有留级,在原先的班级考试,依然是年级第一。 孙平安还有个弟弟,出车祸时兄弟俩在一起,结果弟弟比他更惨,车祸后再也没有站起来,也没有继续上学。孙平安对这些过往基本只字不提,但佟童心里却五味陈杂——人家的命并不见得比他好,但人家从未放弃自己。 哦,对了,孙平安的弟弟叫孙吉祥。两个朴实无华的名字,寄托着父母对孩子最朴实无华的期望。可惜,人到中年,这些期望通通落空,他们只能无力地问苍天,上辈子到底做了什么孽。 郝梦媛苦笑道:“话说,我们学校有个‘状元诅咒’,每年的状元都会出各种各样的问题,孙平安说,这叫做‘天妒英才’。” 佟童笑道:“这个有什么科学依据么?大概都是你们的心理作用吧!” “不是哦,太遥远的案例就不用说了,比我们高几届,也有个姓孙的高考状元,他得了很严重的心脏病,现在还不知道是死是活呢。他还是个医科生,但是连自己都救不了。” “那也从另一个侧面说明,咱们港城的状元,几乎都是你们学校的。” 郝梦媛的眼睛骨碌一转,立刻说道:“在港城的坊间传说里,你可是不亚于状元的存在,最后几个月逆袭得太厉害了!说实在的,我们都很佩服!” 她果然是个情商很高的人,每次跟她聊天,佟童都觉得格外舒服。 她不仅从来都不显摆名校出身的优越感,还会时时照顾他的感受,从不让他难堪自卑。孙平安跟这样的女孩子交往,真是他的福气。 “对了,佟童,跟你走得很近的那个女孩子,她是不是叫耿小庆?她去哪里了?最近怎么样?” 佟童没有意识到,他把奶茶杯都捏扁了。 “她去北大了,后来听我爸说,她出国读研究生了。现在应该回国了吧?我已经很久都没跟她联系了。”佟童又补充道:“不是所有青梅竹马都跟你和孙平安一样幸运,到现在都那么好。” 当年形影不离的两个人闹到这一步,肯定是发生了很激烈的冲突。聪慧如郝梦媛,她很快便察觉到了什么,遂说道:“男女生之间的问题,我也不好问太多,反正当时挺佩服你们俩的,你们都是励志的典范。” 佟童再次感叹,跟她聊天,真是太舒服了。 张垚垚也是他们绕不过去的话题,一提起他来,郝梦媛恬淡的脸色都变了,没好气地说道:“刚上高一的时候,平安的腿还有点瘸,张垚垚带头欺负他,还学他走路。他家给学校捐了很多钱,再加上我们那时的校长很坏,都没有人管他。后来,我们学校的功勋校长回来了,以前的教导主任也回来了,学校的风气一下子正过来了。要不是他们主持公道,平安不知道该多绝望!遇到好老师,是学生莫大的幸运。” “这个自然。但他最幸运的事,不是跟你交往么?” 郝梦媛羞涩地笑了笑,但并不否认:“那倒也是,我也是这么想的。” 郝梦媛是学心理的,这个专业出来的,最适合当大学辅导员了。她刚开始打算当心理医生的,考研想考到医学院去。后来听同学说,心理系的也要摸尸体,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老老实实当了老师。 “不过,学校在心理疏导方面做的工作太少了,学生一般也不找我谈心,这让我很着急。” 佟童严肃地说道:“我从南方回来之前,经常头晕头疼,时不时地恶心,有时候右眼看东西还模糊……当时觉得没大事,就在网上查了一下,当时我就自闭了。” “啊!?” “我还没把症状列举完,结果就弹出来了,说我得的是脑瘤。” 郝梦媛一下子呆住了,嘴角还粘着奶油。 他该不会是真得了绝症吧?难道照顾父亲是假,他得病是真? 佟童却哈哈大笑:“我百度完之后,也跟你一样的表情。”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想,人家都说苦尽甘来,我这光吃苦了,没来得及享福,就要跟这个世界说拜拜了?但是死也要死个明白,我就去医院挂了号,预约了最有名的脑科专家,强烈要求做个脑ct。专家没办法,就让我做了。结果出来后,我本想问问医生,我还能活多久,结果医生看着我的片子,没好气地拍在了桌子上。” 郝梦媛听得格外紧张,佟童却喝了口奶茶,不急不缓地说道:“我以为医生要骂我怎么拖到现在才来?怎么这么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那就别治了,回家等死吧!我脑补完这些,医生才说道,你这好端端地,要求做这么多检查,我看你是真的脑子有病!快走快走!别耽误我给其他人治病!人家比你紧急得多!” 郝梦媛哈哈大笑起来,不停地说:“太好了,没听过那句话吗?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就是虚惊一场。” “嗯,老专家把我赶出来了,又给我写了个纸条,让我去挂精神科。那是我第一次接触到心理医生,他说,我就是压力太大,没休息好,才出现了这些症状。如果不及时调整,也会出大事的。所以,我想明白了,离职是正确的选择,至少我能多活几年。” “最重要的经验是,以后可千万别在网上看病了!”想必他这些年过得也不容易,郝梦媛又说道:“要是信得过我,可以找我咨询,虽然我不能保证治好你,但作为你的老朋友,我想,我可以分担一些你的压力。” “谢谢。”佟童真挚地说道:“回港城后,我才发现,‘老朋友’三个字太值钱了。” 那天他们在学校的奶茶店里聊了很多,直到店里打烊。佟童说,改天想约孙平安一起吃饭,毕竟在少年时期,孙平安对他帮助良多。郝梦媛满口答应:“行,说实在的,他这个学期休学了,也挺郁闷的。他见到你肯定会很高兴。” 佟童要把她送回去,但郝梦媛拒绝了,她开车上下班,不用别人接送。她很自豪地说道:“我刚回港城,我爸就给我买了一辆车。要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是什么富二代呢!一上班就开一辆不错的车。但我爸就是很普通的一个老头,为了给我买这辆车,他几乎把积蓄全给花光了。但是他觉得很值,至少我不用挤公交,路上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 郝梦媛在炫耀,可即便是炫耀,也让人觉得她很可爱。佟童笑道:“羡慕你啊,以前在辅导班,耿小庆就很羡慕你的爸爸。” 郝梦媛丝毫不掩饰得意的神色,在她眼中,爸爸就是她最大的骄傲。她说道:“我爸在港城附近的谢家庄开了一家民宿,是渔家乐主题的,前几年差点儿倒闭了,现在港城旅游业发达了,民宿也走上正规了,到了旺季,提前一个月都预约不上。要是你有兴趣,等改天我们几个一起去玩玩,好不好?” “好,你把地址发给我,我约几个朋友一起去。” 晚上的灯光并不明亮,教学楼下的停车场更是黑黢黢的。佟童陪她走到停车场,环顾四周,说道:“这里没有灯,也没有摄像头,还真是犯罪的好地方。” “……” “怎么了?干嘛以那种眼光看着我?” 郝梦媛捂嘴笑道:“你真像个经验老到的老特工。” “为啥?” “要是一般人,谁会先看摄像头在哪里啊?只有东西丢了,或者遇到什么事了,才会找摄像头确认……啊!” 郝梦媛还没说完,突然尖叫一声,往后退了好几步。原来草丛里面传来一阵窸窣声,把她吓了一跳。佟童把她拉到身后,沉着地问道:“谁?” 一个人影逐渐从草丛里站了起来,佟童打开了手机自带的手电筒,照得那人睁不开眼。他定睛一看,原来是来他店里打印乐谱的那位大叔。 乐谱大叔还是喝得醉醺醺的,嘴里念念有词,拿着一件看不清楚的乐器,嘟嘟囔囔地走掉了。郝梦媛说道:“这人是什么来头?要不要跟保安说说?” “他来我店里几次,他说在第二食堂打工。”佟童安慰道:“别害怕,但是也别招惹他。以后你把车停这儿了,这是监控死角,晚上又没有人过来,还是挺危险的。” 郝梦媛点了点头,对他说了句“谢谢”。佟童目送她上了车,在开过他身旁时,她摇下车窗,笑道:“我有一种感觉哈,不知道对不对。” “什么感觉?” “我感觉啊,‘佟老板’这个身份可能是你的小号,你呀,应该有个不为人知的大号!” 第二卷 第55章 《密阳》 跟郝梦媛重逢后的某天,钱茜茜是连蹦带跳地来上班的,她一边忙碌,一边问道:“你前几天找我们辅导员谈话了?” “怎么了?” “你以前认识她?” “嗯,上高中的时候,她帮了我不少。” 钱茜茜回过头来,笑容灿烂:“怪不得,你拜托她好好照顾我。” 好奇的目光从四面八方袭来,佟童清了清嗓子:“钱同学,先忙工作,这些事待会儿再说。” 钱茜茜好不容易忍了下去,却又抖起了腿。佟童看着她,忍不住笑了起来:“还真是个小孩子。” 等学生都走了,钱茜茜又跳起来,一股脑地说道:“我最喜欢的就是郝老师了,可平常我没有勇气找她,昨晚她主动找到我,跟我说,让我别独来独往,她愿意跟我做朋友。我问她为什么这么说,她很实在,说是你拜托她的。” 这个倒是真事,那晚聊起了钱茜茜,佟童说,她是个很孤独的孩子,虽然跟室友关系闹得很僵,但并不能全怪她,她很有可能遭到了集体暴力。 郝梦媛神情凝重,她刚来没多长时间,无法了解每个人的情况。如果佟童说的是真的,那的确要找钱茜茜好好聊聊。 看着钱茜茜欢蹦乱跳的样子,佟童也露出了笑容:“难得见你这么高兴啊!你真的那么喜欢郝老师?” “嗯,郝老师第一次给我们开会的时候,就跟我们说,虽然是第一次当老师,没什么经验,但是她跟我们年纪相仿,可以跟我们做朋友。她还说,如果闹矛盾了,可以第一时间找她,她肯定不会说,‘一个巴掌拍不响’之类的话,谁是谁非,她一定要弄清楚了,不会让任何一个同学受委屈。哦,对了,她还说,因为她最亲密的人曾经遭遇过严重的校园暴力,所以她会尽全力杜绝校园暴力。她当时说得很诚恳,但我不太相信,这年头,光话说得漂亮有什么用?但我听同学说,她虽然很温柔,但是很有原则,在利益分配方面尤其公平。可惜我不是班干部,对她不太了解。但她还给我们列书单,发到微信群里,她肯定读过很多很多书。有时候我想跟她聊天,又不敢跟她聊。” “钱茜茜!” “嗯?” “你是不是被高小宝传染了?怎么也变成话痨了?” 钱茜茜歪着脑袋,说道:“有吗?我怎么没觉得?哦哦,对了对了,郝老师都不叫你佟老板,而是叫你佟掌柜!看来你们的确关系很好啊,还能拿称呼开玩笑。” 那天晚上,郝梦媛确实拿称呼跟他开过玩笑,佟童笑着说,一叫“佟掌柜”,好像就穿越到《武林外传》里面去了。郝梦媛笑嘻嘻地说,就是取自这个典故,所以才更好玩。 “那你们郝老师还跟你聊什么了?” “聊电影,我喜欢的电影!我说我最喜欢《杀人的回忆》,《密阳》,《辩护人》之类的韩国电影,郝老师说她也喜欢。而且她还纠正了我的一些用语,可专业了!以前她的大学室友最喜欢看浪漫的爱情电影,她得努力跟她们找共同语言。有一次,她室友想体验一把文艺青年的生活,她就给推荐了《邮差》。结果室友看得昏昏欲睡,她却哭得稀里哗啦。她喜欢聂鲁达,所以她之前就看过《邮差》,但不管看多少遍,还是会流泪。天呐!这才是真正的文艺青年啊!我好崇拜她!” 钱茜茜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看来的确找到了知己。佟童看的电影并不多,偏巧钱茜茜说的那几部他都有所耳闻。他并不像女孩子那么感性,但是看《密阳》时,他却落泪了。 “老板,你在听吗?” “听着呢,我在回忆《密阳》的情节。” 钱茜茜滔滔不绝地说道:“那部电影我看过,哇,那女的真的命太惨了!丈夫死了,儿子又被杀了。她去监狱看杀害儿子的杀人犯,那杀人犯却说,已经皈依了上帝,已经得到了上帝的宽恕……她好不容易重新建立起来的信仰,又一次崩塌了。她都没有原谅那个杀人犯,他怎么能说已经得到宽恕了呢?……” 佟童静静地听着,默默地攥紧了拳头。 “老板,我是不是话太多了?……” “不是。”佟童回过神来,说道:“一说到电影,你就眉飞色舞的。看来你的确喜欢,并且做了大量功课。之前说过的质疑你梦想的那些话,我暂且收回来。至少对待你的梦想,你是很认真的。” 钱茜茜一蹦三尺高:“从小到大,我都是一个人窝在家里看电影,我妈没兴趣,保姆听不懂,同学只喜欢看喜羊羊,我找不到人分享。但是昨晚郝老师跟我聊了很多,你也肯定我的付出,真是太好啦!” 来店里打工之后,钱茜茜的确比以前开朗多了,或许她本来就不是个孤僻的孩子,只是没有人理解她而已。 果然,钱茜茜又有些害羞地说道:“老板,谢谢你啊。” “谢什么谢?不过是随口一提。” “在上大学之前,我妈也经常找老师,让老师多关照我。但是她从来都没说过,我很孤独,需要人陪伴。” 听到这里,佟童却有些心酸,于是他又拍了拍她的脑袋,说道:“有事你也可以跟我说,但是奉劝你啊,别跟室友闹得那么僵。” 钱茜茜刚才还兴高采烈的,一转眼便变了脸色:“不可能,偷用我的化妆品,还在背后说我坏话;明明自己一门心思要找有钱人当男朋友,还说我拜金;还有一个天天把我关在宿舍外面……她们做的那些事,是我这辈子都忘不掉的阴影,我不会原谅她们。” “嗯,你们郝老师说得很有道理,没有‘一个巴掌拍不响’一说,她们做错了,那就是做错了,不原谅也罢。” 钱茜茜当即泪眼婆娑,又不想让佟童看见,赶紧低下了头。 佟童又说道:“既然跟郝老师聊上了,那就跟她商量商量,能不能给你换个寝室。或许换个环境,你会快乐很多。” 钱茜茜不说话,她不想说,她已经对社交产生恐惧了。在学校的这些遭遇,她又不敢跟妈妈说,担心妈妈关心则乱,来学校大闹一通,那她可就彻底被孤立了。 “钱茜茜,虽然是老生常谈,但是我依然要告诉你,你只是个普通的大学生,没必要穿那么昂贵的衣服。或许你觉得迪奥才能体现你的身价,但在我看来,女大学生穿普通的t恤,拎一个几十块钱的帆布包,就足够青春洋溢了。你穿得那么显眼,虽然不是什么错,但这在无形当中拉开了你和同学的距离。穿名牌是你的日常,但对大多数而言,这种行为却像是炫耀。再者,你穿这么昂贵的衣服,又偏偏喜欢单独行动,要是让不法分子盯上了,那麻烦可就大了。这些话你可能不太爱听,也不是老板应该说的,作为参考,你可以考虑一下。” 钱茜茜的眼睫毛再度湿润了,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过这些。她眼泪汪汪,嘴上却很倔强:“谁要你管。” “好吧,如果说我是为你好,你也未必相信。” 她嘴上不接受,佟童也没有勉强她,不给她压力。钱茜茜收拾书包,准备上课,又回头说道:“佟老板,你是不是真是我失散多年的哥哥?” “啥?!” “就是我刚来的时候,你不是说过吗?让我把你当哥哥。你以前挺冷漠的,但现在你对我说的话,还有帮我做的事,真的很像哥哥。” 佟童依旧埋头做事,说道:“不管你怎么想,不能因为我对你好,你就飘飘然。工作还是要做好的,要不我就不对你那么好了。” 钱茜茜抿着嘴笑了,发自内心的笑容颇为娇俏。她刚想说“知道了”,佟童却郁闷地长叹一声:“今天的生意怎么这么冷清啊?以前这个时间都忙不过来。” “哦,今天学校有活动。学校西门那边有块空地,你知不知道?那里要建一个体育中心,是‘昌和’吧?今天(有那个企业的宣讲会,好多人都去听了。咦,佟老板,你怎么了?发什么呆啊?” “没什么事,你快走吧,别耽误上课。” “我打算去报告厅凑凑热闹,看看传闻中的‘大老板’!” 佟童破天荒地说道:“走吧,我陪你一起去。” 钱茜茜疑心自己听错了,待佟童开始锁门后,她终于明白这不是幻觉,于是又开始蹦蹦跳跳。只可惜,刚走到报告厅,宣讲会就结束了。学生还没有动身,几个校领导围在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身边,笑容可掬,像是保镖一般,将老人护送了出来。 那老人身材高大,虽然头发都白了,但精神矍铄,走路飞快,校领导们几乎一路小跑,才勉强能追得上他。 二人也立在一边,把路给让了出来。钱茜茜小声说道:“他就是苏昌和吧?” 佟童没有答话,他的目光始终落在那个气场强大的老人身上,从未移开过。 他并不是不认识这位超级大佬,相反,他了解得太透彻了。苏昌和是个狠角色,但喜怒不形于色。他曾在演讲中说,年轻时他做过很多错事,所以这些年,他一直通过慈善弥补,以求得内心平静。 平静? 很多错误无法弥补,也无法原谅。谁允许他平静了? 忍耐,还要再忍耐。佟童握起拳头,尽量不动声色。 钱茜茜还在一旁叽叽喳喳:“佟老板,想不想听实话?” “什么?” “其实我跟这位老爷爷还有亲戚关系,听我妈说,我姥爷跟他是堂兄弟。” 佟童淡淡地“嗯”了一声,好像并没有太吃惊,而是不咸不淡地问道:“那你不过去跟他打声招呼?” “我们两家老早就不走动了。我妈说,她这位堂叔发达了之后,几乎没有一个亲戚跟他交往。确切地说,是他看不上老家那些穷亲戚。他虽然有的是钱,但为了老家那几间破屋子,跟几个兄弟争得不可开交。唉,用我妈的话说,越有钱的人,算计得越清楚。” 佟童依然没有太大反应,马马虎虎地答应了一声。钱茜茜扭头看着他,问道:“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你妈妈说得很对啊,有钱人不一定大方,就算是亲戚朋友,也不一定能巴结得到。” 或许是二人的说话声引起了一行人的注意,苏昌和有意无意地将目光转了过来。不知道是不是钱茜茜的错觉,在看到佟童的那一刹那,苏昌和明明有过一刹那的错愕。但佟童不卑不亢,站得笔直,甚至还带着一抹微笑。 虽然苏昌和身边全是有头有脸的人,还有一个面相凶恶的青面兽——那人眼角有一块青色的胎记,但是跟苏昌和一党的气场相比,佟童的笑容居然一点不输。 这是什么奇怪的比较?钱茜茜这样想着,又总觉得哪儿不对劲。 为什么她每说一些自认为很劲爆的消息,佟童的反应都特别平淡,这让他郁郁寡欢。难道他有神机妙算的本领?还是说……其实他什么都知道?! 第二卷 第56章 大哥哥 回港城之后,佟童跟一个小女孩玩得很好。那个小女孩大概六七岁的样子,长得胖嘟嘟的,眼睛很大,漂亮可爱。她在港大附近的小学上学,又跟着高小宝练跆拳道,佟童偶尔把她接过来,给她买奶油蛋糕和冰淇淋,冬天来了,还给她买新鲜的糖葫芦。要是运气好,钱茜茜也能分到一根。他还喜欢骑着电瓶车,带着小女孩,在学校商业区的小广场上来回转圈。 小女孩本来就很爱笑,跟佟童在一起更爱笑。站在电瓶车上,她都能咯咯笑个不停。 在初冬的一个周末,佟童一大早又把小不点接过来了。周末早上,学生都在睡懒觉,校园里人烟稀少。佟童骑电瓶车带着她,绕着几栋楼转起了圈子。 说来也奇怪,现在的家长几乎都是用电瓶车接送小朋友,这个小女孩肯定坐过很多次电瓶车,但她怎么就那么开心呢?她站在踏板上,爽朗的笑声散落在初冬的清晨里,让人感觉无比美好。 在钱茜茜看来,跟那个小女孩在一起时,佟童的表情只能用两个字形容——宠溺。若是再具体一点,那就是无比宠溺,像极了小说中把女主角宠上天的霸道总裁。 周末并不用上班,但寝室吵得要命,手机声此起彼伏,钱茜茜待不下去,就跑到店里来了。本想窝在沙发上睡会儿觉,结果看到佟童跟小女孩玩得起劲,她又睡不着了。 他俩在外面疯玩了一阵,小女孩笑得嗓子都哑了,佟童便将她带到店里,给她兑了一杯温水,让她慢慢喝下去。喝完了之后,佟童说道:“果果,喝完水我带你去吃饭,吃完了送你去学跆拳道,好不好?” “好!”果果脆生生地答应了一声,指着钱茜茜说道:“这个姐姐也来了。” “嗯,别管她,让她在这里睡会儿吧!啊,你先等等我,哥哥上个厕所就回来。” “嗯,哥哥尿完了赶紧回来。” 童言无忌,但佟童却红了脸,冲着果果做了个鬼脸。 钱茜茜捂着嘴,在沙发上笑得打滚。 这不是果果第一次来了,但店里只剩下她们两个人,倒是第一次。果果好奇地打量着钱茜茜,一点都不怯生。 钱茜茜没睡醒,靠在沙发上,懒懒地问道:“小不点,你是他的妹妹?” “昂!” “是表妹?” 果果眼睛骨碌一转,她笑嘻嘻地说道:“那我不知道,反正他就是我哥哥。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 “小家伙,年纪不大,心眼倒不小。” 上午高小宝休息,钱茜茜又跟他打探了一番。高小宝吸着奶茶里的珍珠,说道:“我的情报是不是不值钱?下次能不能请我喝点儿贵的东西?” “哼,给你奶茶喝就不错了,你要是不说,下次直接把你赶出去,不让你进来!别忘了,我才是这里的员工!” 高小宝故作惊慌,赶忙求饶:“佟童还说你高冷,哪里高冷?我看你倒挺泼辣的。” 钱茜茜并不在乎这个评价,她只希望快点得到答案。高小宝不紧不慢地说道:“果果的爸爸妈妈对佟童有恩,她妈妈怀孕那年,她爸爸出了很严重的车祸,当时变成植物人了。所以,佟童特别疼爱这个小女孩,他还在上学的时候,就经常给她寄东西。果果的妈妈说,果果穿多大的衣服,佟童知道得比她还清楚。” “那果果的爸爸怎么样了?还没醒过来吗?” “我想想哈,好像是醒了,但是不能说话,也站不起来。她妈妈是干啥的来着?没记错的话,好像开了个小卖部,日子过得也还行。不过呢,在果果面前,佟童真的像个小爸爸一样。他经常跟我说,别让她练得太狠了,消磨个时间就行了,反正以后一大堆人护着她。小女孩嘛,别吃太多苦,得放手心里宠着。哎哟哟,要不是我提前知道他俩的关系,还真以为这是亲兄妹呢!不对,应该比亲兄妹还要亲。” 佟童心地善良,知恩图报,对小妹妹又格外温柔,钱茜茜对他的印象分蹭蹭蹭往上涨。高小宝执着地吸完最后一颗珍珠,说道:“要是你以后真把佟童这块石头捂热了,那我可算立了大功了,你可得好好谢谢我。” 钱茜茜嘟着嘴巴,没有搭话。刚想走,又悄声问道:“你说,他回港城,是不是要执行什么秘密任务啊?我总觉得,他不像是一般人。” “想多了吧?他这个小老板当得有滋有味的,还得照顾他那个生病的老爸,哪儿有工夫执行什么秘密任务?” 那倒也是,他整天忙得团团转,连休息的时间都不一定有。但就算再忙,佟童的眼力也十分好使。在钱茜茜下班之前,他低着头,装作不经意地说道:“换衣服了啊,看来我说的话你还能听得进去。” 钱茜茜换下了一身的奢侈品牌,但浑身上下的行头加起来也得上千。高小宝一点儿都没察觉她有什么变化,但佟童居然看得一清二楚,这让钱茜茜十分开心。 “怎么了?呆呆地想什么呢?” “我啊,从小就跟保姆一起长大,上高中的时候,我把头发染成黄色了,老师批评我,让我喊家长。没办法,我只好给我妈打电话,让她来趟学校。我妈可不乐意了,因为她特别忙。她见了我之后,问道,这次是因为什么事?我指了指头发,我妈居然没看明白,打量了好几眼,说,你头发怎么了?哈,那还是我亲妈呢,她压根就没注意我染了黄头发。” 钱茜茜越说越起劲:“她担心我被呛死,被卡死,被水淹死,因此坚决不让我留学,让我待在这个破学校里受委屈。哦,对了,来外地上学这件事,算是她格外开恩了,要不她根本不允许我离开她身边。其实她也就是嘴上说关心我,心里面是没有我的。我想做什么她都不让我做,我一点儿都不爱跟她讲话。” “那她为什么还对你那么上心?” “不是上心,是害怕!因为她保护过度,我跟她抗争过好几次。她说,她最好的姐妹儿,孩子掉海里淹死了;还有一个朋友的孩子,不知道把什么东西吸进肺里去了,好不容易给治好了。想起这些,她就吓得要死。所以说,她只是担心这些悲剧在我身上重演,并不是从心底关心我,根本不知道我真正的需求是什么。” 佟童略微心酸,说道:“所以说,我比你妈还要细心?” 钱茜茜咬着嘴唇,轻轻点了点头。 佟童斜靠在打印机上,笑道:“钱茜茜,你最近话痨属性越来越明显了,是不是来这打工之后,封印全都解除了?” 好像是这样的,但钱茜茜却不承认:“都怪高小宝,天天叽里呱啦闭不上嘴,我是被他传染了。” 佟童笑而不语。通过钱茜茜的描述,他轻而易举地便想象到了她之前的生活——没有父母的陪伴,只有一个为她洗衣做饭的保姆。同学嫉妒她有钱,她又不像其他富二代那样花钱如流水,所以很难交到好朋友。在她小时候,她一定像果果一样活泼好动,但是没有人陪她,没人听她说话,她压抑了太久了。 “钱茜茜,听你这么说,你对你妈似乎有很多不满啊!” “嗯,最不满的就是嫌我爸没本事,跟我爸离了婚。” “对你的家事,我不太了解,所以不好做评价。但是你妈把生意做得那么大,肯定有她的过人之处,现在你也长大了,不要一味地指责她哪里做的不好,还是试着想想她的好处吧!你妈孤身一人,又要做生意,又要照顾你,从某种程度上说,的确算得上不容易了。” 如果别人这么说,钱茜茜肯定早就烦了。但是很奇怪,佟童对她说教一番,她居然一点都不想反驳。 难道她带着粉丝滤镜,觉得他说的都是对的?还是因为……他的语气,的确像一个大哥哥? 钱茜茜低着头,半天才说道:“我妈说,下周末过来看我,我要跟她好好聊聊,这下你放心了吗?” “这跟我放不放心没什么关系,我就是不想看你跟你妈闹别扭。亲情可贵,能珍惜的时候好好珍惜。” 钱茜茜点了点头,懂事地说道:“我知道了……你也早点下班,多回去陪陪你父亲吧!” 佟童欣慰地敲了敲她的脑袋:“不错,孺子可教也。” 入冬之后,老佟的健康状况十分不佳,再次住进了医院。郝梦媛跟佟童约了吃饭的时间,他很抱歉地拒绝了。因为老佟在进行痛苦的治疗,佟童是唯一一个全心全意照顾他的人。晚上医院的看护走了,他就在医院睡陪床。一张小小的折叠床根本躺不开,他的小腿完全耷拉在地上。 老佟终日浑浑噩噩,夜间醒来,看到养子蜷缩在那张小床上,他很是心疼。佟童不在乎,他便更加心疼。 “佟童……” “嗯?” “我还记得,在你高考之前,你找你亲生父母来着。” “……那都过去多少年了?现在我不是还没找到么?” 老佟望着天花板,有气无力地说道:“其实我想起一件事来,但是时间太久远了,我不知道是在做梦,还是的确发生过。” “是关于我亲生父母的么?” 老佟缓了半天,一声不吭,甚至连气都不喘,吓得佟童都要喊护士了,他才说道:“你来幸福三村的那一年,我从外面回来,看到几个人在巷子口议论,好像说,放在这里行吗?要不要把他弄出港城去?万一大小姐以后找到了,那就坏了。但是我一走过去,他们就很警惕,再也不说话了。我觉得这是个梦,可其中一个人的面容又很清晰,不太像梦。” 佟童心绪起伏,语气却十分平缓:“那人长什么样?” “他的一边脸上有胎记,青色的,怪吓人的。” 佟童没再搭腔,只是让养父好好休息。老佟坚持说道:“说实在的,以前不希望你找到亲生父母,但是现在,我恐怕陪伴不了多长时间了。要是找到了亲人,你也不至于孤苦无依……” “好啦,别再说这些了。事在人为,医生都说,你在创造奇迹,肯定能好起来。” 老佟深感安慰,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又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 刚才那番话,他都觉得不可思议,佟童应该激动才对,应该求着让他说下去才对……可他太平静了,就好像……他什么都知道一样? 第二卷 第57章 借养病之名 虽然分身乏术,但佟童依然找时间跟郝梦媛他们吃饭。如果说陈泽平胖得很过分,那孙平安则是瘦得太厉害了。时隔七年再相见,佟童颇有几分诧异。 但不变的是,他们情侣俩坐在一起,孙平安依旧像是一个从古代穿越来的彬彬有礼的文人,而郝梦媛则依旧像是从日漫中走出来的元气少女。二人一静一动,倒显得格外般配。 吃饭的地点是佟童选的,但是他到得最晚,情侣俩却丝毫不介意,郝梦媛说道:“你那么忙,还要照顾父亲,能出来见一面已经很不错啦!说实在的,约不到你,我反倒挺内疚的,感觉在给你增添负担。” “不会不会!”佟童急忙摆手:“别这么说,内疚的是我,是我没安排好时间。” 孙平安微笑道:“好了,你们别争着道歉了。有这功夫,还不如好好叙叙旧。” 单从表情上看,佟童倒看不出孙平安过得有多郁闷,也有可能“云淡风轻”这四个字已经深入骨髓了。佟童问他身体怎么样,他说:“陈年老病,死不了,但是活得不痛快。” 他虽然很瘦,但佟童却并不觉得他像是有病的人。他面容平静,但眼睛却像一滩深水,话说“静水流深”,他的目光便静得有些可怕。 孙平安被他盯着,没有不自在,而是笑道:“几年不见,你不像以前那样路见不平一声吼的侠士了,反倒像个嗅觉灵敏的刺客,不知我这比喻对不对。” 在佟童观察孙平安的时候,孙平安同样在观察他。听完这番评价,佟童哈哈大笑:“我可真不是刺客,我也干不了那种工作。” 郝梦媛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切换,最终还是她打了圆场:“平安,严格说来你还是他师父呢,恭喜你啊,教出了一个能文能武的弟子。” 郝梦媛成功地把他俩都逗笑了,佟童很感激她,要是孙平安继续猜测下去,他未必招架得住。 聊到大学时光,孙平安说,他是研究动力的,大学毕业后,本来想去国外继续深造,但他身体不好,只能留在清华硕博连读。佟童调侃道:“‘只能’两个字真是让人羡慕嫉妒恨啊!” “室友要么出国,要么找到了很好的工作,跟他们一比,我的确不算出色。我健康状况不佳,跟科研压力也有很大关系。” 佟童感叹道:“你们才是真正做学问的人,不像我,我当初考研究生,完全是为了蹭一个名校光环。那时有人忽悠我,说‘名校’两个字就是特别好使的通行证。可能确实是这么个道理,但我读研就是混了两年,能毕业就不错了,我可从来没想为科研做什么贡献。” 孙平安淡然一笑,说道:“人各有志,我倒是喜欢泡在研究室,但非常不擅长跟人打交道,也不懂得生活。如果没有梦媛,我的经历真是苍白得像一张纸。” 二人秀恩爱的套路还跟以前一样,不着痕迹,却能润物细无声。佟童只能喝水,掩饰自己的不自在。 可能是郝梦媛提前交代过了,孙平安只字不提耿小庆,三人的谈话主要围绕着这几年的生活。郝梦媛说起了张垚垚,听说他快要结婚了,也不知道他结婚后能不能收敛一些。 这些年来,张垚垚完全退出佟童的生活了,但佟童并没有觉得他很遥远。因为他跟张永明还保持着联系,因为,他大学入学时的学费,是跟张永明借的。 他不觉得这有什么丢人的,所以大大方方地跟老朋友们分享了这段经历。“我爸给我攒了学费,但是我都给耿小庆了。孟老师去世后,我心灰意冷,也不想继续读书了,找不到读书的意义。但我想了一晚上,想起孟老师跟我说的那些话,我又觉得,如果想要变得更强大,我必须得上大学。所以,在离开港城前,我给张永明打了电话,因为他是我认识的人当中,唯一不差钱的人。我跟他借了八千块钱,那就是我第一学期的学费加住宿费,还有一部分生活费。” 郝梦媛问道:“那……你就不担心张垚垚奚落你?” “完全不担心。首先,张永明是个正人君子,他不会把我的痛苦分享给他儿子的。其次,上大二时,我就已经把钱还给他了,利息是按照助学贷款的标准支付的,张永明没有拒绝,还说我会办事,比他儿子强得多。所以,就算张垚垚知道了,在我面前说三道四,我也有足够的把握堵住他的嘴。” 郝梦媛鼓起掌来,赞许地说道:“你真是成长了许多,在高中时,你可没有这么沉着稳重。” 佟童不好意思地笑笑。他这次回港城,天天忙得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也没有拜访张永明。想到这里,他略微有些焦虑。因为在还钱时,张永明还开玩笑:“你小子,不会还了钱之后就不跟我走动了吧?” 怎么会,他佟童可是有情有义的人。 “哦,对了,钱茜茜认识张永明。前几天她申请到外面租房住,是张永明陪她一起来的。张永明说,他跟钱茜茜的妈妈是朋友,帮忙照顾一下她。我和他都挺吃惊的,他肯定没想到我回港城工作了,我也没想到会在工作场合见到他。他说张垚垚快要结婚了,让我有时间参加。哼!我才不会去呢!” 郝梦媛难得这么生气,可即便生气,也不让人觉得可怕。佟童问道:“那钱茜茜的申请应该没被批准吧?我看她这两天无精打采的。” “嗯,我们学校综合测评的成绩是跟寝室卫生挂钩的,虽然占的比重很小,但也不能不重视。张永明劝她考虑考虑,实在不行,就给她换个寝室。”郝梦媛叹气道:“其实我觉得这些评分标准不太合理,但我一个刚入职的小老师,又有什么资格说三道四呢?” “没事,你已经尽心了,钱茜茜很喜欢你。” 郝梦媛心花怒放,但不一会儿,她就歪着脑袋,颇有些疑惑地问道:“你不奇怪吗?” “什么?” “张永明和钱茜茜认识啊!” “唔……”佟童的脑子转得飞快,他说道:“钱茜茜家离港城不远,家里又有钱,有钱人和有钱人玩,也不奇怪吧?” 好像有点道理,郝梦媛没再深究,孙平安却笑了一下。 饭吃到一半,郝梦媛要去卫生间,餐桌上只剩下两个大男生了。孙平安冷不丁地问道:“你以前很依赖的那位老师,走了七年了吧?” 佟童一怔,轻轻点头。 “你还在追查她去世的真相吗?” 孙平安看似随意,实则步步紧逼。佟童有些局促,搪塞道:“她的死因不是很明确吗?她的家人那么说的,还有什么好疑惑的?” 孙平安笑笑,喝了一口茶,说道:“去年我弟弟说肚子疼,去医院检查,结果发现肝上有几个囊肿。不用开刀,做微创手术就可以了。幸好不是癌症,医生说也不是什么大病,所以我们一家都没有太担心,很痛快地答应手术。” 佟童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只能静静地听下去。 “手术很快就做完了,我们把他带回了家。但是,手术过后,我弟弟腹痛难忍,过了几天都没有好转,比手术前疼得更厉害。我们回医院复查,医生说,手术没有任何问题,囊肿全都消除了,也没发现其他问题。那医生是个专家,我爸妈没法质疑她。但是我弟弟疼得很厉害,没办法,我爸妈只好换另一家医院,又是从头到尾一顿检查。因为车祸,我弟成了残疾人,行动很不方便,他还要一次次跑医院,我们全家都累得够呛。” “检查结果很快就出来了,也是没什么问题。但医生看我弟疼得那么厉害,当即就做出了判断——做微创手术时,是不是一针扎到神经上了?” 佟童蓦然一顿,心想,那该多疼? 孙平安一直以不急不缓的语气陈述着,直到说到这里,呼吸方才有了几分急促。他又说道:“但是这个很难证明是医生的失误,要是我们去讨公道,没准能背上医闹的罪名。再说,那医生态度嚣张,神情傲慢,而我爸妈太过卑微,始终没有勇气去告她。我弟本来就有残疾,身体并不强壮,又因为手术的失误,天天疼得浑身打颤,衣服都是湿的。他寝食难安,瘦了一大圈。后来,幸亏遇到一个有经验的老中医,他免费给我弟治疗了一段时间,疼痛才减轻了。但现在,只要遇上阴雨天,或者气温突降,他还是会疼得额头冒汗,就像风湿一样。” “我恨我父母的懦弱,也恨我的渺小。我下定决心,哪怕拼上我这条命,也要让那个披着专家外衣的庸医付出代价!” 直到说出这些话,孙平安眼中的佛光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佟童从未见过的锋利。 而此时,佟童也明白了他讲这个故事的用意。他意识到了,在孙平安看来,他的眼睛也有那么一股无法隐藏的锋利。 更确切地说,那是一股复仇的锋利。 郝梦媛察觉不出来,但孙平安却看得一清二楚。 佟童又喝了一杯水,问道:“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我猜,你并不是单纯回港城工作的。我清楚你的为人,必要的时候,或许我需要你的帮助。”孙平安也喝了一口水,补充道:“梦媛什么都不知道。” 佟童点了点头,无需多言,他肯定不会说出去。郝梦媛很快就回来了,她不满地说道:“你已经买过单了?” “嗯,你俩都算是我的老师,请你们吃一顿饭也没什么。” 郝梦媛说道:“可我们是两个人……” 孙平安握住她的手,说道:“好啦,别那么见外,下次我们请回来就是了。” “那好吧!” 从餐厅出来,郝梦媛先去开车,两个男生在后面走着。孙平安又说道:“你知道那个庸医是谁吗?” “谁?” “顾美荣。”迎着佟童惊讶的目光,孙平安缓缓说道:“张垚垚的妈妈,一个众人皆知的酒精中毒者。” “……” 郝梦媛已经把车开过来了,孙平安拉开车门,跟佟童说道:“要是你有什么想法,发我微信吧!” 第二卷 第58章 他的习惯 郝梦媛不知二人聊了些什么,但是第二天一上班,她就给佟童发了微信,问他可不可以修修办公室的网络。 “我们办公室的网总是掉线,负责修网的小哥好像把我拉黑了,怎么也不接我电话。换了个同事给他打,说十点左右过来,结果这都十一点了还不见人影,我们还急着办公……” 郝梦媛小心翼翼地拜托了一番,佟童却很是为难:“人家专业的都修不好,我就更不行了。” “唔……这样啊……” “啊……要不我还是试试吧,但你别抱太大希望,还是尽可能地找专业人士维修。” 郝梦媛的办公室一共有四个人,全都是女老师。佟童在角落里捣鼓了半天,后来干脆坐到了地上。郝梦媛只见他按了几个开关,又把电脑重启了一番,感觉很专业的样子。没想到他沮丧地说道:“恐怕不是网络的问题,是你们的电脑中病毒了,所以联不上网。” “啊?!可我们平时用电脑很小心啊!”一个女老师抢先说道:“除了工作,电脑没用来干别的。” “有时候文件里面隐藏着木马,也有可能是被人有目的地攻击。要不,你们下载一个杀毒软件杀杀毒,要是还不行的话,你们大概都要重做系统了。” “这么麻烦啊……”郝梦媛为难地抓了抓头发:“不过找到问题所在,已经很不容易了,谢谢你啊,佟掌柜的,我们自己试试吧!” 几位女老师强留他一起吃饭,佟童说午饭时间生意反而更忙,他要回去照顾生意,老师们一脸失落。但他刚走出办公室,身后就传来一阵议论声,原来几个女老师在讨论用什么杀毒软件。 “咦,你们还记得小狮子是什么杀毒软件么?用那个就行了吧?” 小狮子…… 佟童皱起了眉头——她们还活在十年前么?“小狮子”早就退出历史舞台了,谁还用啊? 看来不能指望她们自己解决了,没办法,佟童又返回办公室,手把手地教这些女老师们杀毒。郝梦媛感到万分抱歉,不停地说道:“真的麻烦你了,你的生意怎么办啊?” “没关系,钱茜茜在那里守着。现在能耐了,能独当一面了。要是有事,她就给我打电话了。” 他说这些的时候,嘴角一直带着微笑——甚至是有些欣慰的微笑。郝梦媛很纳闷,如果佟童不喜欢钱茜茜,那真的很难解释这个笑容。 “李老师,你这边的我给弄好了,我现在重启试试。要是还连不上,你先拿u盘把重要东西给拷贝出来,因为要重做系统。” 李老师忙不迭地点头道谢,郝梦媛诧异地问道:“你俩之前认识?” 二人异口同声地答道:“不认识啊。” 郝梦媛更诧异了:“佟掌柜,那你怎么知道她姓李?” “外面墙上贴着啊!”佟童反倒觉得这个问题很奇怪:“你们的照片,名字,职务,业务范围,上面全都有啊!” 说罢,他又开始弄别人的电脑了,郝梦媛却跟李老师面面相觑——如果不是学生来办手续,谁会特意看墙上贴的教师信息? 而且瞥那么几秒钟,他就把名字记住了?如果他没修炼过这门本事,那他就是聪明绝顶,记忆力超群。 可没事记这些信息干嘛? 闲的吗? 佟童最后才给郝梦媛安装。其他老师都去吃午饭了,办公室里剩下他俩了。郝梦媛桌子上放着一张纸,佟童瞟了一眼,便很自然地说道:“红头文件?这是什么重要通知?” ? 郝梦媛错愕了,她都不太会给文件分类,可他居然这么了解各种文件的来头? 她急忙答道:“学生在全国科技创新大赛上获奖的通知,过几天我要带他们去领奖。” “这么重要的文件,还不赶紧存档?” …… 存档…… 真的,郝梦媛对整理文件这门技术掌握得尚且不那么熟练,他却说得如此自然。 郝梦媛只能愣愣地说道:“刚收到,还没来得及。” “那就赶紧收起来吧,红头文件丢了,那麻烦可就大了。” 他好像真是一个开店的小老板,对她和孙平安也足够坦诚,但在某些瞬间,那些来自以前的痕迹会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他却浑然不知。 而这些点点滴滴,郝梦媛全都细心地记了下来。 佟童忙活了一个多小时,郝梦媛再次充满歉意地说道:“按理说,我真应该请你吃顿午饭,但怎么办呢?平安今天去医院做理疗,他的父母又回老家有事,我得去给吉祥送饭。” “快去吧,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郝梦媛看看手机,已经十二点半了,她苦笑道:“完了,小家伙肯定又生气了……他还让我早点儿回去的。啊!难道……” “怎么了?” 郝梦媛一拍脑门,再度苦笑道:“我大概知道病毒从哪里来的了,但是你能替我保密吗?” “但说无妨。” “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孙吉祥那家伙搞的鬼,他想让我早点回家,可我上午忙,又没回他信息,他就想办法把我们办公室的网给掐了。”郝梦媛哭笑不得:“这家伙,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 “哦?!难道开学选课那次,也是他搞的鬼?” “咦?你怎么知道?” “钱茜茜说的,她说,选课的时候,学校的网络被黑客攻击过。” 这些与他无关的事,他记得倒清楚。 郝梦媛又在心里记了一笔,说道:“那小子仗着有点本事,天天游走在法律的灰色边缘。不多说了,我得好好教训教训他。佟掌柜,今天真的很感谢你啊,改天我一定请你吃饭。” “客气了,不必放在心上的。” 钱茜茜独自撑了两个多小时,原本满腔怒火,但听说他去帮郝老师了,一点脾气都没有了。尽管郝老师也是个面容清秀的年轻女子,但钱茜茜丝毫不吃醋。因为郝老师的手机屏保就是跟她青梅竹马男朋友的合影。 但是到了下午,让钱茜茜吃醋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好像约好了一般,郝梦媛女同事的电子设备接二连三地坏掉了,而且都已经无法再修了,只能找佟童试试了。 给佟童打电话时,郝梦媛的头快低到尘埃里去了,她小声说道:“真是对不起,大家的东西怎么都坏掉了。还指名点姓让你修……怎么想都是我的错。如果我不是让你修,她们肯定不会找你。” 佟童也很头痛:“可电脑维修不是我的业务范围啊,还是让她们按照正常流程报修吧!” “嗯,我已经跟她们说了。不过,她们知道你是东区打印店的老板,我担心她们去骚扰你。” “没事,除了正常做生意,我也没有精力应付别的,你也别觉得过意不去哈。” 郝梦媛预料得不错,果真有女老师找上门来了,一天两三波,一次两三个,有修电脑的,还有让他看手机为什么那么卡的。最夸张的一个,想从佟童这里买打印机。 人家的理由非常充分:“我们办公室那个老是坏,我还不如买个新的呢。” …… 尽管忙得要死,但佟童还是很有礼貌地劝退了她们:“我精力有限,暂时没法扩展业务范围。另外,我也不买卖设备,要是需要,我把厂家的联系方式发给您,您亲自跟他联系吧!” 年轻的女老师们悻悻而归,抱怨这位佟老板不近人情。她们又找到郝梦媛,像是找“售后服务”一般,愤愤地投诉一番——为什么佟童给她修,不给她们修?郝老师就不能做做他的思想工作? 还有老师振振有词:“我们这里有颜值又有才华的女老师多着呢,他也要考虑他的终身大事,不是么?” 郝梦媛只能尴尬地笑笑:“我又不是做媒的,你们找我,我也没办法啊。上次跟他一起聊天,奶茶店老板娘还以为我跟他是一对,打趣说,她给佟老板介绍对象,都被他婉拒了,没想到是已经有女朋友了。佟老板赶紧澄清,说我俩就是高中时期的好朋友,他暂时没有谈恋爱的打算。” “为什么呀?颜值不错,身材也不错,追求他的女生应该不少吧,他怎么不想谈恋爱?” 另一个女老师灵光一闪,惊呼道:“网上不是流传着那一句话么?好看的小哥哥,身边也是好看的小哥哥!” 几个女老师夸张地大叫了起来,郝梦媛哭笑不得,赶忙说道:“不是那样啦!他应该只是被情所伤,没有走出来而已。” 这几句话再度点燃了女老师们的八卦之魂,但如何被情所伤,郝梦媛却不肯说了。 那是他的隐私,也是他的痛处,郝梦媛不可能告诉别人。 但是她想不明白,他是从耿小庆那里收到的伤害,还是因为那位女老师而黯然神伤? 港城并不大,她毕业那年也有所耳闻,十五中那位漂亮能干的女老师意外身亡。只不过,郝梦媛对她的死亡并没有倾注太多关注,只是“听说”而已。 待同事都走了之后,郝梦媛登入十五中的贴吧,查找关键字“死亡”,但是并不好找。郝梦媛大失所望,刚要关闭网页,一条回复却映入眼帘。 “前几天在港城看到老师了!吓死了,还以为看见鬼了!后来才知道她有个双胞胎姐妹!但是妹妹刚死,姐姐就兴高采烈地逛商场,还买了大包小包的奢侈品?太诡异了吧?” 郝梦媛摇摇头,同样不理解这位姐姐。她又翻了翻,还有人发帖询问老师葬在哪里,有人回复说——当年就没有葬礼,没有追悼会,至于葬在哪里,就更没人知道了。 的确很奇怪。 郝梦媛伸了个懒腰,心想,她都觉得奇怪了,那佟童呢? 第二卷 第59章 张叔叔(二) 佟家没有亲人,只有朋友。每个周末,陈泽平会主动过来帮他照顾老佟,用他的话说:“你没有周末,不分昼夜,又没个亲人帮忙,一点自己的时间都没有。除了我,谁还能这么好心地帮你?说实话,我挺同情你的。” …… 要是没有最后那一句,佟童或许会很感动,但冲着这一句,他便想揍陈泽平一顿。不过又一想,或许陈同学的本意就是不让他感动呢?或许就是想避开那些肉麻的客套话呢? 陈泽平依旧潜心研究周易,他说,从面相上看,老佟是个有福气的人,而且是“后福”。老佟被他逗得很开心,但是冷不丁地问了一句:“你还学观相啊?” “学!”陈泽平大言不惭:“我什么都学!” 不管他是不是胡说八道,但老佟很喜欢跟他聊天。有时陈泽平来不了,高小宝也会来帮忙。难怪老佟说,虽然没有兄弟姐妹,但佟童这些朋友还是靠得住的。 有朋友照顾父亲,佟童能稍稍有点闲暇。那时他会走出医院,向东步行八百米,来到一家五星级酒店。 他一个人,不住宿,也不吃饭。就在二楼咖啡店点上一杯咖啡,安静地坐一会儿。 他每次都点最便宜的冰美式,去得久了,服务员也认识他了。看他的穿着打扮,他并不像一个在五星级酒店里喝咖啡的人。但奇怪的是,他不卑不亢,倒也不寒酸。 谁也猜不透他为什么要去那里喝咖啡,他固定地坐在最东北角,那里的风景最差——确切地说,那里完全看不到什么风景。他往那里一坐,就拿出一本书来,看得极为认真,偶尔抬起头来向四周看一看。 他来的时候,经常有一群贵妇来这里喝下午茶,她们很自然地坐在靠窗的位置,无忧无虑地说笑着,换着角度自拍着。 她们虽然吵闹,但也保持着“上层人”的体面,尽量压低声音,不制造噪音。但佟童偶尔还是能听到她们抑制不住的炫耀,去哪里度了假,买了多大的钻戒,在哪里买到了超大的房子,等等……她们炫耀得不动声色,旁人也恰到好处地为她们捧场。 人类真是无聊。 佟童喝着咖啡,继续看他的书。 但有一个女子,她几乎从来都没有炫耀过,但这丝毫不影响她在贵妇圈的地位,她牢牢占据着c位。她有一头蓬松莹润的卷曲长发,脸小得格外精致,五官搭配也恰到好处,身材更是无可挑剔。她柔声细语,不争不抢,但其他人都要看着她的脸色行事。 佟童本来很熟悉那张脸,跟他朝思暮想的那个人几乎一模一样的那张脸。但是很遗憾,眼前的这张脸,上面已经有过人为加工的痕迹了。 佟童发了疯地想看那张脸,但是看到她,却一阵反胃。 几个星期后,他看到那女子微微隆起的小腹,更是一阵强烈的恶心。 他不露声色,但那群贵妇显然注意到了他。趁他不注意,她们窃窃私语,猜测他看上了谁。但每次她们讨论得起劲,他总是潇洒离去,看都不看她们。 难道他真是来看书的? 不过那天不一样,他一个人待了一会儿,很快有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来了。看到那个男人,贵妇圈的c位女子先站起来,说道:“张律师。” “咦?小孟?哦哦……不对,应该叫你小舅妈?还是师母?” 原来这位女子正是孟星云,孟老师的双胞胎姐姐。对于称呼的混乱,她并没有太在意,而是从容一笑,说道:“你还是叫我小孟就好。” “唔……你们先聊着,我今天约了人,就不奉陪了哈!” “嗯,张律师先忙。” 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张永明,人到中年,他非但没有油腻感,儒雅俊朗如年轻时一样,仿佛岁月只给他增添了几分大气自如。一位贵妇幽怨地说道:“他什么都好,就是油盐不进,谁也捂不热他,他眼里只有他老婆。我一个朋友怎么追都追不动他。” 孟星云不动声色,但微微攥紧了拳头,隐蔽地翻了个白眼。 挖有钱男人的墙角,什么时候变成一种自豪的行为了?一个成功男人忠于自己的家庭,怎么会成为缺点? 这个女的三观歪到哪里去了? 上卫生间的时候,孟星云跟“心腹”女伴说道:“把她从聚会名单上踢出去,以后再也不要带她玩了。跟这种人在一起,简直拉低我们圈子的档次。” 孟星云说得十分决绝,仿佛刚才那个柔声细语的人不是她。但女伴似乎习惯了她这种性格,并没有太在意,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咖啡厅里,佟童很恭敬地跟张永明握了手。张永明打量了他一番,夸耀道:“气宇轩昂,真不错。” “过奖过奖。” “你在电话里说,在港大开了个打印店?” “是的,店面不大,就我和一个打工的学生。” 张永明点点头:“不管店大店小,能在学校开打印店,应该是有点门路的,一般人可得不到这样的机会。” “是,花了点心思,才租到了这个店铺。” 张永明又露出赞许的微笑,说道:“那应该是本事不小。” 佟童谦虚地低下了头。他已经不像少年时期那样,固执地以为张永明是个伪君子。实际上,从他主动自称“张叔叔”开始,佟童对他的敌意基本就烟消云散了。 佟童给他带了几盒茶叶,张永明客气了几句,便很高兴地收下了。佟童介绍道:“我同学家里是做茶叶生意的,这是今年刚采摘的节前毛尖,口感和味道应该都属上乘。这个礼盒还是限量款的,市面上买不到,希望您能喜欢。” “喜欢,你送的什么我都喜欢,更何况你花了这么多心思呢?”张永明见惯了好东西,但依然爱不释手:“你懂得回报,还是那句话,要是张垚垚有你一半懂事,我也就知足了。” “听二中的同学说,张垚垚马上要结婚了?” “嗯,说出来有点丢人,不过这事也隐瞒不了,女孩的肚子越来越大了。”张永明颇有几分赧然:“这事在他同学间都传遍了,我都替他丢人,但他却觉得无所谓。还说现在年轻人就流行这样……我看也不尽然吧!你就是个踏踏实实过日子的好孩子,我前两天看见他的一个女同学,人家也规规矩矩本本分分的,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 “那……应该先恭喜您要当爷爷了。” 张永明喝了口咖啡,或许是咖啡太苦了,他皱起了眉头,不停地苦笑。 “你这次在港城就不走了?” 佟童答道:“很有可能就不走了。我爸身体也不行,我也想尽快稳定下来。” “你身上有股韧劲,要是去大城市打拼,肯定会有一番大成就。” 佟童被夸得不好意思,说道:“我也就这样了。张垚垚呢?他现在干什么呢?” 张垚垚大学学的是经营,回国后也没找工作,就在他爷爷的一家酒店里工作。老爷子把他安排在销售部门,让他负责会议活动什么的。说是接触的人多,能成长得更快。 张垚垚欣然接受,从此便开始了“太子爷”低调打工的生活。他踌躇满志,结果第一次办活动,他就犯错误了。人家需要挂横幅,把横幅的内容发给他,他找人制作,结果人家主办方一进场,鼻子就气歪了。 人家是“汉语教学工作会议”,他给打成了“韩语教学工作会议”。 一字之差,内容千差万别。 那天主办方的脸都是铁青的,站在横幅待散会之后,主办方气得跳脚,一群文绉绉的大学教授差点儿被他逼成打手,连说港城大学文学院的脸都给丢尽了。 张垚垚刚开始死不承认,说收到的就是“韩语”,结果人家当场翻出邮件来,那文件上面明明白白地写着“汉语”。 张垚垚百口莫辩,他总不能说是因为不小心碰了键盘,他重新打上去的吧?也不能说是因为工作时喝饮料,饮料撒了,所以才碰到键盘的吧? 他没觉得做错了,反而觉得很委屈,且很倒霉。他只能苍白地解释不怪他。但不怪他又能怪谁? 后来,还是手下的一个小职员灵机一动,主动提出来,会把横幅上的“韩”字给成“汉”字,至少这样发新闻稿就没有问题了。主办方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一些,他们走的时候还在议论,这么个草包也能当个小头目,看来的确有些背景。 张垚垚听得一清二楚,顿时暴跳如雷,对那位给他提出解决方案的小职员,他不仅没有丝毫感激,还嫌他抢了自己风头,真该把他开了。不对,应该先想方设法把他羞辱一顿,再让他走人。 不过张垚垚并没有顺利地将他开除,工作一段时间,他彻底变成了员工口中的“傻逼领导”,部门经理不敢向上反映这个情况,矛盾越积越多。张垚垚每次一犯错,就让那个机灵的小职员背锅。小职员不堪羞辱,留书自杀,幸亏被救过来了。直到那时,张垚垚的所作所为才被揭发出来了。 没等爷爷找他谈话,张垚垚麻利地辞职走人,倒霉的是部门经理。他被老总骂得狗血喷头,好像是他纵容了张垚垚为非作歹,把好好的孩子都给带坏了,真应该滚蛋。但人家滚没滚就不知道了,张垚垚挥一挥衣袖,就像脚底抹油,溜得无影无踪。 张永明说,张垚垚自己创业,开了个摄影工作室,也不知道能不能养活自己。“反正他不跟我要钱,直接找他爷爷。因为我会训他,但是他爷爷不会。” 张永明也挺难的。佟童心想,他是个好人,但他妻子和儿子嘛……佟童正在想着,贵妇们已经叽叽喳喳地起身了。他看到了挺着大肚子的孟星云,或许是要做母亲了,她笑得很温柔。但佟童总觉得她身上有股掩饰不住的骄傲,就像后宫剧里面那些得宠的妃子一样。 张永明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也摇了摇头:“真是……不像话!” “什么?” “年纪轻轻的小姑娘,非要嫁给一个老人……一个敢嫁,一个敢娶,不知道这样算不算真爱。” “管他呢。反正世间奇闻轶事数也数不清。” 张永明怔了一下:“以前我那位朋友,就特别爱说‘管他呢’,他是个不拘小节的人。你刚才的语气,跟他一模一样。” “是吗?”佟童微笑着开起了玩笑:“那说不定我就是他失散多年的儿子呢!” 张永明的表情凝固了,他细细地打量佟童,目光从疑惑变成了欣喜,他正要脱口而出,却兀自否定了自己:“不可能,那个小男孩确实死了,他外公亲自操办的葬礼,我还跑去帮忙了,我从头到尾都在的……我希望你是他,但你确实不是。” 佟童有些失望,但依然微笑着说道:“不管怎样,当年你那一句‘张叔叔’,确实温暖了我很久。” 第二卷 第60章 保命钱 冬天一来,老佟更是有气无力了,几乎所有时间都躺在床上。佟童一来,就给养父喂饭、擦身体,同病房的人都很羡慕老佟,这个儿子真孝顺,没有白养。 老佟只能费力地笑笑,不做任何解释。那天从酒店回来后,佟童买了一罐啤酒,在医院门口喝完了,才走进病房。老佟情绪不太好,问他为什么喝酒,佟童抹了一把脸,故作轻松地说道:“有点累了,喝酒放松放松。” “要说喝酒解乏,那得是大夏天的傍晚,去海边吃大排档,最好的下酒菜是铁板鱿鱼,嚼着那鱿鱼须,就着一瓶港城古酿,那才有喝酒的滋味。” 说着说着,老佟吞了口唾沫,自我解嘲道:“别笑话我,我太久没吃到好东西了。” 佟童轻握着他的手,说道:“爸,我每次和丞材他们一起吃饭,他们都说,要是你也能一起吃就好了。大家都知道你受的苦,也都希望你能好起来。” 老佟的眼角湿润了,声音也哽咽了:“我好不起来啦!我老是梦见你奶奶,恐怕她是来接我的。” “不会的。”佟童的声音很低,但是很有力量:“事在人为,医生没把话说死,咱们继续治,直到把你治好为止。” 话虽这么说,但佟童不敢看账单,每次接到医院的电话就心惊胆战,因为那些电话要么是告知老佟的情况,要么是催缴医药费。他的日子很难,以至于他经常后悔,这个创业的时机真的不怎么好。 但如果继续干他的公务员,那赚得更少,老佟的医药费是肯定不够的。现在虽然要还很多钱,但收支勉强能平衡,就是一分钱都攒不下。他最新的衣服,还是去年冬天回老家时买的一件羽绒服。因为他在南方很多年,要是没有厚实的冬衣,很难抵御港城凛冽的寒风。 前两天他去孙家蹭饭吃,只说了一句“最近过得挺累的”,孙丞材就给他微信转了一万块钱。佟童没有拒绝的底气,在发小面前,他也没有隐瞒自己的落魄,他只是担心地提醒道:“你是有家有口的人了,经济方面的问题,最好跟姐商量着来。” “不用,这点小事我做得了主。” 孙丞材能赚钱,也很有底气,佟童收下了他的转账,说道:“等手头宽裕了再还你。” “不用急,我又不急着用。要是不够了,再跟我说。” 别说孙丞材了,就是跟陈泽平借,他肯定也会借的。不过他忙着成仙,不务正业,还得啃父母的老。对那条“咸鱼”来说,隔三差五替佟童去医院照顾老佟,已经足够让人感激了。 虽说都是自己的好朋友,但佟童还是会焦虑——从学生时期到现在,他一直都是被接济的那个人。 他整天埋头干活,稍有闲暇,要么看书,要么算账,一点都不像之前打印店的老板,没事就玩斗 地主。钱茜茜好奇地问他,不玩游戏么?佟童干脆利落地回答道:“戒了。” “……” 他算账的样子让钱大小姐眼眶发酸,她犹豫再三,说道:“要不,我跟我妈借点钱?你先使着?” 佟童一抬眼睛,她就立刻闭上了嘴。佟童却不放过她,调侃道:“直接让你妈把这店给收购了,多好!” 钱茜茜嘟起嘴,大气不敢出,不敢再触碰老板的自尊心了。 佟童见状,又说道:“我的意思是别担心我,我身上还有保命的钱,到了山穷水尽,也不至于流落街头。” “哦哦……”钱茜茜答应着,心想,这么多天了,也该了解他了,佟老板是个非常靠谱的人。 但是再怎么靠谱,依然掩饰不了没钱的窘迫。佟童没忘记当年立下的雄心壮志,想起张垚垚,依然是满心的不服气。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个心愿,一定要完成。 孟老师跟他说过,她爸爸在世时,想把祖屋全都翻新一遍,结果这个愿望还未实现,就意外去世了。她拿着有限的遗产,一有时间便回老家修修补补,可依然没完成,她也离去了。 佟童费尽周折打探到了她的祖籍,在大四那年寒假,他悄悄去了一趟。那是一个很大的村子,也是“孟氏”聚集的大村落。孟老师的祖宅很好打听,就在河的北岸。 常年没有人住,佟童以为那里早就荒草丛生了。但是很意外,那里十分整洁,门口打扫得干干净净,连块碎石子都没有。 他推开门,一座典型的北方宅院呈现在眼前。如孟老师所言,这里被改成了亮堂的四合院,东西南北各有几间屋子,院子一半铺着水泥,另一半弄成了菜园。不过寒冬腊月,也没什么植物,院子光秃秃的,只有满满的阳光。 佟童缓步而行,从东侧的厢房里走出一个老人来。老人眯着眼睛打量着他,问道:“你是谁?你找谁?” 佟童不想沾惹麻烦,便撒了个谎:“我是孟春景教授的学生,这么多年了,想来祭奠他。” “哦,这样。” 说完佟童就后悔了,他年纪很小,显然不能做孟教授的学生。不过老人一点儿都没起疑心,而是操着浓重的方言,说道:“头两年来看他的人多,这几年倒没有了。你从哪里来的?” “上海。”佟童又胡乱编了个地方,老人同样没起疑心,他便继续说道:“老人家,听说孟教授在这里弄了个图书馆,我能看一眼吗?” “我带你去。那些书都放在北屋,本来应该住人的屋子,全让他摆上书了。这个人呐,爱书如命,把书看得比人还重要。他跟他老婆说不上话来,他老婆和他家老大基本都不回来。每到假期,都是他和双胞胎老二来。” 尽管老人没提到她的名字,但佟童依然心里一紧。 孟教授的藏书都放在堂屋西侧的房间里,如老人所言,原本是卧室的地方,被他改成了书房。佟童看着一排排书架,心想,那上面或许还残留着她的气息。 他刚想抚摸那些书,老人提醒道:“小心点儿,这些书都是宝贝。” 佟童便收回了手,笑道:“的确,应该对这些书心存敬畏。” 老人赞许地笑了笑,他自我介绍一番,说他是孟教授的二叔,也是孟老师的二爷爷,在父亲故去之后,孟老师拜托他打理这个院子。老人应该是个很有原则、很讲信用的人,尽管这里基本没有人来,但他依然住在客房,守护着这个宅子。不允许外人来打扰,更不允许觊觎这个院子的人鸠占鹊巢。 聪慧如孟老师,她找到的人,必然是很可靠的。从书房出来后,老人仰天长叹:“我也不知道我还能活多久,要是我死了,坏人把这个院子占了,那可怎么办?” “我会照料这里的。”佟童脱口而出:“老人家,您有情有义,会长命百岁的。等我有能力了,我肯定把这里修完,把这些书都给保存好。” 老人家再度赞许地点了点头,又有些伤感地说道:“唉,不知道是不是修这个宅子时碰到了地气,这个家里才接二连三地出事。星河的死我是万万没预料到的,那么好的女娃娃,还说要给我养老,怎么突然间就走了呢?” 佟童的心揪成一团,他勉强维持镇定:“老人家,孟星河走了之后,他家人再也没有回来过吗?” “呵,回来?活着的时候就不回来,难道她死了,她们就会改变?” “我听说——只是听说,孟星河死了之后,她家人都没有举行葬礼,就匆匆把她埋了。”每说一个字,都像一把刀扎在心头上,但佟童依然坚持说了下去:“我不知道她的妈妈和姐姐有没有看过她,但是她们没回来祭奠过孟教授么?” “祭奠?”老人冷笑一声:“最无情的就是那对母女了。春景有次喝多了,跟我说,讨这个老婆是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但她生了一对双胞胎,他很感激她,下半辈子就凑合着过吧!给她足够的钱就行。结果,他早早死了,财产大概都被她卷跑了。星河要了一部分钱,基本跟她们断了来往。” 过了河,爬到半山腰,孟春景的墓出现在眼前。佟童对着墓碑鞠了躬,眼圈便红了。孟老师肯定想葬在父亲身边的,但她并没有如愿。同样是费了好大一番周折,但佟童始终没有找到她的墓,也不知去何处祭奠她。 从半山腰看下去,那座祖宅十分显眼。她说,她每年过年都回来,陪陪父亲,读读书。那种恬静且与世无争的生活看似美好,但她一人住在空荡荡的房子里,不知是否孤独? 佟童眯起眼睛,不愿再想下去。 孟老师留下的那一箱子书,一共有五十本,佟童舍不得看,也不敢看。他害怕控制不住思念。但那些书毕竟是她希望他读的,他每年只看几本。 在2015年的冬天,他告别了老人,又悄悄踏上了回学校的路。在回程的高铁上,他翻看起了《杀死一只知更鸟》。他入神地看着,看到后面,忽然发觉封皮硬硬的。他打开一看,封面居然被粘上了。他小心翼翼地撕开,发现里面有一张银行卡。 那里还写着一行字:“书中自有黄金屋,恭喜你找到小孟的全部家当!愿喜欢读书的人都有这样的好运气。密码:880707。” 那里一共有两万块钱,原本是她留给他的大学学费。但佟童翻开这本书的时间太晚了,他都已经大学毕业了。 怪不得,当年她一再催促,让他把这箱子书拿回去。可他玩心太重,直到她去世,方才想起这箱子书。可惜,这成了她的遗物,她留给他最后的纪念。 悔恨总是来得太迟。握着那张银行卡,他在高铁上哭成了泪人。 她的心思到底有多细腻,才能为他做这么多? 他拿着这张银行卡,心里无比踏实。哪怕他不用,但是这是他最后的退路,他心里有底,遇到什么事都不慌。 以前她常说,等有能力再还钱。佟童最不喜欢“等”这个字,她非要一次次提起。如今,欠她的钱,他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 月初啦,大兄弟们有保底月票给我投一投哈! 第二卷 第61章 并不期待的重逢(上) 耿小庆走出高铁站时,2019年新年的钟声快敲响了。这显然是个新的不能再新的高铁站,放眼四周,荒草丛生,一座像样的建筑都没有,只有挖掘机在轰隆作响。 就算这几年发展得不错,港城依然是个小城市。别提咖啡店和便利店了,就连公共交通都不怎么发达。耿小庆是不可能坐公交车的,但这里居然连打出租车的机会都没有。司机硬气得很,要是不接受拼车,那就下车吧您内。 耿小庆傲气地拒绝了几个司机,人家也没有挽留她的意思。她在风里凌乱了好久,终于接受了拼车的条件,这让她十分难受。那一路上,她一直看着窗外,扭得脖子都要断掉了。 开了好久都没开出郊区,到处都是工地,尘土飞扬,雾蒙蒙的。人家还说港城有着纯粹的碧海蓝天呢,空气质量也不过如此。 本来就烦躁,一起拼车的还在开着抖音外放,耿小庆越来越烦躁,刚下车没多久,她就讨厌上了这座城市,尽管这里是她的故乡。 如果不是为了他,她永远都不想回这个小破城市。 一周之前,她在qq空间看到了十五中同学上传的一张聚会照片,佟童赫然在列。在见到她的那一刹那,耿小庆惊讶地捂住了嘴巴。 要说他变化大,那的确挺大的。他穿着一件白色衬衣,外面套着一件厚实的毛衣,头发不长不短,整个人看起来清爽整洁。不知是不是相机的原因,他比高中时期白了一些。要说他变化不大,那要数他的眼睛,还是像星星一样亮晶晶的,跟七年前那个少年一模一样。 印象中,他总是穿着校服,因为经常换洗,校服并不甚整洁,也突显不出他腿长胳膊长的优势。在外求学这几年,他把自己拾掇得如此清爽,肯定是很用心地生活了。 在得知他回港城之后,耿小庆就订好了回家的车票。虽然坐过很多次飞机了,但一起一落,她还是会感到恐惧。如果有人陪着她,她可以抓住对方的手。但这么多年来,一直是她一个人,她只能牢牢抓住扶手。 当年第一次去日本,那是她第一次坐飞机。为了不露怯,她特意在上飞机之前吃了安眠药。结果飞行时间比她想象得要短,飞机落地了,她还歪在座位上呼呼大睡,还是空姐把她给喊起来的。 想到这些,耿小庆还是忍俊不禁,当年拼命装成熟,但她还是由内到外地散发着一股土气。不过那次坐飞机倒收获了一次桃花运,或许她睡着的样子太可爱,刚下飞机,就有一个帅哥跟她表白。 帅哥坐在耿小庆旁边,二人中间隔着一道狭窄的过道。他说,睡着的耿小庆像小猫一样可爱,正好阳光从小窗照射进来,耿小庆沐浴在阳光里,像一只披着圣光的猫。 耿小庆被他的比喻给逗笑了,帅哥借口把照片发给她,便加上了她的微信。从那之后,二人一直断断续续地聊着,分享最近看的电影,吐槽学业繁重什么的。 帅哥是高考完之后就去日本留学的,而且念的是学费昂贵的私立大学。从他的朋友圈来看,他应该是不差钱的那种人。耿小庆知道他的心思,她也并不是完全没有意愿跟他交往,但也一直没有给他明确的答复。 他们聊了一个学期,放寒假了,帅哥邀请她去冲绳度假,耿小庆很想去,但还是拒绝了。 那时,她大概想起了佟童的叮嘱,从小到大,他都不让她占男生金钱上的便宜,只要她不照做,他就会很生气。他担心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短,担心她被坏男孩欺负。 在日本留学时,耿小庆已经长大了,他已经管不着她了,但在潜意识里,她还是很听他的话。再后来,耿小庆从朋友圈看出来,帅哥是港城人,那次只是偶然从北京出发而已。也就是从那时开始,她跟帅哥断了联系。 在那么多追求她的男生中,本来跟这一个帅哥是最有可能成一对的,但随着耿小庆的态度转冷,这段感情也无疾而终。 帅哥依旧在耿小庆的联系人当中,只是不再联系而已。回到港城,耿小庆不可避免地想起了那个帅哥。不过,她是为了某个人回到港城的,有那某个人在心里,她不可能再想着别人了。 出租车绕了好大一圈,总算到了位于海边的皇冠假日酒店。那是港城数一数二的高楼,也是不多见的五星级酒店,在房间就能看到整个城市的七彩霓虹,车水马龙。 耿小庆是在吃晚饭的时候遇到张垚垚的。到了酒店之后,她先把自己扔到床上,小憩了片刻,在脑海中预习着重逢的场景,然后换了身衣服,这才下楼吃晚饭。 五星级酒店的自助餐水准很高,要是来这里吃饭,年轻的女孩子一定要拍照发朋友圈的。但耿小庆只接了一杯黑咖啡,拿了一块烤玉米,又夹了一点蔬菜水果,便到角落里吃了起来。 她习惯一个人吃饭,也习惯吃饭时看点东西。她戴上耳机,看起了刚更新的《黑镜》。智能时代真好,这样一个人吃饭也不尴尬。 正在她看得入迷时,有人敲了敲她的桌子。耿小庆抬起头,便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庞。 不过,是一张她并不想看到的脸。 在上高中时,张垚垚的外形就挺出众的,虽然造型有些杀马特,但那张脸还是挺给力的,要不他也不会自恋到自称“张公子”的地步。 这么多年没见,他的个子长高了,品味变得更好了,可能也用心保养了,也有可能衣服更加昂贵了,所以他的形象在普通人当中很出众。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甚至比佟童还要帅气。 但耿小庆并不这样想,她对“张公子”依然没有任何兴趣。不过见到他,她还是适当地表达了自己的惊讶:“你怎么在这里?” “这是我家的酒店啊!”张垚垚往身后一指,那里坐着一群男男女女。回过头来,他欣喜地说道:“今天请朋友吃饭,没想到遇见了你,世界真小啊!” “嗯,港城确实是太小了。” “你这是从哪里回来的?来港城干嘛?” 他很自然地坐到了耿小庆对面,耿小庆却并不想这样,除了佟童,她不想遇到任何老熟人。她放下筷子,简单地说道:“从北京来这里出差的。” “唔……如今在哪里高就啊?出差能住我们家的酒店,看来你们单位很不错啊!” 耿小庆不想透露更多信息,便变了脸色,不回答,专心吃饭。张垚垚被冷落了,但并不灰心,陪着笑问道:“上大学之后还联系了一段时间,怎么又对我爱搭不理的?还在为当年的事耿耿于怀么?” “嗯,你差点对我造成一辈子的伤害,我无法释怀,越想越气。” “那时年纪小嘛,都不懂事。这么多年过去了,咱们还是握手言和吧。” 要是所有伤害都那么容易释怀就好了,那样佟童就不会这么久都不理她了。 耿小庆只是在回忆中短暂地出神了一会儿,张垚垚却看呆了。这么多年来,他依然没有见过比她更好看的女生,以及比她更有韵味的女生。 “还是那句话说得对,年少时不能遇到太惊艳的人,要不这一辈子都会念念不忘。” 耿小庆噗呲一声笑了:“从哪儿学了些文绉绉的话?倒是比以前有文化了。” 张垚垚得意地笑了笑,他的朋友已经催促他了,耿小庆对他使了一个眼色,让他回去陪朋友。张垚垚却凑得更近了一些,认真地打量着耿小庆的脸庞,说道:“他们天天都能看见,你不一样,这么多年没见了,你怎么一点儿都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呢?” 喜悦个屁! 耿小庆忍了又忍,终于把这句脏话咽了下去。在老熟人面前,飙脏话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话说,你回港城真是为了出差吗?我怎么觉得不像呢?你是不是为佟童回来的?” 耿小庆放下刀叉,疑惑地看着他,他怎么知道佟童回来了? 张垚垚拍着手,大笑道:“我就说嘛!你肯定是为了他。哼,他拿着我爸的钱上了大学,我还以为他能混出个人样呢,结果还不是回老家当了个小老板?” 耿小庆冷不丁地问道:“那你呢?张大公子一定取得了非凡的成就吧?” 张垚垚尴尬地笑了笑:“我嘛,倒也强不到哪里去,跟他一样,也是个小老板。” 耿小庆心里隐隐作痛,不是因为张垚垚讽刺佟童,而是听说佟童借了张永明的钱。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向“敌人”的父亲借钱,他该有多难受啊! 佟童给她的那张银行卡,是她最不愿回忆起的往事。她不在乎别人的评价,但是她在乎他的目光。在他面前,她露出了最自私的一面。她从来都没那么后悔过。 “话说,你这些年去哪里了?怎么就联系不上你了?” 耿小庆平静地回答道:“大学毕业后,申请到了奖学金,去日本读了两年硕士。” “为什么去了日本?我以为你心气那么高,去了欧美呢。” 耿小庆白了他一眼:“我去的那所大学,可能比你知道的欧美知名高校还要厉害一些。最重要的是教授人很好,替我做了担保,免去了我的留学保证金。” “哦……” 耿小庆本来不想去日本的,不是因为学校,而是因为几年前的那个“诅咒”。她曾在幸福三村那个破败的院落里叫嚣,希望孟老师留在日本不要回来。结果,她果然没回来。 刚到日本时,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有一段时间,她经常做噩梦。半夜吓醒之后,她就开着灯,百般聊赖地看书,或者刷手机。之所以跟那位帅哥亲近起来,也跟那段经历有关系吧! 张垚垚见她始终不冷不热的,内心着急,又对佟童充满了敌意。他不想在耿小庆面前显露颓势,便跟以往一样,霸气地说道:“你住哪个房间?我跟客房部打声招呼,你随便住。” 他还跟以前一样,财大气粗,对耿小庆尤其大方。但耿小庆今非昔比,她淡然一笑,说道:“不必了,住酒店的钱,我还是有的,不想欠你的。” 第二卷 第62章 并不期待的重逢(下) 期末考试快要来临了,佟童的店里每天都忙到爆炸。很多学生都来复印小抄,比蚂蚁还小的字体密密麻麻地铺满了整张a4纸,佟童怀疑自己老眼昏花,凑近了看都看不清楚,那些学生怎么抄呢? 每次遇到来复印小抄的学生,佟童都会苦口婆心地劝他们一番:“别抄了,老师都是从学生时期过来的,你们那些小伎俩他们会不知道?要是真被抓住了,被大字报贴在墙上,那不光是丢人的问题了,还有可能影响到毕业啊!” 但学生是听不进去的,他们还笑嘻嘻地拜托佟掌柜保密。在某一天,佟童看着这些学生欢快的背影,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唉,作弊真的挺丢人的啊!” “那你可以不给他们复印啊!” 说话的是个中年人——确切地说,看起来像是即将迈入老年人行列的中年人。他的头发白了一半,中等个头,大腹便便,有些慵懒地靠在了门上。 佟童定定地看了他几秒钟,很快就把头转向一边,说道:“就算我不给他们印,他们也会找别的打印店。那些打印店的老板可不像我一样好心,劝他们不要作弊。” 来人笑道:“我还以为佟掌柜原则性极强,宁可不做这个生意,也不会助长作弊的歪风。” 佟童重重地放下书,冷声道:“我刚才把理由都说明白了,再说我是老板,我怎么做生意,我说了算!” 那人却也不恼,凑近了些,说道:“还敢创业呐?” “没看见吗?这不是已经在创业了吗?” “不怕赔得血本无归了?” “……” 如果不是考虑到人多眼杂,佟童可能一脚把他踹出去。 那人自来熟一般,依旧“亲切”地问道:“最近这么忙,还有时间练跆拳道吗?” “管你屁……什么事?” 钱茜茜不知来人是谁,但不想让老板被他逼问,便无比熟练地吆喝道:“请问您要打印还是复印?” “不打印也不复印,来看看老朋友。” 佟童脱口而出:“这里没有你的老朋友。” 不知是天气太冷了,还是他又变成了那个冷漠的佟老板,钱茜茜居然感受到了一丝寒意。她担忧地看了门口那大叔一眼,很担心他被佟童恶劣的态度给伤害到。但出人意料的是,他一点都不在意,还乐呵呵地走了进来。 大叔说道:“别以为你躲到了象牙塔,我就找不到你。只要我愿意,你跑到天涯海角我都能把你找出来。” 佟童则冷笑道:“找人是你的特长,我也没有刻意地躲,而且我都跟你说过了,我回老家了,你找我岂不是更容易?” “地上一张碎纸屑都没有,笔全都插在笔筒里,机器摆放得整整齐齐,地上的电线收纳得很利索……作为一个小小的打印店,你这里过分干净了啊!还有啊,老板不玩斗 地主,而是翻看《忏悔录》。奇怪,奇怪!” 钱茜茜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跳蹿,见老板神情不悦,她便认定来人是坏人。于是,她像只勇敢的小狗一样,冲着来人狂吠了起来:“你是什么人?凭什么对我们小店评头论足?” 那位大叔虽然戴着墨镜,但回过头来看着钱茜茜,微笑道:“你真觉得这里是小店?” “……还没我卧室大,不是小店是什么?” “小姑娘,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装天真?学生可以去外面逛超市,可以去外面配眼镜,也可以去外面办手机卡,甚至可以去外面吃饭……所以说,这周围的其他店铺不开也罢,学生有足够的选择余地,但唯独打印复印不太行。在我刚才列举的那几项中,除了打印复印,其他的都没什么迫切性,拖到外出解决都可以。所以说,这个小店虽说利润不太高,但这行业在大学有不可取代性。能在学校里开打印店的,有几个愿意关门的?就算把店铺转让出去,也会有一堆人疯抢。你们老板年纪轻轻,在港城的根基还不深,偏偏就抢到了这个机会,你觉得他是一般人?你还觉得这里是个小店?” 钱茜茜眨眨眼睛,显然有点懵,嗫嚅道:“反正我们老板开店很不容易的。” “嗯,这个我承认,但这么短的时间,就开得有声有色,更不容易。”大叔又把目光转向佟童,笑道:“你到底是求的谁,才求来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 佟童疲惫地叹了口气:“反正这个店我开起来了,至于怎么开的,跟你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你是我的下属,也是我的晚辈,我一直都很关心你啊!” 哦,原来是他的前上司!那有可能是个老特工?如果真是那样的话,这个人应该保持着良好的身材,穿着风衣,风度翩翩,最好戴着墨镜。而不像现在这样,穿着臃肿的羽绒服,挺着大肚子,且白发苍苍。 钱茜茜这样想着,偷瞄了佟童一眼,他的神色依旧没有缓和,语气也冷冰冰的:“那还真是谢谢你,不过我并不需要你的关心。而且,我不是你的下属。” “唉,话不能这样说。你的失眠好些了吗?头还疼吗?这些事我一直都记着呢!” 钱茜茜没见过这样的人,刚开始像是来视察工作的领导,现在又像是一个普通的长辈。她犯难地挠着头,还要继续咬他吗? 佟童冷着脸,声音也冰冷:“钱茜茜,别愣着,还有人在排队呢。” 钱茜茜匆忙地坐了回去,依旧竖起耳朵听二人的谈话。但佟童扔下书,说道:“出来说话,别耽误我做生意。” 打印店门口有棵粗壮的杨树,佟童就站在那棵树许感到大事不妙,钱茜茜冒着被老板和同学被骂死的危险,躲在门口,费力地听着二人的谈话。 “我在港城挺好的,日子也过得下去,以后不劳你费心。” 这是佟童的声音,那人却笑嘻嘻地说道:“要是我跟你养父聊聊,他肯定支持你回去捧起你的铁饭碗。” “我不想回去,谁也强迫不了我。” “要是你这生意黄了呢?” 那人大概笑得很奸诈,佟童气得在原地转了一圈,才说道:“你想搞什么鬼?” “不是我搞鬼,我没那么卑鄙。但是你很清楚,想让你离开港城的人,可不止一个两个。” 一辆快递的卡车停在了门口,轰鸣声盖过了二人的谈话声,钱茜茜气愤不已,冲着卡车的方向踹了一脚。待卡车停稳,二人的谈话也差不多结束了。 钱茜茜更生气了,冲着卡车吼道:“我以后再也不用你家的快递了!” 卡车只是无辜地沉默着,肯定感到非常无语吧! 很显然,这场谈话以不欢而散收场,佟童愤愤地往店里走,留下一句狠话:“现在只剩下你欠我的,你没资格对我提任何要求。” “那我跟你道歉呢?” 佟童停住了脚步,咬住了嘴唇,又说道:“道歉也弥补不了,你以后别来打扰我了。算我求你。” 佟童走得太快,钱茜茜都来不及回到“工位”上,他便闯进了门。很显然,他的心情差到了极点,都没发现钱茜茜在上班时间摸鱼。钱茜茜回头望了那人一眼,那人的背影充满了凄凉,钱茜茜心想,或许他也挺不容易的。 那一整天,佟童的心情都很糟糕,钱茜茜很害怕他冲自己发火,所以小心又小心。但她又佩服佟童的理性,尽管很生气,但他依旧只是埋头做事,把愤怒通通压在了心里。 钱茜茜给他买了一杯奶茶,小心地递到他面前,一句话也不敢说,便后退了几步。佟童闷闷地道了声谢谢,让她早点下班,回去上课。 “今天没有课,我可以在这里陪你的。” 她的声音依旧很小,大概是怕他发脾气。佟童感动又心疼,遂说道:“那就先不做生意了,一起去吃麻辣香锅吧!” “可今天生意很好……” “生意再好也没心情。” 钱茜茜便顺从地跟他一起吃饭去了,她好几次欲言又止,不等她发问,佟童便说道:“你叫那人老韩就行,是我的前同事——哦,不对,确切地说,算是合伙人,搭档。” “你跟他之间吵过架吗?” “没吵。”佟童说道:“比吵架更可怕的,是冷战。” 钱茜茜差点鼓起掌来,对这句话,她真的太有体会了。爸妈吵到天翻地覆的时候,她感到很害怕;但父母无话可吵、家里安静得像结冰一样,那更可怕。 “那,我可以问问发生了什么吗?” 佟童没说话,钱茜茜又急急地补充道:“当然,你不说也没关系,我好像问了不该问的。” “没事。”佟童喝了一口冰红茶,说道:“简单地说,我们俩互相交换情报,但是他利用了我。” “啊!”钱茜茜惊呼一声:“难道你真是特工?” 佟童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你的想象力不要太丰富了,普通小职员而已,而且是被利用的小职员。” “那,那个爷爷是来找你回去上班的吗?” …… 爷爷……? “他应该比你妈妈大不了几岁。”佟童被逗笑了:“不回去了,你不会失业。” 钱茜茜笑得像花一样,托着脸腮,天真无邪:“那我就等着,等你能把真相说出来的那一天。” 佟童很喜欢她的笑容——不带任何杂念的那种喜欢。刚才老韩跟他说,想让他离开港城的人不止一个两个,可希望他留下的人,同样不止一个两个。 所以,他不会走的,在目标达成之前,他不会走。 第二卷 第63章 小疯狗 当天晚上,郝梦媛来找钱茜茜,佟童原本打算跟她们一起吃个饭,没想到养父的病情突然恶化。一接到电话,他的手抖得非常厉害。郝梦媛说道:“别慌,你也别打车了,我送你去医院。” 情急之下,佟童没有拒绝。但说实话,郝梦媛开车并不是很让人放心,他始终抓着副驾驶上方的把手。他很焦躁,所以也没心情教她怎么开。停车时费了半天力气,最后她不好意思地说道:“要不你先下车吧,我慢慢倒。” 佟童也没跟她客套,说了声“谢谢”,便匆匆跑向病房了。待郝梦媛上来时,佟童已经跟医生谈完话了。他无力地靠在墙上,浑身上下都写满了疲惫。 老佟被送进了icu,医生的意思是准备办后事,佟童却不放弃,跟医生说道:“您全力救治,万一救不过来,我也不会手忙脚乱。” 医生对父子俩还是很有好感的,父亲性情温和,柔中带刚;儿子彬彬有礼,非常孝顺。跟他们打过交道的医护人员都希望老佟能挺过这次难关。但是他们也如实相告:“一定要有心理准备,弄不好,也就是这一两天的事。” 因为见到了“老熟人”,佟童那天心情并不好。养父突然病危,这让他原本就抑郁的心情雪上加霜。郝梦媛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他,只能苍白地劝几句——没关系,肯定会好起来的。 但这样的话她自己都不太相信,因为她也经历过母亲的病重,也曾在icu外面彻夜等待,最后亲眼目睹了母亲的离世。希望一点点破灭,心脏被撕成碎片,那种感觉,她太清楚了。 大概是预感养父难逃此劫,佟童在微信群里告知了几个要好的朋友。孙丞材和陈泽平匆忙赶来了,他们来得太匆忙,甚至连衣服都没换。他俩让佟童坚强,先坐下来等消息,有什么跑腿的事情,让他俩去做就可以了。 暂且无事,他俩找个地方打盹去了。佟童将头靠在墙上,有气无力地说道:“不是我不够坚强,是真的命挺苦的。要是我爸过不了这一关,我以后又会有很多遗憾。” “不会的。”郝梦媛柔声安慰道:“你这么孝顺,你爸肯定也舍不得你,他不会离你而去的。” 佟童感激地冲她笑笑,很快便琢磨了起来——这几天没给老佟吃什么特别的,晚饭都是他回家打好五谷杂粮的糊糊,给送到医院来,然后一口一口喂他吃下去。因为父亲急需营养,肠胃又很脆弱,他一直在父亲的饮食上面花很大心思,每天都要叮嘱护工好几遍……咦,护工哪里去了? 佟童打通了护工的电话,他已经回家休息了。护工最烦佟童质疑他的护理水平,又担心被追究责任,便先发制人,没好气地说道:“今天一切如常,除了推着他去二楼门诊做了个腹部彩超,我也没想到啊,他突然就不行了。” 佟童捂住脸,很是难受。郝梦媛在一旁听着二人的对话,突然插嘴道:“他现在的状态受不了刺激,不知道他是不是听到了什么话,或者见了什么人?” 一句话惊醒梦中人,面对佟童的追问,护工一口咬定,没有生人来探望老佟。佟童的语气分外坚定:“请你仔细想想,如果有遗漏的地方,算是工作失职,我不仅会投诉你,还会扣你工资。” 护工就是吃定了他好说话,没想到他硬气起来还挺吓人的。护工只能尽可能地把那天发生的事全都想了一边,最后终于想了起来:“那个,做完b超之后,我去了趟卫生间。” “去了多久?” “也就三五分钟的样子。” 既然这样,那应该就是五分多钟了。佟童没有继续追问他,而是皱着眉头思索起来,这五分钟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者能发生什么? 郝梦媛聪慧机灵,并不干扰他,而是自顾自地说道:“如果护工没有撒谎,那你父亲很可能是受了某种刺激,一口气上不来。再等一等,说不定他很快就能醒过来了。” 佟童再度将头抵在墙上,颇有几分绝望:“郝老师,我最不喜欢‘等’这个字,这个字本身就意味着不吉利。” 郝梦媛急忙捂住了嘴,说道:“不好意思啊,我不知道你还有这些忌讳。” “没什么的,也有可能是我太迷信了。我师父,奶奶,还有牛叔,都跟我说过,等我长大了,他们要享我的福,结果都没享到——也不完全是,至少我现在能照顾牛叔一家了,虽然他还没什么意识。孟老师说,等我考上大学,要告诉我身世的秘密,结果也没等到。我跟我养父之间错过了很多,我想尽我所能地报答他,所以不想等下去。” 原来他送走了这么多亲人了,他的命确实够苦,郝梦媛很后悔刚才的失误。她看着icu的大门,说道:“我妈妈也曾在重症监护病房住过,所以,我很理解你现在的感受。那时我整天哭,我想妈妈,想吃她做的饭,想让她陪我睡觉。我知道她病了,所以我愿意给她做饭,照顾她睡觉,为她做什么我都愿意。但是我妈妈再也没能回家。我整天坐在这里,除了为她祈祷,就是责怪医护人员为什么什么都做不了,恨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焦急,无奈,直到彻底绝望……” 她说得很平静,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流淌。佟童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找出一包纸巾来,郝梦媛道了声“谢谢”,又勉强笑了笑:“抱歉啊,本来想安慰你的,没想到让你更加难过了。” “不,人和人之间的感觉并不是相通的,但是你对我的痛苦感同身受,我非常感激。” 郝梦媛露出微笑,轻轻点了点头。心想,他不愧是个读《沉思录》的人,善于总结思考。 他今晚是不可能睡了,郝梦媛哈欠连天,困得睁不开眼,又不忍心把他自己扔在这里守夜。佟童再三催促她回去,她却先给孙平安打了电话,跟他说了这边的情况。孙平安当即说道:“你正好是学心理学的,你在那里开导开导他吧!我也想过去,但是我得照顾孙吉祥,他又在家里发疯!” 郝梦媛揉了揉太阳穴,不愿去想孙家鸡飞狗跳的情景。她越不愿想,孙吉祥在那边叫得越大声:“你不管好你女朋友,当心她跟别人跑了!” “胡言乱语,揍死你个小兔崽子!” …… 乒乒乓乓,叮叮当当,不知兄弟俩又拿什么当兵器,打得格外起劲。挂上电话,郝梦媛跟佟童说道:“你绝对想象不出来,孙平安真能动手打他弟弟!” “……” 浑身冒着一股仙气的隐士居然还会动手? 郝梦媛笑道:“不过孙吉祥那家伙活该,脾气差到令人发指,我都想揍他!” 孙家兄弟俩差四岁,出车祸时,他不过是个小学生,是个比他哥哥还要耀眼的天才少年。因为耀眼,所以嘚瑟;因为嘚瑟,所以出了车祸。车祸之后他再也没有站起来,也没再上过学。当年的天才,以光速在港城成名,又以光速陨落了。 哪怕郝梦媛不说,佟童也足以察觉到孙吉祥的心理变化——从天才少年到残疾少年,他肯定接受不了这个落差,所以脾气越来越差。 郝梦媛滑动着手机,苦笑道:“他的脾气岂止是差?他可比你想象的更加恶劣。他哥考了年级第一,他肯定会冷嘲热讽。说如果换作他,只用他哥一半的力气就能考到那个成绩。他哥习惯了他的冷嘲热讽,不跟他计较,他又挖苦他哥假清高。他足不出户,还经常跟他哥要钱,网购各种电子配件,电脑拆了装,装了拆,把家弄得乱七八糟,比哈士奇还能折腾。他爸妈都受不了他,他偶尔能听我一两句话。我大学毕业那年,他有过轻生的念头,他爸妈很着急,让我开导开导他。我知道他不好对付,所以准备了很久,才去找他聊天。可你知道他说什么吗?他跟个大爷一样靠在轮椅上,懒洋洋地说——姐,卡耐基的全套书我都看完了,什么快乐的人生,全是放屁!还是叔本华说得有道理,人生就是一场悲剧!这个世界配不上我的才华,有智慧的人得不到赏识!” 佟童想象那个中二又孤独的少年形象,打趣地问道:“那他有没有像叔本华那样养一条狗?或者像叔本华那样对女性充满鄙视?” 郝梦媛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乖乖,打印店老板居然还看叔本华?! 但她不动声色地隐藏起自己的惊讶,继续说道:“还真被你猜对了,他的确养了一只狗,还是他哥送给他的。鄙视女性嘛,这个倒没有,因为他最崇拜的人是我和他妈妈,最烦他哥。” 可即便如此,默默为他复仇的人还是他的哥哥,甚至为此付出了休学的代价。但是佟童答应过孙平安,所以对这一部分守口如瓶。 “还有哦,孙吉祥那家伙脾气真的很暴躁,一言不合就给人家掐网。有一次不知道家人那句话刺激到他了,他把自己关到房间里睡觉了,后来起床打游戏,发现家里的网掉了,他又像小狼狗一样到处疯咬,责怪他爸妈忘交网费,结果他哥来了一句,好像是你自己一生气,把路由器给关了吧!你说你要睡觉,也不让我们上网。” 一直愁眉紧锁的佟童忍不住哈哈大笑,郝梦媛也甜甜地笑了:“所以孙平安叫他弟弟‘小疯狗’,发起狠来转着圈咬自己尾巴,还浑然不觉。孙吉祥哑口无言,好几天不跟他哥说话。” 画面感太强,佟童笑得眼泪都飚出来了。在这个孤独无助的夜晚,难得他能暂且忘却烦恼。笑完了,他真诚地说道:“谢谢你啊,虽然这样做不太应该,但我的心情真的好多了。” “没事啦,这些有趣的事就应该互相分享嘛!”郝梦媛打了个哈欠,说道:“已经十二点了,也不知道里面究竟怎么样了。” “你先回去吧!明天还要上班。” “没关系的,我是夜猫子。”郝梦媛调皮地眨眨眼睛:“要是我说实话,你会不会赶我走?” “什么实话?” “你是一个充满秘密的人,如果你愿意,可不可以跟我分享?” 佟童愣了一下:“那你想知道什么?” “就拿今晚来说吧,那个护工跟你说了‘五分钟’之后,你一直很淡定——事实上,在很多应该惊讶的情况下,你始终非常淡定,你是不是提前知道了答案?” “你说得倒直率。”佟童笑道:“直率得我都不好隐瞒了。我可以告诉你,我爸大概率是受了刺激。刺激他的人,我大概想到了三个。一个是来报复我的,一个是劝我回去上班的,还有一个,应该是威胁我离开港城的。” 他的目光渐渐变得犀利起来,他像是自言自语:“我爸情况危机,我暂时不能离开医院。如果我爸挺过来了,那就好办了;如果他没挺过来,那我就一个个收拾,一个都不会放过!” 第二卷 第64章 重新“投胎”的手机号 那天晚上,佟童在走廊里找到了一张空床,不知是靠着口才,还是靠着长相,反正护士勉强同意郝梦媛在上面睡一晚上,但是反复叮嘱“千万不能跟别人说”。 郝梦媛困极了,躺在那张简易的床上,也很快就睡着了。但是她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她梦到佟童杀人了,浑身是血的出现在她面前,她吓得惨叫一声,从床上坐了起来,外面的天已经大亮了。 那天她还得监考,便匆匆跟佟童告了别。佟童在病房前面坐了一晚上,靠着椅背打了几个盹。天亮之后,陈泽平来替他,他得继续回学校赚钱。 陈泽平担忧地说道:“你不用睡会儿么?你的脸色比你爸好不到哪里去。” 佟童打了个哈欠,说道:“没事,我店里有张沙发,等没人的时候我睡一觉就行。” 陈泽平竖起大拇指:“牛!真牛!可能我这辈子努力程度都不及你的十分之一。” 佟童堵住了他的嘴:“自信点儿,把‘可能’去掉。” 很多时候,因为他这张嘴,陈泽平很想揍他。要不是打不过他,他早就动手了。 虽然都是去学校的路,但是佟童和郝梦媛不约而同地岔开了时间,各自往学校去了。郝梦媛确实是个很有分寸的女孩子,她从来都不会给别人制造麻烦,这些“麻烦”,自然包括可能产生的绯闻。 佟童饥肠辘辘,在路边买了个鸡蛋灌饼,一边等公交,一边大口吞咽着。身后传来一个嘲讽的声音:“佟大侠过得这么落魄了?” 一听这声音,佟童就被噎住了。不用看也知道,肯定是老韩。 佟童转过头去,没好气地说道:“你是阴魂不散,还是来追杀我的?” 老韩抢下他的鸡蛋灌饼,说道:“现在风这么大,不要在风口上吃东西,把凉风灌进肚子里,很容易胃疼的。” “要你管?!” “我不管你谁管你?” 乖乖,要不是结合前文语境,这几句话单拎出来,足够让腐女们联想浮翩了。但是很遗憾,画面并不是那么让人想入非非,一个年轻人,对面站着一个头发花白的中老年人,看起来像是父子,或者叔侄。 但这两者都不是,在佟童眼中,老韩还像仇人一样。于是,他强硬地跟仇人说道:“我从小就习惯了,在什么环境下吃饭都没问题,不劳你操心。” “唉,如果不是因为你那蛇蝎心肠的外公,就算不是大富大贵,你也能衣食无忧地长大。”老韩的难过不是装出来的,他又补充道:“你原本可以不用过这么落魄的生活的。” 仇人说的这几句话,更是在扎他的心。 佟童难过得要命,嘴上却依旧逞强:“谁说我落魄了?我身边有很多好人,我的身体也好得很,你从哪里看出我落魄?” 但是很不凑巧,他的胃很不争气,硬是挤出了一个长长的饱嗝。 老韩哈哈大笑:“用你们年轻人的话说,还是不要随便插旗的好!” 鸡蛋灌饼被夺走了,佟童只好两手插兜,在寒风中等待公交车来临。老韩不顾他的冷漠,继续跟他套近乎:“从辈分上说,我算你大伯;从职务上说,我是你上司。我千里迢迢来找你,足以证明我的诚意,你这么对我,有点说不过去吧!” 公交车来了,佟童没搭理他,跟着人群上了车。早班车十分拥挤,若非始发站,很难找到座位。佟童对此习以为常,但老韩却并不那么自如。佟童冷笑着瞥了他一眼,戴上耳机,听起了音乐。 车上人多眼杂,老韩便停止套近乎。但一下车,他便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抱怨道:“港城好歹也算是个二线城市了,怎么连条地铁都没有,我刚才差点儿被几个小年轻挤到窗户外面。” “不管怎么说,这就是个小破城市,容不下您这样的大人物。”佟童的语气颇有几分揶揄:“所以说,韩副处长,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是韩处长。”老韩得意地晃了晃脑袋:“升官啦!” 佟童微微一怔,旋即笑道:“是吗,那恭喜恭喜。继续欺骗新人,早日飞黄腾达。” 老韩这才变了脸色,但是也没跟他翻脸,继续半开玩笑似地说道:“诶,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什么时候欺骗新人了?” 佟童继续双手插兜,走得飞快。老韩晃动着胖胖的身躯,走在溜滑的结冰路面上,像是一只年迈的企鹅。他追上佟童,问道:“你不是说再也不创业了吗?怎么又当上小老板了?不怕再被人骗了?” “没看到我在单打独斗么?不跟任何人合作了。” 寒风凛冽,老韩不停地打喷嚏。他有过敏性鼻炎,一接触冷空气,喷嚏就停不下来。很早之前有人告诉佟童,老韩打喷嚏时神似骡子,鼻咽部发出嗡嗡的共鸣,头一扬一甩,鼻水喷得到处都是。 佟童从未见过骡子怎么打喷嚏,为此还特意从网上找了段视频,结果差点儿没笑晕过去。同事真的太有才了,以后每看到老韩打喷嚏,佟童就会自动联想起骡子。 而一旦联想起来,笑容便不由自主地浮现在脸上。 老韩大概知道他的外号,但是他并不怎么介意。他见佟童笑了起来,便说道:“你是不是又在想那些奇怪的比喻?哼,我就是对你们太好了,你们才敢这么放肆。” 从回忆中醒过来,佟童双手插兜,继续往打印店的方向走。老韩愁眉苦脸,在他身后哀嚎:“舒雨桐,你真不能这样!” 佟童一下子站住了。 “哎呀,还是这招好使!我还是对你这个名字更熟悉点儿!”老韩追了几步,气喘吁吁地说道:“昨天我就跟你说明白了,我是趁着出差过来看你的,绕了好大一圈,足以见得我的诚意吧?我来不是为了工作,的确是以私人的身份来的。我是你的长辈,我确实是关心你。你怎么就这么不领情呢?” 佟童相信他说的是真的,也有过那么一瞬间的动摇,但依旧狠下心来不看他。老韩苦口婆心地说道:“你说回港城照顾父亲,我相信这话有一定的真实性。但如果你真的想照顾他,医疗条件更好的上海,难道不是更好的选择吗?你有本事,有能力,非要窝在这个小城市里。你看似隐姓埋名,与世无争,但你心里想的是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佟童咬住嘴唇,倔强地盯着他。 “你的最终目标不是那个姓张的纨绔子弟,那个小玩意儿根本就不是你的对手。你想为身边人讨回公道,但你以为坏人们不知道你的小动作吗?他们千方百计地让你离开港城,恐吓、威胁,甚至暗杀都有可能,你为什么偏要留在这里?” 老韩的语速越来越快,佟童相信他是真的担心自己。感动一闪而过,他反问道:“你说得很对,我的一举一动,他们都看得清清楚楚。既然这样,即便我逃到天涯海角,又有什么用呢?” 老韩一下子被噎住了。 “要做的事情总要去做,要面对的人,也总要面对。”佟童说得很轻,却也很坚定:“揭开真相,总要付出一些代价的。之前的那些代价,有人替我付出了,现在轮到我了。” 老韩劝不动他,只好打起了亲情牌:“你养父已经出事了,你就不害怕?” “害怕,每天都害怕,所以也习惯了。”佟童莞尔一笑,说道:“但是从目前来说,他们至少相信我活得很不如意,开一个小店维持生计。我对他们不造成任何威胁,暂且相安无事。” 老韩不知该怎么劝他,只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你跟你爸一样,都是倔强得要死,死了也不怕。” 佟童摇头道:“不是不怕,怕的是不能死得其所。我没有我爸那么勇敢,我还是很怕死的,现在都不知道怎么面对死亡。” “反正我把话说到这里了,具体往哪里走,你自己判断吧。” “虽然我依旧恨你,但我依然要谢谢你,你跟我说了很多,还千里迢迢地来看我。”佟童难得露出一抹真诚的微笑,说道:“我没有正式成为你的部下,所以还是叫你一声‘韩伯伯’吧!虽然不知道哪天我才能真正地跟你和解。” 听到这里,老韩也颇有几分黯然。“你平静地生活了很多年,或许我不应该把你的身世告诉你。但是转念一想,你的伤口只是匆匆长好了,里面早已溃烂了。我把你的伤疤揭开,把脓水挤出来,把烂肉剜掉,这个过程十分痛苦,但只有这样,才能长出新肉,伤口才能真正的愈合。” “这个道理我明白,所以我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光是因为这一件事,我就不会彻底恨你。韩伯伯,你回去吧,多保重。” “你……要是你养父出了什么事,记得给我打电话。” “看情况吧!我走了!” 匆匆道完别,佟童头也不回地走了。走到打印店,稍稍往后一转头,老韩还站在那里怅然若失。那时,佟童心里也不是滋味。 他拿出已经磨得很旧的ihone6,往一个号码上发了一条短信:“我爸爸病危了,但我还是来上班了。以前他跟我说过,心里装着天大的事,还能正常生活,那就是长大了。大概,我现在就是真正长大了吧!你在天上看到我,应该会很欣慰吧!我知道你不会回来,但我依旧很想你。来我梦里吧,告诉我,你过得好不好。我也有很多话想要对你说。” 这个手机号是孟老师的,佟童习惯给她发信息,也习惯了没有任何回应。但是那天,他刚把这条信息发出去,手机就响了。 “我在天上很好,看到你这样真的很欣慰!加油加油,别向生活低头,你的爸爸一定会好起来的!” 佟童握着手机,呆了半晌。 就像人会投胎一样,被注销的手机号,也能遇到新的主人,开启一段新的生活。孟老师是个好姑娘,大概早就投胎到了更好的人家,过上了幸福的生活。而她用过的手机号,大概……也遇到了很温柔的新主人吧! 佟童不知道这个手机号的新主人是谁,但是,感慨万千之后,他默默地发了几个字:“谢谢你,打扰了。” 第二卷 第65章 烈焰红唇 虽说回学校是为了赚钱,但佟童一整天心神不宁。直到陈泽平发来一段语音,他才有了一点睡觉的心思,快下班时,他靠在沙发上打了个盹。钱茜茜要跟他一起去医院,他说道:“有事我会喊你,没事别去医院。小姑娘嘛,还是要开开心心无忧无虑的。” 每次一被他喊“小姑娘”,钱茜茜就心花怒放,好像真被他宠在手心里一样。她问道:“老板,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千万别生气哈!” “只要你别问那些让人想入非非的问题,我一般不生气。” “你爸爸得了这么折磨人的病,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走了,对你,对他都是一种解脱?” 佟童仰起头想了想,钱茜茜生怕他生气,他却摇了摇头,说道:“对他是种解脱,但对我不是。” “为什么?你不觉得这样太累了吗?而且……说实在的,得这种病的,大家也都知道结局。” 佟童心平气和地说道:“如果把这段故事写进纯文学作品里,大概那些作家会执着地挖掘我的内心,把我塑造成一个疲惫不堪且无能为力的形象。但是,我还真不是。不管花多少钱,不管多累,我还是希望他能活下来。你会不会觉得这种想法很虚伪?” 钱茜茜摇了摇头:“如果换做其他人,我会觉得虚伪,但你说出来,我不会觉得你虚伪。” 佟童笑了笑:“因为我说的的确是心里话,如果不是走到人生边上,谁都不会明白’相依为命‘是什么感觉。在我跟外界断绝联系的那几年,他是唯一一个锲而不舍找到我、不断关心我的人。” 父母走了,师父走了,奶奶走了,孟老师走了。想到这些,佟童都觉得很心酸。如果养父也一起走了,那他真有种被全世界抛弃的感觉。 在进医院前,他照例买了一罐啤酒,在寒风中喝完了。老韩担心这样对他的胃不好,佟童却早已习惯了,但老韩的那一句话,一直让他感到十分扎心。 “你原本可以不用过这种生活的。” 但既然已经过了,那就往前看吧! 第二天一早,老佟刚从icu出来,果果又感冒了。胡文娟本来没打算告诉佟童,结果小家伙病得蔫蔫的,就想让佟童哥哥陪她打针,正好那时佟童在医院,便去儿科找她了。 果果发烧咳嗽,吃不下饭,小脸瘦了一圈,额头上还贴着退烧贴。佟童背着她在走廊里来回溜达,胡文娟在一旁絮絮地念叨:“冬天来之前,就给她打流感疫苗了,怎么还会感冒呢?” “胡阿姨,感冒和流感不一样,打疫苗并不能防止普通感冒。”说罢,佟童转过头,颇为自豪地说道:“哥哥厉不厉害?” 果果总算有了点精神,说道:“比我妈妈厉害多了!” “嗨,你妈妈自己把你拉扯大了,我可没她厉害。只不过,哥哥照顾病人久了,都有经验了。” 果果安心地趴在佟童背上,喃喃道:“铁壁阿童木,三眼神童,鬼神童子,佟童佟童……” 所有的角色都有一个“童”字,她年纪不大,涉猎得倒很广。佟童哭笑不得,问道:“果果,你是在给哥哥起外号吗?” “嗯……爸爸留下了好多漫画书,里面好多人都有’童‘这个字,我全都圈出来了。” 好吧,佟童并不阻止她。但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另一个女孩,一个天天唤他“水桶”“饭桶”的女孩,一个执着于给他起外号的女孩。 说话间,已经排到果果了。虽然是儿科医生,但大夫并不亲切,草草地问了几句,每次胡文娟还没回答完,医生就急着问下一个问题。问完之后,医生开了一个单子,头也不抬,说道:“先去验个血吧!” 医生态度不好,佟童他们感到很不舒服,但也没说什么。佟童陪着胡文娟交钱,排队,又抱着果果抽了血。化验结果还要等一会儿才能出来,果果吐了一次,他们又回去找医生,把这个情况跟医生说了。医生像是听进去了,也不看他们,只顾飞快打字:“我给开个单子,先去验个血吧!” 怎么又要挨一针?胡文娟心疼得不行,不想让闺女吃那么多苦,但医生既然吩咐了,那就只能照做。胡文娟去交钱,佟童又背着果果溜达。交完钱之后,要验血的项目也出来了,佟童接过来一看,顿时就气炸了。 “这不跟刚才抽血化验的项目一模一样么?” 佟童相信自己的记忆力,他肯定没有记错。一听他这么说,胡文娟也生气了,他们二话不说,又回去找医生。结果门口聚集了一堆人,还有孩子的哭闹声。佟童努力了好几次,医生才听清了他说的话。尽管很生气,但佟童尽量保持着平静:“我说大夫,两张单子开得一模一样,这也太不应该了吧?” 医生看了一眼,冷冷地说道:“那你们交钱之前不仔细看清楚?” “……” 医生又说道:“刚才都抽过血了,怎么不跟我说?反正没做之前都能退钱,嚷嚷什么?” 佟童气得头脑发昏,暂时卡了壳。正在这时,一个声音从他身后传来:“那你开单子之前,不更应该看清楚?” 声音清脆,夹杂着一股傲慢,不用回头,佟童也知道她是谁。 这个声音,他听了十六年,真的太熟悉了。 来人正是耿小庆。跟佟童和胡文娟不同,耿小庆没有任何顾忌。她画着细细的眉,眉峰透着一股凌厉,嘴唇画得通红,一看便不好惹。 她缓步走来,冷笑道:“犯了错,还死不承认,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这就是你当医生的觉悟?” 那个医生依然没有半点道歉的神色,而是蹙起了眉头,不耐烦地说道:“这么多人在这里排队……” “人多就是你态度不好的理由?人多就是你犯错的借口?嗯?!' 医生声调一高,耿小庆的声音比她更高。说罢,她还抄起了手,盯着那个医生,一字一句地说道:“快点道歉,趁我投诉你之前。” 这个美女长得一脸凶相,医生万分委屈,或许依旧没有反省自己的错误,却被动地说了声“抱歉”。胡文娟一把抱起果果,愤愤地说道:“什么医生,不在你这里看了。” 等拿到化验结果,佟童已经为她联系好了另一位大夫。胡文娟让他跟耿小庆叙叙旧,她自己带着孩子过去就是了。佟童点头答应,说道:“胡阿姨,下次来医院之前,先给我打个电话。我爸住了这么长时间的院,我也认识了不少好医生,看病还是有熟人比较好。” 胡文娟点了点头,赞许地说道:“你真的长大了,都能找熟人看病了,那先谢谢你了啊!小庆,也谢谢你啊!你现在这么漂亮了,我刚才都没认出你来!” 耿小庆甜甜一笑,不像刚才那样盛气凌人了。佟童目送着她们母女二人离去,耿小庆却痴痴地看着他。面对那个小女孩时,他是如此温柔。要是以后有了自己的孩子,他又会多温柔呢? 佟童转过头来,说道:“刚才谢谢你了。” “跟我说谢谢干嘛?” 二人很自然地相视一笑,又找回了熟悉的感觉,好像那七年的隔阂完全不存在。 耿小庆问道:“那个小女孩就是牛叔叔的女儿?她都长这么大了?” “嗯,小名叫果果,大名叫牛颖果。她说,同学们给她起外号,都叫她牛油果。” 耿小庆被逗笑了,继而有些感慨:“牛叔叔怎么样了?还是植物人状态吗?” “比之前好多了,但说话大舌头,手脚又不听使唤。他说的话,大概只有果果能翻译出来。不过,他是个意志很顽强的人,能恢复成现在的样子,医生都觉得不可思议。” 耿小庆说道:“你要照顾佟叔,还有老牛一家,确实够辛苦的。” “还好,胡阿姨接受了赔偿,又辞职做起了小生意,经济上没什么困难。只要有钱,就能减少绝大多数的痛苦。所以,要说帮忙,我也只是帮她照顾果果。” “唉,能得到赔偿,比遇到老赖幸运无数倍。但是钱再多,谁愿意受这个罪?” 久别重逢,耿小庆本来准备一肚子话要跟他说,甚至想对他拳打脚踢一顿,再抱着他大哭一场。但没想到遇到了胡文娟母女,她们的出现完美地缓和了二人久别重逢后的激动情绪,他们平和而又自然地重逢了。 “我用了年假,回港城好几天了。前两天没想好怎么联系你,担心你还生我的气,就在港城到处转了转。今天去陈泽平家的文具店了,他架不住我追问,跟我说,你在医院陪你父亲,我就找过来了。我刚才跟佟叔聊了一会儿了,他说你在儿科,我就下来了。” 佟童静静地听着,感慨道:“也真是难为你了,费了这一番周折。” 委屈瞬间爆发,耿小庆气愤地质问道:“过去七年间,我联系你那么多次,给你发了那么多消息,你居然全都不回……就算生气,那也不用生那么长时间吧!” 佟童回想了一下,说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之前的qq号被人盗了。” “……” “刚去宁市上大学,我的号就被盗了。那段时间我把自己完全封闭起来,压根就没登录过qq。等大学开学,班里要建qq群,我才登录了一次,结果发现被盗了。找回来太麻烦了,所以就重新申请了一个。” “……” 耿小庆像是重拳出击,却打在了一团棉花上,非但没有出气,反而更加委屈。她呜咽道:“为什么不找回来?你就不想联系我们吗? “抱歉,那时的确没有心情。”佟童真挚地说道:“对不起啊,让你等了这么久。” 世界上没有比这一句“对不起”更打动人心的话了。 耿小庆泪如雨下,不停地捶着他,哭诉道:“你真是……太狠心了,七年!七年!你都对我不理不睬!” 佟童并不躲闪,待她不再拳打脚踢了,方才开口说道:“我还是要跟你说声对不起,但是,如果你知道这七年间我经历了什么,或许就不会怪我了。你想听吗?” 耿小庆摇了摇头,又很坚决地点了点头。 “很长,有些还不能讲。” “那就先不要讲了。” 听闻此言,佟童有些错愕。但耿小庆却踮起脚尖,毫不犹豫地抱住了她,将她的烈焰红唇,紧紧地印在他的嘴唇上。 第二卷 第66章 老实巴交 佟童不是没有幻想过亲吻的感觉,他的幻想甚至不限于亲吻。但不知不觉,一直过了二十五岁,他才有了初吻。 要说初吻的味道,可能是甜美的奶油,也有可能是刺激的碳酸饮料,但对佟童来说,他的初吻带像是浓烈的白酒,在接触的一刹那,他就晕晕乎乎,如坠云里雾里。 她的口红很好闻,是淡淡的清甜味。她的嘴唇小而饱满,像熟透了的樱桃。 佟童本能地想推开耿小庆,但真的像醉酒一般,直到被她亲吻了一会儿,他才推开她,正色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耿小庆用手背擦拭掉了口水,看着佟童嘴唇上的口红印记,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这是你的初吻吗?” 佟童没有回答她,但神色非常冷峻。甚至,还有几分不知所措。 耿小庆咯咯笑道:“从表情上来看,是初吻没错了。哼!你还是没能逃出我的手掌心,这辈子你可彻底忘不掉我了。” “就算不这样,这辈子也忘不了。” 佟童走出楼梯间,不知睡眠不好,还是真的醉了,脚下一滑,差点儿摔倒。耿小庆捂嘴偷笑,但很快追了上来,问道:“说实话,你是不是还在生气?” “你指哪件事?” 耿小庆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原来他心里还装着很多事。也是,她那半真半假的“诅咒”,她拿走了他的学费,哪一样是能轻易释怀的呢? 但既然追到了这里,耿小庆也不可能轻易放弃。她继续追问道:“那我到底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呢?” “什么都不用做,我不怪你。”佟童心平气和地说道:“为你做的每件事,我都是心甘情愿的。你说的某些话,很巧合地应验了,那也只能说是某个人的命运不好,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心甘情愿”四个字,深深地印在耿小庆心上。他对她的好,不计回报的好,是谁都比不上的。想到这些,耿小庆就越发后悔自己当年的言行。 “小庆,我这几天都没怎么睡觉,还得照顾我爸,的确有点精神不济。你快回去上班吧!刚才的事情,我就当没发生过。” 耿小庆还想追上去,但显然不能够了,因为佟童大步流星地走进了男卫生间。在耿小庆看来,他在卫生间门口一顿,像是发现了什么,然后像个影子一样,迅速地闪了进去。 耿小庆没有猜错,佟童的确是发现了某个人,一个他虽然不认识,但是很面熟的人。 那人个子不高,长得很敦实,乍一看,或许还可以用“老实巴交”来形容。 “老实巴交”看到佟童,眼中迅速闪过一丝恐慌,以及跟他形象不一致的狠厉。他继续装作若无其事,反正卫生间里那么多人,他还能动手不成? 但他想错了,佟童居然真的动手了。 刚开始,佟童只是拍拍他的肩膀,似笑非笑地问道:“你是来跟踪我的吧?” 老实巴交打量了他一番,随即摇了摇头,但结巴了一下:“不是。” “别装了,我的问题是‘跟踪’,正常人的第一反应应该是骂我神经病,他们的眼神应该是冷漠,或者不解,而不是像你这样狡辩。” …… 老实巴交默默地吞了一口唾沫。 佟童继续追问道:“说实话,吓唬我爸的那个人是你吧?” 老实巴交的表情快绷不住了,脸上的肌肉开始哆嗦了:“你在说什么呢?” “趁着我还没发火,你老实交代,跟我爸说什么了?怎么刺激他了?” 老实巴交的目光依然在躲闪着,完全没有“老实交代”的意思。相反,他默默攥紧了拳头,似乎想趁着佟童不注意,给他来上一拳。 但是很遗憾,佟童看得一清二楚,在他挥动拳头的一瞬间,他飞起一脚,老实巴交低空飞行片刻,便一屁股坐到了马桶里。还没出手就被打了败仗,他脸上挂不住。 厕所实在不是个打架的好地方,佟童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把周围的人全都吓了一跳,正在看着手机专心“办事”的人,差点被他吓得办不下去,更别提过来拉架了。 但佟童却丝毫不在乎,他拽着老实巴交的衣领,把他拽了起来,盯着他的眼睛,冷笑道:“你好嚣张啊,居然跑到医院里恐吓我父亲。这么一看,你还挺有点儿人样的。谁能想到,你在监控画面里贼眉鼠眼的呢?” 既然他已经看过监控了,老实巴交没法再抵赖,只能死死地盯着佟童,妄图用眼神杀死他。但佟童毫不畏惧,警告道:“这么多年来,你们监视我也就罢了,现在还想蹬鼻子上脸,在我家人身上动手脚!你不要命了?!” 佟童抓得太紧,老实巴交脸色发紫,喘不过气来,佟童用膝盖一顶,再度将他顶到了马桶里。这次他捂着下体,神色痛苦,龇牙咧嘴,努力抑制住惨叫。 佟童蹲下身,说道:“回去告诉你们老板,要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我杀了,要么就别来惹我,像现在这样,井水不犯河水。如果做不到,那就鱼死网破。反正我一无所有,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说完这些,佟童转身离去,老实巴交挣扎着站了起来,浑身湿漉漉的,很是狼狈。他冲着佟童的背影喊道:“你真能做到井水不犯河水?” 佟童一顿,头也不回地说道:“那要看你们的表现。” 他们俩这一问一答,让来卫生间“办事”的人有点恍惚——只是来“办事”而已,怎么还围观了一场斗殴事件? 确切地说,不能叫“斗殴”。斗殴是街头混混们玩的,从气度上看,这两个人肯定不是街头混混级别的。 佟童刚从卫生间里出来,耿小庆就担忧地问道:“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我怎么听到里面有打架的声音?你快点告诉我啊!” “没什么事。”佟童再次催促道:“快回北京工作吧!你这样缠着我,说不定倒霉的是你。” 话里有话,但耿小庆没怎么听懂。他不再是那个对她有求必应的佟童了,她呆在原地,心想,怎么才能让他消气? 佟童回病房陪伴养父,老佟还没有完全醒来,总是清醒一阵,迷糊一阵。佟童亲眼目睹他被癌痛折磨得生不如死的样子,所以他这样昏沉地睡着,对他更轻松一些。 佟童握着他的手,或许是感知到了些许温暖,老佟又醒了过来,费劲地笑了笑:“我睡了多久?” “这一觉睡了得有两个小时,非常不错。” 听到养子的“表扬”,老佟笑得更灿烂了。但笑着笑着,他就一脸哀伤:“孩子,你快离开港城吧!人…en家…a说了,留你…i一条…ao性命……” 佟童打断了他断断续续的说话,替他说完:“人家说了,当初留我这一条性命,已经是格外开恩了。我安安静静地活着,他们就放过我;如果我敢有什么小动作,他们就不再手软,是这么个意思么?” 老佟喘息了好一会儿,才说出了完整的句子:“你怎么知道?” “你说梦话了。” 其实根本就不是梦话,老佟每次醒来,都会一脸惊恐地重复这番话。但他精力不济,很快便把说过的话给忘记了。佟童不想让他为极速衰退的记忆力而感到悲哀,只能编造一个善意的谎言。 不管老佟相不相信,至少他依然笑着,说道:“那人是你的仇家?” “嗯。”佟童又撒了个谎:“工作时得罪的人,不过你完全不用害怕,我能处理好。” “佟童,你快走吧!反正我也没几天活头了,你做得已经够多了。” 佟童摇了摇头:“别劝了,我不会走的,我要在这里陪着你。” “……” “当年我一气之下离开了家,你吓坏了,天天给我打电话。为了跟我取得联系,你还托人买了一台笔记本电脑,说是给我寄过来。那是特意给我买的,要不好几千块钱就浪费了。爸,那时我真的很感动。别人都在问我地址,责怪我突然失联,但我不回应,他们也就放弃了。只有你,一声不吭地花了好几千,让我没办法不理你。” 老佟听着,笑着,然后眼泪就流出来了。佟童轻轻为他擦去眼泪,说道:“以后几年,你时不时地为我寄点东西,每个月都给我打生活费,还不让我打工。每次给我打电话,都把丞材他们的近况都告诉我,让我觉得其实我一直都没有远离他们。跟他们完全断绝关系的那几年,对我来说,你就是我在港城唯一的牵挂。一说起老家,我就只剩下你这个老父亲了。现在咱们爷俩相依为命,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都得陪着你。” 老佟欣慰地笑了笑:“人啊,还是得读书。你看你现在,多会说话啊!” “那年我偷偷回了港城,去了孟老师的老家。我从半山腰上看到了她家的大宅子,每年过年,她一个人在那里,该有多孤独啊!我又想起了你,在我负气离开家的那些年,逢年过节,你也是一个人过的。你时常挂念我,我对你的关心却少之又少。我已经错过很多年了,以后的时光,不想错过了。所以,真的别劝我了。” 老佟又累了,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佟童轻轻给他盖上被子,又看到他眼角滑落的泪水。老佟睁开眼睛,声音无比虚弱:“等明年开了春,咱们一起去钓鱼吧!” “好,一言为定!” 医生给开了镇痛的药,老佟睡得很安稳,佟童也得以在陪床上打了个盹。待他醒来时,天完全黑了,他有点睡迷糊了。耿小庆去了哪里,他也找不到了。 照顾父亲吃完晚饭,佟童掏出手机,并没有联系熟人,而是习惯性地给那个重新投胎的电话号码发了信息:“仇人找上门来了,威胁我父亲了,但我不会退缩,我要为你,为我的父母讨回公道!保佑我吧!” 就像耿小庆每天给他发一条qq信息一样,他习惯每天睡前给那个电话号码发一条短信。发完了之后,他打算看会儿书,没想到手机响了。 他一时疏忽了,这会儿方才想起来,从昨天开始,那个手机号有新主人了。 新主人回复道:“你一定一定要小心,我会在天上看着你的,帮你化险为夷!” 佟童回复道:“谢谢你。我每天都给这个号码发信息,已经习惯了。抱歉打扰到你了,以后不会了。” “没关系的!你继续发就好了!我随时都在!我希望能为你排忧解难!想发的时候就发呀~” 佟童想了想,回复道:“谢谢你。” 第二卷 第67章 冰释前嫌 有朋友的好处,大概就是快乐时一起分享,痛苦时一起承担,郁闷时一起出来喝喝酒,吐吐槽。 但是耿小庆没有朋友,所有的一切,都得她自己承担。 自从跟佟童见面后,她还没来得及说,这七年间她是如何地度日如年,她为什么放弃香港优厚的待遇,为什么千里迢迢地回来找他……好像就是打了个招呼,他们就分开了? 她有种直觉,别说儿女情长了,他的心思也不在生活上。他还在憋着一股劲,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 所以,最让她难过的是,见到他之后,他不仅没有丝毫的惊喜,感动,他平静得像是见一个每天能见到的同事,不咸不淡地跟她问候着。 这些先不用说了,见了一面,连他的微信都没加上。耿小庆十分泄气,回来这趟到底图什么啊! 真是充满了挫败感的会面。 她独自一人在酒吧喝得酩酊大醉,有人过来跟她搭讪,她粗暴地拒绝了:“滚,老子没心情跟你们聊天。” 被她拒绝后,有人暴跳如雷,但是在酒精的刺激下,耿小庆并没有觉得害怕。她想起了七年前,在得知高考成绩的那个夜晚,她也喝了很多酒,并且差点儿酿成大祸。 在她回到港城的那个夜晚,她依然闯了祸,依旧是佟童“解救”了她。 因为担心错过医院的电话,佟童的手机常年开着机,到了晚上也是开着振动模式。他在半夜三更接到了某位警察打来的电话,迷迷糊糊还以为是诈骗。待警察说出“耿小庆”三个字时,他才一下子精神了。 耿小庆在酒吧喝酒,跟别人起了争执,争执演变成了推搡,推搡又变成了打架。耿小庆操起一个烟灰缸,冲着一个女的扔了过去,没砸着人家,她却被一堆女的围攻,又跟人家撕扯在一起,几个人都是鼻青眼肿。 即便这样,也是她挑衅在先,是她的不对。耿小庆到了医院,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着警察的问话。她的酒醒了些,不管回答什么问题,她都会加上一句:“只要他们不嚣张,钱我是一定会赔的。注意我的前提,就是他们不能嚣张。” 额头要缝几针,医生让她喊个家属过来。耿小庆不耐烦地说道:“缝几针而已,又不是动什么手术,我自己就行了。再说,我没有家人。” 话已至此,医生不好意思再催促,警察却说道:“听你的口音,你是港城人吧?你让别人别嚣张,前提是你得配合好啊!所以说,你这个情况,还是找个熟人来帮你处理一下比较好。不一定是家人,朋友、同学都可以。” 耿小庆在外多年,能说一口流利的外语,甚至说话都带着一点京腔。但没想到,在不经意间,她就被打回原型。 故乡打在一个人身上的烙印,大概很难消失吧! 耿小庆冷冷地说道:“说是熟人,倒有一个,他叫佟童,在港城大学开打印店。但是我没他的联系方式,你们能帮我找到他吗?” 于是佟童就接到了警察的电话,于是他在凌晨四点钟匆匆地出现在了耿小庆的病房里。耿小庆正在给谁打电话,听到她的声音传出来,佟童没有走进去,而是在外面听了一会儿。 “嗯,没什么大事……再过两三天吧,这几天还得在港城休养一下……嗯嗯,谢谢您的关心……情绪低落?大概是因为我找的人不肯理我吧……我开玩笑的……我确实没跟他说几句话,他也不知道我为什么回来……没事的,等我回北京再跟您联系。” 听着听着,佟童的表情就变得复杂起来。 待耿小庆挂了电话,他才走了进去。耿小庆额头上缝了几针,贴着绷带。她喝了酒,又打了架,整个人显得很憔悴,但是看到佟童,她还是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你来啦?” 佟童略微点了点头,很自然地抚摸她的额头,责备道:“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跟别人打架?打架也就算了,脸还受伤了。女孩子家的,脸不是最重要的吗?” 这几句话说出来,是否就意味着那个熟悉的佟童又回来了? 耿小庆泪眼婆娑,情不自禁地抱住了他的腰:“你来了就好,你来了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耿小庆在酒吧里遇到了老同学,在十五中上学期间,佟童也对那几个女生有所耳闻,其中还有一个好像给他写过情书。不过佟童天生对感情很迟钝,那些陈年旧事早就忘却了。 那几个女生在酒吧见到耿小庆,并没有一丝跟昔日同窗相逢的欣喜之情,反而对她冷嘲热讽。耿小庆被酒精冲昏了头脑,这才出手伤人。 佟童轻轻推开她,说道:“她们说什么就说去呗,跟她们计较个什么劲?” “先是因为那些男生来找我的茬,我没理他们。但是我没想到,那几个女的居然出现了,说我的臭脾气还跟当年一样。我也没有嘴软,跟她们说,老娘不想要的,你们还捧在手里当香饽饽……就这样,打起来了。” 佟童神色冷峻,说道:“你这个爱去酒吧喝酒的毛病,到底什么时候能改一改?而且一喝酒就惹麻烦,一点都不让人省心。” “嗯,我不仅喜欢喝酒,抽烟也是一把好手。” 耿小庆从包里掏出一个精致的打火机来,“啪”一声,打出了一束漂亮的蓝色火焰。她的动作行云流水,一看就是老手了。佟童眉头紧蹙,说道:“这又是什么时候学的?你就不怕肺出问题?” “就是不想让你省心。”耿小庆粲然一笑:“我就想让你在我身上花费时间和精力。” 佟童没有反驳的余地,不置可否地笑笑,又问道:“刚才跟谁打电话?这是凌晨四点,跟你打电话的人要么在国外,跟你有时差;要么跟你关系特别好,听说你出事,便第一时间给你打电话了。” 耿小庆惊讶地张大嘴巴:“饭桶,你真是了不得了,居然还会推理了!” 一声习惯的“饭桶”,正式标志着二人冰释前嫌。或许这一声久违的“饭桶”,也让佟童百感交集。他说道:“这些算不上推理,稍微一想就想明白了。说吧,跟你打电话的人到底是谁?是对你有意思的某个男的?” “如果是的话,你会怎么想?” 她歪着脑袋,透着一股俏皮的机灵劲儿。佟童笑笑,说道:“没什么想法,替你掌掌眼,如果靠谱,就祝福你俩幸福;如果他不靠谱,我也只能劝你慎重,还能强制你分手不成?” 耿小庆嘟起了嘴巴,说道:“你这个人,就不会找好听的话说!我都为了你追到港城了,怎么可能跟别的男生交往?刚才打电话的是我领导啦,我给她发微信,说出了点儿事,得晚几天才回去,没想到她直接打过电话来了……我也挺惊讶的,都到凌晨了,她还没休息。” “看来,你跟她的关系不错,要不她不会这么关心你。” “嗯,刚开始我还以为她是个冰山美人,以为她看我不顺眼。但这几个月相处下来,发现她是个内心很温柔的人,对我也很好。也有可能是我业务能力很强,所以格外看重我。” 佟童点点头,表示赞同:“你本来就聪明,又踏实肯干,学生时期老师喜欢你,现在工作了,上司也喜欢你。” 耿小庆似乎有些害羞,笑道:“说实在的,我以前不知道要成为什么样的人。但是跟顾主任相识以来,我就把她当成偶像了,以后很想像她那样,当个独立自主的女强人。哦,不对,有一样不想向她学习,那就是我还是想结婚的,我还想在三十岁左右生孩子呢。” 佟童依旧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脑子里却在想着别的事。顾主任,金融行业领头人,大龄未婚……佟童越想,头皮越发麻——世界不会这么小吧? 直到从耿小庆嘴里听到“顾乐鸣”三个字,佟童才得到了确认。他反复念叨着这个名字,耿小庆好奇地问道:“你认识她?” 佟童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而是搪塞道:“这个名字挺好听的。” 他以为他做了大量的调查,已经对那一代的人了解得很透彻了。却没想到,原来耿小庆居然是顾乐鸣的下属。 两个人都很累,但耿小庆不想睡觉,她絮絮地说起了北上求学的四年,说起了在日本那两年时光,以及在香港工作的那段经历。佟童打趣道:“你的生活轨迹还真够全球化啊!” 耿小庆咯咯笑道:“哪怕上大学时,也没想到会有今天这样的日子。饭桶,我吃了太多苦了,所以从挣钱那一刻开始,我就选择不亏待自己。这次回港城,我住的是皇冠假日酒店,没想到正是张垚垚家开的。” “张家的势力大得很,港城有两家大型购物中心,也是他家投资的。但是张垚垚跟他爸一点都不像,他大概会成为一个败家子。” 佟童很少这样直白地贬低一个人,但耿小庆却觉得他说得很对。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在一瞬间,神色立刻黯淡了下去。 “怎么了?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用不用我叫护士?” “不用。”耿小庆低声说道:“张垚垚不像他的父亲,但是在酒吧打架的那一刻,我却像极了我的父亲。” 耿小庆再度抱住了佟童的腰,害怕地说道:“我怕我身体里流淌着杀人犯的血,我害怕我一不小心控制不住自己。我更害怕,像我爸那样,不是出于本意,但却成了杀人犯。” “不会的,你聪明,又有理智。”这次佟童没有推开她,而是温柔地开解道:“你会很成功的。” 耿小庆安下心来,打了个哈欠。佟童让他睡觉,她却说道:“那你在我旁边睡,好不好?” “……” 耿小庆生怕他一生气又走了,便说道:“我是说,睡在我旁边床上啦,这里是医院,你别想歪了。” 第二卷 第68章 草包 佟童把耿小庆送回酒店,便回去上班了。耿小庆有点失望,因为“男女”“重逢”“酒店”这些关键词联系起来,足够让人浮想联翩了。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大概,他也不想发生什么。 记得高中时,还听到他跟几个狐朋狗友开些带颜色的玩笑,如今他真活成无欲无求的和尚了? 还好和尚跟她说,中午一起吃饭,耿小庆才不至于太失落。 回到酒店时,她额头上还贴着一块创可贴。她身体没有大碍,还是想早点回去上班。但她没想到的是,她还在收拾行李,张垚垚就来找她了。 想来是他跟前台叮嘱过,只要她一回来,就联系他吧! 张垚垚穿着某奢侈品牌的格子大衣,头发不仅烫了,还染成了淡黄色。在看到耿小庆的时候,他的眼神还充满了忧郁,姿势也透着一股做作的忧郁。 耿小庆不想看他,便皱着眉头,问道:“你这是演偶像剧呢?” 张垚垚想走进房间,但耿小庆挡在门口,不让他进来。张垚垚便更加忧郁,说道:“我心情不好,想找你聊聊天,都不行吗?” 耿小庆很坚决地摇了摇头:“你家大业大,马上要结婚了,又要当爸爸了,你还有什么可郁闷的?” 张垚垚倚在门口,痛苦不已:“咱俩去楼下喝喝咖啡,你陪我说说话,行不行?” 耿小庆拗不过他,看了看时间,说道:“好吧,那就只给你半个小时的时间。” 不知道张垚垚是真的发愁,还是强说愁,反正眉头就没展开过。耿小庆都急着走了,他才开口说道:“我也就当着你的面说,这婚我真是一点儿都不想结。” “那就不结呗!对你张大公子来说,你想干的事就干,不想干的事就不干,这有什么难的?” “要是能逃婚,我早就逃了。可是陶陶怀了孩子,我爷爷让她去香港查了,是个男孩,说什么也让我跟她结婚。可我跟陶陶就是玩玩,要是结了婚,那就不好玩了。” 耿小庆冷笑一声:“你想玩随时都能玩啊,老婆孩子能绊住你么?张大公子的道德观念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强了?” 张垚垚苦笑道:“你挖苦我,我一点都不生气,还觉得有点儿意思。我吧,的确想过得自由自在,但如果我爷爷有了曾孙子,他会不会嫌弃我啊?今年训了我好几次了,我感觉他对我很不满意。万一他不喜欢我了,那该怎么办?所以,我得规规矩矩的,讨我爷爷开心。可是这一规矩,又难受得厉害,我还是适合自由自在的生活。” 耿小庆听得直咂舌头,原来这家伙是在担心这个,还有担心儿子跟自己争宠的,这还真是头一回见到。 耿小庆摇头叹息:“你这叫幸福的烦恼,我这样的小老百姓无法感同身受。说实在的,我可不觉得你可怜,反而很羡慕你。” 张垚垚甩了甩头,抚弄着头发,说道:“我出来创业的时候,还跟我爷爷夸下海口,说一年要挣100万,要让他刮目相看。一年的期限已经到了,我卡里还剩下不到一万块钱。如果不是我妈时常接济我,我的账户早就成赤字了。” 耿小庆持续冷笑着,心里却在琢磨,这个草包还真是敢想,就凭着这股浮夸的劲头,他能成功才怪。耿小庆斜靠在沙发上,嘴角浮起一个隐隐的嘲笑:“要不要我帮你赚到一百万?” “真的?你真有办法?” “有啊,而且特别简单。以你的名义开个空头账户,我在后台给你操作,给你弄出一百万的存款。虽然你不用往里存钱,但这户头是你的,你可以随便提取存款。你看,这样是不是很快就能赚到100万?” 张垚垚睁大了眼睛,痴痴地说道:“这样也行?还是你聪明,这真是个好法子。” ??? 耿小庆糊涂了,这家伙听不出这是反话吗? 张垚垚却靠近了些,认真地问道:“你觉得这个计划有可行性吗?” 可行个屁!耿小庆险些骂出来。以前只觉得他有点傻,如今看来,不仅是傻,他真是个彻头彻尾的草包。 草包还眼巴巴地看着她,耿小庆用咖啡杯遮住脸,默默地翻了个白眼,方才说道:“要是你想吃几年牢饭,倒可以试试。” 张垚垚大失所望,手却不安分起来,冲着耿小庆的大腿就过去了。在很早以前,耿小庆就说他是属泰迪的,果然本性难移。耿小庆没跟他翻脸,暂且往一侧动了动身子,说道:“张大公子,这还是你自己家的酒店呢,注意点形象啊。” 张垚垚悻悻地收回了手,又霸气地说道:“正是我家的,我才没什么顾忌。说实在的,陶陶长得也挺漂亮的。不过,如果她有你一半矜持,我也会很喜欢她吧!” 据张垚垚说,这个陶陶就是故意给他下套的,把他灌醉了,然后强行跟他发生了不可描述的关系。他本来以为玩玩就算了,但是一个月后,陶陶把一张验孕棒的照片发给他,他一下子就风中凌乱了。 “说实在的,陶陶也很爱玩,我都不确定那孩子是不是我的。尽管如此,我还是给了她一笔钱,让她把孩子打掉。她只是嘴上答应了,但是并没有打。过了几个月,她挺着大肚子来港城找我,我他妈简直……我爸心肠好,跟她聊了很久,看看能不能用钱摆平,但她不同意,就是想跟我结婚。后来才知道,她家破产了,她就想以这个孩子要挟我,嫁到我们家来。” 即便如此,耿小庆依然无法对他产生同情,自己贪玩的后果,有什么可指责别人的?所以,她颇有些幸灾乐祸地说道:“是你自己把生米煮成熟饭的,你就好好享用吧!” 张垚垚再次呆呆地看着她,喃喃道:“为什么你这么奚落我,挖苦我,我还是觉得你好呢?” 耿小庆一脸嫌弃,心想,难不成张大公子还有受虐倾向?她正想着,张垚垚的手又伸了过来,这次毫不犹豫地落在了她的大腿上。耿小庆像触电一般躲开了他,怒斥道:“你再这么动手动脚,当心我跟你翻脸!” 张垚垚依旧嬉皮笑脸,并不在意:“小庆,以后你常回港城吧!这个酒店的套房,我给你留一套,你什么时候回来都能住。我们家在北京也有好几套房子,你也别在外面租房子了,我把一套房子的钥匙给你,你直接住进去就行了。” 张垚垚抓起一旁的背包,从里面拿出好几个盒子来,说道:“你这次回来得太匆忙了,我都没时间为你准备什么。昨晚我去我们家商场的金店转了转,给你挑了几样首饰。不过,港城是小城市嘛,可能样子会有点土。你先看看,喜不喜欢?” 他出手倒是一如既往地阔绰,但耿小庆目瞪口呆,半晌才说道:“张垚垚,你这是……想要包养我?” “包养?包养多难听啊!我是正儿八经地跟你交往。” “……你马上就要结婚了,你老婆也要生孩子了,在这个节骨眼上,你居然还能堂而皇之地要跟我交往?张垚垚,就冲你这品行,我能相信你吗?” 张垚垚急忙说道:“我都说了,我跟陶陶没有感情的,我是被她欺骗了的。但是你不一样,从我认识你到现在,都快十年了,我对你的感情始终如一。你扪心自问,我对你好不好?” “好。”耿小庆不假思索地说道:“你给钱大方,对我也很好。但是很抱歉,我对你没有感觉。这些首饰你收起来吧,房子什么的就更不用提了。要是把我当成好朋友,每次回来这样聊聊天就好了。” 张垚垚满脸失落,又强装笑颜:“没关系的,就算你是块石头,我也会把你捂热的。” 耿小庆说道:“不必了,你爸那个人还行,但是你妈……得了吧,我一想起她来,连跟你做朋友的欲望都没有了。” 张垚垚解释道:“我妈精神有问题嘛,她不发病的时候,还是很和蔼可亲的。” “……你妈不是医生吗?她有精神病,可以当医生吗?她能为病人做手术吗?” 张垚垚得意地说道:“这个就不用你操心了,有我姥爷、爷爷撑腰,谁敢挑我妈的刺?” 耿小庆咬住了嘴唇,心想,这样的人当医生,那不是祸害病人吗?她并不是心怀悲悯之人,但是想到这些,却感到非常不平衡。 既然娘家婆家都那么有钱,乖乖地当个贵妇不好吗?为什么还要当医生,出来祸害病人呢?难道医院有什么放不下的吗? 张垚垚可能也想到了这一层,便说道:“这是个秘密,你可别跟别人说啊!” 这么重要的秘密,却被儿子轻而易举地告诉了别人。耿小庆再度摇头叹息,心想,真是个草包啊,草包! 耿小庆无法理解,看了看时间,说道:“这些以后再说吧,我得走了。——哦,对了,我这块石头,你应该捂不热了,别浪费时间了。” “为什么?是我付出的还不够多么?还是你心里只有佟童?” 耿小庆指了指额头上的创可贴,说道:“我这里的伤口还疼呢,可你自始至终问过一句么?” “……” “佟童看到我这里的伤,首先想到的是女孩子破了相,以后该怎么办。然后又琢磨,怎么给我报仇。可是你呢?你只顾跟我炫耀你有多少钱,你都没有真正地关心过我。” …… 张垚垚傻眼了,刚要挽回些什么,耿小庆却不给他机会了:“张大公子,有这个功夫,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创业成功,怎么养老婆孩子吧!” 第二卷 第69章 创业ABC 佟童始终记得孙平安说过的话——他要报复顾美荣,并且可能需要佟童的帮助。 但对于佟童而言,他跟顾美荣并没有不共戴天之仇,他对顾美荣的恶劣印象,无非来自于高中时期跟张垚垚那两次冲突。顾美荣蛮横,偏执,但都是为了她儿子。尽管佟童讨厌她,但能理解她护犊心切的心情。 佟童最讨厌顾美荣的瞬间,就是她打了他一耳光。当时真是气得要原地爆炸,但过去这么多年了,当时的气愤也都化为平静了。 所以说,佟童讨厌顾美荣,但还没有到恨的地步。再加上张永明有恩于他,佟童更不会无缘无故地去招惹她了。 所以说,只要顾美荣别再惹他,他不会闲得蛋疼去报复她。但如果顾美荣倒了大霉,那他大概会觉得大快人心吧! 原本他是这样想的,但是在吃午饭的时候,耿小庆跟他透露了不少信息,包括张垚垚觊觎他的店,包括顾美荣有精神病的事实,那些秘密再度震碎了佟童的三观。 虽然早就知道顾美荣不是什么好人,但佟童还是很惊讶。这样一个精神不稳定的人,怎么能为病人看病,又怎么拿手术刀? 佟童想起了孙平安的弟弟,本来遭遇车祸就够惨了,又遇上这样一个庸医,白白受了那么多苦,也真是倒霉透了。这样一个倒霉的人,脾气能好才怪呢! “喂,饭桶,想什么呢?不会又想行侠仗义,让顾美荣受到惩罚吧?” 佟童搪塞道:“那倒没有,就是想不明白,她家大业大,当个阔太太也行,干点儿别的也行,为什么非得当医生?这不是草菅人命吗?” “谁知道呢!看她的样子,倒不像是对自己的职业爱得多么深切,她更不像是救死扶伤的白衣天使……要不,就是这个医院有她割舍不下的东西?或者是放不下的利益?” 这个得调查清楚才能知道。佟童琢磨着,幸亏有耿小庆,这些信息应该对孙平安有很大帮助。 耿小庆又说起了张垚垚种种“草包”行为,大笑道:“他跟我说,他爸以你为榜样,教训了他好几次,说他根本没有创业的本事。张六土很不服气,说你不过是找到了好项目,才混得风生水起。如果他有这个机会,肯定挣得比你多。所以,他想把你这个店给买下来,为此还跟他爷爷借了钱。但是,他的如意算盘落空了。你这个小店后台还挺硬的,学校负责人想都没想就一口拒绝了。” 耿小庆吃了几口饭,又接着说了下去:“张六土没有’收购‘成功,回家又被他爷爷给骂了一顿。他爷爷说,他是吃饱了撑的,自己那一摊事业还没弄明白,就眼馋别人家的,真是见风就倒,没有一点儿头脑——最后一句是我加的哈,他的确是没什么脑子嘛!不过,你这两年长本事了,在学校里开这个店,的确不错。我没想到的是,还有人给你撑腰。” “我说呢,有一阵子眼皮总是跳,也没发什么财,原来是张垚垚在捣鬼。按照他以前的脾气,他应该带几个混混来砸店才是。他没有动手,反倒在背地里动起了歪心思,看来还是长进了一些。”佟童顿了顿,又说道:“不过,就像你说的那样,他的确是个草包,我不会在他身上浪费精力的。” “不过,你还是得小心点儿,张垚垚可把你当做眼中钉肉中刺呢,我一拒绝他的’包养‘,他就问我,是不是因为你才不接受他?拜托!就算没跟你重逢,我也不会考虑他这种草包的。但是他不相信,我跟他告别的时候,他眼睛还往外喷火呢!” “嗯,要是他敢动手,我就不会对他客气。不是有句歌词嘛!朋友来了有好酒,豺狼来了有猎枪。” 耿小庆笑得前仰后合,拿手纸擦了擦嘴,说道:“你怎么比我更像党员?这些歌你都会唱?” “要是不辞职,我现在也该是党员了。” …… 耿小庆托着下巴,眨巴着眼睛,故意装作一脸崇拜:“这几年我们错过太多了,我对你了解太少了。” “你现在了解得够多了,跟我爸我都没说那么多。” 这些年大风大浪见得太多了,佟童也跟耿小庆说了一些。最让耿小庆感到惊艳的就是他在上学时创业的那段经历,如果当时成功了,他会不会已经进入某个青年富豪排行榜了? 跟他一同创业的人,佟童分别用abc代替。他说,a是最有才华的,也是最有商业头脑的,但是过于精明了,不太好交往;b跟佟童一样,属于默默做事那一类的;c嘛,他是港城老乡,正是通过他,佟童认识了a和b。 “刚创业时,c并没有起什么作用,也没参与进来。后来他才告诉我,他是看穿了a,这辈子都不想跟他共事。” 那时佟童还很年轻,对人情世故了解得也并不多,abc曾在全国范围的科技创新大赛上获过奖,所以对他而言,他们都是很厉害的学长。能跟他们认识,是他的幸运。 在大学时期,佟童只加入了一个跆拳道社团,还加入了一个读书会。“不过,那个读书会的会长特别爱装逼,仗着自己读了几本冷门的书,成天在各处炫耀,张口就是些晦涩的大道理,一点读书的精髓都领会不到,那些会员都挺不喜欢他的。后来我实在受不了了,就退了读书会,自己读书,自己写心得体会。” 佟童以前不爱读书的,大概是因为孟老师,他才养成了阅读的习惯。想到这里,耿小庆心里酸酸的,很不是滋味。佟童大概看出了她的心思,就说道:“你不用瞎想,大概……我的亲生父母也是很爱读书的人吧!我长大了之后,爱读书的基因才表现出来。不过,孟老师的确影响了我不少,至少我明白了,读书不是为了炫耀的,而是让知识成为骨肉,化为血液,把自己这个’人‘塑造得更加有血有肉,更加立体饱满。” 耿小庆砸了咂嘴,又为他鼓了掌:“真不愧是读过书的人,说话的确有水平。” 再说回创业。因为读书会这件事,佟童在学校的人际关系变得更加简单,也更加依赖能聊得来的老乡c。在大二那年暑假,c留在学校创业,邀请佟童给他打下手。就在那时,他认识了a和b,并对他们充满了崇拜之情。 a很有能力,但比较高冷,很少跟佟童说话。b性情温和,正在准备考研,一有时间就跟佟童交流,鼓励他好好学习,多拿奖学金。一想起这些,佟童依旧很感慨。 “因为没有钱,我常常打工,所以刚开始成绩并不是很好。b跟我说,眼光要放长远,如果我把打工的精力放在学习上,那我一定能取得特别好的成绩,就有资格申请各种奖学金。他把我有可能申请的奖学金全都罗列了一遍,乖乖,一年可以领一万多!他真的是个很好的学长,后来我决定考研,也是受他影响。” 在创业期间,他们也曾肝胆相照,呕心沥血,但是在成果出来之后,佟童才发现自己被他们骗了。佟童轻描淡写地说,明明是他想出来的点子,但是以a的名字注册了。a更加信任同是老乡的b,所以他俩拿的钱比他多得多。 佟童怎么骂,a都不在乎,但b心肠好,他跟佟童说,他愿意把收益再分给佟童一半,但佟童硬气地没要,一气之下便不想跟二人来往了。他甚至还动过心思,要跟张永明咨询,怎么把a给告上法庭。 b还是很有良心的,他也没有继续跟a工作。他时常给佟童发信息,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他还说,他家里欠了不少赌债,他赚的这一笔钱,应该能还上七七八八。即便如此,他还是想把钱还给佟童。 佟童跟耿小庆说道:“其实他跟我说这些,我还是非常感动的。所以我原谅了他,跟他说,先拿去还债好了,至于收益的分配,以后再说吧!” 听到这里,耿小庆也有些唏嘘。从佟童的表情来看,她隐约觉得,这个善良的b应该没有什么好结局。果然,佟童说道:“因为我这身世曲折离奇的,考公务员时费了好大力气。幸亏遇到一位长辈,他帮了我不少忙。他跟我说,如果想跟他一起工作,我得先完成一项任务。那时我天不怕地不怕,随口答应下来。后来……” 佟童旋转着纸杯,长吁短叹了一番,方才苦笑道:“后来我才知道,那位长辈给我的任务,就是找到b的犯罪证据,让他受到惩罚。” …… 这转折来得太快,耿小庆没反应过来,差点儿被一口奶茶给呛死。佟童却反倒有几分释然,自嘲道:“或许我就是这天煞孤星的命,对我好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所以,你离我远远的吧,别让我的霉运连累了你。” “呸!我才不相信这些。不过,水桶,我真的挺难过的。这些年你心里太苦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谁说不是呢,难得遇到一个能说得上话的朋友,还被我送进监狱去了。所以,那时我的精神状态很不好,感觉老天爷就是在玩弄我。那位长辈也是个居心不良的败类……所以,我就有些抑郁了,公务员也不当了。就在我不知道要干什么的时候,我爸生病了,我就回港城了。” “那a和b呢?” 佟童苦笑道:“暂时没有等来‘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那一天。” 耿小庆想多陪陪他,但是她必须得回去上班了。想想即将到来的离别,她伤感地说道:“我不想跟你分开。” “小庆,找个男朋友吧,我真的不适合你。别的不说,这距离就是个大问题。” “你是不是还想着孟老师?” 佟童并没有回避,径直点了点头:“我甚至幻想过,她没有死,就躲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我知道这不可能,但我一厢情愿地这样想着。所以,我大概无可救药了。” 耿小庆直直地盯着他,说道:“我喜欢你,大概,我也无可救药了。” 第二卷 第70章 法海 钱茜茜不想搭理佟掌柜了,因为她亲眼目睹了佟掌柜跟一个妙龄女子吃饭。佟掌柜虽然节俭,但绝对不是抠搜的人,可他居然带着那位美女吃普通的食堂,那美女好像还很感慨的样子,有一点泪眼婆娑。 钱茜茜悄咪咪地打探了一番,不过是一份饭团和一碗粥。这种粗茶淡饭还能吃出情怀来,那必然是因为这顿饭里有很多回忆。 吃完饭之后,佟掌柜和那位女子来店里参观了一圈,然后他去了隔壁的零食铺子,给那位女子买了一份绝味鸭脖。 一份鸭脖也就二三十块钱,绝对算不上什么贵重的礼物。但妙龄女子却感动得泪眼婆娑,双手缠住了佟掌柜的脖子,似乎还亲吻了她一下。 钱茜茜当即就爆炸了。 校园里人来人往,他们又是一对正值青春年华的金童玉女,很容易吸引到别人的目光。钱茜茜对佟掌柜的喜欢是掩饰不住的,于是有些同学就好心提醒她:“茜茜,你墙角被人挖了。” 钱茜茜的小火山二度爆发。 钱茜茜想打听挖她墙脚那女的是谁,但高小宝那厮最近也不来了,她找不到人打听。 妙龄女子跟佟掌柜依依惜别,再次回到店里时,佟掌柜也有了些落寞的神色,工作时也有些心不在焉。钱茜茜没好气地摔摔打打,佟童才意识到她的存在:“唔……你还没走呢?在这里干嘛?” “还能干嘛?当然是帮你看店,让你去约会咯!” 佟童立刻察觉到了她浓浓的醋意,也有心逗逗这个小妹妹,便说道:“那你还真是辛苦了呢!” ……他居然不安慰她? 也不辩解“约会”二字? 钱茜茜欲哭无泪,佟童这才适时地解释道:“好啦,我跟老朋友重逢,多亏有你,我才有时间跟她叙叙旧,我是真的很感谢你!” 这还差不多。钱茜茜眼珠子骨碌一转,又问道:“真的只是老朋友?” “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老朋友。” 可钱茜茜还回忆着他们亲吻的那一幕,便愤愤地说道:“你是在骗我,你都跟她亲嘴了,说不定都跟她睡过了。” …… 现在的孩子说话都这么大胆的吗? 佟童被脚底下的电源线绊了一下,差点儿摔倒。钱茜茜目睹之后,发出一阵冷笑。 “当年卡卡结婚之后,也经常脚下一滑。” 佟童哑然,又严肃地说道:“你这个小孩,谁教你这些的?卡卡出道时,你还在混幼儿园吧?” “嗯,不过他巅峰时期,我就记事了。帅哥老了,依然是帅哥嘛!”钱茜茜露出一抹诡异的微笑,说道:“那时爸看球赛,我就听到解说员说,卡卡状态不好,脚下发滑什么的。小时候不懂,长大了就明白咯,只要体虚,就会脚下发滑啊。” “……”佟童短暂失语,不知道该从何教育这个小姑娘,便说道:“我刚才只是绊了一下,不是你想的那么龌龊!” “哼,我才不信,你就是睡过了!” 佟童打了她额头一下,警告她不要胡言乱语,但钱茜茜却丝毫不在意,佟童便说道:“嗯,我俩不知道睡过多少次了。” 他本来只是想捉弄钱茜茜一番,让她气得跺脚,但没想到的是,钱茜茜没有跺脚,而是“哇”的一声哭出声来了。 这下可坏了,佟童手忙脚乱,语无伦次,一遍遍解释,刚才只是骗她的。但钱茜茜抽抽搭搭地说:“我把你当偶像,以为你是正人君子,可是……你把我的幻想全给毁啦!” 佟童一怔,咦?这个小姑娘居然打心眼里崇拜他? 这样一来,佟童就更心疼了,待她哭声稍缓,便解释道:“我跟她是前后屋的邻居,小时候没什么男女的概念,一起玩,一起吃,一起午睡。但是五六岁之后,我奶奶就让我们避嫌了。所以,你担心的那种事情,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 “你说的是真的?” “我可以对天发誓!” 钱茜茜这才破涕为笑,露出了两个浅浅的梨窝。她说道:“我说嘛,你清心寡欲的,像个和尚一样,就像那个不懂爱的法海。” …… 清心寡欲的……和尚?不懂爱的……法海? “我说钱大小姐,你是怎么产生这种印象的?我只不过是洁身自好,跟女生保持距离而已,你怎么得出上述结论的?” 钱茜茜嘿嘿笑了两声,说道:“要不是这样,我好歹也算个小美女,你怎么就对我不动心呢?” “如果我对你动了心,那我才是个大变态!”看着不谙世事的钱茜茜,佟童叹气道:“跟你说了,你也不信。不过,钱同学,别把这个‘睡’字挂在嘴边。小女孩嘛,还是适当地矜持一点,文雅一点,明白了吗?” 钱茜茜点点头,笑逐颜开,完全不复刚才那幅嚎啕大哭的样子。佟童关上了店门,准备骑车回家,钱茜茜却跟在他身后,像个小尾巴一样。 “我说钱同学,你不上自习了?” “上啊!目送你离开,我就上自习。” 佟童打量着她的脚,她在紧追着他的步伐,这算哪门子目送? 佟童只好把电瓶车支好,说道:“你今天怎么这么反常?” “有吗?我一直这样啊!”钱茜茜咬住了嘴唇,说道:“不过,我是真的想问问你,你到底……对我……有没有那个……” “钱茜茜!”佟童打断了她的话,严肃地说道:“不管你能不能听懂,我还是那一句话,我只能是你的哥哥。” 钱茜茜微微有些失望,但很快便释然了,明朗地说道:“在追求爱情的过程中,如果我连这点挫折都受不了,就算以后把你追到手了,那又有什么成就感呢?” “……好吧,你就沉浸在为爱情奋不顾身的自我感动中吧,等哪天梦碎了,别怪我没提醒你啊!” “哎,你先别走,我想跟你请个假,顺便想拜托你一件事。” “那就一件一件地说。” “这个周六,我一个哥哥要结婚,我妈要来港城参加他的婚礼,你要不要陪我一起去?” 如果没猜错的话,她要参加的应该是张垚垚的婚礼。其实张永明早就通知他了,但是佟童借口父亲动手术,婉拒了他的邀请。 张永明心知肚明,以往的那些过节并不容易轻易翻篇,佟童很可能不愿见到张垚垚。但佟童的真实想法是,他不太希望别人知道他跟张永明的关系,至少现在不是一个很好的时机。 于是,他跟钱茜茜说道:“我又不是你男朋友,为什么要陪你去参加婚礼啊?” “我妈从很早之前就想见你了,可惜一直没有机会……” “钱大小姐,你可以转告你妈妈,如果以后你的领导还要接受她的面试,那大概没有人敢用你吧!” 钱茜茜很是泄气,说道:“你跟我说这些,真的很像大哥哥……比周末要结婚的那个哥哥强一千倍,一万倍!” “那个哥哥还欺负你么?” “欺负倒谈不上,我就是觉得他很恶心。他那些风流韵事几天都说不完,最可恶的是,那年我都上高中了,他大学都快毕业了,还故意拉我的手。我妈半开玩笑地警告他,我是大姑娘了,不能随便让别人碰了,他才有点不好意思,以后再也没犯过。” 一想起他来,钱茜茜的吐槽就没完没了:“我妈可讨厌他了,他从小就是亲戚朋友都特别讨厌的那种熊孩子。还记得我跟你说过吗?我妈有个朋友的孩子差点儿被卡死,说得就是他!而且他还走丢过一次,花了好大力气才找了回来。就因为这两件事,他爷爷差点儿得心脏病,他妈妈原本精神就有问题,根本受不了这样的刺激。念他小小年纪就经历了很多危险,我妈也就不跟他计较了。这下他要结婚了,我妈还给他包了一个很大的红包。” 佟童静静地听她吐槽,没有显露出任何情绪,也没有告诉这个小姑娘,他的这个哥哥就在结婚前半个月,还在琢磨怎么包养他高中时喜欢的女同学。 “佟掌柜!” “嗯?” “我发现你俩性格正好相反!” “怎么相反?” 钱茜茜笑道:“他嘛,就是传说中的人间泰迪,见到漂亮女孩就把持不住自己。你呀,偏偏是个性冷淡,再怎么漂亮的女孩也入不了你的法眼。” “……钱茜茜,我刚才跟你说了,你是女孩子,注意你的措辞!” “这有什么呀?我室友卧谈的内容比这些可火辣多了,虽然我从来都没参与过。都是成年人了,何必这么遮遮掩掩?” 佟童堵住了她的嘴,叮嘱道:“你们女孩子之间,就算讨论再污的问题,那是你们的自由。但是在男生面前,还是不要说的好。另外,不要再把清心寡欲、性冷淡之类的词扣在我身上!我正常得很!” 他有些急了,钱茜茜却觉得很好玩,冲着他做了一个鬼脸,方才蹦蹦跳跳地走开了。佟童骑着电瓶车,缓慢通过人群。在学校商业区的尽头,他又看到了那位乐谱大叔。 大叔貌似有些转变,他不再喝得醉醺醺的,看到佟童,他眼睛里有些艳羡,甚至是嫉妒。佟童冲他点了点头,他却说道:“你真是好福气啊!” ……活到这么大,佟童堪称第一苦命男主角,如今居然跟“有福气”联系起来了? 佟童在发愣,大叔又说道:“早上跟一个美女搂搂抱抱,晚上又跟另一个小美女说说笑笑,艳福不浅呐!” 原来他说的是这个,佟童不知道他有没有结婚,也不知道是不是他跟美女们相谈甚欢的情景刺激到了他,便说道:“您想多了,都是普通朋友而已。” 大叔依旧阴阳怪气地说道:“反正你就是让人羡慕。” 行吧!佟童不跟他争辩,那时,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张垚垚的婚礼。他隐约觉得,他的婚礼不会那么顺利。 第二卷 第71章 第一次对话 耿小庆是带着幽怨走的,佟童也没有表现出多么不舍,而是让她好好工作,尤其叮嘱她要听领导的话。 还真像她的家长啊! 不过说实话,佟童有点刻意强调她的那位女领导了。后来他反复琢磨,希望别在耿小庆面前露馅。所幸耿小庆只顾失落,并没有在意。 在耿小庆走之后,佟童工作时有点走神。钱茜茜又要借机嘲讽他,说一些跟“睡”相关的话题。佟童没给她这个机会,而是去超市买了一瓶酒,说道:“我该去看看我师父了。” 虽然年龄只差五六岁,但钱茜茜有时觉得,他俩并不是活在同一个时代,佟掌柜是穿越来的。比如,佟童有“师父”这件事,在她看来,是非常不可思议的。 因为疲于奔命,佟童很久都没去看望师父了。当初立墓碑时,老佟他们把他唯一一张证件照镶嵌在墓碑里了。在佟童的记忆中,师父胡子拉碴,衣冠不整,连一件像样的衣服也没有。头发乱七八糟,典型的单身汉形象,比老佟差远了。 但从墓碑上的照片来看,师父也是有点美男子的样子的。虽然那时已经落魄了,但他浓眉大眼,腰杆挺得笔直,有股练武之人的精气神。 佟童不禁想象他二十出头的样子,那时的他没有胡茬,也没有乱糟糟的头发,可能衣着也比较整洁,对未来也充满希望,他一定是舒眉朗目,气宇轩昂吧! 佟童给他斟了一杯酒,说道:“我很久都没来了,你可能对我生气了吧!都不来梦里看看我,也不督促我训练了。” 回答他的只有凛冽的风声,佟童依旧自言自语:“我吧,还是没能坚持下去,跆拳道水平也就那样了,没成为绝世高手,但防身还是绰绰有余的。反正你也没啥独门绝技,又没夺过什么冠军,也不需要我传承什么,我练到这份上,也算对得起你了。” 话音未落,一个破塑料袋随风飘扬,几乎要糊在佟童脸上了。他往后一仰,轻松躲开,嘴上却嘟嘟囔囔:“看来我说的话你全都听到了。唉!气性还是这么大,我说了这么几句你就不乐意了——话说,我平安地长到这么大了,你应该挺欣慰的吧!当初,你不就是为了保护我长大成人吗?” 这次塑料袋也不再盘旋了,回答他的只有飒飒的风声。 佟童又拿起酒杯,给师父倒了一杯酒。他低着头,听到一阵从山顶上传来的声音。那天的阳光很刺眼,佟童眯起眼睛,却只看到了几个人的轮廓。 但是对他来说,那几个人太熟悉了,他一眼就认出来了。这里地形开阔,佟童无处可躲,他也没有要躲的意思。 虽然心里堵得慌,但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 那几个人影走近了,从阳光里现出了原型。他们像是自带慢镜头特效一样,脚步突然变得缓慢而庄重,像极了香港电影里大佬的出场方式。 走在最前面的是老实巴交,“青面兽”走在中间,也就是大老板身边。大老板还没发话,这两个人先紧张起来,立刻做好了防御的姿势。 佟童很想嘲笑他们小题大做,并没有把他们的举动放在心上。看到大老板,他也没有退缩的意思,淡定地扫了他一眼,便低头收拾东西,准备下山。 “大老板”苏昌和见惯了大场面,自然不会把这个孑然一身的年轻人放在眼里。在走过他身边时,苏昌和甚至连看都没看他,径直向前走去。 但这样走掉,反倒显得他刻意避开这个年轻人了。 这样一来,反倒显得他气量小了。 于是,苏昌和停住脚步,扭头看着那块墓碑,问道:“你在祭奠谁?” “我师父。” 这是在佟童长大后,他们第一次对话。 二人一问一答,语气平淡自然,不像是亲人,反倒像是久别重逢、充满隔阂的人。 苏昌和挥了挥手,示意随从们退下,他打量了墓碑一番,点了点头:“虽然落魄,倒也风光过一阵。” “你应该比我更了解他。” “那倒不见得。” “不是吧,你明明对我的成长轨迹了如指掌。” “并不是,我没那么闲,对你也并不是那么关心。” 平常的对话,却透着一股隐隐的锋芒。 佟童咬紧牙关,不承认就这么被他压下去了。 苏昌和微微一笑,再度率先发问:“你还练跆拳道吗?” “不练了。” “写诗吗?” 佟童噗嗤一声笑了:“你看我活得这么狼狈,有闲暇写诗吗?” 苏昌和不动声色:“你爸妈都喜欢写诗。” “我知道。所以,你这么问我,算是来自长辈的关心吗?” 苏昌和盯着佟童,他的眼睛虽然不大,却非常锐利。佟童没有感觉不自在,反而淡然地笑了笑:“这么看我干什么?这张脸不是很让你讨厌么?因为我长得像我父亲。” …… 苏昌和冷峻地问道:“这话是谁告诉你的?” “你不是一直盯着我吗?这话是谁跟我说的,你不应该很清楚吗?” 苏昌和冷哼一声,说道:“你想多了,我没那么多闲工夫。” “既然这样,那我默认为是我自作多情,而且也可以理解为,你并没有把我放在眼里,是我多虑了。告辞!” 佟童淡定地收拾好东西,准备下山。苏昌和冷不丁地问道:“关于家里的那些旧事,你知道多少?” “那你隐瞒了多少?” 那双眼睛真的像极了他的父亲。苏昌和皱起眉头,说道:“我只想告诉你,道听途说的,不一定是真的。” “那你说的,就一定是真的吗?” 苏昌和居然被这个年轻人给噎了一下 佟童终于找回了一点胜利者的姿态,双手插兜,微微一笑:“不过,你暂且放心,我还没有特别恨你。因为从目前掌握的情报来看,你跟我爷爷是死对头,很不喜欢我父亲。至于我是怎么走丢的,我妈又是怎么自杀的,孟星河的死跟你有没有关系,这些我尚且不清楚。所以,我现在只是很讨厌你,就像你讨厌我爸一样。但愿你跟我说的那些没有关系,否则……你最好现在就杀了我。” 苏昌和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佟童用手一指,说道:“那个青面兽,还有那个长得老实巴交的,他们不都是你的好帮手么?不过,我师父教了我不少本事,他们想杀我,也不是特别容易。” 苏昌和阴沉着脸,说道:“你这个姿势,还有你说话的态度,非常没有礼貌,你知不知道?” “礼貌是留给我尊重的人的。”佟童无所谓地笑了笑:“况且,你从来都没有教过我,明明知道我的下落,却装作不知道……” 不好,要暴露脆弱的一面了。佟童默默地攥紧了拳头,说道:“你没资格做我的长辈。甚至,你只能是我的仇人,你应该是我恨之入骨的人。” 说罢,佟童并不给他辩解的机会,大步流星地下山去了。 下山后却后悔了,要是直截了当地问他,爸妈是怎么死的,孟星河葬在哪里,那个老头会不会告诉他? 但又一想,他那么狡猾,毫无人情味,即便说了,有可能是真的吗? 佟童脑海中回荡着老韩跟他说过的那番话:“你爸妈的结合,算是现实版的罗密欧与朱丽叶。两个人都是从港城考到北京的,他们都爱写诗。交往了一段时间,才知道两家居然打官司打得不可开交。他们俩很勇敢——当然,那时我们都是二十多岁,在我们眼里,他俩简直就是冲破封建家长制束缚的楷模。不过以现在的眼光看,他们有点儿没脑子,一根筋,不到黄河心不死——哎哎哎,别瞪我,我是跟你说实话。他俩结婚时,我已经在宁市工作了,但还是北上参加了他们的婚礼。也就结婚一年,听说他俩有孩子了。不过那时通讯远不如当今发达,我只记得你爸说,你的名字取自‘微云淡银河,疏雨滴梧桐’,所以你叫‘舒雨桐’。唉,得亏我年轻时也爱好点儿诗词文学,要不连你名字的出处我都记不得。在你爸去世之前,我北上见了他一面,也见到了不满周岁的你。说实话,你从小就长得人模狗样的,一双大眼睛,像个漂亮的女娃娃。再后来,你妈妈跟我借钱,说是你外公去北京一趟,跟你爸谈了些家族里面的事,我记不清了,好像是说,如果想让他养你,就让你姓苏?也或者是他俩出了些问题,养活不了你?大概是这样吧!你妈说得很隐晦。反正见完之后,你爸得了一场急病,你爸妈没有一分钱的存款,好像你外公也一分钱都没给吧!你妈没办法了,到处找人借钱。我给汇了两百过去,然后就没下文了。再听到你家的消息,就是你溺死了,你妈妈自杀了。半年时间,一家三口全都走了。在我们那个圈子里,这是唯一一个‘家破人亡’的案例,所有人都是一声叹息。” “说实话,你跟你爸年轻时长得一模一样,刚见到你时,我以为他诈尸了。如果不是职业病犯了,我才不会调查你,就让你当个溺死鬼得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被淹死’,我猜测啊,你外公有很大的嫌疑。在上学期间,你妈妈就经常跟我们吐槽,你外公是个人情味极其淡漠的人,你外婆去世之前,你妈妈难过得六神无主,但你外公居然离开医院,说那里亲戚太多了,乱糟糟的,让他没心思处理公务,然后就……走掉了?连你外婆是死是活都不管了。你妈妈还说,大概是你外婆怨气太重,那几年家里出了很多事。你外公请了一个大师,之后每年都恭恭敬敬地去给你外婆上坟,这才慢慢好了。这……反正我是唯物主义者,不信这一套。可能生意做得越大,人就越迷信吧!” “你爸妈都是很独立、很要强的人,如果不是被逼到万不得已了,他们肯定不会跟家里伸手要钱。但即便要了,你外公也没给,对女儿一家的遭遇冷眼旁观……每次一想起来,真是寒心啊!你小时候‘被死亡’,你妈妈自杀,肯定跟你外公的冷漠脱不了干系。” 老韩说的那些话,佟童无数次在脑海中幻想,经常想到泪流满面。 因为睁开眼睛,迎接他的不是父母的笑脸,而是无尽的黑暗。 不应该这样的,不仅是他,他们一家,原本都不该过这样的生活的。 所以,见到那个老头,佟童想揪着衣领质问他一番,当初的真相是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但是,他必须要吞咽下所有痛苦,尽量装作云淡风轻,这样才像个成熟的大人模样,这样才能让那个老头心里不舒服。 苏昌和的迷信一直持续到现在,依照佟童对他的调查,他每年都会在清明、农历十月一日、妻子忌日那段时间,亲自上山祭奠她。只是没想到,他们“祖孙”二人,居然在墓地相遇了。 佟童心情不好,直到下山,方才想起,忘了告诉师父,他有顾乐鸣的下落了。 第二卷 第72章 家长 大概倒霉都是接连发生的,在得知钱茜茜跟室友打起来的时候,佟童正在费劲地往脚上贴膏药。给师父扫完墓之后,他的脚就崴了。至于是怎么崴的,他自己说,就是久违地运动了一下而已。 但后来高小宝的描述却不是这样的:“我正睡得迷迷糊糊的,他进来了,好家伙,就像疯狗一样上窜下跳,乱撕乱咬,把我给看懵了。他发完一阵疯就走了,我还在凌乱着。” 就是给他师父扫了个墓而已,至于扫成这样吗?难道在墓地被不干净的东西附体了?想到这些,高小宝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再也睡不着了。 好在太阳一出来,“附体”那玩意就消失了,佟童正常地上班了。面对高小宝关心的问候,他云淡风轻地回复道:“见到一个特别讨厌的人,没一脚把他踹下山。越想越后悔,就去道馆里发泄了。” “唔,这样啊,下次我跟你一起踹他。” 佟童周身一暖,会心一笑,把手机收了起来。 他一瘸一拐地来上班,还没坐稳,就接到了郝梦媛打来的电话,让他赶紧去趟办公室,说是钱茜茜被同学欺负了。 佟童不敢耽误,于是就一瘸一拐地去了郝梦媛的办公室。跟上次来的气氛截然不同,走廊里就弥漫着一股低气压。办公室里的老师很有默契地戴上了耳机,她们都在专心做事,也不像上次那样,对佟童的到来表示极大欢迎。所有的一切都在表明她们的想法——这事跟我们没有关系,离我们越远越好。 钱茜茜哭得肩膀一耸一耸的,看着她的背影,佟童就很心疼。见到他来了,郝梦媛站起来迎接他,她惊讶地问道:“佟掌柜,你的脚……” “没什么大碍,昨晚去跆拳道馆运动了一下,脚就崴了。” “冰敷过了吗?” “嗯,昨晚回到家后,就用冰块冷敷了,现在已经贴上膏药了。” “那就好,要是还不行,那得赶紧去医院拍个片子。” “多谢郝老师关心,如果真有什么大事,那我应该当场就动不了了。” 二人很自然地谈着话,跟郝梦媛起冲突的那个女生冷眼看着他们,又鄙夷地白了钱茜茜一眼,好像在说——哼,就你会搬救兵,搬的还是辅导员的老熟人。 郝梦媛并没有跟他寒暄太久,毕竟她是这场冲突的“判官”。佟童拍拍钱茜茜的肩膀,声音尽可能地温柔:“这是咋了?” 钱茜茜抬起头,眼角处有两道很明显的抓痕。佟童还没来得及细问,她毫不犹豫地钻进了佟童怀里,大哭了起来。 …… 行啊,要是此情此景,佟童一把把她推开,估计这辈子她都会生他的气。佟童只能抱住她,抚摸她的头发,劝道:“你得跟我说话,我才能为你做主啊!” 钱茜茜像是患上了失语症,只会哭,不肯说话。郝梦媛无奈地说道:“本来以为你来了,她会说点什么,看来还是不行啊!” 于是,郝梦媛重新坐下,严肃地说道:“沈欢欢,你是409寝室的室长,也是这场冲突的参与者。钱茜茜至今不肯说话,那就麻烦你把来龙去脉全都说一遍吧!” 这个沈欢欢大概也没有把辅导员放在眼里,她颇有几分不耐烦:“我刚才都已经说过了,钱茜茜在寝室看电影,都已经熄灯很久了,她还在看。我身为室长,说了她两句,她就不干了,说我带头欺负她。” 郝梦媛转头问钱茜茜:“她说的是真的吗?” 钱茜茜依旧埋着头,只顾着哭,并不做任何回应。 佟童想插话,但是看到郝梦媛使的眼神,便忍住了。郝梦媛从容不迫地问道:“熄灯后看电影,这种做法的确不太妥当。不过,我很好奇,钱茜茜制造什么噪音了吗?她影响到你们休息了吗?” 沈欢欢怔了一下,说道:“既然看了,那就必然会影响啊,我们室友都可以作证。” 钱茜茜抬起头来,想要插话,但郝梦媛却示意她先不要出声,继续问道:“那你是怎么说钱茜茜的呢?是幽默地调侃了几句?还是温和地劝解了几句?或者,是不耐烦地训斥了几句?如果这三个选项都不是,那你可以说说你的做法。” 沈欢欢搓起了衣角,有点儿窘迫:“当时我想睡觉,所以声音高了一些……” “那就是第三种咯?” “想睡觉又睡不着,就很烦躁嘛!” “嗯,如果想睡觉又睡不着,那的确挺烦躁的。不过,沈欢欢……”郝梦媛拿出手机,说道:“你昨晚两点还在发朋友圈,说是一口气看完了一本言情小说,哭得稀里哗啦,再也睡不着了。” 沈欢欢一下子傻了眼,不知是不是在后悔,发朋友圈居然没有屏蔽辅导员。事已至此,她还在狡辩:“正是因为被吵得睡不着,所以才看小说……” “好,我相信你是个诚实的孩子,我相信你说的都是实话。不过,从你发朋友圈的时间来看,你看小说看到两三点,可不是一天两天啊。”郝梦媛滑动着屏幕,说道:“钱茜茜每天要去打印店打工,如果熬到那么晚还不睡,大概早就把身体熬坏了吧?” 钱茜茜还没说话,郝梦媛又抢先问道:“沈欢欢,现在来分析你说的最后一点,你真的带头欺负钱茜茜吗?” 沈欢欢紧握着裤腿,欲哭无泪,却强硬地说道:“反正,你跟钱茜茜走得近,又喊来这个男的为她撑腰,你早就站在她那一边,还假惺惺地问我这么一大堆!” 佟童皱起了眉头——这女孩怎么能这么跟老师说话?而且,明明是因为钱茜茜不肯说话,郝梦媛才喊他过来啊! 但郝梦媛并不因为学生的态度生气,她微微一笑,说道:“自始至终,我都在让你说话,钱茜茜插过一句嘴吗?这个男的说过什么吗?” “……” “你说的话,肯定是向着你的,是有可能对钱茜茜不利的,她和她的家长辩解过一句吗?” 沈欢欢咬紧嘴唇,不服气地盯着郝梦媛,说道:“钱茜茜不合群,不光我们寝室,就连我们班的其他同学都可以作证。” “不合群,这就是你们欺负她的理由吗?” “……” 郝梦媛这才说道:“钱茜茜,之前你跟我反应过的那些问题,能当着同学的面,当着你家长的面再说一遍吗?” 看到了佟童鼓励的眼神,钱茜茜才说道:“能,有什么不能的?就这半年来,我丢了一盒贝玲妃的粉饼,一支kate的眼线笔,一盒安视优的隐形眼镜,一对在新加坡环球影城买的钥匙环……口红就更不用说了,不知道丢了几支了。这些都是小东西,丢了不易察觉,但是让人心情很不爽。还有,我的t恤晾在阳台上,总是莫名其妙地被染色,我刷好的鞋子放在床底,用塑料袋套着,但拿出来穿的时候,上面有很清晰的脚印……” 说着说着,钱茜茜又带着哭腔了。沈欢欢脸上挂不住,冷冷地说道:“那你的意思是,我们都是小偷?故意针对你?我告诉你,你这可是人格侮辱。” “我从来都没说你们是小偷,也没说化妆品是在哪里丢的,你干嘛那么急着澄清?难不成,你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一听这话,沈欢欢忍不住又要动手了,有佟童撑腰,钱茜茜也不害怕,她梗着脖子,冲着沈欢欢吼道:“你再打我啊!就像昨天晚上那样!明明是你又哭又笑不让别人睡觉,却来找我的茬!我从来都不喜欢熬夜,更不喜欢在黑暗中看电子产品,都是被你们逼的!你们要么说话,要么手机震动个不停。哼,我早就不想忍你们了!” …… 要不是两个大人拦着,她们俩又得打起来。最后佟童把钱茜茜拉进怀里,像是按住了她,但更像是保护着她。因为对方是女孩子,他又不好意思指责,但郝梦媛是老师,她说道:“沈欢欢,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个样子,绝对不是钱茜茜的错误。我也不想过多得为难你,但是你身为室长,应该承担起你的责任来,毕竟综合测评的时候,室长还有加分呢,是不是?” 沈欢欢不说话了,但满脸不服气。郝梦媛并不因为她的傲慢而产生挫败感,她严肃地说道:“我希望你能写出一份书面检讨,要写得真挚,诚恳,我相信你不会敷衍了事。我希望这件事情到此为止,当然,如果你觉得不服气,要往上找领导,或者在一些社交网络上面发泄不满,那我也奉陪到底。” 平时和蔼可亲的郝老师,在处理这样的“暴力”事件时,居然还有这些强硬的措施。佟童看着她,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孟老师,那时的她也是如此温柔,也是如此坚定。 “断案”结束,佟童好像并什么起什么作用,郝梦媛已经公平公正地处理完了。佟童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叫自己来,趁着钱茜茜上厕所的空档,郝梦媛说道:“你照顾过小婴儿么?小婴儿喜欢吃手,这标志着口欲期的到来,是再正常不过的现象。但也有很多小婴儿,在摔倒时,或者心爱之物被夺走时,会不停地吮吸大拇指。你以为他们只是吃手吗?不,他们吃的是安全感。在茫然无措时,他们唯一能把握的,就是毫不犹豫地把最熟悉的手指放进嘴里,寻找一点心理安慰。” 说到这里,佟童豁然开朗,在郝梦媛眼中,钱茜茜就是那个丧失了所有安全感的小婴儿,有他在场,她才不会慌张。郝梦媛说道:“钱茜茜的手被抓破了,额前的头发也被抓掉了一缕,眼角处还有一条划痕。对女孩子来说,这些伤口也是一种耻辱。很明显,她是遭受到了来自室友的集体暴力。而且从她童年的经历来看,她有一定的自闭倾向——当然,这个自闭并不是精神方面的自闭,而是一种逃避现实。如果在小时候,她遇到这种事,她大概会躲到衣柜里,或者把门反锁,不跟任何人交流。现在没有躲避的空间,她就用不说话来对抗。所以,我希望你能给她一点安全感。” 果然是学心理学的,没有用什么专业术语,就把钱茜茜的问题分析得如此明白。佟童肃然起敬:“郝老师,你放心,你都做到这份上了,我一定会好好保护她,让她尽快忘掉伤痛,让她好好学习,团结同学,早日融入到班集体中,不给老师添麻烦。” 郝梦媛欣慰地点点头,又捂着嘴笑了起来。 “怎么了?郝老师,是我说错话了吗?” “那倒不是。我呀,刚才说你是她的家长,其实就是顺口说的。可你刚才的语气,真的跟她家长一模一样啊!” 第二卷 第73章 不为人知的副业 经历这次风波,钱茜茜终于有了光明正大的搬出去的理由。她的妈妈听说了她的遭遇,连夜赶到了港城。她都没跟钱茜茜见面,直接找到了校领导,要求严惩那三个室友。要是不惩罚她们,她就准备炸掉学校主楼。 …… 还好她找的校领导是她的老熟人,知道她只是说说而已。如果换作别人,钱茜茜的妈妈大概会被当作恐怖分子抓起来吧! 发泄完毕,神清气爽,钱茜茜的妈妈戴上墨镜,优雅地走出了学校主楼。钱茜茜得知妈妈的所作所为后,急得跳起脚来:“你能不能不要干涉我的生活啊!” “被人欺负到这份上了,你不会还天真地期待和解吧?我告诉你钱茜茜,我没把她们几个送进监狱,已经很仁慈了好吧?” “我不是想替她们说话,我是担心你这样做,会对我们辅导员造成不好的影响!我们辅导员人很好的!” 那倒也是,钱茜茜的妈妈想了想,说道:“那个我倒是忽略了,不过你不用担心,我打个电话就解决了——这两天你先到你张叔叔家的酒店住着,我给你打听打听房子,然后找个黄道吉日搬过去。” 于是,在寒假来临之前,钱茜茜结束了宿舍生活,正式搬到了学校外面。在搬家之前,佟童打趣道:“你住在外面,你妈妈能放心吗?她会不会过来陪读?” “担心是肯定的,但陪读却不至于。不过我在宿舍都过得那么惨了,说不定宿舍比外面还危险,万一我室友把我杀了呢?” 佟童忍俊不禁,又摸了摸她的头:“这段时间辛苦了,钱大小姐。” 就算过得再辛苦,被他摸摸脑袋,辛苦也就治愈了。 搬家那天,钱茜茜的妈妈又回来了,本来想看一眼对女儿帮助颇多的那位佟掌柜,如果他是个可靠的青年才俊,跟钱茜茜交往也不错。至少女儿在港城有个照应,她也能放心一些。 但佟童并没有帮钱茜茜搬家,代替他的是高小宝。高小宝说,老板的爸爸今天出院,有很多手续要办,肯定来不了了,体力活交给他就行了。 钱茜茜提前知道了,并不怎么难过,但是她的妈妈却很失落:“我就想见见那位老板,怎么每次都见不到呢?他是不是在故意躲着我?” 高小宝大大咧咧地说道:“您多虑啦!他开着两家店,还拿着手机做生意,还得照顾他父亲,忙得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再说,他跟你非亲非故,为什么要躲着你啊?” 但钱茜茜却不这么想,她一厢情愿地以为,佟掌柜喜欢她,由此害怕她的妈妈,所以才躲着她。 想着想着,她就笑出声来。高小宝毛手毛脚,把她的几只口红掉到地上了,她心疼坏了,说道:“这是我最喜欢的几个颜色,是我千挑万选才选出来的,它们就是我的命啊!” 高小宝很是诧异:“不都是红的吗?有什么差别?口红就是红的嘛,难不成还能叫口黄口绿么?” …… 罢了罢了,不跟他解释了。钱茜茜被他逗笑了,心里却在想着,要是佟童在,他肯定不会这么说的。 老佟要出院,这可不是佟童杜撰出来的理由。父亲的状态突然好转了,这并不是佟童的错觉,那些标志着生命状态的数据也是这么显示的。医生跟佟童说,没想到能恢复成这个样子,说不定他会创造医学奇迹。 于是,佟童跟养父说道:“昨天医生说,有个女患者,跟你同样的病,比你还要凶险很多,住院期间,有一次一个星期完全无法进食,还有好几次化疗途中吐血,每次都是下了病危通知书,家里也做好准备了,但她奇迹般地挺过来了,最后一次入院治疗都是六年前了,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老佟受到了莫大的鼓励,说道:“按理说,过了五年,复发的可能性就会大大降低,那人家算是治愈了。” “彻底治愈是不可能的,这个你也知道嘛!她现在也是带着肿瘤生存的状态。但是,只要健康饮食,定期体检,保持良好的心态,她一样可以活很久。”佟童握住他的手,说道:“爸,咱们也定个目标,三年,五年,越来越久,好不好?” “好!”老佟握住了养子的手,声音也充满了力量:“我还不信了,我年轻时能好,现在就不能了吗?” 父子二人相视一笑,佟童提起行李,便踏上了回家之路。两个男人住的家,难免有些空荡荡的,老佟感慨道:“要是你能取上媳妇,有个知冷知热的人照顾你,那我就死而无憾咯!” “刚才还豪情万丈地要活下去,这会儿又说什么死而无憾。放心吧,儿媳妇会有的,你还要带孙子呢!” 老佟心满意足地笑笑,很自然地跳过了养子的感情问题。毕竟,只要一想起孟老师,他还是感到挺愧疚的,但愿佟童把她忘了才好。 久违地回到家,也快到农历新年了,佟童决定来一次彻底的大扫除。老佟说,家务活他慢慢干就行了,让佟童回去上班。佟童笑道:“都放寒假了,学校里哪儿还有学生了?我隔三差五回去看看就行了。” 在学校做生意,就是有两个假期的空白,几乎赚不到什么钱。老佟每个月的药钱就是好几万,店里生意一关门,上哪儿弄钱去?他们俩的生活该怎么办? 老佟忧心忡忡,懊悔这该死的病拖累了养子。但佟童好像并不怎么在意的样子,他卖力地擦着玻璃,因为心情不错,他还哼起了小调,难道他就不为钱发愁吗? 钱茜茜也为同样的问题担忧过,差不多两个月期间,她看不到佟掌柜算账的样子了,也或者说,寒假期间,佟掌柜用不着算什么收入了,只算房租的支出就行了。 身边的人都在担心他的生计,这让他感到很郁闷,他好歹是两个店的小老板,真能饿死不成?不过,周围人也知道,他好像是个“微商”,因为他有一个微信号,专门用来“做生意”的。可能这份副业,也带给他不少收入。 钱茜茜对他的副业十分好奇,在她的幻想中,佟掌柜就是我党培养的卧底,或者是情报人员,他那个微信号就全是机密。佟童说道:“钱大小姐,你确实入错行了,你想象力这么丰富,真的应该去写剧本的。” “那你做什么生意,为什么不能说?” “因为我卖的是黄色影碟,岛国电影。钱小姐有兴趣吗?” 佟童不怀好意地开着玩笑,钱茜茜却羞红了脸,甚至操起一本书,殴打起了老板。佟童一边躲闪,一边大笑道:“哈哈,我还以为你生性洒脱,能豪迈地说,给我来两盘呢!” 钱茜茜不好意思说,她能开热辣的玩笑,但在心爱的人面前,她更愿意做一个矜持的人。 她担心佟掌柜的生计,佟童便告诉她,他的大学同学还开了个“信息咨询公司”,但具体是咨询什么呢?简单地说,那同学干的跟私家侦探的活差不多。他说,来找他的绝大多数是丈夫出轨的中年妇女,她们想找到丈夫出轨的证据,在离婚时多分点儿钱。 “生意兴隆的话,蹲个一周左右就能赚五万块。你人机灵,身手又好,要不要跟我一起干?老实说,你不是挺缺钱的吗?” 佟童的确缺钱,但他还是谢绝了同学的邀请。他并没有正气凛然地斥责同学,说这事如何不道德,而是委婉地劝道:“你这工作算是游走在法律的灰色地带,你侵犯的是人家的隐私权,当心被人告了。” 同学满不在乎,言语之间颇有些春风得意的味道。他的态度倒弄得佟童怪郁闷的——还有好多人夸他聪明,但他在赚钱方面,只会默默出力,埋头干活,永远都挣不了大钱,做生意也只能做小本买卖。 正如齐家当年评价的那般,他老实巴交,值得信赖。后来佟童明白了,“老实巴交”往往意味着勤奋有余,机灵不足。 他常常缺钱,想想那位同学说的报酬,他不是没动过心。但不管怎样,他还是没有铤而走险。 本性难改,他大概就要这样“老实巴交”一辈子了,老老实实地干活挣钱吧! 若是老韩知道他的副业,肯定又要奚落他一番——呵,佟大侠沦落到这种地步啦! 但佟童却不在乎,在把父亲接回家之后,他就开始忙了。老佟坐在阳光里,听到房间里传出的叽里呱啦的外语声,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做什么“生意”。但忙碌就意味着希望,这样忙起来也挺好的。 在小年那天,父子二人买了些简单的熟食,不仅是用来吃的,老佟还特意留出一些来供奉财神爷。他嘴里念念有词,说道:“按理说我该去看望你奶奶,但港城的冬天这么冷,风又刮得特别大,我是真怕被冻感冒了。要是感冒了,最后最累的人肯定是你。” 佟童急忙说道:“就算你不说,我也会去看看奶奶的,你把东西打点好了就行了。” 老佟欣慰地点点头,佟童却有了别的心思。对港城人来说,最大的节日来临之际,他们本应该去祭奠亲人的。但是孟老师呢?还有人记得她吗? 佟童想起了那座空荡荡的大宅子,又想起了她在那里度过的孤独的时光,他无法控制心痛。到现在为止,他一直在被动地等,是时候主动出击了。 他观察那群阔太太有些时日了,更确切地说,是跟踪孟星云有段时间了。他原本以为,就算她们姐妹之间的情谊再淡漠,她也会在相应的时间祭奠她那双胞胎妹妹。但是很遗憾,从忌日,到中元节,到农历十月初一,再到如今的春节前,孟星云只是吃喝玩乐,没有一丝悲哀的情绪。 佟童分析过,会不会是因为她有了身孕,不好离开港城?那倒也不是,夏天她还飞去北海道避暑来着。那就是怀着孕去墓地不吉利?大概如此吧!所以,在新年来临之前,佟童不打算等了,他要亲自问问孟星云,她的妹妹葬在了哪里。 第二卷 第74章 处事法则 虽然挺着个大肚子,但孟星云喜欢逛街的本性没有改。如今,她不仅是个过着奢侈生活的阔太太,也是一个小有名气的时尚博主。跟那些或高调或低调炫富的博主不同,她说话柔声细语,长得又没有攻击性,给人的感觉亲切舒服,很像一个从小养尊处优、从来都没有受过一丁点儿委屈的富家女。 不管别人怎么看她,也不管那些跟她作对的人怎么攻击她,每次佟童看到她,心态必然会爆炸——双胞胎姐妹的人生,怎么差距就这么大?而且妹妹死了,做姐姐的怎么能若无其事地过着这么光彩的生活呢? 佟童并不想用道德来绑架她,也并不希望她生活在妹妹早逝的阴影中无法自拔,只是希望她偶尔缅怀一下妹妹,至少在她的忌日,去她的坟前看看她。但是她一次都没有,她好像没有这个妹妹,在她所有的生活中,丝毫没有妹妹的痕迹。 在那个周末的下午,孟星云照旧跟朋友们喝下午茶,在一起聊完天之后,她跟另外两个女伴一起逛街去了。佟童一路尾随着她,来到了张垚垚家开的商场。 孟星云逛街完全是为了解闷,四处溜达也没有找到一件入眼的东西。对这种满世界购物的阔太太来说,港城的商场的确太小了。最后,她独自迈进了一家高端母婴用品店,认真打量起了婴儿用品。 大概是难得看上了几件婴儿衣服,孟星云露出了高兴的神色,想招呼女伴过来掌掌眼,但是一抬头,却看到了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庞。 “哦……?!” “你好啊,孟星云小姐——哦,不对,应该是苏太太。” 孟星云“偶遇”过他好几次,因此觉得他面熟,但是从来没跟他说过话。佟童很年轻,长得也说得过去,孟星云很自然地以为他是自己的追求者。因此,她拢了拢头发,含蓄地笑了笑。她确实保养得很好,不仅肤若凝脂,就连发丝都是蓬松莹润的。 她知道自己很美,但依然娇羞:“请问你找我有事吗?” “你已经结婚了,我不宜跟你走得太近,所以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 不知为何,孟星云微微有些失望,神色也冷淡了不少,她懒懒地说道:“你要说什么事?” “关于你的妹妹,我想问问她,她葬在哪里?” 一听到“妹妹”,孟星云突然紧张起来,她又不自觉地抿了抿头发,这才说道:“原来你就是那个学生,为了帮助你,她不惜跟家里决裂,弄得我们十分被动。” 孟星云大概没读过多少书,也没有多少心机,一句简单的话便透露出不少信息。佟童便追问道:“她为了帮我,为什么要跟你们家里决裂?难道,你们家里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孟星云更慌了,扶着大肚子,转过身去,蛮横地说道:“我不知道,不干我的事。” “嗯,我不是来追问她的死因的,我只想问问你,她葬在哪里?快过年了,我想去看看她。” “我不知道。”孟星云脱口而出:“我根本就不关心。” 若非亲耳听到,佟童很难想象,如此决绝的话语,居然出自孟老师的亲姐姐之口。他不死心,继续说道:“可那是你的亲妹妹,你俩几乎是同时出生的。” “那跟我也没关系。”孟星云依旧说得很坚决:“我跟她关系不好。” “苏太太,我没有为难你的意思。而且我觉得,这个问题对你来说,也没什么难度。我跟你保证,我问你这些,只是为了给她扫墓而已。” 孟星云看了手机一眼,脸上满上焦躁,她似乎在抱怨那两个不知道逛到哪里去的女伴,如果她俩在,至少能为她解围。可现在,她孤身一人,又挺着大肚子,实在难以应对。 于是,她胡乱说道:“她死在日本,骨灰没有带回来。” “那在日本哪个城市?哪个殡仪所?” 孟星云快要抓狂了,这个年轻人怎么这么咄咄逼人?她不耐烦地说道:“我又不懂日语,我什么都不知道。” 佟童叹了口气,说道:“这么说来,你妹妹死了,你不仅一点儿都没感觉到难过,连她的尸骨都没有带回来。这于情于理,都不应该啊!要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跟你有家仇国恨呢。” “……” “苏太太,我可以问问你,你为什么这么恨她吗?” 孟星云咬住了嘴唇,说道:“我不认识你,我不想跟你说话了。要是你再过来,当心我报警。” 对面是一个孕妇,佟童生怕她有什么不测,便一直跟她保持着距离。听她这么说,在心灰意冷的同时,他也决定离开了。但是他心情很不爽,硬是挤出一个微笑,说道:“从年纪上算,你应该是我的姐姐,但如果从辈分上看,你是我的舅妈。” “……” 孟星云的脸成了猪肝色。 她生气了,佟童却开心地笑了:“那就祝你好运,舅妈。但愿你给我生个白白胖胖的表弟,好继承苏家的皇位。” 这一生气,肚子里的小家伙闹腾了起来,服务员见她脸色异常,急忙给她搬了一个椅子。正在此时,孟星云的两个女伴也来了。其中一个揶揄地笑道:“虽然结婚了,但你艳福不浅呐!刚才那个小帅哥是不是跟你搭讪来着?我俩故意没进来,不阻拦你的桃花运。” “……” 要真是那样,孟星云就不会气得站不稳了。 可这个年轻人,真的就是夫家那个“溺亡”的孩子吗?苏昌和的儿子一直挺隐秘的,外界知道的很少,他怎么知道得那么准确,还叫她小舅妈? 孟星云的丈夫足以做她的父亲,虽然她早已接受了这个事实,却不想被别人提起。佟童当着店员的面叫她“小舅妈”,这足够让她尴尬了。 佟童离开母婴店,依然保持着双手插兜的姿势,走得格外潇洒。孟星云盯着他,握住了一直哆嗦的手,愤恨地想着,一定要结结实实地教训他。 甚至,如果能弄死他就好了。 跟孟星云见完面之后,佟童的心情就很不好,他后悔自己太心急了,以至于太草率了。上次跟苏昌和见招拆招,他没有落下风,应该是那段经历让他发飘了。他不停地懊悔,都等了那么久了,应该再有耐心一点的。 佟童走出商场,看到“清北”培训机构外面悬挂的巨大横幅。这几年来,清北的规模越来越大了,几乎成了港城最有名的辅导机构,它也在港城最繁华的地带站稳了脚跟,一座高档写字楼的三到五楼全都变成了清北的大本营。 当初能考上大学,佟童很感激清北,感激给他提供机会的齐家。因此他对“清北”有很深的感情,虽然,它的主人早就不是齐家了。 每次看到那个巨大的横幅,佟童总会默默地告诉自己,那里也是他的奋斗目标。他想让它物归原主。 放假后不太忙了,他也有时间拜访齐家了。孟老师去世不久后,齐家就把“清北”转让了出去,准备了一段时间之后,他考上了港城的公务员,开始了朝九晚五的上班族生活。在佟童上大四那年,他相亲认识了一个女孩,各方面都觉得挺合适的,所以就结婚了,现在孩子都两岁了。 跟其他中年人一样,齐家也有点发福了。在二十出头时,他意气风发,做起事来风风火火,浑身都有使不完的劲儿,说起话来嘎嘣脆。在体制内工作了几年,他明显白胖了许多,步伐也变得沉稳起来,脸也变得油腻腻的。见到佟童之后,他熟练地拿出了一根烟,递给了佟童。 在佟童看来,在说正事之前,先递上一根烟,然后再不紧不慢地谈话,这才是一个成熟的成年人应该有的姿态。 相比较之下,他还是太稚嫩了。他不抽烟,所以在面对一些领导时,他也想不起“敬烟”这回事来。在学校做生意,要处理什么事,他都是开门见山地说一大堆,能解决问题就行。但是看到齐家,他又为自己的草率感到后悔。应该向齐家学习的,学会给对方递烟,学会先嘘寒问暖,学会循序渐进、不紧不慢地解决问题。 如果在找孟星云之前,先来拜访齐家,那效果会不会不一样? 那天他们在孙丞材家的烧烤店吃饭,齐家说他是大哥,必须得他请。佟童没怎么跟他争,在他对面规规矩矩地坐着。齐家笑道:“你怎么还跟个学生似地,这么拘谨?” “大概,因为我一直没完全脱离校园生活?” 齐家吐着烟圈,问道:“在学校干得还行?” “嗯,挺好的。” “我爸挺照顾你的?” “那当然,如果不是因为齐处长,我的生意不会这么顺利。” 或许是烟味太冲,齐家皱起了眉头,苦笑道:“看到你,我就想起了以前的自己。像你这么大时,我也野心勃勃,要做出一番业绩来。到头来,什么都没有了。” “可你有了完美的家庭。” 齐家哈哈大笑,摆手说道:“我劝你别对家庭生活抱有什么幻想。也有可能是我跟你嫂子是相亲认识的,感情基础没那么深厚。反正婚后生活一地鸡毛,不提也罢。” 以前的齐家清爽干练,跟佟童说话也像学长一样。现在的他,两支胳膊撑在桌子上,双腿不停地抖着,十足的中年人派头了。 佟童换了个话题,说道:“我今天去找孟星云了。” “找她干嘛?” “打听她妹妹葬在哪里。” 齐家沉默了,他拼命抽了好几口烟,呛得咳嗽,方才说道:“大概是真的没有将她安葬吧!我在港城这么多年,都没为她扫过一次墓。我给她妈妈打过电话,但她妈妈好像出家了,也不跟我们这些凡夫俗子联系了。” 第二卷 第75章 毒舌 听说张垚垚的婚礼定在腊月二十六,佟童肯定不会去,但既然张永明邀请他了,他便转了一个六百块钱的红包,算是给他儿子的结婚贺礼了。 其实张永明并不好过,张垚垚闹着不肯结婚,已经躲到外地去了。他的妻子也反对这门婚事,责怪丈夫心太软,对儿子的婚姻大事答应得太过仓促。后来张家老爷子也回过神来了,觉得应该给那个女孩一笔钱,把她打发走。张垚垚值得更好的女孩子,至少要对他的事业或者生活有所帮助的女孩子。 张永明便又去找那个女孩子——张垚垚口中的陶陶。一向以谦谦君子形象示人的他,最后也拿出了最俗套的解决方案——钱。到底要多少钱,才能让她离开张垚垚? 但陶陶很坚定地摇了摇头:“我不会离开的,我一定要嫁进来。叔叔,这事要是闹大了,对你们家影响不太好吧?” 顾美荣气得头疼,甚至动了邪恶的念头。但张永明很快便察觉到了,他立刻阻止了妻子邪恶的想法:“婚期可以往后推,害人的事是万万不能做的。” 顾美荣埋怨道:“都怪你,你得有多糊涂,才能答应这门婚事?她想曝光就让她曝呗,就算别人骂咱们家,花点钱也就摆平了。全天下就你是菩萨心肠,这下甩都甩不掉了。” 所以,在收到佟童的转账之后,张永明很是为难。要是不收吧,恐怕拂了佟童的心意;要是收下吧,万一张垚垚这婚不结了,那岂不是很尴尬? 于是,在苦恼过后,他跟佟童说了实话:“这钱我先不收了,要是婚礼如期举行,到时候我再收下。” 佟童早就预料到了,这个婚礼肯定不会顺利,不过张垚垚在做什么妖,他也没兴趣了解。放假之后,他继续干他的“副业”,年前小赚了一笔钱,除了把钱还给孙丞材,他还买了一辆极其便宜的二手车。不得不说,沿着海岸线开车,的确是让人心旷神怡的一大乐事。 在过年之前,他还得去趟医院,除了给父亲拿药,他还想拍个片子,看看脚好透了没有。虽然走路没问题,但总是隐隐作痛,还是确诊一下更放心。 每次去医院,他一般都不愿意坐电梯,但那几天他崴的脚还没好,便罕见地坐了电梯。等电梯的人很多,其中有一个中年妇女推着一个轮椅,轮椅上坐着一个瘦小的年轻人,他戴着一顶棒球帽,戴着大大的口罩——其实口罩本身并不大,因为年轻人太瘦了,口罩戴在他脸上空荡荡的,倒显得口罩太大了。 电梯迟迟不来,年轻人百般聊赖地瘫在轮椅上,手指不耐烦地敲着轮椅,不停地唉声叹气。中年妇女俯下身子,好声好气地安慰道:“再等一会儿,电梯很快就来了。” “嗯,不着急,反正我这样的废人,也没什么可忙的。” 语气里透着一股浓浓的戏谑,以至于四周的人纷纷侧目。那位母亲颇为尴尬,小声道:“谁说的?早早看完了早早回家,你还得打游戏赚钱呢!” 年轻人依旧是愤愤的样子,但已经不再跟母亲顶嘴了。 他们俩的对话,佟童听得一清二楚,原本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奇怪的,直到那个年轻人摘掉口罩,佟童方才察觉,他似乎有些面熟。而面熟的原因,大概是他跟某个人有些相像吧! 大概这个年轻人就是孙平安的弟弟吧! 不过佟童对他的暴脾气早已有所耳闻,又不认识他,所以并不打算跟他套近乎。二人在同一楼层下了电梯,佟童很友好地站到了一边,让他先下。但这个年轻人也没什么表示,一脸漠然地走了。 走到卫生间门口,那位母亲进去上厕所了,年轻人留在那里。他无聊地刷着手机,手指倒挺修长的。但是,可能因为没有力气,手机没拿稳,掉到地上滚了一圈。 佟童正好路过,毫不犹豫地为他捡了起来。年轻人非但没有说声谢谢,反而质问道:“谁让你捡起来的?” “……不就是顺手的事吗?” “这位大哥,帮助别人的时候呢,最好先问一下别人的意思。比如说,我就很反感那些熊孩子二话不说就推我的轮椅,他们倒是先问问我啊!看我需不需要帮助。最烦那种自以为是的人,尤其是那种见我坐轮椅就帮我的人。” 就是顺手捡了个手机而已,反倒被教训了一番。佟童叹了口气,说道:“那我向你道个歉,我应该先问问你的;其次跟你说声谢谢,感谢你为‘助人为乐’这几个字提出了新的方法 论。” 年轻人皮笑肉不笑:“你说话倒是挺好玩的,要是换作其他人, 他们一定会骂我神经病。” “你这样说,我就当作是夸奖,谢咯。” 佟童不想跟他过多纠缠,但那年轻人却低声嘀咕道:“哼,这种人,明面上不跟我争辩,可能正在心里骂我呢!” 佟童正想跟他理论,那位母亲却从厕所里出来了。她急忙说道:“你赶紧走吧,别理会他胡言乱语,整天在家里憋着,都憋出病来了。吉祥,不是说好了吗?出门要听话,别惹事。” 果然是孙吉祥,大名鼎鼎的孙吉祥。 佟童不跟他计较,还热情地跟他打了招呼:“原来你就是孙吉祥啊?我跟你哥是好朋友。” 孙吉祥懒懒地翻了一下眼皮,似乎还冷笑了一声:“你是他的朋友,跟我有什么关系?” 像是一口吞掉了两个蛋黄,佟童被噎得上不来气。 孙妈妈却拍了儿子一下,责备道:“你哥的好朋友,对你来说也是哥哥,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小伙子,你别跟他一般见识啊!你是平安的大学同学,还是高中同学啊?” “都不是,我高中是十五中的。” 这一次,孙吉祥真的冷笑出声:“垃圾学校!孙平安什么时候堕落成这个样子了,跟垃圾学校的学渣交朋友。” …… 直到这一刻,佟童才明白过来,为什么孙平安那样的绅士都能动手打他弟弟。在高中时期,佟童就不好好说话,但是跟孙吉祥比起来,他绝对算得上彬彬有礼了。 孙妈妈又狠狠地拍了他一下,说道:“你再这么说话,回家我真揍你!——啊,原来你就是平安经常提起的那个十五中的同学啊!他说你很有毅力,也很有正义感,是个很好的人。” 佟童被夸得抬不起头来,有毅力是真的,但是正义感嘛……如果真有正义感,那他大概早就站到孙平安那一边了,会不遗余力地帮他斗倒顾美荣,而不会像现在这样,当一个冷静的旁观者。 孙吉祥接连被妈妈打了好几下,暂且老实了一点,依旧像大爷一样瘫在轮椅上。佟童被他给刺了几下,本来想告个别就算了,但一看孙妈妈那么瘦削,身体也不是很好的样子,便动了恻隐之心,俯下身子问道:“孙同学,这次我向你申请,我替你妈妈推你一会儿,可以吗?” 孙吉祥翻了个白眼,没说什么,算是默许了。但不到一会儿,又开始挑刺:“我不是你同学,我小学都没毕业。” …… 佟童深呼吸了两口,才心平气和地说道:“初次见面,要找个合适的称呼并不容易。不叫孙同学,那叫什么?孙先生?孙帅哥?还是……孙师傅?” “叫我孙老师。” 好吧,这次是一次吞了四个蛋黄,佟童被噎得白眼都翻出来了。 孙吉祥却转过头来,认真地说道:“你是不是在笑我?但是在网上,他们都叫我孙老师。” 佟童回忆了一下,孙吉祥那时大概是二十一二岁的样子,反正比他小四五岁,又不是正儿八经的老师。但既然他这么要求了,佟童便点头附和:“好的,我明白了,孙老师。” “我知道你只是敷衍地那么称呼一下罢了,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心服口服的。” “我并没有敷衍你,三人行必有我师,这可不是一句空话。虽然你年纪小,但你的确有过人之处,所以你自称’孙老师‘并不过分。” 咦? 孙吉祥又抬眼看了看他,这次他没有再翻白眼。 或许他心里在想,这个男人跟其他人不一样,居然会这样想? 孙吉祥是来医院做彩超的,他的体质容易长囊肿,所以家人每年都带他来体检。佟童推着他,问起了孙平安的近况。孙妈妈满脸愁容,说道:“虽然休学了,但每天都往外跑,应该是去港大找梦媛吧?我指望他早点儿毕业,但他休了学,好像一点都不着急,可急死我了。” 孙吉祥插话道:“哼,他就是智商不行,才导致了科研压力巨大。你别逼他,万一他承受不住,上吊或者跳楼了,那可有得你后悔了。” “你爸逼他,但我从来都没说什么呀!我也就是心里急,还不是让他顺其自然?”孙妈妈又一脸歉意地跟佟童说道:“真是对不起啊,我家老二这个德行,让你见笑了。” 佟童急忙说道:“没有没有,挺直率的,挺好的。” 孙妈妈并不知道,她的大儿子到处奔走繁忙,是在为他的小儿子伸冤。但是他不敢说,怕说漏了嘴。在等待做彩超的时候,孙妈妈接了个电话,暂且到大厅里接电话去了。孙吉祥说道:“如果你是孙平安的朋友,那你要劝劝他,他只适合搞研究,其他的都不适合他干。” “……” 见佟童不说话,孙吉祥又笑了笑:“孙平安虽然不及我聪明,但他挺能忍耐的,所以他肯定不是因为科研压力休学的。虽然我还不确定他在干什么,但我希望你劝劝他,让他早点儿回学校才是。” “这些话,你完全可以亲自跟他说。” “说了他就会听吗?”孙吉祥摇了摇头:“他可不像你,他从来都没觉得我像老师。在他眼里,我只是一个小学没毕业的拖累而已。” 第二卷 第76章 “正人君子” 再后来,每当想起跟孙吉祥的见面,佟童都觉得充满了奇幻的色彩。 初次见面,佟童只能用狂傲、自大、毒舌等充满否定意义的形容词来描述他,实际上他也是这样的。虽然他是肉体上的弱者,但无论在哪里,他基本上都是横着走,谁都不敢惹他。 佟童陪他检查完,然后不费吹灰之力地把他抱到轮椅上。孙吉祥的蛮横终于变成了娇羞,但佟童却不买账,淡定自若地说道:“你该多吃点肉的,你现在太瘦了。” 孙吉祥居然小脸一红,一时忘记怎么噎人了。 有了佟童的帮助,孙吉祥很顺利地做完了所有检查,而且检查结果都是正常的。来医院时脸还是紧绷的,在得到“一切正常”的判断之后,孙吉祥拿着那几张单子,往天上一撒,语气中带着一丝欢快的惆怅:“花了一上午的时间,就为了搞到这么几张破纸。” 他明明担心得要命,身体无恙,又得意忘形,还非要装酷。佟童暗笑,这个小孩有点意思。 孙妈妈却急忙弯下腰,把那些单子全捡了起来:“别小看这几张纸,有了它们,咱们就能过太平日子了。” “既然没事了,那我要吃汉堡,还要喝可乐。” “小祖宗,可不敢这样,医生说了,你得戒掉高油高糖的食物,回家我给你做饭吃啊。” 孙吉祥又恢复成了冷漠脸,孙妈妈早就习惯了他这种喜怒无常的性格,也并不怎么在意。她跟佟童说道:“今天多亏了你啊,要是不嫌弃,去我家吃个饭吧!” “不了阿姨,我还得回家照顾我父亲,就不去打扰了。” 孙吉祥虽然很瘦弱,但孙妈妈照顾他也很累,便在走廊的椅子上坐了一会儿。她让孙吉祥等等她,她下楼问问保险的事,然后一起回家。孙吉祥玩着游戏,随便答应了一声。但是孙妈妈刚走,一个孕妇便走了过来,径直坐到了那个座位上。 孙吉祥当即不干了:“诶,你谁啊,这是我妈的座位,你不能坐啊!” 孕妇感到莫名其妙,说道:“这是公共场所,这个座位怎么可能是你的呢?” “是啊,这里是公共场所,所以更得讲究秩序。我妈先来的,这个位置就是我妈的,我还特意在上面放了一瓶水,你没看到吗?” 孕妇很不高兴,嘟嘟囔囔地说道:“连孕妇都不知道体谅一下……” 孙吉祥毫不客气地说道:“那我妈腿还不好呢,站两分钟腿就疼。你能体谅她吗?” “既然这样,那就别出门了啊!换个正常人来推你啊!你这腿不会是遗传吧?” 正常人…… 或许是这三个字刺痛了孙吉祥,他把手机装了起来,两只眼睛充满了战斗力:“既然你挺着大肚子,站一会儿也累,那你也别出门了呗!做什么检查,让医生上门就行了啊!” 眼看他又要跟别人吵起来了,佟童急忙充当了和事佬,跟那位孕妇说道:“大姐,我看北边还有几个空座位,要不你去那边坐一会儿吧!别跟小孩一般见识,小心动了胎气。走,我陪你一起过去。” 如果不是最后一句话,可能那位孕妇还会不依不饶。但她打量了佟童一番,便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孙吉祥注视着他们俩的背影,那孕妇不停地回头,冲着孙吉祥翻白眼;而佟童则好脾气地频频点头,想来是在附和她。 孙吉祥冷笑一声,继续玩起了游戏。 别人怎么说他,他才不在乎呢。 什么好人坏人,他才不在乎呢。 佟童回来之后,孙吉祥露出了几分揶揄的神情,说道:“你是大善人,又是绅士,我还以为你会搂着她的腰,温柔地把她送过去呢!” “……我有病啊?她又不认识她,为什么要跟她有身体接触?况且她还是个孕妇,我得离她远一点。” 孙吉祥暂时没有堵他,盯着手机屏幕,说道:“就因为她是个孕妇,所有人都得为她让路?我可不这么想,没有人能理直气壮地要求别人为ta服务,我又不是什么大善人,休想在我身上占到便宜。” “嗯,我可没要求你一定要善良,不过呢,你也尽量别招惹到孕妇。她们毕竟是特殊群体,万一跟你争执的过程中,出现了什么意外,那你可是有理都说不清了。” 孙吉祥终于不玩游戏了,仿佛是认真思索了佟童的话,最终总算有了点服气的神色,说道:“好像是有点道理。不过你也年近中年了,也该了解这些了。” 中年…… 唉,真是个死傲娇。 佟童不跟他一般见识,待孙妈妈回来之后,他又推着孙吉祥,想把他送上出租车。跟他相处了这么一会儿,佟童也被他同化了,开始毒舌起来:“你还是少玩会儿手机吧!本来就一身病了,要是玩手机再把眼睛玩瞎了,那你身上就没点儿好地方了。” 孙吉祥却格外喜欢这种语气,笑道:“不劳你费心,要是真瞎了,那我差不多就该死了。” …… 孙吉祥哈哈大笑:“我的意思是,不用为我担心啦。” “你这么说话,会交到朋友吗?” “就算我有朋友,能出去见面,能一起玩吗?” “……” “如果见不了面,也玩不了,那还需要什么朋友呢?遇到烦恼,我可以从书里寻找答案;我自己能赚钱,也用不着跟朋友借钱。自由自在,多好。” 这一上午,佟童被噎得心口疼,孙吉祥又说道:“放心吧,我在网上还是有很多朋友的,他们都对我恭恭敬敬的。” 恭恭敬敬,算得上什么朋友?佟童也懒得找刺激了,这个小破孩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佟童想起了孙平安,便随口说道:“你跟你哥真是两个极端。” “用世俗的眼光看,他是大圣人,我是小恶魔。”孙吉祥毫不避讳地说道:“但如果遵循内心的话,孙平安是个压抑自己的伪君子,而我是个言行忠实于内心的诚实人。” “或许你的想法没错,但表述是错误的。你哥哥没有害人,所以怎么能是伪君子呢?他压抑自己不假,但他也却是是个正人君子。” 孙吉祥冷笑一声:“是吗?” 佟童突然想起来,孙平安在筹划怎么报复顾美荣,表面上若无其事,却在背地里搞小动作。这样的他,还能称得上正人君子吗? 后背冒起了涔涔冷汗,孙吉祥又冷笑一声:“没人比我看得更透彻,没人比我更懂人性。” …… 行吧!随他怎么想吧! 考虑到轮椅收放不便,佟童放弃了帮他们打车的想法,而是亲自开车把他们送回家。孙吉祥沉默了一路,下车之后,他突然说道:“你这个大哥有点儿意思,我有点儿想跟你做朋友了。” “哈?!” “你不是说我没有朋友吗?那你就当我第一个朋友吧!” 佟童皱起眉头,虽说是“做朋友”,但这个瘦弱的男生怎么说出了一股表白的味道? 但佟童也没拒绝他,便敷衍地点了下头:“好啊。” “那个,我会去找你玩的。你不是开打印店吗?可以在你店里玩游戏吗?” “不可以。” …… 没想到被拒绝得如此干脆利落,孙吉祥暂时闭上了嘴巴。 “我早就戒游戏了,上大学后一次都没玩过。” 孙吉祥瘪着嘴巴,微微点头:“不玩游戏也没关系,我去给你上上课,让你知道,我读了多少书,我的思想境界有多深。因为我知道,你对我并不是心服口服。” 佟童低头一笑,他实在没忍住,孙吉祥明目张胆装逼的样子,实在太好玩了。 “好,那就请孙老师给我讲讲课,提升一下我思想的高度。” 告别孙吉祥,佟童回家照顾父亲,下午学校有老师印名片,给他打电话了,他便回了趟学校。这几天攒了点儿活,索性一次做完,所以当他锁门时,已经到了晚上六点了。他在学校周围找了个小饭馆,随便点了一碗盖饭。 吃完之后,天已经完全黑了,因为放假,学校四周空荡荡的,很少看到行人。他缓步走在大街上,虽然形单影只,但也感受到了久违的自由与平静。 他默默地想着事情,思念着在天上的那个人,好像感觉有人在跟踪他。他一回头,看到了一个纤弱的身影,好像是个女孩子。那女孩子吃了一惊,定在了原地。 佟童转过头,继续往前走,那女孩在在身后喊住了他:“大哥……” “你叫我?” “嗯。我刚到港城,人生地不熟,我想问你,桔子酒店怎么走啊?” “桔子酒店?你走错方向了,你得往北走,走到这条路的尽头。差不多就看到了。” “唔……”女孩低下头,欲言又止。 佟童看出来了,大概是怕路黑,人少,女孩不太敢走。他便主动说道:“需要我把你带过去吗?” “那再好不过了,就是怕麻烦你……” “没事,待会儿我从北门回学校就行了。” 有了高大的男生保驾护航,女孩明显活泼了起来,不知是不是佟童的错觉,她似乎总在往他身边靠。但佟童始终跟她保持着距离,也不主动开口说话。 佟童走得飞快,甚至跟那个女孩一前一后地走着。女孩累得气喘吁吁,撒娇道:“大哥,你慢点走嘛!” “冷死了,能快点就快点!” 如此直男的回复,那女孩没有办法,只能尽量追上他。到了路的劲头,佟童用手一指:“喏,已经到了。” 女孩看了看手中的行李,颇为为难:“这个有点沉,你能不能帮我送上去……” “这一路你不是自己拉过来了吗?”佟童瞥了一眼,面无表情地说道:“酒店里有电梯,你继续拉着就行了,根本用不着提啊!既然到了,那我就走咯。” 女孩还没回过神来,他已经大步流星地走掉了。女孩气得扔掉行李箱,愤愤地说:“真是一点都不解风情!” 第二卷 第77章 恐吓罪 从偶遇孙吉祥,到他主动要求来店里“参观”,不过只过去了一个晚上而已。 佟童笑他不知天高地厚,也笑他天真烂漫。总之,褪去了“毒舌”的外衣,他不过是一个心智都不成熟的孩子而已。 他是搭郝梦媛的车来学校的,同行的还有孙平安。如果不是两个人,根本弄不动他。孙吉祥之前从来都没有来过大学校园,来了之后,也不肯承认校园有多漂亮,更不肯承认这里的学术氛围。“这里也没有什么知名教授,肯定很垃圾。” 郝梦媛让他别把“垃圾”放在嘴边,要对别人表示出最起码的尊重。再说,他又对港大不了解,怎么可能了解所有的教授呢? 孙吉祥笑道:“百度就知道了啊,一个院士都没有,这学校能好到哪里去?” …… 好吧,今天也是被他堵到胸口 爆炸的一天。 孙平安跟佟童聊了一会儿,对他昨天的出手相助表达了谢意。佟童拐弯抹角地问他最近在忙什么,孙平安笑道:“忙着写论文,还是得早点儿毕业。” “毕业之后,你跟你女朋友怎么办?你能来港城找她吗?” 孙吉祥旋转着卫衣上的系带,笑嘻嘻地盯着哥哥和他女朋友。这是二人最难解决的问题,孙吉祥却像开玩笑一样毫不在意。郝梦媛说道:“我们之间的问题,我们会想办法,不劳孙老师费心。” “大学生嘛,毕业就等于分手,孙平安,你可得有这个思想准备。” 孙平安攥起了拳头,身体晃了两下,佟童将这些细节看得一清二楚。最后,理智战胜了冲动,孙平安还是选择了隐忍:“你什么都是从书上得来的,现实并不是你以为的那样,你还是少说两句吧!” 孙吉祥还是笑嘻嘻的,飞快地旋转着系带:“看吧,被我说中了痛处,就让我闭嘴。” …… 在孙平安动手之前,郝梦媛赶紧把他拉走了,走之前留下了一句话:“佟掌柜,该教训就教训,别手软。他得多经历些社会的毒打,才能学会做人。” 佟童看了瘦小的孙吉祥一眼,笑道:“打人倒不必了,要是我打人,一般人还真承受不住。” 在他们走了之后,孙吉祥转着轮椅,“视察”了一番,说道:“这是我第一次主动要求出门。” “是吗?那我还真是荣幸之至啊!” “不管是不是真心话,但你的确挺荣幸的。” 佟童只是低头笑笑。 孙吉祥的指尖划过他堆在桌子上的书,脸上露出了些许赞许的神色:“年轻人看这些书,不错。” ……昨天是谁叫他“中年人”来着? 佟童憋住笑:“多谢孙老师夸奖,不过有一半看不下去,比如你拿的那本《瓦尔登湖》。” “我也看不下去,远不如《猎人日记》好看。” 佟童倒挺意外的,娇小的孙吉祥居然会喜欢粗犷的文学风格? 孙吉祥放下书,说道:“听媛姐说,你活得特别努力,假期还在干什么副业?” “你为什么对我的副业这么好奇?” “就是……看不惯你明明一无所有,但却云淡风轻的德行。” 佟童哑然失笑,说道:“既然你那么聪明,那你就猜猜呗,我像是干什么的?” “我妈朋友圈里有各种微商,卖水果的,卖面膜的,卖母婴用品的……就在前段时间,我妈还在朋友圈里卖她老家的红薯粉。别人都说微商如何如何,但我觉得这是个正经营生,干好了一样可以很挣钱。” “嗯,你的想法不错,看来你还是挺善良的。” “善良倒谈不上,我只是佩服自食其力的人。” 他大概又在变相地夸他自己吧! 佟童笑道:“你刚才说了那么多,但是都没有猜对,看来你神童的名号并不怎么好使。” “我还没说完呢。你做生意做得这么隐蔽,或许是在卖一些见不得人的东西。你嘛,看起来板板正正的,倒不至于卖毒品。那你有可能是卖女性用品。” 佟童差点没被水给呛死。 “怎么了?我说错了?卖女性用品,像卫生巾,袜子,内衣什么的,也很正常啊!我没想歪,你又何必这样。” 佟童擦了擦嘴角的水滴,说道:“实不相瞒,我刚上大学时,的确摆摊卖过袜子什么的。我在南方上的大学,那里的轻工业还是很发达的,我同学家里就是做这个的。我跟他一起拿货,下晚自习之后,就在女生宿舍楼下摆摊。每天晚上能挣几十块钱。但是你说的那些,内衣,丝袜什么的,我不是说不好,反正我突破不了自己心里那条线。” 孙吉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接着两手一摊:“那你到底做什么呢?” “卖课。”佟童说道:“我有一个英语学习群,以公益性质为主,但是也有些付费课程。” 孙吉祥完全没想到他还有这号才能,不由得睁大了眼睛。佟童笑道:“我跟朋友这么说的时候,他们也是同样的表情。” 孙吉祥咂咂嘴巴——乖乖,这小老板简直就是个扫地僧啊!他还有多少惊喜是他不知道的? “你的英语那么好?” 佟童说道:“我们那年考研英语特别难,但是我考了八十分。托英语的福,我以高分过了初试。” 孙吉祥一脸好奇到难以忍耐的表情,却强撑着不问,好像在维护自己“高冷”的人设。佟童忍不住逗他:“是不是很想知道原因?” 孙吉祥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佟童有些惆怅:“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有一段时间,找不到存在的意义,想申请国外的学校,想去国外留学,然后就留在那里,就再也不回来了。为了拿到奖学金,那段时间真是拼了命地学英语。不过,再后来,想起这些年来发生的事,还是无法释怀,不弄清楚,我是不会走的。” 孙吉祥抚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后来才说道:“对不起。” “啊?为什么跟我道歉?” “那天我说你出身垃圾学校。是我错了,古话说的好,英雄不问出处。你就是这样,虽然学校不咋地,但是你过得挺精彩的。” 佟童疑心自己听错了,这家伙真的是在夸奖自己? 二人正说着话,佟童的手机响了,是个陌生的电话号码。他狐疑地接了起来,客气地打了招呼,但表情却凝重了起来。 电话那段,是港城某处派出所。 “你是佟童吗?” “是……” “你马上来我们派出所一趟,有个案件需要跟你核实一下。” 佟童头脑一片空白,怎么了,犯什么事了?那边并没有做出答复,佟童便说道:“那我可以下午再过去吗?我得照顾我爸吃饭。” “在你犯更大的错误之前,我们希望你积极配合调查。” 听警察的语气,他这已经是“犯事”了。佟童暗暗觉得不妙,他洁身自好,行事谨慎,怎么会惹事呢? 那边的民警问道:“你前天下午是不是去爱华商厦购物了?” “算是吧……” “你有没有恐吓一名孕妇?” “啊?” 佟童马上反应过来了,孟星云真不打算放过他啊! 果不其然,民警继续说道:“你恐吓完了之后,她就卧床保胎了,现在家属要追究你的责任,你必须尽快来一趟。如果不配合,那我们只能实施抓捕了。” 佟童感觉莫名其妙,他下意识地想要拒绝,但是拒绝的话好像更麻烦。挂掉电话之后,他很是茫然。 “怎么了?”孙吉祥的眼神里稍微带着那么一点关切。 “你走吧,我得去趟派出所。” 孙吉祥当即哈哈大笑:“喂,难道你真是卖片的?被人抓了?” 佟童冷着脸,现在的确没心情跟他开玩笑。 孙吉祥也不是不识趣,大笑变成了讪笑,接着两手一摊,无奈地说道:“好不容易出门一趟,居然还被主人赶了出去。” 佟童没心思应付他,简单说道:“我给你哥打了电话,让他过来接你,你早点回家吧。” “呃……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我还想多玩会儿。” “随你的便吧。” 他已经不是昨天那个助人为乐的佟童了,孙吉祥很是落寞。他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心,问道:“你到底犯了什么事啊?” “跟孕妇有关。” “孕妇?不会吧?昨天你还让我小心孕妇来着。” “有人想害我,怎么都能找到理由。” 佟童不怕孟星云,他担心的是——万一真惹到什么事,老佟怎么办? 孙吉祥摇着轮椅,费力地跟着他,问道:“要去接受调查了,是不是非常紧张?” “我有什么好紧张的?我是担心我爸,他受不了刺激。” “这还不简单?你就说,你有事要出门几天,这不就解决了吗?” 是哦! 佟童短暂宕机了,是孙吉祥轻而易举地按下了重启键。 孙吉祥又说道:“你不是说你朋友很多吗?在你出门这几天,你拜托朋友去照顾你爸不就行了?” 看来这小孩的脑子转得还是挺快的,在他的提示下,还未锁门,佟童就把几件事安排妥当了。 他已经很久都没有跟派出所打过交道了,一走进那里,他很自然地想起了老牛,想起了那段浪荡的少年时光,那时他只有懵懂和倔强,但那时,他身边有像父亲一样可靠的牛叔,有像姐姐一样温柔可亲的孟老师。 进了派出所之后,佟童才得知,孟星云住院了,说是受到了刺激,有先兆流产的迹象。佟童感觉非常荒谬,想确认她的病例,又转念一想,只要她愿意,什么病例开不出来呢? 佟童问道:“她说是因为我才变成这样?” “注意你的态度啊!监控我们也看过了,在跟你说话之后,她的确受了些惊吓,在你走之后,当天晚上她就住院了。” “那我应当去探望她吧?至少……不能就这样把我抓起来吧?” “孕妇不愿意见你,但她的律师马上过来。”警察颇为同情地看着佟童,说道:“你准备一下吧!” 孟星云的律师姓方,看起来精明干练,他熟练地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堆材料,说道:“你对孟星云女士有恐吓的嫌疑,在见完你之后,她就说肚子疼,并有流血的现象。我们认为,这跟你的恐吓脱不了干系,必要的话,我们会追究你的法律责任。” 佟童被气笑了:“你说恐吓就是恐吓?你说跟我有关系,那就是跟我有关?” 电话响了,佟童一看,是陈泽平打过来的。刚才佟童拜托他照顾父亲来着,难道这么快,父亲就出事了? 佟童不敢迟疑,急忙接了起来。陈泽平在那边大呼小叫:“我x,你不是出差,你是被人抓了?” “谁告诉你的?” “刚才你爸接了个电话,电话里说你被警察抓走了,他受不了这个刺激,一下子晕倒了!” 第二卷 第78章 反杀 知道他来派出所的人,除了孟星云一伙,那就只有孙吉祥了。孙吉祥性情古怪,但他绝对不会主动害人。跟老佟说的那个善意的谎言,这主意还是他给出的。所以佟童断定,不是孙吉祥,就是孟星云找人吓唬老佟。 真正犯恐吓罪的,就是孟星云。 想到救护车上生死未卜的父亲,佟童像只发怒的狮子,他说道:“我要去看看我父亲。” “你这是想逃避责任吗?” 佟童盯着那位方律师,问道:“我可以问一下,你为什么会给孟星云当律师吗?” “……” “你明明知道,她平安无恙,只是为了诬陷我,编造了一个又一个谎言而已。” 方律师推推眼镜,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我是她的辩护人,她给钱,我办事,就这么简单。而且,我只相信我看到的,至于你说的那些,抱歉,我并不相信。“” “那苏太太想要什么呢?” 律师强调她是“孟女士”,但佟童却非喊她“苏太太”,方律师知道他是故意的,便清了清嗓子,说道:“我的当事人不缺钱,她也知道你经济状况比较窘迫,所以她没有要赔偿的想法。” “那,就是想让我道歉?” 方律师摇了摇头:“不,她只想你被拘留。” …… 民警同志都抬起了头,这女的,也太狠了吧? 于是,有人站出来劝了一句:“你们还是尽量和解,别吓唬人啊!” “警察同志,我没有吓唬人,我说的都是有法律依据的。”方律师不紧不慢地说道:“我国治安管理处罚法规定,恐吓他人、干扰他人正常生活的,将被处以拘留、罚款等行政处罚。情节较轻的,拘留五日以下;情节较重的,处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当然,罚款也是有的。” 方律师背得一本正经,头头是道,但佟童却觉得,他那副厚实的眼镜后面,隐藏着一双贪婪的眼睛。他的眼神里,甚至带着一丝嘲讽。 佟童想一拳砸过去,顺便把他的眼珠子给打爆。 方律师又说道:“警察同志,我们是坚决不接受和解的,孟女士也不需要探望。只要这位佟先生被拘留,这件事就一笔勾销。警察同志,你们快把人带走吧!” 孟星河的病例全都摆在眼前,在视频中,佟童一步步走近她、向她逼问的情景全都拍了下来,这的确有些百口莫辩。 明明是寒冬腊月,但佟童的衬衣却湿透了。自出生以来,这是他第一次离“坐牢”如此之近。 但不管警察怎么询问,佟童都不肯认罪,警察也有些束手无策。佟童牵挂着被拉走的父亲,却又走不了,急得他团团转,偏偏陈泽平给他发了一条简短的微信过来:“好像情况不太妙。” 佟童急得快要崩溃了,但那位方律师却依旧不紧不慢地说道:“你父亲晕倒了,你这么着急。在你恐吓孟女士时,你有没有想过她的心情?她虽然是一个人,但是身上有两条命啊!” “我一直跟她保持着距离!”佟童大声强调:“我就怕出什么事,所以从来都没有靠近她。你说的’恐吓‘、’威胁‘,请问这些有证据么?难道警察还能只相信你的一面之词不成?” “证据?躺在医院保胎的孟女士,难道不是最有力的证据么?” 不知从哪里传来了一阵鞭炮声,好像是在提醒众人,马上就要到春节了。本来父亲健康好转,佟童期待这是一个平静祥和的春节,但是因为他贸然地惹了孟星云,不知道会不会成为一个充满悲剧色彩的年。 佟童眉头紧锁,又觉得这样并不好,便挤出笑容来:“方律师,虽然孟星云只比我大五岁,但她是我的舅妈,这事你知道吧?” “……” “从你的表情来看,那就是不知道了。”佟童翘起二郎腿,笑道:“我们家的那些破事,几年都说不完。当时除了我妈,那个家几乎没有一个正常人。当然,你又要说,你只是拿钱办事,其他的一概不管。但是我想问你,孟星云跟她丈夫关系如何,你知道吗?” 方律师清了清嗓子,一时找不到话。佟童微微一笑,更有了底气:“孟星云她丈夫,一次都没有陪她去产检过。不仅如此,几个月之前,孟星云去医院打针,她的丈夫都不见身影。” “这跟你恐吓她有什么关系?” “我没有恐吓她,跟她丈夫的冷暴力比起来,我说的那些话就是毛毛雨。她的老公因为暴力有过前科,这个你不会不知道吧?” 方律师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了,但他毕竟是个律师,马上找到了攻击的点:“这些信息你是怎么得到的?你这是在侵犯别人的隐私权!” “你可闭嘴吧!”佟童笑道:“我都说了,对你们外人来说,这是隐私;但是对我来说,不过是家事而已。” 方律师大概确实不知道佟童与孟星云的关系,以至于被这些情报弄了个措手不及。他徒劳地翻着资料,嘴里嘟嘟囔囔:“可你恐吓她是真的……” 佟童掏出那个破旧的ihone6,打开语音备忘录,往众人面前一推,说道:“自己听吧!看我到底有没有威胁她。” 众人全都傻眼了。 佟童说道:“说实话,我录音时,没想过别的,只是不想错过她说的每一条信息,反复听,反复琢磨,想找到一些蛛丝马迹。没想到,它居然成了证明我无罪的证据。” 录音放完了,的确没找到什么“威胁”的证据。众民警都有点烦了,想赶紧把他俩打发走。方律师却不想这样铩羽而归,终于使出了撒手锏:“但是你涉嫌偷盗,这个警察同志可以立案侦查吧?” “偷盗?” 这真是太滑稽了,佟童反而被气笑了:“一个劲儿地往我身上泼脏水,不嫌累吗?” “孟女士的手机不见了。”方律师皮笑肉不笑:“你有重大嫌疑。” “……你疯了吧?我偷她手机做什么?” “刚才你在录音里不是说过了吗?想要找到孟女士妹妹的坟墓。既然问不出来,那你就偷了她的手机,想从手机上找到蛛丝马迹。”方律师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并且再次把监控录像放了出来:“你们看,在孟女士坐下之后,他的确靠近了她。孟女士再站起来时,手机就没有了。” …… 在监控画面上,佟童只是稍微靠近了孟星云一些,身体稍稍往旁边侧了侧,确实没拍到手,这就有些说不清了。 方律师却笑嘻嘻地说道:“实不相瞒,我刚才路过这位佟先生的车,抱着侥幸心理,拨打了孟女士的手机,好像听到铃声了。” 佟童神色冷峻,问道:“你怎么知道哪辆车是我的?” 方律师怔了一下,遮遮掩掩地说道:“停车时听到别人说的,我都说了,我只是抱着侥幸心理打的电话。” 佟童叉起胳膊,冷笑道:“那我如果偷了她的手机,还不赶紧关机?像孟女士那样的阔太太,手机里肯定有不少钱,她不赶紧挂失手机号?你打她的电话,她丢的那个手机居然还会响?” 说罢,佟童又补了一刀:“方律师,是苏太太给钱没给够,还是你本身业务水平就不行啊?” 不得不承认,这个年轻人脑子转得确实快,也可能是方律师想的策略太愚蠢,他又卡了壳。佟童步步紧逼,说道:“如果我告你诽谤罪,你能不能承担得起啊?” 方律师抓起袖子,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佟童又说道:“从昨晚开始,我就觉得很不对劲。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个问路的女的,也是你们安排的吧?” 不知是故作糊涂,还是真不知道,方律师一脸茫然:“哪个女的?” “呵,大晚上的,又快过年了,一个女的独自来陌生城市闯荡?穿着一双限量款的运动鞋,拉着一个‘外交官’的行李箱,却偏要住郊区的快捷酒店?拜托,你们能不能设计得更合理一些?我故意离她远点儿,还非往我身上贴。带到酒店还不行,非得让我送到房间。大概我刚进去,就会有人拍照什么的吧?可惜,这个计划太拙劣,如果我是你们,我就把她弄得更楚楚可怜一些,比如被丈夫或者男朋友打了,离家出走了,什么行李都不带,衣衫不整,哭得梨花带雨,这就足够了,足以激起别人的保护欲了……这样可信度更高一些,我也更容易上钩,听明白了吗?” 别说已经傻眼的方律师了,就连警察都面面相觑——这个小老板以前到底是干嘛的? “不要用这种恶心的方式来试探我,也别用那些拙劣的伎俩来诬陷我。”佟童盯着方律师,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虽然势单力薄,但绝对不好惹。” 寂静覆盖了调解室,佟童看了手机一眼,说道:“如果没看错的话,那位本该在医院养胎的孟女士,正在她豪宅附近的便利店里买巧克力。” “你派人跟踪她?你这是侵犯了她的……” “有种你告我啊!”佟童再度将手机屏幕怼到他面前,说道:“你看清楚了,我喊张永明叔叔,你俩谁的业务水平更高,你应该心里有数吧?要是真告我了,他一定会当我的辩护律师。方律师,你可得好好准备了。” 提起张永明,他几乎是港城律师界的代言人。方律师徒劳地推了推眼镜,目送着佟童潇洒离去。他还是双手插兜,走得飞快,虽然看起来很焦急,但依然有股潇洒从容的气度。 这场闹剧结束了,民警也可以将方律师轰出去了。没想到佟童又回来了,他手里拿着一个还算新的苹果手机,丢给方律师:“可能是我在学校停车时,你们把这个手机扔进去的。但是,孟星云那天拿的手机明明是银色的,扔给我的却是一个玫瑰金色的……记住了,下次做戏做全套,别再露出这种 马脚来了。” 第二卷 第79章 重逢 干净利落地结束了这场闹剧,佟童马不停蹄地朝医院赶去。但是他钻进车里,无论如何都无法启动车子。不知是发动机坏了,还是一点儿电都没有了。 他懊恼地砸了方向盘,砸得双手通红。很久都没有被人欺负到这份上了。 手机适时地响了起来,并不是他的联系人,而是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佟童接了起来,电话那端传来一个熟悉的苍老的声音:“你的确有点能耐,这么快就能脱身。” “这么说,你知道你儿媳妇陷害我?” “刚刚知道的,我们在一起吃晚饭。她说漏嘴了,我已经批评过她了。这种小孩子的把戏,也好意思拿出来显摆?” 佟童笑道:“原来不是责怪她诬陷我,而是嫌她手腕低劣,丢你的人。” “随你怎么想吧!你吃饭了吗?今天晚上我们吃的是海鲜宴,得了几只肥大的赤甲红,做了你们年轻人爱吃的麻辣蟹。我吃不了辣,就吃了一点蟹黄炒饭,喝了一碗鲜虾玉米粥。胃有点凉,又喝了几口老黄酒。现在坐在藤椅上,看外面大雪纷飞。” 寒风卷着雪花,铺天盖地地袭来。风在呼啸,佟童的肚子在咕咕叫。毕竟从中午开始,他就没吃一点东西,甚至连水都没有喝。可以说,他完全出在饥寒交迫的状态。 “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电话那端的苏昌和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有些惆怅地说道:“我已经七十二了,一般老人到我这个岁数,早就退休了。今晚吃螃蟹,想起了你妈妈。当年她很爱吃螃蟹,文文静静的小女孩,吃起螃蟹来一点都不含糊。螃蟹性寒,你姥姥让她蘸着姜汁吃,她也不吃。她说,就喜欢螃蟹本来的味道,就喜欢那股新鲜劲儿。那时候,每到八月十五,我都提前跟那些卖螃蟹的打好招呼,让他们把最肥美的留出来,给我女儿吃。她眼巴巴地等着我,只要我一拿螃蟹回来,她就跳到我身上,喊我好爸爸。” 众所周知,他是个亲情很淡漠的人,如果他能做到这份上,那还挺不容易的。但是听到跟妈妈有关的消息,佟童却没有了质疑的勇气,泪水总是不争气地往外翻涌。 苏昌和大概没料到他会沉默这么久,便又说道:“孩子嘛,还是得听话。如果她不那么叛逆,那我还会给她买螃蟹。如果她听话,那今天晚上跟我一起吃海鲜的,会是你妈妈,可能还有你。” “你是不是觉得,给她买好吃的,就表示对她付出很多了?” 电话那段只是一阵沉默。 “如果她听你的话,那她有可能跟你吃海鲜,但那里绝对不会有我的位置。因为,如果她听你的话,我也就不会存在了。” “你要学会说软话。”苏昌和说道:“我是为你好,你要学会适当地服软,佟童。” 不知他叫的究竟是“桐桐”,还是“佟童”,从他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佟童就是觉得很不自在。 苏昌和继续说道:“你要相信,虽然我允许你的存在,但只要我愿意,你随时都有可能消失。” “哈哈,你这才是犯了恐吓罪!” “不仅如此,你的养父,你的朋友,我都可能让他们消失,如果你不听话。” 怒火在升腾,但佟童依旧调侃道:“你以为你是灭霸?打个响指,世界就消失了?” “……你不知道天高地厚。” “我知道,只是我不愿意妥协。就像我爸曾经写的那样,哪怕对这个世界的险恶了如指掌,也要浑身长满刺,要有勇气跟它对抗。” “呵,幼稚!” “像你这样的人,你没有资格评论别人的人生。你瞧不起我的幼稚,我瞧不起你的虚伪奸诈。” “……” “苏先生,其实我不太明白你为什么要给我打这通电话。你是想告诉我,反抗你没有好结果?还是想教会我一些为人处世的原则?但我知道,你肯定不是跟我叙旧的,更不是打亲情牌让我感动的。” “……你不要张狂,当心我让你待在派出所里出不来。” 佟童大步流星地走着,笑道:“你就不怕我把你的话全给录下来?” “……” “警察不会无缘无故地抓我,但你用能力弄出个莫须有的罪名来,让我消失,是这个意思吗?” 苏昌和的语气已经隐藏不住怒气了:“不识抬举的东西,跟你那个爹简直一模一样!” “还是苏先生有水平,叫自己的外孙‘东西’。”佟童克制住怒火,说道:“保重吧,苏先生,我知道我以后肯定不好过,所以我也不想讨好你。” “……” “还有,你们这一系列操作,终于让我确信了,孟星河的死肯定跟你们脱不了干系。只要我不死,我就会追查到底。” 不等苏昌和发话,佟童便挂掉了电话。在漆黑的夜空中,他长长地哈出了一口气。没记错的话,孟家姐妹还是苏昌和的“义女”来着,其中一个义女终于熬成了“儿媳”,佟童并不觉得这场缘份有多美好,只是觉得很恶心。 明明可以做爷爷,为什么偏要当“义父”?明明知道那个“义女”的心思是什么,为什么还让她当儿媳? 恶心。 佟童很庆幸,幸亏妈妈早就脱离了那个家,那个没有一个正常人的家。 天这么晚了,不知道几点才能修好车。还是打车去医院好了。陈泽平很长时间都没法信息了,这个时候,没消息大概就是好消息。 佟童在路边站了半天,方才打上了车。他匆匆跑到急诊,居然没看到陈泽平的身影。医生不满地说道:“病人这么危急,你们怎么连个陪的人都没有。” “是我考虑不周到,对不起。” “你父亲的情况,你应该也了解。现在有两个选择,要么向上级转院,要么……就回家吧!我们这里能做的太少了。” 佟童浑身冰冷,又到了决定父亲生死的时刻了么?前几天他俩还约好了,要争取活多少年,明天春天要一起钓鱼。幸福的时光,就这么几天么? 医生见惯了这种表情,但是也没有表现出不耐烦,而是同情地叹了口气,说道:“刚才找家属没找到,但是一个女孩来了,交了钱,又求了我们半天。你父亲暂时在这里住着,但是我刚才跟你说的话,你要考虑清楚。毕竟,一天就要一万左右,你应该好好想想。” 女孩? 佟童认识的女孩就那么几个,应该不是钱茜茜,一放寒假,她就跟妈妈去泰国度假了。难道是郝梦媛?也不太可能,早上她说得很清楚,下午要开车去她爸爸那里的。 那会是谁? 但是他还没来得及想清楚,电话就响了,是齐家打过来的。齐家劈头盖脸地问道:“你得罪谁了?你这个店还想不想开了?” “……” 距离通话过去一个小时,苏昌和的效率真他妈的高。 佟童暗骂了一句,只听齐家又说道:“刚才是副校长给我爸打的电话,说是你那个打印店经营有问题,开学就得收回来。官大一级压死人,要是学校真要收回去,我爸也没办法。” 佟童意识到了,自己还是太年轻了,把“敌人”想得太仁慈了。 “你倒是说话啊!要是把那个店收回去了,你安身立命的资本都没有了!” 佟童心乱如麻,在icu门口来回溜达,说道:“哥,我比你更着急,我现在在医院,明天我给你打电话。” 挂了电话,佟童浑身都没力气,找了个椅子坐了下来。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又一个夺命电话打过来了。 “我想把那个店面卖了,正好有人出了一个好价钱,要是错过了,以后再也卖不出这样的好价钱了,我还等着这笔钱救急呢。还有几天时间,你重新找个地方开道馆吧!” 佟童的怒火一下子被点燃了,忍不住在医院里大吼了起来:“合同一签就是三年,这才过了一年,你有没有一点契约精神?” “别着急嘛!违约金我一分不少地赔给你,你赶紧找地方吧!” 佟童以为自己只是做噩梦,但是周遭的一切都在提醒他,现实要比噩梦严酷得多。 他暂且自暴自弃,心想,下一波打击是什么呢? 果不其然,医生又过来找他了,语速非常快:“你想清楚了没有?我们只是一家二甲医院,你父亲的情况非常严重,已经超过了我们的收治范围,我给你开一个转院证明,赶紧去上级医院吧!” 佟童无力地问道:“这也是苏昌和搞的鬼?” “说什么呢?”医生扶了扶眼镜:“我刚才就跟你说过了,让你考虑来着。” 如果真是苏昌和下的命令,那他的行为与杀人无异,想来他还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干涉医院的救治行为吧! 即便如此,佟童依然绝望。短短几分钟,他便接连经历了好几次暴击。为什么这种时刻,只有他一人承担? 医生有些不耐烦地催促道:“早点转院,你父亲就多一份存活的希望,你还在墨迹什么呢?” 并不是墨迹,只是无助。从今往后,他将失去工作,父亲的医药费没有着落。他请不起护工,必须全心全意地照顾父亲,于是更加无法工作。 在他万分为难之际,一双温热的小手拉住了他,一声热切的“嗨”,让佟童回过了头。 在这个大雪纷飞的夜晚,在接受命运的一次次打压之后,在对生活几乎放弃希望的时候,一张灿烂的笑脸,一声熟悉的问候,让他明白,他并不孤单,还有人陪着他。 不知何时,热泪已经翻涌上来,虽然泪滴没有落下来,但声音却已经哽咽了。 “小庆,你怎么来了?” 第二卷 第80章 拥抱 耿小庆带着一身风雪而来,方才去超市买了些住院需要用的物品。在回到医院后,在神情涣散的佟童面前,她当起了他的主心骨,跟医生说道:“转院,立刻转,不能再耽误了。” 于是,二人跟老佟一起坐上了救护车。老佟浑身插满了管子,一点意识都没有。佟童握紧了他的手,耿小庆又握着佟童的手,她还对着佟童粲然一笑:“把我的温度也传给佟叔吧!让他尽快好起来。” “谢谢你,小庆。” “不许跟我说谢谢!” 耿小庆就是在当天下午回到港城的,她不仅是回来过春节,还在犹豫要不要参加张垚垚的婚礼。她想给佟童一个惊喜,便去了港大找他。结果,没找到他,倒碰上了郝梦媛和孙家兄弟。 他们三个说是帮他看店,一直到五六点钟还没走。耿小庆听说佟童去派出所了,狠吃了一惊,但港城规模也不小,谁知道去哪个派出所了? 无奈之下,耿小庆只好联系陈泽平,这才得知老佟被救护车拉走了。她思索了一番,觉得老佟更需要她,她便去医院了。陈泽平说是家里有事,在她到之前,便急匆匆地走了。 佟童搓了搓脸:“这个老陈,气死我了,我父亲生死未卜,他溜得可倒通快。” “先别生气嘛!万一真是家里有急事呢?”耿小庆冲他眨眨眼睛,得意地说道:“我的行李还放在你店里呢,来不及拿了,就跑到医院来了,我是不是很棒?” 有她在,佟童的确感受到了莫大的安慰,他的眼神也充满了感激,但是到嘴边的话只有那一句:“谢谢你,小庆。” “诶……” “好了好了,跟你不说谢谢。” 到了新的医院,医生看了看老佟的资料,又确认了他的状态,为难地说道:“他的多个器官都已经出现了衰竭的迹象,心脏的状况也很不好,我们医院恐怕收治不了……” 又要转院吗?! 佟童一听就火了,用怒发冲冠形容也不过分,耿小庆却拦住了他,恳求道:“大夫,我们转院过来已经很不容易了,不管能不能救过来,请您试一试。按照您的方案来就行,我们绝对、绝对不会有意见,更不会闹事。” 医生想了想,勉为其难地收下了老佟。佟童松了口气,马上又感觉到了新一轮的窒息——他好像没有钱交住院费了。 耿小庆毫不犹豫地掏出了一张信用卡,说道:“你放心用就好了,反正我孤身一人,也没什么用钱的地方。” 他眼中再度浮现出了感激的神色,耿小庆立刻摇了摇头,佟童便心领神会,开玩笑道:“你怎么变得这么阔了?” “我抠门得很,只在你身上大方。”耿小庆毫不犹豫、且极其热烈地说道:“我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 就这一句话,让佟童突然觉得,他有些承受不了她的情谊了。 “话说,你跟郝梦媛孙平安他们那么好啊?你去派出所了,他们还帮你看店。” “唔……”佟童也很意外:“还好吧,其实我也没想到。” “孙平安竟然还有个残疾的弟弟?” “嗯,他那个弟弟才不省心呢。” 耿小庆劳累了一天,说了一会儿话,便靠在佟童肩上打起了盹。父亲住了院,医药费暂时有了着落,佟童也终于有心情看起了手机。好多人给他发了微信,他无暇一一回复,只跟孙平安聊了两句。 佟童跟他说,父亲已经在海大附属医院住院了,但是这里没有熟悉的医生,心里没底。孙平安当即说道:“我有个远房堂哥,是我二中学长,也算我大学前辈,现在海大医学院工作,他应该帮得上忙。” “啊,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 孙平安发了一张名片给他,又说道:“我刚才跟他说了,你直接添加他就行了。他有严重的心脏病,所以对病人的痛苦更加感同身受。他很厉害,但是人很随和,要是他知道了你的故事,肯定会不遗余力地帮你的。” “谢谢谢谢,没想到心脏病患者也能当医生。” “他是研究岗位,今年出了特别牛逼的研究成果,能预订一个国家级科技创新先进个人的席位,所以海大医学院像菩萨一样供着他。放眼整个大家族,他也是我们这代人的榜样。” 有了孙平安在当中牵线,佟童很顺利地联系到了那位科研大神。那人的微信名叫“十月阳春”,大概取自“十月乃小阳春之候”吧! 如孙平安所言,他热情谦和,跟佟童保证,“你放心吧,明天上班我一定好好拜托同事。” 这倒提醒了佟童,一看时间,已经接近半夜了,大神们晚上都不睡觉吗? 他立刻表达了深夜打扰的歉意,“十月阳春”却并不在意:“以前生活得很小心,病也不见得好。彻底放飞自我之后,反倒比以前精神多了,可见还是心态最重要。放宽心,你的父亲也会没事的。” 佟童万分感激,在这个无助的夜晚,来自陌生人的帮助便显得更加珍贵。跟大神聊完,佟童轻松了一些,便看到孙吉祥发了一连串语音过来。他并没有对佟童的遭遇表示关心,而是“通知”佟童,他看上这家打印店了,赖在里面不想出来了。 “这家店很小,但是跟暖和。狭小又暖和的地方,容易让人产生安全感。” “这里有沙发床,有空调,有可乐,还有薯片,除了没有游戏,什么都有,我不想走了。” “就是上厕所有点困难,我想办法解决。” …… 狭小而又温暖…… 他说的是老鼠洞吗? 薯片和可乐都是钱茜茜囤的,变成孙吉祥的口粮了。他还真像老鼠一样,躲在洞里嘎吱嘎吱吃个不停。 佟童困倦不堪,刚开始没理会他,在他快要打盹的时候,突然一个机灵回过神来——听语气,孙吉祥还赖在店里没走?! 佟童当即给他打了电话,孙吉祥却没有接,应该是睡着了吧!不过,孙平安发来几条信息,说道:“我跟他在一起。” “他说以后要住在这里,不过按照他的尿性,他大概住两天就厌倦了。” “佟老板,叨扰了。这两天电费肯定很贵,等我转账给你。” …… 大概,孙吉祥这只小耗子,终于找到了适合自己的老鼠洞了。 佟童很想告诉他,可能过几天,那个洞就会被拆掉了。又一想,他孤独惯了,难得找到一个安身的地方,让他自在两天吧! 在医院里睡不踏实,耿小庆很快就醒来了。看了看时间,不过凌晨一两点。“饭桶,你睡一会儿吧,不管发生什么事,你还有我呢。” 佟童哪里睡得着?不过是困极了,能短暂地打个盹。他重新打量着耿小庆,她依旧穿着红色的毛呢大衣,戴着一顶红色的渔夫帽,嘴唇也是鲜艳的红色。她如此偏爱红色,那些红色也很适合她。 还有,她从前……就这么好看吗? 耿小庆轻轻捶了他一下,笑道:“干嘛这么直勾勾地看着我?以前不认识我吗?” 佟童摇了摇头,暂时不考虑美色,为即将面临的生计问题发起愁来。他没有跟耿小庆说得太详细,只说得罪了人,两家店可能都开不下去了。 耿小庆却拍着手叫起好来:“正好,你把店铺全都整理整理,然后跟我一起去北京吧!那样咱俩就能在一起了。” 佟童却只能苦笑。如果是他自己选择的,那去北京发展也无妨。但这是被逼无奈,他还真就不能走,就想混出个人样来。耿小庆知道他的心思,所以也只不过跟他开个玩笑而已。 “饭桶,你别着急,办法总比困难多。明天天一亮,咱们兵分两路,你就留在医院照顾你爸,我呢,去看看我爸,顺便咨询一下律师,你这种情况该怎么办。如果实在没办法,咱们再找房子,重新开始,好不好?” 耿小庆在外打拼多年,办事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佟童再次想要说“谢谢”,想起她的叮嘱,便换了个说法:“有你真好。” 就冲着这一句话,耿小庆就愿意为他上天入地了。 第二天一早,就有医生来找佟童谈话了,想来是孙平安那位亲戚已经打过招呼了。医生详细地跟他解释了新的治疗方案,同样让他做好心理准备。 大概“心理准备”这东西,做多了也就麻木了。耿小庆握住了佟童的手,说道:“你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就算佟叔有个三长两短,你也已经尽力了。” “我知道。” 他还是很坚强的,耿小庆点点头,说道:“那我出去忙了。” 佟童看了外面一眼,雪停了,太阳已经出来了。因为到处都是白雪,阳光格外刺眼。佟童追上耿小庆,将自己的羽绒服脱下来,穿到她身上:“外面太冷了,光穿大衣是不行的。” 他的衣服很大,也有可能是她太瘦,衣服居然穿上去了。耿小庆呆呆地站在那里,不做任何反抗。佟童打趣道:“怎么了?是不是嫌弃我的衣服有股汗臭味?” 耿小庆冷不丁地踮起脚尖,亲吻了他脸颊一下:“不是汗臭味,是男人味啦!” 佟童的老脸不争气地红了。 耿小庆却捂着嘴,咯咯地娇笑起来。她跟佟童告了别,没想到佟童却抓住她的手,一把把她揽进了怀里。 “早点回来,我等着你。” 第二卷 第81章 泡汤的复仇计划 那天原本是张垚垚的婚期,但是如众人预想的一般,那天并没有举行婚礼。孙平安的“复仇”计划,也遭遇了不小的挫折。 孙平安跟佟童说过,婚礼上不都会播放视频么?他准备了一段视频,视频内容大概就是顾美荣收红包、对下属大吼大叫的一些场景。 当然,那些场景都是他偷拍的,准备在孙平安的婚礼上播放。在将视频掉包的时候,可能需要佟童的掩护。 佟童没有拒绝他,但在他看来,这个计划不太靠谱了,而且漏洞百出。酒店到处都有摄像头,顾美荣轻而易举就能查出来,一旦被揭穿,估计孙平安这辈子都别想翻身了。而且,让佟童不理解的是,视频放在网上不行吗? “没有门路,我也没什么流量,这个视频很快便会湮没在互联网的浪潮中,转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是在张垚垚婚礼上播放,只会让他们的亲戚朋友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也有可能,他们本身就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他们知道了,也没什么用处。” “这个我也知道,即便她医术平庸,但是没犯什么大错,她的上司顶多把她调到一个不那么重要的部门去。但这并不是我想要的结果,我想让她彻底消失,最好进监狱。” 佟童浑身一凛,孙平安自我解嘲道:“是不是觉得我特别狠毒?” 佟童没有说话,他又说道:“要是你看到孙吉祥受了多少罪,或许就不会觉得我狠毒了。” “我理解你的感受,但从目前来看,顾美荣好像并没有出现什么重大医疗事故,也没有吃回扣什么的——据我调查,她是没有这些行为的。具体有没有,我还真不好说。如果她仅仅收了红包,或者医术不精,你是不能把她送进监狱的。” 一向笃定的孙平安受到了不小的挫折,他变得更加沉默。从下个学期开始,他必须得回去写论文了,所以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上次孙吉祥提醒过他,提防一毕业就分手。作为他们感情的见证人,佟童不希望孙平安和郝梦媛分手。问及孙平安毕业后的意向,他平静地说,他的性格不太适合在企业工作,他不够圆滑,不擅处理人际关系,所以对他来说,可能研究所就是最好的去处。 “所以我想去大西北,想去火箭发射基地。” “……那郝梦媛怎么办?她在港城的工作已经很稳定了。” 孙平安苦笑道:“所以,我还只是‘想’,并没有确定下来。但学了这么多年,我确实想去需要我的地方发光发热。” 佟童眼神复杂,只听他又说道:“上小学的时候,我们不是就学过吗?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 大概,很多人听了这句话,都会一笑而过吧! 但佟童却肃然起敬。对孙平安,他了解得太少了。 听说佟童的父亲又住进了医院,郝梦媛代表孙家兄弟来医院探望一番。看到佟童的脸色,郝梦媛关切地说道:“你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还是得多保重。” “嗯,谢谢你。” “孙吉祥还在你店里住着,孙平安得照顾他吃喝拉撒,所以没和我一起来。”郝梦媛有些赧然:“孙吉祥说,你的店很小,但是很暖和。正好学校也没有人,特别安静。他想一直在里面住着,最好过年都别回家,省得那些亲戚问东问西。” 佟童精神恍惚,随口说道:“他又能在里面住多久呢?” “嗯?” “啊……没什么。那里条件太简陋了,我担心他住不习惯,本来他的身体也不好。” “他在里面可开心了,如果不是吃饭上厕所什么的不方便,他是不会让他哥跟他住在一起的。他吧,跟钱茜茜有点像,就喜欢关上门,自己瞎捣鼓。要是没人理他,他在自己房间里玩一天都不会觉得闷。” “唔……既然他喜欢,那就让他在里面住着吧。不过,要是他身体出现什么状况,别怪我没提醒他啊!” 郝梦媛抿着嘴唇笑了笑,又正色问道:“佟掌柜,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啊?” “……” 郝梦媛笑道:“不管发生了什么事,还有我们这些朋友,可能我们的帮忙只是杯水车薪,不过……只要你需要,我们随叫随到。” 她的眼神澄澈,语气温和,佟童相信她是发自内心的。 于是,他有些呆呆地说道:“谢谢你啊,一句‘我们’,就已经足够温暖我了。” 郝梦媛低头一笑,整理了下包带,说道:“平安的那个亲戚跟你联系过了吧?” “嗯,已经跟他说了很多了。我把我爸的检查结果发给他,也问他的意见了,要不要转到专业的肿瘤医院去,他说意义不大,病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了,哪家医院的治疗方案都差不多,还是不要折腾病人了。” 郝梦媛鼓起腮帮子,叹了一口气:“他是平安的远房堂哥,也是一位很有责任感的医生,他肯定是跟你说实话的。” “嗯,我知道。”佟童不想把气氛弄得太凝重,便打趣道:“孙平安家里还厉害啊,就这么几年间,出了两个清华的学生。” “祖上有读书的传统,在几十年前,他们整个家族因为读书遭遇到了毁灭性的打击,但读书的传统还是保留了下来。别看孙平安的父母都是普通人,但家里好多好多书,我就是因为读书才跟他交往的。” 对于这样的人家,佟童打心眼里佩服。郝梦媛吐了吐舌头,“炫耀”道:“我们高中副校长家里,还出了三个博士呢!兄妹三个都是博士!厉不厉害?” “……再说下去,我都要怀疑我存在的意义了。” “没必要嘛!”郝梦媛又大大咧咧地说道:“虽然每个人的人生道路都不同,但只要努力活着,都会遇到好事情的。” 她说起话来,真的能让人联想到春暖花开,联想到凉爽惬意的夏日傍晚。 二人聊了一会儿天,佟童的焦虑缓解了一些。郝梦媛这才试探着问道:“佟掌柜,可以问一下吗? 昨天发生了什么,能把你父亲打击成这个样子?” “得罪人了。”佟童丧气地说道:“而且得罪的是一抬脚就能踩死我的人。” “啊……那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吗?” “你刚才说了那句‘我们’,就足够给我底气了。” 郝梦媛看了下时间,又要回去给孙吉祥送饭了。“你也见识到了,他脾气大得很。我跟他说来医院看看你,他威胁我说,如果十一点还不回去,他就把医院的网给掐了。” “……” 一说起来,郝梦媛忍俊不禁:“他真是个小恶魔,生气的时候,就算做了山珍海味,他也不会吃一口;但如果饿急了,你给他送饭送晚了,那他真会饿狼咆哮。总之,别惹他就对了。不过,你能想象吗?那家伙交了个小女友呢!” ……听到“女朋友”,佟童才恍然想起,长得娇小玲珑又体弱多病的孙吉祥,不过也是个青春期的大男孩而已。 现在不是个谈论感情的好时机,但郝梦媛却兴致勃勃地说了下去:“那个女孩是他住院时认识的,好像是个农村女孩,在港城上大学。她父亲生病了,她来陪床,孙吉祥就对人家一见钟情了。那女孩的父亲跟他一样的病,接受了同样的手术,他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但人家已经准备出院了。孙吉祥很吃惊,难道动完手术不需要休息吗?女孩跟他说,正是农忙时节,他们家没有其他的劳动力,所以他父亲得回去干活。” “孙吉祥听完,心里很不是滋味。他跟我说,那个女孩的手特别漂亮,做农活太可惜了,所以他要赚很多很多钱,以后要养着她。他自尊心超强,我一问他,他还害羞。但是,从目前的势头来看,他应该还跟那女孩聊着吧!” 郝梦媛似乎是有意跟他说这些,听完这些,佟童果真好了很多,也有心情开玩笑了:“你不用叮嘱我保密吗?” 郝梦媛笑着摇了摇头:“既然我能告诉你,那就不是秘密,就算你在孙吉祥面前提起也无妨。不过呢,他那个死傲娇,大概什么都不会说吧!” 郝梦媛又看了一眼时间,急匆匆地说道:“哎呀,不行,我真得走了,要不那个小狼狗又得掐网了。” 她很是着急,但是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来,塞到佟童手中:“佟掌柜都,这是我和平安的一点心意。你先用着,以后有时间再还,不着急。” 她又说了一遍来不及了,不等佟童推辞,她便急匆匆地跑了。 佟童知道,她是故意拖延时间,拖到他没有推辞的余地,然后一走了之。 她真的很聪明,很体贴。 佟童打开信封一看,里面是两千块钱。跟老佟昂贵的医药费相比,这些钱算不了什么;但是他还未开口借钱,郝梦媛他们便想到了接济,这已经足够让他感动了。 中午时分,耿小庆回来了,她给佟童带了饭,愤愤地吐槽道:“张垚垚那家伙真是阴魂不散,刚才给我打了半个小时的电话。我想挂掉,他还威胁我,说如果我敢挂,他就敢跳海。” 耿小庆说完,还不解恨,又啐道:“跳海就跳,世界上少了这一个祸害,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第二卷 第82章 绊脚石 耿小庆满脸都写着不高兴,张垚垚不仅给她打电话了,还喝得醉醺醺的,又在电话里哭着喊着非她不行。 他大概是真喝醉了,说了些想一起旅行,躺在一张床上(睡觉),然后一起看日出之类的混话,把耿小庆气得半死,要是在跟前,她能直接甩他两巴掌。 耿小庆恨得咬牙切齿:“看来,我得好好教训教训他,让他知道天高地厚!” 看她的神情,佟童想起了王熙凤和贾瑞,贾瑞对他嫂子起了歹心,结果被王熙凤给捉弄死了。张垚垚是个草包,又对耿小庆一往情深,但耿小庆却是个难得的机灵人,要是真耍起手腕来,张垚垚可能会生不如死。 于是,佟童劝道:“这种人嘛,也就敢过过嘴瘾,别理他就是了,下次看见他,我替你教训他,你就别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了。” 但机会很快就送上门来了,因为张垚垚追到医院里了。 养父恢复了意识,佟童大喜过望,进去探望了一番。老佟的眼角总是含着泪,弄得佟童特别难受。他跟父亲说,事情全都解决了,没什么事了。但是连累父亲受苦,他特别过意不去。 老佟嘴里还插着管子,只能用眼神跟他交流,他努力了半天,佟童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原来他用尽全身力气,竖起两根手指头,摆了一个“v”字。 大概,他想告诉佟童,他会战胜病魔,他不会轻易被打倒吧! 佟童已经习惯了握住他的手,习惯了鼓励他:“爸,以后谁说的话你都不要信,你只要相信我,相信我战无不胜,相信我一定会安然无恙。” 老佟微笑着点了点头,眼角那一滴泪终于滑落了下来。 探视时间结束,佟童迅速整理好心情,他不想让别人看到他落泪的样子。但他刚走出病房,就看到了张垚垚。 这是高中毕业后,他们二人第一次相见。 抛开别的不说,张垚垚现在的形象气质,足以支撑他当一个人气高涨的网红了。就算不是时尚圈的人,也都能认出他那一身的logo。他的头发是精心打理过的,那张帅气的脸也保养得很好,以他现在的外形,出道也没什么问题了。 相比较之下,佟童过于朴素了。全身上下的行头加起来,也没有张垚垚一件毛衣贵。再加上这几天接连遭受打击,精神状态也不好,黑眼圈十分严重,人很憔悴。 佟童只扫了张垚垚一眼,张垚垚却打量了他好一会儿,最后干巴巴地打了声招呼:“好久不见。” “嗯。”佟童面无表情地敷衍了一句,又觉得这样有引战之嫌,便又毫无诚意地补充道:“过得还行?” “嗯,挺好的。”确定佟童过得不如自己之后,张垚垚的嘴角一直翘着,似笑非笑。 耿小庆却强行让他的目光转移到自己身上,凶巴巴地问道:“你确实是在跟踪我?” 张垚垚极力辩解:“不是跟踪你,真的只是偶然遇到了。” “那你来干嘛?” “头疼脑热,不允许我来医院看病?” 耿小庆冷笑一声:“你可拉倒吧,你妈又不在这家医院工作,你来这里看病?” 张垚垚得意地摇头晃脑:“虽然我妈不在这,但我舅舅舅妈在啊!一进门就能看到他们的照片,我舅曾是这里最年轻的副院长,可能今年就当院长了。” 他又当众秀了一回优越感,佟童大概是麻木了,一直面无表情。张垚垚却像是刺激他,故意用他能听得到的声音说道:“我舅是全国有名的白血病专家,好多外地来的都挂他的号呢!不过他现在行政职务太多了,基本上不接收病人了。” 果然,这几句话成功地刺激到了佟童。佟童一有时间就带着父亲寻医问药,也听说过“顾新荣”的大名。不过,就像张垚垚说的那样,顾新荣的确不怎么给人看病了,佟家这样没钱没势又没关系的,就更高攀不上了。 耿小庆对这些毫不知情,她就是很讨厌张垚垚的优越感:“都说过无数次了,我不可能跟你交往的,你现在是在骚扰我,你懂吗?” “你喜欢佟童吧?”张垚垚笑嘻嘻地说道:“佟童他老爸不是生病了么?只要你跟我交往,我马上就能安排最顶尖的专家给他当主治医生,不管他得的是什么病,都能最大限度地延长他的寿命。” “放屁!”佟童一把拉过耿小庆,将她藏在身后,忍了忍,没有动手,语气却很愤怒:“张垚垚,小庆就是小庆,不是你用来威胁我或者引诱我的筹码。要是你再说 一遍这样的话,当心我揍你啊!” 熟悉的那个他又回来了,他还像小时候那样,面对馋涎她美色的小流氓,他就是这样毫不犹豫地把她藏到身后的。 耿小庆大为感动,也有了底气:“张垚垚,你有钱,人长得也帅,可你就是不懂怎么尊重别人!” 张垚垚低下头,舔着上嘴唇,表情很是“邪魅”。他笑道:“都到了生死边缘了,还讲究这些,你是不是压根不想救你爸啊?” “我为了救我爸,付出了很多努力,这些你不需要知道。我只希望你嘴巴放尊重点,离小庆远点儿。” 张垚垚还是笑嘻嘻的:“那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能把你爸赶出医院?” “就算你敢草菅人命,但人家医生可不这样。”耿小庆抢先说道:“张垚垚,如果你真那么干了,我会恨你一辈子。不光是恨,我还会报复你。” 在张垚垚印象中,耿小庆一直都对别人漠不关心。原来,她是可以为了佟童跟别人拼命的。 佟童适时地嘲讽道:“张垚垚,没记错的话,今天你办婚礼吧?人家都是落跑新娘,你可倒好,你成了落跑新郎了。” “这是我的事,你少管!” “要不是你在这里唧唧歪歪,我才懒得搭理你。” 或许是害怕再度被打,张垚垚一边往后退着,一边做出了哀伤的表情:“小庆,你真忍心这么拒绝我吗?” 耿小庆双手叉腰,翻了个白眼:“没关系,还可以再拒绝你十年二十年。” “你不要后悔。” “呵!”耿小庆只翻了个白眼,但潜台词很明显——就凭你这么个草包,还想威胁我? 张垚垚悻悻而去,背影里依然带着一股做作的忧郁。大概是把自己想成偶像剧里纯情的男主角了。耿小庆摇了摇头,说道:“虽然我很少对别人的痛苦感到共鸣,但确实为张垚垚的未婚妻感到悲哀。” 佟童可没精力同情别人,父亲的病,即将失去的工作,是两座翻不过去的大山。在此时,耿小庆变得分外善解人意,她笑道:“如果你真愁得要命,我倒可以利用张垚垚。我让他帮我租两个店面,开个花店什么的,然后我再把这两个店给你——好啦好啦,别瞪我了,我只是开个玩笑,要真那么干,你肯定就不理我了。” 佟童沉思了一会儿,说道:“既然我已经把人给得罪了,那无论我在什么地方开店,他都会让我关门大吉的。既然这样,那我去哪里意义都不大。现在好不容易在学校站稳了脚跟,我不想这么轻易地走。” 话虽如此,但要怎么做,佟童还是有点儿没底。如果他把孟星云对他的所作所为全都发出来,在网上卖个惨,说不定能收获一批女粉丝,然后让孟星云饱受讨伐。 如果真这样做了,孟星云深受打击,很有可能影响到她肚子里的孩子。她怀的是苏家唯一的香火,如果这孩子出了什么事,苏昌和必然会元气大伤。 如此一来,他一下子就报复了两个人,但他又绝对不会这么做。他恨孟星云,也恨苏昌和,但孩子是无辜的,那条小生命不该成为他复仇的砝码。 佟童在楼梯间踟蹰半天,给苏昌和打了电话。苏昌和没有跟他寒暄,而是开门见山地问道:“想好了?跟我服软了?” “还没想好,所以还没决定要不要服软。”佟童说道:“张永明告诉我,当年是你操办的我的葬礼,所以很早之前我就想问你,你为什么要伪装我的死亡?就是让我妈彻底死心吗?” “你猜得不错,只有你死了,你妈妈才能改嫁。” “那,我妈到底为什么自杀?”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好吃好喝地供着她,出钱给她办琴行,还为她物色了一个很不错的对象,但是她不领情。我以为她好了,没想到她居然是为了麻痹我,在我放松警惕的时候,她跳海自尽了。” 无论何时听到妈妈的消息,佟童感受到的都是撕心裂肺的疼痛。他无法想象,养尊处优的妈妈,是怀着如何决绝的心情,跳到冰冷的海水中的? 佟童又问道:“如果你是无辜的,你至少应该告诉我,当初我是怎么‘被死亡’的。” 苏昌和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也不完全是被死亡,你确实是在海边失踪了,我也报警了,找了好几天,在大海里打捞起一具小孩子的尸体,已经被海水泡得面目全非了。那时候鉴定技术也不像现在这样发达,所有人都认定那就是你,包括你妈妈。” 为了把眼泪憋回去,佟童将手指头掐出血来,他冷静地问道:“你需要一具尸体,然后大海上就出现了。你只需要将他装扮成我的样子,就可以骗过我妈,是这样吗?” “不愧是搞过侦查的人,的确够聪明。” “那你以后知道了我的行踪,为什么没告诉我妈妈?” “你妈妈需要重新开始,而你是那块绊脚石。留你这条性命,已经是我格外开恩了。” …… 绊脚石…… 佟童浑身发抖,却依然保持着冷静:“如果我把这些全都说出来,你以为你会安然无恙吗?” 电话那端传来一阵放肆的大笑,苏昌和似乎还笑出了眼泪。待笑得没力气了,他才说道:“你以为你能在网上胡言乱语几句,别人就会相信你吗?别天真了,你或许有点小聪明,也有才干,但从来都不知道天高地厚。只要我不想认你,你永远都回不了苏家,也永远无法将罪名加到我身上。” 第二卷 第83章 身世 在苏昌和面前,佟童是不折不扣的弱者。他挂掉电话,垂头丧气地走出楼梯间。耿小庆便立刻蹿了过来,她一看佟童的脸色,便明白他的烦恼并没有得到解决,她能做的只是为他打气:“你比张垚垚厉害多了,千万别气馁,你以后还要比他厉害很多倍。” 佟童勉强笑笑,开玩笑道:“小庆,如果我比张垚垚的身份还要显赫,你是不是会特别开心?” 耿小庆说道:“那也不是没有可能啊!从小我就幻想过嘛,说不定你就是个落难王子。如果真是那样,我就更要抱紧你的大腿了。” 佟童一怔,以为她偷听到了什么,耿小庆却话锋一转,说道:“不过呢,不管你是贫穷还是富有,这辈子我都赖着你了。” 这话听起来特别像婚礼誓词,而且是在他最落魄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说出口的。但佟童也没有纠正她,而是浅浅一笑:“从在幸福三村开始,咱俩的命运就已经纠缠到一起了。” 耿小庆咯咯笑道:“嗯,纠缠,这个词我特别喜欢。” 等到下午,佟童终于等来一个好消息,那就是老佟从icu里出来了,搬到普通病房里去了。至于是第几次出入icu,他自己都记不得了。出来之后,他看着窗外阳光,喃喃说道:“每次进去,总能碰到好几个死的。一会儿推进来,一会儿又盖上白布推出去,我还真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老佟的一线生机,只有骨髓移植了。且不说等不到合适的骨髓,他那脆弱的身子骨也经不起折腾。佟童一直鼓励他,养好身体,争取移植,但老佟对这些鼓励也有些麻木了。 佟童试图联系他的“亲儿子”,老佟也拒绝了:“不要找他了,他不可能来看我,更不可能给我骨髓。我这辈子,就你这一个儿子了。” 佟童为这番真情流露而感动,也为之发愁。 至于他为什么去派出所,他没想瞒着养父,便一五一十地说了。包括他的身世,包括他跟妈妈一家的冲突。听完之后,老佟就短暂失语了,半晌才说道:“大家主也有这么多奇葩事啊!” “如果我没弄错的话,我那个舅舅应该是我姥爷的私生子,所以一直上不了台面。他干什么什么不行,跟我妈一比,总是自惭形秽。可能因为极度自卑,所以心理才扭曲了吧!我只零零星星地听过一些他的事迹,比如往青蛙嘴里塞鞭炮,把青蛙炸得血肉横飞……比如把捉来的知了放在瓶子里,然后在太阳底下,将它们活活烤死……后来,我姥爷给他安排了一个不错的职务,见了些大世面,他也正常起来,不再那么残忍变态了。这几年来,他收藏艺术品,还会弹钢琴,说得上风度翩翩吧!走到哪里都有一大堆女的往他身上扑。但我总觉得他很可怕,孟星云跟了他,怕是不会有好结局。” 老佟惆怅地说道:“唉,如果没有那么多变故,你也是好人家的好孩子,可惜,这辈子都耽误了……难怪你奶奶总说对不起你……” “对不起我的人不是你们,相反,你们都是我的大恩人。”佟童温和地说道:“这下你也该放心了,那个家,我是绝对不会回去的。这辈子,我也就你这个亲人了。” 老佟鼻头一酸,差点儿落下泪来。“可你到底怎么查到你的身世的?” “我上大学时,不是离家出走了吗?离家出走之前,我去医院看了牛叔一眼。在很早之前,他跟我说,他有一个老同学还是老战友什么的,在大城市的公安局当局长,他还跟我显摆过,我记得那人姓韩。那时我想当警察,想找他帮忙,又没想好怎么说。拖了好几年,最终决定考公务员时,就联系了那个电话号码……” 老佟感叹道:“你也真是大胆,也够执着,素不相识的人,就那么莽撞地联系上了。” “嘿嘿,后来一想,我确实挺莽撞的,但当时要政审什么的,我担心自己过不了,又找不到可以帮忙的人,所以也就不管了……”佟童仰起头,回忆道:“刚开始他没搭理我,我反倒挺释然的。就像你说的那样,我的确太莽撞了。也有可能是他换号了,联系不上了。我都做好准备了,也不打算继续等他的消息了,他却给我回了信息,问我,牛长青?是港城的牛长青吗?” 老佟听得津津有味,暂时忘了病痛,佟童便继续说道:“我给他发信息的时候,说我是牛长青的邻居,他就像父亲一样照顾我。后来他莫名其妙出了车祸,成了植物人,我想查出真相为他报仇……等等,就说了这些。我以为他跟牛叔很亲近,没想到完全不是那回事,连牛叔出事了,他都不知道。我跟他说了之后,他还惊讶了半天。他约我见一面,那时我才知道,他俩根本就不是战友,也不是同学,更谈不上朋友。在很多年前,他俩一起在上海参加过一次培训,也就十天半个月的工夫,他俩住在同一个宿舍,那时挺投缘的。牛叔回到港城之后,他们俩的联系并不多。几年前,老韩立了一次功,还上了新闻,牛叔都替他感到自豪。那个老韩来港城出过一次差,二人见了一面,牛叔要了人家的电话号码,就跟我吹牛,说他的同学当局长了……其实根本就不是。而且就在牛叔出事那年,老韩的工作调动了,二人也就没什么联系了。” 老佟哑然失笑:“有时候吧,老牛也咋咋呼呼的,喜欢吹牛。以前还说,他是部队里的神枪手,退伍的时候,首长还抱着他哭。哈哈,他说的话就像是沾了水的海绵,一捏就是一堆水。” 佟童也被逗笑了:“小时候还觉得他挺厉害的,从来都没有怀疑他。话说那个老韩,第一次见到我,他就愣住了,问起了我的身世。他是搞侦查的,一点蛛丝马迹他都不会放过。见过我之后,他调查了一段时间,然后告诉我,如果我提供的信息是真的,那我很有可能是他朋友的孩子——不对,应该不是有可能,而是肯定。” “天下真有这样的巧事?” 佟童缓缓说道:“大概,这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吧!他说,当时我爸的朋友都说我死了,我妈妈自杀了,一开始根本不相信我还活着。我‘死而复生’,这对他来说,是个莫大的惊喜。” “你不过是失踪了,谁说你死了?” “老韩说,我大概是被我姥爷给‘安排’死了。他做了很多调查,跟我说,当年警察在海上发现了一具尸体,我姥爷很痛快地就承认那是我。我妈妈还没从外地回来,就匆匆举行葬礼了。整个过程疑点重重,好像迫不及待希望我死一样。再说,我姥爷向来都不喜欢我爸,他希望我妈妈改嫁。只有我死了,我妈才能如他所愿地改嫁吧!” 老佟吸了一口冷气,说道:“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长辈?这不坑了你妈妈吗?你妈该有多绝望啊!” “我妈妈是在我死了三个月之后,跳海自杀的。老韩说,我妈是不甘心的,她甚至跟朋友说过,她不相信死的那个人是我,要等我回来。她是个很坚强的人,她不会那么轻易地自杀。况且,她还想等我回来,挺了好几个月,怎么可能突然自杀呢?” “那个老韩没查出来?” “没有。他能查到那些信息,已经很不容易了。他询问了很多大学同学,其中包括我妈妈大学时期最好的朋友,整个过程非常曲折……所以能打探到这些,我已经很感激他了。” “那……这么好的长辈,你应该跟着他好好干才是啊!” 那些话佟童就不准备跟父亲说了,他便笑了笑,说道:“我不适合做公务员,现在回来陪你,多好!” 老佟露出了心满意足的微笑,说道:“那那位老韩有没有告诉你,你奶奶这边还有什么人?” “我爸爸是家里的小儿子,所以他上大学时,我爷爷奶奶已经很老了。我爷爷很多年前就去世了,我爸还有一个同母异父的姐姐,也就是我的姑姑,她一直在国外,也把我奶奶接过去了,她现在大概得有九十岁了吧?我还有个表姐,比我大十五六岁,目前在国内工作,但是我跟她没什么联系。” “唔……全家都在国外,她为什么还在国内?” “大概,国内还有她割舍不下的东西吧!”想起她,佟童有些黯然,但很快便释然了:“我从来都没见过她,也不了解她。包括奶奶的家人,我也从来都没有联系过。所以对我来说,你就是我唯一的亲人。” 短短几分钟,这是他第二次这样说了。他将重音落在“唯一”上,老佟知道他的心思。 佟童诚恳地说道:“爸,我已经将我的身世毫无保留地告诉你了,我就是想告诉你,无论别人对你说什么,你都不要害怕,我不会离开你,我也不允许别人来伤害你。你安心养病,其他的什么都不要想,更不要被那些坏人给吓到。” 老佟突然生出很多力量来,他点点头,说道:“你放心,我也尽量不做你的拖累。我要长长久久地活着,活着看到你为你妈妈讨回公道!” 第二卷 第84章 又一次车祸 佟童在给养父讲“那过去的故事”时,张垚垚正气冲冲地钻进他的奔驰里。当孙家兄弟艰难地避开车流、走向电梯时,张垚垚正好擦着孙吉祥的轮椅呼啸而过。 孙吉祥正在叽叽歪歪地嫌弃他哥,被张垚垚的奔驰吓得声调陡然升高,差点儿破了音,紧接着,他便指着那辆车骂了起来:“急着去死啊?你这个德行,死了也投不了胎!在地狱反反复复地死吧!……” 他骂得太过亢奋,唾沫星子横飞,孙平安让他悠着点儿,别得罪人了。张垚垚原本准备扬长而去,不过一看到老冤家,他便一头扎进停车区域,胡乱停了下来,那车停得霸道且蛮横,一下子占了两个停车位。 张垚垚帅气地推门下车,先看到了孙平安,还没来得及打招呼,便看到了孙吉祥。看着小学生一样的孙吉祥,他爆发出一阵狂笑,好像没有比这更好笑的事了。 但是对孙平安来说,这笑声却全是不堪回首的痛苦回忆。在上高中之后,张垚垚第一次看见瘸腿的他,便指着他,发出同样的大笑,并欢快地嚷嚷道:“快来看啊!这里有个瘸子……诶,长这么大,第一次看到瘸子!你自己来学校吗?你自己能去厕所吗?……” 孙平安分外难堪。当时他也瘦弱不堪,但自尊心极强,被嘲笑得狠了,只能往角落里躲藏。他越是躲避,张垚垚便越欺负得起劲。他饶有兴趣地问道:“是不是因为腿瘸了,所以才更加聪明?把你的聪明才智分一点给我呗,小爷我不会亏待你的。” 孙平安被他堵在厕所里侮辱过,被他逼到墙角索要过作业,被他用作业本扇过耳光。他向来隐忍,家人甚至不知道他受过这么多侮辱。学校老师大概怕麻烦,也没采取什么措施。如果不是后来孙平安闹着要自杀,谁都不会重视他的遭遇。 所以,见到张垚垚,孙平安只有无尽的痛恨,以及隐隐的胆怯。但现在弟弟需要他的保护,他便忘记了害怕,下意识地站到了弟弟面前。 孙吉祥却又嫌弃地说道:“诶,别挡我镜头,我正在拍呢,让更多人见识这赶着投胎的逼崽子长什么样。” …… 张垚垚还未走近,便被骂了一句。 孙吉祥比他哥更弱小,但是战斗力却比他哥强无数倍。 “你骂谁呢?” “谁欠骂,谁心里有数,大家都是明白人,不是么?” 咦? 张垚垚糊涂了,该承认自己欠骂?还是该装成糊涂人? 好像两种选择都不怎么好。他的脸耷拉得老长,接着嘴角便斜了起来,想必是特意凹了一个狂拽酷炫的造型,语气也跟着狂傲起来:“孙平安,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张垚垚。”孙平安平静地说完,又加上一句:“虽然我并不期待这样的见面。” “啥?这逼玩意就是张垚垚?”孙吉祥扭头问他哥:“就是欺负你那个逼玩意?” 孙平安清了清嗓子,说道:“孙吉祥,注意你的措辞,说话要文明。” “跟这孙子文明个屁!”孙吉祥突然变得无比兴奋,拿着手机拍个不停:“我得把你照片发我粉丝群,让我的粉丝见你一次揍你一次。我三个粉丝群全都是满的,那你得挨一千多次,哈哈哈……” 孙吉祥还没拍完,张垚垚便一把打掉了他的手机,语气里颇有几分嚣张:“你再拍试试,我爸就是港城有名的大律师,告你侵犯我的肖像权!” “律师?你爸最擅长打什么官司?离婚?财产分配?劳务纠纷?债务纠纷?事故赔偿?还是其他的什么?” 张垚垚傻了眼,嗫嚅半天,说道:“你说的这些,他全都特别厉害!” “咦,是吗?”孙吉祥来了一个惬意的战术后仰:“就算你爸那么厉害, 可你都不知道你爸那么厉害。要不你爸没那么厉害,要不就是你太不厉害了。” 张垚垚被绕晕了,面色愈发不善,往前走了一步,孙吉祥却厌恶地捂住了鼻子:“我最讨厌烟酒味,有多远给我滚多远。” …… 就算是曾经“不好好说话”的佟童,也没让他“滚”过。也可以说,跟他一比,佟童还是彬彬有礼的。 孙吉祥指着他的车,问道:“那就是你的车?” “怎么了?” “平平无奇嘛!”孙吉祥笑道:“你不是港城张公子么?我以为你至少开一辆限量款的法拉利,或者颜色稀奇的玛莎拉蒂。没想到你就开一辆垃圾奔驰。” …… 能把奔驰称为“垃圾”的,估计只要孙吉祥吧! 孙吉祥依旧笑嘻嘻地说道:“实不相瞒,要是攒攒钱,那辆垃圾车我也买得起,太掉张公子的身价了。” 张垚垚不知喝了多少酒,酒劲儿一上头,他一把扒拉开孙平安,冲着孙吉祥骂骂咧咧。孙平安虽然文弱,但也不是胆小鬼,把平时打他弟弟的劲头全都拿出来了,往上一扑,便抱住了张垚垚。张垚垚哇呀乱叫着,他的力气要比孙平安大很多,拉扯过程中,孙平安的眼镜飞了出去,他什么都看不见了。 张垚垚的眼睛通红,他指点着孙吉祥,骂道:“你个死残废,不知天高地厚,老子今天打死你!” 孙吉祥很久都没被当面骂过“残废”了,他同样怒火中烧,但他没有反抗的能力,眼看张垚垚的脚要踹到他胸口了,孙平安却无比神勇地飞了过来,一把推开张垚垚,跟他一起翻滚到了路中央。 孙平安是个典型的书呆子,别说打架了,就连跑个四百米都费劲。他身材瘦削,打架的姿势却很笨拙,而且被张垚垚压制得死死的。但是在孙吉祥看来,那是他哥最酷的瞬间。 但是在停车场打架太过危险,来来往往的车已经不耐烦地摁喇叭了。张垚垚很烦躁,一把将孙平安推到了路中央,险些被车撞倒。孙吉祥眉头紧蹙,摇着轮椅,想去帮他哥哥。一辆车忙着躲避打架那两个人,又没看到摇着轮椅的孙吉祥,车头直接冲着孙吉祥开了过来。 孙吉祥大脑一片空白,似乎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但是在他闭上眼睛的瞬间,一股强劲的力量将他推了出去。 孙吉祥撞到了停在一边的车上,由于惯性,他的身体向上弹起,他又没有力量支撑,最终还是摔到了地上。待他睁开眼睛,他看到了躺在地上的哥哥,离他大概有五六米远,一动不动。 “孙平安!” 没有回应。 “孙平安!” 再次呼喊时,声音已经发颤了,可那人依旧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孙吉祥吓哭了,哭喊道:“哥!哥!” 孙平安的手指终于有了一丝微动。 张垚垚差不多清醒了,此情此景,他也完全傻了。想逃跑,脚下却发软。挣扎了好几下,勉强钻进了车里,猛踩了几脚油门,发出了几声剧烈的撞击声,然后仓皇逃跑了。 还是路过的好心人收拾了残局,将孙吉祥抱到轮椅上,又为孙平安叫了医生。还好这里是医院,很快便有医生赶过来了。孙吉祥完全不复之前运筹帷幄的淡定模样了,他不停地抠着手,语无伦次地说道:“求求你们,救救我哥。” 佟童接到消息的时候,孙平安已经被拉去抢救了,孙吉祥还在外面抠着手,眼睛毫无焦点。其实在他们刚打架时,孙吉祥就给佟童打电话了,但他正在跟父亲讲话,并没有接到他的语音通话。等他看到手机时,孙平安已经被车撞飞了。 佟童后悔不已,要是早点儿知道了,或许悲剧就不会发生了。 事到如今,他只能拍拍孙吉祥的肩膀,说道:“再等等,一会儿做完手术就好了。” “在我哥刚上初中那年,我们一家就出了车祸……” “嗯,我听说过。” “但是你不知道,那场车祸也怪我。”孙吉祥呆呆地看着手术室的大门,机械地说道:“那时,我爸刚买了一辆二手车,我们一家去乡下走亲戚。我们俩在车上无聊,就说起了前天晚上一起讨论过的奥数题。就为了一个公式,我俩争了半天,后来孙平安累了,不想跟我争了,就闭着眼睛准备睡觉了。但是我不甘心,我又问我爸——我爸是数学老师。那时我爸是新手,开车不熟练,只顾开车,不怎么理会我。我就很生气,我觉得他们都在无视我。我气不过,就去扒拉我爸,然后……” 孙吉祥闭上眼睛,佟童隐约看到他眼角有些湿润了。 “我爸妈坐在前排,系着安全带,所以没受什么伤。我从后车门飞出去了,大概这就是报应吧,全家属我伤得最重。”孙吉祥咬紧牙关,说了下去:“但是我并不痛快,我一直想着,要是我死了就好了,我是个祸害,都是因为我,我们家才变得那么惨。或者说,要是我爸妈把我扔了也行,把我扔孤儿院,让我自生自灭也行……他们他们都没有怪我。有亲戚问起来,他们就说,我就是小孩子,小孩子任性,也是常有的事。哪怕是我哥……他都没有怪过我。” 听到这里,佟童明白了,他性格如此拧巴,根本不是被惯坏了,而是家人用宽容打消了他想赎罪的念头。于是,他把所有的内疚和自责,伪装成了乖戾和嚣张。 佟童说道:“你还年轻,有的是补偿你哥的机会。振作起来,等你哥醒了,为他讨回公道。” 二人正在说着话,手术室的门打开了,孙吉祥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甚至没有勇气推着轮椅过去问问情况。佟童见状,主动替他跟医生沟通。孙吉祥远远地看着他们,心提到了嗓子眼上。当他看到佟童紧锁的眉头时,紧张得快背过气去了。 “我哥……怎么样了?” 佟童闭上眼睛,仰天长叹。孙吉祥瞬间石化了,接着捂着脸,无声地啜泣起来。 “你哭啥呢?不赶紧把你爸妈喊过来。” “我……”孙吉祥把“不敢”两个字咽了下去。 “你哥要住院,你能照顾吗?” “……住院?” 看着他茫然的表情,佟童这才不捉弄他了,没忍住笑,说道:“就算是断了两根肋骨,也得找人来照顾吧?” 第二卷 第85章 酒驾 听郝梦媛说,老佟病得挺重的,不知道能不能挺过这个年,孙家兄弟才动了心思,来医院探望一番。更确切地说,是孙平安要来,孙吉祥非得跟着。结果,还没来得及给佟童一个惊喜,倒先给了他一个惊吓。 只不过,这次事故鉴定起来较为复杂。 从监控录像来看,先是张垚垚看到车来了,将孙平安往车身方向一推——那一下,很明显是故意推的。而孙吉祥目睹了这一幕,担心哥哥的安全,摇着轮椅过去了。车主为了躲避孙平安,紧急调转方向,却差点儿撞到孙吉祥。而孙平安为了保护弟弟,挺身而出,这才被撞飞了。 车主绝对不承认自己的责任,他是个四十左右的中年男子,有着那个年龄段特有的啤酒肚。啤酒肚激动地说道:“我已经尽量避让了,而且减速了,那个人突然飞过来,我能怎么办?都怪那个男的——就是那个黄毛,他妈的那不是杀人吗?怎么能把人往车身上推?” 张垚垚也是绝对不可能承认错误的,警察来医院调查事故时,他甚至没有出现,一直是他的妈妈出面。顾美荣说,张垚垚发烧了,在医院打吊瓶,后续的调查,他会配合的。哪怕她在接受警察的问话,也是心不在焉,翻来覆去就一句话:“我儿子有什么错?” 哪怕告诉她无数遍,是张垚垚挑衅在先,是他那充满恶意的“一推”,才导致了悲剧的发生。但顾美荣依旧面无表情:“所以,我儿子到底有什么错?” …… 侮辱残疾人,不算错?大概在顾美荣眼中,儿子不是侮辱别人,而是在“很有意思地”陈述一个事实;在停车场大打出手,也不是儿子的错,肯定是他们兄弟俩逼的;至于把人往车身上推,那就更不是错了,她坦然地说道:“既然打起来了,谁能讲究那么多呢?” …… 人至贱则无敌。 孙吉祥恨得咬牙切齿,爆粗口的小宇宙马上就要爆发了。 在顾美荣即将离开时,孙吉祥冷不丁地说道:“张垚垚当时是酒驾。” 顾美荣这才有了一丝慌张。 那位倒霉的车主也激动起来:“我说呢,怎么闻着一股浓浓的酒味!他接连撞了好几辆车,原来他是酒驾!” 这可严重了,如果真能确定是酒驾,那张垚垚不仅会吊销驾照,如果被孙家人抓住了把柄,他还有可能坐牢。 一想到这些,顾美荣又发起抖来,浑身哆哆嗦嗦的,好像下一秒就要跳起来,将孙吉祥的头发全给薅下来。 不过她为儿子擦了这么多年屁股,也都有经验了,立刻辩解道:“你有证据吗?就信口胡说?” 当警察来时,已经到傍晚了,就算把张垚垚喊过来,也测不出酒精浓度了。孙吉祥一琢磨,便苦笑道:“好吧,我并没有证据。” 顾美荣的嘴角不自然地往上翘了翘,看得出来,她并不放心。车主听了孙吉祥的话,又着急了:“诶,这事也不能全赖我啊!警察同志,你们也看到了,我已经尽量避让了,这兄弟俩轮番扑上来,我有什么办法?” 又是一顿推诿扯皮,孙吉祥听得心累,便摇着轮椅,进病房看他哥去了。孙平安浑身上下全都检查了一遍,幸好大脑没事,内脏也无碍,只是肋骨断了,要卧床休息一段时间。 孙吉祥没脸面对哥哥,但这次孙平安同样没有责备他,他躺在床上,笑道:“天不怕地不怕的孙吉祥,表情怎么这么挫?” 孙吉祥抠着卫衣的系带,不再悠然自得地转来转去,而是将袋子握在手里,徒劳地抓着。他半天才抬起头,说道:“你骂我一顿吧!” “我不像你,我脾气好,从来都不骂人。” 孙吉祥噗嗤一声笑了,又有点伤感,嗫嚅道:“对不起。” “该跟我说这句话的,是张垚垚,而不是你。” 想起顾美荣的嘴脸,孙吉祥攥紧了手中的带子,要是能打人该多好。要是能把佟掌柜的武力值买过来,那该多好。 但他偏偏是个残疾人,只能在病房里生闷气。孙平安还有话没说完,孙吉祥又摇着轮椅出去了。孙平安只好尴尬地收回了手——弟弟虽然行动不便,但什么也阻挡不了他的天马行空。 病房外面的谈判陷入了胶着状态,顾美荣坚决不肯承认儿子的错,车主又把责任全推给张垚垚和孙家兄弟。刚一开始,孙妈妈还激动地追问他们的责任,但说着说着,发现根本没人理会她的话,她便捂着脸哭了起来:“至少我家孩子是无辜的啊!他还躺在病床上呢,你们有谁关心过他吗?” 车主清了清嗓子,顾美荣则不屑地说道:“那也只能怪他倒霉。” …… 被顾美荣感染,车主也放起了无赖:“这兄弟俩,一看就不怎么宽裕,他俩不会是故意碰瓷吧!” 孙妈妈失去了争论的力气,捂着胸口,干嚎了一声,差点儿坐到地上。 孙吉祥沉得住气,他先安抚了妈妈,让她回病房陪哥哥,大声说道:“妈,你拿着我的银行卡,去找护士,把我哥转到单人病房去。” 然后,他不紧不慢地掏出手机,将手机画面给在场的人看:“睁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了,我光是上个月的收益就三万块。” 车主难以置信,顾美荣装作不在意,但惊讶是隐藏不住的。她压根就没把这个“残废”放在眼里,谁知他不仅有赚钱的本领,还比一般人赚的多很多。 尤其是比她那个(草包)儿子,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孙吉祥十分瘦弱,穿的t恤是某个时尚快消品牌几年前的款式,一条普通的牛仔裤,一双踩得到处是褶皱的耐克鞋。因为腿部残疾,他的脚要比成年男子小很多。这一身打扮,的确平平无奇,甚至有几分寒酸落魄。 孙吉祥把手机放回口袋里,冷笑道:“你——儿子不争气,闯祸无数,你看着风光,但肯定过得特别不如意。有那么个草包外加惹事精的儿子,我真同情你!你——开着一辆大概十年前的现代,要是卖二手,最多卖个三四万,连我一个月的收入都不如,你在我面前显摆什么优越感?” 两个人被孙吉祥一阵嘴炮弄得回不过神来,孙吉祥又像大爷一样坐着,说道:“你——开车的那个,我本来没想为难你,但你态度转变得太快,这让我十分不爽,我非得让你见识见识我的厉害!你——张垚垚他妈,虽然你很可怜,但我也不会放过你。你等着,我会把你们母子俩一起送进监狱!” 两个人面子都挂不住,尤其是顾美荣,脸庞抽动得格外厉害,她气得扬起了胳膊,但是她的巴掌还没落下来,郝梦媛便匆匆赶来了。她跑得气喘吁吁,挡在孙吉祥面前,说道:“有话好好说,不要动手!——咦,要是没看错,你是张垚垚的妈妈吧?原来,还真是张垚垚又闯祸了啊?” 顾美荣的脸色十分难看,她冷哼了两声,跟警察交代了两句,等有事再联系她。警察也很为难,在没看监控之前,从直觉上来说,他们就觉得张垚垚是有问题的。况且他又躲了起来,这不是做贼心虚么?但还是那句话,没有确凿的证据,甚至连他们是怎么打起来的都说不清楚,如何定他的罪? 张垚垚并没有回家,而是躲在离机场很近的一家酒店里,那酒店也是他们家的。听说他闯祸之后,顾美荣让他躲在那里,要是有什么事,他可以直接拿着护照去国外躲一躲。 替他善后这么多年,顾美荣的确可以称得上经验老到了。从医院出来后,顾美荣径直去酒店找儿子。张垚垚躺在床上,内心忐忑不已。看到妈妈阴沉的脸色,他更加害怕了。 但是顾美荣并没有责备他,从小到大,不管闯多大的祸,妈妈都没有责备过他。这次也不例外,顾美荣还没来得及脱下外套,便先端详起张垚垚的脸庞来,关切地问道:“你没伤着吧?” “好像没有……” “那是不是吓着了?” “有点儿。” 顾美荣抚摸着儿子的手,说道:“有妈妈在,你什么都别怕。” 世上只有妈妈好,对张垚垚来说,这句歌词更是直戳他的心窝。 “妈,孙平安……死了吗?” “没死,听医生说,也就是受了点儿轻伤。” 张垚垚这才如释重负,一下子把自己扔到床上,大笑道:“靠!他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吓死老子了!” “可能就是故意吓唬你的,那兄弟俩都很狡猾,看来是想骗你的钱。”但是想到孙吉祥的“月薪”,顾美荣又有些怀疑:“他那个弟弟是干什么的?好像还挺会赚钱的。” “不知道,我今天也是第一次见他弟弟。哈哈,看来他家造了不少孽,兄弟俩没一个正常的。”张垚垚放下心来,又开始提要求:“妈,我想换辆车,这是我爸开过的老古董,出去谈生意什么的让人瞧不起。别说谈生意了,就连孙家那残废都嘲笑我!你给我换个迈巴赫吧!那车也没多少钱,但是比我现在这个气派多了。” “你不是说了么,创业不成功,就不会换车。要换车,那得跟你爸说去。” “我爸的钱也都在你手里,你给不给换?” “看你近期表现!买了车,再给你配好鞍,怎么着也得准备二百万,这叫没多少钱?你以为像花二百块那么容易?”顾美荣始终眉头紧锁,终于问道:“你昨晚喝酒了?喝了多少?” “心情郁闷,所以就喝了一点。” “一点儿?一点儿是多少?” 张垚垚努力回忆道:“上半夜和几个朋友喝了一场,断片了,记不起来了。睡了一觉之后,又自己去酒吧喝了一茬,但没喝多,也就是几杯鸡尾酒。” “大清早喝酒,你的胃能受得了吗?” “还好啦,现在不怎么难受。” 看来孙吉祥说的是对的,张垚垚的确酒驾了。顾美荣在房间里转了几圈,双手发抖,声调也高了起来:“你喝完酒就开车了?你这样多危险啊!要是你撞了别人,咱家赔钱就完事。要是你出点儿什么事,妈妈还活不活了?” “没事,大早上的,大街上也没什么车,开了一圈,我的酒反而醒了不少。” 张垚垚一点儿也不当回事,而顾美荣想起孙吉祥的话,头皮一阵发麻:“孙家那个残废,知道你喝酒了,还要告你呢!” 张垚垚一愣,继而大大咧咧地说道:“没事,没人知道我喝酒了,我也没告诉别人。他找不到证据的。” “真的?” 张垚垚仔细想了想,突然一拍大腿,说道:“坏了,我好像告诉耿小庆来着!” 第二卷 第86章 突如其来的告白 请“佟掌柜”帮忙时,孙吉祥理直气壮,似乎觉得此事理所应当。在此之前,他还跟别人提过钱什么的,但是在跟佟童讲话时,连钱也没提过。 “你得制裁张垚垚,为我哥找回公道。” 这样一来,倒显得佟童义不容辞了。佟童很是为难:“我爸刚度过危险期,我还有一大堆烦心事没解决,你怎么确定我一定会帮你?” “因为,你是‘侠士’嘛!” …… 坏了,那熟悉的鸡皮疙瘩,又起遍了全身。 别说佟童了,就连郝梦媛,都感到浑身不适。 孙吉祥的笑容颇有几分诡异:“侠士本就应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孙吉祥,你现在是在道德绑架,知道吗?” “只要你能帮忙,道德绑架又何妨?”孙吉祥毫不在意地说道:“哪怕你说我死皮赖脸,死缠烂打,只要你能帮我哥,我也认了。” 听到这里,佟童反倒有些佩服他了。“你啊,别那么心急。本来我就想帮你哥的,被你一说,反倒不想帮了。不信你想一想,你有没有这样的经历?你要主动戒游戏,结果你妈妈偏偏又训了你一顿,让你别玩了,那你还戒不戒了?” 孙吉祥才不管,他笑得阳光灿烂:“总之,你会帮忙的,对不对,侠士?” “……好了,打住,别再喊了,再喊我不帮了。” 郝梦媛一直在场,听到佟童肯帮忙,她也很高兴,但也很为难:“现在测肯定来不及了,也不知道他在哪里喝的,咱们也找不到证人。” “大概……能找到证人。”佟童若有所思:“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早上给耿小庆打过电话,说他在酒吧喝酒。接着,他就追到医院来了。我倒没想到他是开车来的,更没想到他会酒驾。” 孙吉祥顿时两眼放光:“那,那个耿……什么,她能帮我们么?” 佟童和郝梦媛相视一笑,但都是苦笑。 他俩都跟耿小庆打过交道,尤其是佟童,太知道她的性格了。她跟“助人为乐”这四个字都沾不上边,更别说见义勇为了。 即便如此,佟童还是跟孙吉祥说道:“我尽量说服她。” “不用说服,我都听到了。”耿小庆从拐角处露出脑袋来,像个娇俏的小姑娘,她咯咯笑道:“说实在的,我懒得管你们这些闲事。不过想让我帮忙,也不是不可能,但是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佟童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耿小庆巧笑嫣然,说道:“你答应跟我交往就行了。” …… 郝梦媛有点惊讶:“我以为你俩重逢了之后,就开始交往了……” 孙吉祥则说道:“这么个大美人主动投怀送抱,你还不赶紧答应吗?” 郝梦媛不动声色地捶了他肩膀一下,示意他不要乱说话。孙吉祥却丝毫不领情,天真烂漫地说道:“这样一个大美女他还能拒绝?他是不是哪儿不行?” …… 郝梦媛硬是挤出一个微笑,这次也不遮遮掩掩了,明目张胆地将孙吉祥掐得哇哇乱叫。 佟童左右为难,压根没在意孙吉祥的胡言乱语,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那时已经到了腊月二十七了,马上就要过除夕了。佟童一回去,老佟便给他转了五百块钱:“你去买点儿年货,再去看看你奶奶吧!有什么事我就喊护士,你也不用惦记。” 佟童木木的,没收父亲的转账,而是心不在焉地收拾起了东西。老佟问他有什么心事,而他茫然地想了一会儿,烦心事太多了,从哪件开始说呢? 老天生怕他有一点空闲似地,他很快便接到了高小宝打来的电话。高小宝情绪激动,问他门上怎么贴了一张纸,限他今天之内把所有东西都搬出去,如果不搬,那就要强制扔出去了。 “老板,你是突然决定不开了吗?怎么也没提前跟我说一声?你也太不仗义了!” 佟童很是头疼,说道:“是房东决定卖房子,这几天事太多了,我忘了跟你说了。” “啊?!” “我最近也没心情管这些破事,你能收拾多少就收多少吧!” “那可不行,虽说你是老板,但我是元老啊!我不可能那么轻易地被赶出去,你等着,等我给你答复。” 佟童还想叮嘱他别惹事,但他心烦意乱,也有点自暴自弃,心想,爱咋咋地吧!债多了不压人,破事多了,也就感觉不到压力了。 话说,房东答应的违约金还没打过来,佟童正压抑着暴躁的心情,如果他见到房东,说不定真能一脚把他踹进海里。 幸运的是学校那边还没什么动静,想来是快过年了,所有的“账”都要拖到年后再算吧! 为了不让养父担心,佟童暂且到走廊里溜达。他很想帮助孙家兄弟,但他能草率地答应耿小庆的示爱吗?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嘴唇,仿佛那里依旧火热,依旧残留着耿小庆的气息。 被她亲吻的那一刻,要说他没动过心,那肯定是骗人的。 但他那时只有一声叹息,因为他的心思还在另一个人身上。 被他变相拒接了之后,耿小庆便离开了医院。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是他表白被拒,那他也会觉得很没面子吧!更何况,还是当着熟人的面。 要帮助孙家兄弟,最简单的办法就是通过耿小庆的帮助。但耿小庆又倔得跟头驴一样,被他拒绝,她是断然不会提供帮助的。佟童思索着,怎么才能查到张垚垚酒驾的证据? 孙吉祥一个劲儿地给他发语音,让他赶紧答应那位美女的告白。佟童明显感受到了他的焦虑,因为他从最初的请求,变成了骂骂咧咧,最后干脆问道:“我给你多少钱,你能勉为其难地答应她?” 尽管知道他的为人,但佟童依然有些生气,没有搭理他。估计他也被“哥嫂”给教训了一通,也不再骚扰他了。 当天晚上,佟童躺在陪床上,依然愁得睡不着觉。他无聊地刷着朋友圈,还给钱茜茜上传的照片点了赞。还是大小姐的生活好啊,无忧无虑。她大概会在泰国待上二十天左右,等她一回国,发现自己失业了,她会作何感想? 到了十点多,高小宝打来电话,开玩笑说他闯了一点祸。佟童无力地问道:“你是不是打人了?” “咦,你还真聪明,料事如神。不过,我是打人未遂。” 按照高小宝的陈述,是他打算在道馆里死耗到底了。那天晚上,房东看到道馆还亮着灯,又过来催促了一番,让他赶紧卷着铺盖走人。高小宝挽起衣袖,有意无意地露出了一块刺青,强硬地说,一切按照合同来,他不接受违约金,更不会搬走。 房东比他更蛮横:“那就别怪我不客气,我要把这里的东西全给扔出去。” “那你找人来啊!”高小宝一脚踹在门口的桌子上,那桌子立刻发出了嘎吱嘎吱的破裂声。房东吓得后退了好几步,高小宝又冲他挥了一拳头,不过,拳头落在了墙上。 但是这一下,已经足够房东战栗了。高小宝适时地威胁道:“我以前在市体校练跆拳道,只要我愿意,我能叫一帮运动员兄弟来。你不是要喊人过来,把这里的东西全给扔出去么?那你定个日子,我也喊他们过来。大老爷们敞亮点儿,两帮火拼,赢的就留下来,行不?咱也讲点儿武德!” 房东一边骂他“神经病”,一边后退。退到门口,忙不迭地跑了。高小宝不敢睡,像个气定神闲的大师一样,盘着腿,坐在那里,等着房东喊人来报复他。但是等了半天,只等来房东发来一条短信:“我跟买家说了,最晚拖到大年三十。要是还不走,那我真喊人了。” 高小宝得意洋洋地跟老板汇报道:“你看,该强硬的时候就得强硬,跟这些流氓讲什么道理?把我逼急了,我直接动手。不过,要是打了人,还得跟警察打交道,那就更麻烦,所以我克制住了冲动,还为你争取到了时间,我厉不厉害?” “厉害!”面对他的“邀功”,佟童毫不吝啬自己的赞赏。不管怎么说,争取到了几天时间,算是一个好消息。于是,他发自肺腑地说道:“谢谢你。” “诶,见外了啊!大言不惭地说,这家道馆是咱俩共同的心血,我不会轻易退步的。”高小宝顿了顿,似乎有些害羞:“别发愁,不管发生什么事,我肯定站在你这边。” 挂了电话,一束月光照了进来。在无边的黑暗中,他总能看到星星点点的光亮。 第二天一早,耿小庆就来找他了,她不再是那幅光彩照人的样子,看起来很憔悴,还有一丝惶恐。见到佟童之后,她毫不犹豫地扑进他怀里,说道:“水桶,你要保护我。” “怎么了?你被人欺负了?!” “张垚垚……他未婚妻好像出事了。” 本来昨天应该当新娘的女孩子,被未来的婆家给放了鸽子。她在空无一人的酒店礼堂坐着,大概是眼泪都流干了吧!待家人发现时,她已经浑身是血的晕过去了。 耿小庆住在那家酒店,听说这件事之后,吓得一晚上都没睡着。她无法形容张垚垚一家的冷血,女孩还怀着他们家的孩子,怎么就能对她不闻不问?让她自生自灭? 佟童抱着她,问道:“那女孩怎么样了?” “听说还在抢救。” “听谁说的?” “张垚垚。”耿小庆毫不掩饰地说道:“他给我打过电话了,旁敲侧击地问我,昨天闻没闻到他身上的酒精味,我就装糊涂,说只闻到了他身上的香水味。我不想再被他问下去,就问他未婚妻怎么样了。他说,孩子缺氧太久,没保住。他未婚妻还在抢救,没脱离危险。你没听到他的语气,真的像是在说说别人的事情。那个小生命,是他的亲骨肉,他怎么能这样啊?” 佟童拍着她的肩膀,说道:“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以后跟他保持距离就行了。” “我以为糊弄过去了,但是他妈妈把电话抢了过去,说是想跟我谈谈。”耿小庆抬起头,楚楚动人:“水桶,我没怕过什么人,但我真害怕他妈妈。我不想住在他家酒店里了,你要帮帮我。” 第二卷 第87章 穿帮 在来找佟童之前,耿小庆的脑子已经转了好几圈了,她决定了,不见顾美荣,来找佟童,准备将张垚垚酒驾的始末全都说出来。 “就是昨天早上,他给我打电话,说是心里很闷,喝了很多酒,非要过来找我。我嫌他烦,但是也好心叮嘱他,让他车冲动,更别在酒后开车,看来我的话都成了耳旁风,他还是酒后飙车了。” 佟童问道:“那你知道他是在哪里喝的酒吗?” 耿小庆摇摇头:“这个倒没说,但是他说,要是我不理他,他马上就跳海。大概,是在海边喝的吧!” 佟童立刻着手查了起来。张垚垚从挂电话到追到医院来,差不多花了半个小时。这样一来,他喝酒的地方大概离医院十公里左右。而且又是在海边,这个区域上的范围又缩小了不少。佟童很快锁定了几家酒吧,将它们罗列出来,问耿小庆:“这几家酒吧,有没有印象?” 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那家名叫“蓝调”的酒吧。 耿小庆不愿回忆那里,便用手一指,嘟囔了一句:“这里,就是我曾经去过的地方。” 她指的是高考完那次吧!她去酒吧喝酒,本想放松放松,结果差点被张垚垚给那个啥了。 “蓝调酒吧……”佟童一边思索,一边拿手机查询:“我以前不知道,原来港城还有这样有个性的地方。那里实行严格的会员制,一般人还不是想进就能进的。如此有逼格的地方,适合充面子,适合张垚垚的性格。” 耿小庆却有些吃惊地说道:“饭桶,你……的确跟以前太不一样了。” “怎么了?” “你有勇有谋,短短几分钟,他的路线就被你推断出来了。” 佟童微微有些得意,说道:“这算什么?不过,要是你早点告诉我,可能我已经拿到监控录像了。” “你……是为了拿监控录像?” “嗯,要不只靠你一个人,很难定他的罪。再说,那样对你来说也太危险了。” “嗯,经过他未婚妻一事,我确实觉得,他们一家人都太危险了。” 佟童冷不丁地问道:“你既然知道张垚垚对你起了歹意,怎么还要住在他家的酒店?你就不怕他再骚扰你?” 耿小庆并不喜欢张垚垚,甚至还很讨厌他,但总的来说,张垚垚的综合条件还是不错的,所以她很享受张垚垚追求她时的那种刺激感,她也享受她拒绝张垚垚时的快感;所以,她隐隐希望二人能偶遇。偶遇之后,张垚垚对她奉承恭维,而她娇蛮无礼……虽然不明说,但她期待着这些。 若是郝梦媛知道了她这些矛盾的行为,很可能猜出她心中真实所想。但佟童是个直男,又没有学过心理学,一般猜不透她这些小心思。 所以,抱着些许小小的侥幸,耿小庆说道:“我在他家酒店办了会员,每次入住都有折扣,每次回来都住他家,习惯了嘛!你要是不喜欢,下次我换别家就是了。” “我没那么小心眼,也没怀疑你和张垚垚的关系,但总觉得你出入他家酒店不安全。” 耿小庆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她笑嘻嘻地说道:“那我今天回去就退房,再找一家酒店。” “还找什么酒店?” “嗯?” “不嫌弃的话,就住我家呗!” …… 这下轮到耿小庆脸红了。 佟童尽量若无其事,但却不敢直视耿小庆:“反正你以前也在我家住过,我买了新房子,你还一次都没去过。我现在吃住基本都在医院,家也没什么人,白交着暖气费。你要是不嫌弃,就过去住着呗!” 不嫌弃,当然不嫌弃。 那是他还是个学生党的时候,就赚钱买下的房子。耿小庆想入非非,在很早之前,他就有了赚钱的本领,哪怕这套房子不起眼,她也愿意用它做婚房。 这几天佟童要忙的事很多,所以还是从医院里请了一个护工。安顿好了之后,他跟耿小庆说道:“你跟我一起走吧,我去酒吧,你回酒店收拾东西。我把我家的地址发给你,你直接带着行李住过去吧!” 他不跟自己同行,耿小庆微微有些失望。但他都主动要求她住在自己家里了,还奢望什么呢? 一想到这些,耿小庆就合不上嘴,她喜滋滋地说道:“让我住你家,我的名声都被你毁了,你得对我负责。” “要是担心,那就别住嘛!” …… 果然,说话的方式跟七八年前如出一辙。这辈子都别指望这个钢铁直男有什么长进了。 走出医院的时候,耿小庆就走在他身边,钢铁直男却把手插进兜里,走得大步流星,耿小庆无奈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心想,拉拉手不好吗? 佟童先帮她打了车,在招手的那一刹那,他突然像悟到了什么一样,猛拍了脑门一下。耿小庆以为他还要像以前那样,意识到寒风刺骨,然后深情款款地为她披上自己的外套,谁知他说道:“我的车,放派出所两天了。” “……” “算了,去找证据更重要一些。破二手车,应该也没人偷。” 车来了,他不由分说地把她塞进车里,说道:“记住我说的,尽量躲避着张垚垚,别招惹他,听到了没有?” 耿小庆嫌他啰嗦,更嫌他不解风情,随便哼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看着她走了,佟童才放松了。 刚才他手心全是汗,天特别冷,都是因为紧张才出了那么多汗。 这么多年来,他怎能不知道耿小庆的心思?但她昨天当着别人的面说了出来,逼着他跟她交往,这的确让他接受不了。这才过去一晚上,他还没从“告白”的冲击中走出来,她已经像没事人一样了。 真不动心吗? 佟童不敢给出肯定的答复。但他隐隐觉得,总有一天,他会“栽”在耿小庆手里。 跟几年前一样,“蓝调酒吧”的招牌依然低调,但仍旧不好进。而且佟童的打扮过于朴素,他留着利落的短发,眉宇之间仿佛写着“正气凛然”四个大字,人家就更不让进了。 不过佟童不紧不慢地掏出一张“证”来,门口的保安一看,立刻给上司打了电话。 于是,佟童顺利地进入了酒吧。这里刚经历过一夜的喧嚣,卫生还没有打扫干净,简直比图书馆还要安静。 在酒吧里管事的是一位四十左右的中年女子,身姿曼妙,风韵犹存,一头大波浪慵懒地披在肩上,娇艳的红唇颇有几分风尘味,而一袭咖啡色的长裙又显出了她的文艺气息,总体来说,若是走在街上,她会是让人回眸的那种人。 走向佟童时,她的步伐颇有几分摇曳,但又不失庄重。她热情地递上了自己的名片,说道:“别人一般都叫我梅姐。” “梅姐”印在名片上的名字是田一梅,佟童看了一眼名片,规规矩矩地称呼道:“您好啊,田经理。” …… 田一梅微微一怔,说道:“佟警官年纪不大,态度倒很端正。只不过,看着眼生。” 佟童硬着头皮撒谎:“我刚调过来没多长时间。” “是吗?”田一梅端过两杯咖啡来,说道:“那你过来是为了什么事呢?” 佟童总觉得自己应该再成熟一点,像齐家那样,先聊点儿别的,兜兜转转,再说主题。无奈他真学不来那一套,他有些苦恼地抓了抓耳朵,便直截了当地说道:“我想问一下,昨天张垚垚是不是在您这里喝的酒?” 田一梅往后一仰,微笑道:“你问得倒是爽快,好像我一定知道张垚垚这个人似地。” “如果他确实在这里喝过酒,那你应该对他印象深刻。一来,他是这里的常客;二来,他在早上喝酒,正常人不会这么干。最重要的一点嘛……在意识到酒驾之后,他,或者他的妈妈应该特意拜托过你。所以,你不会对这个名字感到陌生。” 田一梅抽出一根烟,对佟童使了个眼色,佟童表示并不介意,她便点上火,接着吐了一个漂亮的烟圈:“你很聪明嘛!” “过奖了。” “但是我恐怕不会给你想要的答案。”田一梅说道:“你也知道,张家我是得罪不起的,除非我不想在港城混了。” “那……我们只能走正常流程,请你配合调查了。” 田一梅笑道:“你不会真以为你能骗过我吧?” “……” “如果你真的是警察,你不会一个人来这里。你的气质倒挺像警察的,如果再找个人陪你演戏,说不定我还能被你唬住。不过,你能想办法混进来,已经很不容易了。” 这个女的肯定不好糊弄,佟童也不是没想过穿帮。但是被揭穿了,还是觉得很丢脸。要是老韩知道了,肯定要嘲笑他很久。 好在田一梅并没有取笑他,她说道:“张垚垚的为人,我是略有耳闻的。但是很遗憾,我还是不能帮你。你走吧!你伪造证件这件事,我就不追究了。” “这么说,张垚垚的确在这里喝过酒,是吗?” 田一梅惬意地抽着烟,但是不做任何回应。她狡猾得很,她担心佟童录音,所以重要的信息,她一概不泄露。 佟童有些泄气,他不能强硬地要求田一梅有正义感,也不能要求她对孙家兄弟抱以同情。他站起来说道:“贸然打扰,很抱歉。但是这证件嘛,倒也不一定是伪造的。” 田一梅耸耸肩膀,笑道:“那我就不关心了。” “张垚垚原本是昨天的婚礼,但是他逃跑了。就在昨天,他的孩子引产了,他的未婚妻还生死未卜。”佟童说道:“你是知道他秘密的人,但愿麻烦别找到你身上。” 第二卷 第88章 AI机器人 田一梅笑得不太自然:“是啊,跟这样的人打交道,我手心也捏着一把汗,我也害怕他在这里做些见不得人的事。但是讨生活嘛,就没有容易的。既然这样,我又何必跟钱过不去。” “那,如果真是警察来了,你会把监控录像给他们吗?” “那要看情况。你得先告诉我,为什么那么想定张公子的罪?” 因为孙家兄弟很不幸,因为张垚垚的妈妈太嚣张,因为张垚垚已经祸害了很多人……但是话到了嘴边,佟童平静地说道:“在少年时期,我就跟他起了好几次冲突,我想让他受到惩罚。虽然我可以揍他,但那样对我没什么好处。我只希望他进监狱。” “你可倒坦诚,我还以为你能给我讲一大堆大道理呢。” 佟童笑道:“道理是用来约束自己的,不是来要求他人的。” 田一梅微微一怔。 佟童正了正神色,跟她道了谢,又说道:“我知道,张家家大业大,而且张垚垚还是你的财神爷,你理应站在他那一边,我非常理解你的做法。抱歉啊,今天打扰了。不过想要定张垚垚的罪,并不是只有这一种办法。” 田一梅若有所思,虽然还没送松口,但神情已经平和了许多。她张了张嘴,好像有话要对佟童说,但是佟童的手机却响了,电话是本地的一个座机,并不是佟童认识的人。 在电话接起来的一刹那,佟童刚“喂”了一声,那边便挂掉了。 打错了?管他呢,反正只要不是苏昌和威胁他的电话就行。 但佟童又觉得不太对劲,他想起了七年前——不对,现在是八年前了,八年前孟老师打过来的电话,那个因为他贪玩而错过的电话。 他想,这大概不会是苏昌和打来的电话。不管怎么说,人家还是大佬,不论是威胁他,还是嘲讽他,都没有必要挂掉电话。那会是谁? 田一梅问道:“怎么了?” “唔……这个电话不知道是谁打过来的。” “这年头,诈骗电话多了去了,不用在意。”田一梅顿了顿,说道:“我帮不了你,但奉劝你,不要活得那么正气凛然的,对你不好。” “正气凛然有什么不好?除了有可能死得早。” 田一梅又怔了一下。 “张垚垚之流,总要有人跟他死磕,才能让他付出代价。他欺负过别人,也欺负过我,我就是想让他受到惩罚。你可以纵容包庇他,但他的行为有很大的不可控性,但愿他别给你招惹麻烦。” 或许是这几句话打动了田一梅,在佟童转身离去时,她突然开口说道:“张家已经有人来过这里了,你想找监控也找不到了。” 没想到张家人动作这么迅速,看来他们也知道,张垚垚有坐牢的危险,所以得把一切可能性全给排除掉。 佟童有些气馁,田一梅又说道:“但那晚我的车停在门口。” “……?” “我的行车记录仪一直开着。” 看到佟童眼中那一抹希望的神色,田一梅又卖了个关子:“但是我还得考虑考虑,明天给你答复。” 这已经是天大的喜讯了,不管给不给,佟童都跟她道了谢。他走出酒吧时,已经快十一点了,给医院那边打了电话,护工喂老佟吃完饭了,老佟让他在外面散散心,不用急着回来。 佟童便想跟耿小庆一起吃饭。但耿小庆居然不接他的电话,打了好几个都没人接。想起那个响了一声的电话,佟童头皮发麻,也顾不上犹豫了,立刻打车去了张垚垚家的酒店。 富丽堂皇的大厅里有些骚乱,电梯门口聚集着一群人,原来,有一架电梯出故障了,停在十楼动不了了。 有两三个前台在那里维持秩序,安慰客人:“请你们不用担心,本来就是正在维修中的电梯,那位客人不小心坐上去了,我们正在抢修,马上就好了。” 不仅如此,她们还给客人派发小礼品,希望这件事不要给他们留下不好的印象。这里毕竟是港城赫赫有名的五星级酒店,在公关方面还是很灵活的。 佟童也收到了小礼物,一个精致的手提袋,里面大概装着新一年的记事本什么的。他并没有心思打开,他抓住一个工作人员,问道:“电梯里面有人吗?” “是的,有一位女士被困在里面了。” “……她叫什么名字?是不是叫耿小庆?” 工作人员微微一笑,答道:“先生,我们不能透露客人的信息。” 佟童一听就火大:“就问问你受害人的名字而已,这算什么隐私?” 工作人员像个ai机器人,被骂了也不恼,依旧笑容甜美:“抱歉哦,我们不能透露呢。” 虽然在笑着,但那笑容却格外欠揍,甚至还有几分挑衅。佟童攥紧了拳头,还是没能挥出去,转身朝着楼梯间跑去。 他只跑到二楼,电话又响了,是刚才那个电话号码。这次佟童毫不犹豫地接了起来,电话那段用的是变声器,无法辨别他原本的声音。 “佟先生,你的动作挺快的,出乎我的意料。” “你是谁?是顾美荣吗?” 变声器说道:“不用管我是谁,反正你的仇家不止一个两个。” “耿小庆被困在电梯里吗?” “不错。”变声器说道:“她的命在我手里,只要你的回答不附和我心意,我随时都能让她从十楼掉到一楼,摔得当场断气。” “你让我回答什么?” 变声器反问道:“你今天早上干什么了?” 佟童保持镇定,立马说道:“我现在跟你保证,以后再也不调查张垚垚了。这个回答你满意吗?” “不错,是个聪明人。但是我要怎么相信你呢?” “耿小庆现在不还在你手里吗?我能拿她的生命开玩笑吗?” 变声器又说道:“把你找到的证据放在原地,不要耍花招。” “我什么证据都没找到,人家经理根本就不搭理我,直接就把我赶出来了。我可以对天发誓,如果说的有半句假话,出门就被车撞死。” 从田一梅的表现来看,她大概是个良心还为泯灭的人,所以佟童不打算把她拉下水。至于发的那个毒誓……反正是发在他自己身上的,他一点都不在乎。 “佟先生,别忘了,你的父亲还在医院里躺着,要是你敢耍什么花招,那你就会变成不孝之人,明白吗?” 尽管有十万个不甘心,但佟童只能暂且低头:“行,算你狠。你可以把耿小庆放了吧?” “你也太心急了。可能现在还没到缺氧的阶段,她还在里面活蹦乱跳的。等她快不行了,我再考虑要不要放她,要不你怎么会长记性呢?” 佟童暴躁地在原地转圈,却又怕激怒那个变声器,只能选择忍耐。变声器说道:“你现在马上给孙家兄弟打电话,让他们承认自己倒霉,放弃对这次事故的追查。” “我不帮忙就算了,追不追究是人家的事,我有什么资格管?” “好,那就让电梯往下掉几层……” “好好好。”佟童忙不迭地说道:“我打电话就是了。” 如果跟孙吉祥说,他能把佟童骂得狗血淋头,所以佟童还是选择了温和的孙平安。他支支吾吾地说出了打电话的目的之后,孙平安沉默了几秒钟,便立刻释然了:“你劝我们放弃追查,肯定是有不得已的原因。” 他善解人意,佟童却格外羞愧。但是想到耿小庆,他只能硬着头皮说道:“没办法,有时候就是倒霉吧!” 孙平安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平静:“嗯,有时候就是命。不管怎么说,谢谢了。这是发自内心的。” 挂了电话,佟童感觉心脏空了一块儿。这应该是他第一次为原则妥协。 打完电话之后,变声器又打来电话,希望他别忘记今天说的话。“另外,耿小庆已经放出来了,让她离张垚垚远点儿。” 佟童一口气跑到十楼,果不其然,电梯门已经打开了,耿小庆被几个人抬了出来,刚要被放在地上,佟童一把把她抢了过来,将她抱到了怀里。 不知是因为缺氧,还是因为害怕,她脸色煞白,气息微弱。佟童叫了她好几声,她才缓慢地睁开眼睛。看到佟童,她还笑了笑,但又晕过去了。 酒店一个负责人已经叫了救护车,要把耿小庆送到医院。佟童紧张地握着她的手,不停地喊着她的名字。到了医院之后,耿小庆清醒过来,声音很微弱:“我不是在做梦?” “不是,我在你身边呢。小庆,你受苦了。” “我怎么这么倒霉,那个电梯怎么就坏了?我要给你打电话,手机却被人偷了。电梯里面好黑啊,就我一个人,我要吓死了。” 酒店“负责人”跟着来了医院,他对耿小庆表达了歉意,又小声补充道:“上面明明贴着’维修‘的通知,你怎么还上去了呢?” 耿小庆气歪了鼻子,佟童冷不丁地看了他一眼,问道:“堂堂五星级酒店,在客流量密集的时候维修电梯?” “……虽然不常见,但有时候也会有这样的事。毕竟,客人的安全是第一位的。” 这个负责人也像ai机器人,浑身上下透着一股高傲冷漠的客气,但是他对正在吸氧的耿小庆毫不关心。 佟童又冷不丁地问道:“请问,是什么时候贴的通知?在她上电梯前,还是上电梯后?” ai机器人终于有了变化,他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甚至有几分狠毒,完全不像一个做着普通工作的普通人,他的神情,跟“心狠手辣”几个字更相配。 耿小庆也察觉出了异样,她害怕地拉住了佟童的衣袖。佟童破天荒地亲吻她的手背一下,耿小庆一下子石化了。 “别为我担心。” 佟童温柔地说完,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之势站了起来,冲着那个“负责人”就是一拳。 那一拳积攒了太多的愤怒,打出去之后,那位“负责人”当即鼻血飞溅,门牙崩出,吓得四周惊呼声一片。 第二卷 第89章 那个有钱的小美女 这一拳,打得“负责人”鼻血横流,口歪鼻斜,打得四周惊呼声一片,也成功打出了一个“故意伤害”的罪名。 毛躁的高小宝没闯祸,嘴欠的孙吉祥也没挨揍,反倒是一直鼓吹“镇定”的佟掌柜,被留在派出所里了。等人家验完伤回来,他也离坐牢不远了。 他只跟耿小庆交代了一句:“别告诉我爸,要是问起来,就说我急着搬家,晚上回不去,来不及跟他说。” 耿小庆惊魂甫定,便匆匆办好手机,四处找关系捞人。这几年来,他们错过的太多了,至于他的人际关系网,耿小庆并不很了解,对他的认知还停留在高中时期。她分别找了孙丞材和陈泽平,他俩也都吓坏了。如果想要和解,那就得准备很多钱,耿小庆预想的是十万,她必须要在几个小时之内凑够这笔钱。 孙丞材骂骂咧咧,说道:“佟童打人,肯定是那人不对。还敢要十万块钱!快过年了,我家囤了那么多货,投了那么多钱……怎么偏偏这个时候出事啊!我先给你三万,回家再跟我老婆要点儿。” 陈泽平则面露难色,他本身就是个无业游民,靠父母接济,平时也就是在家里拿个生活费。在出手阔绰的孙丞材面前,他有些相形见绌。他徒劳地清清嗓子,没敢吱声。但又觉得面子过不去,便说道:“跟我爸妈要不出钱来,我问问我姐。” 孙丞材鄙夷地扫了他一眼,耿小庆也觉得这货实在太窝囊,也没搭理他,只跟孙丞材说道:“我有一部分钱放在基金里了,现在还拿不出来,手头能用的大概有四五万,再借个两三万,先把他捞出来再说。” 陈泽平不想显得太无用,便说道:“在他店里打工的那个小美女,不是特别有钱吗?让她帮忙不行吗?” 有钱的,小美女…… 耿小庆迅速过滤了这几个关键词,干脆地摇了摇头:“不了,就两三万而已,我肯定能找到办法。” 陈泽平有些讪讪的,继续回家当他的死宅去了。孙丞材无奈地说道:“老陈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用了?就算出不了钱,他能去医院照顾一下佟叔也好啊。” “得了吧,他愿意帮就帮,不愿意咱也不能强求。” 在外漂泊多年,耿小庆经历过的人情冷暖够多了,所以对陈泽平的变化一点都不在意。在她认识的人当中,高小宝也没多少钱,甚至连一万都拿不出来,但他愿意倾其所有救老板。 耿小庆想了想,他家还有个老母亲,他总得留一点钱回老家过年,便谢绝了他的好意。高小宝坚决地说道:“在这件事解决之前,我是不会走的。万一那房东趁我离开道馆的时候,把这里东西全给我扔了,我怎么跟老板交代?” 看他的架势,还真有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魄。耿小庆赞许地点点头,说道:“要是你十七八岁时也这么出挑,说不定我还真能看上你,跟你交往呢。” 高小宝努力做到面不改色,平静地说道:“那时候的事就不要再提了,我们都已经有了自己的生活了。” 刚夸了几句,便装起了深沉。在心情最低落的时候,耿小庆却被他逗笑了。如果不是高小宝同样提到了那个“有钱的小美女”,她还能再夸他几句。可他偏偏提了,耿小庆对他的好感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看到耿小庆眼中跃动的火焰,高小宝赶忙鞠躬,道了一句“耿姐慢走”,匆匆把她打发了。 或许还有一个熟人可以帮忙,那就是胡文娟。为了方便女儿上学,她搬到了港大附近,在小区里开了一个小卖部。在看到耿小庆的那一眼,她颇有几分诧异,听她说了来龙去脉之后,她赶忙拿出手机,说道:“我先转给你两万,先让佟童出来。大过年的,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谢谢胡阿姨,牛叔叔还好吗?” “嗯,挺好的。不过,佟童稳重了这么多年,怎么突然又打架了?以前因为他打架,进了好几次派出所,你牛叔差点儿没被气死。” 耿小庆勉强挤出笑容,开玩笑道:“嗯,要是他知道佟童一把年纪又打架了,能不能被气得站起来骂他一顿?” 胡文娟笑道:“那敢情好!——不过,小庆,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是哪里不舒服吗?” 她被关在漆黑的电梯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脸色能好才怪,直到现在,她的腿还打颤。但是她顾不上休息,她要赶紧把佟童给救出来。 胡文娟叮嘱道:“这钱不急着还,有事及时跟我说啊!或许我能帮上忙。” 老牛两口子对佟童真好,耿小庆心里一暖,真心地道了声“谢谢”。收到转账之后,果果也回来了,她把滑板车往角落里一扔,从货架上拿了一瓶营养快线,咕咚咕咚灌了进去。胡文娟赶忙制止了她:“路上都是冰,你也不怕摔跤?天这么冷,还喝凉的,等着胃疼吧!” “我不怕!要是生病了,佟童哥哥就来看我了——咦,这个姐姐,是不是上次在医院里遇到的那个?” “嗯。”耿小庆对人类幼崽没啥兴趣,但也耐着性子说道:“等把你佟童哥哥救出来,我们带你玩。” 果果的眼睛瞪得老大:“哥哥出什么事了?” 耿小庆一下子支吾了起来。 果果见她不言语,又缠着妈妈问了起来。胡文娟随口说道:“没事,你佟童哥哥欠了点儿钱,钱凑够了就好了。” 果果闻言,就要把她的存钱罐给耿小庆。耿小庆也不抚慰她幼小的心灵,耿直地说道:“得了吧小朋友,你这点儿钱,连个零头的零头都不够。” 果果很失落,提议道:“但是在她店里打工那个姐姐挺有钱的,她跟我说,要是她成了哥哥的女朋友,我想吃什么,她都给我买。奶茶店,水果店,我随便挑。因为她花钱大手大脚,佟童哥哥还训她了呢。” …… 又是那个“有钱的小美女”。 耿小庆的脸色更差了,她冷冷地说道:“姐姐也有钱,等我跟你哥哥交往了,也给你买好吃的。真是的,买点儿零食能花多少钱,小孩怎么这么好骗。” 虽然借到了钱,但耿小庆心里并不舒服。从什么时候开始,“有钱的小美女”成了佟童的一个标签了呢?她跟佟童可是正儿八经的青梅竹马,什么时候轮得到外人来插一脚? 但现在不是计较的时候,耿小庆凑够了钱,立刻去了派出所,要求跟那个“负责人”和解。但是人家根本不露面,在电话里说道:“我已经决定了,不要钱了,就想让他坐牢。” …… 耿小庆气得炸毛:“那为什么不早说?怎么能这么玩弄别人?” “跟我受的侮辱比起来,你凑钱这点儿过程算得了什么?”耿小庆冷笑道:“那你也别得意,如果你想走法律途径,那就走到底,要是最后你进了监狱,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佟童已经在派出所待了好几个小时了,看来当天晚上要在那里面过夜了。他倒是挺坦然的,跟耿小庆说道:“如果明天早上我还没出去,那我被拘留的可能性就很大了。少则五六天,多则十天左右。从今往后,我就是有案底的人了。” 刚才还风风火火的耿小庆,一下子就落下泪来。 佟童为她擦去眼泪,柔声安慰道:“反正早晚都有这一劫,躲也躲不过。” “可以躲过的,如果我不回来,不住在张垚垚家的酒店,你可以躲过去的。” 佟童一直很镇定,他说道:“我总觉得,天无绝人之路,再等等看吧!你先走,跟我爸说,我跟高小宝在搬道馆的东西,太晚了,今晚就在里面睡了。” 耿小庆含泪点头,又突然地环住了他的脖子,说道:“我不可能让你坐牢的,绝对不可能的。” 那一刻,佟童感受到了她强烈的心跳声,那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耿小庆,已经回来了。 “我再说一次,我有可能不用坐牢,如果坐了,你也不用为我伤心。如果不是经历这么多事,我还没这么强的斗志呢。” 耿小庆问道:“你是不是有办法?” “唉,有什么办法?碰运气而已。” 回到医院,耿小庆给好几个律所打了电话,但都不是很满意。老佟睡了之后,她到医院外面溜达,无意中碰到了郝梦媛,她也是趁男朋友睡着之后,出来透透气。 佟童的遭遇是瞒不过去的,郝梦媛听后眉头紧锁,问道:“所以,这事还是跟张垚垚有关系,是不是?” “大概是吧。” “还是平安连累了你们。” 耿小庆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一想起来就很烦,但她还是忍住不耐烦,眉头紧锁,说道:“没事的,你也知道,他这个人就爱出头。” 郝梦媛听出了她语气中的嫌恶,只能抱歉地笑笑,又说道:“我今晚联系下法学院的教授,看能不能找到靠谱点儿的律师,早点儿让佟掌柜的出来才是正事。” 耿小庆没答应,其实也不抱什么希望。郝梦媛像是自言自语:“没记错的话,钱茜茜的爸爸就是在法院工作的,如果她知道了,肯定会帮忙的。但是,我这样跟她求助,又有点不合适……” “钱茜茜是谁?” “啊……你还不认识她?就是在佟童店里打工的那个小美女啊!也是我的学生。” …… 不提还好,一提起来,耿小庆又爆炸了。 看来,的确所有人都认识她,所有人都理所应当地觉得,那个“有钱的小美女”,是跟佟童非常亲近的人。 耿小庆更烦了:“不老郝老师费心,堂堂老师跟学生求助,确实不太像话。” “是吧……”郝梦媛有些赧然,说道:“那我还是找找法学院的教授。” 天空又飘起了雪,远处又传来了鞭炮声,已经是腊月二十七的晚上了,天寒地冻,佟童在那里面怎么过夜? 耿小庆骤然心疼,突然叫住郝梦媛:“那个,郝老师,虽然你联系学生不太好,但是……我可以联系她啊!” 第二卷 第90章 离坐牢一步之遥 一个苏昌和,一个张垚垚,活脱脱的两座大山,压得佟童不仅喘不过气来,还有点儿不想活了,在印象中,他很久都没这么自暴自弃过了。 对张垚垚(也有可能是他妈)那伙人来说,吓唬耿小庆、让佟童收手,就已经达到目的了。没想到佟童居然买一送一,还控制不住打人了,而且打得很厉害,能被拘留的那种厉害。佟童没能把张垚垚送进监狱,倒有可能把自己给搭进去。对那伙人来说,这可真是天大的惊喜。 佟童半躺在冰冷的长椅上,有个民警好心说道:“年纪轻轻的,就是控制不住自己。不管再怎么生气,怎么能打人呢?还打得那么厉害。” 佟童想起那人对耿小庆的所作所为,便瞪着天花板,愣愣地说道:“要是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会揍他,往死里揍。” “……” “我这样说,跟‘认错态度良好’就扯不上关系了吧?” 民警干笑道:“你了解得倒是挺清楚的。” “了解得太多,有时候会成为良药,但更多时候会成为毒药。” …… 民警有点傻眼,佟童却笑着说道:“不过,明知是毒药,还要喝下去,就有两种可能。一种是飞蛾扑火,另一种是知道毒药的剂量,适量喝下去,能吓到别人,但喝不死自己。” 民警满脸问号,来派出所之后,这人是得道成仙了么? 佟童继续躺在长椅上,说道:“你们继续调查吧,反正我觉得他们是故意关押耿小庆的,我打他也没错。” “你说故意的,你也得拿出证据来啊!” 通话记录就是证据,但是佟童不敢拿出来,也不太希望警察继续追问下去。他自诩天不怕地不怕,但如今,港城两大财团都在找他的麻烦,他不可能不害怕。他怕病床上毫无反抗之力的父亲惨遭毒手,也害怕耿小庆再被他们挟持。 晚上耿小庆给派出所打电话了,她刚到佟家,发现家里的门被砸了。不知道是拿什么砸的,原本光滑平整的木板变得坑坑洼洼,有些地方还露着木渣。 耿小庆敲开了邻居的门,邻居说,听到砸门声,她探出脑袋来看了一眼,但一看到砸门的是两个彪形大汉,她又默默地锁上了门,不敢出声了。 耿小庆气得发狂,以至于语无伦次:“警察叔叔,这事你们必须得管!这肯定是有人报复佟家!太可怕了,今天砸门,明天就能砸人!” “这位女士,你的心情我们理解,但你那里……并不在我们辖区啊!” 民警试着把案件转到佟家小区所在的辖区,但佟童告诉耿小庆:“别报警了,你去找高小宝吧!” “不能就这么算了!” “暂时……就得这么算了。” “佟童!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懦弱了!” 还不是因为你。 但是佟童没这么说,他只是疲倦地说道:“我是为了你好,听话。” 他一说“听话”两个字,耿小庆就没辙了,乖乖地找高小宝当保镖去了。 佟童不知道是谁砸的门,大概是顾美荣吧!顾女士可能比苏昌和更狠。毕竟,苏昌和还念着那一丢丢亲情,没将他赶尽杀绝。但顾女士就不一样了,佟童都快把她儿子送进监狱了,所以她下手狠快准,先把佟童耗死了再说。 弄不好,这次真得在看守所里过年了。奇怪的是,佟童并没有特别气愤,他很平静地思索着对策,要怎么骗过父亲?在派出所那一夜,或许是太冷了,佟童没有合眼。也或许,老天爷就不想让他过好这个年。 第二天一早,受害人的家属总算露面了,佟童做好被拘留的准备了。来的人好像是姐姐,她跟民警说,她弟弟伤得不轻,鼻梁骨骨折了,门牙掉了两颗,右眼眼底充血,还要再观察一段时间。 伤情报告是真的,佟童没心情听。只听那位姐姐哭着说,她弟弟还要相亲,结果破相了,还要在医院住好几天,这下连终身大事都要耽误了。 行吧,打到这份上,佟童也无话可说了。他干笑一声,说道:“我知道了,把我带走吧。” “但是,警察同志,我弟弟作为酒店工作人员,在医院里说了不该说的话,确实不应该,所以才被打了。我们只要求他赔偿医药费,其他的就不再追究了。” ? 这转折太快,佟童还没回过神来,那位姐姐又特别诚恳地说道:“马上就要过年了,大家都挺不容易的。这个年轻人的家人肯定也盼着他回家过年,只要他意识到自己做错了,这件事情就过去吧!” 不过一夜之间,受害人的态度又来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那位姐姐穿着鼓鼓囊囊的羽绒服,虽然很年轻,但不施粉黛,话也不多,像是个普通的打工人。佟童应该感谢她,但他突然冷不丁地问道:“请问,你的弟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酒店工作的?” 很普通的问题,姐姐却回答得很窘迫:“这个,我,不太清楚。我跟他平时不怎么说话。” “再冒昧地问一下,你的弟弟是读完大学才工作的吗?还是……” 那位姐姐更窘迫了,也更加语无伦次:“不是,差点儿读大学,他毕业之后很长时间没找到工作。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回事。” 佟童不再逼问她了,因为他已经知道答案了。她的弟弟很可能是个迫切需要工作的临时工,被顾美荣抓住弱点,然后被利用了而已。如果再问下去,这位姐姐说漏了陷,估计佟家被砸的就不止是门了。 若放在从前,佟童是不屑跟这种人低头认错的,但昨天耿小庆被困在电梯里,着实把他给吓着了。原来亡命之徒就在身边。 想到这些,佟童似笑非笑:“那为什么他突然要求和解了呢?” 那位姐姐躲避着他的目光,闪烁其词:“出来工作,要与人为善,冤家宜解不宜结。” 要真这么简单,那才奇怪。 佟童梗着脖子,说道:“尽管我依然觉得他该挨揍,但我愿意道歉。一位作家说得好,无论以什么理由,暴力都不应当被正当化。但是,当最亲近的人受到侵犯时,暴力才是唯一的解决方法。” …… 一屋子人哑口无言,不知该如何应对、或如何反驳佟掌柜这番高谈阔论。 打人的时候武力值颇高,但说起话来,又有点书生的样子。 佟童低头笑了笑:“昨天的情况便是如此,哪怕到现在,我并不为当时的施暴感到后悔。但打人确实不对,该接受惩罚,也该道歉。作为一个正常人,我应该有理性思维。” 不光是那位姐姐,民警都听糊涂了。他说了道歉,但他是跟那位受害人道歉吗?但怎么听起来像是跟自己道歉? 因为……他当时没有理性思维? 佟童低头笑了笑,说道:“虽然稀里糊涂的,但是和解就和解吧!需要多少钱,我马上打给你。另外,民警同志,我已经做出反省了,还要对我进行批评教育吗?” 这家伙对流程倒是了解得一清二楚。看到民警疑惑的眼神,佟童说道:“我吧,高中时期进了好几次派出所,那时有个警察对我特别好来着。” 不知为何,说到这里,佟童颇有些伤感,尽管别人都很好奇,但他没有继续说下去。结果,他没接受批评教育,也没留下案底,还算顺利地走了出来。那时,太阳已经升起来了,照在雪堆上,天地间更加明亮。 这件事情有惊无险地解决了,本来应该很愉悦,但佟童却笑不出来。他总感觉,在顾美荣“不讲武德”的打压下,原本属于他的那些倔强,已经丢失了很多了。 心情依然烦闷,随便踢起了一个易拉罐,却差点儿滑倒。滑行了几步之后,才狼狈地站稳了。真是见了鬼了,连发泄都不让发泄。 “年轻人,火气不要那么大嘛!” 熟悉的声音,依然是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 但佟童不得不转过头,眯起眼睛,看那个矮小敦实的身影,像只年迈的企鹅一样,摇摇摆摆地朝自己走来。 “韩宗权?!你怎么来了?!” 老韩眯着眼睛,从口袋里掏出一副墨镜戴上,颇为得意地说道:“听说你被抓起来了,我心急如焚,这不连夜赶过来了吗?” 要说不感动,那是不可能的。 但佟童嘴上依然倔强:“虽然帮了我,但你那是还债。” “好吧,我是不是还得感谢你给我这个还债的机会?” 佟童咕哝道:“那倒不至于,没想到你的速度还挺快的。” “你也太小瞧我了,我是干什么的?”老韩走近了,笑道:“对付这种小角色,一晚上的时间我都嫌长。” 佟童习惯性地双手插兜,酷酷地说道:“这次我并不觉得是自己闯祸了。” “差点儿要坐牢,还不觉得闯祸?” 对此佟童倒无法辩驳,他问道:“那你是怎么把我捞出来的?” “就是动用了一点关系,拜托了几个同行,很容易就找到了那个人的弱点。怎么样,有权有势是不是很爽?” 佟童冷笑道:“你算哪门子有权有势?” “至少我手里这点权力,能把你救出来。” “说吧,那人是什么来头?” 老韩摇头道:“你这习惯特别不好,我是你的长辈,还差点儿成为你的上司,你应该对我客气点儿的。” “那你随便咯,爱说不说。” 老韩只能叹气:“那人网赌,网贷,欠了不少钱。大概酒店那边给了他一笔钱,让他出面顶一顶。他并不知道这件事有多严重,就是被人当枪使了。我找人告诉他姐姐,他姐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那就不能定他的罪?” 老韩很无语:“你刚刚出来,忘了耿小庆差点儿送命?年轻人,不要太心急。要定一个人的罪,哪儿有那么容易啊?” ———— 2020年最后一个月啦~冬天快乐! 另外大兄弟们有保底月票的话给我投一投哈,感谢感谢! 第二卷 第91章 靠山 仔细想想,老韩比他谨慎多了。毕竟,就这一晚上的时间,他就查出了那个“受害人”的准确信息,他的做法肯定不是完全符合程序的。先不说其他的,那些证据就不能堂堂正正地摆出来。 还真是辛苦了,也真是难为他了,佟童在心里说道。 一阵寒风吹过,老韩打了个喷嚏。佟童心疼他一大把年纪还要跑来跑去,又不想明说,便劝道:“你快回南方去吧,北方的冬天太寒冷,你根本不适合。” “别忘了我还在北方上过四年大学。”老韩毫不掩饰得意的神色:“还是北大哦!” 佟童冷笑道:“那你到这岁数了,也没混成个部长什么的。” “咳咳,我中途改行了嘛!混到现在也不错了。” 已经腊月二十八了,再过两天就是春节了。佟童说道:“我可以邀请你在这里住几天,但是又怕打扰你回家过年,所以不想跟你假客套,你快回家吧!” “没事,我都习惯在外面过年了。你没什么事,我也能过个安心年。” 怎么没事?明明一大堆事,又不知从何说起,佟童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你爸妈就那么走了,剩下你一个,说实在的,我真的挺可怜你的。” 佟童瞪了他一眼。 老韩毫不客气地瞪了回去:“你瞪我干嘛?你都跟我求助了,还不允许我可怜你?” 佟童无奈摊手:“随便吧,反正笑话都让你看尽了。” “需不需要我去看看你养父?” “不用了。如果他知道你的身份,他一定会让你带我回去的。在他眼里,哪怕我年薪百万,都不如当个公务员稳妥,更何况我距离年薪百万还差很多。” 这回轮到老韩叹气了:“如果你真跟我回去,那还好了呢。你身手好,英语好,最重要的是人机灵。就算我之前不认识你,我最看好的也是你。” 佟童堵上了耳朵,说道:“别念经了,我当个小老板,挺好的。” “好,我不强迫你。饿了一晚上了,找点儿吃的去。” 接到耿小庆的电话时,佟童才恍然想起来,忘了给她打电话了。耿小庆着急给他送饭,又担心他昨晚没睡好。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关心着,的确非常温暖。佟童温言道:“小庆,你不用担心我,我已经出来了。” “啊?!” 那边半晌没说话,佟童以为她是在怪自己,便急切地解释道:“是之前认识的一位长辈把我救出来的,我没想到他来港城了,所以一时忘了给你打电话。小庆,对不起啊。” 她受到了不小的惊吓,又冒着狂风四处奔波,她做这些全都是为了他。可是他出来之后,居然没有第一时间告诉她! 佟童担心她生气,非常忐忑,但耿小庆却毫不在意:“你能出来就好啦!阿弥陀佛,我都想拜拜菩萨了。” “我也没有信心能出来,所以昨天也没告诉你,你不会怪我吧?” “怎么会?只要你出来,我就别无他求了。” 她还真是一心扑在他身上,佟童只能越来越感动。耿小庆突然想起来,惊呼一声:“哎呀,我还给钱茜茜打电话了,她急得不行,要赶过来救你呢。” …… 这下好了,“差点儿坐牢”这极不光彩的一笔,弄得人尽皆知了。 佟童头痛不已,揉了揉太阳穴:“我跟她说吧,她还在泰国,怎么回来?” 佟童顺利出来了,也就不用欠钱茜茜人情了,想到这些,耿小庆如释重负。她又严肃地叮嘱道:“以后有事只准找我,不准找钱茜茜。” “我没找她,更不可能跟她交往。还是那句话,她只能是我妹妹。” “做妹妹也不行。” 佟童含含糊糊地答应了一声,暂且糊弄过去了。这一切没有瞒过老韩的火眼金睛,他揶揄道:“刚刚出来,又为情所困了?” “没工夫为情所困,我得先把我的事业给安顿好了。” 老韩欲言又止,佟童便笑道:“这就不劳您老人家操心了,安身立命的本事,还得靠我自己。” “你这个犟脾气,真是跟你爸一模一样。你爸当年穷得吃不上饭,靠我们凑的饭票接济,但人家就是有骨气,又是做家教,又是拿奖学金,就这样把四年给撑下来了,最后还保送了研究生。” 佟童曾无数次幻想过爸爸的样子,也曾郑重地问过老韩,有没有爸爸年轻时的照片,老韩冷不丁地说道:“想看你爸张什么样,你照照镜子就行了。” …… 佟童倒也硬气,回敬道:“我以前看过一篇小说,孩子的妈妈早就死了,所以他对妈妈所有的印象都来自于幻想。在他的幻想里,妈妈温柔漂亮。他有一个邻家姐姐,姐姐对他很好,邻居都说,他的妈妈长得跟那个姐姐一模一样。孩子一下子就不乐意了,为什么呢?因为,邻家姐姐虽然很好,但是长得很丑。” 老韩说道:“你看的书倒不少。” 佟童得意地笑了笑:“所以早早分清了理想和现实的区别,对父母的印象,停留在想象中就行了。” 不过,再后来,老韩果真找了一张合影,是他们诗社一起爬香山的合影。佟童一眼就看到了父亲,他穿着一身黑色毛衣,双手叉腰,头高高昂起,虽然没什么特别的,但浑身带着一股桀骜之气。 看到照片,眼泪就往上翻涌,但是在老韩面前,佟童又逞强:“切,也就这样,没我长得帅。” “得了吧,你跟你爹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要不看到你的第一眼,我怎么会起疑心呢?” 那是很早之前的事了,那时佟童还把老韩当成很亲近的前辈来着,跟他说了很多掏心窝子的话。包括孟老师帮他寻亲,结果莫名其妙离世的经历。他也没有掩饰他对孟老师的好感,相反,他大大方方地说道:“反正,我觉得孟星河对我也是有感情的。” “人家姑娘白富美,你呢,毛躁,冲动,又没钱,人家凭啥喜欢上你?凭你不害臊?” 老韩的每句话都像刀子一样扎心,但佟童毫不在意,说道:“反正,她肯定是喜欢我,才为我做那么多的。我没你说得那么差劲,她也不在意那些。” 老韩又说道:“你这厚脸皮,也跟你爸一模一样。你爸一穷二白,饭都吃不上,愣是把师范大学弹钢琴的校花给追到手了。我们都准备看他笑话,准备了一大堆奚落他的话,嘿,结果人家一毕业就领证了。再过一年,你就蹦出来了。” 每次听到那些往事,佟童内心都会泛起波澜,又装作不在意。不过时间久了,老韩也就讲不出什么新鲜故事了,比如那次来港城救人,他们俩只是沉默地吃完了两碗馄饨,并没有什么话说。 沉默着吃完饭,老韩问道:“你还跟张永明联系着?” “嗯,断断续续的。” “这次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应该知道。” 佟童则有些茫然:“说实话,我现在有些看不懂他了。” “怎么说?” “我以为他是个正直无私的人,但是在他儿子婚礼那天,他儿子跑了,老婆没露面,他也躲起来了。他老婆孩子不懂事也就罢了,他怎么能这样?那个女孩子还怀着孕,送到了医院,孩子胎死腹中,女孩生死未卜。我以为张永明会做些什么,但是他没有。” 老韩说道:“他正直无私是真,纵容包庇也是真。如果他真下定决心管好老婆孩子,他能做不到吗?” 老韩还说过,在大学时期,张永明喜欢过佟童的妈妈,但是也够坦荡,没追到手,也没跟佟童的爸爸翻脸。若他留在北京,到了这个年纪,或许能在一个不错的单位混到一个不错的职位,但毕业之后他毅然决然地回了港城,跟一位门当户对的姑娘结了婚。老韩说道:“没记错的话,他们儿子比你出来得更早,张垚垚还比你大一些。” “……嗯,比我大,但是没我懂事,对吧?” 老韩笑了笑,算是默认了。在回港城救佟童的时候,他们又提起了张永明,老韩摇头叹息:“这人只有小善,在大是大非上,很难做出正确判断。等哪天栽在他老婆孩子手里,那也是他自找的。” 佟童对张永明还是很有好感的,因为他曾当着张垚垚的面为他主持公道,也毫不吝啬借给他大学学费。但是老韩见了那么多人,可能他的判断才是最准确的吧! 要说起来,老韩也就比张永明大个两三岁的样子,但二人的模样却差了不止十岁。这次来港城,他也不打算联系张永明了,老韩说,当年也并不是多亲近,到这个岁数了,也就更没必要刻意套近乎了。 老韩来去匆匆,当天下午便要走。他这一趟舟车劳顿,也破费了不少,佟童有些过意不去。老韩想叮嘱他两句,话到嘴边,他却说道:“看你过得这么落魄,我也就放心了。” “……” 老韩狡黠地笑笑:“哈,因为你过得落魄,所以还是离不开我,没准哪天还要找我。你还年轻,好自为之,尽量少惹祸啊!” 佟童不耐烦地点着头,摆了摆手,让老韩快点儿走。把他送上车之后,佟童才冲着他的背影喊道:“谢谢了!” “谢谢”太肉麻,就是不想当着他的面说,才冲着他的背影喊的。没想到,那出租车居然缓缓停了下来,老韩从车里走了出来,侧了侧耳朵,认真问道:“你说啥?” 佟童闭上眼睛,唉,这还真是尴尬啊。“别以为我原谅你了!” “切,什么原不原谅,我才不跟你一般见识。” “韩伯伯,谢谢你。” 突如其来的温情脉脉,说不定背后隐藏着什么狂风暴雨。 所以,老韩反而有些担心。 佟童却说道:“你来这一趟,让我心里有底了。虽然不比张垚垚,但我也知道了,在我闯祸的时候,还是有靠山的。所以,真的很感谢你。” 第二卷 第92章 “女朋友” 经历这番劫难,见面之后要如何庆祝,耿小庆在心里盘算过。但是在见到佟童之后,她二话没说,只是长长久久地抱住了他,哭着说了无数遍“谢天谢地”。 佟童将她抱得更紧了些,也没说话,等她抬起头来,他轻轻亲吻了她的额头。 这一吻像是打开了耿小庆的封印,她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女一样,笑得格外灿烂:“嘿,我就喜欢你这样,就喜欢你不讲规矩。” 佟童很自然地拉起她的手,二人一同往医院走去。想起她受过不少的惊吓,佟童让她再做个检查,耿小庆却说不用了:“你刚才亲那一下子,我就算得了绝症,也被你治好了。” 要是真这么神奇,那也就好了。 好几天没合眼了,见过父亲之后,佟童躺在陪床上睡了一觉。醒来之后,他接到了胡文娟的电话。得知他没事之后,胡文娟数落他不该打人,他也好脾气地听着。紧接着,她又说道:“听小庆说,你在港大旁边租的那个场馆,人家要收回去了?” “……嗯,小庆什么都跟你说了?” “那你找到地方了吗?” “还没有,打算死耗到底。” “快过年了,好不容易出来了,就别找那些不痛快了。”胡文娟说道:“我们小区外面本来有个开辅导班的,现在老板要回老家发展了,房子就空出来了。我刚才去超市,看到那上面贴着一张纸,房东要把这个房子租出去了。我看还挺大的,一共两层,租金也挺划算的,要不你过来看看?我们小区孩子多,你要是能在这里开,那学的人应该挺多的。” 佟童被这个惊喜冲昏了头脑,马上穿起了外套,要过去看一眼。老佟问他去哪里,他不假思索地答道:“找了个新地方开店。” “你不是刚搬完吗?” 坏了,一时得意,昨晚说的谎言就露馅了。 老佟咳嗽了几声,急切地问道:“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嗯,就是人家房东要把房子收回去了,我来回奔波找地方。快过年了,我不想让你担心。” 这下老佟没有再起疑心,而是叹息道:“如果咱家有房子,就不用这样搬来搬去了。” “等我赚了大钱,我就买一套门市房。” 安慰完父亲,佟童便迫不及待地去看房子了。耿小庆像是女主人一般,不仅仔细打量了一番,连水电费都打听清楚了。而且她还一再强调:“这个签了合同之后就不能反悔,要是反悔了,那就只能在法庭上见咯。” 房东说道:“这你就放心吧!只要你们别反悔,按时交房租,租到什么时候都可以。” 耿小庆眉开眼笑,亲昵地挽着佟童的胳膊,说道:“佟老板,我觉得这里很好。楼上楼下可以分成两个教室,或者,节约成本,把一楼改成一个自习区,等着上课的孩子可以先在这里学习。要是这个自习室收费就好了,不过不收费也没关系,这一招也能吸引不少学生家长了。” 耿小庆果真见了不少世面,她的意见完全可以参考,佟童赞许地摸了摸她的头。 但押金是个大问题,佟童给现在的房东打了电话,那位王先生蛮横地说,先搬出去,才能把押金退给他。佟童耐着性子说道:“你得把押金给我,我才能找到地方,把东西搬出去啊!” “那我不管,反正到明天为止,你必须搬出去。” 跟这种无赖打交道最能磨练心性,但佟童是不可能打他了,他不想再进派出所了。耿小庆笑嘻嘻地说道:“你是不是在想法子教训他?” “不用刻意想了。”佟童说道:“现在不就是在捉弄他吗?” 到了腊月二十九那天,佟童跟耿小庆一起逛街,买了点儿年货。耿小庆童心大发,蹲在水产店门口捞着虾,佟童也不催促她。正在那时,他接到了苏昌和打来的电话。 苏昌和没跟他客套,径直说道:“找到新的场地了?” “算是找到了吧!” “这个’算是‘,是什么意思?” “我没钱。”佟童坦率地说道:“搬家需要钱,签约新房子也需要钱,但我现在是个穷光蛋。” “只要你服个软,就不必要搬家了。” “是吗?那我还真是求之不得。我错了,姥爷。” …… 电话那段是长久的沉默,沉默过后,便是电话挂断的声音。 佟童狐疑地看了手机一眼,不会吧?他吊儿郎当地,笑嘻嘻地说了句“我错了”,又很不正经地叫了声“姥爷”,苏昌和不会当真了吧? 港城赫赫有名的企业家,难道这么单纯? 但是佟童也没有深究,他倚在一旁,宠溺地看着耿小庆捞虾。主人看不下去了,要随便装几条,把他俩给打发了,佟童却制止了他,说道:“让她玩会儿呗!” 于是,耿小庆真跟个小朋友一样,把那些虾一只只地捞了起来。捞完了之后,她笑容明媚:“饭桶,今晚可以吃到油焖大虾啦!” 印象中,那是她第一次流露出孩童般天真无邪的笑容,那笑容美得惊心动魄。 佟童看呆了,那抹笑容,他在脑海中回放无数遍都不会觉得厌烦。 耿小庆蹦蹦跳跳地朝他走来,很自然地将两只手放在他的口袋里,说道:“好冷啊,手都要冻掉了。” “谁让你玩那么久?” “我还不是照顾你嘛!我想让你安心打电话。话说,是给你拜年的电话吗?” 佟童苦笑道:“我现在是个创业初期的个体户,除了孙丞材那帮人会给我发个复制粘贴的拜年短信,谁还会给我拜年啊?” “那是谁?” 佟童缄口不言,然后搪塞道:“算是商业上的竞争对手,大过年的,不提也罢。” 耿小庆沉浸在恋爱的喜悦中,感觉世界都充满了粉红色的泡泡,对那位“竞争对手”并没有什么兴趣。她挽着佟童的胳膊,二人一起回到家,在外人看来,他们就像一对普通的小夫妻一样,平淡,恩爱,且幸福。 在外漂泊这么多年,耿小庆练就了一身好厨艺,她主动下厨给佟童做好吃的。佟童从身后环住她,给她穿上围裙,又在她耳边说道:“别把油溅到身上。” 耿小庆心想,完了,要醉死在他的温柔里了。 耿小庆在做饭时,佟童又接到了张永明打的电话。张垚垚又在家发脾气,让他妈想办法把佟童送进监狱。张永明这才知道,原来二人又闹矛盾了,而且闹得动静还很大。 佟童耐心地听完,问道:“张叔叔,你真的刚刚得知?” “前几天住了几天院。”张永明的语速很慢,也透着一股虚弱:“你也知道,我差点儿被张垚垚气死,血压飙到一百八,站都站不稳。安静地休息了几天,对外面发生的事一概不知。” 原来是这样,终究是错怪他了。佟童有些懊悔,关切地问道:“那现在没事了?” “怎么可能没事?张垚垚这个婚结成,人家女孩子又病得不轻,家里乱成一锅粥,我都不知道从哪儿开始收拾了。对了,张垚垚还对你做什么了?” 佟童不想给他添乱,便轻描淡写地说道:“您知道孙平安吧?张垚垚跟他们兄弟俩打起来了,还有人受伤了。我想惩罚他来着,结果差点儿把我自己送进拘留所。” 张永明在电话那段一个劲儿地叹气,如果他继续追问下去,肯定会明白怎么回事。但他并没有追问,好像害怕知道真相一样,他匆匆跳过这个话题,说道:“他还是个孩子,还是不懂事。” 佟童只能附和:“嗯,大概就是没吃过苦吧!” “你没事就好,等我再跟张垚垚谈谈。” 挂掉电话之后,佟童怅然若失。张永明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吗?还是明明知道,却选择包庇,又做出一副关心佟童的样子来,以博得他的好感?但是,即便佟童觉得他人不错,又有什么用? 佟童坐在沙发上发呆,耿小庆冷不丁地跳了过来,往他嘴里塞了一块排骨,问道:“又是谁的电话?” “张垚垚的爸,无关痛痒,不用管他。” 耿小庆确实不关心,她只看到佟童的手机到处都是划痕。她仰起头,明朗地说道:“你的新年礼物,我就给你送个新手机吧!” “不用,我不玩游戏,这个手机的功能足够了。” “你好歹是个小老板,手机太差的话,别人会看不起你的。” “真不用换,咱们以后花钱的地方还有好多,先攒起来吧!” 咱们…… 耿小庆一厢情愿地想,他口中“花钱的地方”,大概就是指居家过日子吧!他那么节俭,是个过日子的好手。 佟童晚上还得去医院一趟,让耿小庆在家里好好休息。耿小庆又满脸幽怨——二人都已经这么亲近了,他怎么还那么“正人君子”呢? 佟童并没有去医院,而是溜达去了道馆,站在门口发呆。不一会儿,房东一溜小跑过来了,几天不见,房东的姿态居然还有些卑微。 “佟老板,刚刚接到你的电话我就来了,你有话跟我说,我也正好有事找你。这房子你不用退了,继续用着吧!” 佟童奇怪地看着他,问道:“怎么态度转变得这么快?是那个出手阔绰的买家反悔了吗?” 房东尴尬地笑着,并没有正面回答:“不管怎么样,咱们能继续合作,这不是皆大欢喜吗?” “谁跟你皆大欢喜?”佟童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合同来,说道:“新的合同我已经签好了,东西我差不多也搬完了。我喊你过来,就是为了让你检查一下的。” …… 房东一下子傻眼了,不是不搬吗?不是要死磕到底吗?怎么突然就搬了? “王先生,这是你让我们搬的,微信、短信都留有记录。我们搬家是迫不得已,是你逼我的。所以,违约金还是要付给我们的。” 房东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暴跳如雷:“你还说没钱搬,这不明摆着骗人吗?” “我是没钱,但是我可以凑钱啊!”佟童笑道:“我女朋友为我凑了十万块钱,短时间内我不必为房租感到发愁了。王先生,是你见钱眼开,勒令我搬出去的,在这个过程中,你的蛮横无理,我就不计较了,但是今天晚上,你必须得把钱还给我。” 房东垂头丧气,又无话可说。而佟童则回味着——刚才他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她是他的“女朋友”。 第二卷 第93章 祥和的新年 大过年的,还是回家过年好。 老佟颤颤巍巍地说出自己的想法,医生深思熟虑后答应了。在出院之前,主治医生拉住佟童,说道:“年后,我们准备开展一项临床试验,你父亲的情况你也了解,再这么治下去意义也不大。这项试验在国外已经广泛应用了,但在国内还处在试验阶段。治疗费用全免,但是有一定风险,你们愿意参加吗?” 佟童将所有的资料全都看了一遍,思索了很久,又问了父亲的意见。老佟毫不犹豫地要参加,甚至根本就不在乎那些风险,用他的话说:“这么治下去,也有可能一死,并发症就没有风险了吗?还不如放手一搏。” 咦,这还是那个懦弱的老佟吗? 在佟童看来,生病之后,养父反而越来越有勇气了。 但是他们很纳闷,想参与临床试验的肯定不止他们,但这个机会怎么就落到他们头上了呢?医生没说什么,只说有这个机会,就推荐给他们。但佟童却觉得,这个机会,跟孙平安那位远方亲戚“十月阳春”有很大的关系。 他发信息问了,“十月暖阳”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委婉地说道:“你就当做这是‘不放弃’的报答好了。” 佟童想起了郝梦媛说的话,努力活着,总会遇到好事情的。 前几天的噩梦渐渐散去,他居然迎来了一个祥和的新年。佟童忙得够呛,但忙得很快乐。他还没来得及布置新的场馆,在父亲回家之前,匆匆把家里的门给换了。 换门的师傅上门一看,倒吸一口冷气:“小伙子,这样不用报警吗?” “不用,直接给换了吧!” 师傅摇摇头,似乎觉得这样不妥,他说道:“这门被砸成这样了,这是有多大的仇啊!你是举报别人被报复了?还是因为欠债什么的得罪人了?” “我没举报别人,也没欠债,不过确实是得罪人了,别说了,先换了吧!” 师傅刚要动手,佟童却制止了他,先拍了张照片。师傅打趣说,是不是还是得留个证据?佟童说道:“不是,是留个纪念,记住我曾经遭受的耻辱。” 他说得很平静,但师傅却感受到了一股杀气,再也不敢说话了。 门修好了,就不会穿帮了。在大年三十那天,佟童带着父亲回家。老佟看到被换掉的门,吃了一惊:“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换门了?” “唔,现在都流行密码锁,我就换了。” “换锁就换锁,还要连门一起换?” 佟童遮掩道:“人家说这种门更吉利,我没经得起忽悠,就换了。” 老佟则狐疑地说道:“我看,是你在忽悠我!” 谈恋爱了,佟童没有高调秀恩爱,但是也没有遮遮掩掩。耿小庆已经做好一桌菜了,佟童很自然地接过了她手中的盘子,笑道:“你放着吧,这些活我来干就行。” 耿小庆有些害羞:“不用啦,你们俩先休息一会儿好了,桌子上有洗好的水果。” 他们真像小夫妻一样甜美而羞涩,老佟目瞪口呆,半晌没说话。佟童这才担心起来,万一父亲受不了这个“冲击”,再次入院,那可怎么办? 不过老佟很快淡定下来,悄声问道:“你俩真交往了?” “嗯。” 两个孩子跌跌撞撞,绕了好大一圈,终于走到一起了。老佟颇有些感慨:“但是,我真没想到,小庆会成为我未来的儿媳妇。” 耿小庆听到这话,立刻娇俏地笑了起来:“佟叔,是我配不上佟童么?” “那倒不是……” “我们分开好多年了,你都不了解我了。我嘛,本科是北大毕业的,拿全奖在日本早稻田大学读的硕士,回国后在香港工作了一段时间,现在在北京工作,每年税后工资30多万——当然,我刚刚工作,以后这个数字会快速往上涨的。怎么样,这个条件,还配得上您儿子吗?” 老佟笑呵呵地说道:“哎呀,别再说了,再说下去,我都感觉我们家是高攀了。” 少年时期的耿小庆生性倔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佟童以为父亲不会喜欢她这种性格,所以悄声问道:“她性格跟串红辣椒一样,你能受得了?” 老佟笑道:“人无完人,总会有缺点。只要你能接受,那我肯定没什么问题。” 或许是病得久了,老佟的性格变得比以前柔和多了。回到家之后,他的口罩也不敢摘,毕竟他的身体太差了,一点小问题都有可能演变成大灾难。但他又心细如发,又悄悄叮嘱佟童:“别忘了给你奶奶那边的亲人们拜个年,以前不知道也就罢了,现在知道了,得好好相处。” “不是说了嘛,跟他们没什么交集。我现在的亲人,只有你一个。” 老佟则有些伤感地说道:“毕竟血浓于水,要是哪天我走了……” “嗨!”佟童干脆地打断了他:“放心,你还得长长久久地活着。” 越到过年,老佟越伤感。佟童知道,他的难过并不只是因为疾病缠身,还因为他那充满悲剧色彩的一生。别人都说,他那个儿子根本不是亲生的,他被戴绿帽子了,还替别人养儿子。老佟不知从何辩解,他只能告诉佟童:“小帅确实是我儿子,这个不会错。” 佟童不忍心打击他,但也不想让他被骗,便问道:“你从来都没有怀疑过?” “没有,且不说小帅的妈妈是个本分人,而且小帅长得跟我一样,这是你奶奶说的。” 饱经沧桑的老佟也有如此单纯的一面,佟童只能点头附和他。据说,老佟的老婆是冲着他在港城“有房”才嫁给他的,但是那套房在哪里,老佟没有说清楚。当那个女人得知房子在港城郊区的小村庄时,她的满腔期待变成了无比的失望。苦日子也过不下去了,带着儿子就跑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老佟肯定想念他的“亲生”儿子。但是他现在在哪里,老佟却并不知道。那时日子过得太艰难,甚至连一张照片都没留下来。逢年过节,万家团圆,老佟却孤身一人,思念着下落不明的儿子,肯定很难受。 佟童非常了解这种感觉。在他最痛苦的那七年,老佟是唯一一个坚持不懈给予他温暖的人,所以在有能力之后,他也尽自己所能反哺老佟。在外人看来,二人之间的亲情非常动人。耿小庆还开玩笑,应该把他俩的事迹告诉给港城电视台,人家肯定会大幅报道的。养父子俩亲密无间,但他们知道,在无数个夜晚,佟童依旧会因为想念亲生父母而泪流满面,老佟会因为思念儿子而辗转难眠。 得知佟童“无罪释放”之后,孙丞材也特别开心,他特意带了两大包肉,给佟家送来年货。佟童还记得,他送了一大包生牛肉,还有他妈妈煮的五香牛肉,光这两袋子肉,冰箱就放不下了。 孙丞材哼哧哼哧提着两个大袋子,放下东西,不由分说地给了佟童一拳:“你可吓死我了,要是真坐牢了,那我给你送的就是牢饭了。” …… 很快,老佟经历了回家之后的第二次惊诧。 耿小庆脑子转得飞快,夸张地大笑道:“哎呀,都怪那个房东,不好好说话,还出手打人!就是欠揍,佟童揍得好!” 孙丞材不是傻子,他看到耿小庆使的眼神,便心领神会,打了个哈哈,再也不提“坐牢”这件事了。但是又仔细一想,问道:“小庆怎么在你家?” 耿小庆叹气道:“我家的情况你又不是不了解,我妈常年不在家,我爸又在外面找了个相好的,我嘛……” “因为她是我女朋友。”佟童打断了耿小庆的解释,简单明了地给出了答案:“她是我女朋友,所以我留她在家里过年。” “……” 孙丞材愣了好一会儿,才大笑道:“好,你小子有种。祝你俩和和美美,早生贵子,白头到老啊!” 耿小庆脸颊绯红,而佟童则堵住了孙丞材的嘴,说道:“打住吧!有些祝福,你隔几年再说也不晚。” 耿小庆扒拉着那两包牛肉,惊呼道:“这么多肉,得上千了吧?孙丞材,你可真大方!” “这不要过年了吗?你去我家看看,到处都是肉!过年是个旺季,就指望这个时候多赚点儿钱。这点儿肉,根本不算啥。” 在上学期间,孙丞材又懒又馋,使出浑身解数来逃避读书。没想到,几年功夫过去了,他居然变得如此勤劳。大概,他的老婆孩子,就是他赚钱的动力吧! 阿美的预产期是在正月十五那天,她的肚子已经大到走不动路了。孙丞材让她什么都不要干了,就在家专心待产。他跟佟童说:“产检时,做b超的医生说漏嘴了,说这个小孩有双肾,双侧卵巢……我媳妇一下子听明白了,出来之后,就喜滋滋地给我打了电话,跟我说,石头要有妹妹啦!” 佟童打心眼里为他高兴:“那敢情好,儿女双全了!我就喜欢闺女,等她出来,我要给她当干爹!” “行啊,那红包可得备好了啊!” 把孙丞材送走之后,耿小庆一直抿着嘴笑,佟童问她怎么了,她踮起脚尖,悄声道:“咱们以后生个女儿吧!” 现在说这些还太早了,但佟童没有扫她的兴,说道:“随缘吧!自己的孩子,怎样都好。” 当天晚上,老佟很早就睡了,他觉得自己好像不应该在家里,但他又没有能力出去,便尴尬地躲进了房间里。耿小庆也没心思看春晚,她不停地发着信息,在不同的群里抢红包,忙得不亦乐乎。佟童收拾完碗筷,很自觉地在客厅打好地铺,让耿小庆去他的房间里休息。 都是二十好几的人了,有些事也不必遮遮掩掩了。二人相视一笑,便心知肚明了——家长还在家,二人还是要收敛一些。 但耿小庆并不想那么早睡觉,她双腿抱膝盖,坐在沙发上,说道:“这几天真的太幸福了,当你女朋友太幸福了。” “我都没为你做什么。” “在你爸面前,在你最好的朋友面前,你都大大方方地承认我是你女朋友。”耿小庆高兴地环住他的脖子,亲吻了他的脸颊:“这还不够吗?” 第二卷 第94章 亲生儿子 “但是,小庆,我以后应该不会离开港城了,可如果你回来,港城还真没有特别适合你的工作,那样就太屈才了。” 耿小庆躺在沙发上,仰望着天花板:“我留在北京,不光是因为高薪,还因为那里的包容。港城的人不会因为我是北大毕业的就高看我一眼,对他们而言,我不过是杀人犯的女儿,这是我无论如何都摆脱不掉的标签。说实在的,这里留给我的,只有无尽的痛苦和耻辱。” 他俩一个躺在沙发上,一个躺在地板上,佟童催促了好几次,让她回房间睡觉,“我爸还在家呢,要是被他看到咱俩这样躺着,总归是不太好。” 耿小庆幽怨地说道:“所以说嘛,新婚夫妻不能和老人一起住。” “我会努力赚钱的,在结婚之前,一定买套大房子。” 耿小庆笑逐颜开,很快便将刚才的烦恼抛到脑后去了。她明明困得睁不开眼,却舍不得睡觉。她说:“跟你相处的时间越来越短了,真不想跟你分开。喂,饭桶,如果你去北京,当个码农,说不定比现在赚得还要多。” “算了吧!我这性格,不太适合按部就班地上班。且不说我热爱自由,如果我遇到一个特别恶心的领导,一时控制不住自己,冲他挥一拳头……那你得天天去派出所捞人了,想想就可怕。” 耿小庆咬着拳头,咯咯笑了起来:“确实,有些傻叉领导,还有些傻叉同事,确实让人倒胃口。不过我特别幸运,我现在的上司特别好。开会从来都不拖泥带水,公平公正,业务能力还特别强!除去那些在商场厮杀的女强人,像我领导这样的,大概就是女性职场人的天花板了吧!” “你那是遇到了好领导,不像我,我实习时期遇到的那个领导简直就是个极品。我第一天上班,还没去报到,他就让我定两张高铁票,他要出差。拜托!那时我还没去上班,我也搞不清楚报销流程是怎样的。后来一寻思,他就是想给我个下马威,让我知道,以后我要听他的吩咐,而我要无条件为他服务。” 耿小庆说道:“那你也太倒霉了,你不会打他了吧?” “……我没那么暴力,再说,那只是大学毕业之前找的一个实习单位,把实习报告一交,我就立马走人了。辞职之后,倒想痛快地打他一顿。唉,反正我早早就明白了,我是真伺候不好那些架子特别大的领导,我现在自己开店,过得特别快乐。” 耿小庆说道:“我也是听了很多人在职场上的吐槽,这样一对比,才知道顾主任有多好,是真的很好。她跟我说,她家人都在国外,所以她有很长一段时期也居住在国外,刚回国时,因为不适应,度过了一段特别艰难的时光。所以她决定,以后一定要开朗,要包容,不会让我们吃同样的苦,她要创造一个良好的职场环境,让我们全心全意地投入到工作中。” 佟童静静地听着,问道:“她对你很好?” “嗯,我感觉,她察觉到了我真实的身世,但是她选择了沉默,我感受到了她对我的尊重。不仅如此,她还经常督促我们读书。每次开会,她都会给我们推荐一本她正在读的书。有些同事为了讨好她,装作看过的样子,从网上找些书评说给她听,其实她都知道,但她从来都不拆穿他们。我偶尔读一本,把心得体会告诉她,她才赞许地说,我肯定是花心思读的。所以,她是一个特别有智慧,凡事看得很透彻,又给你留足面子的人。但是好奇怪,她能力这么强,情商又高,怎么会终身不婚呢?还有,她家人都在国外,她独自留在国内的意义是什么呢?” 难怪耿小庆变得柔和了许多,她性格的转变应该跟这位领导有着莫大的关系。佟童枕着双手,似乎在自言自语:“谁知道呢,可能是错过了好姻缘,又不甘心吧!” 一听这话,耿小庆便受到了刺激,一翻身,便从沙发上滑下来,压到佟童身上,盯着他说道:“饭桶,我们可不能错过。” 她垂落的发丝弄得他的脸颊发痒,她温热的气息让他暂时迷了神志,他不知所措地盯着她,正在此时,空气突然凝固了。 佟童暗觉不妙,一转头,果然看到了呆若木鸡的父亲。佟童吃了一惊,赶忙掀翻了 压在他身上的耿小庆。 老佟急切地解释道:“那个,我不想出来的,我这憋了很久了……” “爸,没事的,你快去吧!” 佟童徒劳地整理着衣冠,试图解释什么。老佟也很慌,最终说了一句“你们继续”,便匆匆躲开了。 继续什么? 佟童无地自容,耿小庆也不说话了。二人沉默地刷着手机,不一会儿,佟童便收到了老佟发来的信息:“注意安全。” 这真是太尴尬了。 那一晚上佟童都没睡着觉,初一早上也躲避着父亲。老佟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沉着脸说道:“你好歹喊我一声爸,你不给我拜年么?不拜年,就没有红包拿了。” 一听有红包,耿小庆倒先殷勤起来,说了一大堆吉祥话。老佟喜笑颜开,果真给了她一个红包。耿小庆惊呼道:“哇,两百块!我这辈子都没收到这么多压岁钱。” 佟童骤然心疼。 他也说了一番祝福的话,老佟这才笑开了花,递给他一个红包。佟童一看,里面居然有一千块钱。 佟童惊讶得合不上嘴,老佟问道:“是很满意,还是嫌少?” “满意,满意,这才是我这辈子拿的最多的压岁钱了。” 老佟说道:“你小时候,我也没给你压岁钱,现在想想,确实挺后悔的。我还有一口气,若是能熬到下一个年,我还给你这么多,把前些年亏欠地全都补给你。” 别说佟童了,就连耿小庆都很动容。但这份感动并没有持续太久,老佟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打过来的电话,而电话那段传来的声音,让他更加沉默了。 “请问,你是佟贵生吗?” “是我,你是哪位?” “我是佟兴帅。” …… 在一片长久的沉默后,电话那段又传来一句十分简单,但又十分热切的称呼:“爸。” 老佟一激动,居然挂掉了电话。 此情此景,佟童猜出了大概,但他并没想好怎么应对这个局面。不一会儿,佟兴帅又给老佟发了一条短信:“爸,能把你的地址告诉我吗?我想去看看你。” 老佟将这条信息给佟童看了,佟童毫不犹豫地把地址发了过去,说道:“他能找到你的电话号码,肯定费了好大一番周折。他想过来,那就让他过来呗!” 就在几分钟前,佟童还在感慨,真是上天垂怜,至少让他过了一个祥和的春节。但打脸就是来得这么快,老佟亲儿子一来,这个年还能过好吗?佟童卖力地收拾卫生,想让家看起来更整洁一些,至少,他不想让佟兴帅看扁。 耿小庆却直截了当地表达出了嫌恶:“都那么多年不来往了,现在突然上门,肯定没什么好事。佟叔,如果他要借钱什么的,你可千万别给啊!” 老佟重新洗漱了一番,穿戴整齐,坐在沙发上等亲儿子来。耿小庆的话并没有让他恼怒,他打趣道:“反正我也没有钱。” 佟兴帅人如其名,长得很壮实,模样也挺帅的。这么多年没见父亲,他很生疏,但很大方地拥抱了他,亲热地喊道:“老爸。” 若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儿子是从外地回来的,平时跟他爸很亲呢。 老佟让儿子坐下,不紧不慢地寒暄了一番。佟兴帅说,他们母子俩回母亲的老家住了一段时间,大概在他上小学时,他们又回到了港城。“我妈在昌和当保洁,供我读书,我去年大学毕业了,也回港城工作了。” 佟兴帅很会聊天,在得知父亲身患白血病时,他还落泪了:“我妈嫌弃你贫穷,一直不让我找你。如果我知道你病了,我一定会早早来找你的。” 耿小庆最看不惯这种“演技”,她冷笑道:“佟叔等着做骨髓移植呢,你现在出现也不晚,你愿意为他贡献骨髓吗?” 佟兴帅愣了一下,支吾道:“如果需要,那我就愿意。但配型不一定成功……要是成功了,我还是愿意的。” 耿小庆低头冷笑:“是吗?那还真是感人呢。不过,不管配型成不成功,医药费还是得花的。佟叔住过几次icu,一天一万,把我男朋友的家底都给掏空了。你要是有钱,先借一点给你爸吧!” 佟兴帅显然没料到会遇到耿小庆这号人物,他支吾得更厉害了:“我刚工作,也挺不宽裕的。等我有钱了,我一定送我爸去最好的医院…… 这段时间,辛苦你们了。” 但佟童却觉得这话不太对味,那句“辛苦了”,带着一股自上而下的关怀。这么短的时间,佟兴帅就反客为主了? 佟童尚且有君子之风,耿小庆才不管那么多:“辛不辛苦,我们自己知道就行了,还用不着别人来评价。你要是想辛苦,我倒可以把这个机会让给你。” 佟兴帅终于笑不出来了,老佟打了圆场:“好啦,至少你健健康康的,不像我这个病秧子,我就很满足了。” 第二卷 第95章 新年不快乐 佟兴帅说,他先去了父亲的老家,打听到了他的工作单位,“昌和”有好几个工厂,所以他辗转了好多天,才打探到了他父亲在哪个厂工作,然后才跟他的工友要到了他的联系方式。 老佟嘴上不说,但心里还是很感动的。耿小庆却不这样想,她抄着胳膊,依旧冷笑道:“真是太执着了。听到父亲病了,依然这样找过来了。我可没那么好心肠。如果换作我,我巴不得离生病的父亲远一点呢!” 佟兴帅要打人了,耿小庆却自顾自地说道:“喂,佟童,要是你也有这股毅力,你是不是早就找到你的父母了?不过,都那么多年了,找到了又能怎样?人家还会认你吗?会不会觉得你有求于人家啊?” 这番含沙射影终于激怒了老佟,佟童看到养父阴沉的脸色,便急忙拉着耿小庆离开了客厅,把卧室的门关上了,佟童才说道:“人家父子相认,关你什么事?你不用把话说得那么难听!” 耿小庆却不以为意,还伸出手指头点了佟童鼻子一下:“你啊,就是个和尚,不但把’色‘给戒了,还无欲无求的。我敢跟你打赌,你这位养父肯定有事瞒着你,他那位亲儿子,更是一肚子的算计!” “那是他们的事,我尽好自己的本分就行了。” “啧啧啧,果不其然,明天我就送你到南山寺当和尚去!” 佟童笑了笑,让她别闹。其实她说的那些,他心里全都明白。老佟常年卧病在床,很多事都是佟童替他办理,就算没替他办的,又有几件事能瞒过去呢? 老佟穷得叮当响,唯一能称得上“财产”的东西,无非是老家的几间屋子,还有在城中村那套破旧的房子。大概,老佟是隐瞒了要拆迁的消息吧!幸福三村那边静悄悄的,所以,有很大的可能,是老家的房子要拆迁了。 那几间屋子是唯一的舅舅留给他的,在三十年前的农村,那房子可以说是相当气派了。佟奶奶是为了让老佟接受更好的教育才搬到港城市里的,幸福三村那个破房子不及老家的三分之一大。要是拆迁,肯定能得到一笔非常可观的补偿。 佟兴帅说,他是去了老家,才顺藤摸瓜找到了父亲。佟童猜测,可能他刚开始并没有那么强烈的意愿,想要找到父亲,但是听说老家要拆迁,这才执着地找了下去。但是,佟童又不太愿意以这样的恶意去揣摩佟兴帅的心思,万一人家真的是想找到父亲,尽尽孝心呢? 耿小庆一个劲儿地在他面前挥手,问他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佟童笑着握住了她的手,说道:“我在想,我辛辛苦苦侍奉的老父亲,被人半路截胡了。” “可不是嘛!连你的那份遗产都被劫走了,所以我才生气!”耿小庆叉着腰,喘了几口粗气,说道:“如果他真是来截胡的,那我一定饶不了他!他现在在说我的坏话呢,我更饶不了他了。” 这套房子面积很小,父子二人的谈话很清晰地传了进来。刚才耿小庆毫不客气地刺痛了佟兴帅,这让他非常恼火。他在问父亲,那个女的什么来头,怎么能这么咄咄逼人。老佟简单回答了之后,佟兴帅又问道:“她平时对你说话不这样吧?” “不这样,她挺好的。” 这似乎并不是佟兴帅想要的答案,他闷闷地喝了一口水,又说起了这些年的经历。佟童竖起耳朵听着,他的大学也挺不错的,但生活一直很拮据,在大学期间,领了四年贫困生补助。“但是,老爸,我一点儿都不埋怨你。毕竟,当年是我妈主动离开你的,跟你没关系。” 听到这里,耿小庆又翻了个白眼,啐道:“我呸!如果我是他,我埋怨死了好吗?何止是埋怨,我会抱怨这个爹懦弱无能,没钱没势,才让我受这么多苦!呵,真是越来越假!” 佟童不急不躁,饶有兴味地看着耿小庆发脾气,还适时地为她鼓掌:“不错,社会需要你这样的打假斗士。” 但佟兴帅这招对老佟很管用,老佟居然还哭了起来,一口气说了好几句“对不起”。佟童听闻哭声,立刻冲了出去,给父亲倒了一杯温水,抚摸他的背,温言道:“爸,别激动,喝点儿水。” 佟兴帅看着这一幕,说出了一句耐人寻味的话:“这声’爸‘叫得真让人感动。” 佟童冷不丁地瞥了他一眼,什么话都没说,佟兴帅却打了个寒颤。仿佛佟童身上有股杀气,让人不寒而栗。 佟童放下水杯,平静地说道:“这声’爸‘是我好不容易才喊出来的,一旦喊了,那就是一辈子都认定这个父亲了。对我而言,’爸‘是个再自然不过的称呼,我希望你别想多了。” 佟兴帅被堵得哑口无言,只好询问起了老佟接下来的治疗计划。老佟一说要参加临床试验,佟兴帅立刻表示了否定:“不行,太危险了,弄不好会死人的!” …… 老佟抢先说道:“但是不参加那个试验,也有可能死啊。” “那不一样。”佟兴帅嗓门很大,像是有十足的把握:“你不要光听医生的话,有好多黑心的医生,不光谋财,还害命!你在医院没什么熟人,可能已经被宰了很多次了!” 佟童本来想打发他走,但是被这几句话给彻底惹毛了,他注视着佟兴帅,问道:“那你有认识的医生吗?” “有啊,我的表舅,是恩慈医院的院长,我上学他还帮了我不少。” 佟童摇摇头:“抱歉,我从来都没有听说过那家医院。” “……” 看到佟兴帅吃瘪,耿小庆暗暗为男朋友鼓掌。但佟兴帅并不就此罢休,虽然有些不服气,他还是解释道:“恩慈医院嘛,就在海大附近,是一家糖尿病特色医院……” “你不用跟我解释。我是一个老港城人了,既然我不知道,那就从侧面说明,这家医院的知名度并不高。” 佟兴帅要抢着说什么,但佟童却不急不缓地问道:“那家医院是什么水平?有几位主任医师?肿瘤科有什么特色?” 佟兴帅支吾了半天,才憋出一句:“等我再回去问问。” “嗯,一定要打听清楚了。”佟童给了他一个台阶下,又说道:“爸应该也知道,我带他看的,都是港城最有名的专家。比起那些私立医院,我更信任专家云集的公立综合医院。” “可那些医院里没有熟人……” “你刚才说的另一个问题,关于医生的那番话,诚然,这个世界上有好人就有坏人,有好医生也有坏医生,所以不能一概而论。另外,我们在医院并非没有熟人,给我父亲介绍临床试验机会的那个人,是一位年轻的医学博士,也是最年轻的国家科技创新奖获得者。他是我的大恩人,所以,你刚才评价医生的那番话,我认为,已经冒犯到了我的恩人。” 乖乖,自己的男人,怎么看怎么帅。没翻脸,没提高嗓门,就这么娓娓道来,已经把对方怼得无话可说了。 耿小庆又忍不住为他鼓掌了。 老佟再怎么病弱,也闻到了这股浓浓的火药味,便及时打了圆场:“好了,我知道你们都是为我好, 有话好好说。” 耿小庆嫣然一笑,说道:“佟叔,你说这话可不一定对哦。” “怎么了?” “并不是所有人都对你好。” 佟兴帅忍无可忍,当即拍案而起。佟童下意识地站到耿小庆前面,说道:“小庆,有些话就先不要说了。人家毕竟是客人,咱们要好好招待。” 耿小庆闻言,又一转身,施施然地走了。佟兴帅指着她的背影,激动地让她把话说清楚,佟童却拦住了他:“如果她说错了话,我替她道歉,还是先不要跟她计较了。毕竟,我爸还特别虚弱,别当着他的面大声嚷嚷。” 佟兴帅一万个不服气,但话说到这份上了,也算是变相地下了逐客令。过了大年初一,老佟还要回去住院,他脸上的倦怠是掩饰不住的,佟兴帅只好好言安抚了一番,约定几天后再来看他。 老佟对耿小庆很不满意,亲儿子走了之后,他一次都没笑过。耿小庆却不怕死,依旧冒死进谏:“佟叔,我还是提醒你啊……” “不用你提醒!全天下并非只有你一个聪明人。” 耿小庆很是错愕,佟童又赶紧把她拉到一边,说道:“那是他久别重逢的亲儿子,你一个劲说人家坏话,他能高兴吗?” “可那个亲儿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啊!” “就算是这样,我爸也不愿意相信。”佟童又安抚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是也不用太着急了,时间久了,我爸也就知道他是什么人了。” 耿小庆又抄起胳膊,冷笑道:“这么明显,居然还要等一阵子才能看出来。人生过得这么失败,那都是有理由的。” 佟童没再跟她争辩,他的脑子很乱。直到那天下午,他才想起来了,他有一条信息忘了发了。 孟老师那个重新“投胎”的手机号,佟童依然背得很熟练,他只发了四个字:“新年快乐。” 很快,那个手机号回复道:“我本来不快乐,但是因为你这条短信,我的心情变好了。谢谢你, 新年快乐!” 第二卷 第96章 骨血 孙平安给佟童发了拜年的信息,但是他弟弟并没有。孙平安开玩笑说,佟童彻底把孙吉祥给得罪了,一是因为佟童没有答应耿小庆的求爱,以至于错过了取证的机会;二是因为佟童劝他们兄弟俩放弃追查,此举实属懦夫行为,很让人鄙视。 剩下的不用孙平安描述了,就算脑补,佟童脑海里也充盈着带有孙吉祥口音的“垃圾”。 佟童不怒反笑,孙平安也笑了,问道:“是不是笑那孙二年少无知,又笑那孙大教导无方?” 佟童熟悉了他这种腔调,也不再觉得奇怪了,笑道:“你们兄弟俩都挺可爱的。” 这倒不是客套,而是真觉得他俩可爱。虽然,孙吉祥那厮并不喜欢这种评价。 孙平安在病床上度过了这个春节,可能是心里憋着一股气,又患上了胸口痛的毛病。这平安吉祥兄弟俩,真是体弱多病,多灾多难。佟童要去探望他,他连连拒绝了:“不必了,大过年的,不必找晦气。再说,过几天就好了。” 想想孙吉祥可能会火力全开骂死他,佟童暂且打消了去探病的念头。 佟童记得,酒吧的那个田经理还说要给他答复来着,但是等到现在都没什么消息。他早已被社会毒打过好多次了,早就猜出来了,那句话大概只是人家客套一下而已,所以他也就不去自讨没趣了。 把佟兴帅打发了之后,佟童的心情不是很好。老佟沉浸在悲喜交加的情绪里,并没有特别在意。尽管是大年初一,但佟童还是离开了家,布置新的道馆去了。 耿小庆留在家里很尴尬,也跟着一起去了。二人挽着胳膊,亲密无间。耿小庆还温柔地劝道:“你跟佟叔相依为命这么多年,到底跟谁亲近,他心里有数的。” “这个很难说啊,虽然我随了他的姓,但并没有流着他的血。血缘这东西,几乎是决定性的。” 虽然没有经历过,但耿小庆还是点了点头:“那倒是。” “人家亲儿子已经回来了,要不,我也改回自己的本名?” 耿小庆吃了一惊:“咦,你知道自己的身世了吗?” “我的身世嘛……百分之九十已经加载出来了,等我慢慢告诉你。” 耿小庆激动得又蹦又跳:“你真是太坏了,这么重要的消息都不告诉我!你是不是真是落难王子啊?你的父母还在世吗?你是怎么流落到幸福三村的?” 在对身世一无所知的时候,佟童也最好奇这几个问题。所以,他温柔地看着耿小庆,待她安静下来,方才说道:“落难王子算不上,生我的时候,我爸妈还穷得叮当响。不过,我爸才是真正的落难王子,上大学那年家道中落了。我妈嘛,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就是港城人。我给你几次机会,你猜猜她是哪家千金。” 耿小庆很难镇定下来,她立刻拿着手机查起了港城富豪榜。佟童不急不缓地走着,耐心地听她大呼小叫,并时不时地将她零乱的发丝整理好。 还没说到苏昌和,苏昌和的电话却打过来了。其实佟童并不希望别人知道他和苏昌和的关系,至少是现在,还不是时候。但是耿小庆在身边,他也没有回避,而是大大方方地接了起来。 不过两三天的功夫,苏昌和的嗓音又苍老了一些,不知道是真咳还是假咳,反正还没说话,就咳得很厉害。 佟童跟他无话可说,便等着他开口。待咳嗽稍缓了些,苏昌和才说道:“今天大年初一。” “嗯。” “你不给我拜年?” “新年快乐啊,姥爷。” …… 大概,苏昌和以为他会冷笑,会耍贫嘴,但是没想到,他居然这么痛快地拜了年,还叫了一声“姥爷”。 虽然,他的语气带着明显的戏谑。 苏昌和等不来他的主动,便又说道:“你是在故意气我?” “那你别打电话给我,咱们相安无事。” “我也想这样。可今年是大年初一,我想你妈妈了。” 佟童这才冷笑出声:“不会吧?你还会想她?你明明知道我的下落,但是不告诉她……所以,难道不是你逼死她的吗?” “大人之间的事很复杂,不能那么轻易地下结论,你也不能定我的罪。我讨厌你,是因为我讨厌你爸;我现在给你打电话,因为你是你妈妈唯一的骨血。” 听到“骨血”两个字,佟童浑身发颤——他有什么资格提这两个字? 但是佟童没有质问他,而是平静地问道:“你为什么那么讨厌我爸?” “不要以为他死了,他就是弱者。当年我跟你爷爷斗得你死我活,我怎么可能喜欢你爸?偏偏你爸又是个浑身长满刺的人,更不招人待见。” “那你们为什么要斗?” “……” 苏昌和居然没回答上来,佟童又问道:“既然你们斗得你死我活,那你们的争斗,又是谁挑起来的?” “……” 苏昌和一犹豫,佟童便又说道:“你不要把我当成小孩子了,我这些年经历的事情太多了,不是那么好糊弄了。不管你的理由如何,也不管你跟我爷爷家有什么恩怨,就冲着你对我妈做的那些事,我就无法原谅你。所以,你现在跟我打亲情牌,是行不通的。” 咳嗽声比之前更剧烈了,不知道有没有咳出血来,但佟童却并不心疼,甚至连一句“保重身体”都说不出来。咳了好一会儿,苏昌和才说道:“你妈自杀,是我万万没想到的,这也不能怪我。至于你爸,他得的是脑炎,就算救回来,也是植物人。” “所以,这就是你袖手旁观的理由?” “你……我没有袖手旁观,至少我想救你。你小时候说话晚,不爱跟人交流,就知道弹钢琴。也就是说,你生性孤僻,但是在音乐方面很有天赋。综合你这些症状,医生怀疑是自闭症。你爸妈是两个穷学生,给你做检查就已经倾家荡产了,哪儿有钱给你做康复训练?他们俩商量之后,决定暂时低头,跟我借一笔钱,你妈妈中断学业,带你去美国治病。我也不是没答应,我提出的条件是,钱我可以给,要是一年内没有起色,我就不管了。但如果这病治好了,这孩子就得姓苏。凭良心说,这个条件过分吗?为了救你,你爸也答应了。但是他生病了,病得很厉害,医生都建议放弃,我为什么要救他?” 一口气说完这些,苏昌和又咳了起来,佟童握着滚烫的手机,无数念头在内心翻涌。结合老韩那边搜集到的信息,苏昌和说的应该是实话。原来,他小时候还被误诊为自闭症。怪不得,就算知道他的下落,苏昌和也没有将他带回家,而是任由他自生自灭。 如果单纯因为讨厌他的父亲,苏昌和或许不会做得这么决绝。而那时的佟童被诊断成一个有问题的小孩,这是一个家庭一辈子的拖累,也是苏昌和的“耻辱”——他是断然不能接受自己家里有这么一个有问题的孩子的。所以,这孩子死了最好。这一死,带走了仇人的骨血,消灭了女儿的拖累,也洗刷掉了苏家的耻辱。 怪不得,怪不得。 佟童闭上眼睛,心想,如果没有那场误诊,他和父母的命运又会如何? 苏昌和又在那边说道:“你一天天长大,人也变得机灵起来,我隔三差五派人打听你的消息,你变成一个正常孩子了。但是我无法把你接回来,因为那样要面对的麻烦太多了。” 是啊,要是把他接回去,且不说涉及到遗产分配等一系列棘手的问题,苏昌和首先得承认自己的失误——哎呀,很多年前,在海上发现的那具尸体并不是他外孙,他认错了。 但是苏昌和愿意这样承认吗?恐怕不愿意。他愿意看到佟童那张脸吗?估计,也不愿意。 佟童避开自己的身世,问道:“医生说我爸没希望了,所以你就不救了?” “说到底,他就是仇人的儿子,我为什么要那么尽心尽力?” “嗯,说到底,我也是你仇人的孙子,你也不要在把我当成思念你女儿的工具了。”佟童顿了顿,又说道:“你没救我爸,我理解你,但绝不原谅你。所以,你也没有必要再一次次美化你自己的行为了。” 苏昌和有气无力地说道:“我知道你年前过得很不如意,我还想让你有时间来我这里坐坐。” “得了吧!苏先生。我是因为谁才过得那么不如意啊?我为什么要去你家?” 在嘲讽来临之前,苏昌和挂断了电话,虽然什么都没说,但佟童能感觉到他的落寞。这也算间接报复他了,想到这里,阴郁的心情总算有些缓解了。 但是,万一苏昌和再对他的事业横加阻拦,那该怎么办? 佟童还没想到对策,耿小庆眨着眼睛问道:“是你姥爷?” “也是仇人。” “哇!”耿小庆非但没有害怕,还颇为期待地攥起了小拳头:“我好期待啊!先告诉我,你姥爷到底是谁?” “你先猜嘛!等猜对了,我给你奖励。” 耿小庆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说道:“那先告诉我你原来的名字,好不好?” “那你不准告诉别人。” “我可以对天发誓!” “舒雨桐。”佟童浅浅一笑,说道:“取自孟浩然的一首诗,’微云淡河汉,疏雨滴梧桐‘。” ———— 明天请个假,本学期最后一次课,我实在忙不过来啦……实在抱歉?? 第二卷 第97章 爱生气的小不点 “钱茜茜,你家房子塌了。” 钱茜茜在泰国过完春节,在热带游山玩水的兴奋还未褪去,刚一回到港城,就收到了一位朋友发来的信息。 她虽然性格孤僻,跟室友的关系也不算好,但还是能交到朋友的。 当然,此处的房子并不是真正的房子,而是她喜欢的人谈恋爱了。 钱茜茜五雷轰顶,以为喜欢的爱豆恋爱了,或者出什么丑闻了,万万没想到,是她死缠烂打的佟老板有对象了。 朋友很贴心地拍了一段小视频给她,视频里的佟老板跟女朋友十指相扣,一同走进了他的小店里。仿佛察觉到有人偷拍他,佟童冷不丁地往后一扭头,所以,那段小视频以朋友一声惊呼“卧槽”,以及剧烈抖动的镜头,仓促地结束了。 爱豆们恋爱结婚也就罢了,反正他们也不会娶她。但佟老板谈恋爱了,这个就比较棘手了,这可关系到她的终身大事。 话说,佟老板的女朋友还联系过她,因为佟老板差点坐牢。后来有惊无险,佟老板亲自给她打电话了,钱茜茜也放心了。现在想想,还是自己太大意了。 “那个女的”当初联系自己时,只说是佟童的同学——甚至都没有提“朋友”两个字。钱茜茜也没什么心机,当场表示会找爸爸帮忙。后来没帮上忙,钱茜茜非但没有失落,还念了好几声“阿弥陀佛”,只要佟老板没事就好。 “那个女的”实在太狡猾了,如果她表明身份,钱茜茜一生气,可能就不帮忙了。但是她很好地隐瞒了自己的身份,骗过了钱茜茜,并让她放松了警惕。 大意了,大意了。 看到那个小视频之后,钱茜茜的世界坍塌了,她气得大哭了一场,非得回港城找佟童说个明白。她的妈妈还吃了一惊,向来对上学很排斥的女儿,怎么会这么积极地上学去呢? 钱茜茜回到港城时,还是大年初十,尽管没有开学,但学校要印各种册子,所以佟老板忙得不可开交。当他看到钱茜茜披着一身阳光走进来时,他还特别欣慰地说道:“老板还没发话,你就回来打工了,真该给你评个十佳员工。” 钱茜茜却没心情跟他开玩笑,径直把手机怼他脸上,问道:“视频里的这个女的是谁?” “咦,果然有人偷拍我啊!钱小姐,是你雇的人?” “本姑娘没那么悠闲,你如实回答,这上面的人到底是谁?” “我女朋友。” …… “哇……!” 一声毫无征兆的大哭,像是一枚炸弹,炸得佟童晕头转向。他呆呆地站在那里,怎么办?这要怎么哄? 钱茜茜情绪崩溃,边哭边吼:“我为你付出那么多,你一点都不领情!你装得像个纯情和尚,背地里不知道跟这个女的睡了多少次了!我讨厌你,讨厌你!” …… 越说越离谱,佟童简直不知道该从那句反驳她。她哭得让人头痛,佟童无奈说道:“既然你讨厌我,那你就别再来了嘛!” …… 那倒不至于。 而且不可能。 钱茜茜依旧抽抽搭搭地哭着,但气势明显弱下来了。 佟童见状,便说道:“大小姐,过了年,我就二十六了,我也不是什么纯情和尚,作为一个正常的男人,我该谈女朋友了,接下来就该谈婚论嫁了。” 不好,钱茜茜又咧开嘴了,下一轮嚎啕大哭已经在预热了。 佟童急忙摸了摸她的头,说道:“你嘛,我肯定是喜欢你的,但是我早就跟你说了,你只能是我妹妹。” “以兄妹之名搞男女关系,都是耍流氓。” “……” 她又开始胡言乱语了,佟童居然找不到反驳她的办法,便又忙了起来:“那你继续哭吧!我得赶紧赚钱了,不知道开学之后,我还能不能继续在这里干下去。” 自从苏昌和接连给他打了两个电话之后,佟童就弄不明白他的心思了。怎么着,那老头真打算打亲情牌,放他一马?然后打动他,让他主动地“去家里坐坐”? 佟童心里始终毛毛的,他不停地告诉自己,对苏昌和这种人,还是别抱有什么期待。万一这是他使的阴谋诡计,趁着他放松警惕再给他狠狠一击,那就危险了。 所以,佟童提心吊胆地忙着,同时也在准备开创新的事业,一种不用租房子,不用雇人,不用投入那么多,但是能给他带来稳定收益的事业。 听到他的设想,耿小庆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不会吧?真有这样的好项目?你别被人骗了。” “不会,其实我已经筹备了一段时间了。在网上卖课,也跟这个有一定关联。” 他心里有数,就算这个店真开不下去了,也不会慌里慌张。但钱茜茜却吓住了。过了一会儿,她才颤声问道:“为了你女朋友,你连店都不打算开了?” “不是为了她,是有人眼馋我的事业,我又打不过人家。该让步的时候,只能让步啊!” “我妈有钱,我妈能把这里买下来。” “得了吧,我还是干我自己的小老板最自在。” 钱茜茜叹了口气,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女朋友呢?” “早就回去上班了。” “她在哪儿上班?她是干什么的?” “钱茜茜,你查户口呢?我凭什么要告诉你啊?”话音刚落,钱茜茜又要哭了,佟童急忙说道:“好啦,别哭了,她在北京,在银行工作,满足了你的好奇心了吗?” 钱茜茜嘟囔道:“那也没什么厉害的。” “嗯,是啊,大学没能上哈佛,搞金融的没能去华尔街,确实挺失败的。”佟童又开始逗她了:“一个北大的本科,加一个早稻田的硕士,实在有点拿不出手。” 钱茜茜呆若木鸡,张大嘴巴,再也不敢乱说话了,但是又不服气,便说道:“明贬实褒,更讨人厌!” 佟童飞快地忙碌着,不再搭理她了。钱茜茜怀着满身伤痛,艰难地挪到了自己的“工位”上。她想吃点儿零食,来抚慰一下受伤的心灵,但是当她拉开柜子时,发现里面空空如也。 她气鼓鼓地坐在了椅子上,欲哭无泪:“你连我的零食都让给她吃了?” “零食?她不爱吃零食。你的薯片什么的,应该是被一个男孩子吃掉了。” “哎呀,薯片是我从韩国买回来的,软糖是我在日本买的,现在我又去不了,找代 购要等好长时间!” 钱茜茜委屈得直跺脚,看来是真的心痛。佟童打趣道:“怪不得,他吃的时候,还一个劲儿地说好吃,一口气全都吃光了。哥哥重新给你买,你别难过了,行不行?” 他说得很痛快,对她也很好……可是他有女朋友了,这更让她难过。 钱茜茜低声诅咒道:“敢吃我的零食,我祝他出门就摔跤!永远都找不到女朋友!” “咦,钱同学这是怎么了?怎么发这么大的火?” 说话间,郝梦媛走了进来,无论什么时候,她脸上都带着很和气的微笑。面对和蔼亲切的郝老师,钱茜茜很不好意思,不肯说话,佟童便替她说道:“因为我吃了她的零食,她心里不痛快。” 钱茜茜冷不丁地说道:“刚才你不是这么说的,你说是个男生吃的!” “我不是男生吗?我吃了,赔给你就是了。” 钱茜茜这才不说话了,而郝梦媛看到了佟童使的眼色,便知道他是在掩护孙吉祥。她感激地点头微笑,问道:“佟老板,我的名片印好了没有?” “好了,你看看。” 钱茜茜还是不痛快,说道:“这年头,加个微信比什么都好使,谁还要名片啊?” “我还非得要名片不行,因为我要去国外出差啦!” “哇!”钱茜茜很是羡慕:“当大学老师真好,还能公费去国外。” “我是去干活的,不是去旅游的。要是你以后也想公费出国,那你可得好好学外语。” 郝梦媛说完,也把名片重新看了一遍,很满意地说道:“佟掌柜,谢谢你啊!你假期还在工作,真是帮了我们大忙了。” 听到这话,佟童心里又是一咯噔,他是真不希望这个店被收走。 “钱同学,我走啦,这下得等到开学再回来了。不过要是有什么事,你随时给我发微信哈!” 眼下就有天大的事,但郝老师帮不了她。于是,她模糊地答应了一声,又生气了。 钱茜茜像是得了精神病,一会儿暴躁地砸电脑,一会儿又忧郁地吸鼻子,一下午不知道喝了多少次水了,也不见她上厕所。虽然并不想跟她交往,但佟童还是有点心疼。他还没来得及劝她,孙吉祥倒先给他发微信了。 “谢了。” ? 佟童一头雾水,他谢什么呢?好久没联系了,一联系就让人摸不着头脑。 佟童暂且没理他,把手机放到了一边。钱茜茜眼尖,瞥了一眼,便酸溜溜地说道:“哟,换成ihonex了,是女朋友给换的吧?” “嗯。”佟童故意刺激她:“她发了年终奖,给我俩都换了手机。” 钱茜茜果然气得发疯,还没来得及发作,便看到了孙吉祥发来的微信,她念道:“听媛姐说了,吃零食的罪名,你帮我顶替了……” 佟童急忙把手机夺了过来,暗暗后悔,太不严谨了,把手机扔出去的时候,居然没有关屏幕。钱茜茜嘟着嘴巴,说道:“我就说嘛,你不像是偷吃零食的人。这人是谁啊?你要那么护着他?” 说话间,孙吉祥又发来一条信息:“但是我不会感激你的,你把零食的名字发给我,我买好了之后寄过去。” 既然不感激,刚才发那一句“谢了”又是什么意思? 佟童微微一笑,没有回复他,再次把手机装了起来,跟钱茜茜说道:“一个小不点儿,跟你一样爱生气的小不点儿,我才不愿意搭理他。” 第二卷 第98章 报复(上) 春节过后,老佟再次住了院,在佟童忙碌的时候,他的亲儿子应该去探望过他。因为佟童在病房的桌子上看到了一盒陌生的药,他拿起来研究了半晌,也不知道上面印的是哪个国家的字。 老佟被护工搀扶着,从厕所里走了出来,他好像特别害怕似地,喝住了佟童:“诶,你把那药放下!” “这是谁给的?医生开的药吗?” 老佟病弱无力,却一把把药抢了过来,搪塞道:“我吃着这个好用。” “这是治什么的?” 老佟大概头晕目眩,一时答不上来,护工抢先说道:“他儿子说,这个是增强免疫力的,还可以治三四十种病。” 从前的江湖骗子,不就鼓吹自己的药“包治百病”么? 佟童又把那药夺了过来,仔细翻看了一遍,简直气歪了鼻子:“这种药,连个说明书都没有,更离谱的是连保质期都没有。这是哪国文字,我都看不懂,也不知道成分是什么。你怎么敢吃?” 老佟争辩道:“以前晚上我都睡不着觉,大便也不好,这个吃了两天,至少晚上睡踏实了,大便也没那么费劲了,有用就是好药。” 说罢,他好像还觉得缺乏说服力,又加上了一句:“这是帅帅拿给我的,他会害我吗?” 怎么不会? 这句话梗在喉咙,佟童却说不出口。 血缘这东西,有种最天然的说服力。 佟童克制住了愤怒,心平气和地说道:“那我先把这个药拍张照片,找人打听打听。总要打听清楚了,吃起来才更放心。” 老佟没说话,但脸色却不太好,潜台词很明显——我亲儿子给我的药,还会有问题? 佟童给护工使了一个眼色,护工便跟他来到了病房外面,佟童叮嘱道:“叔,你想想办法,他想吃这个药的时候,你给换成维生素什么的,别让他继续吃了。” 护工面露难色:“你倒是贴心,但是你这个父亲未必领情啊!——话说,你们是怎么回事?怎么他又冒出一个儿子来?你俩同父异母?” 佟童苦笑道:“这个嘛,有些复杂……时间久了,你也就知道了,我跟他没什么血缘关系,他和那个佟兴帅才是真正的父子。” 护工顿时肃然起敬:“不是亲爸,你都能照顾到这份上,你真厉害!不过,我跟你说实话,不管你对他再怎么好,人家肯定是信任自己的亲儿子的。” 佟童又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他叹了口气,说道:“我刚才拜托你的,你帮帮忙,反正已经跟他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了,我能做到哪一步算哪一步。” 在医院里,每天都上演着各种人间悲剧,亲生子女放弃老人的情况都有很多,更何况佟童和养父之间并没有血缘关系呢? 自从佟兴帅出现后,佟童就想开了,尽力而为,能做到问心无愧就好了,以后不要在懊悔和自责中无法自拔就好了。 他那辆破旧的二手车修好了,耿小庆说,要赚钱给他换一辆新车。佟童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但是他心里有数,幸福的生活还是要靠自己来创造的。 说起那个手机,的确是耿小庆给买的,但钱茜茜不知道的是,佟童同样给耿小庆买了一个新手机。耿小庆并不是很高兴,因为她觉得佟童还在跟她见外。佟童说道:“难道只许你给我买,不许我给你买?咱俩不是在谈对象吗?” 但具体是不是见外,佟童也说不太准。潜意识里,他好像确实不想欠耿小庆什么。 那天是正月十二,佟童一大早就接到了孙丞材的微信,说是阿美生了,一个将近八斤的大胖丫头。佟童打心眼里为他高兴,去银行取了钱,包了一个大红包,专程给孙丞材送过去。 医院管得很严,佟童没法进病房,也没法见到那个刚出生的小生命。孙丞材到楼下见了他,虽然一晚上没睡,但是他特别兴奋,很开心地给佟童展示着他女儿的照片。佟童问道:“取名字了没?” “早就想好了,叫她小汤圆,这不是马上就正月十五了吗?” “嗯,汤圆好,她的眼睛、嘴巴都是圆圆的。” 佟童是真心喜欢这个女孩,不管从他的表情,还是从他准备的红包的厚度,都能看得出来。至于那个红包,孙丞材略略一模,便知道有多少,好家伙,他居然给了两千块。 “佟童,咱俩之间用不着这样,我知道你挺缺钱的,所以,你买的小衣服和尿不湿我留下了,红包你还是拿回去吧!” “就算再穷,给干女儿红包的钱还是有的。我不是给你的,是给她的,别替人家做主啊!还有,一定要多关心姐。她刚生完孩子,是最脆弱的时候。” “这个你就放心吧!港城最好的月子会所,我早就给她订好了。刚才我妈当着她的面,给她转了五万块钱,跟她说,别人照顾得再周到,也有疏忽的地方,所以有什么想吃的,想要的,自己买就行。唉,我在家都没享受过这待遇。” 能为媳妇做到这份上,首先得人好,其次得有钱。每次见到孙丞材,佟童都要感叹一番,他真的今非昔比了。不光是他,他们一家对他老婆都非常好。相比较之下,张垚垚对未婚妻的所作所为,可以称得上令人发指了。 孙丞材知道拗不过他,便收下了红包。他喜滋滋地说,他不过是替佟童保管两三年,等他生了孩子,再还回去就是了。 佟童笑了笑,但心里却想着别的——他真会有属于自己的孩子吗? 为什么跟耿小庆谈着恋爱,总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他想去学校里忙一会儿,钱茜茜给他打来语音电话,说是发烧了,想去医院看看,但目前生活无法自理,需要佟老板的帮助。 “老板,你也知道,我跟室友都闹僵了,也没什么特别要好的朋友,能依靠的只有你了。” 说得可怜巴巴,但佟童很想告诉她,并不是压低嗓音,就能装出病弱感的。 “钱茜茜,你独自住在外面的公寓里,是一个正值妙龄的女孩子。我这样去你家,有点说不过去。正好我有高中同学住在你家附近,我让她去照顾你吧!” 他的和尚本色又显露出来了,钱茜茜顾不得装病了,大声嚷嚷起来:“诶诶诶,不要这样嘛!实际上,是一个哥哥要来看我,我已经拒绝他好几次了,我想让你冒充我男朋友,让他别再烦我了。” “你哪个哥哥?” “就是以前跟你说过的那个嘛!我上高中之后,还想拉我手的那个。我现在住在他家的房子里,也不太好意思老是拒绝他。” 佟童听明白了,她口中的“哥哥”,应该就是张垚垚了。 尽管很不想面对他,但考虑到钱茜茜的安全,他还是说道:“我可以保护你,但是假装你男朋友,那就没有必要了。” “啊!那太好了!我在家里等你。” “不必去你家,等我到了你家楼下,你直接下来就行了。” 虽然是辆破旧的二手车,但开起来还算顺手,佟童很快就到了钱茜茜楼下。他刚关上车门,便看到一辆奔驰呼啸而来,奔驰后面还跟着一辆五菱的suv。 不出所料,从奔驰上走出来的就是张垚垚。他一摘墨镜,也看到了佟童。他打量了那辆车一眼,或许看到了那个已经有些模糊的“h”字样的图标,他不禁露出了嘲讽的微笑。 这种场合还是别打招呼的好,但张垚垚却主动说了声“嗨”,佟童便不咸不淡地答应了一声“嗯”。 “这辆现代是你的车?” “嗯,很旧了。”佟童不卑不亢地答道。 “是,跟我那辆车一样,都快进博物馆了。不过,我那辆车还是有收藏价值的。” “哦……”佟童干脆利落地说道:“我并不好奇。” “……你来这里做什么?不会又要找我的犯罪证据吧?” 佟童叹气道:“张垚垚,如果我是你,我会头也不回地走掉。你这样一个劲地跟我搭话,我又不爱搭理你,你不觉得尴尬吗?” “不尴尬,我得准确掌握你的行踪。要不,被你神不知鬼不觉地送进监狱,我都不知道。” “你随便吧!” 张垚垚最痛恨被人无视,可佟童却一个劲儿地无视他。张垚垚忍不住上窜下跳,看来这股气在他心里憋了好久了,他得意洋洋地说道:“还想把我送进监狱?呸!你也太天真了!我爸是港城最厉害的律师,我还有好多亲戚在法院工作,你根本弄不了我!气死你!” …… 在佟童看来,张垚垚的嘚瑟水平,以及骂人水平,大约停留在小学三年级。要是跟这种人较劲,那还真拉低他的档次。 而且,他在心里为张垚垚几个亲戚祈祷,这熊孩子肯定能以一己之力,把全家都给毁了。 张垚垚还在喋喋不休,佟童的眼光却被他身后的景象吸引,再次无视了他。 “喂!姓佟的!” 佟童懒懒地看了他一眼,说道:“张垚垚,你最好快跑。” “?你说什么?” 从五菱宏光上下来几个彪形大汉,他们一边走来,一边抖落开手中的道具。走在最前面的那一个,拿着一个硕大的黑色塑料袋。 张垚垚却沉浸在被无视的屈辱中,气得直跳脚,根本没把佟童说的话放在心上。佟童捏住鼻子,似乎不忍心看接下来的惨剧,低声道:“别怪我没提醒你。” 张垚垚这才感觉到一股杀气,但是已经晚了,一个塑料袋蒙到了他的头上,然后,迎接他的便是一顿猛烈的拳打脚踢。 第二卷 第99章 报复(下) 佟童一直说,张垚垚欠揍,结果他真当着自己的面被揍了。佟童心想,正好心情不太爽,难道这就是上天的安排?在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安插这么一出闹剧让他开心? 不过张垚垚也被打得太惨了,他娇生惯养,都没吃过苦,更没怎么挨过揍。他打着滚鬼哭狼嚎,嗓子早就喊破音了,他蜷缩成一团,不停地求饶。那些大汉不停地踹他的胸口和腹部,那真是冲着杀人去的。 要是真出了人命,张永明怎么办?他就这一个儿子,如果他儿子死了,那他的后半生肯定特别凄惨。 想到那位人还不错的“张叔叔”,佟童就动了恻隐之心。他抓住一个大汉的胳膊,劝道:“哥们儿,意思意思得了,打死他有什么好处?” 没想到,那大汉居然从口袋里摸出一把匕首来,冲着佟童晃了晃:“少管闲事!要不连你一起揍!” 于是,佟童就“不敢”管闲事了。 那伙人对张垚垚的暴行大概持续了两分钟,那些施暴者都是青壮年,体力好得很,一时半会儿也不会累。佟童“无奈”地看戏,钱茜茜却冲了过来。她哪儿见过这场面,吓得捂住了眼睛,尖叫起来。 女孩子的尖叫声,反倒把那些大汉给吓住了。若是停车场里有老鼠,估计也被吓死了。 但那些大汉毕竟不是老鼠,在确认了她只是个弱女子之后,他们更加肆无忌惮地打了起来。钱茜茜吓得腿脚发软,在佟童怀里瑟瑟发抖。佟童觉得差不多了,便高声说道:“要是再打下去,我可报警了啊!” “报就报!打死他,坐牢都不冤!” 不知他们结了多大的仇,人家就要在光天化日之下揍他,揍死了都不害怕。 佟童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不由分说地拉住了一个人的手,说道:“真的别打了,要是打死人,你也要跟着一起死!” “老子不管!” 那人暴躁地甩开了佟童,他手腕上带着一个劣质的金属手表,佟童没料到他力气那么大,那手表在他眼角上留下了一道血印。 佟童眼角流血了,钱茜茜更害怕了,哆哆嗦嗦地打了110。劣质手表一看,拿着一根棍子,指着钱茜茜,威胁道:“你干嘛呢?报警呢?你是不是以为我不敢打你?” 钱茜茜强装镇定,怼了回去:“打人就是不对!我就要报警!你不是连坐牢都不怕吗?” 这小姑娘关键时刻没有逃跑,还敢跟这些歹徒硬杠,虽然紧张得靠在车身上才能勉强站住,但人家的气势还在,跟那些穷凶极恶的大汉相比,一点都不输。 跟钱茜茜相比,张垚垚的死活一下子就变得没那么重要了。佟童擦了擦眼角的血迹,挡在了钱茜茜身前,跟那个劣质手表说道:“要是在往前一步,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如果能听进人话去,那也就当不了歹徒了。歹徒一行昂着头,自觉很酷,说道:“我就走过来了,怎么着?” “怎么着?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钱茜茜一眨眼睛,两个人已经捂着肚子躺在地上了。她之前从未见过佟老板打人,但他打起人来,动作居然这么娴熟。 不对,“打人”和“娴熟”联系起来,似乎并不是什么好事。应该说,打人的动作非常潇洒,让人沉醉。 佟老板似乎并不需要担心,钱茜茜的目光便落在了张垚垚身上。他像一条被虐待之后就随便丢在路边的流浪狗一样,以一种极为狼狈的姿势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不会是死了吧? 正好他无人问津,钱茜茜悄悄摸过去,用手指头点了点他的脸颊:“喂!” 张垚垚歪过脑袋来,没有闭合的双眼中,露着一大块眼白。钱茜茜又吓得不轻,尖叫一声,坐在了地上。 或许是尖叫声又引来了敌人的“火力”,钱茜茜隐约觉得有人在靠近,她害怕得捂住了头。但那些暴行并没有落在她身上,她隐约看到一个身影低空飞行了一会儿,落在了地上。 不知是落了下风,还是怕被警察抓走,他们几个并不恋战,迅速地钻进五菱宏光里,呼啸而逃了。他们前脚刚走,110就来了。 “佟老板,我那哥哥……死了吗?” “我不知道。” “哦……” 几分钟过后,钱茜茜又迷迷糊糊地问了起来:“佟老板,张垚垚死了吗?” “……我说过了,我不知道。”佟童叹气道:“钱小姐,你已经问了一路了,每隔两分钟你就要问一次。你是不是被人打中脑袋了?给你预约个脑ct吧!” 哦!不知不觉,居然来医院了。 钱茜茜不记得自己挨过打,但是活动一下筋骨,却浑身酸痛。佟童面无表情地说道:“可以下来了吗?我抱了你这么久,胳膊早就酸了。” 啊! 这还真不是有意的,钱茜茜居然没意识到,她一直被佟童抱着,还是她梦寐以求的公主抱。 以前费尽心机,他都没这么抱过她;现在无意间,居然就这样被他抱了。 但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她还是感到很羞耻,她急忙从佟童身上跳了下来,尴尬地笑了两声。但是很快又后悔了——佟老板的怀抱那么温暖,应该多待一会儿的。 她下来之后,佟童才甩了甩酸痛的胳膊,郁闷地说道:“为什么每次见到张垚垚,总离不开打架呢?” “咦?!你认识张垚垚?” “岂止是认识?从高中时期,我俩就一直是冤家。” “那你不早说!他就是我说的那个哥哥啊!” 佟童早就知道了,但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你没有告诉我,我怎么知道是他?” “嗨,世界真小!我讨厌的人,偏偏你也讨厌。所以说,咱俩还是有缘分,是不是?” 佟童不置可否,问道:“你有没有不舒服?刚才有没有受伤?” “没有,就是我去看张垚垚的时候,感觉有人要打我,但是没打到我,我看到他飞出去了。是不是被你踹飞的?” “那还用问,要不谁能这么勇敢?”佟童活动了一下肩膀,那里还有些隐隐作痛。他想起了钱茜茜刚才勇猛的样子,又忍不住笑道:“钱小姐,你身手不怎么样,胆子却不小啊!” 钱茜茜害羞地笑了笑:“大概随我妈,关键时刻,还是很虎的。” 想起佟老板刚才的身姿,那还是保护她的身姿,钱茜茜又短暂地做了个美梦。可佟老板居然有对象了,这又让她心碎。 佟童只有眼角那里被划破了,也不用缝针,贴个创可贴就行了。确定钱茜茜没事后,他穿上外套,准备回去工作。钱茜茜急了,问道“你不用再在医院观察观察了?” “……这点皮肉伤还用观察?也是,观察几个小时也就痊愈了。” 钱茜茜咯咯地笑了起来,完全放松了之后,肌肉不紧绷了,也就没那么疼了。她笑靥如花,佟童短暂地愣了一下,然后才说道:“我真得走了,要是张垚垚的妈妈来了,那我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啊……是吗?那位顾阿姨确实挺让人讨厌的。”钱茜茜苦恼地挠了挠头:“你走就走吧,我还住着他家的房子呢,要是这么走了,显得我太薄情寡义了。” 这里又没什么危险,她留在这里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佟童不愿面对顾美荣,决定先离开医院。但他还未走出急诊室,便看到了匆匆赶来的顾美荣,很显然,顾美荣也看到了他。 还真是冤家路窄。 顾美荣步履匆匆,还有些六神无主。见到佟童之后,她从满脸泪痕转变成了面目狰狞,一把拉住佟童,吼道:“是你!是你找人打他的,对不对?” 果不其然,见到她准没什么好事。 佟童拨开她的手,耐心说道:“他得罪了谁,被谁揍成了这样,我一点都不关心。不过,你不能把这事赖我身上,我可不想背这个锅。” 钱茜茜急忙跑了过来,说道:“顾阿姨,你是来看垚垚哥哥的?他还在手术室,不知道手术什么时候结束。” “我知道,我刚从那边过来。他现在被转到监护室去了,还没有度过危险期。”顾美荣拉着钱茜茜的手,急切地说道:“我这么着急地过来,就是想问问你,当时发生了什么事?” “哦……是这样的。哥哥给我打电话,要过来给我送好吃的,我不让他来,他非得来。我就想躲着他,所以给我们老板打了电话,让他过来接我。我刚走出停车场的电梯,就看到哥哥被打了。如果没有佟老板,估计我俩都会被活活打死。” 钱茜茜口齿清晰,说得很有条理,但顾美荣却并不高兴,她埋怨道:“你让他别去就是了,为什么还要躲着他?” ? 钱茜茜满脑子问号,这女的听不懂人话?就是因为甩不掉张垚垚,她才找了佟童啊! 顾美荣看着佟童,冷笑道:“哼,肯定是你找人打的他,又装作很有正义感的样子出手相救,你才是最可恶的那个!” …… 佟童无奈摊手,跟钱茜茜说道:“我说什么来着?见到她之后,我一定会很倒霉。” 但是,他压根就不在乎,又跟顾美荣说道:“顾女士,有功夫无理取闹,还不如去问问警察,到底是谁打的。或者问问你儿子,得罪了谁。否则,下次就不光是挨揍这么简单了。” 第二卷 第100章 失败的追凶 至于谁打了张垚垚,时至今日,仍然没人能给出明确的答案。 顾美荣急得发疯,才会将佟童视为同谋,但稍微动点儿脑子,就能把他排除。所以,几乎没人理会她的大呼小叫,佟童也懒得跟她计较。 当初张垚垚受伤入院,张家人第一时间要到了地下停车场的监控录像,弄到了那辆五菱宏光的车牌。那是港城本地的车,车主居然是个瘦弱的中年男人。他说,他早就把车借给她弟弟开了。 但是要问到他弟弟在哪里?他没好气地说:“我也不知道,吃喝嫖赌,他肯定在干其中某一样。” …… 结果可以预料,那位弟弟虽然在不务正业,但在哪里不务正业,并不好找。 佟童和钱茜茜也接受了问询,在问及那些人的特征时,二人不约而同地说道:“好像是五个人吧,都挺高的,没有矮的。但是没有特别胖的,也没有特别丑的,就是扔进人堆里认不出来的普通人。” 不过佟童跟他们交过手,还能想起一些细节来:“其中一个人戴着一块很大的手表,还划到了我的眼角。但肯定不是什么知名品牌,要是带着劳力士什么的,我肯定印象特别深刻。” 他俩说的这些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价值,因为在摄像头上也可以看到。但佟童又回忆了一下,说道:“我听他们的口音,至少有两个人不是港城人。港城人骂人一般是以接头词biang开始的,或者以国骂cao开始的,但是那两个人嘴里骂骂咧咧,骂的是什么,我一句都没听懂。” …… 民警面面相觑了一番,或许,从一个普通人嘴里听到“接头词”,并不是很常见的事吧! 从“接头词”来判断是不是外地人,应该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吧! 接受完调查之后,佟童回学校干活去了。第二天一早,钱茜茜也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来上班了。她跟佟童说,张垚垚昨晚醒了,全家人念了无数遍“阿弥陀佛”。但是很快,他又陷入了昏迷,比之前的情况更加危急。“儿子休克了,他妈妈也休克了,真惨!” 或许是对张垚垚和他妈妈都没什么好感,所以,哪怕她嘴上说着“真惨”,佟童也没听出她有多难过。 “哦,对了,我妈可能会过来一趟。一来呢,张垚垚好歹是她好朋友的儿子,现在还不知道是死是活,她肯定是要表达慰问的;二来呢,她决定在港城买一套现房,让我住进去,她不想再让我跟张垚垚有什么联系了。” “嗯,这样也好。张垚垚属泰迪的,这个习性,估计到死都改不了,最好离他远点。”佟童又打趣道:“别让你妈来找我麻烦就行。” “我妈可不是顾阿姨,不会乱咬人。”钱茜茜惆怅地说道:“唉,我妈还以为张垚垚要结婚了,就会比以前收敛很多,所以才让我住他家。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昨天他被人打了,他妈妈还怪我,说如果不是为了来看我,张垚垚肯定不会出事。我回她一个大大大大的白眼!呸!我是甩不掉他才好嘛!” 佟童又忍不住逗她:“那,你为什么还在医院待了一晚上?” 钱茜茜打了个哈欠,说道:“冲着张叔叔呗!他是个明事理的好人,如果不是觉得他可怜,我才不愿在那里耗着!” 看来,张家那点人缘,全是“人还不错”的张叔叔给攒下来的。 钱茜茜困急了,一点儿都不见外,一声不吭地爬上沙发,像只小猫一样,蜷缩在那里睡着了。佟童瞟了她一眼,只觉心中充满了怜爱,不知以后谁有福气,把这只可爱的小猫娶回家。 机器在低声轰鸣着,钱茜茜却睡得很踏实。佟童忙着忙着,又老觉得有桩心思。于是,他关上店门,到外面给张永明打了电话,表示了一番慰问:“张叔叔,张垚垚脱离危险了吗?” “还没有。” 回答简单明了,又很干枯,完全不像是之前那个“谦谦君子”给人的印象。如张垚垚所言,他家在港城家大业大,他受了伤,张家必定是调集了最好的医疗团队为他治疗。那样还没有脱离危险,也就说明情况确实比较危急。 佟童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徒劳地安慰道:“一定会没事的。” 太假了。 佟童自己都不信,他会希望张垚垚没事。 张永明那么聪明,肯定能猜出来——佟童跟张垚垚关系并不好,他儿子一次次挑事,现在他生死未卜,佟童偷着乐还来不及,怎么会希望他没事? 佟童也觉得这番话太虚假了,便又补充道:“虽然我跟张垚垚有些个人恩怨,但冲着您的面子,我不希望他有事。” “谢谢你,但愿如此吧!昨天要是没有你,估计他的情况会更危险,佟童,谢谢你啊。” 在最无助的时刻,还不忘记跟别人说“谢谢”。大概,这就是刻在骨子里的教养吧! 只可惜,张垚垚并没有遗传这份教养。 “张叔叔,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尽管跟我说。现在没开学,我也不算太忙。” “垚垚在里面躺着,我什么都做不了。我就是在想,到底是会下这样的狠手?” 有可能是被顾美荣平庸的医术坑害过的人,有可能是张永明打官司时惹到的仇人,当然,也有可能是张垚垚欠下的风流债。就在不久前,他还差点儿害死他的未婚妻,不是么? 张永明是个聪明人,他肯定想得到这些,但他依然那样发问。佟童知道,他不过也是在逃避那些显而易见的问题而已。 佟童叹了口气,说道:“张叔叔,冒昧问一下,张垚垚的未婚妻,现在怎么样了?” “她?上个星期出院了,回老家休养去了。我们出了一笔钱,可能比她父母预想的还要多很多,所以他们二话没说就走了。她好歹也念完了本科,说是想回老家考公务员。你的意思是,有可能是她雇人行凶?” “……我没那么说,不过,也不是没有可能。” “应该不会吧,她想考公务员,要是犯了罪,这辈子就没希望了。” 要是每个人都能这样知法懂法,那张永明这样的资深法律人士早就失业了。 不过,张永明如此坚决地排除了这种可能性,可能还有一些不为人知的隐情吧!所以,佟童也不好再说什么。 张永明似乎是在自言自语,说一定要抓住那几个人,把他们绳之以法,等等。佟童犹豫再三,说道:“张叔叔,我最近在重新看《水浒传》……” “嗯?” 看到高衙内被鲁智深的几个小跟班报复,被切了命 根子。张垚垚这样的人,如果被打一顿,就收敛一些,人家或许就会收手了。如果这样锲而不舍地查下去,万一他也被…… 算了,佟童摇了摇头:“没事,就觉得暴力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但惹到那些亡命之徒,还是挺可怕的。” 说得很委婉了,张永明也对他表达了感谢。佟童还在搜肠刮肚地想着安慰张永明的话,但是远远地,看到两个人一起冲他“走”过来,他便挂掉了电话。 久违的孙吉祥终于露面了。 郝梦媛出差去了,这次依旧是孙平安带他来的。孙平安刚出院一个多星期,虽然看起来很憔悴,但精神还不错,嘴角甚至带着笑意。想必是那天天气好,他才出来散散步。他还远不能做体力活,所以他并没有推着轮椅,而是缓步走着,眼睛盯着孙吉祥,看他卖力地摇着轮椅。 远远看去,孙吉祥满头大汗,而孙平安则优哉游哉,像个监工的。 佟童快步迎了过去,问道:“你这轮椅不是电动的么?” “如果不是手工摇,孙平安能追得上我么?” 也是,如果轮椅的速度一快,孙平安一着急,说不定就会牵动伤口。孙吉祥这个小恶魔,偶尔还是挺贴心的。 佟童问道:“你哥还伤着呢,你就不能等几天再来?” “那不行,要是欠了债,我晚上都睡不着觉。”孙吉祥说着,将一个背包拿了过来,说道:“打开看看吧!” 不出所料,里面都是些薯片软糖什么的,孙吉祥无不得意地说道:“不就是韩国的蜂蜜薯片和日本的桃汁软糖么?稍微一打听,就知道哪儿有卖的。虽然价格很贵,但吃了人家的,还是要还啊!” 这些零食,孙吉祥大概是从港城的进口商品超市买的,他行动不便,他哥也伤着了,他的父母估计也看不太懂这些东西,所以应该是个年轻人为他买的。 须臾之间,佟童便打趣道:“是你那个小女友帮你买的?” 孙吉祥微微吃了一惊,他肯定没想到,佟童居然会这么快,且这么准确地猜出来。但他又不肯承认,傲娇地说道:“我女朋友才不在这个垃圾大学,她在海大外语学院学日语。” “我没问你,我也没兴趣。” …… 惩治毒舌的办法,大概就是变得毒舌吧! 看到孙吉祥恨得咬牙切齿,佟童却开心不已,他扭头冲着店里喊道:“钱茜茜,那个欠你零食的人,来找你还债啦!” 钱茜茜还在沙发上睡着,一听这话,立刻跳了起来,嘴里嘟嘟囔囔:“哼!我倒要看看,敢偷吃我零食那个人是谁!并不是赔了就完事了,我还得好好教训……啊……” 或许是眼前这个欠债的人太过娇弱,刚才还气势汹汹的钱茜茜,立刻变成了软妹子。 “啊,如果是你欠的,那不用还也行……” 完了,这话犯了孙吉祥的大忌了。 果不其然,孙吉祥冷笑一声,问道:“为什么我就不用还了?” “……” “因为我是个残废?” “哎呀,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孙吉祥高傲地扬起了脸来,说道:“我告诉你,我也最瞧不起你这种戴着有色眼镜的正常人了。我完全不care你们这群垃……算了,懒得跟你较劲,反正,我比你强得多得多!” 第二卷 第101章 孙利昂大大(上) 钱茜茜只是看起来像只小猫一样与世无争,但是被惹急了,她比小老虎还要凶。孙吉祥就更不用说了,平时别人都不愿搭理他,他想骂人都没法骂。现在总算找到一个突破口了,就再也停不下来了。 二人扯着脖子,像两只小奶狗,汪汪狂吠,没有什么杀伤力,却十分聒噪。 孙吉祥很不屑地说,这种垃圾大学毕业的学生,肯定是找不到什么好工作的,念了也是白念。钱茜茜则毫不客气地回敬道:“就算是垃圾大学,你也没考上!” 看在孙吉祥是残疾人的份上,几乎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这么重的话,但钱茜茜却毫不留情地说道:“论残疾程度,你肯定不是最严重的那个。人家有那么多身残志坚的人,甚至还有人眼睛都看不见,人家都能上大学,你为什么不能?” 孙吉祥的嘴炮彻底哑火了。 他默默地“启动”了轮椅,在那个方砖铺成的路面上,一顿一顿,突突突地开走了。 一人一轮椅,还真是寂寞。 这一切的发生,不过三五分钟的时间,当孙平安迈着平稳的四方步踱来的时候,正好听到钱茜茜骂他弟弟最后那几句。他冲着钱茜茜微笑颔首,似乎很是赞赏。 钱茜茜骂爽了,却又怕佟童骂她欺负残疾人,正好把话题转移到孙平安身上,她问佟童:“好像是你的老熟人?” “嗯。”孙平安依旧微微颔首:“我是刚才那个残疾人的哥哥。” …… 钱茜茜不敢吱声了,万一哥哥替弟弟报仇呢? “谢谢你啊,这位同学,你把我们不敢说的话全都说了。” 孙平安居然谢她了!钱茜茜很意外,佟童也拍拍她的肩膀,赞许地说:“虽然骂人不对,但你骂的每一句都骂到点子了。” 孙平安也附和道:“是啊,平时他像只刺猬,我们全家都供着他,都是敢怒不敢言。” 哦哦,原来是这样。钱茜茜看着那辆远去的轮椅,又问孙平安:“你不要过去看看吗?他被我骂了,会不会抑郁啊?” “不用,如果现在我过去看他,可能会被他骂得连个全尸都留不下。” 钱茜茜被逗得哈哈大笑,转了一圈,没发现薯片和软糖,想来应该是孙吉祥心情郁闷,又把那包东西给抱走了。钱茜茜心想,算了,要是她敢要,说不定也会被骂得不留全尸。 她继续回去补觉了,剩下佟童和孙平安站在原地。孙平安的嘴角始终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心情那么好。 佟童说道:“张垚垚被人打了。” 孙平安这才扬起头,好像吃了一惊。接着,他才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佟童玩味着他的表情,但是却看不透。“就是昨天下午,被打得挺严重的。” “谁下的手?” 很自然、且很平静的追问,但问题就是太平静了。不过,他向来就是这样波澜不惊的,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佟童便简单地回答道:“不太清楚,还在追查。” “哦。”孙平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爷爷家那边的亲戚不是占据着港城司法界的半壁江山么?要找到凶手,那还不轻而易举?” 孙平安深谙这些,佟童心想,大概是自己多虑了,他并不是雇人行凶的那个人。 “是啊,大概今天晚上之前,就会调查出来吧!”佟童说道:“不过张垚垚伤得不轻,现在还没有脱离危险。” “哦……” “对了,你住院的钱,他赔你了吗?” “赔?得了吧!跟他磨几千块钱的医疗费,能被他气得半死。傲慢,无礼,蛮横,明明那么有钱,却非要当一个无耻的老赖……”或许觉得如此激烈的语气并不符合自己“仙人”的形象,孙平安缓了口气,说道:“大过年的,谁也不愿找那些不痛快。劝自己大度一点,算了吧!” 大度?摊上这样的事怎么大度?如果换做佟童,这个年他宁可不过——宁可以后很多的年都不过,他也得让赵垚垚付出惨重的代价。眼前浮现出张垚垚那张得意洋洋的脸庞,又浮现出顾美荣那看似恬淡、实则目空一切的表情,佟童气得握紧了拳头。 所以说,大度?到底怎么大度? 佟童都气不过,但孙平安居然很平淡地放下了?既然当事人都这么淡然了,佟童就不想再挑起二人的争端,便说道:“张垚垚伤得这么重,哪怕醒过来,也会留下后遗症吧!” “哦。” 在那一天,孙平安说了很多的“哦”,漫不经心,十分敷衍。佟童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又不好意思直截了当地问他。孙平安无法久站,佟童让他去店里喝杯咖啡。孙平安并没有拒绝,而是欣然应约:“你上次冲的冰美式,我一直念念不忘,今天又有口福了。” “好啊,喝喝咖啡,聊聊叔本华萨特尼采,久违地文艺一回——那个,先让钱茜茜烧水,我去把孙吉祥找回来。” 在孙吉祥盛怒的情况下,似乎只有佟童是不怕被骂成骨灰的那一个。孙吉祥并没有走远,摇着轮椅一路向西,有一个不大的公园。公园有台阶,且没有残疾人通道,他肯定被困在公园外面了。 果不其然,孙吉祥在公园外面那条南北方向的路上转圈圈,如果只看他的表情,还以为他在开着最拉风的跑车兜风,拽到不可一世。但实际上,他只是乘坐着他的轮椅,在气愤地兜圈子而已。 佟童也不过去帮他,而是靠在电线杆上,像是看戏一般:“等你转够了,我接你回去。” “不劳佟老板大驾。” “客气了,我也就是举手之劳而已。” 无论移动到哪里,佟老板的目光始终落在他身上,这让孙吉祥很烦。他终于停在了佟童面前,质问道:“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吧?我没上大学,很丢人吧?” “不是,我从来都没有笑话过你,我很佩服你。” 孙吉祥对这些话很是不屑:“哼!这些客套话,谁不会说?” “我说的可不是客套话,2013年《阿尔萨斯的崛起》,2015年《重生之重回破碎海滩》,2016年纯文学转型之作《木莲公园》,我都看过了,而且看得非常认真。听说,孙利昂大大正在为一个新的游戏撰写剧本,对此我充满期待。” 孙吉祥呆住了。 “怎么样?孙利昂大大,我说崇拜你,并不是一句空话吧?” “……你,你怎么知道这些?” “嗯……就是吧,简单地说,是你哥告诉我的,行了吧?” 孙吉祥却摇了摇头:“不对,你肯定是自己猜出来的。” “好吧,那就是我猜的。我对大大了解到这份上,你知道我是真心崇拜你就行了。” 若是别人说“崇拜”二字,孙吉祥多半是不信的,他知道,那些崇拜近乎于对残疾人的怜悯而已。但佟童不一样,他居然对他的作品了解得如此详细。被欣赏的喜悦涌上心头,孙吉祥顿时笑开了花。 佟童这才伸出手来,说道:“跟我回去喝杯咖啡吧!钱茜茜跟你一样,心直口快,她说的话,你也不必全放在心上。如果她再胡言乱语,那我替你教训她!” 孙吉祥傲娇惯了,不知如何示弱,依旧梗着脖子,说道:“那你说,我哪部作品写得最好?” “那些跟游戏相关的,都特别好,称你是游戏界的一哥都不为过。”佟童顿了顿,说道:“我可以说缺点么?” “……你说呗!” “《木莲公园》里面有一个短篇小说,我忘记题目了——说是每天夜里,那个男生宿舍彻夜灯火通明,全员都在玩游戏——这是个bug,因为大学宿舍一般都是要熄灯的,不可能彻夜灯火通明。有时候断电,我们还要偷电——当然,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还有一定的危险性。还有一幕,两个人在外面约会,晚上快十点了,回到学校后,他们去餐厅吃泡面——据我观察,一般大学食堂,七点左右人就很少了,几乎不可能开到十点的。这还是二人确定感情的重要一幕,所以,这一段我反复看了几遍。” “……” “当然,这都是很小的细节,可能编辑也觉得无关痛痒,所以就没有修改。不过,我还是觉得,写纯文学的话,要更严谨一些,你觉得呢?” 他连这些细枝末节都记得,肯定是用心读过了。 孙吉祥低着头没说话,佟童以为他又在酝酿着生气,没想到他的眼圈居然红了,他轻声道:“谢谢你。” “……不用谢。” “说实话,我家人都不知道我在写什么,只要我能养活自己,他们就满足了。我女朋友也不知道,她不玩游戏,也看不懂。这是我第一次跟读者面对面交流,还是一位用心的读者,我很开心,真的谢谢你。” “……谢谢倒不必了,作为你的读者,我是真心希望大大以后写出更好的作品来。说实话,从网文转到纯文学的,还这么成功的,非常非常少见。”佟童笑着问道:“我可以问下大大吗?为什么写得好好的,突然要写纯文学了?” “直面自己的内心,不停地反思,反思,再反思。”孙吉祥叹了口气:“纯文学嘛,不就是思考存在,思考人性吗?” “谢谢啊,满足了一个小粉丝的好奇心。”佟童伸出手,说道:“这会儿可以跟我回去了吧?” 本以为这次邀请已经是十拿九稳了,没想到孙吉祥又傲娇地转过身去,说道:“你先回去吧,我难得出来透透气,等我晒够太阳,再去找你们。” 遇到一个用心的读者,孙吉祥激动得流泪了。但是他又好面子,不想让别人看到他的眼泪。佟童深谙他的想法,也不勉强他,便说道:“好吧,那我们在店里等你。” 第二卷 第102章 孙利昂大大(下) 虽然早已立春,但外面依旧寒风凛冽,回店里暖和了一会儿,手脚才恢复了知觉。孙平安的指尖划过桌子上陈列的书,赞叹道:“佟老板的阅读量之广,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佟童急忙谦虚地说道:“有些书就是买来充面子的,还有些翻开好几年都读不完,太枯燥了。” 钱茜茜忍不住插嘴道:“我们老板就是太实在了!有一次,一个梳着两条麻花辫、穿着一条棉布长裙,看起来就很文艺的小姐姐来我们这里打印东西,看到那一本……那本什么书来着,狒狒神话?” 佟童摇了摇头,很是头痛:“哪里有狒狒?是《西西弗神话》!” “哦哦,对,《西西弗神话》!小姐姐说她很喜欢那本书,想跟老板探讨探讨。我们老板很耿直地说,他是趁着打折买的,这本书就是凑数的。听说这本书翻译很晦涩,读了也是浪费时间,所以他从来都没有翻开过,没啥好探讨的。” 说罢,钱茜茜还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佟童:“不解风情,说的就是这种人。” 孙平安笑弯了腰,在佟童印象里,他几乎没有笑成那个样子。笑完了之后,孙平安才说道:“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书只是借口,其实人家是想跟你搞对象!” 佟童冲着咖啡,说道:“我还没那么傻,但我比较抗拒这种方式。况且,我是真没读过,那要怎么探讨?” 钱茜茜又插嘴道:“其实,你就是跟女生保持距离而已,真是个异类!” 孙平安笑道:“孙吉祥可不这样,他看的书多,写的也多,他可享受女孩子对他的崇拜了——可能他人生的终极目标就是豪宅香车美女。不过,如果人家想见他,他反而不肯见了。你知道的,他有些自卑,自尊心又极其强烈。” 他们在屋里说着话,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声。孙平安侧起耳朵,便暗暗叫苦:“唉,这一会儿功夫,孙吉祥怎么又跟人吵起来了?” 孙吉祥的确在跟人吵架,他在外面兜了一阵风,把遇到知己的激动之情消化得差不多了,才回来找佟童。但是打印店门口站着两个人,他们在那里指手画脚,其中一个人很清晰地说道:“得先把这里的招牌给换了。” 孙吉祥一听,立刻问道:“换什么招牌?” “我打算把这家店租下来,开个零食铺子。”戴眼镜的中年男人觉得莫名其妙,又问道:“你有什么意见吗?” “当然有意见!而且意见很大!”孙吉祥激动地说道:“人家在这里干得好好的,你规划什么?你这叫觊觎!知道吗?” “鲫鱼,还带鱼呢!呵,你不知道,这家店很快就会被学校收走了,我这是得了内部消息,才能抢占先机。” “呵呵。” “……” 孙吉祥又往后一仰,懒洋洋地靠在轮椅上,从灵魂深处发出了两个“呵呵”。其傲慢形象深深刺激到了两个中年男人,眼睛男怒气冲冲地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既然你得知了内部消息,那你告诉我,学校收回这家店的理由是什么?房租没给到位?非法经营?涉 毒涉黄?还是……单纯得罪了人?” 乖乖,这瘫子怎么嘴炮这么强? 眼镜男不肯示弱,说道:“我听说,他是乱搞男女关系。” “哎呦我去,这理由可真是清新脱俗。”孙吉祥当即冷笑道:“管这一摊的领导是谁啊?怎么这么认真负责?啊,不对,是吹毛求疵。据我所知,大学生不是可以自由恋爱么?不是可以自由开放么?大学外面那一圈宾馆酒店什么的,不都是靠大学生养着么?那些’乱搞‘男女关系的,你们学校抓不抓?要不要把那些学生都开除,把酒店全都铲平,然后建上图书馆?哦,不对,应该建一些和尚庙或者尼姑庵什么的,让同学们进去清修才是。” …… 两个正常人,居然说不过这一个瘫子。 眼镜男恼羞成怒:“你冲我发什么火?我不过是听说而已。” “听说也不行,你必须得有确凿的证据,否则你就是造谣传谣,这是可以起诉的。” …… 眼镜男被说得哑口无言,孙吉祥这才问道:“好吧,我就再给你个台阶下,你刚才说,这家店的老板乱搞男女关系,到底是怎么个乱搞法啊?” “这个……” “这样啊,我再给你提供几个选项,是包养女学生了吗?脚踏好几只船?引诱未成年人?” 完了,一句都答不上来。 但眼镜男还是垂死挣扎了一番:“听说,他跟那个打工的女学生不清不楚的……” “我再警告你,第一,不要用’听说‘;第二,先打听打听,那些真正乱搞男女关系的人,都是怎么’乱搞‘的,要不我就告你造谣诽谤。” “你!” 如果不是同伴拦着,眼镜男就要挥手打人了。但孙吉祥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愈发嚣张:“只要有我在这里,这家店就不可能给别人!” 佟童追出来的时候,正好听到了这句话。 瘦弱如小学生的孙吉祥,居然像个嚣张的大哥一样,罩着这家小店。 佟童急忙跑了过去,将孙吉祥挡在身后,冲着那两个人说道:“你们有什么事?为什么要打人?” 二人瞪着佟童,或许是觉得他身强体壮,不太好惹,嘟嘟囔囔几句“算了”,便转身走了,走之前甩下一句话“等着瞧”。 在佟童看来,这句威胁基本没有任何杀伤力。他俯下身子,问道:“不是你先挑衅的吧?” 孙吉祥厌恶地眯起眼睛:“我好心帮你,你倒先对我兴师问罪?” “嗯,谁让你整天到处挑衅别人呢?” 其实佟童充满感激,嘴上却毫不留情。孙吉祥噗嗤一声笑了,甚至冲佟童挥了一拳:“我就不该帮你!” 因为有台阶,孙吉祥依然无法自主地“走”进店里。他绕过佟童,高声喊着“孙平安”,声音很大,且很不耐烦。 请别人帮忙,这对孙吉祥来说,真的很让人烦躁。 尤其是求他哥帮忙,这更让他难受。 但孙平安还不能剧烈运动,没法帮他。佟童似笑非笑:“看吧,到头来,你还是得靠我。” 孙吉祥把脸转到一边,躲闪着佟童的目光:“哼,刚才我还帮你了呢,这下扯平了。” 虽然佟童力气很大,但轮椅体积太大,很不好搬,无奈只好请钱茜茜帮忙。刚刚经历了一番唇枪舌战的两个人,再次见面都有几分尴尬。还好钱茜茜主动示弱:“对不起啊,我说话太直了。” “咳咳……没事,我也不会绕弯子。” 二人很快冰释前嫌,孙吉祥也很顺利地被搬进了屋里。拜他所赐,佟童很顺利地了解到了即将被安插到身上的“罪名”。他也很郁闷,开这个小店也不能大富大贵,怎么就被那么多人惦记呢? 虽然并不清楚这“罪名”是谁安插给他的,但佟童很快地排除了苏昌和。如果真不想让他干了,他姥爷完全可以财大气粗地将这几个店铺全都买下来,而不是给他安插这个莫须有的罪名。 八成是孟星云咽不下那口气,又在兴风作浪吧! 管他是谁呢,反正自己行得正坐得端,根本不怕这些“罪名”。钱茜茜瘪着嘴巴,很不开心:“有人要害你,居然说你乱搞男女关系!除了我在这里睡觉,也没其他女生出入了吧!难道是我连累你了吗?” 此言一出,佟童恍然大悟,他好像知道是谁了。 钱茜茜越想越难过:“我是不是得辞职,才能还你清白?” “不必了,你在这里,我还能保护你。” 一听“保护”二字,钱茜茜顿时觉得周身无比温暖。在这里打工的半年时间,她确实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那天晚上,孙吉祥又不想回家了,要是再劝下去,他又要把他哥给骂死了。那天下午,兄弟俩已经拳打脚踢了好几回了,钱茜茜看直眼了,她压根就没想到,那个仙人一般的哥哥居然还会冲着他弟弟踢两脚,而他弟弟挥舞着胳膊,毫不示弱。 佟童已经很淡定了:“没事,他俩经常这样,大概这就是兄弟俩的相处方式吧。” 孙吉祥附和道:“是啊,在出事之前,我俩十分钟之内就能把家给拆了。” 这一句话让屋子里沉默了好一会儿。 在事故发生之前,家里热闹非凡。但是在事故之后,哥哥变得沉静内敛,而弟弟则变得暴躁乖戾,他们的家庭氛围再也回不到以前了。 所以,一提到这些,室内再度弥漫着低气压。最后,还是孙平安做出了让步:“我先吃饭,你有话快说,等我吃完饭,你跟我一起回家。” 还是哥哥最了解他,孙吉祥的确有话跟佟童说。佟童是怎么猜出他的笔名的,这一直让他很好奇。待人都走了之后,佟童说道:“大学时期,我虽然不玩游戏,但小说我还是看的,所以,’孙利昂‘这个名字,我或多或少也听说过。” “那也不能判断就是我啊!” 佟童耐着性子解释道:“‘提利昂’是有名的小恶魔,他虽然很厉害,但是有侏儒症,所以性格很古怪。在见到你之前,我一直对这个角色无感。但是认识你之后,渐渐理解他了。不可否认,身体上的缺陷对性格影响是很大的。上次在医院,你妈妈说,你得玩游戏才能挣钱。一般家长不会这样说的,除非孩子是职业玩家,或者是游戏主播。但是我很快联想到了‘孙利昂’这个作家,他写游戏类的小说很厉害,且身体有缺陷,跟‘小恶魔’的性格有的一拼。再后来,又查证了一些资料,所以就确信了。” 孙吉祥惊讶地张大嘴巴,佟童得意地笑了笑,说道:“还有一点,但不知道是不是巧合。” “什么?” “‘吉祥’跟‘利昂’的韵母是完全一样的。” 孙吉祥鼓起了掌:“厉害,你这样的人不去做侦探,真是太可惜了。我早就说过,你肯定不是一个普通的小老板。” 佟童则有些神情恍惚:“当初有机会做侦探的……” “为什么没做成?” 佟童默不作声,孙吉祥沉默了一会儿,又追问道:“跟你不玩游戏有关系吗?” “没关系,我不玩游戏,是因为当年太贪玩了,玩着玩着,就失去了最重要的人。” …… 孙吉祥刨根问底,佟童只好简单地说了一下,末了说道:“她是最好的老师,但是她死得太离奇了。怎么会呢,高考完半个多月,她渐渐失联了,给我打电话,我没接着,她就死了?死就死了,她的妈妈,还有姐姐从来都没有为她扫过墓,从来都没纪念过她。” 孙吉祥皱起眉头,调整了一下坐姿,问道:“那你能确定,她是真的死了?” “……?!” 孙吉祥却来了精神,说道:“有没有可能,她是生了什么病,或者发了疯,家人觉得她丢人,把她关起来了?” 这下轮到佟童傻眼了。 孙吉祥却越说越兴奋:“再或者,她触犯到了家人的某些利益,被关起来了?或者……就是被默默杀死了。” 佟童的神色又迅速黯淡了下去,孙吉祥像安慰他一样,又说道:“哎呀,既然连她妈妈都不去扫墓,那就说明她被囚禁的可能性更大。也有可能就是嫌她丢人呢?像我这样出不了门,我爸一生气,就经常跟别人说,‘就当老二死了‘。” 第二卷 第103章 异地恋 耿小庆回去上班后,怎么也掩饰不住喜悦的神色。她跟同事之间保持着平淡如水的关系,跟她的上司顾主任反而更亲近一些。所以,她并未跟同事分享恋爱的好消息,在顾乐鸣面前倒没有掩饰,变得俏皮可爱,宛如十几岁的少女一般。 于是,在春风变得柔和的某一天,顾乐鸣打趣道:“你在谈恋爱啊!” “啊……我并没有影响工作吧?” “我并不是那个意思。”顾乐鸣摇了摇头,笑道:“一段美好的恋情,大概是女孩子最好的化妆品,你的气色比之前好太多了。” 耿小庆摸了摸脸颊,害羞地低下了头:“我以为我掩饰得够好了。” “在最美好的年纪,谈一场美好的恋爱,有什么需要掩饰的。”顾乐鸣一直保持着微笑,问道:“我可以问问他是个什么样的男生吗?” “啊,颜值嘛,按照十分标准,八分肯定是有的。长得很高,从小练体育,所以也比较壮实。学历嘛,比我差一些,但也读完研究生了。他以前在宁市上班,现在回港城了。他的父亲生病了,他想回老家照顾他,所以开了一家跆拳道馆,又在大学里开了一家打印店,赚钱的能力还是有的。” 耿小庆生怕别人看不起她男朋友,一口气夸了他很多。说完之后,又补充道:“我俩青梅竹马,感情基础很好的。” “哦,但是从目前来看,你们俩还是异地恋?” 耿小庆点点头:“的确,‘异地’是困扰我们最大的问题。但我总觉得,他只是看起来普普通通,但他肯定不会一直做他的小老板的,我会说服他,让他来大城市发展,那样才有前途。” “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大城市。”顾乐鸣若有所思,喃喃道:“一味强迫他,应该也不太行。” “嗯,您说得很对,他又是个很倔强的人,没那么容易改变自己的想法。不过,我俩都是认真地谈恋爱,他肯定会尊重我的意见的。” 因为并没有什么人可以倾诉,所以一旦有人问起来,耿小庆就变得滔滔不绝。她迫不及待地将手机解锁,将屏保展示给顾乐鸣:“您看,他长得是不是很英气?” 顾乐鸣满怀期待地接过手机,照片上的男孩子长得很干净,留着一头很精神的短发,衣着打扮没有半分花里胡哨的成分。他搂着耿小庆,亲昵且自然,两人很般配。但是突然间,顾乐鸣的笑容就凝固了。 耿小庆很紧张:“顾主任,怎么了?” 顾乐鸣摘下眼镜,疲惫地揉了揉眼睛:“没什么,就是感觉他有点面熟。” “是吗?他跟我是同龄人,大概比我大一点点,我俩从小一起长大,印象中他好像没什么亲戚。” “嗯,我也就随口一说。这个男孩子很干净,很清爽,从面相上看,应该是个很可靠的人。” 耿小庆美滋滋的,但是既然说到了面向,顾乐鸣又仔细地看了一眼,她歪了歪头,似乎犹豫了一会儿,才问道:“你说,他的父亲生病了?” “嗯,是白血病。我男朋友回老家照顾他之后,病情暂时控制住了。” 顾乐鸣不死心,又问道:“确实是他的父亲?” 耿小庆不知她为何如此发问,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些心虚,但她胡乱点了点头:“反正就是他爸。” “也是,我在瞎想什么呢,父子关系怎么会有假。”顾乐鸣难掩失落的神色,她把手机推给耿小庆,说道:“没事,我就是随便一问。你出去工作吧!” 就这样,一个绝好的认亲机会,就这样错过了。 耿小庆短暂地紧张了一会儿,但很快便忘记了。 那时她的目标是做到同期入职那一批的翘楚,她也确实做到了,虽然没有明说,但顾乐鸣最信任的人无疑是她。那时候,他们银行正在筹备一项新的政策,耿小庆非常忙,但不管再怎么忙,她每天早中晚三遍,都要跟佟童视频。 尽管她的男朋友也很忙,但接她电话的时候,还是很有耐心的。二人的对话无异于一日三餐,天气冷暖,但随着二人感情升温,这样平淡的对话也有一股温暖的感觉,烦恼和喜悦也有了分享的价值。 有一天,佟童跟她说,他已经有两天没有跟父亲说话了。“你也知道,佟兴帅出现之后,他对我的态度就变了。我不让他吃那些来历不明的药,他误会我是在挑拨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他给他亲儿子打电话,看到我进来,还别过身去,但声音又老大,故意让我听到,真是气死我了。” 耿小庆问道:“他那个儿子真是亲生的?不是替别人养的?” “谁知道呢,我也懒得为他做亲子鉴定。” 耿小庆笑道:“等下次佟兴帅来的时候,你当着佟叔的面问问他,愿不愿意给他父亲捐献骨髓,你看他怎么说。” 要是真这么问了,老佟八成会大发雷霆,接着又躺进icu,所以佟童的顾虑并不是多余的。他苦笑道:“如果我跟你那样不管不顾,我爸估计早被气死了。” “反正,其他人我不管,我只在乎你的感受,我不希望你被气死。” 耿小庆知道,男朋友的处事原则,可以总结为几个关键字——尽力而为,问心无愧。老佟抚养他长大,供他读完大学,这个恩情他肯定要还的。他跟老佟的矛盾只是暂时的,如果老佟情况危急,他肯定比谁都着急。所以,她也没有再在紧张的父子关系上火上浇油。 一说到老佟,耿小庆突然琢磨起了顾乐鸣说的话,她为什么要问一句,佟童跟老佟是父子吗?佟童已经把真实的身份告诉她了,耿小庆知道他的原名叫“舒雨桐”,可是在顾乐鸣怀疑的时候,她怎么鬼使神差地糊弄过去了呢? 难道佟童和顾乐鸣真有什么关系? 还真是越想越不安。 但不知道为什么,耿小庆好像并不希望佟童找到亲人,甚至不希望他跟港城的老朋友走得很近。 他的世界只有她才好,他能依靠的人只有她一个才好。 所以,她心安理得地将顾乐鸣的消息压了下来。 张垚垚被打的消息,也是佟童告诉她的。在得知的一瞬间,耿小庆脱口而出“活该”。跟别人背地里偷着乐不同,她可是光明正大的幸灾乐祸。她同样好奇到底是谁下的手,佟童说道:“张永明说,抓不到凶手。但我觉得吧,不是抓不到,而是他们放弃了。” “为什么?” “大概是怕他们报复得更厉害吧!” 要是张垚垚死了,耿小庆都不一定会难过,不过依托现代发达的医术,他还是活过来了。耿小庆微微有些失望:“这点惩罚也太轻了。” “可能是因为他爸爸做了不少好事吧!老天爷暂且放了他一马。” 在张垚垚脱离危险之后,佟童还去医院探望了一番,他不是去见张垚垚的,而是安慰张永明的。张永明的头发白了一半,精神也不太好,一个鼎鼎有名的大律师,说话前言不搭后语。 据说,张垚垚昏迷了一个星期才醒过来了,醒来后也不说话,眼睛都不怎么转。佟童跟耿小庆说道:“你知道他醒来后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大概是‘老子要弄死他们’之类的?” 佟童摇了摇头,笑道:“就三个字,‘迈巴赫’。” “……” “他死里逃生,却跟立了大功一样,跟父母要奖励,就要他心心念念的迈巴赫。估计等他痊愈了,崭新的迈巴赫也就给他配好了。” 耿小庆叹了口气:“有钱人家的孩子,连闯祸都能这么任性。” “谁说不是呢?他的爸爸挺无语的,但他妈妈很高兴,说这孩子智力没受影响,就是天大的喜讯了。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提要求,说明他还是很聪明的。” 对此耿小庆只能“呵呵”,连反话都听不出来的草包,怎么能跟“聪明”扯上关系? 不过,佟童还是捉摸不透,张家把张垚垚宠成这个样子,他被打得半死,张家人应该把那群歹徒找出来,也把他们打得半死,做到以儆效尤。难道就这么轻易地算了?张公子以后在港城怎么混? 不过那都是后话了,吃过那一次亏,张公子休养了好长一段时间,才重新出现在港城的大街小巷。他曾野心勃勃地想要收购佟童的打印店,最终也成了一场笑话。 说起这个经历了重重危机的小店,佟童总有说不完的话,有几次他想问耿小庆一些事,但话到嘴边,他还是选择了沉默。在春天来临之后,他终于过上了忙碌而又踏实的日子,他的脸上也有了笑容。 耿小庆打趣道:“那位女员工还在你店里打工?” “嗯,现在已经成了业务骨干了。” “咦,不就她一个人吗?” “业务规模扩大了,所以又新招了一个人,要不我忙不过来。”佟童恶作剧一般,说道:“招了一个比钱茜茜还要漂亮的小姑娘。” 耿小庆在视频那段龇牙咧嘴,似乎吃了很大的醋,待情侣之间的玩笑开完了,佟童才说道:“骗你的,是钱茜茜的一个同学,男生,拿贫困补助的,钱茜茜把他介绍来的。老实木讷,但是比钱茜茜勤快多了。” 耿小庆明明放了心,嘴上却说道:“哼,谁关心!” 但佟童过惯了苦日子,他不想再像过山车那样被动地等着灾难的降临,他依然在捣鼓他的微信群。耿小庆并不打击他,但是也没有鼓励他:“要我说嘛,以你的资历,到大厂找个年薪三十万的工作根本就不难。再过几年,年薪百万也不是不可能。” 但佟童很坚定,他就是要创业。在大学时期,他就能靠敏锐的嗅觉挣得第一桶金,所以他对自己充满信心。他一直跟耿小庆说:“小庆,我一定要有自己的事业,而且是稳定的事业。如果干好了,说不定咱俩也能在北京团聚。” 他每次画饼,耿小庆都心花怒放。离开他之后,她的思念泛滥成灾,原本就纤细的身材变得更加瘦弱。再加上工作上的压力,她的精神状态也不好。这些都逃不过佟童的火眼金睛,他心疼地说道:“原来思念真的能成为一种病啊!” “等清明的时候,我回港城看你。”耿小庆疲惫地说道:“说实话,我这边遇到了一个很让人讨厌的同事,所以我的压力很大。” 第二卷 第104章 “降落伞” 耿小庆做梦都想跟男朋友团聚,这个梦想,在清明节来临之前便实现了。 春节过后,耿小庆的部门来了一个“降落伞”。那人长得高挑漂亮,大概是常年练习芭蕾舞的缘故,她有着修长的脖颈,纤细的四肢。她每天都梳着高高的马尾辫,看起来十分干练。她还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做陈曦。 耿小庆原本对她无感,只是隐隐地觉得,好像来了一个竞争对手。 直到陈曦说,她来自海滨城市港城,耿小庆才心里一惊。 偌大的公司,好几百号人,港城人可真是屈指可数。但怎么偏偏这个核心部门,就有两个港城人呢? 耿小庆不希望身边有港城人,在潜意识中,好像每个港城人都能窥见她的秘密。 从那一刻开始,她就认定了,她无法跟这个陈曦成为朋友。 但得知二人是老乡之后,同事却“热情”地撮合两人。于是,在陈曦自我介绍结束后,他们就纷纷起哄,让耿小庆多照顾这个老乡。陈曦瞪大漂亮的双眼,天真无邪地问道:“我是港城二中毕业的,你是从哪里毕业的?” 耿小庆最烦这样自报家门,归根到底,她还是不能坦然地面对自己出身三流中学这个事实,她又不善于撒谎,于是,她没好气地说道:“我是十五中毕业的。” “哦,那还真不容易。” 陈曦简单地答应了一声,没有再追问。但耿小庆却觉得,陈曦没有继续问下去,不过是在照顾她的面子。因为所有港城人都知道,十五中是所很糟糕的高中。 因为很讨厌陈曦身上那股优越感,耿小庆整天琢磨,要怎么才能把她赶走。 陈曦是个聪明勤奋的女孩子,每天一早来,开会之前把会议室布置得很妥帖,领导要什么资料总能第一时间交上去。她的性格比耿小庆要随和得多,不论什么时候,总能听到她爽朗的笑声,同事们很喜欢她,这让耿小庆很不舒服。 如果仅仅这样也就罢了,耿小庆跟她保持距离就行,但陈曦偏偏要跟耿小庆套近乎,在食堂吃饭时,她常常坐在耿小庆身边,热情地跟她打招呼。耿小庆不咸不淡地答应着,试图用冷漠逼她走开,陈曦却察觉不到她这份心思。 陈曦喜欢跟同事聊自己的家乡,第一次吃午饭时,他们吃了饺子,陈曦便说起了家乡的鲅鱼馅饺子。她说得绘声绘色,像是在写一篇高分作文:“哎呀,我奶奶把饺子包得小巧玲珑,往嘴里一放,鱼肉的鲜香立刻蔓延全身,乡愁一下子就被治愈了!” 同事们含笑听着,默默地吞咽口水。陈曦一扭头,问道:“小庆,你说,老家最好吃的饺子馆是哪一家?黄河路上的大娘水饺?南街区的港城人家,还是……” “我不知道。” 耿小庆吃着饭,干脆利落地说道。 因为她知道,陈曦说的那些地方,都是港城非常繁华的地段。那也就意味着,陈曦大概来自港城的“富人区”,她又在有意无意地秀自己的优越感。 气氛一下子降到了冰点,滔滔不绝的陈曦也哑火了。但耿小庆并没有采取任何补救措施,她淡然地吃着饭,外界发生了什么她都不在乎。 一位男同事夸张地笑了起来,说道:“港城也是个不小的城市,你们俩住的地方不一样,去的饭店肯定也不一样嘛!” 男同事是想打圆场,但耿小庆并不理睬,微微一笑,继续吃她的饭。陈曦几乎失去了表情管理,她克制了好一会儿,才皮笑肉不笑地问道:“那,小庆,你家住在哪里啊?” 耿小庆不想提起自己的高中,更不想提起自己的家在何方。 她放下筷子,毫不客气地说道:“港城最烂的那个城中村,我家就在那里。就算我告诉你了,你会去那里吗?” 语气十分不友好,同事间的气氛降到了冰点以下。耿小庆还没有吃完饭,但是端起盘子,说了一句“各位慢用”,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陈曦咬牙切齿,但抬起头来时,还是粲然一笑,跟同事说道:“是我不对,是我太越界了,不该问那些的。” 她这么一说,同事们纷纷摆手,说她想太善良了。接着,他们又七嘴八舌地说起了耿小庆的种种缺点,中心思想只有一个——他们忍耿小庆很久了。 陈曦劝同事们大度一些,她甜甜地说道:“有可能,她并不喜欢老家,毕竟那里就是个小城市。也有可能她就是生性孤僻吧!既然做了同事,我们就要好好相处。我相信,在大家的关爱下,她一定会变得开朗起来的。” 当天下午,部门开会,顾乐鸣之前说过,就在近期,她想组织部门的同事们来一次“远足”。在问及各位的建议时,陈曦率先发言:“我们去京郊爬山吧!春天来了,山里百花盛开,万物复苏。我们在城市里关久了,去郊外爬爬山,跟大自然来个亲密接触,身心都会被治愈的。再说,爬山是个很费体力的运动,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互相鼓励,互相扶持,在登顶的那一刻,一定会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成就感的。” 她刚说完,会议室就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一些人还发出了“哇呜”的称赞声。耿小庆也附和着点了点头,半开玩笑似地说道:“陈曦的作文水平特别厉害吧?” 不知道这是不是耿小庆的示好,陈曦笑得更加甜蜜了,并恰当地秀了一把自己的优势:“虽然这样说不太好,但我的确喜欢写作,以前还拿过一些奖,大学时,是留学生会的笔杆子。” 不管是真是假,众人又爆发出了一阵惊呼声。耿小庆转着笔,微笑着说道:“喜欢写作的人大多比较浪漫,但对我们这份工作来说,严谨才是更可贵的。” 陈曦一下子就笑不出来了。 还没有追问“为什么”,耿小庆便说道:“现在刚刚开春,天气还很冷,山里更冷,如果遇上倒春寒,可能冻死在山里。而且,要等到春暖花开,万物复苏,那得到清明以后。现在山里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而且不能在山上做饭,除了挨饿受冻,还能干什么?我们好不容易搞一次集体活动,不至于在饥寒交迫的情况下,在大山里忆苦思甜吧?” 耿小庆说得很有道理,其他人也都很认同,可惜,她不像陈曦一样甜美可人,即便众人同意她的观点,他们也没有像支持陈曦一样支持她。 陈曦不服气,说道:“我这也是为公司考虑,爬山省钱嘛!” 耿小庆低头笑了笑:“那预算是多少,你算了没有?” …… 陈曦不甘心就这么被问倒,强行说了下去:“登山嘛,只要门票,还有包车的费用,其他的嘛……” 耿小庆依旧笑着说道:“刚才说过了,在山上无法野炊,这么多人吃饭怎么办?路途遥远,可能当天无法往返,住宿费用是多少?另外,万一在山上受了伤,或者感冒了,造成一些‘非战斗减员’,影响工作怎么办?这些显性成本和隐性成本,你都计算过吗?” 陈曦终于被问得哑口无言,她暗暗咬住了嘴唇,看得出来,她非常愤怒,很没有面子,但还是努力保持笑容,笑容也尽可能明朗:“我也只是说说而已,算是抛砖引玉,大家有更好的想法,可以说出来嘛!小庆,那你有什么想法?” 耿小庆这才将手里的资料分给每个人,说道:“这是我做的方案,大家先看看,可不可行。” 众人一看,不禁都有些傻了眼,但更多的是佩服。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耿小庆居然罗列了三种方案,有室内的,也有室外的,有娱乐性质的,也有军事拓展类的,她将每个方案针对的点写得一清二楚,人均费用也写得一目了然,一看就做足了功课。说不定,她已经向专业做团建的公司咨询过了。 顾乐鸣看了一遍,赞许地说道:“我看,咱们也不用多说什么了,直接投票吧,从耿小庆这三个方案中选一个。” 其他人虽然对耿小庆有诸多不服,但对她的工作能力还是很认可的,他们开玩笑说,有耿小庆在,他们的工作内容都轻松不少。耿小庆只是恬淡地笑了笑,并没有太当回事。陈曦也笑了,但是脸上的肌肉却十分僵硬。 第二天午饭时间,耿小庆依旧一个人吃饭,陈曦又端着盘子过来了。这次,陈曦直截了当地问道:“小庆,你是哪一年高考来着?” 这个问题十分不妙,耿小庆短暂停顿了一下,方才说道:“2011年。” “好巧啊,我也是2011年高考的。”陈曦拢了拢头发,又说道:“我说呢,我怎么对你的名字那么熟悉。原来你是十五中建校以来唯一一位考上北大的学生,真厉害。” 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耿小庆不知道她想说什么。陈曦很活泼地跟其他同事说道:“在我们高考完之后,小庆还成了我们那里的名人了呢!” 耿小庆死死攥住了勺子,陈曦的声音很欢快,却渐渐变得遥远起来。耿小庆大脑一片空白,隐约听她说道:“港城电视台报道过,小庆的家庭很特殊,她在那么艰难的情况下考上了北大,真的很不容易。” 很显然,同事们都把注意力放在了“家庭很特殊”上,好奇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投射过来,耿小庆脸颊发烫。她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一个港城老乡,轻而易举地破坏了她经营许久的人设。 “咦,你们说什么,说得这么开心啊?” 是顾乐鸣的声音。 耿小庆找回了些许精神,强迫自己抬起头来。顾乐鸣站在她的对面,冲她微微一笑,接着,又对陈曦说道:“小庆确实很不容易啊,几乎是在无父无母的情况下,自己成长起来的,所以才这么独立,想事情这么周全。” 陈曦尴尬地笑了笑。 顾乐鸣又说道:“但是呢,小庆又比较要强,生活上的难处从来不想让别人知道。现在你们都知道了,以后要多帮助她,体谅她,明白了吗?” 众人都点了点头,耿小庆的眼眶却湿润了。她在意的从来都是不是“难处”,而是“痛处”。幸亏顾乐鸣,三言两语就给掩饰过去了。 她想说声“谢谢”的,但是顾乐鸣已经走了。她泪眼婆娑,第一次显出了柔弱的姿态。但是,当目光撞上陈曦时,她又凌厉了起来。 那眼神仿佛在说,老娘早晚弄死你。 第二卷 第105章 消失的恋人 对付这种装x上瘾的人,耿小庆有的是办法。她还不敢跟佟童说,因为佟童八成会劝她以和为贵,不要到处树敌。 耿小庆起了“杀心”,陈曦也不是什么善茬,她依旧面带微笑,但是跟耿小庆说的每一句话,里面都夹着刺。 在“食堂风波”过后的第一次例会,顾乐鸣布置了一项任务,那就是收集数据之后,分析下一季度跟商业银行之间竞争的优劣势。她说完之后,目光看向了陈曦,陈曦刚来,她希望她能做这样一些很基础、但是在短时间内能学习到很多知识的工作。 陈曦看到了顾乐鸣的眼神,娇俏地笑道:“主任,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可不可以让小庆先做啊?我想看她怎么做的。再说,我现在手头上还有别的工作,有点忙不过来。” 顾乐鸣犯了难,一入职就敢这样挑三拣四的员工,很让她头疼。她知道陈曦的背景,但她依然坚持说道:“这份工作,我还是希望你来做。如何检索数据,如何将这些数据整理成报告,这些都是你以后的工作内容,是你最应该掌握的技能。至于耿小庆,她做得很好。如果你有疑问,她可以给你很多建议。” 陈曦面露尴尬,她可没想到,顾乐鸣居然是这么个铁面无私的人,一点儿都没有照顾她的意思。话说,职场上那些成熟的大人,不都是给彼此面子吗?顾乐鸣怎么就不给她父亲面子呢?这样一来,二人以后见面,那该多尴尬? 虽然入职时,父亲跟顾乐鸣打过招呼,让她对陈曦严格要求。但陈曦从小耳濡目染,她深知那些话不过是一种客套而已。尤其在工作上,怎么舍得“严格”?顾乐鸣听不出来? 不会吧?不会吧?这个“老处 女”真的那么天真?以为“严格”就是严格? 陈曦把不悦写在了脸上,但顾乐鸣好像根本不在乎这些,她收拾好会议资料,说道:“下周例会时,我希望你能把报告交上来,一周的时间,已经足够充裕了。” 陈曦咬牙切齿,在走出会议室时,耿小庆不忘补一刀:“这样的报告,我写了好几份。待会儿我邮件发给你,你可以参考。” “……” 耿小庆“鼓励”道:“你是笔杆子嘛!写这些材料又不需要什么华丽的文采,对你来说很容易。” 陈曦一点都笑不出来,脸色冰冷。耿小庆装作没看到,又说道:“奉劝你哦,新人不要对工作挑三拣四,要不很容易给领导留下不好的印象的。” 这是在教她做事? 陈曦气歪了鼻子,但是当男同事好心安慰他,让她有困难随时提出来的时候,陈曦又满面笑容,很坚强地点了点头:“放心吧,我很强的。谢谢你们啊,你们真好。” …… “真好”这样的话,耿小庆只会对佟童说,从来都不会对其他男生说。而且,因为陈曦跟每个男生都说这样的话,耿小庆更加看不起她。 当天晚上,耿小庆约顾乐鸣一起吃饭,在见面之前,她特意去商场买了一瓶迪奥的香水。顾乐鸣那么照顾她,她理应回报。 但是顾乐鸣看到那个精美的包装袋之后,便摇着头拒绝了她:“小庆,不要跟我来这套,我不喜欢这样。” “啊……”耿小庆很是窘迫,脸都红了:“你对我那么好,我想报答你,要不我心里过意不去。” “你努力工作,就相当于报答我了。”顾乐鸣说道:“我欣赏你,所以才会照顾你。我希望你也能成为一个用实力,而不是靠关系站稳脚跟的人。” 耿小庆大为感动,又觉得她太过理想主义了。顾乐鸣出身良好,洁身自好,所以才有这样一种错觉——别人也可以像她一样,只凭借本事就能够立足。顾乐鸣并不知道,她的家世已经为她阻挡了绝大多数世俗的烦恼了。 顾乐鸣早已看出了她和陈曦之间的斗争,但她并不希望耿小庆跟别人起冲突。她说道:“身后有人撑腰的孩子,怎么折腾都没事。但身后没有人的孩子,还是老老实实的最好,受点委屈在所难免。人生就是这样,有时候就是得受委屈。” 这话听起来很熟悉,佟童也跟她说过类似的话。但顾乐鸣只是纸上谈兵,佟童则是在经历了无数次的毒打之后得出的结论。他们都是对她好,耿小庆偏偏不愿受委屈,但她还是说道:“我明白,我已经受了足够多的委屈了。不过,还是谢谢您。” 顾乐鸣微微一笑,低头吃饭。她吃得很优雅,但速度并不慢。听说,她的外祖父曾身居高位,到了她妈妈那一代,很多家人都选择了出国定居。想起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出国热,那时混得比较好的人,的确都出国了,可能顾乐鸣的父母也是如此吧! 顾乐鸣很和蔼,但耿小庆却没有勇气问她的家庭。她鼓足勇气,问道:“顾主任,我可以问一下,你为什么不结婚吗?” “……”顾乐鸣有些错愕,但很快说道:“错过了好姻缘,就这么一直单着了。” “啊,原来是这样。” “在很早之前,我也像你一样,有段非常美好的恋情来着,但是无疾而终,我也没找到更好的,所以……” 顾乐鸣摊开两手,好像释然了一般。耿小庆却为她惋惜,她这样优秀的女性,虽然一个人生活得也很好,但她的疏离和孤独是写在脸上的。如果有个优秀的男人陪伴左右,她肯定会更幸福。 “我可以问问,他是个什么样的男生吗?” 顾乐鸣又愣了一下,很显然,她没想到耿小庆敢这样问她。但是她没有回避,如实答道:“他比我大很多,是个不得志的运动员。” “那……他一定长得很帅,或者对你特别好吧?” “帅,非常帅,哪怕后来我跟一些影视界的明星接触过,我也觉得他们没有他帅。”顾乐鸣起头,目光变得柔和而深邃,轻声道:“他来自东北一个很小的县城,为了追求我,用尽了毕生的勇气。他说,至少要拿到一个全国冠军,再跟我表白。但是每次有重大比赛,他都遭遇了伤病。那时,发生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我们之间有了些误会。我出国了,再次回来后,发现找不到他了。听他的朋友说,他受了很大的刺激,离开北京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顾乐鸣将重要的信息全都隐去了,耿小庆明白,她俩还没有亲密到可以共享人生秘密的程度。她很识趣,没有追问细节,而是搅着橙汁,问道:“那……以后就再也没有他的消息了?” “没有了。”顾乐鸣自嘲般地笑笑:“人海茫茫,他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完全没有他的消息了。” 原来如此。 顾乐鸣的故事到此为止,她没有说她还在等待,也没有说在寻找,但是耿小庆却全都明白了。顾乐鸣为什么独自一人留在国内,大概,还是没有死心吧! 她不光是业务能力超强的女强人,还是一个痴情的普通女子。耿小庆说道:“顾主任,您放心,这些事我绝对不会传出去的。” 顾乐鸣笑道:“我告诉你,当然是信任你。我的人生大概就这样了,所以,我很希望你的爱情会有个圆满结局。” 那天晚上,耿小庆跟佟童视频,她本来想说顾乐鸣的故事,但是想起了“保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的道德观念并没有那么强,但顾乐鸣对她很好,可以说,除了佟童之外,她是对她最好的人了。所以,耿小庆一定会为她保守秘密的,哪怕是在最信任的男朋友面前。 第二天上班,耿小庆就在电梯里遇到了陈曦,因为还有其他同事,二人还是客气地打了声招呼,当然,都是皮笑肉不笑的那种。回到各自的工位上之后,二人都默默地向对方翻了个白眼。 虽然互相不服气,但是该做的工作还是要做的。耿小庆问道:“陈曦,顾主任要的报告,你开始做了吗?” “……我做不做,跟你关系不大吧?” “我就是提醒你一下,顾主任不光看内容,对格式的要求也很高。我把模板发你邮箱了,你参考一下吧!” 陈曦没搭理她,更没有说“谢谢”,但耿小庆并不在意,她忙着做自己的工作。那天公司里的中高层开会,领导都不在,办公室的气氛很松懈,但耿小庆依然埋头工作。偶然间,她听到陈曦跟别人说道:“她总是教别人做事,又把‘顾主任’挂在嘴边,好像就她跟顾主任亲近似地。” 耿小庆冷笑道:“说话就大点声说,在办公室里,不要窃窃私语。” 陈曦面子上挂不住,果真大声嚷嚷了起来:“那你就说清楚,你跟顾主任到底是什么关系?她对你的偏袒,所有人可都看在眼里。你说实话,你是不是给顾主任送过礼?” “哼,我根本不屑送礼。” “那就是你俩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还是你俩之间有什么特殊关系?” 一句“特殊关系”让同事纷纷侧目,他们的目光全都变得意味深长起来。耿小庆气炸了,她高声道:“我有男朋友,顾主任也有过男朋友,你少在那里胡说八道!” 咦,顾主任有过男朋友? 这倒是挺新鲜的。 顾主任虽然四十多了,但保养得很好,衣着打扮很有品味,看起来就像是三十出头一样,身边不乏追求者。但顾主任从来都不为所动,所以,关于她性取向的传闻一直没有断过。耿小庆居然那么肯定地说,她有过男朋友。 这样一来,顾主任的故事就更加耐人寻味了。 办公室里突然变得特别安静,耿小庆往身后一看,顾主任就站在门口,目光很复杂。 那是耿小庆从未见过的目光,她一下子慌了,情急之下,颤声叫了声“顾主任”。但是顾乐鸣没有理睬她,若有似无地点了一下头,沉默着走进了她的办公室。 第二卷 第106章 匆匆一面 把陈曦赶走的念头,越来越强烈了。 虽然顾乐鸣对耿小庆的态度并没有转变,更没有在工作上为难她,还是那么淡然、温和地对待每一位同事,但是她再也没有找耿小庆单独谈过话,也没有再鼓励过她。 在外闯荡这么多年,难得遇到一个对自己好的人,耿小庆恨不得用尽全身力气回报顾乐鸣。但是因为陈曦的搅和,她跟顾乐鸣之间产生了裂痕。耿小庆恨得牙根痒痒,且非常不安——她是一个极度没有安全感的人,她曾失去过佟童,花了好大功夫才把他找回来,所以,她很害怕失去顾乐鸣的信任与好感。 她能得到这个安稳的工作环境,一大部分都是顾乐鸣的功劳。她也像顾乐鸣说的那样,努力用实力站稳脚跟。那时耿小庆在准备ca考试,要是考过了,又多了一项立足的资本。她还计划着几年后考个在职博士,以后 进入专家库,收入会成倍地增长。 这些计划她只在心里盘算,从来都不会跟同事分享。但是陈曦就不一样了,她人缘好,在跟同事喝咖啡的时候,她吐露了自己想要读在职博士的愿望。 耿小庆听她说道:“如果是其他部门,学的知识倒也够用了。但咱们是政策研究中心,要不停地学习新的知识,所以迟早得读博士。” 说完之后,她又娇俏地说道:“哎呀,不过,你们都比我资历多多了,我还得多熬几年,才能读博士。” 呵呵,耿小庆才不信。 每年进修的名额就那么几个,她得提防着陈曦,可不能让她抢占了先机。 耿小庆在努力地写论文,要是能在内部刊物上发表,那就是她继续读书的资本。为了这篇论文,她连休息的时间都放弃了,瑜伽也不练了,天天在办公室里加班。 顾乐鸣只跟她说过一次,让她早点儿回去,耿小庆并没有表现得受宠若惊,而是淡淡地说道:“我得早点儿发表论文。” 当时办公室里还有其他人,他们自然听到了耿小庆的话,于是,耿小庆在写论文的消息不胫而走,大多数人都在感叹,她真是活得太拼命了,但也有人感到焦虑,因为有成果,就意味着有更多晋升的机会,甚至是读书的机会。 最坐不住的当属陈曦,如果在当年拿不出成果来,读博的机会就要往后推。她并不是多热爱学术,她只是迷恋博士的光环。更何况,她长得又漂亮,无论走到哪里,别人都会说她是“美女博士”,这个称呼简直自体发光,太诱人了。 耿小庆“一不小心”说漏嘴,很是懊恼。她并不喜欢别人窥见她的计划,更担心写不出论文来,从而沦为别人的笑柄。那段时间,她每天都很煎熬,脸色也很差。 在三月初的一天,她买了一份三明治,匆匆走向单位,但是远远地,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她疑心自己在做梦,但是当她看清来人时,用尽全力跑了过去。 佟童一声不吭地来看她了。 那个使劲掰都掰不弯的钢铁直男,居然来看她了。 耿小庆搂着他的脖子,径直蹿到他身上,长长久久地亲吻他。佟童被亲得不好意思,提醒道:“这里好多你的同事,你注意点形象。” 耿小庆才不管。并且,她陷入了幻想中——佟童既然一言不发地来看自己了,那会不会他已经在北京找到了工作,可以长长久久地陪着她? 但是很遗憾,佟童确实只是短暂地过来看她。他说,就是突然间很想她了,所以买了最便宜的机票,在她的工作单位门口等她。 佟童提了一个很大的塑料袋,里面都是耿小庆爱吃的零食。他说,来得匆忙,也没准备土特产什么的,等中午吃饭,带她去逛逛街,买两件衣服。 耿小庆哈哈大笑:“这个季节,港城有什么土特产啊?恐怕只有鲅鱼饺子吧!” “鲅鱼饺子?你不是从来都不吃那玩意么?” “嗯,港城人都喜欢,就我不喜欢,恐怕我是假的港城人。” 这话带着一股怒气,也不知道她在冲谁发火。佟童让她先去上班,他在附近转转,中午一起吃饭。 到了午饭时间,耿小庆迫不及待地跑去见他,佟童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盒来,说道:“这附近还有不少大商场,我给你买了一个小玩意,你看喜不喜欢。” 盒子里装着一枚细小的尾戒,玫瑰金的材质,镶着一颗小小的碎钻。虽然不甚名贵,但很精巧,耿小庆一眼就喜欢上了。 还别说,这个直男送的礼物,还真挺像那么回事的。 佟童为她戴上尾戒,说道:“这是向别人表明,你已经有男朋友了。也是提醒你自己,你是有男朋友的人了,有什么事不要一个人扛着。” 耿小庆听得心花怒放,对待交往这件事,他好像比她花更多心思呢! “话说,饭桶,这枚戒指花了不少钱吧?” “也没多贵,正在搞活动,也就一千多块钱。” …… 直男就是直男,把价格说出来还不算,居然连“搞活动”这个事实也强调了一番。 但是耿小庆并没有计较,她说道:“看来,你的自媒体创业之路很平坦,居然有闲钱给女朋友买礼物了。” “并没有。” “……” 佟童苦笑道:“创业之处,非常艰难。” “不会吧?你不是信心满满吗?赚不到钱吗?” “如果只靠那个公众号,我得攒三个月的钱,才能给你买那个戒指。” 噗…… 耿小庆一口水喷了出去:“一个月才赚三百多?!” 佟童很不好意思:“我没找准定位,做得四不像。况且,现在我爸身体不好,他那个亲儿子根本就靠不住,所以,我近期也没时间好好搞,我的新事业,基本上处在半瘫痪状态。” “哼,要是没有别人拖累,你早就飞黄腾达了!你呀,就是喜欢给自己找负担。” 佟童耐着性子说道:“恩情总是要还的,如果我不还,你会喜欢我吗?你不会骂我冷血吗?” “我还是那句话,我只在乎你过得快不快乐,其他人的死活,都跟我没关系。” 他创业不顺利,又被养父拖累,耿小庆又想拉他来大城市当打工人。但她知道,佟童做不成功,是根本不会罢休的。 于是,她跟他说起了那个讨厌的港城人,听着听着,佟童就皱起了眉头。 “小庆,你确定要跟她斗到底?你不怕最后的结果是两败俱伤?” “我肯定能赢。” 佟童摇摇头:“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我感觉女生之间的勾心斗角更可怕。你孤身在外,我又没法保护你,万一有点什么事,你只能自己承担后果。” “哎呀,我知道嘛!你又要说,你把我惯坏了, 我不知道天高地厚。” “这话有问题吗?你仔细想想,如果不是我拦着你,从小到大,你闯多少祸了?” 耿小庆承认这个事实,但依旧倔强地说道:“我自己也在外面闯荡了很多年好吧!我自己也能独当一面。” 佟童故作惆怅:“唉,女朋友太能干了,会显得我很没用诶。” 耿小庆冷不丁地亲了他的脸颊:“我知道你有多能干就行了。” 这句话大概有好几重意思,佟童脸红了。但他依然没有忘记叮嘱耿小庆:“你生活能力很强,这个我承认。但是在某些方面,尤其在为人处世上,你确实被我惯坏了。要是出了什么事,别怪我没提醒你。” 耿小庆嫌他唠叨,一个劲儿地把他往家里赶,让他在家里等他。而且,是洗完澡等她。 佟童无奈地说道:“我也想跟你共度良宵,但我必须得走,我下午六点的飞机。” 耿小庆瞬间失望透顶。 佟童好言安慰道:“今天学校运动会,没什么人来打印,我才休息一天,明天一大早还有一堆事等着我。我必须得赚钱,不赚钱,拿什么养你啊?” “难道……什么都不做,就这么白跑一趟?” “不是一起吃饭了吗?”佟童附在她耳边说道:“下一次,最好的都留在下一次。” 耿小庆还是很失望,不情不愿地送他去坐车。那一路上,佟童亲吻了她好多次,在等车时,又叮嘱她不要轻举妄动。耿小庆嫌他啰嗦,变得不耐烦。佟童这才笑着说道:“你看,这样一烦我,把我送走时,就没那么难过了吧?” 原来这又是他的小技俩。耿小庆忍不住要哭了,佟童这才说道:“小庆,万一,我是说万一……你的工作有什么变故,不要伤心哈!” “你瞎说什么呢?” “我这不是担心你嘛……万一,真的只是万一……你可以回来,跟我一起创业。” 佟童的目光很真诚,他并不是说着玩的。那时耿小庆压根就没看好他那条自媒体创业之路,压根就没瞧得上他的提议。当然,最根本的原因是,她根本不相信自己的工作会有什么“变故”。 把男朋友送走之后,耿小庆失魂落魄地回到办公室,同事们正在嚷嚷着什么,仔细一听,原来是陈曦的论文中了。投稿不过两周,就收到了用稿通知,这速度简直创记录了。 况且,陈曦年纪最小,资历最浅,却能以最快的速度出成果,简直让人刮目相看。 陈曦脸颊通红,她捂着脸,说道:“哎呀,你们别再说了,我只是运气好而已,你们可比我厉害多了。” 耿小庆不愿意相信,她心里很不是滋味,表情也很古怪。但无论如何,她跟陈曦表达了祝贺:“恭喜恭喜,这样你就很快能读博了。” ---- 这一段花了三张还没讲完,所以把这三张的题目换了,从下章开始结束异地恋吧 第二卷 第107章 三张聊天记录 有了那一篇论文的加持,陈曦越发得意了起来。但她的得意只是针对耿小庆的,一些本该新人做的杂务,她光明正大地交给了耿小庆。耿小庆很憋屈,又被嘲弄没弄出什么名堂来,每天过得郁郁寡欢。 开会时,顾乐鸣还点名表扬了陈曦:“陈曦虽然是新人,但劲头却不小,你们都要向她学习。她的报告写得不错,现在又出了研究成果,希望你们也能这样,工作研究两不误。” 耿小庆低下了头,不屑地笑了笑。 而且她尽量笑出声来,故意让陈曦听到。 陈曦那份报告,不知是几个人帮她写的,她把它们拼凑在一起,才弄成了一篇还能看得过去的文章。在办公室里,耿小庆不知听了多少次嗲嗲的“谢谢你哦”。 陈曦听到了耿小庆的嘲笑,全都忍了下来,但是她光明正大地抢了耿小庆的工作:“顾主任,我发现了几篇日本的研究报告,我想把它们翻译成中文,可以吗?” 咦,陈曦还会日语? 迎着同事们惊讶的目光,陈曦柔柔地说道:“我从小就特别喜欢日本动漫,高中时在一个翻唱网站上注册了,那时主要靠唱日语歌减压,还有不少粉丝呢。上了大学之后,大二就过了n1考试了,跟日本人交流,或者去日本自由行,完全无压力。” 不出意外,又是几声“哇哦”。耿小庆揉了揉鼻头,简直乐不可支。哇,这个陈曦,每天装x都能装得清新自然,不落俗套呢。 不过,因为耿小庆是从日本留学回来的,以往有日语方面的资料,都是她给翻译的。这下,陈曦要抢她的工作了。 要说一点儿都不失落,那是不可能的。走出会议室之后,陈曦还有意无意地跟她说道:“唉,写报告这样的工作太基础了,做过一次就知道了,要说工作嘛,那肯定得做更有技术含量的。” 其他同事打着哈哈,耿小庆尽量昂首挺胸,装作完全不care的样子。但是打字的时候,手一直在抖,无论怎样也集中不了精力。 接下来的两三周,单位要举办一次全体会议,多才多艺的陈曦大放异彩。她被选为主持人,耿小庆经常看她在走廊里背稿子。听说,在布置会场时,她也出了不少主意。 只是一次普通的会议而已,又不是什么大型联欢晚会,陈曦如此繁忙,难免有用力过猛之嫌。其他人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不过她人缘还不错,同事也都睁只眼闭只眼,不跟她计较。但是在面对耿小庆时,她又变得颐指气使。 “小庆,今天下午我要背词,你赶紧把你那儿的数据整理好了发给我啊。” “领导喊我过去讨论一下流程,耿小庆,这个表格你给做了吧!框架我都做好了,你把数据填上去就行。特别简单,没什么技术含量。” “小庆,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啊,我跟你要的东西怎么还没发给我啊?” “待会儿我们几个人要去会议室讨论事情,小庆,要是不忙的话,买几杯咖啡回来吧。” …… 要求越来越过分,耿小庆一直在忍。不过,买咖啡这种事,陈曦也就是过过嘴瘾,耿小庆理都不理她。 私底下这样颐指气使也就算了,在开会的时候,陈曦也没有掩饰对耿小庆的打压。她不止一次当着领导的面说,就差耿小庆了,等耿小庆那一部分做完,报告就可以交差了。 于是,事事争先的耿小庆,成了一个拖后腿的后 进生了。 那段时间,耿小庆过得有多憋屈,无需赘言,向来生猛的她居然有了抑郁的倾向。幸好有个给力的男朋友,佟童在远方支持着她,不仅给她寄各种零食,还一次次跟她说——工作上的事,尽力而为,要是熬坏了身体,没有人会心疼的。 “小庆,我是说真的,要是你太累了,就回来和我一起创业吧!自己当老板,哪怕赚得少一点,也是很痛快的。” 耿小庆在职场上过得很不容易,所以,她基本上打消了让佟童来大厂打工的念头,他当自己的小老板,确实更自在。 很快便到了全体员工开会那天,耿小庆感冒了,昏昏沉沉地坐在会场里。陈曦从她身边经过时,步伐变得更加铿锵有力,跟有气无力的耿小庆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或许是这段时间被打压得太厉害了,同事看到蜷缩成一团的耿小庆,居然都有些怜悯她了。 这么多人开会,正好能摸会儿鱼。耿小庆跟之前完全不一样了,她不再是那个充满激情的员工了,她变成了一只毫无动力的社畜,躲在一角,不停地打瞌睡。陈曦跟她截然不同,尽管人家的主要工作就是介绍领导们的讲话顺序,但人家神采奕奕,语气掷地有声。拿着话筒的姿势,像极了央视当家主持人。 因为陈曦发了一篇论文,加上工作成绩斐然,顾乐鸣特意让她传授经验。所以,在那次会议快要接近尾声的时候,领导们留出几分钟时间,让她介绍自己的专业成果。这么好的机会,陈曦肯定是要好好利用起来的。她专门制作了t,极为专业地介绍起她论文的主要内容。她一身职业装扮,化了一个非常有气场的装,不管怎么看,都是一个完美的白领形象。 那一刻,是陈曦职业生涯中最为光辉的一刻。她站在台上,尽情地展示自己。她介绍得太过投入,像是一个沉浸在剧情中的演员,肢体语言渐渐夸张起来。但是她不明白,为什么她说着说着,底下就一片哗然? 陈曦下意识地往大屏幕上一看,顿时惊掉了下巴。 乖乖,不得了,t上赫然出现了一张她从未插入过的照片,而且那张照片,是一张聊天记录的截图。 大概是一个月前的聊天记录,对方的头像是模糊的,而她的qq头像很清晰。陈曦大脑一片空白,徒然地摇着头,喃喃道:“假的,这肯定是假的!” 那张截图,记录了她买论文的始末。 写论文的人大概都经历过一种骚扰——经常有那么些qq号,冷不丁地就给你发个信息,跟你说,无论是毕业论文,还是职称论文,无论是核心期刊还是普通期刊,只要需要论文,就可以代写,且保质保量。陈曦肯定也收到过这样的骚扰信息,但是她没有选择无视,而是选择与它合作。 从对方发骚扰信息,到陈曦发表论文,一共是三张聊天记录的截图。这篇论文最后以2000元的价格成交,并不算便宜。 台下的同事指着那张硕大的t议论不休,更有甚者拿出手机拍照。领导们也从未见识过这样的场景,一时间全都慌了。陈曦浑身冰冷,她抓起话筒,大声喊道:“这不是我的,我被盗号了……不,不,这些聊天记录都是合成的。” 语无伦次,但没有人听她的。在陈曦看来,平日里那些可亲的同事全都变得扭曲起来,他们正对她指指点点,极尽嘲讽。 最难堪的是顾乐鸣。因为手下出了这么个能干的小姑娘,她迫不及待地想让全单位的人都认识她。她极力促成了这个分享经验的机会,没想到砸得一塌糊涂。 一顿批评是免不了了,搞不好还要写检查。顾乐鸣面如死灰,但即便如此,她并没有暴跳如雷,更没有咒骂闯祸的陈曦,而是拿过她手中的话筒,用一贯沉稳柔和的声调说道:“请大家静一静!今天的会议,可能出了些意外,请大家不要声张,不要揣测,更不要四处传播。等调查清楚之后,我们会在公司内部进行一个公示。” 话音刚落,顾乐鸣又诚恳地说道:“我再次恳求大家,这件事暂时当做没有发生过,因为每一次揣测、每一次传播,可能都会对当事人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所以在查明真相之前,请大家务必保持冷静,我先谢谢各位了。” 遇到顾乐鸣这样的领导,真是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 陈曦六神无主,也不顾台上台下,抱着顾乐鸣便哭了起来。 顾乐鸣没有推开她,而是抱着她,安慰了几句,拉着她的手一起往台下走去。陈曦的余光瞟到了耿小庆,刚才还蔫蔫的耿小庆,突然容光焕发。她翘着二郎腿坐在那里,嘴角带着笑意,像是看了一幕赏心悦目的演出。 她刚才不是还死气沉沉的吗?就这一会儿工夫,她就活过来了? 陈曦突然发了飚,甩开顾乐鸣的手,径直走向耿小庆,瞪大眼睛质问道:“都是你搞的鬼,是不是?” 耿小庆优雅地笑了笑:“你在说什么,我没听明白。” “是你陷害我!你嫉妒我,所以陷害我!” 耿小庆抄起胳膊,冷静地说道:“花钱买论文的人是你,不是我,你少往我身上泼脏水。” “肯定是你陷害我!” 耿小庆冷笑道:“陷害?你敢说你的论文是自己写的?” “……” “你敢对天发誓,敢用你家人的名义发誓,那篇论文是你写的?” 面对耿小庆咄咄逼人的眼神,陈曦张了张嘴,不敢言语,最终愤恨地举起手来,似乎想给耿小庆一个耳光。但耿小庆毫不犹豫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冷笑道:“恼羞成怒,就要打人?你不是最优雅的吗?不嫌丢人?” “耿小庆,你别得意!” “我没有得意,这段时间以来,得意的人是你。”耿小庆压低嗓音,说道:“陈曦,我劝你停止这样撒泼的行为,要是再吵吵下去,你硕士论文是怎么写的,恐怕就要被扒出来了。” 陈曦脸色一变,狠狠地掐住了耿小庆的手。耿小庆吃痛,皱起眉头,说道:“你用英文写的硕士论文,但你的论文是翻译北航的一位研究生的。你仗着外国人不知道,就这样把别人的论文占为己有,你真的是胆大包天,毫无底线!” 同事原本正在拉架,听到这段话,他们渐渐放开了手。 谁都没想到,陈曦居然是这样的人。 陈曦咬牙切齿,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耿小庆,你别得意,就算我死,我也不会放过你!” 第二卷 第108章 一起过日子 从童年到现在,耿小庆经常喊男朋友各种“桶”。因为跟聪明伶俐的她相比,她的男朋友从小就呆呆的,长大了又变得“老实憨厚”——换句话说,依旧有些呆头呆脑。所以,在她眼中,男朋友真的像“桶”一样笨拙。 但就是这只“桶”,却像是有未卜先知的超能力一样,不仅准确地预知了她会在工作上有变故,还早早为她准备了后路——回老家,跟他一起创业,当一个小老板娘。 因为这一次风波,耿小庆跟男朋友团聚的梦想就实现了。 并不是因为佟童来北京陪她了,而是她得罪了陈曦背后的“大大”,被发配到港城了。 在那个一片骚乱的会场,陈曦发动“晕倒”这一技能匆匆隐遁,从此以后再也没有来上过班。耿小庆扬眉吐气,走路都带风,甚至见到同事,都会热情地打招呼。 但是她的同事却跟她保持着距离,看向她的眼神,也多了几分畏惧。他们不止一次在私底下讨论过,耿小庆这样的女人,实在太可怕了。 陈曦的论文确实是买的,但是顾乐鸣说的“内部公示”,却并没有实行。陈曦的硕士论文也确实是找了一篇国内的论文翻译的,这个要怎么处理,耿小庆就不清楚了。绝大多数同事都是有真才实学的,他们鄙视陈曦这种弄虚作假的行为,但更害怕耿小庆这种在暗地里把一切都调查得一清二楚的人。 陈曦不像张垚垚那样草包,甚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还是很优秀的一个女生,但她还没有优秀到可以进总行的地步。耿小庆知道,她背后肯定有人。所以在从算计她的那一刻起,耿小庆就做好了走人的准备。但是她又抱有一丝希望——万一顾乐鸣能帮上忙,不让她走呢? 显然,耿小庆过于乐观了。当顾乐鸣跟她通报调任消息的时候,耿小庆努力维持着微笑,但是笑着笑着,脸就僵了。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停地往下掉。 顾乐鸣也十分难受。耿小庆聪明能干,若是留在总行,必然会大有作为。去了小地方,虽然收入不一定会减少,但前途如何,不好预测。 擦干眼泪后,耿小庆露出了明朗的微笑:“顾主任,你和我男朋友一直给我打预防针,所以我有心理准备。我以为我会调到别的部门,没想到直接被送回了老家。” “小庆,你不要气馁,回老家好好工作,要是有机会,我争取把你调回来。” 如果顾乐鸣真有那么大的能耐,现在就能保住耿小庆,又何必等到以后? 不管怎么说,顾乐鸣肯定是尽力了,耿小庆依然对她充满感激。顾乐鸣说,陈曦走了,她连“发配”的机会都没有,直接辞职了。顾乐鸣跟她的父亲沟通过,听说,她又准备出国留学了。 “小庆,你也知道,这个圈子并不大,出了这样的丑闻,她的职业生涯基本上就断送了。无论她走到哪里,都洗刷不掉’抄袭‘这个罪名了。要么改行,要么出国,她只能二选一。” 顾乐鸣顿了顿,又说道:“这孩子走到这一步,也不完全是她的错。我跟她父亲以前是同事,对这个女儿,他实在是太溺爱了。陈曦抄袭论文,后来又直接花钱买论文。但在她父亲看来,女儿并没有什么错,错就错在压力太大,运气太差。” “唉,身后有靠山的人真好。有靠山的死不了,没靠山的只能当炮灰,我就是这样。” 听到耿小庆的话,顾乐鸣被逗笑了,她说道:“道理你都明白,为什么还要招惹她。你这也算舍身取义了。” 想起陈曦的狼狈相,耿小庆这才得意地笑了笑。她跟顾乐鸣说道:“顾主任,你曾经把你最深的秘密告诉过我,如今我也要走了,我也把秘密分享给你吧!” “什么秘密?” “陈曦是我陷害的。” “……你是说硕士论文抄袭那件事?” “硕士论文嘛……因为我看得多,而且看过一遍就有印象了。陈曦抄袭的那篇论文,我大概上本科的时候看过。在我们面试的时候,不都要交一份硕士论文的摘要吗?我看过她的摘要,跟我读过的那篇论文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人家是用中文写的,她是用英文写的。” 顾乐鸣思忖道:“这个我倒没注意,这是我的疏忽。” “如果她对我以礼相待,我不准备把这件事说出来,但她一再挑衅我,我忍无可忍。她这次发表论文,完全就是一个陷阱。而这个陷阱,就是我挖的。”迎着顾乐鸣惊讶的目光,耿小庆缓缓说道:“准确地说,不是陷害,就算没有我,她也一样会作弊。” 那个联系陈曦的qq,是耿小庆提前跟它联系的。耿小庆跟对方做了一笔交易,要到了聊天记录。“顾主任,你知道那篇文章为什么发得那么快吗?因为,那篇论文是我写的。” 顾乐鸣更纳闷了,耿小庆无不得意地说道:“我跟那个qq号说,不用他们写论文,我直接把论文发给他们,但是他们必须把跟陈曦的聊天记录发给我。在大会那天,我装作不舒服,陈曦也没有注意到我。在所有人都没注意的情况下,往那台电脑里插入三张图片,对我来说易如反掌。” 顾乐鸣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耿小庆打趣道:“是不是觉得我特别有心机?” “……这个,我从来没有遇到过,但是听你一说,觉得挺可怕的。” “顾主任,你放心,你对我的好,我永远都记在心里。我可以对天发誓,无论发生什么事,我永远都在你这边,如果有人敢针对你,我会替你对付他们。” 顾乐鸣确实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她嗫嚅着不知如何接下去。她明明是个职场女精英,可是在耿小庆面前,她却像个初出茅庐的小白兔一样。 看着她的表情,耿小庆又笑着说:“顾主任,我的心眼很小,只能装下对我好的人。这个世界上,只有我男朋友,还有你对我好,只有你们才是我在乎的人,其他人都不是。” 顾乐鸣刚才被吓得不轻,但此时却很是感动,更舍不得耿小庆走了。耿小庆再度落泪,说道:“我所有的梦想,所有的抱负,都是跟这里有关的,就这么走了,我的确心有不甘。但我绝对不会放弃,杀不死我的,只能让我更强大。” 就这样,带着所有的眷恋和不甘,耿小庆离开了北京。上头安排的理由是“派出业务骨干支持支行工作”,但具体是什么原因,同事们都知道。在耿小庆走之后,她成了同事中的神话,也成了众人口中扑火的飞蛾,为了拉下竞争对手,把自己的前途都给搭进去了。 回到港城那天,佟童亲自去机场接的她,担心她失落,还给她买了一束鲜艳的玫瑰花。耿小庆心情低落到了极点,一句话都不想说,只是紧紧地抱住了佟童的脖子。对她来说,事业已经毁了,她只剩下男朋友了。 她没有在港城找房子,心安理得地住进了男朋友家。正好“家长”还在住院,他们肆无忌惮地过着甜蜜的二人世界。耿小庆习惯早起,每天早晨她都比佟童先醒来,春日的阳光照在男朋友身上,美好得像是一场梦。 耿小庆有机会去别的城市,至少可以去比港城更大的城市,但既然不是“总部”,去哪里都是一样的。在看到男朋友时,她越发觉得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回到家乡,就这样躺在男朋友身旁,不比什么都强? 因为是“发配”来的,耿小庆消沉了一段时间,工作并不是很积极。再加上她能力出众,她习惯了总行高强度的工作状态,到了支行简直就是降维打击,对她来说,现在的工作量就是毛毛雨。闲下来之后,她将心思都用在了钻研厨艺上,每天早早下班“回家”,给男朋友做好饭。吃完饭之后,佟童去医院看看老佟,回来之后,二人一起依偎在沙发上看综艺,或者打打游戏。然后,他们钻进被窝,不知有多快活。 在临睡之前,耿小庆总要说一句:“你是治愈我的良药,回来之后,过的才是日子。” 佟童将她揽在怀里,说道:“你是我的春药。” …… 耿小庆难以相信,如此热辣的情话居然是从那个钢铁直男嘴里说出来的。不仅如此,他的吻落不停地落在她的额头上、脸颊上,亲得她无处可藏。耿小庆像只小猫一样蜷缩在他怀里,说道:“你肯定早就学坏了,要不你怎么这么会撩。” “从小跟你厮混在一起,能不跟你学坏么?” 完了,这人一旦开了窍,什么人话鬼话都能说。 耿小庆却越发沉醉,无可救药。 佟童每天都要给父亲打一杯五谷杂粮的营养糊糊,给送到医院里去。每天准备,过程很繁琐,但耿小庆并不想帮忙:“我是照顾你的,不想照顾别人。” “我也没让你照顾我爸啊!” “你也别照顾就好了。”耿小庆说道:“这些糊糊,让他亲儿子打,难道不更香么?” “呵呵!他亲儿子说,他经常出差,很长时间才过来看他一趟,每次就留些快过期的营养品,连医药费都掏不出来。我问了一句,他说没钱。”佟童笑了笑,说道:“口头孝子,说的就是这种人吧!” “人家亲儿子都不管,你这个后儿子倒殷勤。反正啊,我再强调一遍,我只管你,我给你做的饭,只准你吃。” “遵命。”佟童又亲了她额头一下:“确实,以前的生活只是凑合,你回来了,才像过日子。” (二卷完) 第三卷 第109章 过分聪明的小精灵 既然已经跟耿小庆确定关系了,佟童就不再隐瞒她,从春节之后开,他又重新打探起了孟老师的下落。他说,他是受了孙吉祥的启发,经这么个局外人一点拨,他换了一个角度思考,越来越相信,孟老师或许还活着。 “本来我打算这辈子能找到就行了,但一想到她还有可能活着,我就急了。小庆,请你理解我,我必须得尽快找到她。” 男朋友还在找那个女人,耿小庆不可能不吃醋,但是时隔这么多年,佟童对自己的心意非常确定:“小庆,你放心,八年了,已经沧海桑田了。即便找到孟老师,我也只是还债,会还一辈子。但既然跟你交往了,我肯定不会再跟别人纠缠不清。” 男朋友说到这份上了,耿小庆没有搭腔,算是默认了。更何况,当年对孟老师,她还是有很多愧疚的。如果还债,她也要还一份。 她托着腮,故意装出傲娇的样子,说道:“有了我帮忙,那你就是如虎添翼。这份债,你也一辈子都还不清了。” 佟童没说话,一个热吻足以表明心意。 佟童是个行动派,在耿小庆回来之前,他重新跟踪过孟星云,也跟踪过孟老师的妈妈,但是一无所获。她们的生活轨迹并不复杂,但没有一条跟孟老师有关。 佟童很懊恼——他又不能做全职侦探,不可能时时刻刻跟着那对母女。难道,她们反侦察意识太强,意识到他在跟踪,所以特意挑他不跟踪的时候出没? 佟童很无奈,但还在抽时间跟着。如果苏昌和再打一次电话,佟童打算这样跟他说——喂,只要你告诉我孟星河的下落,我就勉为其难地去你家里坐坐。 但是,很显然,苏昌和并没有悠闲到时常给他打电话的地步。也如他所言,他也只是对佟童的生活轨迹有个大致的了解,他也没有悠闲到事无巨细地跟踪他,询问他。 想到这里,佟童居然还有点失落。 佟童经常在港城新闻上见到他,却再也没有接到他打来的电话。不久之前,一位很有分量的领导人来港城视察工作,专门去“昌和”参观了一番。在视频里,苏昌和站在领导身边,神采奕奕,一点都不像七十多岁的老人,甚至,他的野心依然写在苍老的脸庞上。 苏昌和是港城知名企业家,但是跟其他喜欢抛头露面的成功人士不同,他很少接受采访,更别提写自传什么的了。佟童几乎无法对他展开研究,只能收集以前的旧报纸,一点点推测他的发家史。 大概在十五岁之前,苏昌和都过着很贫穷的生活,后来去了港城打工,再后来,拥有了一家小小的配件厂。至于他是怎么一步步将他的企业做大的,又如何跟佟童的爷爷产生矛盾的,这些资料很难找到。 不过佟童是个特别执着的人,他不放过任何一个蛛丝马迹。大概在2000年的一次采访中,苏昌和曾透露,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他与一起创业的好兄弟闹掰了,那是他最艰难的一段时光,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如果不是他性格坚韧,说不定早就走上绝路了。但他硬挺了下来,“昌和”才有了今天的规模。 佟童猜测,大概那位“好兄弟”,就是自己的爷爷吧! 他的房间里收藏着一本剪报,那上面收集的都是跟苏昌和有关的新闻。耿小庆翻了一遍,也感叹道:“怪不得我一开始猜了好几次都没有猜准,你这姥爷也太低调了。如果按照真正的财力排名,他会不会是港城第一名啊?” “我也不知道,反正他拥有一个享誉全国的造船王国就是了。” “乖乖,我真没想到,这么牛x的人,居然是你的姥爷。” “得了吧,他没把我当外孙,还间接害死了我妈,我才不把他当亲人。” 二人说说笑笑,很快便梳理起了孟老师的线索。那段时间发生的事,佟童一辈子都不会忘,但每想一次,就感觉自己死过去一次。 孟老师说,她查到了佟童父母的消息,然后就跟着一家人去了日本。她跟佟童约好,等高考成绩出来,她会把真相告诉他。但是并没有等到那一天,她就死了。 耿小庆拿笔记录着,说道:“这样说来,的确是为了找你的父母,她才遭遇到了不幸。” “是,所以每次想起来,我就更加愧疚。” “那,当时她打听到了你父母的消息,为什么没有直接告诉你?如果说高考之前会影响到你的情绪,那高考之后呢?” 佟童说道:“这些我考虑过好多次了,我猜测,其实在高考之后,她就遭遇到不测了。家人借口她去了国外,那样就不方便打电话了,所以她跟我都是在qq上联系。但是只凭借qq信息,我又不能判断拿着电话的人是不是她,是那些人一直在迷惑我。最后,孟老师来了个鱼死网破,用尽办法联系到了我,但是我又没接到电话。” 唉,那个年代没有智能手机,也不能用qq或者微信的语音通话,这才让“犯罪分子”们有了可乘之机啊。 耿小庆长叹一声:“她究竟打探到了什么消息?她的家人都不放过她?” 要是能知道这些,估计也就打听到她的下落了。佟童说道:“刚开始,我很坚定地怀疑过我的姥爷,但是他给我打过几次电话,我也跟他交过几次手,他看起来并不像是那种把人往绝路上逼的人。所以,我觉得孟老师的死并不是他促成的。” “他能做那么大的企业,肯定是个狠人。人家是千年狐狸,你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妖,人家稍微使点魔法,你就被迷惑啦!” 耿小庆说得很有道理,所以佟童也一直提醒自己不要掉到陷阱里。他又说道:“我还跟踪过我大舅。” “大舅?我想想,咦,好像苏昌和好像从来都没有在采访里提起过他的子女诶。我还以为他女儿——也就是你妈妈去世之后,就再也没有孩子了呢。” “嗯,那是因为女儿死了,儿子又不是正常人。” 那个男人叫苏子龙,跟张垚垚一样,是个不怎么着调的富家子弟。但张垚垚只是蠢,并不十分坏。而苏子明,则是十足的反 社会人格。 苏子龙的案底,是老韩告诉佟童的。在早些年间,苏子龙是个弹着吉他唱情歌的文艺青年,看起来忧郁多情,实则控制欲极强。他第一次犯事,是把他女朋友打到昏厥,仅仅因为她女朋友收到了前男友寄来的明信片;第二次犯事,是他在公司担任职务后,将一位员工活活折磨死,那次判了七年,但也就过了两三年,就办了保释放出来了。 耿小庆听得不寒而栗:“他是不是长得很帅?” “你怎么知道?” “要不……他这样的败类,怎么会有女的喜欢上他?他可真是十足的斯文败类。” “嗯,长得不错,现在五十多了,依旧风度翩翩。他业务能力一般,但是风雅的东西他几乎全都精通,所以孟星云才会迷上他吧!” 耿小庆又问道:“那,他当年把员工折磨死,怎么就判了七年?” “这个嘛……是因为那位员工说起了他当年暴打女朋友的丑闻,被他听到了。那天下班后,苏子龙把他喊到办公室,把他绑在了椅子上,对他拳打脚踢。在那个员工几乎不能动弹的时候,他把他解开了,扔给他纸笔,让他写五千字的检讨。吩咐完之后,他就把办公室的门锁上回家了。第二天上班时,那个员工的尸体都凉了。” 佟童顿了顿,又说道:“那人死在了他的办公室里,而且很多人都看到了他施暴的场景,最后判了一个过失杀人,很多人都感觉判轻了,那时还没有互联网,舆论就有些压不住了。所以,我姥爷很不愿意再提起他。关于那场官司的点点滴滴,他也花了很大力气,尽量抹去了互联网上的痕迹。但即便如此,在网上一搜,还是能搜到的。” 耿小庆摇了摇头:“那孟星云是被他下了蛊吗?且不说他俩相差二十多岁,就冲着他这浑身的暴力因子,怎么能嫁给他啊?” “或许有的女人就是傻,还以为这样就是为爱献身。苏昌和对这个儿子的态度很复杂,一方面,他想对儿子委以重任;另一方面,又担心这个儿子又闯祸。在昌和内部,苏子龙的传说还在流传,所以苏昌和并没有把他安排在集团里面,而是给了他一个拍卖行,让他当个富贵闲人。孟星云跟着他,钱嘛,打着滚花,几辈子都花不完。就冲着这一点,已经打败百分之九十九的同龄人了。” 即便如此,耿小庆还是无法接受。她想象了一会儿,接着嘿嘿笑了起来:“等哪天被那个变态神不知鬼不觉地给弄死了,那钱不还是归那个变态?” 佟童顿时浑身一凛。 耿小庆来了精神,继续说道:“你不是说嘛,那老男人是反 社会人格,这样的人渣,根本没有理由对一个女人死心塌地。孟星云年轻,长得不错,可能在生孩子方面,有着不错的基因。等孩子生下来,苏家有了后,还留着她干嘛呀?” 佟童呆呆地听了一会儿,又亲了她额头一下:“果然还是你想得多。” 耿小庆自嘲道:“因为我也是小恶魔,恶魔的心思,也只有恶魔能准确猜出来。” “你不是小恶魔,谁敢那么说我女朋友,我就打他!”佟童抚摸着她的头发,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明明是个聪明过头的小精灵。” …… 完了。 耿小庆真的觉得自己完了。 这个男人一开窍,甜言蜜语如同山洪暴发,怎么收也收不住。 她毫不犹豫地推倒他,压在他身上,“恶狠狠”地说道:“你这个饭桶,你要对我负责!这一辈子都得对我负责!” 第三卷 第110章 浪漫至死 虽然是第一次正儿八经地谈恋爱,但佟童仿佛像个高手一般,这种谈恋爱的基因,大概是遗传的。 老韩曾告诉过佟童,他的妈妈——也就是苏子珊——是一位气质清冷的美人,她四季都喜欢穿格子裙,简单却不失优雅。刚开始他们都不知道她的名字,但只要一说“格子裙女生”,他们就知道是谁来了。她款款而来,女生们往往会有些嫉妒,而男生则下意识地整理衣冠,企图引起她的注意。 但苏子珊谁都不看,她是弹钢琴的,但是她很喜欢哲学,只要哪个学校举办跟哲学有关的讲座,她常常抱着大部头跑去倾听。 刚开始,她自己去旁听。后来,实在受不了男生的骚扰,便拉上一位凶悍壮实的闺中密友。在上课时,她认真地记笔记,而她的闺蜜则在一旁呼呼大睡。当年瑞星杀毒软件的那只小狮子经常趴在电脑屏幕上发出呼噜声,而那位闺蜜在课堂上的表现,跟瑞星那只小狮子有的一拼。 或许是因为那位豪放的闺蜜,在课堂上,苏子珊更加受人瞩目。但是她依然不接受任何人的表白,她不会欲拒还休,只会直截了当地说“我对谈恋爱没兴趣”,便抱着大部头翩然离去。 就这样,寒来暑往,春去冬来,姑娘怀中的书从黑格尔变成了康德,又从海德格尔变成了胡塞尔。因为她的存在,那些枯燥无聊的哲学课堂人气爆棚,甚至连教授都变得有活力起来。但她却始终不给任何男生机会。 “舒云开,也就是你爸,坐在最后一排,成天盯着人家姑娘,喃喃自语——讨论哲学,最好找个咖啡馆,男女对坐,那才得劲。或者干脆躺在一张床上,抱在一起,讨论人生的本质到底是不是悲剧这类问题。听这些老头讲个什么劲,无聊死了,令人昏昏欲睡。” 老韩说完这些,佟童差点儿拍案而起:“你不能欺负我爸是个死人,就这样信口胡诌。我这么正派,我爸肯定是个正人君子,怎么会说这么下流的话?” “别急,你爸的流氓本质还没发挥到极致。”老韩又说道:“一个冬天,你爸就一件毛衣加一件棉袄过冬,即便这样,还想跟人家姑娘喝咖啡,想跟人家躺在一张床上讨论哲学问题,用你们现在年轻人的话说,真是想要each。” 佟童却觉得爸爸率真可爱,迫不及待地听老韩讲了下去。“那时我们学校人文类的讲座比较多,你妈妈经常来,那个学期最后一次讲座,她又来了。你爸又在最后一排偷瞄人家,跟我说了一句话。” “说了什么?” “老子早晚要跟她睡觉。” 噗…… 佟童差点儿没被呛死。 他爸爸,堂堂北大法律系的高材生,居然会说这么露骨的骚话?佟童严重怀疑这话是老韩自己编出来的,就是为了贬低他父亲形象的。“你,你!胡编乱造也得讲点儿道理吧!” 老韩却分外坚定:“如果我说的有半句假话,那就让雷劈死我。你爸自诩是个文人,文人大多都风流,且风流得光明正大。” 好吧,那就当他是个风流人物吧。 也就是说完那句话之后,舒云开成功约到了苏子珊。老韩说道:“那天下课后,你爸把书包往肩上一拎,像是一个剑客把剑入了鞘,迈着大步就走了过去。我想看他笑话,就跟着走了过去。人家苏子珊看了他一眼,便冷冰冰地说,我要走了,请你让开。” 佟童也跟着紧张起来:“然后呢?” “嘿,你爸那个厚脸皮,可能让开吗?他昂着头,特别高傲,跟苏子珊说——我不想跟你交朋友,我只是想告诉你,你学哲学的顺序完全反了。” 虽然知道故事的结局,但佟童依然为父亲捏了一把汗。这样的搭讪方式,应该行不通吧? “苏子珊当场就脸红了,周围还有很多人看着她。她说了一句,跟你有什么相关?你爸又说道,碰巧我也喜欢哲学,这个学期,我跟你一起上了好几节课。我觉得你是个有缘人,我就想好心指点指点你。” 唉,如果换做其他女生,舒云开早就被打死了。 “苏子珊的脸更红了,我都替他捏把汗。但是舒云开却旁若无人,侃侃而谈——你应该先看康德,再看黑格尔,因为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是近代哲学的基础,影响了无数哲学家的哲学思维,其中就包括黑格尔;至于胡塞尔,他是海德格尔的老师,海德格尔跟他学的现象学,但是他俩之间产生了分歧,而从这些分歧,我们又可以延伸到后现代主义……” 佟童听傻了,老韩粗鲁地打了个嗝,说道:“算了,不卖弄了,当年学的那一点哲学知识,就只记得这么多了,大体就这么个意思吧。还有啊,别看我现在是个俗人,年轻时我比你们文艺多了。你爸滔滔不绝地讲了大概有两三分钟,把我们这些浑水摸鱼的讲得一愣一愣的,如果不是你妈那位强悍的朋友说,再敢哔哔就撕了他那张嘴,你爸估计讲到天黑都不会卡壳。人家姑娘面子上挂不住,都快被他讲哭了。你爸浑然不觉,还得意洋洋地塞给她一张纸条,说道,海德格尔太难了,一般人都看不懂,为了方便你理解,我整理了一份书单,你可以从最基础的看起。不用谢我,我,就是当代活雷锋!” “给完纸条之后,你爸就大步流星地走了。大概过了一个月,他特别兴奋地跟我们说,他的愿望要实现了,人家姑娘答应跟他交往了。” 听到这里,佟童才松了一口气。如果能穿越就好了,他想回去会会那个博览群书、意气风发的爸爸,更想看到那个纯真,热烈却又带着几分野性的爸爸。 老韩还告诉他,舒云开和张永明都是港城人,高考时包揽了港城市的状元和榜眼,别看张永明现在混成了港城法律界的“一哥”,但是论学识、论读书,他能被舒云开秒得连渣渣都不剩。“不过,你爸仗着读书多,性格狂傲,一时不爽,连教授都敢顶撞。张永明就温和多了,他处处比不上舒云开,但人家性情温厚,心胸宽广。他也喜欢你妈妈,但是在失恋之后,非但没有嫉妒你爸,还经常接济他,借给他钱,让他去跟你妈约会。你爸常说,有友如此,夫复何求。那时张永明是很多人的财神爷,别人借钱忘了还,他也不生气。那个年代大家都穷,穷得买不起热水瓶,他们寝室就靠着他的那一把,他从来都不计较。他长得大高个,浓眉大眼,模样比你爸还好。所以你妈能看上你爸……恕我直言,我们那时候都说,是她瞎了眼。” 老韩总是用些很不好的字眼来评价舒云开,但很意外的是,佟童并不生气。他知道,那是因为老韩跟他关系好,才能这么调侃他。如果舒云开还活着,二人一起聊天,不知道会说些什么不堪入耳的话。但如果对面坐着张永明,老韩肯定会客客气气的,甚至会吹捧他几句,如今把事业做得这么大,真给母校长脸。 不出佟童所料,在每段往事的结尾,老韩都会感叹道:“再让你爸狂,早早就被阎王爷把命给收走了,唯一的成就,就是把你生了下来。” 在阳光晴好的午后,佟童将这些往事全都告诉了耿小庆。耿小庆听入了迷,说道:“你爸妈的爱情故事也太浪漫了,要是活到现在,你们该是多么幸福的一家啊!” “可能就是太圆满了吧!水满则溢,月盈则亏,就是这么个道理。” 耿小庆鼓起了掌:“哇,不错,果然是状元郎的儿子,说话越来越有水平了。我发现啊,儿子确实像爸爸,你爸爸会说情话,你也会。” “他不光会说情话,谈恋爱的技巧也有一大把。刚才不是说,他第一次跟我妈说话,交给她一张纸条么?他说上面列着书单,但实际上,那上面根本就没有什么书单,而是写着他的姓名地址,还有一句话。那是他们社团聚会时,我妈说出来的。” “什么话?” “假如我今生无缘遇到你。” 耿小庆撇撇嘴巴:“普普通通嘛!堂堂北大才子,我还以为会说出什么惊艳的话来呢。” “不是,这并不是一句普普通通的话,而是泰戈尔的一首情诗。” “啊~”耿小庆这才恍然大悟:“唉,是我孤陋寡闻了,我等俗人,可能连人家的求爱都想不明白。你爸也太会了吧!不仅才华横溢,还那么浪漫。我要是你妈,我也拒绝不了他。” 佟童枕着双手,望着天花板,笑道:“所以,我更向往我父母那样的爱情,他们那么年轻,又很浪漫。啊,浪漫!浪漫到骨子里,浪漫至死。” 在那一刻,夕阳的光芒照射在他身上,他也成了一种浪漫。 虽然是白天,他的眼中却星光闪烁,那些光芒,或许就是“浪漫”。 耿小庆呆呆地看着,就是那一刻,她好像有点不太认识他了。 不过,她更喜欢他了。 “哦,对了,饭桶,那个老韩没告诉你,你妈跟你舅的关系怎么样?你爸家里又是如何破产的?” “他们只是好朋友,又不是查案子的,不可能了解得那么详细。他只告诉我,我妈跟家人关系都不太好,挂在嘴边的只有我姥姥。至于我爸家里是怎么破产的,他就更不知道了。他说,我爸是特别骄傲的一个人,风光背后那些狼狈相,他不愿让别人知道。跟我爸同窗几年,他也仅仅知道我爸家境贫寒,破产是以后才说的。唉,我爸也真是的,一个人承受那么多,也不嫌累。” 她敲了敲他的脑袋,说道:“先别说那些啦,打起精神来,你的孟老师可能还被囚禁在角落里,等着你救援呢。” 佟童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说道:“小庆,我有一个目标。我总感觉,解开孟老师失踪的谜团,那些往事就全都浮出水面了。那时候,我想改回我原来的名字。” “很好啊,我完全支持你,反正就算改名,我还是可以叫你’桐桐‘嘛!”耿小庆捂着嘴,笑道:“可你爸——我是说你养父要生气咯,你这菩萨心肠,忍心他生气么?” “人要善良,但不一定完全为别人而活。”佟童说道:“就算他生气,我也要改回我原来的名字。那是我爸妈就给我唯一的纪念了。” 第三卷 第111章 再一次……《刺芒》 既然苏昌和并不是一般人能接触到的,而孟星云和她的妈妈又没什么跟踪的价值,那唯一的突破口就只剩下苏子龙了。不用耿小庆点破,佟童早已行动过了,但依然一无所获。 “他是个闲人,见的人也杂。他还开了个音乐酒吧,晚上经常过去。平时,跟书法家们喝个下午茶,切磋下技艺,再跟企业家们打打高尔夫。从去年开始,又迷上骑马了。可以说,除了在事业上没什么建树之外,其他方面还是很优秀的。” “看来,他们兄妹俩都在文艺上很有天赋。” “谁说不是呢,大概因为我姥姥是位音乐老师吧!”佟童打趣道:“我也有天赋啊,我可是两岁就会弹《小星星》的神童。等事业走上正轨了,不像现在这样忙得顾头不顾腚,我就报个班,重新学钢琴。” 耿小庆一把挽住了他的胳膊,笑嘻嘻地说道:“那我也要学。” 自从二人开始了“没羞没臊”的同居生活之后,除了上班,其他时间两个人几乎都挂在一起,像个连体大人一般。佟童用他那辆破现代载着女朋友上下班,耿小庆也满心欢喜。 在高中时期,她曾野心勃勃地要过上人上人的生活,现在奔三了,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这座小城。好像一切又回到了起点,但是耿小庆并不焦虑,因为她有了男朋友,一个让她引以为傲的男朋友。 佟童还在孜孜不倦地创业。当年考上研究生之后,因为英语分数很亮眼,几个学弟学妹让他分享经验,他就建了一个英语学习群。可能是因为他实力不错,也有可能是他的皮囊不错,反正那段时间加群的妹子很多。佟童一本正经地写过攻略,也大方地分享自己的经验,大概过了一年多,这个群就加满了,他又另开了一个群。 佟童并没有为这些群倾注太多精力,如果他抽烟的话,一个月的付费课程也就是够个烟钱。在经过年前那段惊心动魄的经历之后,佟童猛然意识到,这种不需要场地、甚至不需要投入,仅凭知识输出就可以赚钱的方式,才附和他创业的方向啊! 于是,在自媒体的热潮快要过去的时候,佟童却开始摸索起来。他以“疏雨梧桐”的名字注册了一个公众平台,在他的两个群里吆喝了好几天,勉强加到了500人。 他还以为自己人气爆棚,很容易就能招揽到读者,但很显然,那只是他的错觉。他那两个群里,除了真正想学英语的几个妹子比较活跃以外,其他的早就潜水潜到马里亚纳海沟去了。 再说,人家加群是为了(免费)学英语的,他申请的公众平台是跟文学有关的,方向就没找对,难怪人家没有兴趣。 没办法,佟童只能变着法子加人。他在打印店的门口弄上了公众平台的二维码。每次学生来打印东西,他都厚着脸皮,说道:“同学,扫个二维码吧!” 这样也收效甚微,钱茜茜替他着急:“你呀,至少搞个活动,比如扫码打印可以打九折,你好歹给人家一点甜头嘛!” 佟童恍然大悟,钱茜茜摇了摇头:“脑子聪明,就是做生意呆头呆脑。” 不过,佟童也就表明上应付她一下,并没有弄什么扫码打折的活动。他本身就是小本生意,还有就打印一两张的,也就几毛钱,再打九折,跟白送差不多了。 况且,他依然觉得,他应该靠内容取胜。扫码打折,总有花钱买流量之嫌,他觉得不太舒服。 所以,钱茜茜骂他,理想主义者,饿死了也活该。 佟童的文学世界迟迟没有做起来,最根本的原因还是他没有时间搞,他得忙着赚钱,还要花一大半时间在医院上。前段时间老佟又病倒了,倒不是什么大病,只是突然间又便秘了,痛苦得差点儿一头撞死。还好只是便秘,并不是肠梗阻,虽然照顾父亲又花了很多时间,但佟童对这个结果已经感到万幸了。 在解决完这个问题之后,佟童逐一排查了各种因素。他对养父精心护理,在吃饭上尤其注意,按照医生的建议,他几乎每天都给养父打营养米糊,定时定量地给他吃水果,他的坚持让医护人员都感动不已。都这么小心了,怎么还吃出便秘来了? 再后来,护工偷偷告诉他,老佟依然吃着他亲儿子给买的补品,这让佟童非常生气,他第一次冲养父发了脾气:“如果你还继续吃那些三无产品,那我真没办法了,你把你亲儿子喊过来照顾你吧!” 老佟自知理亏,一句话都不敢说,只能趁着佟童消气之后,悄声嘀咕,帅帅也是好心。 这句话再度勾起了佟童的怒火:“他好心能让你吃到便秘?那我不让你吃,倒显得我是坏人了?” 佟童从来都没跟他说过这种话,所以老佟感到非常受伤。但确实是他自己作死,不怪佟童生气。他像是赌气一般,说道:“不吃了,以后什么补品都不吃了。” 佟童没有表态,老佟又问道:“你是不是也不想照顾我了?” “……这又是什么话?” “你不是知道你亲生父母是谁了么?知道了之后,你来看我的时间就少多了。没事,人都是向着自己的亲生父母的,你对我做得也够多了,我也不再指望别的了。” 佟童哭笑不得,回忆起2019年春节前夕,那时他还跟老佟深情告白来着——他只有老佟这一个家人了。这才过了几个月,怎么就生分成这个样子了? 但佟童并不觉得责任在于自己,老佟又不忍心责怪他亲儿子。所以,他只能好言安抚:“我最近不是忙嘛!等忙完这一阵子,我就有时间了。” “等你忙完了,估计我也就死了。” …… 没办法,佟童只好把公众平台的事暂且放下了,关于怎么涨粉,怎么输出内容,他也没精力弄了,一有时间就往医院跑。耿小庆轻轻点着他的太阳穴,娇笑道:“所以说,一个男人太过菩萨心肠,是成不了大事的。” “放心,你男人生性善良,但不是什么菩萨。该成的大事,肯定会成的。” 耿小庆特别喜欢“你男人”这个称呼,不光男子汉气息十足,还是特别限定的“她的男人”。耿小庆心花怒放,说道:“那你就快点儿创业成功,让我当老板娘,也让我在同学面前风光风光。” “就算我事业有成了,你也不会乖乖地做我的老板娘的。因为你本身足够优秀,要想在你同学面前风光,你肯定是凭借自己的本事的。换句话说,你得到认可,并不是作为’佟太太‘,而是作为’耿女士‘。‘佟太太’这个身份,只是让你锦上添花而已。” 因为他这一番话,耿小庆呆了好一会儿。这个世界上,没人比他更了解她了。而她,也再也离不开他了。 回到港城之后,耿小庆只去医院看过老佟一次。因为他让男朋友心里不好受,所以耿小庆并不打算给他好脸色。佟童也知道勉强不了她,所以也没让她笑得跟朵花一样。 耿小庆不想见到老佟,但是在男朋友提议要不要一起为他的父母扫墓时,耿小庆欣然应允。苏昌和虽然极力反对女儿的婚事,但在女儿身亡之后,还是把她葬在了舒云开旁边。他们俩的墓在港城的郊外、离舒云开的老家很近的一座山上。 这里是老家的墓地,难道没有人知道当年的往事吗?佟童旁敲侧击地打听过了,他爷爷大概在少年时期就离开家乡了,先去当兵,后来又在港城工作,再后来才开始创业。所以,他跟家乡的联系并不多,他有可能拉扯过几个同乡晚辈,但那也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找起来谈何容易? 二人爬到了半山腰,以为男朋友会哭,耿小庆准备了一堆安慰的话,还准备了一包纸巾。但让她意外的是,佟童只是神色凝重,并没有哭出来。耿小庆仰头看他:“没关系,当着女朋友的面哭又不丢人。” “没什么好哭的。”佟童微笑道:“第一次来的时候哭惨了,以后就哭不出来了。” 耿小庆凝视着墓碑,说道:“他们俩都是生于1970年,卒于1995年,好可惜啊,当时才二十五岁,也就是我们这个年纪。” “嗯,他们是名副其实的英年早逝,哪怕活到现在,都还不到五十岁。” “且不说他们的死对个人的家庭是个巨大的悲剧,要是活到现在,他们肯定能成为各自领域的顶尖人才,都是国家的栋梁之才,真的太可惜了。” “这些话我也跟老韩说过,不过老韩嘴里说不出什么好话来。他总是跟我抬杠,说那可不一定,他一个学法律的,辗转了好几个单位,最后混了个高不成低不就。他说我爸性格太差了,肯定混得没他好。” 耿小庆咯咯笑道:“得了吧,他肯定是替你爸感到惋惜,又不想让你察觉,故意这么说的。” “我知道。有一次他喝醉酒了,红着眼跟我说,你不是总说我连个局长都没混上么?要是你爸活着,混成个厅长部长,我都不觉得奇怪。所以,他还是很看好我爸吧!唉,可能我这辈子都达不到我爸的成就了,但是我现在有个目标,还可以实现。” “什么目标?” “我爸当年办诗社,办得很轰动,我也要办。我申请的公众号,就是为了办这个的。” 耿小庆噗嗤一声笑了:“我真不想打击你,但是想让你认清方向。现在互联网这么发达,人都很浮躁的,谁有心思静下心来读诗啊?更何况,你又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诗人,凭什么吸引人?” “但我就是要办,我要办一个很牛x的文学平台,连名字我都想好了。” “什么?你的公众号不是叫’疏雨梧桐‘么?” “已经改了。”佟童看着爸爸的墓碑,说道:“就叫《刺芒》吧!” 第三卷 第112章 精神病患者(上) 自从打定主意跟踪苏子龙之后,他们“小两口”自作聪明地以为这个计划天衣无缝,苏子龙又不是什么聪明人,但他们却以光速露馅了。 既然交了女朋友,总要带出去约会。耿小庆是个隐藏的小酒鬼,佟童便带她去酒吧喝酒。那天晚上,他们一走到酒吧门口,耿小庆就愣住了。 佟童拉起她的手,说道:“没错,就是好几年前,你差点儿吃亏的那一家。不过,现在有我在身边,你可以放心大胆地喝。” “非要来这一家吗?” 佟童说道:“港城最有名的一家,来这里一趟就感觉成了人上人,你不想来?” 明明知道他在开玩笑,但耿小庆心情复杂,默默地握紧了男朋友的手,跟他一起走了进去。“蓝调”一如既往地实行严格的会员制,佟童能顺利进去,说明他来过不止一次了。 “真的是偶然,张垚垚三番五次闹事的这个酒吧,居然就是苏子龙开的。但也说不好,有可能是大人们聚会时说起来的,他就顺道来了呢?反正,他们的关系就是这么盘根错节的。” 耿小庆对此深表赞同,如果不是因为张垚垚,男朋友也不会取得这里的“通行证”。有男朋友在身边,她安心地喝着酒,听歌手唱歌。那个歌手长得挺年轻的,穿着格子衬衫,带着一顶棒球帽,唱着几十年前的老歌《爱不爱我》。 还别说,在这样的氛围里,听着老歌,还真是别有一番滋味。 佟童说,应该再喊几个朋友一起过来的,但是每个人都走不开。孙平安回学校写论文去了,佟童又不好单独约他女朋友出来喝酒;孙吉祥的游戏剧本到了收官阶段,每天都是凌晨三四点钟发朋友圈,感慨生活不易。 至于钱茜茜,那就更不能喊了。她对耿小庆虎视眈眈,耿小庆也对她没什么好感。一山难容二虎,这俩女的一旦吵吵起来,这酒吧估计都要炸掉喽。 听说孙吉祥嘴炮实力ax,还自称是个小恶魔,耿小庆很想亲眼见识见识。但是孙吉祥实在太忙了,佟童经常在朋友圈留言,让他当心猝死,孙吉祥往往就回复他一个“抠鼻屎”的表情,懒得跟他废话。 自从回到港城之后,耿小庆还没见过高小宝。她还记得,当年高小宝对她有过意思,还说“小庆”“小宝”有缘分什么的。佟童笑道:“高小宝也来不了,他现在出息了,拍电视剧去了。你想见他,他都不一定有档期。” “咦?他转行当武打明星了?” “不是,我一个大学同学在影视公司工作,最近在港城拍戏。他知道我练过很多年的跆拳道,所以问我愿不愿意给男主当替身。我可没时间,就推荐高小宝去了。高小宝别提多得瑟了,天天发朋友圈,说自己是未来的武打巨星什么的。” 耿小庆笑道:“不是说当替身吗?替身能露脸吗?” “所以说他头脑简单啊!如果穿帮的话,大概会有一两个镜头吧!钱茜茜说,估计得点鼠标点到手指头抽筋,才能截到他一张模糊的脸——好好,不提钱茜茜了,省得你吃醋。” 佟童身边的朋友大都过得很好,也就一个陈泽平让人一言难尽。在耿小庆印象里,陈泽平在高中时期成绩还过得去,怎么当兵还当废了, 自从退伍回来就蔫蔫的。跟勤劳的佟童和孙丞材相比,他真的是一个废柴。 既然谈恋爱了,佟童就想让更多的朋友见证。不过耿小庆并不这么想,她享受着清净的二人世界,依偎在男朋友怀里,跟着节奏,轻轻摇晃着身体。 一个身材曼妙的中年女子迎面走了过来,佟童急忙转过身去,亲吻耿小庆的脸庞,将身体全都隐藏在黑暗里。亲吻了好一会儿,耿小庆一把把他推开,嫌弃地说道:“刚才吃了蒜香排骨,现在嘴里还有蒜味,才不想跟你亲。你说吧,你是在隐瞒什么?” “刚才这家店的经理走过去了。”佟童确定田一梅走了之后,才支起身子:“要是被她发现了,她又要跟我搭讪,然后免我的单。唉,你男人人气爆棚,真让人烦恼。” 耿小庆嘟起嘴巴,装作吃醋的样子,说道:“我说呢,你怎么能进来,原来早就跟这里的老板娘勾搭上了。” 佟童正色道:“首先,她不是这里的老板娘,她只是一个管事的经理;其次,我才没跟她勾搭过,只不过见了她两三次。” 在张垚垚被打之后,佟童接受了调查。从派出所出来,正好遇上了田一梅。“蓝调”酒吧作为张垚垚的主要活动场所之一,自然也在调查范围之内。二人简单地打了招呼,对“取证”那段过往只字不提。都是成年人了,提那些多尴尬。 于是,二人打完招呼之后,便准备各自驾车离去。那时路面上还结着冰,在开车门时,田一梅脚下一滑,她顿时一声惨叫,费了好大力气,才控制住了身体,没在冰面上劈叉。 佟童关切地问道:“田经理,没事吧?” 田一梅很想说“没事”,但腿脚却不听使唤。佟童便走过来看了一眼,将田一梅的狼狈相尽收眼底。田一梅自己都觉得很可笑,但佟童却面不改色地问道:“需要帮忙吗?” “我好像……脚崴了。” “啊……这样啊。”佟童挠了挠头,说道:“那我送你去医院吧!正好我也要去医院照顾我爸。” 田一梅右脚脚腕受伤,肯定没法开车,于是,她没有拒绝佟童的好意,佟童便开着她的车去了医院,借了辆轮椅把她推到了大厅里。有一个中年女人已经在医院里等她了,看样子是她的姐妹。田一梅跟佟童道了谢,说道:“有空来喝酒吧,我请客。” 佟童以为她只是客气一下,并没有往心里去,且很快就把这段小插曲给忘了。但是在一个星期以后,他收到了一条信息,大致意思是他的手机号已经在蓝调酒吧注册,欢迎成为会员什么的。紧接着,他就接到了田一梅的电话,她说,恩情是一定要还的,请佟童务必来酒吧坐坐。 听到这里,耿小庆问道:“那时候,你知道蓝调酒吧就是苏子龙开的吗?” 佟童摇了摇头:“之前我都没怎么在意过苏子龙,是那天去了之后才了解的。” 耿小庆摸着下巴,思索道:“我怎么觉得有点怪怪的。” “你是说,有可能是苏子龙故意把我引过来的?” 果然,跟聪明人交往就是好,根本不用多说,一点就透。佟童的目光也变得凝重起来:“可是,他把我吸引过来做什么呢?” “谁知道呢。你说他是个反 社会人格,他会不会想害你啊?” “不太像,那次我来酒吧,没见到他,也就是跟田一梅聊了聊张垚垚的一些事。她跟我道歉,她说,她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才没能光明正大地谴责张垚垚,让我理解她。我也就见过她那一次,大概是一个月以前了,之后再也没联系过。” 耿小庆这才点了点头:“大概是我想多了吧!” 从佟童刻意回避田一梅的行为看,他还是很在乎男女之间的“避嫌”的。耿小庆心花怒放,枕着他的胳膊撒起了娇。但是,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又抬起头问道:“你刚才说,她请你喝酒的时候,给你发了信息?” “对啊。” “那她怎么知道你的电话号码?”耿小庆咄咄逼人起来:“你是不是又在这个女人面前散发魅力了?” 佟童哭笑不得:“你啊……别人还说我不当侦探可惜了,我看你才是可惜了呢,这么点儿蛛丝马迹都不放过。” “不是有句话嘛,恋爱中的女人,都是名侦探柯南。” 佟童并没有被问倒,本来就是乔装打扮那次留下的名片,没想到田一梅还保存着。佟童苦笑道:“我都被她识破了,以后她见了我,还是叫我‘佟警官’,她应该是故意取笑我的。” 耿小庆咯咯笑了起来:“我以为你化妆侦查天下无敌,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被人识破了。” 那是一次失败的经历,所以佟童也没什么好说的,提起来还是挺丢人的。他借口去卫生间,暂时摆脱了耿小庆的嘲笑。 他朝着卫生间走去,目光却在酒吧四处观察,他隐约期待着遇到苏子龙,没想到,又遇到了田一梅。 田一梅很是惊喜,开口便要叫他“佟警官”,佟童急忙制止了她:“不要再这样叫我了,真的太尴尬了。” “好吧……佟先生怎么一声不吭地来了?” “临时决定来的,带女朋友过来放松放松。” 田一梅顺着他的手势看了过去,那时歌手正在演唱的曲目变成了《因为爱情》,耿小庆依旧很投入地听着,仰起的侧脸分外好看。 田一梅夸赞道:“漂亮,有气质,你们俩很般配。” “谢谢田经理。” “你是第一次带女朋友来吧?今晚尽情玩吧,算我请客。” “这怎么好意思……” “没事,我跟吧台那边说一声。我马上得走了。” 佟童不愿意欠她人情,又觉得她好像挺真诚的。田一梅笑道::“别那么看着我,上次帮了我那么大的忙,我理应回报。” “那……要不一起喝一杯?” 佟童鬼使神差地“发送”了邀请,又觉得自己太冒失了。田一梅显然愣了一下,继而谢绝了:“我真得走了,家里有病人,今晚没人照顾,我必须得回去了。” 佟童点点头,表示理解,也没有继续追问。但田一梅却像自言自语一般,苦笑道:“话说,精神病患者,真是一刻都离不开人呢。” 第三卷 第113章 精神病患者(下) 佟童并不关心她家的病人,不过,既然她说出来了,佟童便适当地表达了安慰:“精神病患者需要时时看护,那确实挺辛苦的。” “嗯,我们辛苦点儿倒没什么,万一惹了祸,那我们的责任可就大了。要知道,社会上的舆论对精神病患者很不友好。” “我知道,所以你们更辛苦。” 二人客套了几句便分开了,回到座位上,耿小庆问他为什么去了那么久,佟童如实相告,耿小庆歪着脑袋想了想,说道:“她这个人,真是奇怪。别人家里有精神病患者,恨不得藏起来,谁都不告诉。她可倒好,居然主动告诉你了,唯恐你不知道似地。” “她跟我说的时候,我也挺纳闷的。不过,她也有可能只是随口一说呢。毕竟我跟她也不熟,也不会刨根问底。” 二人是出来约会的,不想把时间全都花在破案上面。听了一会儿歌,耿小庆就靠在了男朋友身上。佟童低头一看,她居然睡着了。 她平时总是充满活力,仿佛永远不知疲倦。现在睡着了,像只乖顺的小猫一样。佟童心中涌动着无数爱怜,忍不住低头亲了她一口。 第二天是周末,生意要比平时冷清许多,让钱茜茜和那个男生看着就行。佟童难得睡了一会儿懒觉,起床后就去医院看望养父。耿小庆依然很排斥老佟,没跟着一起去。她骑着电瓶车去超市了,跟佟童说,她准备做几个好菜,让他中午早点回来。 其实佟童也不愿意在周末去医院,因为有很大的概率碰上佟兴帅。果然不出他所料,佟兴帅一早就到了医院,正在笨手笨脚地给老佟换衣服,说是天气晴好,想带父亲出去转转。 亲生儿子一来, 宝 书 网 x b a o s h u 。CoM 老佟就笑得合不拢嘴了。佟童看到了放在桌上的一盒补品,忍无可忍。他也不数落佟兴帅,而是跟老佟说道:“爸,我再说一次啊,要是再吃那些乱七八糟的补品,我可真就没办法了。” 老佟慌忙把那些药藏进了床头柜里,陪着笑说道:“我还没来得及跟帅帅说,这不怪他。你放心,我以后只吃医生开的药。” 他那副卑微的样子,让佟童一下子回忆起了很早之前。在他的少年时期,养父时不时流露出这样讨好的笑容。佟童以为他早就有所改变了,没想到,他居然还会向自己示好。 养父的神情让佟童心里很不好受,他正在为自己的态度后悔,佟兴帅却瞟了他一眼,冷笑一声:“发生什么事了?老爸,他在挑拨咱俩的关系吗?” “哎,别瞎说。佟童是你哥,你得好好跟他学。佟童,帅帅比你小三岁呢,你多让着他点儿,别跟他计较。” 听到这番话,两个大男人谁都不服气谁。 最后还是佟童先妥协了,谁让他是“哥哥”呢?他默不作声地打扫起了床上的卫生,佟兴帅也不再气势汹汹,推着老佟出去了。佟童喊住了他,说道:“口罩,别忘了给爸戴口罩!” 佟兴帅很烦佟童教他做事,但忘了给老爸戴口罩,确实不太应该。他不情不愿地接过口罩,咕哝了一句“谁不知道”。 佟童郁闷得在病房里转了好几圈,得亏他这两年脾气变好了,要不佟兴帅的门牙早就飞了。因为佟兴帅的存在,连称呼都变得复杂了。如果这小子是个懂事的,心术正的,佟童愿意把他看作兄弟,在老佟面前,称呼一声“咱爸”也无妨。但佟兴帅偏偏是他最讨厌的那种类型,他不愿意与这种人称兄道弟,更不愿跟他“共享”父亲。 反正养父也出去遛弯了,佟童闲来无事,就想早点儿回家,没想到,他居然在医院里看到了田一梅。 天气还未完全转暖,田一梅穿着一袭毛衣长裙,外面罩着一件黑色西装,曼妙的身姿十分吸睛。她在跟医生谈着什么,听得很认真,频频点头。谈完了之后,她提着那些装着各种片子的塑料袋,朝楼上走去。 佟童鬼使神差、却又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田一梅走得很快,但姿势很优雅。她并没有去门诊楼,而是去了住院部。佟童一路尾随,发现她去的是肿瘤科。她并没有发现佟童,径直走进了医生办公室。看她的样子,应该是来住院部找专家的。 田一梅刚走进去,手里又拿着很多资料,一时半会出不来。不知为何,佟童想起了她家那位“精神病患者”,他不免有些心急,快走几步,想躲在门上听听。他刚在门口站定,那门却突然被拉开了,田一梅径直出现在他面前。 那一刻,佟童的心跳差点儿停了。 田一梅笑了笑,说道:“好巧啊,又在这里遇到佟警……哦,不对,是佟先生。” 幸亏她给了个台阶下,佟童暂时放松下来,从容说道:“我看着人影像你,这才追了过来,原来真是田经理啊。” “家里有病号,难免要经常往医院跑。” “唔……是你说的那位精神病患者吗?” 田一梅不置可否,昂起头,问道:“佟先生是来医院探望谁呢?” “我父亲。”佟童简单地答道:“不用叫我佟先生,怪别扭的,叫我小佟就行。” “行。”田一梅答应得很爽快,但眼神有点意味深长:“确实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 “田经理,你快进去吧,医生等了好久了。” 正在此时,办公室里的医生走了过来,疑惑地问道:“请问您找谁?” “哦,我找李主任看报告。” “李主任?”医生依旧很疑惑,摇了摇头:“我怎么不知道这里有个姓李的主任?” “哦哦,那就是我走错了,我找神经内科,不好意思啊!” 田一梅眼底的那一抹慌张并没有逃过佟童的眼睛。他突然有一种错觉——田一梅并不像是来医院看病的。 那天佟童偷偷尾随了田一梅,她从医院出来之后,去了一个葡萄酒酒庄。港城的葡萄酒颇有些名气,那个酒庄建得很大,全部都是欧式建筑,早已经成了港城的地标。不知道田一梅是不是去谈生意的,她在里面待了两个小时才出来。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午餐时间了,田一梅从酒庄出来后,去了附近的一座购物中心,在一家川菜馆吃的饭。佟童不敢走近了,他担心露馅,担心再像刚才那样,被田一梅当场抓住。因此,他连车都没敢开,一路打车跟着,只是远远地看着。 田一梅的家靠近市中心,是一座小有名气的高级住宅,没有卡是进不去的。佟童在小区外面踟躇了好一会儿,没找到进去的办法,只好悻悻回家。 耿小庆躺在沙发上睡着了,因为佟童没有回家吃午饭,她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但是佟童一将她抱起来,一亲吻她的额头,她就什么脾气都没有了。 佟童将那天的见闻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耿小庆,分析道:“我以前没想到,或许跟踪田一梅,比跟踪苏子龙更有效。你想啊,苏子龙毕竟是知名企业家的儿子,有些事不方便出面。但田一梅就不一样了,她没有那么多顾虑。所以,很多事情,很有可能是田一梅替他做。” 耿小庆觉得有道理,又问道:“那田一梅跟苏子龙又是什么关系?” “这个我还不清楚。我现在毕竟是个小老百姓,想要接触他们,并不是很容量易。不过,倒有一个人可以问问……” “谁?” “老韩。”佟童烦躁地扯了扯耳朵:“但是我一求他,他肯定会嘲笑我,又要让我回去上班。我还没彻底原谅他,不想欠他那么多人情。” 耿小庆眼珠子一骨碌,说道:“我也有个办法,我可以找张垚垚打听啊!” “算了吧,我宁可铤而走险,也不想让你跟那家伙有什么接触。放心,给我几天时间,我肯定查得透透的。”佟童凝视远方,说道:“哪怕求老韩也不要紧,人命最要紧。” 佟童不跟老韩客气,径直将田一梅的照片发给老韩,直截了当地问道:“帮我查查,她跟苏子龙是什么关系?” “哪儿有你这么求人办事的?” “我哪儿求你了?我是在对你发号施令,谁让你欠我那么多。” …… 居然无法辩驳? 老韩不服气,回复道:“至少喊声韩伯伯。” “韩伯伯,拜托了。” …… 不管这小子是不是真心的,反正老韩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也就一天的功夫,田一梅的身份就查明白了。她不是什么正派人,做生意也不见得干净,在二十年前,还因为非法经营坐过两年牢。但她的路子还是很广的,是苏子龙的好帮手。 佟童大失所望:“这些信息有用吗?就算你不查,我大约也能猜出来,她不是什么善类。你是不是连查都没查,随便编几句模棱两可的话糊弄我?” “别急嘛!还有一条耐人寻味的。2011年,也就是你高考那年,她的户口本上多了一个叫‘杨雪’的人。应该是她的亲戚,原籍是港城周边农村的,将户口挂靠在她家。”老韩顿了顿,又说道:“难道这就是她家的那个精神病患者?寄居在她家,方便治病?” 佟童心脏怦怦乱跳:“会不会……那个杨雪就是孟老师?” 老韩没有给出答复,而是劝道:“佟童,你别太心急了。你仔细想想,会不会他们已经察觉了你的心思,故意挖坑,等着你往下跳?” 这几天的“巧合”确实有点多,而且那些巧合全都卡在点上了。佟童不是没有怀疑过,但想到生死不明的孟老师,他不愿错过任何一个“巧合”。 第三卷 第114章 老同学 孙吉祥“出关”时,点名要吃孙家的烧烤。他哥哥不在家,他能尽情使唤的人只剩下佟童了。 佟童并没有表现出不耐烦,孙吉祥倒先发话了。他说,等稿费一结,他就准备买房子了。“你别小看我,这些年我攒了不少钱。等这一笔稿费到账,我就买一套带电梯的房子,我自己住——哦,不对,还要带上我妈。到时候,就懒得麻烦你们了。” 孙吉祥指使他,跟他指使韩宗权差不多。佟童笑道:“我可不敢小看你啊,孙利昂大大。就是等你买了电梯房,我就没机会为你效劳了,真是遗憾呢。” 孙吉祥也笑了,跟佟童在一起斗斗嘴,连日来的压力都消失了。佟童开车带他去孙丞材家,一坐车,孙吉祥就想起了张垚垚,想起他那辆入门级的奔驰。他看着这辆陈旧的车,问道:“你不觉得开这样的老古董掉价?” “有多少钱就开什么样的车,我一点儿都不在意。” “你这心态真好,跟你一比,那个张垚垚可真垃圾。” 佟童很久都没有听到张垚垚的消息了,最近一次还是钱茜茜告诉她的,大概就是张垚垚出院了,到一个山清水秀的温泉小镇疗养去了。钱茜茜都说,明明是他闯了祸,被打得半死,还真像立了功的大功臣一样,家里给他买了豪车,还送他去疗养。这儿子养得真金贵。 佟童打趣道:“你以前还是‘人间迪奥’,还说别人金贵?” “嗨,我妈说,自从我在你这里打工之后,变得节俭多了。她特别想见见你,可你为什么总躲着她啊?” 因为时机还不到。 不过,佟童当然没有这么说,他搪塞道:“我比较怕女强人,一见你妈,她肯定要问我一大堆,想想就头疼。” 在车上,孙吉祥问起了钱茜茜的现状,还调侃佟童,是不是谈恋爱之后,就不敢跟钱茜茜走得太近了。 佟童告诉她,钱茜茜这半年变化很大,她妈妈基本上同意她去留学了。所以,钱同学在努力学习语言,争取一毕业就去国外读硕士。 孙吉祥看着窗外,闷闷地问道:“我记得她想去韩国吧?” “嗯,不过她还是决定去美国,她英语不错,去美国的话把握更大一些。” 孙吉祥“哦”了一声,没再继续表态。佟童觉得他的表情很可爱,调侃道:“你不是有女朋友吗?怎么提到钱茜茜,你还欲语还休的?” “跟我女朋友分了呗。” “哦?!”佟童轻松地说道:“不奇怪,坚强点儿。” “每次一发稿费,我就给她买零食,买化妆品,去年她过生日,还给她买了个两千多块钱的k的包——虽然我比不了大款,包也没到奢侈品的地步,但是我能做到这份上,已经很不容易了吧?口口声声说我不容易,会一辈子对我好,结果,我提议去她学校吃个饭,她都推三阻四的。我以为她是农村出来的,还挺淳朴的,切……还不是嫌弃我是残疾人,担心我丢她的脸?老子熬夜写剧本,真的快猝死了,都没来我家看过我一眼。所以,剧本写完了,我就跟她分了。早分早好,我腿脚不灵便,要是等到头顶长出一片青青大草原,那就惨了。” 他是以调侃的口吻说的,佟童却笑不出来了。他知道,身体上的残疾是孙吉祥永远的痛,只是他不想让别人同情罢了。于是,他点点头,说道:“就是,你做得对,趁早把她甩了,早分早好。” 孙吉祥没接话茬,稍微摇下一点车窗,吹起了口哨。佟童这才开玩笑道:“跟前女友分开后,又想跟钱茜茜交往?” “诶,打住啊!我可没那么说。”孙吉祥急了,连忙否认:“我应该不会再碰感情了。” 说罢,他又补充道:“至少在生活能自理之前。” 孙吉祥并不是脊椎受损才瘫痪的,当年只要坚持康复训练,还是有希望站起来的。可惜,他自暴自弃,家里也没有足够的经济条件供他康复,他就坐在轮椅上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双腿早就萎缩了。不过,上次被钱茜茜骂了一顿之后,他倒是像茅塞顿开了,主动找了个医院,定时去做康复训练。 那段经历应该挺痛苦的,关键是也不知道以后能恢复成什么样。孙吉祥大概有些迷茫,但还在努力坚持。所以说,从某些方面上说,他还是挺让人佩服的。 到了孙丞材家的烧烤店,孙吉祥毫不客气地点了一大堆肉串和海鲜。孙丞材听说佟童来了,还特意出来坐了坐。看到瘦小的孙吉祥,他没能隐藏住惊讶的目光。孙吉祥却大大方方地伸出手,说道:“你好啊,孙老板,在五百年前,咱们还有可能是一家。” “哟,这小子挺幽默。”孙丞材用力地握住了他的手:“想吃什么随便点,哥请客啊!” 佟童急忙说道:“老孙,别这样。我可不是为了免单才来你家吃饭的,你给我打折可以,总是免费可不行啊。” “行!”孙丞材叼着香烟,痛快地说道:“知道了,你看着给就行。” 孙吉祥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才消化了他俩是同龄人这一事实。佟童坐得笔直,孙丞材则翘着二郎腿,弓着腰;佟童不怎么喝酒,孙丞材烟酒一样都不落下。更要命的是,佟童一看就二十岁左右,孙丞材五大三粗,脸庞黝黑,十足的中年人的派头。 但就是这样迥然不同的两个人,却做了十几年的好朋友。孙吉祥吃着肉串,听他俩聊着同窗的话题,谁谁结婚了,谁谁有孩子了,谁谁生病了,等等……他们确实迥然不同,但又有说不完的话。 佟童的情商很高,他并没有一味地跟孙丞材聊天,他时不时地扭头跟孙吉祥搭话,让他不至于太无聊。孙吉祥充分地体会到了他的好心,但是他谢绝了:“你俩聊就是了,别打扰我吃肉。” 他俩的话题以陈泽平结束,佟童说,很久都没见到他了,平时也喊不动他。孙丞材掐灭了烟头,说道:“我总觉得,那小子像是染上网赌了。” “……不会吧?他也就是买买彩票而已。他爸妈管得那么严,他不至于赌博吧?” “就是管得太严了,才有可能叛逆。哼,他总是幻想一夜暴富,又不肯脚踏实地地努力。等着吧,等到了无法收拾那一天,我看他怎么办。” 烧烤店生意很好,孙丞材也就坐了十分钟,就回去厨房忙碌了。佟童想着他刚才说的话,忍不住陷入了担忧。在他弱小无助时,身材高大的陈泽平保护过他很多次。如果他真染上了网赌,那他要怎么救他? 孙吉祥吃得满脸是油,很显然,他并不能体会佟童的担忧。对他来说,“同学”也是个很模糊的概念,他无法对同学的喜怒哀乐产生共鸣。 孙丞材走了之后,他说道:“要说到同学,我想到的都是很不好的事情,所以也就不愿意回忆了。” “比如说?” 孙吉祥说道:“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吧,有一个男同学,明明没有爸爸,却成天吹牛。刚开始说他爸是个军官,所以一年到头不回家。我问他在哪里当军官,是什么军衔,他支支吾吾地说不明白。他说他爸是海军司令,我说,那军官老大了,也用不着跟家人分开啊!再后来,他又说,其实他爸爸在远洋航船上当船长,一大半的时间漂在海上。我又问他,跑哪条航线?他又答不上来,可恨我了,直接冲我挥拳头了。别看我现在这副穷样,以前我还是很厉害的。我跟他打了一架,又被老师教育了半天。老师说,不要欺负没有爸爸的孩子。我倒不想欺负啊!可他老在我面前吹牛装逼,我可烦死他了。” 佟童笑吟吟地听着,说道:“也就是你,老这么拆人家的台,人家不记恨你才怪。” “那从一开始他就不应该说谎!要说起来,他也是你的本家呢!他也姓佟。” 佟童蓦然呆住了,不会吧?不会吧?不会这么巧吧?难道是佟兴帅? 果然,孙吉祥说道:“没记错的话,他叫佟兴帅。我很久都没他的消息啦,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还跟以前一样,那么欠揍。” 一点儿没变,还是那么欠揍。 佟童将他和佟兴帅的关系和盘托出,孙吉祥惊讶得合不拢嘴,真没想到,世界居然这么小。他拍着手,高兴地说道:“下次带我见见他,让我在你养父面前揭开他的真面目。顺便问问你的养父,他到底是海军司令员,还是远洋船船长?” 佟童就当他开了个玩笑,并没往心里去。他聊起了正在准备的事业,也聊起了他在寻找孟老师的经历。孙吉祥听完,说道:“谢谢你啊。” “……这又是什么话?” “因为你把我当正常人,把我当成你的朋友,才能跟我说这些。” 佟童哑然失笑,说道:“我早就把你当朋友了啊!要不是你提醒了我,我都不知道孟老师可能还活着。所以,我应该感谢你啊!” 孙吉祥犹豫着,又说道:“我的建议也不一定是对的,你也不用全信。万一我说的是错的呢?不是有句台词吗?人生最大的悲剧是空欢喜,我不希望你到头来只是空欢喜一场。” 第三卷 第115章 同理心 有空欢喜,也会有惊喜。 佟童缓缓道:“我吃了多少苦,你心里大概有数。凡事我都会做好最坏的打算,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会接受。” “现在说得倒理智,以后千万别被你这几句话打脸啊!” 佟童默默翻了个白眼,没接话,问道:“我就问你,如果以后需要你帮忙,你帮不帮?” “啊!烤鱿鱼真好吃啊!鸟贝也好吃!在港城还是得吃海鲜。” 佟童叹了口气:“算了,我身手好,单枪匹马,应该死不了。” “你死了,谁请我吃这么好吃的烧烤?” 佟童这才露出笑容来,他不用再唠叨了,孙吉祥这就算是答应了。但要帮什么忙,佟童还没有什么明确想法。他跟耿小庆都觉得,当务之急是确认那个叫杨雪的女孩子是不是孟老师,不过怎么确认,他还没有头绪,总不至于私闯民宅吧? 孙吉祥说道:“趁着那女的出门,你装成送快递的,去她家门口看看不就得了?” “你这些办法,是不是从电视上看来的?” “……你怎么知道?” “现在哪儿有快递送货上门啊?不都是送到驿站里自己取吗?” 孙吉祥张大嘴巴,似乎想找到反驳的证据,但是仔细想了想,他整天宅在家里,也没见过哪个快递送到家门口。 但他绝不认输,他终于想到了,激动地说道:“去年孙平安在家那会儿,给我买了一张榻榻米,人家就是上门安装的。” “……不光榻榻米,晾衣架,电器,甚至沙发,人家都会送上门,给你安好了。但是,一年到头,买那些大件的次数,一个指头都能数过来。要是拿个普通快递,人家可能还会相信;要是弄个大件,人家肯定不会给开门的,’骗子‘俩字就写在脸上呢。要我说,装成送快递的,还不如装成修网修电脑的。” 孙吉祥原本心不在焉地听着,突然灵光一现,拍了大腿一下。 佟童也恍然大悟,跟着拍了一下。 对哦,装成修网的小哥,穿上工作服,再戴上棒球帽,还是很好的伪装。 一句无心的话,给了两个人莫大的灵感。孙吉祥说道:“只要知道她的家庭住址,掐她家的网很容易。” …… 好吧,去那个高档小区,找到田一梅女士的家庭住址……怎么一开始没想到这个任务也很艰巨呢? 佟童郁闷地喝了口啤酒,说道:“感觉咱俩像是两个笨蛋侦探。” “你是笨蛋,我不是。” 佟童不跟他计较,他琢磨着,要不,谎称自己认识一个很厉害的精神科大夫,让田一梅把那位精神病患者带出来?但他俩好像又没熟悉到那种地步,这样未免太唐突了一些。 讨论了半天,还是没找到合适的办法,佟童不免有些懊恼。孙吉祥安慰道:“如果真是对方给你下的套,那他们肯定会逗你多玩儿一会儿。就像猫拿耗子一样,直到把耗子玩弄得一点儿精神都没有了,猫才一口吞掉它。你现在刚开始焦虑,离筋疲力尽还远着呢。放心吧,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你那位孟老师真活着,人家是舍不得杀掉她的。” 这些话让佟童很不舒服,但确实是这么个道理。他思忖道:“为什么你们所有人都觉得这只是个诱饵?让我上钩的?” “因为只有你是局内人啊!局内人两眼一黑,什么都看不清。”孙吉祥自信满满地说道:“巧合多了,必然有诈。” 感觉被这个小不点儿给教育了一通,佟童很不服气,但又找不到反驳的破绽,烦闷地喝了好几口啤酒。孙吉祥吃得差不多了,打了好几个饱嗝,又要去卫生间。没办法,佟童只好照顾他。 孙吉祥没有觉得不好意思,说道:“我很讨厌孙平安在家,但是他不在家,我上厕所就不那么方便了。来外面吃饭也是,没有几家饭店会考虑残疾人的需求,要是公共场所都有无障碍通道,那就好了。” “那个太难了,你还是先考虑怎么站起来吧!” 佟童比孙平安壮实得多,有了他的帮助,孙吉祥很顺利地“办完了事”。他突然想起什么来,说道:“孙平安准备回北京那段时间,每天都可开心了,是不是因为甩掉了我这个负担?” “不会,可能只是因为张垚垚被打了吧!我从来没看他发过火——跟你发火不算,但他对张垚垚真是恨得彻骨。” “是吗?”孙吉祥若有所思,又玩起了卫衣的带子,像是自言自语:“你消息灵通,你说,到底是谁打的张垚垚?” “不关心,不在乎。他受到惩罚,那是天意。” “打他的人很猖狂,光天化日之下,当着你的面打的。” “嗯。”佟童点点头:“大概,他们以为自己是在替天行道吧!” “对了,你的店没事了吧?前段时间,不是有人说你有生活作风问题,要跟学校报告,把店收回去吗?” 佟童笑道:“谢谢你还惦记啊,不过没什么事……估计他们也只是想吓吓我,不会真的告我。” “你这么有把握?你是不是知道是谁干的?” 佟童抿着嘴笑了笑:“还是不关心,也不在乎。” 他应该是在说谎,他应该知道是谁干的,只是他不愿意追究而已。 或许觉得自己的话太过冰冷,佟童又说道:“那人的目标是让钱茜茜辞职而已,没什么事,对我造不成什么影响。” 孙吉祥点了点头,表示了解了。佟童故意隐瞒他,他也不觉得生气。因为他知道,佟童不点破,这也是他的情商。 毕竟,是谁想让钱茜茜离开,他们心里都有数。 孙吉祥举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下:“我还是奉劝你啊,那位孟老师的事,不要太执着。重情重义的人,很容易掉到’义气‘的陷阱里无法自拔。” “我就当你是夸我了,夸我是个重情重义的人。” 孙吉祥看过他公众号的推送,第一期推送是解读汪曾祺的《人间草木》,第二期是海子的诗集,孙吉祥很是不解:“你为什么会写这些内容啊?” “孟老师第一次送我回家,跟我提起了汪曾祺的书;她让我练字时,让我临摹海子的诗集。” “话虽如此,但是你写这些,阅读量是多少啊?有一万加吗?” …… 佟童瞪了他一眼:“你是故意取笑我的吧?还一万加,连一千加都没有。” “那你还野心勃勃地创业?就这个内容,这个阅读量,怎么可能吸引读者?如果你真有心思把这份事业做起来,你应该对准读者的胃口,写一些爆款文,这样才能给你带来流量啊!” 佟童心平气和地问道:“那你说爆款文都有哪些?” “比如说,心灵鸡汤,时事评论,影视解读……你还可以举办些线下联谊活动什么的,为你的公众号增加人气。你写的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东西,人家都不一定看得懂,又怎么可能订阅?” 佟童笑道:“我真没想到,你懂得真的挺多的,对这些新媒体发展也了解得透透的。” “有人跟我约稿嘛!我总要了解一下。” “嗯,实不相瞒,你说的那些我也知道,但我就是想办一个文学平台,就像我亲生父亲曾经办杂志那样,办一个文学青年的聚集地。” 孙吉祥哈哈大笑起来:“理想主义者是没法成功的,而且很容易死得早。” “可总要试试,不成功再说。” “咦?”孙吉祥这才回过神来:“你刚才说,你的亲生父亲?” “是。” 如果要炫耀亲生父亲,佟童可以列举一大堆头衔,比如港城市高考状元,北大法学院的大才子,在文坛崭露头角的青年诗人,以及,英年早逝的法学研究生。但他只是平淡地说道:“我对他了解得也不多,只知道他是个大学霸,也是一个才华横溢的诗人。他曾在北大创办文学杂志《刺芒》,还以’舍予‘的笔名发表过几篇短篇小说。” 孙吉祥傲慢地说道:“那他还活着吗?” “已经过世了。” 孙吉祥又笑道:“看吧,我说,理想主义者是活不下去的。” 就在一瞬间,佟童的表情冷了下去。 孙吉祥一下子慌了,他调侃惯了,忘记分场合了。刚才佟童说的是自己的父亲,而且是已经过世的父亲,他说得很认真。尽管孙吉祥很难产生同理心,也理解不了佟童的难过,但他不应该以那种语气跟佟童说话。 佟童冷着脸喝了一杯酒,孙吉祥意识到了,不分场合的抖机灵是不对的。 他清了清嗓子,第二次跟佟童道歉:“对不起啊,我一时没管住自己的嘴。” “没事,我不怪你。” 尽管这样,气氛还是冷了。在孙吉祥看来,无论是找孟老师,还是创办文学世界,佟童都天真得可爱。他原本准备发动一波嘲讽的,但是佟童脸色不善,他只能把所有话咽下去。 离开的时候,孙丞材的妈妈匆匆跑出来,递给佟童一个大塑料袋,絮絮地说道:“我包的牛肉包子,煮的五香牛肉,炸的萝卜丸子,还有腌的黄瓜。你拿回去吃吧!要是吃不完,分给高小宝一些。要是觉得哪样好吃,别忘了跟我说啊!” 每次来孙家吃饭,每次都带着满满的感动而去。佟童接过袋子,说道:“宋阿姨,我长大啦,不再是那个吃不上饭的孩子了。” “我知道,但是你工作忙,还得照顾你父亲,我是怕你没时间好好吃饭。所以,我多给你做了些牛肉,吃了牛肉,才会有力气。” 孙吉祥都被感动了,难怪佟童和孙丞材都是很温暖的人,原来,他们背后有这样一位温暖的母亲。 佟童也很感慨:“从小到大,宋阿姨是给我温暖最多的人,她说,孙丞材没有兄弟,她希望我俩能像兄弟一样相处。在此之前,她先像妈妈一样,把我照顾得很好。她的恩情,我真的还不完。” 孙吉祥想了想,大概是觉得他应该有同理心,应该学会“夸奖”这门本领,便生疏地称赞了一番:“她确实是个好人。” 佟童一下子又被逗笑了:“得了,不会夸人就算了,又没有什么丢人的。” 第三卷 第116章 靠近温暖 男朋友在孜孜不倦地找他的“老情人”,耿小庆不吃醋吗?吃醋归吃醋,只要能让他心情好起来,耿小庆还是愿意帮忙的。 更何况,她相信男朋友的人品,他不会脚踏两条船,毕竟钱茜茜那样如花似玉的小美女守在跟前,他都没动过心。他也下过保证,哪怕找到了孟老师,也只是把她当恩人。从小到大,他从来都没有食过言,以后也不会。他是耿小庆唯一信赖的人,所以,只要是能让他开心的事,耿小庆都会做。 回港城待了一段时间,耿小庆渐渐喜欢上了这座海滨小城。虽说这里是她的故乡,但是在成年之后——确切地说,是在有了经济基础之后,她才体会到了这里的好。 因为城市不大,“家”离上班的地方又不远,节省了大量的通勤时间,她有更多的时间练瑜伽。在下班之后,她喜欢逛菜市场,也喜欢上了那些有烟火气的地方。在阳光晴好的周末,她跟男朋友去海边骑自行车。暖暖的微风吹在身上,让她感觉生活真美好。 她每周都要买一束新的花,插在客厅的花瓶里。因为她的存在,那个小家变得温馨起来。耿小庆把家布置得井井有条,除了她和男朋友之外,她不想跟其他人共享。她甚至想让老佟永远待在医院里,别再回来了。 当然,她也就是想想而已,如果她真不让老佟回家,那佟童肯定就不喜欢她了。 老佟当了几个月的“试验品”,效果还不错,但是要想彻底治愈,骨髓移植依然是唯一的出路。能恢复到目前这种程度,佟童已经很感恩了。他发信息给那个“十月阳春”,表达了谢意,还想请他吃饭。“十月阳春”婉拒了他,说是身体不适,近期都没有出门。 孙吉祥说,“十月阳春”是他的堂哥,堂哥能活到现在,也是个奇迹。在他家出车祸之后,堂哥一家曾上门探望,“我那个大伯母,也就是我堂哥他妈妈,人很好的,跟那位孙老板的妈妈差不多,财大气粗,但是乐善好施,帮助别人,又不求什么回报。我家穷得揭不开锅的时候,她给过好几次学费,还不让我家还。我那堂哥喜欢帮助别人,大概也是受了他妈妈的影响吧!” 说罢,孙吉祥耸耸肩,又说道:“这样的有钱人,我不介意再多几个。” “十月阳春”帮了佟童很大的忙,佟童很想上门道谢,又担心打扰到人家。于是,他跟孙吉祥要了地址,买了些水果补品,放在了“十月阳春”的家门口。待走出小区,他才发了微信,让“十月阳春”拿回家。 耿小庆却对“十月阳春”的好意深表怀疑,在她的认知里,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施舍善意。就拿孙丞材的妈妈来说,她肯定是觉得儿子性子太软了,需要佟童的保护,才对他这样好。至于那位“十月阳春”,那就更离谱了。说不定他跟那个实验组有什么关系,治好了老佟,他也会得到好处。 她从未被别人善待过,所以有这些想法并不奇怪。佟童没有理直气壮地纠正她,而是耐着性子解释道:“孙丞材早就不需要我了,人家现在有的是钱。宋阿姨依然对我好,那说明她的确是好心。孙吉祥的堂哥确实也在帮我们,而且他们家大业大,也不图我们回报什么。小庆,这个世界还是有好心人的。” “或许人家只是想通过帮助你,来凸显自己的优越感呢?” “小庆!” 佟童放下了筷子,神色严肃起来。见到他不开心了,耿小庆吐了吐舌头,急忙说道:“反正,我是不相信别人的善意,我也无法成为一个温暖的人。” 耿小庆说的是实话,在她生活的圈子里,除了佟童,她从未在别人身上感受过善意。在北京工作那段时间,她一门心思往上爬,同事之间就是很单纯的竞争关系。 回到港城之后,她成了佟童的女朋友,融入了他生活的圈子。佟童跟牛警官一家还保持着非常密切的关系,胡文娟已经五十多了,无论是做小生意,还是照顾女儿,都力不从心。所以,佟童经常接果果放学,让果果免费学跆拳道,督促她好好学习。作为回报,胡文娟隔三差五就给他做些容易储藏的小菜。冬天到了,还给他买过羽绒马甲,既保暖,又方便他干活;她还从老家弄来厚实的鞋垫,让他不至于脚冷。跟孙丞材的妈妈一样,她也像母亲一样用心地照顾佟童,佟童也用心地回报她。 在港城大学的商业区,佟童也结下了很好的人缘。奶茶店的老板娘经常给他打折,见他照顾父亲辛苦,时常送他些吃的。旁边水果店的大叔也很喜欢他,有时候地瓜烤多了,或者栗子炒多了,他都会给佟童送一点。作为那个区域的青壮年劳力,佟童也帮他们干了不少体力活。用佟老板的话说,温暖都是相互的。 不仅如此,就连在学校食堂打工的人,佟童都以礼相待。在去找佟童的时候,耿小庆就遇到过一次那个“乐谱大叔”,他又没带零钱,也不会手机支付,尴尬地掏不出钱来。钱茜茜不满地说,这都是第几次了,总不能老是这样白嫖吧?一次两次是偶然,次数多了就是故意的吧? 乐谱大叔显然没听懂“白嫖”的意思,他只是陪着笑脸,说“下次一定”。钱茜茜默默地翻白眼,不想给他打印,佟童却爽快地说道:“没事,下次就下次吧!真的啊,下次一定!” 钱茜茜说他太好心了,就不应该惯着这种人,佟童慢悠悠地说道:“冤家宜解不宜结。” 冤家?什么冤家? 佟童笑了笑:“冤家算是泛指,不用深究是什么冤家。” 耿小庆去找佟童时,经常被那里浓浓的人情味弄得神情恍惚。佟童带着果果玩,旁边的叔叔阿姨给果果好吃的,还有一些大学生逗果果……如果那时夕阳西下,暖暖的阳光照在那条街上,那幅画面一定非常美好,美好到让人相信人间有真情,人间有真爱。 耿小庆并没有觉得太感动,就是觉得不真实。怎么可能呢?人与人之间怎么可能这么和谐呢? 佟童跟她说过,人并不都是完美的,比如,胡文娟太唠叨,大包大揽,显得他太弱智,好像什么事都需要她教;奶茶店老板娘动不动就要给他介绍对象,跟他聊些女老师或者女学生的风流韵事,弄得他很尴尬,还好耿小庆回来了,老板娘的“红娘”事业暂且告一段落了。“最过分的是水果店的刘叔,他最喜欢占小便宜了,别看他给我一些甜头,但他经常让我打印东西,还不给我钱。不过,有段时间我爸身体不好,好几天都没来店里。我刚回来上班的那一天,他给我送了一些水果,让我带回家去吃。所以说,我相信他对我还是有感情的。” 佟童说得很委婉,但耿小庆听得出来,胡文娟是个强势的管家婆,奶茶店老板娘是个喜欢八卦的长舌妇,而水果店的老板是个喜欢贪小便宜的小市民。这三种人,无论单拎出哪个来,耿小庆都无法忍受。但佟童居然跟他们相处得很好,还为他们说了很多好话。 想到这些,耿小庆摇了摇头:“你呀,从小就比我受宠,那些邻居都喜欢照顾你,但不喜欢搭理我,可能就是因为你能包容吧!你看到的是别人的优点,我看到的都是缺点。” 佟童摸了摸她的头,笑道:“根本不是这个原因,明明是我长得比你可爱。” 耿小庆又被他逗乐了,仔细想来,他小时候的呆头呆脑,大概也跟他不爱计较的性格有关。耿小庆歪着脑袋想了想,说道:“你说,人都是有缺点的,可我怎么想不出你的缺点呢?” “情人眼里出西施。”佟童说道:“我怎么没缺点?我的缺点就是对你太温柔了。” 耿小庆的脸红到了耳根,半天才说道:“你耍流 氓的样子,我真是太喜欢了。” 为了更好的“耍流 氓”,在老佟回家之际,他俩决定搬出去住。佟童新租的场馆很大,在一楼,足以再弄出一个小卧室来。佟童感觉这样对不起她,想给她租个更宽敞一些的房子,但是耿小庆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说道:“科学研究表明,在狭小的空间里,更容易促进感情。” “好,那就只放一张床,每天促进感情。” 耿小庆又被他说红了脸,最近好像越来越说不过他了。 为了女朋友,佟童要改造出一个新的房间,这让高小宝十分吃醋。他忠心耿耿地跟了佟老板好几年,都没这个待遇,还是做老板的女人更幸福啊! 房屋改造还需要一段时间,他们不得不再跟老佟同住几天。为了不让养父失落,佟童说道:“爸,我肯定还是住在家里的,要不你自己在家,我根本就不放心。” “不用不用,你还是陪你女朋友吧!” “这个你就不用劝我了,只要你回家,我肯定哪儿都不去。” 即便如此,老佟还是有些失落,他的失落是针对他自己的,因为他又觉得自己拖累了佟童。耿小庆在私下里跟佟童说,就应该晾老佟一段时间,让他分出个亲疏远近,让他知道,谁才是真正对他好的人。 佟童说道:“得了绝症,本来就够不幸了,我又何必再刺激他?万一他一受刺激,再次病倒,那受累的不还是我么?” 好吧,谁让她遇到一个善良的男朋友呢?她就没那么好心了,她只能尽量做到不给老佟甩脸子。老佟问道,有没有结婚的计划?耿小庆说道:“我倒想结呢,但是佟童说,他现在连房子都没有,暂时不考虑结婚。” 老佟当场便抑郁了,耿小庆的意思很明显,嫌弃他住了佟童的房子呗!老佟还有点儿骨气,当即收拾起了衣服,要离开这里。佟童急忙把他拦了下来,老佟又呜呜地哭了起来:“真是活得太失败了,要是离开这里,我还真不知道去哪里。” 去找你亲生儿子呗! 但耿小庆一看佟童的眼神,便把这句话咽了下去,毫无诚意地说道:“佟叔,您是佟童的养父,是我们的长辈,谈恋爱也好,结婚也好,肯定是以你的感受为先的,所以啊,你就安心地在这里住着,等我们买了更大的房子,再考虑结婚。” 第三卷 第117章 喜羊羊十级学者 在高中时期,耿小庆就不喜欢郝梦媛,用她的话说,尽管郝梦媛是普通人家的孩子,甚至还来自单亲家庭,“但是她看起来就像是得到了很多关爱的那种人,只有不缺爱的孩子,才能像她那样天真无邪,充满热情。” 在很多年之后,耿小庆依然不喜欢她,因为郝梦媛不仅变漂亮了,还因为读了很多书,气质都变好了。更让耿小庆觉得难受的并不是郝梦媛变得多优秀,而是因为她人缘超好,学生喜欢她,老人孩子也喜欢她。她的兼容性特别强,无论跟什么人、在哪种场合,她好像都能如鱼得水,清爽宜人,丝毫不让人觉得油腻做作。 有一次,佟童把果果接了回来,因为跟同学闹了矛盾,果果很不开心,佟童拿平板电脑让她看动画片,她也懒洋洋的。耿小庆在店里等男朋友,虽然闲着没事干,但她不知道怎么跟小孩子相处,更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小孩子哭唧唧的,她还觉得烦。于是乎,佟童和钱茜茜在忙碌,果果在生气,耿小庆靠在沙发上看美剧。忙有忙的和谐,闲也有闲的和谐。 郝梦媛就在那个时候来的,她们办公室的打印机又坏了,她不得不找佟童帮忙。钱茜茜给她打印,郝梦媛就在店里溜达,一下子就看到了暗自垂泪的果果。 郝梦媛像个幼儿园老师一样,故作惊奇地说道:“咦,这位可爱的小朋友怎么哭啦?是没看成动画片?还是没吃到想吃的零食?” 果果“噗嗤”笑了一声,依旧不爱说话。佟童替她说道:“她小测验考了满分,同桌考了99分。之前果果一直不如人家的,现在考得比人家好了,小女孩接受不了,一下午没理她。果果问了我一路了,这个世界上有真正的友谊吗?” 郝梦媛没有笑这个“幼稚”的问题,而是为她鼓了鼓掌:“呀,这位小朋友,你才上几年级啊,就思考这些问题?我好像是上了初中之后,才有这些烦恼吧!” 平易近人,和蔼可亲,果果一下子就被这位阿姨给吸引了。于是,她再次郑重其事地问道:“阿姨,你说,为什么我考好了,同桌就不理我了呢?” “大概是因为你变得厉害了,她一下子接受不了。如果你还想拥有这个朋友,你明天上学的时候可以这样说,呀,你比我厉害多了,我就这一次考过你了,下次还不一定呢!我愿意向你学习,你愿意跟我一起进步吗?” 果果立刻鼓起掌来:“哇,阿姨,你说得好棒!” 郝梦媛得意地叉起了腰,又说道:“喜羊羊跟灰太狼都能成为好朋友,所以真正的友谊肯定是存在的。” 果果顿时心花怒放:“阿姨!你居然还知道喜羊羊?!” 郝梦媛更得意了:“那是,我可是喜洋洋的十级学者,从最早的《喜羊羊与灰太狼》,到今年年初上映的《羊村守护者》,我可是一部不落地全都看完了。要是你有不懂的,可以随时问我。” 听到这些,钱茜茜倒颇感意外,掰着手指头算了起来:“郝老师,你跟我们老板是一届的吧?那今年都二十六七了。《喜羊羊与灰太狼》嘛,我记得是我上小学那年看的,好像是2005年,那时我才六岁,你已经十二三了吧?那会儿你还看动画片?” 郝梦媛还未发话,佟童先拍了拍她脑袋:“没看出来啊,你算数这么好,就跟你差六岁,你居然算得这么麻烦。” 钱茜茜对他怒目而视,郝梦媛则笑弯了腰:“哎呀,没什么啦,喜欢看动画片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钱茜茜又说道:“喜羊羊还挺长的,不过上了小学之后我就不大爱看了。国产动画片我还是喜欢《虹猫蓝兔》,看哭了好几次,我小学同学还有拿这个写小说的呢。” 佟童说道:“差六岁果然还是能差出一个时代来,我都没怎么听说过。小时候我也没怎么看过动画片,我们那个年代,都是看《数码宝贝》《七龙珠》《名侦探柯南》什么的,还有国产的《西游记》。我家没电视,也没电脑,别人讨论的时候,我都干巴巴地听着,偶尔去孙丞材家看几眼。上了大学之后才看了点儿《火影》,还有《犬夜叉》。你跟我差不多吧,小庆?” 耿小庆蜷缩在角落里,本来感觉成了一个“温暖世界”的局外人,但是被佟童一cue,居然还有了几分局促:“哦哦,差不多,咱俩过的都是没有动画片的童年。” 郝梦媛急忙说道:“哎呀,我刚才那句话还没说完——动画片看多了也不是什么值得自豪的事,反正萝卜青菜,各有所爱。” 郝梦媛一向很善良的,她这样说,就是为了不凸显自己的优越感。大人们笑了笑,也就不说什么了。果果却依然很兴奋:“阿姨,以后你能常来吗?你跟我一起看动画片好不好?” “好!没记错的话,今年暑假还会有一部喜羊羊上映,如果你能考个好成绩,阿姨就带你去,好不好?” 果果用力点了点头,佟童笑道:“郝老师,你真适合当个幼儿园老师,果果可开心了。” 果果扮了个鬼脸,说道:“哥哥跟阿姨差远了!” 郝梦媛又叉起了腰,佯装生气:“果果小朋友,我跟佟老板是同龄人,为什么叫他哥哥,叫我阿姨?” 果果恶作剧般地笑了笑,抱着郝梦媛的腰撒起娇来。 郝梦媛走了之后,耿小庆暂时失落了一会儿,吃晚饭都闷闷不乐。佟童以为她哪里不舒服,耿小庆说道:“我怎么感觉,你跟郝梦媛是同一类型的人呢?” “此话怎讲?” “对别人好,爱说爱笑,不爱计较,男女老少都喜欢你们。” 佟童刮了她鼻子一下:“你想多了,这样的人很多,像你这样只想过好自己日子的,也不在少数。” “水桶,你不觉得我活得太自私了吗?” “怎么会?”佟童立刻纠正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各有各的长处,交往就是取长补短。我希望我能温暖你,也从你身上学到生活的智慧。” 他真的越来越会说话了,耿小庆眨眨眼睛,眼角有点湿润。她重重点了点头:“我会加倍对你好的。” 五一节前夕,郝梦媛邀请他俩去自家的民宿做客,还说孙平安也会回来。郝梦媛确实邀请过几次了,但佟童一直都抽不出时间去。他问道:“五一节不是旺季吗?还有房间吗?” “没关系,五一节最后一天晚上基本就没有人了,反正我们在港城,当天往返也没关系。” “唔唔,那就好。我跟我女朋友商量一下。” 郝梦媛订阅了佟童的公众号,这让佟童很是意外。郝梦媛捂嘴笑道,是钱茜茜告诉她的。“钱同学说,让我亲眼见证一下佟老板的人气到底有多凋零。” 佟童尴尬地干笑了两声,让一个文艺女青年看他写的文章,他突然变得不自信起来。更何况,他自己都觉得内容有些枯燥,文笔也幼稚,不知道郝梦媛看了之后会作何感想。 “挺好的。”郝梦媛真诚地说道:“至少,你能写出那些内容来,证明你看过很多书,你有足够的底气输出这些内容。但是问题嘛,就在于定位不太明确。” “愿闻其详。” 郝梦媛侃侃而谈:“如果单纯做一个图书推介类的内容,很显然,你推荐的这些书没有足够的吸引力,因为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对那些枯燥的大部头产生兴趣的。人们大概都想读一些通俗易懂,但是又能彰显自己品味的书,那些书可以小众,但是不能太难懂。” 听了这番话,佟童一下子便来了兴致,让她继续说下去。郝梦媛开玩笑道:“你不觉得我是在卖弄?或者是以一个旁观者的姿态对你指手画脚?” “没有没有,郝老师说的很有道理,我得记笔记。” “哈哈,记笔记倒不必啦。那我就继续说下去了哈!如果你的公众号更偏向书评,那内容只能很枯燥,我觉得对读者的吸引力更低。还不如从书中摘抄几句经典的话,方便读者抄写。但这样又没有足够的内容做支撑,同样不能长久地吸引读者。” “那郝老师的意思是……” “搞原创吧!”郝梦媛鼓励道:“佟老板,我是认真的,你搞一个原创小说平台吧!” 郝梦媛说得热切,佟童的目光也跟着激动起来。 “我能行吗?” 佟童本来只是在心里嘀咕这句话,却在无意识间当着郝梦媛的面说了出来。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了,为什么还想得到郝梦媛的认可呢? “可以的,佟老板,如果不嫌弃的话,我想跟你一起做这个平台。噢!还要拉上孙平安!不谦虚地说,他也阅书无数,就算不会写,但欣赏的能力还是有的。” 如果只是在心里计划的事,佟童并不想说出来,但是在郝梦媛面前,他却不知不觉地和盘托出:“我心里大概有个轮廓了,我想一边推荐好书,一边搞原创……但是郝老师,在产生真正的收益之前,我不可能给你们钱……” “嗨,佟老板,作为文学爱好者,谈钱就有点伤感情了哈!”郝梦媛热切地说道:“衷心希望你能办成一个文学青年的大本营,我和平安都愿意帮你。” 她说的是“文学青年”,而不是“文艺青年”,佟童琢磨着这几个字,心想,或许这就是他的奋斗目标。 第三卷 第118章 小说处女作 因为耿小庆的归来,钱茜茜跟佟童闹了好大一场别扭。用她的话说,耿小庆的存在提醒她,如果她跟佟童走得太近,那行为跟第三者插足差不了太多。 佟童哈哈大笑,笑完了之后又称赞道:“送你一个称号,叫做’人间清醒‘。” “我就是活得太清醒了,才这么痛苦!” 钱茜茜确实很痛苦,离开这家小店,她肯定舍不得;但是留下来,她又担心自己真变成第三者。她整天魂不守舍,佟童让她不要胡思乱想:“你留在这里就是了,我说了好多次了,我是把你当妹妹的。” 佟老板是个正经人,不是打着兄妹的幌子谈恋爱那种人,钱茜茜便放心地留了下来。事实证明,耿小庆吃醋的目标并不是钱茜茜,而是她的老师郝梦媛。 虽说郝梦媛有男朋友,而且二人感情稳定,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但耿小庆就是不喜欢她。哪怕郝梦媛给男朋友出谋划策,还邀请她和男朋友一起去民宿游玩,耿小庆依然不喜欢她。 因为在她眼中,佟童和郝梦媛是同一类型的人,哪怕二人之间只是君子之交的关系,她也很不舒服。 佟童不这样想。因为郝梦媛的帮助,他突然间就摸清了前路的方向。正好父亲也是个不折不扣的“文学青年”,他创办的《刺芒》也成为那群文学爱好者的大本营。既然如此,那就继承父亲的遗志吧! 要完成这个目标,他需要专业的写手。不对,如果按照文学杂志的标准来要求,他应该招募专业的作家。但是那样的话,他就要准备一笔不菲的稿费。他并没有这笔预算,刚燃起的希望,马上就遭遇了巨大挫折。 一提到专业作家,佟童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孙吉祥,但是,貌似只有孙吉祥指使他的份,要求孙吉祥帮忙,他却开不了口。 他给孙吉祥发过两三次信息,都是不痛不痒地问他过得怎么样,孙吉祥被问得莫名其妙:“不是刚见过面么?你不会是已经想我了吧?佟老板,你的思想很危险!” 佟童不知道该怎么说,索性也就不回复了。孙吉祥发了一个朋友圈,说最近在筹备一个长篇小说,打算去精神病院体验生活,让有门路的人联系他。既然他这么忙,佟童就更不能打扰他了。 即使这样,到了晚上,孙吉祥依然给他发了微信:“说吧,你到底有什么事?你才不会无缘无故地对我嘘寒问暖。” “说实话?” “嗯,说吧。” 佟童这才说道:“我需要一个专业作者,但是我又付不起稿费。” “想白嫖啊?” …… 佟童过过很长时间的穷日子,但从来都没有被人说过“白嫖”。孙吉祥口无遮拦,再度激怒了他。佟童生气地将手机扔到一边,不再理会嘴臭的孙吉祥了。哪怕孙吉祥跟他说,等体验生活结束了,再考虑考虑,佟童也没再搭理他。 或许是感觉自尊心受到了伤害,临睡之前,孙吉祥又说道:“我一字值千金,你休想白用。” 戏真多。 佟童本想用这三个字回复他,又懒得跟他计较,便短暂地切断了跟他的联系,不想再因为这件事生气。 说实话,佟童是有些失望的,他还以为,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孙吉祥已经被他同化,变成了一个讲义气的青年,没想到他还是跟以前一样。在黑暗中,佟童长吁短叹,一次次告诫自己,不要太相信“人性”,不要对任何人报以无条件的信任。 还好,耿小庆还在他身边。尽管依然觉得男朋友创业成功的几率不高,但耿小庆并没有打击他,而是体贴地说道:“要是需要钱,我可以给你的。我现在不用付房租,余钱都存了起来,要是你需要,就先拿去用。” “暂时用不着你的钱。”佟童亲吻她的脸颊:“把钱攒起来买房子吧!” 买房就意味着结婚,看来他还是很在乎这件事的。耿小庆满心欢喜,又往他身上靠了靠。对佟童来说,尽管前路依旧渺茫,但身边有这样一个勤劳能干、懂得持家,又支持他事业的女孩子,他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公众号是要运营的,如果没有内容,迟早会被人遗忘。佟童苦于没有内容,只能将自己在迷茫时期写的随笔发了出去,结果阅读量创了新低,让他万分沮丧。 那天的午饭都不香了,更让人添堵的是苏昌和偏偏打来了电话。他打电话一般不寒暄,他的语气永远带着一股成功人士的简洁精炼,直奔主题:“你在搞文学创作?” “……你怎么知道?” “我没时间关心你,但是想了解你的近况,让人汇报两分钟就足够了。” 佟童立刻四下观察了一番,企图找到那个跟苏昌和“汇报”的人,但周围并没有可疑的人。佟童处在一种被监视的不安里,声调都有点发飘:“你一个老年人,跟我一个年轻人玩这一招,不怎么厚道吧?” “我只在乎结果。”苏昌和似乎在抽烟,悠哉悠哉地问道:“你吃饭了?” 看来苏昌和并不知道他在吃饭,这也意味着佟童身边暂时没有向苏昌和“汇报”的人。佟童稍稍安心,说道:“本来吃不下,你一打电话,我就更吃不下了。” “是吗?我刚吃了桂花熏鱼,吴山烤鸡,清炒茭白,主食是酒酿馒头,还有一份牛奶南瓜羹。还别说,这南方人吃饭的分量虽然少,但就是精致。越上年纪,我越喜欢。” 每次跟他打电话,他几乎都会说起刚刚吃了什么。佟童眼前那一大碗麻辣烫瞬间不香了,他咽了口唾沫,电话那端的老人吃了什么精致的美食,那是他想想不出的味道。不用老人强调,他也知道,有钱就是爽。 佟童抿了抿嘴唇,说道:“要是你不请我吃,就不要再跟我说了。” “让你来家里坐坐,你又不来。” 机会来了。 佟童等了太久,迫不及待地问道:“只要你告诉我,孟星河在哪里,我就去你家里坐坐。” 电话那端是长久的沉默。 佟童继续追问道:“她是跟你去家族旅行的时候出的事,我想找到她,只能问你。” “我不知道。”苏昌和平静地说道:“你可以随意解读,但你说的事,没有发生过。你的孟老师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 他平静得不像是撒谎,这让佟童很是抓狂。苏昌和又说道:“今天打电话,是想奉劝你,别搞文学创作。搞不好,你也有可能像你爸那样,疯疯癫癫的,狂得不像话。” “我爸的狂是有底气的,并不是因为搞创作才狂的,请你不要用’疯疯癫癫‘之类的词来污蔑他。” “你爸写的小说,你看过吗?” “很遗憾,并没有。时间太久远了,他的作品几乎都找不到了。” “那就好,那你应该看不到他怎么丑化我了。” 原来他们之间还有这样的过往,佟童大笑道:“那我更有兴趣了,一定要找一本看看。” 苏昌和的声音却突然低沉了下来:“你是不是真以为我是那种十恶不赦的大恶人?” “不知全貌,不予置评。”佟童平静地说道:“但是,你抛弃了我,就凭借这一点,我也无法原谅你。哪怕你有不得已的苦衷,哪怕你是某种意义上的好人,我也不会原谅你。如果你想看我的笑话,那你随便。不过,如果你想打击我,那你的算盘可就打错了。” 这次是佟童主动挂断了电话,挂了之后,又有些后悔。要是再狡诈一些就好了,说不定还能套出别的话来。不过,苏昌和是只老狐狸,恐怕佟童会被他耍得团团转。 苏昌和不让他搞创作,佟童却偏要搞,“刺芒”这个平台,他一定要做起来。他暂时写不出什么东西来,还好郝梦媛救了他一回。郝梦媛给他发来一个短篇小说,叫做《阳光满溢》。 发给他之后,大概是不好意思,她接连发了好几条微信:“这是我在大学时期写的小说,当时发表在一个小说网站上,人气还不错。原稿我一直保存着,你看能不能用。我当时没跟网站签约,所以在版权上不会有什么问题。” 佟童仔细阅读了那篇小说,故事的背景设定在一个小镇中学,年轻的体育老师“梅梅”跟语文老师“小宇”的爱情故事。设定很新颖,首先教体育的居然是女老师,其次“小宇”是一个对阳光严重过敏的年轻人,这样一来,小说的题目《阳光满溢》就成为了一种反语。整个小说散发着一种清新阳光的气息,就像五月份的天气,让人心旷神怡。 佟童看得入了迷,一口气看完了,然后发自内心地给郝梦媛发了一连串的“赞”。 郝梦媛很不好意思,回复道:“好几年前写的,那时的文笔还很幼稚,为了这次投稿,我又重新修改了一番,别笑话我啊!” “不会不会,这是《刺芒》的小说处女作,意义非凡。如果我财大气粗,一定要支付稿费的。” 郝梦媛又发了好几个“害羞”的表情,执意让他用笔名“圈圈”发表。并再三叮嘱他,除了孙平安之外,不要告诉任何人。 郝梦媛说,因为童年时期长得白白胖胖,所以别人都喊她“圆圆”。长大之后,她觉得“圆圆”太普通,便以“圈圈”做了笔名。 佟童跟她下了保证,让她不必担心,并表达了遗憾:“这么好的文章,却不让别人知道,真的太可惜了。” 第三卷 第119章 《刺芒》编辑部 郝梦媛是辅导员,她在学生群里做了宣传,那一天订阅人数便增加了200多个人。佟童不得不感叹,郝老师的号召力就是强大。但这只是刚开始,在郝梦媛的小说发出去之后,公众号单篇阅读量就超过了1万。 佟童重新振奋了起来,欠郝梦媛的稿费,他也记在了心里。吃晚饭的时候,他跟耿小庆说起了这些心事,耿小庆认真地问道:“饭桶,搞创作这件事,是不是真的特别快乐?” “呃……怎么说呢?我确实挺开心的。” “你呀,好久都没笑得这么开心了,从见到我到现在,你的嘴就没合上过。” 佟童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好像确实是这样的。他的《刺芒》有了起色,好像比打印店多赚了一万块都高兴。 他捏了捏耿小庆的脸,说道:“大概,这真是我想做的事情吧!要不怎么能这么高兴呢?” 耿小庆敲着饭碗,若有所思地说道:“还记得高考前的那个晚上吗?你跟我说,你怎么这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我连自己对什么感兴趣都不知道。现在八年都快过去了,你终于找到了自己想做的事,我反倒迷茫了。” “没事的,小庆。人这一辈子很长,我陪你找。只要你找到了,我就一直陪你做下去。” 耿小庆这才笑逐颜开,捏了捏他的脸:“你这个饭桶,越来越会讨我欢心了。” 在耿小庆面前,佟童没有隐瞒自己的心事,他说欠了“圈圈”稿费,总有一天要还给她。耿小庆敏感地问道:“圈圈是谁?” 佟童慌张地搪塞道:“就是经常来我这里打印的一个学生,你不认识。” “男的女的?” “呃……女的。” 耿小庆眉毛一挑,追问道:“为什么还犹豫了一下?” 佟童胆战心惊,心想,这女的一谈恋爱,怎么就变得这么凌厉了? “既然是女生,那我不允许你欠她的人情。你没钱给她稿费,我可以给她。” “不用。”佟童越来越招架不住,额头开始冒冷汗:“跟她说好了,等以后赚了钱再还给她。” “那更不行。”耿小庆固执地说道:“这样她就不成了你创业的元老了?以后一想起她来,你就会对她充满感激之情,还会夹杂着些许愧疚!这样她就成了你无法忘记的人了,我不允许你这样。” 佟童被轰炸得晕头转向,一个不注意,手机就被耿小庆抢走了。她不费吹灰之力地看到了他跟郝梦媛的聊天记录,顿时面如死灰,将手机一扔,冷笑道:“我就觉得不对劲,果然是老熟人。” 尽管在耿小庆面前没有秘密,但她这样翻看他的手机,佟童挺生气的,但是没有发脾气:“小庆,你翻看我的手机,应该也看到了,是郝梦媛让我保密的,她不想让别人,尤其是她的学生知道她写小说的事。” 耿小庆却气得脸颊通红:“那如果哪天她对你表白了,让你对我保密,你也保密吗?” 佟童感觉心累,叹了口气,说道:“如果是那种事情,我根本连答应都不会答应,涉及到原则问题,我也压根就不会对你保密。我以为我们之间有足够的信任,我们之间不需要翻手机,没想到……” “我翻你的手机,你感到失望了吗?” 佟童说不出话来,只是看着她。 耿小庆抓起包就走了,佟童徒劳地叫了她好几声,她也没有回头。 印象中,那是他们交往之后第一次闹矛盾。 小时候打打闹闹也就罢了,一杯奶茶,一份鸭脖,很容易就把她哄好了。现在二人不仅长大了,还是恋人关系,要怎么哄她,佟童毫无头绪。 为了讨论《刺芒》的作品,佟童把郝梦媛、孙平安拉进了同一个群里,取名“刺芒编辑部”。跟耿小庆闹完矛盾之后,佟童很是郁闷,直到看到孙平安发来的小说,脸上才有了些笑意。 孙平安将之前写的一篇科幻小说发到了群里,让其他两位“编辑”过目。佟童还没看,便打趣道:“你们俩深藏不露啊,都有本职工作,但手里都有小说存货。” 孙平安回复道:“在高中就有人写小说,上了大学之后,写起来就更自由了。归根到底,写小说就是表达自己的想法嘛!” 郝梦媛对此深表赞同,发了好几个“鼓掌”的表情。佟童犹豫了一下,还是和盘托出:“郝老师,真对不起,我不小心让我女朋友知道你的笔名了,是我的疏忽,真的抱歉。” 郝梦媛二话没说,接连发了好几张“吐血”“撞墙”“开枪自杀”的表情包,看得出来,她的确不想让熟人知道“圈圈”就是她。佟童更加愧疚了,刚想安慰她,郝梦媛很快便说道:“没事,就是有点不好意思,你也不要太往心里去了。我最担心的是学生知道,别在学生面前说漏嘴就行啦!” 佟童这才舒了一口气,跟她下了保证,以后一定会小心再小心。郝梦媛没有太过苦恼,而是很认真地阅读了男朋友的小说。佟童也读了起来,说实话,孙平安的小说带给他更多震撼。 郝梦媛的文章写得虽好,但四平八稳,像是采取了一种很“安全”的写法,无论是人物设定,还是情节展开,都不会有什么问题。孙平安则不同,他的想象力非常大胆,幻想也很大胆。同时又写得很严密,没什么破绽。 在大学时期,佟童选修过现代文学,大致了解过“硬科幻”和“软科幻”之间的区别。孙平安是个典型的工科男,而且还是一位博士,他有足够的实力写出非常硬的“硬科幻”,但是其中也不乏人文思考。 那篇小说的题目叫做《超越光速》,男主角是一个普通的工程师,在地球遭到毁灭性的破坏之后,他留了下来,跟同事一起修补曾经的家园。但是地球修好了之后,他们却被抛弃了,跟地球一样无人问津了。工程师不死心,为了见去另一个星球垦荒的女朋友,他不停地重生、不停地进行时间旅行。但最后,他将座位让给了一位耄耋老人,错过了最后一班飞船,最终还是被遗忘在了这个日渐凋零的星球。 小说中夹杂着大量跟能源、动力有关的术语,佟童也是工科生,读起来没有太大的障碍,而且看到最后,看到工程师注视着飞船远去的那一幕,他也感觉到了强烈的心痛。那天都到半夜了,郝梦媛在群里说道:“虽然有些内容没看懂,但我的确看哭了。平安,我怎么感觉,这个小说是某种隐喻呢?” 孙平安只发了一个“微笑”的表情,让郝梦媛哭笑不得。跟他说过好多次了,不要轻易发“微笑”的表情,尤其是给年轻人发信息时,更要注意,但是孙平安显然没听进去。 郝梦媛又诚恳地提出了自己的建议,她说,内容好是好,但里面的科幻实在太“硬”了,读的时候,她都要记笔记,计算飞船的速度,航行的时间,等等。佟童也说,作为一名工科博士,孙平安严谨得过头了。科幻之所以科幻,是因为科学加上幻想,如果只有科学,那就变成论文,或者说明文了。 孙平安没有回复,佟童忐忑不安,以为自己太自以为是了,明明没写出什么作品来,却对人家的小说指手画脚。都到凌晨两点了,他方才入睡,因为担心孙平安生气,他一夜都没睡踏实。结果第二天一看手机,就发现孙平安在群里发了一条长长的微信,解释了自己构想的“理论”,同时他也虚心接受二人的批评,将理论部分删减一些。 末了,孙平安还说道:“说实在的,这种讨论的氛围真的太棒了。佟老板,先不急着发,一定要等我改好了再发。尽管《刺芒》是个新生物,但我们一定要严格要求。希望我们都不要忘记这份喜爱文学的初心。” 佟童心潮澎湃,心想,当初父亲创办《刺芒》时,他们几个主创人员,是不是也是这样讨论得热火朝天,甚至针锋相对?但在私下里,又是一起喝酒吃肉、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他不会忘记这份初心,永远都不会忘。 洗漱完毕,才刚刚七点,佟童特意去快餐店买了一份早餐,给耿小庆送过去。按照他对耿小庆的了解,这个时间她肯定没起床,如果他不给准备早饭,她很可能就不吃了,直接去上班。 当他出现在他的跆拳道馆里时,耿小庆头发零乱,眼睛通红,什么都没说,直接蹿到了他身上,抱紧了他,说道:“我以为你不理我了。” “……怎么会?连吵都没吵,就是闹了点儿小别扭,我怎么会不理你?喏,快吃早饭。” 耿小庆一晚没睡,她在等佟童哄她,结果佟童跟其他两个“编辑”讨论作品,就忘了这回事。一想起来,耿小庆还是委屈得想哭。佟童急忙说道:“我错了,以后要是拌嘴,我肯定第一时间发信息安慰你。” “以后还跟我拌嘴?” “不不,你说什么都是对的。”佟童掏出手机来,说道:“想要什么礼物,你拿我的手机买吧,算我给你赔不是。” 耿小庆噗嗤一声笑了,只要他还在乎她,那她就安心了。而佟童刚才看到她惊慌失措的样子,才知道她现在变得极不自信,也有可能是因为她的世界只有他了,才更害怕失去他。 想到这里,佟童揉了揉她的头发,说道:“以后肯定不惹你生气了。昨晚跟孙平安和郝梦媛说得太多了,没给你发信息,真的对不起。如果你对我们聊天内容感兴趣的话,你可以看看。” 耿小庆毫不犹豫地拿过他的手机,认真翻看了起来。或许是他们的热情感染了她,她的眼神也变得炽热起来,她跟佟童说道:“你也把我拉进去吧,我也要加入你们!” ---- 大兄弟们,明年见啦,新年快乐~ 第三卷 第120章 阳光满溢(上) 五一长假最后一天,佟童果真带着耿小庆去了郝梦媛爸爸开的民宿。那是在港城的郊区,一个叫解家村的地方。 村里的年轻人大多去港城打工了,村庄人烟稀少,租金很便宜,郝爸爸便租下了原来的村委大院,并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造,把那些破旧不堪的房屋改造成了颇具港城特色的民宿。民宿规模不太大,一共只有八个套间,一半是家庭间,一半是情侣间。 早在几年前,工程师出身的郝爸爸自己摸索出了门道,给民宿做了一个小网站。上面不光有民宿的简介,预订通道,各个季节价格的变动,还有周边旅游资源的介绍,以及客人们来这里游玩的后记。 一个单身男人将这里打理得有声有色,温柔细腻,也颇具专业水准。虽然硬件设施无法跟大酒店相比,地理位置也并不算好,但郝爸爸凭借认真负责的态度,赢得了客人的一致好评,因此在港城民宿届迅速出圈,每到旺季,基本上都定不到房间。 以上内容,都是从郝梦媛嘴里说出来的。那天阳光晴好,两对情侣驱车前往解家村。郝梦媛的车明显更好一些,而佟童的车技更胜一筹,于是,佟童开着郝梦媛的车,拉着其他三个人,愉悦地朝民宿驶去。 车载音乐自动连接了郝梦媛的手机,佟童刚打开音乐,一阵嘹亮的军号声响了起来,吓了他一跳。郝梦媛很不好意思,赶紧关闭了手机音乐,跟佟童说道:“佟老板,还是放你的音乐吧!” “怎么了?继续放你的呗!” 坐在副驾驶上的孙平安笑道:“佟老板,不觉得刚才那段前奏很耳熟吗?” “好像是有点诶,我怎么听着像《亮剑》的主题曲呢?” “好厉害!不错,就是《亮剑》的主题曲。你不知道吧?媛媛能把《亮剑》的经典台词一字不差地背下来。” 郝梦媛又红了脸,低声喝道:“孙平安,再说下去,当心我揍你!” 孙平安却毫不在意,哈哈笑道:“那时孙吉祥不是抑郁么?媛媛去我家开导他,就带着他看《亮剑》。你不知道,孙吉祥都看傻了,因为他媛姐就跟配音演员一样,那些台词她都能背下来,还能在不同角色之间来回切换……” 郝梦媛“暴躁”了,操起一个抱枕就往副驾驶砸了过去。孙平安假意求饶,郝梦媛却不依不挠:“我已经警告过你了,你却不当回事,今天中午的海鲜面没你的份了!” 他们小情侣在那里打情骂俏,佟童却陷入了想象。《亮剑》虽然经典,但李云龙说过不少粗鄙之语,郝梦媛是一个温柔知性的女孩子,难道她能毫无顾忌地说,“你他娘的真是个天才”,“什么他娘的精锐,老子打的就是精锐”这一类的台词么?想着想着,佟童手握方向盘,哈哈大笑起来。 郝梦媛更加无地自容:“孙平安!你再说!你看,佟老板都笑我了!” 佟童收起笑容,说道:“没记错的话,里面还有场经典的战役,就是攻打平安县城吧?” “嗯!”郝梦媛对孙平安怒目而视:“打死平安!楚云飞也过来打他!” 他们三个都知道这些梗,所以开起玩笑来更加好玩,嘻嘻哈哈地闹个不停。耿小庆一直沉默着,没有觉得尴尬,但是微微有些生气。因为到现在为止,她还没能完全融入男朋友的世界。 她正这样想着,佟童说道:“小庆,要是你有兴趣,以后我陪你看《亮剑》,真的很经典。” “哦……” 耿小庆不冷不热地答应了一声,佟童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妙,好像她在赌气。他开着车,又不能分神,便简单说道:“没什么,反正电视剧就是个消遣,不感兴趣就不用看。” 说实在的,耿小庆实在理解不了郝梦媛为什么喜欢《亮剑》。一群大老爷们打来打去的,好像是挺热血的,但她提不起兴趣来。郝梦媛却热切地说道:“本来我也不爱看,但是我爸非要看,我就真香了。还有《士兵突击》,前几集简直看不下去,看了好几次都被笨头笨脑的许三多给劝退了。后来,袁朗和吴哲登场了,哇,真的太酷了!我又真香了,反反复复地看了好多遍!” 郝梦媛一激动,说话就手舞足蹈,不过佟童正在开车,没有看到,耿小庆看了个一清二楚。她很纳闷——郝梦媛的妈妈不是很早就去世了吗?失去了最爱的妈妈,她的少女时期该是多么不幸!但是,怎么她身上一点儿阴郁的神色都看不到,永远都是那么明朗? 耿小庆不止一次地跟郝梦媛做过比较,论身世,郝梦媛未必比她幸运,但她怎么就那么快乐? 耿小庆寻思着,孙平安说的话传进了耳朵里。说是在他们上高二那一年,二中有个学长回来做报告,动员学弟学妹们考军校。那位学长很优秀,从高考到现在,他的事迹几乎一直贴在宣传栏里,不断更新着。郝梦媛听了人家的报告之后,顿时心潮澎湃,居然也想考军校,要当一个酷酷的女军官。 耿小庆这才插嘴道:“梦媛当时成绩很好,考军校有点亏了吧?” 此言一出,车厢内顿时陷入了沉默。 高中时期,完全有实力冲击清北的郝梦媛,最后只去了一所中游985。在别人看来,这个成绩足够优秀,但对郝梦媛来说,高考发挥失常,是她心中永远的痛,所以亲朋好友一般不当着她的面提起。 耿小庆却不知道这些,大家都不说话了,她才感到了异样。郝梦媛大笑几声缓解了尴尬,说道:“其实我爸也挺希望我考军校的,当时还跟我们副校长认真地打听过呢,因为作报告的人就是我们副校长的儿子。我爸觉得,只要我考上军校,我就是很争气了。结果……我很争气得没考上。” 郝梦媛把一车人都给逗笑了,佟童趁机说道:“那就继续放《亮剑》吧!让我们的士气更高昂一些。” 孙平安拒绝他的提议,说道:“还是别放了,万一在李云龙的bg里,你把这辆平平无奇的雪铁龙开成了战车,那我们可就危险了。” 几个人再度大笑起来,笑完之后,耿小庆清了清嗓子,第一次郑重其事地跟郝梦媛道了歉:“对不起啊,我实在不知道你的过往,刚才有点儿冒犯了。” 咦,这还是那个浑身长刺的耿小庆吗? 佟童也没想到,脾气又倔又拧的女朋友,居然还会这么柔声细语地讲话。 郝梦媛显然也很意外,她愣了一下,方才大笑道:“没关系啦,这都过去多少年了,我都不在乎了。” 几个年轻人说说笑笑,开了一个小时,很快就到了郝爸爸开的民宿。站在那个大院门口,佟童一眼便看到了硕大的门匾,上面写着四个大字——阳光满溢。 郝梦媛害羞地低下头,说道:“没错,那就是我小说题目的灵感。” 听到几个年轻人的说话声,郝爸爸赶忙出来迎接,尽管有生人在场,但是父女俩依旧大大方方地拥抱了一番,然后郝梦媛才将朋友们介绍给了爸爸。 郝爸爸身材不高,稍微有点发胖,面相非常和善。他握着佟童的手,热切地说道:“我听梦媛说过,你的故事很励志啊!你对你养父也特别好,是个讲义气的好小伙!欢迎欢迎!” 佟童被他夸得脸红了,而且郝爸爸明显热情过了头,佟童的手都被捏疼了。郝爸爸同样热情地欢迎了耿小庆,称赞她年轻漂亮,又有才气。挨个夸完了之后,郝爸爸又问道:“咦,孙吉祥呢?这次没跟着一起来?” 孙平安急忙说道:“哦,叔,忘了告诉你了,他去精神病医院了。” 郝爸爸当即呆住了,表情变得很凝重,似乎在说——他终究是疯了。 郝梦媛深知爸爸心中所想,解释道:“哎呀,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是去精神病院体验生活,不是精神出问题了,他人好着呢。” 郝爸爸这才露出笑脸来,连连摆手:“我没那么想,是你们想多了。日子久了见不到他,我还挺想他的,跟他下围棋才有滋味。” 孙平安笑道:“叔,我还在这儿呢,难道跟我下棋不好么?” “跟你下棋一点儿劲都没有。”郝爸爸黑着脸,但旋即笑了:“你是港城的围棋冠军,我怎么可能下得过你!你又耿直,从来都不知道让着我!” 他们开着玩笑,走进了大院里。院子非常开阔,参照四合院的形式,东西两侧的厢房就是客房,郝爸爸先把佟童和耿小庆领到一间双人房里,颇有几分揶揄地笑道:“你们俩住一间,没问题吧?” 佟童握紧了女朋友的手,同样开玩笑道:“只要她没问题,我就没问题。” 耿小庆难得扭捏了一下,打量起房间来。这里没有床,只有一盘土炕,炕的一角摞着好几床被子。窗户不是推拉的铝合金窗,而是传统的木格子窗。虽然是两人间,但地方很宽敞,而且充满了港城特色。 耿小庆还发现了墙上的一截暖气片,郝爸爸说道:“虽然盘了土炕,但是没法烧,冬天就插上电褥子。室内还是冷,我就给弄上了暖气片。从设计到安装,都是我弄的,我厉害吧?” 耿小庆鼓了鼓掌,说道:“确实厉害,您以前一定是很厉害的工程师吧?” 此言一出,郝爸爸有些许失落,但点了点头,说道:“不谦虚地说,在安装锅炉方面,我们厂里没有比我更厉害的工程师了。” ———— 新年快乐啊大兄弟们~~有月票的给我投一投哈~(更多新年祝福留着春节时再说吧) 第三卷 第121章 阳光满溢(下) 佟童和耿小庆留在房间里收拾一下,再准备出去吃午饭。佟童将送给郝爸爸的茶叶拿了出来,耿小庆说道:“你这一盒茶,也跟房费差不多了吧?” “小庆,不能这样计算。郝梦媛三番五次邀请我们来做客,她的爸爸也很热情地招待我们,‘热情’是无价的。” 耿小庆再度碰壁,不免有些闷闷的,佟童一把把她揽进怀里,亲了亲她的额头:“这些人情世故,我们一起摸索,好不好?” 耿小庆没有搭话,而是脱掉鞋子,懒懒地躺在了炕上。暮春的阳光洒在身上,唤醒了周身的每一个细胞。窗外的鸟儿叽叽喳喳叫着,隐隐的花香随着微风飘荡。耿小庆惬意地闭上眼睛,说道:“真美好啊!亲爱的饭桶,以后我们也开个客栈,好不好?” “只要你喜欢,我就努力攒钱。”佟童笑道:“不过啊,我有一个大学同学毕业后去了大理,也是开了一个客栈,想过岁月静好的日子。但是第一年,忙着装修客栈,整天灰头土脸,还经常跟装修工人生气。第二年,客栈开始运营了,他又天天忙着收拾房间,更换床单被套,因为更换得太多,手上都磨起了口子。那天他发了个朋友圈,说开客栈两年了,人生中最美好的年华都要过去了,他连一天静好的岁月都没过过。” 耿小庆被逗得哈哈大笑:“岁月静好还是跟经济水平直接挂钩的。要是有钱,完全可以雇人干杂活,老板就可以享受’岁月静好‘了。” 二人说笑了一会儿,便一起出门吃饭。郝爸爸准备了海鲜手擀面,正在跟帮厨的师傅忙碌着,他跟几个年轻人说道:“中午简单吃点儿,等晚上吃海鲜大餐。” 面条是用新鲜的花蛤肉做的卤,搭配刚摘下来的蔬菜,配菜有油炸花生米拌猪耳朵、凉拌海带、五香牛肉,哪里简单了? 佟童很久都没这么好吃的面条了,他甚至端起了比脸盘还要大的碗,呼噜呼噜地连吞了两大碗。就连耿小庆都看直了眼,她说道:“这段时间,在家没饿着你吧?” 佟童摆了摆手,笑道:“这个面条真的太好吃了。” 耿小庆生怕别人误会她这个女朋友做得不够格,尴尬地笑道:“我经常给他做面条的,日本的乌冬面,奶油意大利面,还有韩国的拌冷面……早知道你那么好打发,我就不挖空心思做那些了。” 佟童打了个饱隔,说道:“不瞒你说,我是土生土长的中国胃,还是这样的饭菜更合口味——叔叔,我太狼吞虎咽了,你们别笑话我。” “笑话?这个卤是我做的,你喜欢吃,我高兴还来不及呢。”郝爸爸放下筷子,开心地说道:“梦媛不爱吃饭,向来吃得很少;平安体弱多病,吃饭也斯文。你这吃饭的气势,我喜欢!我年轻时也这样。” 郝爸爸不由分说地抢过他的碗,又给他盛了一碗面条,佟童道了谢,又以光速吃光了,这次他抚摸着肚皮,表示再也吃不下了。“人家是三碗不过岗,我吃了三碗面条,还真走不动路了。” “没事,悠着点儿吃,要是觉得好吃,下次再来。” 佟童开玩笑道:“我这么能吃,不怕我把您家给吃空了?” 郝爸爸爽朗地说道:“怎么会?我家书多,粮食多。书看不完,粮食也吃不完!” 郝梦媛自豪地说,她家里有一个房间,跟个小型图书室一样,放了好几排书架,满满当当地摆满了书。耿小庆心道,难怪郝梦媛身上的书卷气那么重。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她居然还喜欢动画片,喜欢看《亮剑》一类的电视剧,她的兼容性真的太强大了。 吃完午饭,他们在民宿里玩儿了一会儿,郝梦媛便当起了导游,带领他们几个在周围转转。解家村的旅游资源并不是很多,只有一片细软的沙滩,一块形似月老的礁石,一个出海的码头,除了这些可看的,游客能做的就只能对着大海发呆了。不过,现代人压力大,哪怕就是发呆,他们也愿意待在这个宁静的地方。 耿小庆忍不住问道:“港城的旅游资源还是挺多的,你爸爸为什么会选择来这里开民宿?” “因为……这里的房租超级便宜?”郝梦媛开了个玩笑,说道:“也不是啦,我爸工作的时候来过这里几次,跟这里一位渔民结下了很深的友谊,我叫他’于叔叔‘,你们待会儿可能也会看到他,他是个地道的渔民,除了封海期,经常出海捕鱼。我爸辞了工作之后,过得很郁闷,来这里散心,跟于叔叔喝了好几次酒,就决定在这里开民宿了。” 郝梦媛顿了顿,又说道:“我家没有那么多钱,刚开始生意也不好,多亏了于叔叔,他借给我爸钱,还经常开导他,让我爸不用害怕。大不了还能当个渔民,跟他一起出海。只要勤劳肯干,生活小康是没问题的。” “你爸爸还真是遇到好人了。”佟童说道:“说实在的,我也想去大海深处看看,要是能跟着渔民打鱼就好了,那才是真正的渔家乐。” “恐怕出过一次,你就再也不想去了。”郝梦媛笑着侃侃而谈:“在我大学毕业那年,我来民宿帮忙,跟你一样,我也想体验渔民的生活,我爸就让我去了一次。那天好像是凌晨两点吧,我睡得正香,就被我爸喊醒了,我们一起上了船。虽然是夏天,但凌晨还是很冷的,我冻得瑟瑟发抖,一点儿都不想体验了。渔船声轰隆隆的,海风吹得人精神恍惚。等到太阳升起来,大多数人刚起床的时候,我们已经打鱼回来了。就那么几个小时,在船上也没什么吃的,饥寒交迫,回来我就感冒了。所以,打鱼根本就不是什么浪漫的活儿,不仅辛苦,还特别危险。听说,于叔叔这样的渔民家里,都供奉着海神娘娘的画像,每次出海前都得烧香。” 虽然成长在海边,但除了郝梦媛,其他三个人对这样的生活还是非常陌生的。也或许是因为郝梦媛体验了很多种生活,所以才能写出那么漂亮的文章来吧! 下午的风有点儿凉了,他们几个便回了民宿,郝梦媛让他们先睡一会儿,晚上再起来high。耿小庆确实有些累了,一躺在炕上,便有些睡眼朦胧。但是她舍不得睡。外面还有几位客人,他们准备走了,正在跟郝爸爸依依惜别。耿小庆听他们说,多亏了郝老板,他们度过了一个非常美好的假期。 耿小庆便跟男朋友说道:“饭桶,我突然觉得,开民宿虽然累,但也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要是开一家民宿,我也可以给客人制造美好的回忆,时间久了,我会不会也变成很温暖的人?” “还是那句话,只要你愿意,我就陪你做。至于变成什么样的人,并不重要,跟随你的内心吧!” 耿小庆心满意足地笑了笑,枕着佟童的胳膊睡着了。 佟童最近当了《刺芒》编辑部的“总编”,已经很久都没好好睡过觉了。来到民宿,也美美地睡了一觉。待他起床时,太阳早已下山,耿小庆早就睡醒了,正在院子里帮忙。 佟童一骨碌爬了起来,匆匆整理了一下仪容,便走出门去。耿小庆取笑道:“看来你的确是来放松身心的,刚才那个呼噜打得呀,都把我吵醒啦!” 郝爸爸说道:“你们要是能在这里得到彻底的放松,那我的成就感老鼻子大了!” 他们晚上吃烧烤,郝梦媛和耿小庆在串肉串,孙平安在生炭火。那位“于叔叔”已经来过了,送来好几只大螃蟹,还有硕大的琵琶虾。郝爸爸让帮厨拿去煮了,嘴里念念有词:“老于这人真实在,每次留给我们的都是最好的,价格还比市场买的便宜得多。” 不知怎地,佟童突然想起了在孙丞材家遇到的那位“老于”。那个身材瘦小、脸色黝黑,衣着却十分整洁的渔民。他不由自主地问道:“郝叔叔,那位’老于‘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正忙得满头大汗的郝爸爸突然顿住了,想了一会儿,也没想出怎么形容来,便跟郝梦媛说道:“闺女,你文采好,你来形容一下,那位于叔叔是什么样的人?” “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郝梦媛爽朗地说道:“就是扔在人群里找不出来的那种人,怎么了?你找他有事吗?” “唔,没什么事,就是有点儿好奇。我有个好朋友,他家开烧烤店,那个给他家送海鲜的,也姓于,不知道他俩是不是同一个人。” “哦?”郝爸爸擦了擦汗,说道:“这倒有可能,老于给很多饭店送货,经常往市里跑。不过那都是关系特别好的,他才亲自送。你还想见见他?” “不用了。”佟童急忙摆了摆手:“我跟他非亲非故,就是突然想起这么个人来,随口一问而已。” “老于”很快被遗忘到了脑后,他们吃得很欢畅。几个年轻人都喝了酒,郝梦媛一亢奋,便拿空酒瓶当麦克风,投入地唱起了《外婆的澎湖湾》,然后又切换到了《南屏晚钟》,她的粤语还真的挺标准的。 耿小庆喝得脸颊红扑扑的,说话也放开了,她说道:“郝叔叔,郝梦媛真的挺让人意外的,看过那么多书,居然还喜欢看喜羊羊,还有《亮剑》!” 此话一出,原本情绪高涨的郝爸爸,突然就低落了。 耿小庆以为自己说错话了,正在不知所措,郝爸爸却突然带着哭腔说道:“‘喜羊羊’出来那年,她妈妈去世了。” “……” “那年我几乎垮掉了,企图用工作麻痹自己,经常把梦媛放她姥姥家。她肯定很孤独,也很难过,但是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她姥姥年纪大了,又遭到了丧子之痛,精神也大不如从前。梦媛独自在家,整天开着电视,看完动画片,就看电视剧。那段时间,她就是这样撑过来的。为了不让我担心,她天天给我讲她看的故事……她小时候就爱读书,不怎么看电视,对动画片也不着迷。可是那一年,她早已经过了看动画片的年纪了,却对‘喜羊羊’的所有情节都如数家珍。” 郝爸爸看着正在疯狂唱歌的女儿, 眼圈红了:“她看了多少动画片,就意味着她曾经有多孤独啊!” 第三卷 第122章 变通or坚守(上) 从“阳光满溢”回去之后,耿小庆思索了很久。她甚至在考虑,怎么才能长成像郝梦媛那样的女孩子? 那样温暖阳光,人见人爱的女孩子? 但佟童一直跟她说,做好自己就行了,不必受别人影响。人类本就这样,有人冷漠,有人热情,只要不害别人,专心过自己的日子,那别人就没有资格指责。 耿小庆越发觉得男朋友可爱,他怎么这么体贴了?他生性善良,待人热情,但从不这样要求她。他依然说,那些为人处世的准则是约束自己的,不是要求别人的。 尽管如此,耿小庆还是难得反思了一回,虽说她并没有做出实质性的改变,但是在心底,她还是挺佩服郝梦媛的。 在“阳光满溢”休息了一天一夜,佟童浑身充满了电,又回到港城继续奋斗去了。他并没有只忙事业,关于孟老师的下落,他一直在打听。高小宝是他的好帮手,在没有课的时候,佟童经常让他跟踪田一梅,希望会有收获。 为某位男星当过替身之后,高小宝飘飘然了好一阵子,逢人必吹自己多牛x。佟童比较善良,任凭他吹嘘,但钱茜茜就毫不客气了:“那你把你出现的镜头先给我看看,要露出正脸来,好不好,高先生?” 高小宝便恨恨地盯着钱茜茜,钱同学则一脸自豪,不停地吐舌头。 即便如此,高小宝依然觉得“跟踪”这类活不符合自己武打明星的定位。但自从跟随老板以来,他最常接到的“任务”就是跟踪别人,先是孟星云,然后是田一梅。在他闹情绪的时候,佟童便问道:“你真不想干了?真要逐梦演艺圈?” “……那倒不是,我都奔三了,又不是十几岁的小孩,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那你对目前的薪资不满意?” “……还行。” “你吃住都在道馆,我额外收你的房租没有?跟你要水电费没有?” “……” “你跟踪他们,要么骑我的车,要么开我的车。刮了,蹭了,我让你赔偿过吗?” 高小宝彻底哑火了。老板就是老板,虽然他和蔼可亲,平易近人,但该威严的时候绝不含糊。高小宝找不到比现在更好的工作了,也找不到比佟童更好的老板了,所以他吩咐的事,还是乖乖去做了。 跟了好几次,一无所获,高小宝忍不住有些暴躁:“就凭借咱俩的身手,去她家不是什么难事吧?直接翻进去看看不就行了?” “不行。”佟童很严肃地说道:“私闯民宅,这是犯罪,跟小偷的行为差不多。” “哎呀,我们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嘛!” “不行就是不行。”佟童很固执:“我是很着急,但是违法犯罪的事,我从来都不做。孟老师……肯定也不希望我做。你一定也要老老实实的,别给我惹麻烦。” 高小宝不喜欢这类的说教,但既然佟童说了,他便只能照做。到目前为止,他依然一无所获。 佟童想起了孙吉祥说过的话,只要他不着急,那些想玩弄他的人就不会害孟老师。他越是沉着,对方就会越急躁。尤其是在得知苏昌和在暗中观察自己之后,佟童更加谨慎了。他想让苏昌和知道,他现在淡定得很。 某天搂着耿小庆睡觉时,耿小庆突然惊坐起来,问道:“饭桶,你不会是在利用我吧?” “……又怎么了?我最近没干啥让你不满意的事吧?” “我在想,你跟我交往,是不是只是为了做给别人——就是监视你的那些人看?他们看到咱俩甜甜蜜蜜的,你又特别能沉得住气,这样他们就更着急了,就会主动露出尾巴来。然后,你抓住他们的尾巴,顺藤摸瓜,找到孟老师,再把他们一网打尽。” …… 佟童短暂失语了,好一会儿才说道:“谢谢你啊,你真是我的好参谋,我怎么没想到这样的好办法呢?” “……”耿小庆傻了眼,委屈巴巴:“我就是太在乎你了嘛!我这样猜,你别生气啊!” 佟童一把把她揽进怀里,说道:“我知道你的心思,所以根本就不会跟你生气。我也求求你,少看点儿权谋小说或者电视剧,想法单纯一些,行不行?” 耿小庆喜笑颜开,亲了他的额头一下,说道:“饭桶,你要常跟我说这样的话,让我知道你很在乎我,我就不胡思乱想了。” 佟童谈恋爱很幸福,唯一的苦恼就是“女朋友太黏我了怎么办”。万一有人问他还在不在乎孟老师了,他一点都不害怕这个问题。在乎,哪怕到了下辈子依然在乎。但事到如今,恩人就是恩人,爱人就是爱人,他分得清。 孟老师“死亡”了七年,那时他能做的都已经做完了,没什么遗憾了。找得久了,他突然有些恍惚——孟老师真的还活着吗?这一切会不会只是一场梦? 即便是梦,既然做了,那也得做出一个结果,然后再醒来。 耿小庆被“发配”到港城之后,经常郁郁不得志,工作简单到有些无聊,跟同事也没有多少共同语言。在佟童决定将《刺芒》做大做强之后,她便充满热情地投入到了这份副业中。 耿小庆是学经济的,她懂得经营,也深知只有付出才有回报。为了增加关注人数,她做了种种努力。最初级的做法,她在几个微信群里发红包,求同学关注。另外,她还专门印了带有“刺芒”字样的纸巾发给学生,让他们扫二维码关注,相当于变相发传单。她身材姣好,颜值在线,还是有很多学生愿意接受她的纸巾的。 就这样,在耿小庆的努力下,《刺芒》的订阅人数又增加了一千多。那时,总订阅人数不过才三千多人,耿小庆以一己之力,抗起了三分之一的流量。 或许是受父亲影响,佟童骨子里还有些文人气质,像“发传单”那种方式,他并不能很坦然地接受。但这些需要抛开面子的事,耿小庆都帮他做了,佟童对她充满感激,也劝她不要再做了,太辛苦了。 耿小庆双眼一瞪,问道:“你想平平淡淡,还是想爆红?” “当然想红。” “那就得豁得出去!” 后来,佟童反复琢磨这段话,好像他是一个刚出道的艺人,而耿小庆像是他的经纪人 。他要修炼才艺,耿小庆负责包装。 开学期间,打印店的生意很忙碌,佟童几乎没有时间搞创作。其他两位编辑——孙平安和郝梦媛也有本职工作,在各自交了一篇小说之后,二人也抽不出时间写新的故事了。 好不容易带来的流量,可不能让它白白流失了,佟童只能靠摘录名著中的句子,勉强维持着更新。不能持续输出新鲜内容,常常让他愁得睡不着觉。哪怕是在打印店受到威胁时,他也没有那么焦虑过。 看来,他是真把这个文学平台当成一份事业来做了。耿小庆心疼他,也经常给他出谋划策:“水桶,咱们征稿吧!” “我的征稿启事一直挂着呢,倒也有人投稿,但质量太差劲了,根本没法用。” “那就只能请大神了。”耿小庆看着手机,说道:“你呀, 有严重的文字洁癖,一般人写的你肯定看不上。但是找大神的话,我们的预算又不够。我跟郝梦媛打听过了,就孙吉祥那个档次的作家,千字都是1000,最低不低于800。大神是能给我们带来流量,但这个成本也是巨大的。” 稿费这么高,也不怪孙吉祥不肯帮忙了。佟童叹气道:“这也是我纠结的,大神写一篇小说,稿费就得准备两万块。说实在的,我没有这笔钱。” “如果你需要,我可以给你啊!”耿小庆轻轻点着他的额头,说道:“如果你写那些爆款文,肯定会特别火。但你偏偏是个铁桶,脑袋都是铁做的,一点都不知道变通!” “不是不懂变通,而是坚持原则。”佟童认真说道:“小庆,我不想做一个哗众取宠的人,我想沉淀下来,变得更加厚重。” 耿小庆耸耸肩,虽然不赞同他的观点,但也不想跟他争辩。 那天下午,郝梦媛在群里发了一条链接,题目是《女人,请你不要嫁给一个正在奋斗的男人》。佟童不爱看这类文章,郝梦媛应该也不会喜欢吧?那她为什么还要发? 郝梦媛在群里说道:“佟老板,这篇推送是昨晚发的,截止到现在,已经有七万+的阅读量了,可能今天晚上就能破十万。” 佟童匆匆扫了一眼,便知那篇文章水准如何。耿小庆也看完了,她愤愤地说道:“我都不知道这些文章存在的意义何在,为什么一定要让男女站在对立面,为什么总是强调女人要当公主当女王,这个世界上的好女孩那么多,愿意陪男朋友打拼的也有很多,这篇文章却一个劲地让女生及时享乐,因为青春不再来,因为只有自己才能疼自己……算了,不说了,再说下去就要倒胃口了。” 女朋友暴躁完了,佟童才笑道:“我又看了几篇链接,什么《男孩,你不应该在一事无成时跟女孩交往》,《我离开了交往七年的凤凰男,我错了吗》……这个公众号的三观大概也就这样了,歪得不能再歪了。” 他俩面对面讨论,也没忘记在群里跟郝梦媛说几句。孙平安也看到了链接,直截了当地说道:“媛媛,你被洗脑了吗?你要跟我分手吗?” “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只是把一个近期很火的公众平台介绍给你们,让你们参考参考。” 没有一个人觉得这个公众平台有什么可参考的,郝梦媛又说道:“可是它的确很火,阅读量不必多说,每天光软文的收益就很可观。佟老板,羡慕么?” “有什么好羡慕的?这种内容我一点都不感兴趣。” “但是的确有很多人感兴趣啊!《刺芒》跟它一比,数据真的差太多了。我们辛辛苦苦打磨内容,但是付出跟回报不成正比。” 佟童说道:“我不屑跟这种内容相比。” “不,你一定会感兴趣的。”郝梦媛说道:“因为,它是张垚垚运营的。” 第三卷 第123章 变通or坚守(下) 张垚垚可不是什么文学爱好者,也不是文艺青年,他不过是看别人赚钱,忍不住插一脚罢了。 郝梦媛是在二中校友群里看到他发的链接的,从他跟别人的对话可以看出,这个叫做“春野女孩”的公众号并不是他的主业,那是他照相馆的副业。 他说,本来打算做一个跟港城旅游有关的账号,目的是方便客户拍照的同时,也了解他工作室“旅拍”的业务。这个点子是他想出来的,他很是得意。更新了几期港城风光之后,他又转载了一篇类似于“男生一定要有钱”之类的文章,没想到阅读量出奇得高。 这个公众号是他工作室两个女孩子打理的,张垚垚没什么兴趣,要不是她们把数据给他看,他压根就忘了公众号这回事了。本想着两个人小打小闹,就写着玩玩,没想到真成了气候,上个月的收入居然有四万块。 张垚垚在群里如是说道:“我本来不想管,都没宣传,但是这俩小姑娘这么认真,那我这个做老板的不能不给支持。我把二维码放这儿了,各位兄弟姐妹一定捧个场哈!” 说完,他顺便发了200块的红包,感谢各位捧场。 看完这段对话之后,郝梦媛只觉得浑身无力,一口气堵在胸口出不来。在这种时刻,她不能不怀疑自己的坚持是否还有意义。她想不明白,到底是哪个环节出错了呢? 他们殚精竭虑地想内容,想到头都秃了。佟老板是个极为认真的人,对待文字更是丝毫都不马虎,他们都这么认真了,怎么连张垚垚的一点零头都赶不上呢? 如果是跟别人做比较,佟童未必会多难受。但是当他听说,“春野女孩”的背后是张垚垚时,他短暂地失神了一会儿,又平静地说道:“他能取得成功,也是因为他有过人之处吧!” 他这么理智,其他人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把手机屏幕关上之后,耿小庆也自闭了。她想说的话,佟童一定都知道,她也不想变得唠唠叨叨。 耿小庆是下班之后才来找佟童的,晚饭时间店里更忙,佟童吃不上饭,耿小庆很体贴地为他打好了饭,放在保温饭盒里,等他不忙了再吃。直到晚上七点,佟童让两个打工的去上自习了,他把店门一关,疲惫地坐在了沙发上。 耿小庆为他打开饭盒,劝他多吃一点儿。为了犒劳他,耿小庆特地给他打了一份红烧排骨,但佟童却食之无味。耿小庆刚要劝他,他便说道:“我觉得我太冒进了。” “哈?!” “人家做生意,都要考察市场,要积累人脉。我呢,没有调查清楚读者的喜好,文学圈的人脉更是难以企及……我到底是哪儿来的勇气,要像我爸那样办杂志啊?至少我爸是真有才气的,办杂志当时,他已经在文坛崭露头角了。” “佟童,年轻人嘛,就是要一股冲劲儿。”耿小庆鼓励道:“如果你三十好几了,上有老下有小,你就没有这样冲动的资本了。你放心,你也会想你爸爸一样,总有一天,你的才气会发挥出来的。” “是吧?”佟童干笑了两声:“虽然有点儿鲁莽,但我并不后悔。” 耿小庆翻开手机,说道:“说实话,我这两天也帮你查了一些港城知名的文化人,看看能不能搭上关系。港城最有名的作家当属‘乔木’,但像她那样的文学大家,咱们就不考虑了。首先人家在欧洲,其次人家拿遍了文学奖,根本就不会跟我们这样的通俗读物合作,众所周知,她的下一个目标是冲击诺贝尔文学奖!还有哦,知名作家兼编剧王老虎也是港城人,但人家上过福布斯作家富豪榜,也是咱们高攀不起的人。” 佟童嚼着排骨,苦笑道:“小庆,咱们要脚踏实地,不要好高骛远。像孙吉祥那种文坛新秀我都请不动,其他大神我就更不敢想了。” “唉,像我这样的人,都能被你感化成’温暖‘的人,你帮了孙家好几次,为什么孙吉祥还是那么铁石心肠啊?” “小庆,你本身就很优秀,根本就不用’感化‘”。佟童真诚地说道:“还是那句话,我只希望你做你自己。” “好啦,再说下去,我又被你感动坏了。” 看着佟童茶饭不思的样子,耿小庆替他着急,但又做不了什么。夏天快来了,他俩牵着手在校园里散步,耿小庆突然说道:“要不,咱们买些数据吧!” “别买,你知道的,那些虚假的繁荣只能暂时骗骗自己。” “那……我们就抱别人的大腿?让业界顶尖人士带带咱们?” 佟童叹了口气:“小庆,我要办的是一个文学平台,除了传统文学期刊,做这方面的平台少之又少。要是做好了,恐怕我就是这个领域的顶尖人才了。” 耿小庆笑道:“可是你的角度这么刁钻,读者不买账怎么办?” “没关系。”佟童说道:“那就让我成为新的标准。” 顿了顿,他又说道:“我爸办杂志,应该也想创造属于自己的精神世界。他是我的榜样,我是他的希望。” 耿小庆闻言,顿时对他刮目相看。 这就是她的男人啊!虽然温润和善,彬彬有礼,但心里就是憋着一股劲儿。 耿小庆挽起他的胳膊,欢喜地蹦蹦跳跳:“好,那就期待着你成为行业标杆的那一天。” 刚才佟童说到了人脉,耿小庆对此深有同感。她最近工作调动了,现在接触的都是些大工程的负责人。频频接触那些“有头有脸”的人,而且那些人还有求于她,这让耿小庆感受到了一丝慰藉,感觉发配回这个小地方也不是一无是处。她想着,她也要努力工作,争取早日接触到文学圈拥有话语权的人,好助男朋友一臂之力。 最近养父的身体状况还好,晚上回到家,佟童能有两三个小时属于自己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他继续阅读那些晦涩的文学论著,也研究最新的文学动向。 老佟对他很好,见他工作辛苦,回家还要学习,每天晚上都往他房间送水果牛奶,还跟佟童打趣,说他应该考个中文系的研究生。这让佟童有种错觉,好像又回到了高考之前,他跟养父关系最和谐的那段时间。 至于研究生,佟童暂时不考虑了,他需要汲取大量的知识,但他并不觉得自己是个能踏下心来做学问的人。就算继续读研,那也得等到他的事业走上正轨,他完全实现财务自由之后。他想旁听中文系的课,就像妈妈当年旁听哲学系的课一样,但是他现在一点儿时间都没有,也没有认识的中文系教授。 孟老师给他留那一箱子书,佟童始终放在柜子里,在去年,他已经把那些书全给读完了,现在每隔一段时间便重温一番。他最常看的只有两本,一本是《刺芒》,另一本便是《杀死一只知更鸟》。每当翻到后者,他总是反复抚摸孟老师粘上去的银行卡,那里面还有两万块钱,他最后的救命钱。 关于这箱书,还有那张银行卡,佟童都毫无保留地告诉了耿小庆。他以为耿小庆会跟他闹别扭,甚至会让他把那些书都扔掉,因此说完之后十分忐忑。 但出人意料的是,耿小庆只是点了点头,说道:“她的确对你很好,不光关心你的学业,连你的精神世界,还有你的温饱问题,全都考虑到了,我自愧不如。” 佟童松了一口气,说道:“她毕竟比我们大好几岁,她跟我说,让我把她当姐姐。” 耿小庆捧着他的脸,把他的脸揉搓成各种形状,说道:“以前可以,现在不行了。你只有我,知道吗?只准我对你好,没有人比我对你更好了!” 想到这些,佟童便觉得自己挺幸运的。虽然身世坎坷,但是他拥有过、并拥有着最美好的女孩,他什么都不怕。 在得知“春野女孩”存在的那个夜晚,《刺芒》编辑部的四位“编辑”认真商讨了一番未来的规划。佟童说,他问了之前的同学,应该能找到在杂志社任职的熟人,如果顺利的话,大概能给他推荐几位作者。 “我囊中羞涩,暂且只能准备两万块钱的稿费。我不是向你们哭穷,只是想先用这两万块钱试试水,看看能招来多少流量。”说完这些,佟童又补充道:“你们放心哈,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会开口向你们借钱的。你们负责输出内容,已经不容易了。” 郝梦媛和孙平安当然客气了一番,说如果需要的话,多多少少能借一些,让他不要太难为自己。孙平安还说道:“不要以为我跟孙吉祥是同一类人,我比他讲义气多了。” 佟童回了个“谢了”的表情,便把手机丢到一边,睡了个安稳觉。在梦里,他完全忘了张垚垚,也忘了诸多烦恼。 第二天一早,他还没上班,就接到了高小宝的电话。高小宝踟蹰了半天,才艰难说道:“老板,你得借我点儿钱。” 不是哀求,也不是商量,而是赤裸裸地命令。 佟童暗叫不妙,冷声问道:“是不是闯什么祸了?” “我……我骑电瓶车撞人了。”高小宝很为难地说道:“我并不是故意的,都怪那个老头骑自行车太慢了,我想超过他,他又突然停了下来……” 佟童打断了他的解释,问道:“结论就是你撞人了。” “……我说过了,我不是故意的。” 看来这家伙是意识不到自己的错误的,佟童很头疼,又问道:“你现在在哪儿?” “在医院。”高小宝垂头丧气地说道:“太倒霉了,老头不能动弹了,好像是他闺女来了,刚才冲我嚷嚷,说是没有十万块钱,就让我坐牢。老板,你可得救救我啊!” 第三卷 第124章 赔偿 佟童今生最不愿踏入的地方,一是医院,二是派出所。但是命运喜欢捉弄人,偏偏他在这两个地方出入的频率最高。 高小宝把老人给撞了,还梗着脖子跟人家家属吵吵,好像他声调高,就意味着他有理一样。老头的女儿十分强悍,哪怕有医护人员拦着,还能指着骂高小宝。佟童到医院的时候,骂声还源源不断地传进耳朵里。 为了稳住局面,佟童先拉住了高小宝,问道:“我就问你几句话,第一,你在路上是正常行驶么?” “……是。” “老人呢?有没有违反交通规则?” 高小宝涨红了脸,抿了抿嘴唇,答道:“应该没有,但实在是太慢了……” “你超车的时候,把他给撞倒了?还是你在前面骑着,他追尾了?”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高小宝疑心佟童是在逗他,便没好气地说道:“当然是我在超车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他了。我都说过了,不怪我,是他突然往旁边一歪……” 佟童做了个手势,打断了他的话:“总之,老人家在前面骑得好好的,是你从后面撞了人家。” 高小宝毫无反驳的余地,气得直喘粗气——好歹跟随老板这么多年了,他怎么胳膊肘还往外拐? 调查清楚了之后,佟童跟家属说道:“我兄弟撞了您的父亲,实在对不起啊。但十万块钱实在太多了,这样吧,医药费我们全部负责,另外再给老爷子一笔营养费,这样行不行?” 家属的嗓门依然很大,但语气已经软下来了:“要是你兄弟像你这么讲道理,这个问题早就解决了。就是他的态度太差,让人咽不下这口气!” 佟童陪着笑,说道:“他家里有事,又出了车祸,难免有些急躁。他平时也很讲道理的,等会儿平静下来,他肯定会给令尊道歉的。您也别逼得太紧,为人师表,总归还是有耐心的,是不是?” 家属一下子愣住了,问道:“你认识我吗?还是我的学生?咱们以前见过吗?” “没有,应该是第一次见吧!” “那你怎么知道我是老师?” 佟童慢条斯理地说道:“您的嗓门很高,但有些沙哑,还能滔滔不绝地说很长时间,这说明大声说话是您的职业,嗓子沙哑可能是职业病;刚才骂我兄弟的时候,您没有说一个脏字,一个劲地骂他走路不认真,不尊敬老人,态度蛮横无理。在家和学校里没学好的规矩,应该去警察局里学学。这些话,很像老师训学生的话。最重要的是,您的书从包里露出来了,是高中英语。这个年纪学英语的人并不多,要么是老师,要么是学生家长。” 家属呆若木鸡,高小宝也傻了,这似乎是第一次见到老板像名侦探柯南一样。 家属喃喃道:“说得不错,我是高中英语老师……这个小伙子,你是警察吧?还是破案如神的那种。” “不是。”佟童摇了摇头:“从来没当过,大概,以后也不会当。” 家属长长舒了口气,瞪了高小宝一眼,又跟佟童说道:“看在你这么聪明,又这么懂事的份上,我就不跟你计较了。我爸还在做检查,等结果出来,再说赔偿的事吧!” 听这语气,高小宝总归是松了一口气,至少不用坐牢了。他还在喋喋不休地跟佟童解释,他不是故意撞人的,他也很委屈。佟童找了个座位坐了下来,扶住额头,也变相地捂住了眼睛。 高小宝正说得激昂,却被佟童无视,感觉非常受伤:“老板,你是不是烦我了。” “……你能不能先把裤子拉链拉上?” 高小宝低头一看,果然,“男大门”大喇喇地敞开着,里面穿着什么颜色的x裤,被人看得一清二楚。 高小宝立刻拉上了拉链,嚷嚷道:“拉链不是故意没拉,就是这一早上忙得……” 佟童更无奈了:“你再大点儿声,可能刚才只有我看到了,现在这一片的人都知道了。” …… 高小宝讪讪地笑了笑,不做回应。 “还有啊,错了就是错了,不要解释那么多,行不行?” 高小宝没回答,又差点儿撞到护士的小推车上,他害怕佟童再“训斥”他,便将脸转向一边。 佟童不停地喘粗气,努力克制住怒气。从很多年前见到高小宝那一刻起,到现在为止,高小宝还是邋邋遢遢,毛毛躁躁的。佟童喜欢他的坦诚,也喜欢他的义气,他平时工作也算努力,但对他的毛躁,佟童一点办法都没有。 佟童短暂休息了一会儿,便站起来往外走。高小宝急忙追了上去:“老板,你不会不管我吧?你也知道,我妈跟你爸一样,是个药罐子,现在又住院了,我是真没钱赔给人家。我跟你借钱,以后你每个月就给我留一千块钱的生活费,其他的工资都用来还债……” 佟童一把堵住了他的嘴,淡淡地说了两个字:“聒噪。” 他虽然这样说,但高小宝知道,这就意味着他同意借钱了。 他急忙小碎步跟了上去,继续碎碎念,佟童说道:“以后不光道馆的卫生,连我打印店的卫生,你也一并打扫了。” “……行!” “还有,每周给我把车擦一次。这两项惩罚,为期三个月。” “……” 高小宝咬紧了嘴唇,一遍遍告诉自己,钱最重要,只要能借到钱,这点儿惩罚算不了什么。 想到这里,他一把拉住佟老板,问道:“那你这是去哪儿呢?” “买点儿水果牛奶什么的。”佟童说道:“犯了错,就要堂堂正正地承认。去看望老人家,至少要表现出你的关怀。” 老板就是老板,比他会做人。 老人做完检查之后,被送去了骨科病房。佟童带着高小宝,见到了那位老人。听那位英语老师说,她父亲手腕骨折了,腿上还有几处擦伤。“虽说现在没什么异常反应,但我预约了明天给他做个脑部ct。这么大岁数了,万一脑子受伤了,那就很麻烦。我让我爸做这些检查,不算讹你们吧?” 佟童点点头:“当然不算,既然来医院了,那就应该做个全身检查。” 他们在病床前说着这些,老爷子只顾闭着眼睛,不说话,也不发表意见。直到他女儿跟他说,肇事者来道歉了,老爷子才装作从睡梦中惊醒的样子,哼唧了几声,然后不满地瞟了高小宝一眼。 老人肯定对高小宝满腹怨气,这才选择了装睡,就是想晾他们一会儿。但是一听“道歉”两个字,他又来了精神,便睁开了眼睛。 老人的演技并不算好,佟童低头轻笑了一声,说道:“老人家,实在对不起啊,我的兄弟犯错了,也有可能对您出言不逊,我们特地来向您赔不是了,还请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们这些小辈计较。” 老人家咳了几声,说道:“你这态度还差不多。要是你的兄弟一开始也像你一样,我也不至于这么生气。” 佟童只能陪着笑,又说了几句软话。高小宝也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说道:“老爷爷,我刚才不是有意加速的,我妈这两天住院了,我早上去医院给她送饭,又赶着给小孩子上课,一时心急,冲撞了您,真的对不起啊!” 老人家又清了清嗓子,说道:“唉,原来是这样,年轻人确实不容易。我还骂你赶着去投胎,刚才跟我女儿说,你是个飙车的狂徒,理应受到法律的严惩。我错怪了你,而且我一开始语气也不好,我也向你道歉。但确实是你撞的我,你要陪我医药费。不过呢,我是吃公家饭的,医药费也用不了几个钱,我肯定不会敲诈你。” 这个转变让高小宝始料未及,他不仅得到了原谅,居然还得到了老者的道歉,一时激动得语无伦次:“不论多少,我肯定会赔的。” 佟童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不由得脱口而出:“这还真像民国时期的‘杨树达’事件呢。” 他的声音很小,高小宝根本就没注意到。老先生却怔住了,他认真地打量佟童,问道:“你是中文系的学生?” “不是,我是学计算机的。” “那你怎么知道‘杨树达’事件?这个你们教科书上没有吧?” 高小宝也听傻了,问道:“杨树达是谁?你朋友吗?你的朋友我不可能不认识啊!” …… “没听我说‘民国时期’吗?”佟童尽量心平气和地说道:“那时有个叫杨树达的青年学生,自称是鲁迅先生的学生,但鲁迅先生却觉得他很可疑,因为他说话前言不搭后语,对鲁迅先生也并不了解。鲁迅先生以为他是敌人派来的,就在报纸上发了一篇文章,攻击这个学生。后来,其他学生告诉他,那个叫杨树达的学生确实精神有问题。鲁迅先生知道自己错怪了人家,当即又在报纸上刊登了一篇文章,公开向那位学生道歉。刚才这位老先生,一看就是高人,但是错怪你之后,立刻跟你道了歉。这股坦荡,让我想起了这个典故。” 老板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文化了? 高小宝眨巴眨巴眼睛,说道:“关于鲁迅那老头,我就记得‘背诵全文’了。” 那位老人当即斥责道:“鲁迅那样的文学大家,值得研究一辈子的大文学家,你居然称呼他‘老头’?” 高小宝生怕他一生气,再跟他要钱,便急忙说了好几句“我错了”。而老人家看着佟童,赞许地点了点头:“像你这样的年轻人,还这么了解鲁迅先生,真的不容易啊!” “您过奖了,我也就了解一些皮毛而已。” “这样吧,我可能要在医院住几天,你愿意过来陪我说说话吗?” 老人家的目光很热切,佟童却犯了难:“可我平时要上班……” “那就下班过来,也不用你照顾我,你就陪我聊聊天,解解闷。医药费,误工费,精神损失费,我一笔勾销。怎么样,这样的条件,你愿意来吗?” 天底下居然还有这样的好事? 佟童还在犹豫着,高小宝却激动地跳了起来:“愿意!他肯定愿意!” ———— (大兄弟们能把书评区弄得更热闹一点吗?) 第三卷 第125章 白教授 佟童就这样被“卖”了。为了报答老板的大恩大德,高小宝主动提出,在接下来的时间,他会更加卖力地上街发传单,招揽小朋友学跆拳道,也会不遗余力地追踪田一梅,争取早日打探到孟老师的下落。 佟童最大的愿望就是晚上早点下班,跟耿小庆散散步,回家看会儿书,或者躺在床上休息一会儿。他不想陪老头聊天,但是既然答应了,那也没办法,就陪着他消磨时间呗! 耿小庆恨透了高小宝,都怪他闯祸,连累佟童不能跟她好好约会。按理说,他俩还是楼上楼下的“室友”,不过高小宝只能在垫子上打地铺,而耿小庆有属于自己的温馨的小房间,二人的差距天差地别。 在佟童第一次陪老头聊天那天,耿小庆回到跆拳道馆,正好遇见了正在上楼的高小宝。她双目圆睁,还未发话,高小宝便急忙脚底抹油溜走了。他害怕看到耿姐的眼白,实在太吓人了。 那几天耿小庆的心情都不算太好,因为她一下班就去找佟童,难免遇到钱茜茜。目前为止,她俩的关系不至于剑拔弩张,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钱茜茜下班之后,跟朋友一起去食堂吃饭。耿小庆走在她身后,要给佟童打饭,钱茜茜丝毫没有察觉她的存在,她大大咧咧地跟女伴说道:“佟老板人那么好,可那个女的又冷漠又自私,基本不跟别人交往,完全配不上他。总有一天,佟老板肯定会甩了她的。” 如果她俩是同龄人,耿小庆能揪着她的头发跟她大打出手。但是她都二十六了,已经过了冲动的年纪了,她虽然气到爆炸,但她有别的法子整治钱茜茜,且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佟童不了解这些矛盾,他吃完晚饭便去医院了。为了多赚点钱,他关店门晚了一会儿,到医院已经八点了。好不容易进了病房,老人却躺在床上睡着了。老人住的是单间,这个时间也没人照顾。想必是为了跟他聊天,老人特意不让人进来吧! 老人的床还没有摇下去,上半身跟下半身成一百二十度。看样子,这会儿不是假睡,而是在等他的过程中不小心睡过去了。 佟童有些愧疚,但老人这样睡着了,也不知道他几点能醒过来。佟童蹑手蹑脚地在床边坐下,从包里拿出一本卡佛的小说,就着并不明亮的灯光,入神地看了起来。 他看得太认真了,等他觉得口渴难耐,从书里抬起头时,正好跟老人的目光交汇在一起。 佟童吃了一惊,老人却笑眯眯地说道:“我 醒了好一会儿了,因为你看得太认真了,一直没有喊你。” 佟童则慌忙站了起来,说道:“让您白等了那么久,是我失礼了。” “看书看得入迷,那是好事,没什么失礼的。”老人和蔼地问道:“你看的是什么书?” “卡佛的小说,刚才看的那一篇是《羽毛》。” “哦?”老人找了个舒服的坐姿,问道:“感觉如何?有意思吗?” 佟童很诚实地摇了摇头。 老人哈哈大笑:“可是卡佛被称为本世纪美国最伟大的短篇小说家,他的小说怎么可能没意思呢?” 佟童如实说到:“可我欣赏水平有限,如果不看解说,我根本读不懂他的小说。” 老人点点头:“你倒是很诚实。那他写的《羽毛》,你看懂了吗?” “可能还没到年纪,除了感觉灰心丧气之外,没有别的体验。” 老人赞许地说道:“还说读不懂,这不一下子就读到点子上了?” “……我瞎说的。” “没事,看不懂也没关系,不必急着到网上查解释,先按照你的感觉做出评价,然后仔细想想,你为什么会得出这样的评价。” 佟童有点懵,但是偏偏又听得懂,便小鸡啄米般地点头。 老人想要喝水,佟童便急忙递给他。润完嗓子之后,老人又说道:“就拿《羽毛》来说,我感觉他跟钱钟书的《围城》有异曲同工之处。原本光鲜亮丽的人,随着时光流逝,会变得粗俗不堪;原本井井有条的生活,会变得一地鸡毛。甜甜蜜蜜的新婚夫妇,最终会变得无话可讲。我们终究会变成我们鄙视的那些人的模样,而且这是一个困局,我们无法摆脱。你可能还没结婚,更没有生孩子,你体会不到这个过程有多绝望,但你能感到沮丧、压抑,就说明这部作品还是影响到你了。” 佟童呆呆地点头,他甚至忘了问,这位老先生是何方神圣? 时针快指向九点了,老人明显困顿了许多,佟童让他休息,他却舍不得睡觉:“说实在的,我很久都没有遇到你这样的年轻人了,喜欢读书,又不卖弄。在很多年前,我有几个学生,我让他们先读莫泊桑,契科夫,可他们整天看卡夫卡,当然他们也看卡佛。我问他们怎样,他们无一例外地说好看。屁!老夫都看不懂的文章,一群毫无人生阅历的毛孩子,居然会说好看?还是你诚实,感觉到无聊,那就直说嘛!” “也有可能是我太肤浅了。” “呵,年轻人还想多高深?” 还真是位真性情的老人。 佟童这才笑了,问道:“敢问老先生,以前在哪里高就?港城大学?还是海大?” 老人笑着摇了摇头:“不用管那么多,你叫我老白就行。” “那不行,那太不尊重您了。至少……应该是白教授吧?” “那好吧,你就叫我白教授吧!”白教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暂时叫佟童。佟湘玉的佟,儿童节的童。” “唔……这个名字好记,不过有点儿偏女孩子。你也有点儿意思,为什么有暂时的名字?” “我有本名,早晚会改回来的。”佟童简单说道:“虽然现在也想改,但时候还不到。” “好吧!那我问你,你为什么喜欢读书啊?” 佟童一时不知怎么回答,想了一会儿,方才说道:“在上高三之前,我都很讨厌读书。但是高三那年遇到了一位特别好的老师,在她的带领下,我才喜欢上了读书。大学四年,我成了借阅图书最多的学生之一。直到现在,阅读已经成为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了。也有可能,是我原本就很爱读书,是那位老师把我的阅读潜能给激发出来了。” 佟童顿了顿,又说道:“要知道,我的亲生父母都是大学霸,他俩还在一起办过文学杂志。” 老人眼前一亮,刚要追问什么,佟童又赶忙说道:“我的身世挺复杂的,以后再慢慢告诉您。” “没事,我现在只想跟你聊聊读书,至于其他的,现在并不是很感兴趣。读书好哇,可我身边喜欢读书的人太少了。” 或许是久违地遇到了知音,白教授很兴奋,那天晚上,佟童一直待到十点才走,到家都快十一点了。临走之前,他鼓足勇气,把公众号的链接发给了白教授,并真挚地说道:“虽然不知道您以前是做什么的,但我能猜出来,您肯定不是一位凡人。这是我刚开的公众号,我打算把它打造成一个文学平台。如果您住院无聊,可以看一看。但是……哈哈哈,我感觉您应该看不下去。” 佟童故意用大笑掩饰尴尬,白教授却微笑着说道:“你为什么觉得我会看不下去?” “因为……对您来说,可能太幼稚了。” “幼稚也没关系,但是小说嘛,无论是虚构的还是非虚构的,最要紧的,是要有趣。” “有趣”两个字像是一粒灵丹妙药,瞬间打通了佟童的任督二脉。 白教授狡黠地眨眨眼睛,说道:“昨天听我女儿说,你推理能力十分了得,那你猜猜看,我到底是干嘛的?” “老一辈知识分子。”佟童说道:“很有可能留过洋,有可能是研究欧美文学,或者比较文学的。以前的就职单位可能不是港城,极有可能是大城市的知名高校。” …… 这下轮到白教授呆住了,佟童又急忙说道:“我就是瞎猜的,胡言乱语,在您面前造次了,您别忘心里去。” “来,跟我说说你的推理吧!” “昨天您说,您是吃公粮的,那极有可能是公务员或者教师,既然您提到了学生,又不排斥‘白教授’这个称呼,那就说明您应该是大学教授,或者是研究所的研究人员。我一说卡佛,您马上就提到了钱钟书,这说明您对两位作家都有很深的研究。而且你让学生看的都是国外的作品,这说明,他们的研究方向可能不是国内的作家。而他们的老师,自然也不会只研究国内作家。” 白教授又傻眼了,喃喃问道:“那……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港城人?” “港城一年只刮两次风,每次刮半年。”佟童开完玩笑,又接着说道:“所以,现在港城老人没有骑自行车的,根本骑不动。昨天您骑着自行车,十分艰难,又不熟练,说明对港城的气候特点十分不了解。” 白教授鼓了鼓掌:“精彩,精彩!佟同学,你以前一定是个断案如神的神探吧?” 佟童腼腆地笑了,笑容中又有几分苦涩:“没有,我没做过神探,我连我最想见的人都找不到。” 第三卷 第126章 文学性与文学病 很长一段时间,佟童都不知道那位“白教授”的真实身份。他跟白教授说了自己的职业,也说了自己面临着事业和家庭的双重压力,白教授很体贴地跟他说,既然疲于奔命,那就不用天天来了,他不想给佟童增加负担。 但佟童摇了摇头,说道:“既然答应了,那还是得来,除非您不想见我。” 白教授笑了笑,称赞道:“信守承诺,是个好青年。” 在白教授住院期间,佟童每天晚上雷打不动地去陪他。每到晚上八点,白教授便主动“屏退”所有陪护人员,以便跟佟童谈天说地。 尽管从一开始便知道他不是普通人,但随着交往的深入,佟童发现了更多细节。比如,老先生生活简朴,衣服什么的都挺旧的,但病房里堆放的补品都不便宜;再比如,像他这个年纪的老人,一般都喜欢喝茶,但他喜欢喝咖啡,而且是很浓的那种美式咖啡,大晚上也要喝。 白教授问他要不要喝,佟童摇了摇头:“不敢喝,一喝就睡不着觉。” “是吗?咖啡对我没什么用,我都拿来当水喝。” 能喝这么苦的水,应该不是凡人。 佟童如实答道:“我准备考研那会儿,每天都喝好几包速溶咖啡,能撑到后半夜都不困。” “那你还挺拼的,最后考上了吗?” “考上了,当时还跟几个朋友做了一个项目,赚了不少钱。不谦虚地说,在我们学校里,我的知名度还是很高的。” 白教授又问道:“既然这么有才华,为什么没有继续创业?” “创业团队的人心散了。”佟童简单地说道:“我心灰意冷,所以毕业之后就考公务员了。结果又发生了很不好的事,有点儿抑郁了,所以就辞职了。” 白教授静静地听完,没有继续追问,而是继续跟他谈论起了文学。白教授说,他年轻时认识不少文坛新秀,现在好多人都成了文坛的顶梁柱了,但是他年纪大了,又不爱走动,慢慢地也就疏远了。 佟童急忙说道:“白教授,您不要误会,我可不是让您牵线搭桥的,我现在做成这个样子,也没底气跟那些名家联系。” “你不用解释,我知道,你还保留着一份赤诚,这份赤诚十分难得。” 听说他认识以前的文坛新秀,佟童不由自主地问道:“那……您知不知道《刺芒》这本杂志?” 白教授陷入沉思,而佟童则紧张得手心冒汗。 老人想了一会儿,说道:“在我印象里,他们的势头很猛,但是只出了一本诗集,杂志社就夭折了。” “您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白教授仰起头,没想出个所以然,便说道:“如果我跟主创人员聊过,我肯定会有印象,但是我对他们的所有了解,仅限于’听说‘。他们的作品,我也读过,怎么说呢,虽说稚嫩,但是也有一股清新。在八十年代末期,后现代主义、未来主义依旧是文坛的一大方向,那些诗人——尤其是年轻人,都想成为先锋诗人,一味地追求抽象美,经常写些让人不知所云的作品。《刺芒》之所以能脱颖而出,很大的原因在于它的返璞归正,它敢于跟时代的潮流抗争。估计因为这股劲头,也得罪了不少人吧!” 关于父亲的诗社为什么办不下去了,佟童曾问过老韩,不过那时候老韩就已经毕业了,他从一个文艺青年转变成了基层公务员,每天被繁忙的工作压得喘不过气来。再加上他跟舒云开一南一北,交流也不顺畅,连《刺芒》什么时候倒闭了都不知道。 白教授又问道:“不过,你怎么知道《刺芒》这个杂志?据我所知,它的出现可以说是昙花一现,现在几乎没人能记起来了。” 听到这里,佟童微微有些难过,原来父亲那股傲人的锋芒早已变成了历史长河里的一朵小浪花,只有片刻跳跃,很快便消失不见了。 但他平静地说道:“引导我读书的那位老师送给我一本书,就是《刺芒》出版过的唯一一本诗集。我很喜欢,还想继续品读,但是很遗憾,那些诗人应该早就退出诗坛了。” “遗憾是有的,不过也值得欣慰。”白教授戴上眼镜,拿出他的老年手机,说道:“你的公众号,不就叫’刺芒‘吗?那个杂志社以这种方式得以继续,那些诗人应该很欣慰吧!” 佟童腼腆地笑了笑,问道:“那我发的文章,您看过了吗?” 白教授微微颔首,说道:“白天无聊,又拿不动书,把几篇文章都看了。虽然只有两篇小说,但是都写得不错。要我说,《超越光速》这一篇最好,以后有机会,拍成电影会更好。” 尽管这很有可能只是一句客套,佟童也压根不敢想象这部作品会改变成电影,但是得到了权威人士的肯定,他别提多高兴了。 他调皮地叮嘱道:“白教授,《超越光速》比《阳光满溢》更好,这话当着我的面说就罢了,千万别当着作者的面说啊!这两位作者其实是情侣,《超越光速》是男生写的,如果他强过女朋友,不知道他女朋友会不会难过。” “哈哈,你还挺善良的,连女孩子的心思都考虑到了。” 就这样,白教授住院十几天,佟童就过去陪了他十几天。尽管不知道白教授的真实身份,但这并不妨碍佟童对他的崇拜。他给佟童列了书单,让他从最基础的开始阅读。白教授叮嘱道:“要学着写短篇小说,得先看莫泊桑,契科夫,欧亨利这些人的作品。你呀,别像我的那些学生,听到这些太有名的作家,就没了兴趣,非要找那些小众、冷门的作家,来凸显自己的品味。真的没必要啊,大家之所以成为大家,就是因为人家的确有过人之处。” 虽然他们的作品佟童或多或少都看了一些,但既然白教授给他列了书单,他便重新从图书馆借来了书,认真读了起来。与此同时,白教授还让他阅读卢卡奇的《小说理论》,本雅明的主要作品,让他逐渐入了文艺理论的门。 可能是做导师久了,白教授随口就能列一大堆书单,但有些说过就忘了。说实在的,那些晦涩的理论,佟童看两行就走神了,他强迫自己读下去。实在看不明白的,再找白教授讨教。 一天,当他询问本雅明的思想是否具有强烈的宗教色彩时,白教授明显错愕了一番:“你看本雅明?你这个阶段还是不要看的好,他的理论不好理解的。” …… 佟童顿时无语,不是你给开的书单吗?怎么说过就忘了? 不过他也读过研究生,知道导师的特点——说嗨了自己也就忘了,受苦受累的只是学生。 在白教授住院那段时间,钱茜茜也打趣说,老板可能真准备考中文系的研究生了。佟童感觉有些恍惚——自己真的那么认真吗?还是认真过头了? 白教授出院之后,佟童总算不用每天往医院跑了,正在此时,他又收到了一篇投稿,是一个武侠故事。本来一看到题材,他就不想再看了,但是看了几段,他才看明白了,这小说居然是以某个有名的大奸臣为视角,看待某位民族英雄的故事。 佟童承认,这个小说挺有趣的,他一口气看完了。如果说它的缺点,它不如郝梦媛的小说那样文笔优美,构思精巧;也不如孙平安的小说那样大气恢弘,严丝合缝。 总的来说,就是故事性十足,但文学性不够。 佟童收到那篇稿子之后,也发到群里给其他人看了,至于要不要发,他们并没有定论。佟童很是苦恼,抱着试试看的心情,联系了白教授。他很客气地邀请白教授看一篇小说,不过,白教授那样的大家肯定很忙,如果没有时间看,那就算了。 白教授却很快就给他回复了,跟佟童的观点不同,他觉得这篇小说写得很好。佟童鼓足勇气,说出了自己的看法:“但是文学作品总归是要有一定的价值的,但是这样的小说,看过就忘了。” “你说的价值,具体指什么呢?” “可以是对人生、对社会进行反思,对未来进行展望,最基本的是对人性做出某些批判……但这些,在这部小说里全都看不见。” 白教授又问道:“那么在你看来,小说可以跟哲学画等号吗?” 佟童愣住了。 “年轻人啊,不要钻进牛角尖里。” 说完这一句,白教授又说道:“我以前教过几个学生,有人主张小说以故事性为主,有人主张以反映思想为主。后者看不起前者,因为太容易看懂,那就显得很肤浅。用你们年轻人的话来说,那就是写得太浅显,那就没法装逼了。” 听到“装逼”两个字,佟童不禁被逗笑了,听白教授又说了下去:“我是老师,我没法评判谁的观点是对的,谁的是错的,我只能说出自己的喜好。我认为,小说不同于哲学,不同于当时流行的各种思潮,它的核心在于故事。一部好小说,故事情节必然很精彩。我们应当追求文学性,但不应该犯文学病。” 话说到这里,佟童突然茅塞顿开。 同时也羞愧不已。 自从决定做文学平台以来,他好像时时都陷在“文学病”里,他却浑然不觉。如果不是因为白教授这番话,恐怕病入膏肓,他都不知道。 第三卷 第127章 蒸蒸日上 正在“刺芒”逐步走上正轨的时候,郝梦媛很沮丧地在群里说,张垚垚知道了它的存在,他也关注了。 郝梦媛发了好几张“道歉”“崩溃”的表情包,看来她真的挺过意不去的。不过佟童并不在意,他问道:“郝老师,就算他关注了,我们又增加了一个粉丝,这有什么好沮丧的?” 郝梦媛懊恼地说道:“我在学生群里发过链接,但是没给他发。他说,是通过我一个学生转发的链接知道的。我很久都没跟他联系过了,他说了一大堆赞美的话,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佟童脑子转得飞快,他很快便想到了漏洞在那里。很显然,钱茜茜有重大“嫌疑”。她是郝梦媛的微信好友,也是《刺芒》的订阅者,她还认识张垚垚。她在朋友圈一转发,再配上一段文字“这是我们老板创办的公众号,请大家多多支持”,张垚垚便知道了。 但是佟童不打算追问,更不会指责钱茜茜。他在群里回复道:“既然是称赞,咱们便收下,也恭维他几句好了。” 郝梦媛说道:“嗯,我也是这么做的。我也是服了他了,他明明知道我那么讨厌他,还跟我聊天,全程尬聊,难受死我了。” 这会儿孙平安终于发话了:“他根本就不是关心你,更不是发自内心地欣赏你,同为自媒体创业者,他只是很警惕《刺芒》的发展势头罢了。” “我知道,他还杂七杂八地问了一堆,问我们什么时候结婚,怎么这么多年还不结婚……我都烦死他了。” 佟童太了解张公子的特点了,他最在意的就是存在感,最不爽的就是别人忽略他。以前那么多次冲突,好几次都是因为佟童压根不想理他造成的。 伤愈复出之后,张垚垚最近在校友群里格外活跃,好像是在拼命证明什么——老子虽然被打得半死,但老子活过来了,而且比以前更能蹦跶了。郝梦媛说,张垚垚也不能算是彻底的坏人,二中有个“冬梅”助学基金,每年校友会都往里捐钱,张垚垚一下子就捐了两万。 虽然不知道他是在显摆,还是想出风头,但他在钱上确实挺大方的。郝梦媛又说道:“有一说一,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从高中时期,张垚垚捐款就很猛。上高中之前,我们刚经历过汶川地震,那时候我们都是十块二十块地捐款,张垚垚一下子就捐了一千,震惊全校。” 对于他这种行为,佟童也不好下结论。还是跟好几年前一样,他并没有把张垚垚放在眼里,虽然“刺芒”的流量远远比不上“春野女孩”,但佟童早已在心中做出判断,他从未将“春野女孩”当成竞争对手。 在得到白教授的指点之后,佟童一下子便长进了许多,对那些题材新颖,但质量不高的来稿,他选择了耐心地对待。他很诚恳地提出自己的意见,让作者们修改。如果质量过关了,那他就选择发表,每周最多刊登两篇。 用他的话说,与其请作者,不如培养作者。等“刺芒”做大了,这些作者也就成长起来了。 佟童彻底改掉了自己的文学病,在追求“文学性”的同时,不再那么吹毛求呲。就这样,流量一点点积累了起来,过了一个月左右,“刺芒”的订阅人数超过了五千人,每个月的收益基本上够佟童的伙食费。赚多少钱倒是其次,佟童更希望看到的是他的梦想在一步步变成现实——稳扎稳打,靠质量取胜。 他定做了两个书架,搬到了打印店里,将自己的藏书摆了上去。周六下午四点以后不做生意,定期跟“刺芒”的订阅者们举行读书会。每周他会选择一位作家,讨论的内容也不再局限于卡佛、加缪、卡夫卡那些人,变得更加接地气了。 他只开过一两次,便考虑换地方了。虽然每次都是十几个人,但对这家小店来说,人数还是过于庞大了。佟童很苦恼,但是耿小庆告诉他,以后就实行预约制,要保持某种程度的“优越感”,才能让参加读书会的人继续参加下去。 佟童思考过之后,接受了她的意见。本来他也没有那么多精力搞读书会,弄成现在的规模,他已经很满足了。 至于为什么非要弄这个读书会,佟童很诚实地说道:“我亲生父亲办过,我想替他办下去。若他在天有灵,看到这么多年轻人的思想在碰撞,他一定会很欣慰的。” 自从得知佟童在港城大学开打印店之后,在天气适宜的时候,白教授也时不时地来找他聊聊天。这位大咖降临之后,本就温馨的小店变得更加书香四溢。 白教授打趣道,这里比那些开在高级酒店或者咖啡店里的文化沙龙更吸引人,因为这里的老板是个很真挚的人,来这里讨论的学生也都很真诚。所以,他更喜欢这里的气氛。 佟童也开玩笑:“要不,我也办一个莎士比亚书店?” 他只是随口一说,白教授却鼓励道:“可以啊!本来莎士比亚书店的规模就不大,却成为欧洲文学届的标杆。等你再成熟一些,说不定真能办起来呢?” 被人一夸,佟童的脸就红了。那么远大的目标,不知什么时候能实现。 白教授的身份依然成谜,佟童也很有分寸,从不打听他的隐私。只有一次,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要是白教授给读书会上上课就好了。白教授哈哈大笑,摆了摆手,但是没有明确拒绝,他说,他已经很久都没有上课了,现在面对学生肯定会紧张。 “那您就好好准备准备,什么时候准备好了,或者是上课的瘾犯了,您就跟我说。” 佟童知道,这样的大咖并不是很好邀请,但既然白教授没把话说死,他就有邀请的机会。想到这里,居然有了几分“因祸得福”的想法。如果不是因为高小宝闯祸了,他上哪儿认识这样一位高人去? 佟童很希望苏昌和再给他打个电话,尽管他还没到扬眉吐气的地步,但他很想让苏昌和看看,他现在过得很好,他的文学事业在一步步走上正轨。但是很遗憾,苏昌和很长时间都没有搭理他。佟童不关心他的死活,但失去了一个“炫耀”的机会,微微有些失落。 苏昌和病倒的消息,还是老佟告诉他的。那天晚上,老佟歪在沙发上刷手机,以前的工友在群里发了消息,说大老板苏昌和病倒了,可能情况并不太好。他连接班的问题都没弄好,要是仓促地走了,昌和那么大的厂子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呢。 老佟关上手机屏幕,斜躺在沙发上,感叹道:“再有钱也逃不过生老病死啊!” 佟童只告诉老佟,他的妈妈是大户人家的女儿,没说那个大户人家就是苏昌和。他回想了一下,从年前开始,苏昌和给他打电话时,就经常咳嗽,而且有气无力的。难道,他跟佟童套近乎,是想博得外孙的好感,培养他做“昌和”的接班人? 不会吧?不会吧? 佟童被自己的幻想给逗笑了,老佟被他笑得莫名其妙,问道:“我们大老板生病了,你怎么那么开心?” “其实我不开心,我还有点儿不是滋味。”佟童正色道:“不过,今天在学校里发生了点儿好玩的事,刚才想起来,就忍不住笑了。” 苏家的家事他毫不关心,刚才的想法的确只是幻想。不知道苏昌和是不是跟他儿子有矛盾,也不知道孟星云给苏家生的是孙子还是孙女,反正苏家偌大的家产跟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接班人”就更轮不到他了。 即便如此,在洗漱完了之后,他依旧鬼使神差地问道:“爸,你们大老板得的是什么病啊?” “不知道呢,有人说是肺病,也有人说是肝病。得什么病,跟我也没啥关系。不过,他给我发工资,又给我交保险,我还是挺感激他的。” 也多亏了老佟这个“正式工”的身份,虽然一个月拿的钱很少,但能解决医保和养老保险,这已经让老佟很知足了。要不然,他这病早就治得佟童倾家荡产了。 话说,在家休养了一个多月,老佟又要进入下个疗程了。他打心眼里不想去医院,又迫切地想要活下去。佟童为他收拾好了住院的行李,让他什么都别想,好好配合治疗就行。 老佟笑道:“以前住院很痛苦,也很无聊,一提到住院,我连死的心都有。不过,走到人生边上,肯定是舍不得死的。我这次住院,准备干一件大事,让生活有点儿奔头。” “什么大事?老爸,你可别勉强自己啊!” “我呀,准备将自己这一辈子写下来,给你的公众号投稿。” 佟童愣住了。 老佟又笑着说道:“人活一辈子,有的轰轰烈烈,风风光光,也有的像我这样窝窝囊囊。但是,我要留下点儿什么,这辈子就有了一点儿纪念,好像就有点儿不同了。” 佟童静静地听着,握着他的手,说道:“好啊,爸,那我就期待着你的小说。不过,你千万别勉强自己,不要累着,以休息为主。” “你放心,我的主要任务是跟病魔做斗争,这个我清楚。” 老佟困极了,佟童照顾他睡着了。老佟的手机放在客厅的沙发上充电,还在叮叮当当地响着。人老了,就特别爱听手机铃声,好像铃声一响,就要去处理国家大事一样。佟童听着有点心乱,他要把父亲的手机调成震动,却没想到看到了父亲工友群的信息。 不知道父亲发了什么,别人都清一色地竖起了大拇指。佟童往上翻着,终于看到了养父发的链接,他还在群里说道:“这是我儿子创办的公众号,里面的故事都可精彩了。各位兄弟姐妹,大家点个关注哈!(抱拳)(抱拳)。” 从工友们的反馈来看,这应该不是他第一次发了。工友群也就一百来个人,这种宣传方式,能招揽二十来个人就不错了。但老佟尽力去做了,佟童非常感动。 但是最让他感动的,还是那声“我儿子”。 第三卷 第128章 朋友和女朋友 放暑假之后,学生走的差不多了,生意冷清了不少。佟童的打印店还开着,不过他在门上贴了一张纸,有什么事给他发信息,他集中回来处理。 放假了,他才能把心思都放在“刺芒”上面,也可以跟白教授好好讨教一番,借机充充电。 放假之初,有三个要好的同学来港城度假。他们大学毕业之后只在微信上联系过,都很期待这次见面。佟童陪着他们吃喝玩乐,也将耿小庆介绍给了他们。听说耿小庆是他青梅竹马的女朋友,还是北大毕业的才女,他们就更加羡慕他了。 不过,也有那么一两个说话没脑子的,听说耿小庆在港城的k银行上班,他们当即说道:“哎呀,真是太屈才了,你这样的人才,应该去大城市施展才华。” 耿小庆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情,又因为他们的三言两语而变得起伏不定。不过,她也没忍着,而是很干脆地说道:“离开一线城市需要智慧和勇气,谁让我就是这种智慧与勇气并存的人呢?” 漂亮,自信,而且确实很有实力,就这一张嘴,让人不知怎么接话茬。 还好佟童适时地说道:“她回港城挺好的,至少我俩都在一块。是金子到哪里都会发光的,她现在的社会地位可比我高多了。” 说罢,佟童还在私底下握了握耿小庆的手,示意她不必计较。耿小庆心领神会,冲着他粲然一笑,再也不理会其他人怎么说了。 那时佟童带着几个同学在孙丞材家吃烧烤,一到晚上,尤其是夏天的晚上,孙家的烧烤店总是热闹非凡,一座难求。不过佟童无论什么时候来,都有地方坐。不仅如此,哪怕在后厨忙得要飞起来,老板依旧会忙里偷闲,跟他喝一杯酒。 这次佟童是带着外地的同学来吃饭的,孙丞材不仅跟他们喝了酒,还送了好几个菜。菜的份量很大,而且都不便宜,估计跟他们点的烧烤价格差不多。同学们都傻了眼,佟童却颇为自豪:“吃吧,港城人民热情好客,孙老板就是其中的优秀代表。” 酒喝多了,他们几个说话就更加放肆了。有一个喝得醉醺醺的,跟耿小庆说,当时喜欢佟童的女生不在少数,还有女孩在他图书馆的座位上留纸条。但是佟童一个都没谈过,最疯狂的一个女孩在宿舍楼下又哭又喊,问佟童为什么不答应。同学问耿小庆:“你猜,佟童说什么了?” 这人但凡有点情商,也不至于在他女朋友面前谈起他以前的情史。况且,佟童以前谈没谈过,耿小庆并不是很在乎,她只在乎当下,以及以后。 在这方面,她足够大气。 于是,她吃了一口肉串,懒懒地应付道:“我一点儿不好奇。” …… 耿小庆不在乎气氛,但是她感觉男朋友有些难堪,便急忙笑了笑,说道:“骗人啦!我怎么可能不好奇?他说什么了?” “他说,他计划一毕业就去灵隐寺出家,以后不打算结婚生子,他不能耽误人家。那女孩当场就哭了,哈哈哈哈……” 哪里好笑了? 待突兀的笑声停止了,耿小庆才抽动了两下嘴角:“是哦,我男朋友一直这么幽默。” 因为耿小庆的敷衍和冷淡,餐桌上的氛围又冷了。另一位同学开玩笑道:“嫂子还真是挺耿直的。” “嗯,我的热情有限,只够留给佟童。” …… 大概,这也是一种情话吧! 同学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暂且不招惹耿小庆了,因为她实在不好惹。他们很自然地聊起了大学时的种种,聊起了大学时期拼命三郎佟童。耿小庆这才有了点兴致,插嘴道:“原来他过得那么辛苦啊!” “是啊,我印象里他就没闲着,大一大二疯狂打工,大三突然开了窍,一门心思搞学习,考研上岸了。不服气不行,老佟就是有股韧劲。” 这还差不多,就应该多夸夸她男朋友。耿小庆专心地吃着烤玉米,继续听他们聊天,不经意地听到:“任自豪真有出息了哈!” 耿小庆敏锐地看到,男朋友的脸色变了。 但是几个大男生肯定没有那么敏感,心思也并不是多么细腻,他们还在说着那个“任自豪”的种种,他现在是一家科技公司非常年轻的ceo,经常看到他接受各种采访。他越来越像乔布斯了,采访时经常穿着纯色t恤,戴着金框眼镜,眼神锐利,语言精炼,手势搭配合理,十足的精英人士的派头。 “他给学校捐了一百万的助学金,鼓励学弟学妹好好学习。他说自己穷苦出身,靠读书改变了命运,他希望别人也这样。好家伙,他直接成了母校最有名的人了。” 同学们这样评价那位“任自豪”。 既然是大学同学,他们应该知道任自豪跟佟童之间的爱恨情仇,也知道他是怎样卑鄙地拿走了属于佟童的那部分利益。可他们丝毫不在乎佟童的感受,还在热火朝天地讨论着。 耿小庆放下啃了一半的玉米,淡淡地说道:“任自豪,我好像听过这个名字,他就是偷走佟童创意的那个贼吧?” …… 好家伙,好家伙,三言两语,又让热火朝天的气氛冷了下来。 耿小庆抚弄着长长的秀发,继续淡淡地说道:“这样的人有什么值得崇拜的?你们还不如讨论讨论如何将他绳之以法。” …… 明明是炎热的夏天,但一股强烈的寒流横扫而过,几个人都冻僵了一般。 耿小庆偏偏将秀发挽到耳后,对着同学们,露出了一抹极其明艳的微笑:“你们说,是不是啊?” 三个同学全都不由自主地吞了口唾沫。 这个女的,长相是极其漂亮的,谈吐是非常大方的,但眼神里的寒光也是真实存在的,她虽然笑眼弯弯,但目光却印着三个大字——别惹我! 佟童又握住了她的手,温柔地开了个玩笑:“都说男生是护花使者,我可倒好,被你护得死死的。好啦,别那么紧张,大家就是闲聊而已。” 说罢,他又跟同学解释道:“我俩之前分开过很长时间,重新在一起之后,她就过度紧张。她没有别的意思,就是紧张惯了,放松不下来了。快吃菜吧!” 他明明身手很好,但是又这么温柔。耿小庆本来还充满战斗力,但也知道他是在缓和气氛,便很知趣地笑了笑,算是默认了他的说法。 佟童打圆场成功,他们又热闹地聊了起来,这次话题集中在了一个叫“高准”的人身上,他们压低嗓音,跟佟童说道:“你知道吗?高准被抓起来了。” 佟童当然知道,抓到高准,他还有很大功劳。 但是这段过往,他们绝对不知道。他们七嘴八舌地讨论——进了研究所,怎么还会犯事呢?一个前途大好的青年,怎么会自毁前程? 这次耿小庆没有攻击他们,而是叹了口气,闷闷地说道:“你们能不能聊点我能插上的话题啊?你们不想买基金吗?不想理财吗?不想了解贷款政策吗?我这里有满满的干货,一般人我还不告诉。你们要是错过了,可别后悔。” 几个男生心领神会,马上转移了话题,不再冷落耿小庆了。而佟童心怀感激,给女朋友倒了一大杯饮料,说道:“慢慢说吧,说累了就润润嗓子。” 今天带着客人来,孙丞材未必会收他的钱,但佟童打算偷偷扫码结账。他喝得晕乎乎的,冲着墙上扫了一个码,没想到,直接跳出了“刺芒”的页面。 佟童怀疑自己喝多了,正在做梦,便拉住了一个服务生。服务生不太认得佟童,笑着说:“这是我们老板朋友创建的公众号,要是客人关注,我们就送一瓶汽水。今天刚贴上的,已经送了五六十瓶了吧?” …… 佟童久久未发话,只觉得脸上热辣辣的,弄得眼睛痒痒。耿小庆替他说道:“这个发小,真是好朋友啊!” 因为是久别重逢的朋友,他们聊到很晚才散。虽然佟童喝多了,但他还是坚持把几个朋友送到了酒店。三个同学都拍着他的肩膀,对他表达了同情:“唉,你女朋友性子真的挺烈的,以后有你受的。” “哈哈,不劳你们担心,不管对外人怎样,但她对我特别好,而且只对我好。” 话虽如此,但是一回到耿小庆暂时的“家”,佟童还是被女朋友罚跪了。因为耿小庆要审审他,看他还跟不跟以前那些哭着喊着要跟他交往的女生们联系了。 佟童喝多了,跪着头晕目眩,但他依然坚定地说道:“如果还有联系,那就让‘刺芒’掉一千个粉丝!” 对他来说,这的确算得上毒誓了。耿小庆满意地把他拉了起来,他立刻就倒在床上起不来了。耿小庆拿着湿毛巾擦拭他的脸庞,絮絮地说道:“facebook的创始人也是抄袭别人的创意,最后赔给人家一大笔钱,你也应该告任自豪一状,把你应得的钱全都要回来。” “小庆……” “嗯?” “跟任自豪的恩恩怨怨,我早就释怀了,以后也不要再提了。” 耿小庆却不甘心:“如果是三万五万也就罢了,可那是相当大一笔钱啊……” “小庆,你知道吗?耿叔叔当年杀人时,你们家门口那滩血迹,好长时间都没有消失。那时我们年纪还小,每次我去你家找你,看到那滩血,我就特别害怕,那时我只想一件事。” “什么事?” “如果两人都各退一步,悲剧就不会发生了。” 是啊,如果学会忍让,爸爸就不会变成杀人犯,不用坐那么多年牢,她也就不用背着“杀人犯女儿”的名声,狼狈地过那么多年了。 凭借佟童的身手,偷偷打任自豪一顿也不成问题。不过,他读过很多书,胸中有大智慧,知道该怎么做。 想到这里,耿小庆方才说道:“我知道了,以后不会再提了。只不过,人人都能像你那么有智慧就好了。” 佟童已经发出了鼾声,他很久都没睡得这么踏实了。不过,他在梦中见到了外公,他很好奇,他到底得什么病了? 他不认为那是关心。只是好奇,纯粹的好奇而已。 第三卷 第129章 “利用” 自从佟童的几个朋友来找过他之后,他的心情就不太好。所有让男朋友心情不好的人,耿小庆都恨不得拿个小本本记下来,或者画个圈圈诅咒他们。但是佟童让她不要太敏感,有朋自远方来,他高兴着呢。 耿小庆不依不饶:“可你那些朋友来,还是勾起了你痛苦的回忆啊!” “不要太在意了,小庆。”佟童亲吻她的脸颊,说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真的不用太敏感了。男生之间,很少因为这些小破事闹别扭的。” 耿小庆这才消了气,决定把那三个人的名字从小本本上擦掉了。她觉得男朋友最近瘦了不少,不禁又担心起来:“你是不是太累了?” “人生在世,哪儿有不累的?” “你是不是还在为那个叫高准的人伤心?” 佟童呆了一会儿,才说道:“他刚被抓起来的时候,我每天都睡不着觉,半个月瘦了十斤。上一次那么难过,还要追溯到孟老师去世那会儿。老韩想开导我,但是我那时恨死他了,根本不给他机会。他想方设法给我留言,中心思想只有一个——对那些罪有应得的人不能心慈手软,对他们网开一面,就会害更多的人。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法将准哥跟’罪有应得‘这几个字联系起来。不过,这事也过去快两年了,我想明白了很多事情。老韩说得对,他的确是罪有应得,如果不把他抓起来,那些无辜的人会遭受巨大的损失。” “你想明白了就好,我不希望你因为这些事受罪。”耿小庆静静地听完,又说道:“那,那位老韩,你已经原谅了?” “没有。”佟童蹙眉说道:“他的确为维护社会安宁做出了巨大贡献,但他最大的错误,就是不该利用我,把准哥抓起来。被信任的人利用的滋味,真是太难受了。” “可是,如果他不瞒着你,像你那么善良的人,怎么可能把朋友抓起来呢?” 这些道理佟童早就想明白了,所以,他对老韩的恨意也就不那么强烈了。但如果让他回去上班,那也是再也不可能了。 耿小庆又说,趁着放假,可以去探监,说不定两人之间的心结就解开了。但是佟童很干脆地拒绝了,见面说什么呢?愧疚?后悔?好像都有一些,但时至今日,他想明白了很多事情,那些感情又没那么强烈了。 所以,暂且就这样吧! 学校放暑假了,喧闹了一个学期的校园安静了下来,佟童又迎来了淡季,也迎来了一个休整期。钱茜茜暑假不想回家,可怜巴巴地哀求佟童,可不可以继续收留她打工。 “……钱大小姐,暑假两个月,收入都不够我付房租的,我哪儿来的钱给你发工资?” “可是我想留在店里看看你啊!” 这姑娘倒是实诚,佟童叹了口气,叉腰说道:“你这小姑娘,怎么能这样?我都有一个谈婚论嫁的女朋友了,你跟我说这些,合适吗?” 钱茜茜又被教训了一通,很不高兴,嘟嘟囔囔地说道:“多个姑娘喜欢你,你不高兴吗?” “嗯,不高兴,尤其是那个姑娘是你。”佟童正色说道:“我不知道你那些歪理邪说都是从哪里学来的,并不是每个男生都是韦小宝,我自认还是个正派的人,我只对交往的女孩子感兴趣,所以你跟我说话小心一点啊!” 钱茜茜垂头丧气,欲哭无泪。她低着头走出打印店时,佟童又喊住了她:“喂,钱同学!” “怎么了?” “你想看店,我可以给你这个机会,但报酬只能到平时的三分之二。”佟童生怕她闹情绪,又急忙解释道:“到了暑假,忙碌程度不及平时的三分之一,这个价格够可以了。” 钱茜茜当即容光焕发,差点儿就要一蹦三尺高了,连说好几句“佟老板最好”。佟童笑吟吟地看着她,一股莫名的惆怅涌上心头,他又喊道:“喂,钱茜茜!” “怎么了?” “我想说……我是真心对你好,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我希望你能坚定不移地相信我,我是为你好。” 钱茜茜听得莫名其妙,这算表白,还是什么?佟童又低下头,有些难过地说道:“尽管到时候你有可能不相信,但我的确从来都没有利用过你,一次都没有,我可以对天发誓。” 钱茜茜更觉得莫名其妙了,老板这是怎么了?佟童也没跟她解释,只让她记住这番话,以后总有用得着那一天。 钱茜茜神经大条,并没有往心里去,只要能在暑假期间继续看着老板,她就心满意足了。老板不在期间,她还跟耿小庆炒过一次架。那次老板去跆拳道馆了,耿小庆在打印店里等他,正好遇上了来打工的钱茜茜。 上次钱茜茜在背后议论她一事,耿小庆并没有那么容易翻篇,她都记在心里。看到钱茜茜进来,她用手支着头,慵懒地笑了笑:“早啊,钱同学。” 钱茜茜觉得她阴森可怖,不想跟她过多接触,冷着脸打了招呼,便坐在了电脑前面。耿小庆有意玩弄她,便说道:“你对你们老板够执着啊,暑假也不肯走。” 钱茜茜不露怯,梗着脖子说道:“我们老板需要我,我才勉为其难地留了下来。” 耿小庆一挑眉毛:“是吗?” 谎话有风险,钱茜茜紧张地吞了一口唾沫,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 “你们老板都有女朋友了,如果我是你,可能早就辞职了,而不是厚着脸皮继续待在这里。” “照你这么说,那些男老板,只要一谈恋爱,女员工就必须得辞职?” 耿小庆笑道:“不是所有女员工,而是对老板感兴趣的女员工,还是稍微避避嫌吧!” 钱茜茜被激怒了,拍案而起:“我在这里工作的时候,你还不是他女朋友呢!如果不是你出现,我跟他才是一对!” “哈哈哈哈……”耿小庆大笑道:“我第一次听到这么厚颜无耻的言论。明明自己没有魅力,却想依靠精神力量战胜别人,以为自己很了不起。” 钱茜茜涨红了脸,真想冲着耿小庆的脸来上一拳。她克制住了冲动,也笑了笑:“哼,你也别太得意。老板不过是在最无助的时候遇到了你,等他强大了,才不会跟你这种人谈对象呢!” 说完了,钱茜茜也后悔不已——为什么偏偏在他最难的那段时间出国旅游了?如果留在国内,助他一臂之力,他是不是就会喜欢上她了? 她越想越急,眼泪都出来了:“你就是赶上了好时机,如果那时我也在,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果然是个小辣椒,字字句句呛得耿小庆吐血。她倒想扬起巴掌,让这个小姑娘知道天高地厚,正好佟童回来了。两个女生各自清了清嗓子,转过身去,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从店里出来之后,耿小庆罕见地冲着佟童发了脾气,她不希望在店里看到钱茜茜了。佟童好言安慰了一番,没收到什么效果,便简单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应该是我远房表妹,但我还不是很确定,所以要观察一段时间。你放心,要是我跟她交往,那我真的是连畜生都不如……” “好啦……”耿小庆堵住了他的嘴:“我那么喜欢你,不希望你发毒誓。” 佟童还告诉耿小庆,张垚垚又名张泰迪,他不止一次地骚扰过钱茜茜。把钱同学留在身边,佟童能或多或少地保护她,不让她吃亏。“我都解释完了,这下还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吗?” 耿小庆这才露出笑脸来,但钱茜茜跟她说的话,她牢牢地记在心里了。总有一天,要给她一点教训。 对耿小庆来说,老佟住院反倒是一件好事,因为他不在家,她可以肆无忌惮地跟男朋友过二人世界。正好学校也放暑假了,佟童不那么忙了,有更多的时间陪她。但是她发现,男朋友时常心不在焉,即便她穿了新买的性感睡衣,他也只是敷衍地说好看。 面对耿小庆的追问,佟童如实说道:“听说我姥爷病了,我为什么这么放心不下?” “你不是恨他吗?” “嗯,所以我更想不透了,难道……我这是在关心他?” “为什么不能呢?”耿小庆缓缓说道:“我妈好几次进了传 销的贼窝,跟很多男人发生过不清不楚的关系,我恨死她了,甚至每天都在想,她死了就好了。但每次听到她闯祸,我还是会有点儿恻隐之心。哪怕什么都不管她,至少也问一两句。毕竟,血浓于水嘛!” 唉,血浓于水。 于是,佟童还是决定给外公打个电话。在拨打电话之前,他深呼吸了好几口。电话很快就接了起来,那个苍老的声音传了过来,一如既往地干练:“有事?” “哦,不,没……” 佟童踟蹰着,“关心”两个字却说不出口。 电话那端又说道:“有事快说,没事别浪费我时间。” 佟童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提高音量说道:“只允许你心血来潮给我打电话,不允许我给你打?” “……你真是大胆,敢这样跟长辈讲话。” “我早就说过了,我不把你当长辈,你是我的仇人。” “随便你怎么想,我现在在接见外宾,时间很紧张,没功夫跟你闲聊,有事快说。” 佟童微微有气,先把电话给挂了。但是一琢磨他的话,又有点后悔。 苏昌和说,他在接见外宾,那必然是很重要的客人。可即便如此,在佟童打电话的一刹那,他还是毫不犹豫地接了起来。 这是不是说明,这个老头还是挺重视他的? 第三卷 第130章 线索(上) 在暑假来临之前,白教授推荐了安妮·普鲁的小说。在此之前,佟童只听说过她的《断背山》,其他的则一无所知。白教授说,佟童总是为创作发愁,但写作是最急不得的一件事。 “安妮·普鲁五十多岁才发表了第一部短篇小说,并一跃成为最受瞩目的作家。在此之前,她积累了丰富的生活阅历,在自然中习得了各项本领。当你学会生活,学会跟自然和谐相处,写作就是水到渠成的事。” 白教授是个很有智慧的人,听了他的话,佟童很自然地就放平了心态。但是在给外公打完电话的那个夜晚,他却静不下心来,他不止一次地想起妈妈。他没有妈妈的照片,老韩那个粗人也说不出他哪里长得像妈妈。他只能一遍遍地幻想,妈妈究竟长什么模样? 妈妈喜欢哲学。一般人都觉得很枯燥的学科,她学得津津有味。她为什么对哲学那么感兴趣?老韩引用她的原话——她说,她想读古典钢琴的研究生,所以她想去德国留学。听说那里的艺术系大多都要求一定的哲学素养,如果用德语学的话,肯定特别晦涩。所以,她想趁着在国内,先把哲学的基础打好了。 老韩知道的就这么多,再多的他也想不起来了。妈妈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佟童依旧描绘不出具体的形象。他也曾强迫自己回到两岁之前,回到在妈妈怀里撒娇的那段时光,要是那时他有记忆,那该多好! 但是,哪怕他绞尽脑汁,他能回忆起来的只是那首旋律非常简单的《小星星》。而且,他都怀疑,那段旋律究竟是他回忆里的,还是他幻想出来的? 在主动给苏昌和打电话的那天,佟童又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妈妈。耿小庆去临市出差了,没回来。他从医院回家之后,孤零零地坐在卧室里,半天也翻不了一页书。他心情烦闷,便从冰箱里取出一罐啤酒,咕咚咕咚喝了下去。 喝得太急了,难免有些眩晕。他躺在床上,静静地思念着父母。正在此时,苏昌和的电话打了过来,劈头盖脸地问道:“到底有什么事?” 佟童瞟了一眼时间,十点了,老头还记挂着他的电话呢。 “听说你病了。” “呵,你消息可倒灵通。”苏昌和忍不住咳了两声,看得出来,他在努力克制咳嗽声。他清了清嗓子,说道:“不错,我是生病了,但是我有的是钱,那些钱,至少能为我续五年的命。” 他才七十出头,五年也并不长啊! 不过佟童没有打击他,说道:“我并不关心你的病。” “是吗?” 这两个字无异于“呵呵”,弄得佟童有点尴尬。这次老头一反常态,居然没有提起自己正在吃的山珍海味。难道是生了恻隐之心,不想再让佟童经受精神折磨了? 佟童还没想完,电话那段便说道:“近来老是咳嗽,医生让吃的清淡一些,国内的吃腻了,能选择的只有韩餐和日餐了。我中午吃了一碗清炖牛尾汤,一份南瓜煎饼。牛尾汤熬得非常醇厚,但是香而不腻。南瓜煎饼的糖度恰到好处,又被清淡的牛尾汤冲淡了一些;晚饭吃了一份香烤鳗鱼,医生不让吃酱油,厨师便多加了一些红酒。虽然不及我在名古屋蓬莱轩吃过的鳗鱼饭,但也算甜咸适宜,清爽鲜美。不过我食欲不佳,只吃了一小碗米饭,还有一碗川贝雪梨汤。” …… 好家伙,该来的还是来了。 大意了,大意了。佟童来不及躲闪,又被老头的美食炸弹轰炸得晕头转向, 晚上佟童吃了什么呢?耿小庆加班,学校食堂也关了一大半,他喝了一碗粥,往嘴里塞了五个包子。大概花了五块钱,用时不超过十分钟。 佟童告诉自己,没什么可馋的,那些东西也就是听起来诱人,可能实际上并没有那么好吃……尽管如此,他还是疯狂地吞咽唾沫。 还有啊,这老头为什么每次都要提起美食呢?要说他每顿都吃山珍海味,佟童完全消费不起,也就断了念想了;但这老头偏偏吃的都是些不甚名贵、但又很精致的食物,佟童有机会品尝,但又因为活得忙碌,基本吃不到,只有馋的份儿。 佟童急忙转移话题:“我也不太清楚为什么会给你打电话,现在有点儿明白了,你能给我一张我妈妈的照片吗?” 苏昌和沉默了。 佟童揉了揉太阳穴,说道:“当然,我也就是随口一说,你要是觉得困难,就不必给我了。” “我全都烧了。”苏昌和闷声道:“上大学,谈恋爱,结婚,生孩子,她没有一样听我的,天底下最叛逆的孩子莫过于她了。不仅如此,在我为她出钱办琴行,为她打点好以后生活的时候,她又跳海自杀了……她伤透了我的心,我为什么要保留着她的照片?” “可你为她做了那么多,她走了,你一点儿都不想她?” “……” “你说她叛逆,可你真正了解过她吗?” 苏昌和喘了几声粗气,忍不住又咳嗽了几声:“尽管你们年轻人对这句话嗤之以鼻,但我依然要说,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她好。” “我并不鄙视这句话,但我觉得你说得不太准确。应该是,出发点都是为她好,但效果如何,那就不得而知了。” 苏昌和并没有被说服,他像是喝了一口水,才慢悠悠地吐出了两个字:“幼稚。” 佟童不是很在意,反正在这只老狐狸面前,幼稚也没关系。 看来苏昌和并不算忙,也不排斥跟佟童打电话,佟童没说话,他也没有挂。最终佟童按捺不住,问道:“你知道的,我给你打电话,无非是为了我妈妈,还有孟老师。” “关于孟老师,我能告诉你的也不多。我跟她的父亲是忘年交,在我的事业遭受巨大挫折时,是她父亲出手相救,所以我一直特别感激他。她父亲去世了之后,我一直照顾她们母女三人。不过,她父亲著作颇丰,又购置了巨额保险,她们经济上是没有什么压力的。我顶多是在她们需要父亲的场合——比如入学典礼、毕业典礼之类的地方,我会出席一下,我的身份是她们的义父,让她们不至于让同学为难。” 佟童思索片刻,说道:“不过,既然她跟我说,要跟你一起去日本家族旅行,这说明你们的关系并不一般,并不只是偶尔见见的样子。” 可能是没想到这“小孩”不好糊弄,苏昌和顿了顿,说道:“她在外地上大学,跟我的走动自然不多。不过,她的妈妈和姐姐一直留在港城,她俩性格很软弱,不止一次跟我求助,也不止一次表明心迹——她们只想过安稳日子,至于怎么过,她们并不在意。她俩不仅跟我去过日本,只要我去国外出差,一般都会带着她们出去见见世面。但也仅此而已,我从未有过越界的行为。” 在大学时期,佟童就把孟星河的社交账号扒了个底朝天,她的微博是在2010年注册的,算是很早那一批用户了。她在港城本地上了一个不知名的三本,那年正好大学毕业。在同龄人忙着适应社会生活、养活自己时,她就已经到处旅行了。那些自拍时“不慎”露出的名牌包logo、富丽堂皇的酒店背景,都隐藏着她炫富的小心机。可以说,现在网红玩的那一套,都是她玩剩下的。 她习惯了被庇护,也习惯了游手好闲、但有钞票花的好日子,所以她才会赖在苏家,然后义无反顾地嫁给苏子龙吧! 佟童没法评价她这种行为,但在现实生活中,他绝对不会跟这种人交朋友。 听了苏昌和的话,佟童又追问道:“那,我高考完之后,孟老师说要跟着义父去家族旅行,你上次跟我说这件事根本就不存在。那我想问问,是你压根没去日本,还是没带她去日本?” “佟童,你现在很像在审问我,你知道吗?你这样做十分无礼!” “如果有一天,我真的站在警察的立场上审问你,那这场游戏就玩大了,你就保不住自己了,姥爷。” “看在你死去妈妈的份上,我不跟你计较。”苏昌和再度深呼吸,然后说道:“我的确去过日本,但我没有带她,这是事实。佟童,我再强调一遍,我没有骗你,我跟孟星河不怎么熟悉,我并不了解她。你要找的人,不应该是我。” 那要找谁呢? 从他高考完之后,孟老师就一直用qq跟他联系,没有打过电话,都是发信息。仅凭这一点,也足够让人怀疑了。 他鲁莽地找过孟星云,但是她差点儿把他送进监狱;他去过孟母做义工的那个寺院,也见过了孟母。那个曾经对齐家大呼小叫、妄图把女儿的死嫁祸到齐家身上的妇人,她如今正安静地躲在寺院中,过着清贫的生活,做着杂活,曾经养尊处优的她,居然还过得惯。 过年时,佟童曾带着耿小庆去那个寺庙祈福,孟母依旧在那里做志愿者。有了孟星云的前车之鉴,佟童不敢轻易打扰她。但耿小庆得知她是孟星河的母亲之后,居然挣脱了佟童的手,蹦蹦跳跳地走了过去,热切地说道:“阿姨,我曾经是您女儿的学生,她帮了我好多好多……” 但佟童走过去之后,孟母已经走了,只剩下耿小庆失落地站在原地。她跺着脚,生气地说道:“什么人嘛!连句’阿弥陀佛‘都懒得说,就那么走掉了?” 不知孟母是不是因为重大变故而患上了失语症,反正佟童从来没见她说过话。这样的一个“木头人”,更不可能告诉佟童她女儿的下落了。 苏昌和说了那么多,明显有些累了,想要挂电话了。佟童回味着他刚刚说过的话,苦苦思索着任何一点蛛丝马迹,突然,他灵光一现,当即说道:“你一直在强调你怎么做,强调你是无辜的、是置身事外的,那苏子龙呢?” “他……”苏昌和居然结巴了,虽然他很快用咳嗽声掩盖了过去,但佟童依然敏锐地察觉到了。 “他嘛,我平时跟他交流也不多。”苏昌和说道:“如果你怀疑他,那你应该问他,而不是来烦我。” 第三卷 第131章 线索(下) 苏昌和不仅在公众场合不提起儿子,哪怕是在私下里,这样跟佟童打电话的场合,他依然对儿子三缄其口。他儿子是个什么样的人,正在做什么,曾经跟妹妹的关系怎么样……每当遇到这些问题,苏昌和总是淡淡地说:“你也知道,我并不擅长跟孩子打交道,最近两三年,除了他结婚生子,我跟他没什么交流。” “那他跟我妈关系怎么样?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吗?” 苏昌和长长叹气:“我是个不称职的父亲,我没把他们养好,他们的关系也并不好——我只能对你的放肆容忍到这个地步,你再问下去,那就真的越界了。” 大佬就是大佬,这一句话,足够让人颤抖了。 佟童也不例外,他还是很怕外公强大的气场的。但这是他好不容易争取到的机会,所以他还是执着地追问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也知道这个问题并不友好,但我等了这么久,已经足够给你面子了。我想问的问题是跟我亲生母亲有关的,哪怕我死了,我也得弄个明白。” 电话那段又是长久的沉默,沉默到佟童以为对方挂断了电话。大概过了有一分钟那么久,苏昌和才说道:“佟童,我只能这样告诉你,在你妈和你舅之间,我肯定是选择你舅的。你可以骂我重男轻女,因为我确实是这样想的——但我可以对天发誓,至少在物质方面,我从未亏欠过你妈妈,甚至她的生活条件比你大舅还要好些。现在护着你舅舅,不仅因为他是儿子,还因为……我只有这一个孩子了,我不能失去他。” 话题兜兜转转,他就是不肯说实话。佟童点点头,说道:“我明白了,我不打扰你了,你休息吧,姥爷。” 是不是太平静了? 佟童这样问自己。但是除了平静,又能怎么样呢?苏昌和的意思很明了——我知道我的问题在哪里,你们可以批评,但我可以不接受。 佟童还在外面上班时,就对这种人感到无奈。现在他面对的不是普通的上班族,而是一个有钱有势的老头,他更没办法了。 挂了电话,他毫无意识地拧着台灯,除了疗伤,他还在梳理苏昌和刚才说过的话。不论是有关孟老师,还是有关他妈妈的信息,苏昌和有意无意间,都将锅甩给了他儿子。 但是他明明说,儿子比女儿更重要,更何况,他只剩下这一个儿子了,更不能让儿子出事了。 佟童飞快地写写画画,最后看着那张纸,忍不住笑出声来。苏昌和大概是想告诉他——苏子龙是有罪的,但他会尽力保全儿子,不会失去儿子。 这样一来,似乎就更明确了,苏子龙才是解开这些谜团的关键。但这位大舅偏偏是个更神秘的人物,除了那几桩跟暴力有关的传闻,江湖上鲜少有他的传说。 又是一个无眠之夜,佟童躺在床上,几乎睁着眼睛撑到了后半夜。第二天一早,耿小庆出差回来了,累得倒头就睡。待她醒来,佟童提议,今天晚上再去“蓝调”喝几杯酒,放松放松。 耿小庆眨眨眼睛,狡黠地说道:“你是去喝酒的,还是去找线索的?” 佟童同样狡黠:“我是去泡美女的,而且泡最漂亮的那一个。” 耿小庆瞬间脸红,捏住他的鼻子来回扯动,说道:“哼,怪不得人家都说风流才子,你这个饭桶,读的书越来越多,人也越来越风流了。” 佟童亲吻了她的额头,说道:“再风流,那也只是针对你一个人的。” 腻歪完了,佟童将电话的内容全都告诉了耿小庆。耿小庆寻思了片刻,说道:“你这个姥爷真是个怪人,按照你的推理,他几乎就是确切地告诉你,他儿子有罪,但是又不允许你追问?” “也不是不能理解,就是显摆他有能力,我无可奈何呗!” 耿小庆摇了摇头:“饭桶,我还是觉得有点儿奇怪,像他那样的老狐狸,他完全可以做好功课,将罪名做模糊化处理,让你如坠云里雾里,看不清方向,而不是明确地告诉你,问题出在苏子龙身上。” “你真聪明。”佟童称赞道:“我也想不通,但既然有了线索,我们还是要试一试,对不对?” 所以,当天晚上,耿小庆还是跟佟童去“蓝调”喝酒了。这次换了一个女歌手唱歌,他们到酒吧时,女歌手正投入地唱着《the end of the world》。耿小庆很听着听着,眼圈就红了。 佟童贴心地递上纸巾,说道:“歌手唱得不错?” “嗯,这是我特别喜欢的一首歌。在日本留学时,我学过尤克里里,那时我学过这首歌,真的特别喜欢。”说罢,耿小庆幽怨地看了佟童一眼:“那时没有你的消息,我都快成怨妇了,天天唱那些悲伤的歌。” 佟童揽住她的肩膀,说道:“以后都补偿给你。” 耿小庆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微微笑了笑。佟童很自然地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说道:“虽然勾起了你并不愉快的回忆,但这家店的音乐品味还是不错的,是不是?” 这个耿小庆也承认,自从她第一次看到田一梅时,她就觉得那个女人不是个俗人。酒吧的装饰,还有歌手唱的歌,都彰显着这里的品味。更何况,酒吧老板苏子龙是个风雅的人,他信任的人应该跟他是同一类人。 耿小庆问道:“你说,田一梅聪明,漂亮,当年会犯什么罪?她这样的女人,坐牢会是什么样子的?” “罪名是非法经营,非法倒卖东西的可能性更大吧!”佟童说道:“既然被抓起来了,那肯定是罪有应得。” 耿小庆点点头,表示赞同。她向四周张望,并没有看到田一梅的身影。如果田一梅看到他俩,肯定会过来喝一杯酒的,但是很遗憾,那天田一梅并没有出现在店里。 耿小庆伏在男朋友肩上,说道:“怎么办?今天好像扑了个空。” “她不在的话,咱俩就在这里喝喝酒,聊聊天儿,正儿八经地约会,不好么?” 耿小庆刚想说“好”,但佟童突然看到一个人,目光便凝固了。 那是一个气度不凡的中年男子,个子偏高,体型匀称,状态保持得特别好,看起来也就是四五十岁的样子。他穿着一件灰色圆领体恤,戴着一顶白色的休闲帽,像是运动完之后过来喝酒的。 不知怎的,耿小庆一看到他,就联想到了张永明。他们虽然自身也是成功人士,但他们都出生于富裕之家。富二代和凭借自己本事打拼出来的富一代还是不一样的,虽然耿小庆也说不出具体的所以然,但她总觉得前者更从容一些。 她问道:“你认识那个人?” “嗯……”佟童说道:“他就是苏子龙。” “哇,我说呢,果然风度翩翩,也难怪孟星云迷上他了,的确是个很有魅力的大叔。哈哈,你姥爷那么护着他,我还以为他是个跟咱差不多大的人呢,见到他我才想起来,原来他都五十多了。” 耿小庆解锁了新人物,居然变得兴奋异常,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哈!都说外甥像舅,我怎么觉得你俩一点儿都不像?欸,对了,总感觉他跟张垚垚是同一类人,都长得风度翩翩,人模狗样,但是都离不开老爹的庇护。” 佟童轻轻捂住她的嘴,说道:“小点声,有些悄悄话,你告诉我就行啦。咱俩是来侦查的,别露馅。” 耿小庆调皮地吐了吐舌头,还在享受着“侦查”带来的刺激感。但佟童高度紧张,他的目光跟着苏子龙移动,只见他很优雅地端着酒杯,走到一张桌子旁边,跟那桌的几个人握了握手,接着便坐了下来。 耿小庆二话不说,快步走了过去,她的动作太突然,佟童都没来得及拦住她。耿小庆回过头来,指了指卫生间的方向,佟童心领神会。她一边走着,一边拿发圈扎起了蓬松的头发。佟童看她果真朝着卫生间的方向走去,这才放下心来。 过了五六分钟,耿小庆还没有回来,佟童不免有些着急了。他往后一看,顿时吃了一惊,耿小庆站在苏子龙那桌旁边,正在跟他们谈笑风生。 看来她完全没有意识到危险性,佟童急得要拉她回来,不过耿小庆很快便转过身朝着佟童走来,她脚步轻盈,笑靥如花。 佟童又坐了下来,隐藏在座位里,苏子龙应该看不到他。耿小庆在他身边坐稳了,他才急急地说道:“我躲他还来不及,你可倒好,主动凑上去了。” “嗨,我手机掉到地上了,其中一个人帮我捡了起来,这不算什么事吧?” 不用问,肯定是她故意把手机丢到地上的,她不过是想偷听他们的谈话而已。 耿小庆也没有掩饰自己的小伎俩,用她的话说,这个世界对她这样的女孩还是很友好的,那群人不仅帮她捡起了手机,还邀请她一起坐坐。 “我才不跟他们一起坐呢!要是他们知道我是你女朋友,那就麻烦了。”耿小庆重新将头发扎了一遍,说道:“不过时间太短了,我没怎么听清楚。去的时候,听他们说冬天可以开机。回来的时候,又听你舅舅说还要等资金再周转周转。” 难道这位舅舅又投身影视圈了? 耿小庆又说道:“我隐约听到了‘精神病’几个字,还听到有个人说题材挺新的。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要拍精神病题材的片子?” 田一梅家里有个精神病患者,还是孟老师失踪那年出现在她家户口本上的。著名小说家孙利昂大大,为了新作品,到精神病院住了一段时间。 佟童反复念叨着“精神病”,一些零碎的碎片逐渐拼凑成了一个完整的画面,他越发觉得,“精神病”三个字,应该会解开一些秘密。 第三卷 第132章 依然是草包 耿小庆跟张垚垚重逢,是在一个港城商界巨佬齐聚一堂的活动上。耿小庆工作的k银行还是很特殊的,几乎没有针对个人的业务,跟k银行贷款的大多都是国家级别的大工程,所以耿小庆接触的人物,是名副其实的“高层次”人才。所以她万万没想到,居然会在那个场合遇到张垚垚。 那个被她叫了好多年的“草包”,居然大摇大摆地出现在那里,这让她始料未及。 耿小庆才貌出众,在那个上流人士云集的场合,她也是很耀眼的存在。吃自助餐时,几个青年才俊在她身边来来回回,不停地跟她示好。 耿小庆脾气大,爱怼人,但是只要在工作场合,她就能准确无误地切换成另一种状态——优雅,谦和,平易近人。虽然对那些示好的人无感,但她很委婉地拒绝了他们。 比如,有个青年才俊借着咨询贷款规定的借口,非要请她吃顿饭,耿小庆便笑着说道:“怎么办呢?我男朋友最近身体不太好,每天下班我都要去照顾他,如果您实在想了解,就到我们单位来找我吧!” 一听说她有男朋友,对方便知道她的意思,只好讪讪地笑笑,约好下次再见。 就这样劝退了几拨人,耿小庆已经口干舌燥,好不容易清闲了一会儿,她刚吃了一块儿小蛋糕,就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甚至还吹了一声口哨:“嗨,美女。” 面对如此明目张胆的调戏,耿小庆可不能再给他好脸子了。她蹙起眉头,没好气地回过头,却不由得呆住了。 “张垚垚?” 张垚垚抛弃了厚重的纹理烫,剪了一个利落的短发。他好像还瘦了一些,大概也练出了一点儿肌肉线条,看起来比以前紧致多了。耿小庆打量了他半天,才确定他就是张垚垚。 张垚垚咧开嘴角笑了笑:“好久不见。” “嗯,确实,好久不见。” 其实并不怎么想见到他。 即便如此,耿小庆还是漫不经心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在我家的酒店办活动,很多人还是我认识的,我就来看一眼。” 原来是这样,耿小庆一点儿都不欢迎他这样的人出现在这种场合。张垚垚却格外兴奋,嘴都合不上了:“刚才怎么不敢认我了?” “嗯,因为你比以前帅多了。” 张垚垚噗嗤一声笑了。 耿小庆说的是实话,张垚垚以前走的是暖男路线,大概是想营造出韩剧男主角那种温柔多金的氛围。浴火重生之后,他变得利落多了,也有了些硬朗的感觉,确实比以前更加帅气。就是他年纪大了,要不参加个选秀什么的,估计也是个人气高涨的小鲜肉。 张垚垚凑近了说道:“你这么入神地看我,看来,我的确比以前变帅了。” 耿小庆敷衍地点点头,示意他说得都对。她继续吃蛋糕,不紧不慢地问道:“听说你出了点儿意外,现在都好了?” “嗨,就那点儿破事,如果你不说,我还忘了呢。” 张垚垚尽量装作轻描淡写,但耿小庆根本就不相信。张垚垚或许能忍受身体上的疼痛,但面子上的耻辱,他怎么能咽得下这口气? 那天耿小庆穿着笔挺的职业装,一身职业套裙衬托出她姣好的身材。她莹润的长发卷曲成非常好看的弧度,柔软地铺在胸口上,随着她的呼吸一起一伏。她弯腰拿吃的的时候,及膝的裙子总是往上提,一次次露出修长的大腿。张垚垚下意识地盯着,然后又抬起头来看她的胸前。 口水一口口咽了下去,他快要馋死了。 耿小庆没怎么看他,所以也没看到他猥琐的目光。但是张垚垚突然把手搭在了她的腰上,这让她触电一般,立刻直起腰来,对他怒目而视。张垚垚则笑了笑,说道:“我是看你腰上有跟头发,好心帮你择下来了,喏!” 耿小庆连看都不看,柳眉倒竖,喝道:“你再动我一下试试,看我不剁了你的手!” 啊,真的好漂亮,连发起火来都这么漂亮。 港城有头有脸的人来来往往,张垚垚却丝毫不顾忌,他依然直勾勾地盯着耿小庆,就像闻到大骨头香味的哈巴狗一样,差点儿就控制不住口水了。耿小庆嫌恶地看了一眼,说道:“我已经警告过你了哈,离我远点儿,否则我告诉我男朋友,让他再打你一顿。” “你男朋友?你已经跟佟童谈恋爱了?” “……你那里刚通网吗?我俩都快订婚了好不好?” 张垚垚虽然有耿小庆的微信,但耿小庆从来不发朋友圈,所以他对她的生活状态一无所知。再加上二人没有共同好友,关于耿小庆的近况,张垚垚就更无从知晓了。 她都快订婚了,还是跟他特别讨厌的人,张垚垚顿时觉得心脏被钻出了一个大窟窿,鲜血汩汩流了出来。 耿小庆鄙夷地看了一眼,说道:“你都差点儿当爹了,什么大场面没见过?怎么我一交男朋友,还跟天塌了似地,做出那幅表情来。” 他馋耿小庆,都快馋死了。 这么多年来,他什么样的女人都见过,在澳洲留学那几年,还跟金发碧眼的外国同学同床共枕过,但是他始终忘不掉耿小庆。他忘不了她那双又纯又欲、又明媚又阴狠的眼睛,忘不了她的一颦一笑,也忘不了她完美的身材。他不止一次幻想,抱着她睡觉,究竟是种什么样的体验? 张垚垚失魂落魄,又对佟童充满怨恨——这么多年了,怎么所有的憎恶、痛恨都是跟他有关的? 耿小庆何等聪明,她知道,张垚垚是真心喜欢她的。但是她也清楚地知道,哪怕他再喜欢,也不妨碍他到处沾花惹草。以后哪个姑娘跟了他,那这一辈子都别想过一天清净日子了。 耿小庆借口还有应酬,想甩掉张垚垚,张垚垚却拉住了她的胳膊,笑嘻嘻地说道:“别嘛,好不容易见一次,多说一会儿不行吗?” “你放手!”耿小庆烦躁地甩开了他,再次警告道:“别以为大庭广众之下,我不敢扇你啊!” “就算你扇我,我也愿意。”张垚垚往前凑了凑,指着自己的脸说道:“往这儿打!我就喜欢你这股泼辣的劲头。” “张垚垚,你真不要脸!” “要是你不理我,更不要脸的事我也能干出来。” 耿小庆最近刚升了职,职业前景还算明朗,不想闹得太难看,以免影响工作。想到这里,她缓了缓语气,说道:“好,我承认,你比我想象得更加不要脸。就给你五分钟,把想说的话全都说完,我没工夫陪你闲聊。” “小庆,我是真的喜欢你。” “噗……”耿小庆差点儿没被口水呛死:“我说了,我有男朋友了,而且我俩在考虑结婚。你听不明白吗?” “可是只要你没还没结婚,我就有机会。” “得了吧!”耿小庆懒懒地说道:“你呀,不过就是图个新鲜,才来追求我的。就跟小朋友玩玩具是一样的,无论昂贵还是便宜,他想玩的肯定是在别人手中、他没玩过的。但是只要拿到手,新鲜劲儿一过,他就会扔到一边,弃之如敝履。” 最后一句话,张垚垚没有听懂,他有些疑惑,问道:“骑碧驴?那是种什么驴?” …… 他依旧不改草包本色。这样一个人运营的公众号,居然时不时就能达到10万+的阅读量。而男朋友细细打磨内容,每次突破一万的阅读量,就非常难得了。想到这里,耿小庆只能仰天长叹。 耿小庆咬紧了嘴唇,很想结束这场跨服聊天,又同情无知的张公子,便耐心说道:“敝履,破鞋的意思。就是说,你玩够了,像扔破鞋一样扔到一边。” “不会不会,绝对不会。”张垚垚恍然大悟,辩解道:“高中我最不爱学的科目就是语文了,我们班的语文还是副校长教的,她讨厌我,我讨厌她,所以语文成绩一塌糊涂。但是我英语很好的,再加上在澳洲待了好几年,只要我一开口说英文,你肯定会觉得我特别苏。” 耿小庆最不爱听这种无聊的解释,更不爱听他吹牛,她继续敷衍地点头,示意他爱咋咋地。突然她眼前一亮,在人群中发现了一个金发碧眼的老外,便用手一指,说道:“我想跟他聊聊,你愿意充当翻译吗?表现你的机会来了。” 张垚垚的脸色变得煞白,他舔了舔嘴唇,干笑道:“咱俩在这好好说会儿话,不行吗?我可不愿把时间浪费在别的地方。” 耿小庆心领神会,没有对他赶尽杀绝,而是抬头看了看手表,说道:“五分钟已经到了,我要走了。” 张垚垚喊住了她,无比惋惜地说道:“你现在的工作这么好,可是戴的手表太掉价了。明天我给你买一块新的,直接送到你单位里,好不好?” 耿小庆戴了一块三宅一生的手表,跟这个品牌的衣物一样,手表也是非常简洁,耿小庆非常喜欢。这块手表还是她在日本留学时买的,已经陪伴了她好几年了,更加意义非凡。 于是,她跟张垚垚说道:“不必了,张公子要是有心,还是把这股劲头用在追别人身上吧!据我所知,你不是很喜欢佟童店里那个打工的小美女吗?” 第三卷 第133章 舅爷之孙 对于钱茜茜,张垚垚同样垂涎三尺,他才不管那是不是他妹妹。不过碍于两家的交情,他不敢对她下手。而且,对他来说,他对钱茜茜的馋,无非是出于一种新鲜感,兜兜转转,他最馋的永远都是耿小庆。 在他印象里,耿小庆也不是什么善茬,在高中时期,她爱慕虚荣,对钱看得特别重,要不也不会给他可乘之机。她成了佟童的女朋友之后,突然就变了,变得特别朴实无华,变成了踏踏实实过日子的人了。 当然,张垚垚也更加憎恨佟童,怎么哪儿哪儿都有他?怎么他就要对自己的人生横插一腿呢? 很久才见到了耿小庆,张垚垚当然不能轻易放过她。他厚着脸皮,对耿小庆穷追不舍,问她怎么回到港城了,以后还要不要再回北京上班之类的。 耿小庆打心眼里觉得烦,他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她没好气地说道:“因为没钱没背景,被发配回来了,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真的?”张垚垚当了真,便天真地说道:“谁敢欺负你?你告诉我,我想办法把你弄回北京去。那些欺负你的人,我想办法把他们发配到边疆去。” 他肯定是有办法的,而且这种事情对他来说,简直不费吹灰之力。想到这些,耿小庆微微有些心酸,她强笑道:“不必了,我在港城生活得也挺好的,也不用跟佟童两地分居了,不劳张公子费心了。” 张垚垚酸溜溜的,依然贼心不死,手脚也不干净。他戳了戳耿小庆的胳膊,笑道:“这么多人看着我们呢,要是你今天不给我个面子,那我可真的丢死人啦。” “你丢不丢人,关我什么事?”耿小庆正色说道:“张垚垚,你有过未婚妻,还差点儿当爹,又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人打得半死,还不够丢人?非要我拒绝你,那才算丢人?那我谢谢你啊,我的脸可真大。” 她说的那一桩桩,都曾经让张垚垚颜面尽失,哪怕现在提起来,依然让他很不好受。耿小庆又说道:“张垚垚,年初我在你家酒店里,差点儿被憋死,你不会不知道吧?” “咦,有这等事?那时我躲在机场附近的酒店里,怎么可能知道?”张垚垚跺了跺脚,诚挚地说道:“那段时间,所有的事都是我妈安排的。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更不可能害你!” 耿小庆默默翻了个白眼,反倒被他逗笑了——这家伙,可能在未来的某一天,就会以这种方式,在不知不觉间,把他爹妈给卖了吧? 听到这里,耿小庆突然对他的邀请感兴趣了,这家伙胸无城府,说不定跟他聊聊天,就能套出一大堆话来。 于是,耿小庆傲娇地说道:“不管是谁安排的,反正我是在你家酒店出的事,从那儿以后,我坐电梯都有阴影了。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我是绝对不会坐电梯的。” 张垚垚很心疼,立刻说道:“那我更应该给你赔不是了,给你压压惊。在我家酒店出的事,总归要我来道歉,是不是?” 耿小庆欲擒故纵,没有答应,只是眉眼含笑,轻飘飘地扭过头去。张垚垚大喜过望,这说明耿大美女答应了他的邀请啊! 忙完那场活动,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耿小庆谢绝了诸多邀请,专门等张垚垚。她先给佟童发了信息,让他不必等自己吃饭了。然后,她便接到了张垚垚的电话,他已经到楼下了。 张垚垚果真开上了迈巴赫,在港城那些年轻的公子哥当中,这辆车也算很招摇了。开在路上,回头率几乎百分之百。张垚垚在酒店门口等她,虽然是夏天,但他依然穿了一身银灰色的休闲西装,戴着墨镜,倚在车身上,坦然地接受路人的注目礼。 耿小庆也补了个妆,至少口红就让她气场十足。她看到张垚垚,便快步走过去,笑道:“这车不请你做代言,简直可惜了。” “做代言人?得了吧,那才几个钱。我现在的工作室,去年光交税就三十多万呢。” 开口雷击,这家伙真敢吹。 耿小庆就是干这行的,她心算了片刻,便得出了答案。她强忍笑容,恭维道:“今年努努力,就能年入千万了。张老板,您这生意可真是蒸蒸日上,越做越大啊!” 张垚垚装作不在意,摇头晃脑,谦虚了几句,又吹上了:“不是我吹,如果我专心搞事业,我还是很能赚钱的。可惜以前我家人都不给我机会,让我白白浪费了那么多时间。” 或许是空调开得太足了,耿小庆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将车窗开了一条小缝,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才感觉活过来了。 没记错的话,去年年底,张垚垚还跟她吐槽,说赔了好多钱,借他爷爷的钱都还不上,害怕他爷爷再也不给他钱了。怎么几个月不见,就年入好几百万了呢? 唉,这家伙不仅愚蠢,而且健忘。耿小庆对他的鄙夷又增加了几分。 张垚垚对此浑然不觉,他开着车,对他的事业侃侃而谈。他又开了两家分店,每天预约不断。“幸好我从小到大都学美术,美术培养了我良好的艺术感觉,所以我才能那么快地精通摄影。大学期间,靠着拍照这门手艺,还骗了不少小姑娘呢。等着吧,再给我几年时间,我一定会做成全国最厉害的摄影连锁机构。” 呸。 当然,耿小庆只是在心里发出了这个音节,在面子上,她还是认真鼓励了野心勃勃的张老板:“那你一定加油哦!期待那一天早点到来。” 得到美女的肯定,张垚垚更加心花怒放,一脚油门开出去老远。不过,豪车就是豪车,张垚垚虽然开得飞快,但耿小庆坐得很安稳,且很舒适。她抚摸着真皮座椅,说道:“我不太懂车,不过你这车肯定不便宜吧?” “当然不便宜,张公子我从来都不开便宜的车。” 耿小庆靠在椅背上,再次默默翻了个白眼。 张垚垚却滔滔不绝:“在我出院之后,我家里给我买了这辆车,我爸和我爷爷各出了一半钱。我也算因祸得福,受了点儿皮肉之苦,但是得到了梦寐以求的车。” “原来这辆车不是用你自己的收入买的呀?” 耿小庆故作惊讶地一问,张垚垚却在瞬间卡了壳。他支支吾吾了半晌,说道:“我赚得多,花钱的地方也多。开分店不也得花钱吗?” 好像开分店的钱真是他自己赚的一样。但耿小庆不愿拆穿他,更不愿继续听他漫天吹牛,便闭上眼睛,说道:“我先眯一会儿,到地方之后喊我。” 张垚垚开了很长时间,几乎跑到了港城另一端。耿小庆一看,目之所及,是一座巨大的欧式庄园城堡。她疑心自己在演偶像剧,直到看到“葡萄酒酒庄”几个大字,才明白过来,原来是张垚垚带她来酒庄吃饭的。 耿小庆只听说过这个酒庄,但从来都没来过,更不知道这个酒庄居然还承接餐饮业务。张垚垚看到她吃惊的表情,便十分得意地说道:“这里不招待一般人,只招待最高级的会员。我爸和我爷爷都是这里的座上宾,下午我一打电话,人家很痛快地就答应了。等会儿我们挑个最好的位置,能从窗户直接看到大海。” 不得不说,有钱人的生活还是很爽的。耿小庆虽然不是有钱人,但她长相漂亮,气质出众,来这种场合一点都不怯场。张垚垚总是想揽着她的肩膀,但耿小庆却躲得远远的。她警告张垚垚:“说好了,今晚你要给我赔罪,如果你敢动手动脚,我立刻打到你断子绝孙。” 张垚垚苦笑道:“女孩子家家的,干嘛那么狠?” 要不是想套他的话,耿小庆才不会对这种家伙心慈手软。他们到了城堡的二楼,坐在北边的窗户旁边,果然能看到远处的大海。 窗外绿草如茵,树叶沙沙作响,远处海浪淘淘,白色的浪花不断地涌向岸边。此情此景,真像中世纪的一幅油画。耿小庆忍不住拿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张垚垚笑道:“你又不发朋友圈,拍照做什么?” “不发朋友圈,不代表不记录生活。” 张垚垚说不过她,但是看着大海,他的目光忧郁了起来:“你知道吗?我挺恐惧大海的。” 乖乖,他又开始演偶像剧了。耿小庆受不了这种强调,便敷衍道:“是吗?” “我爸妈跟我说,在我两岁那年,我差点儿在海滩走失了。”张垚垚交叉着两只手,说道:“那天是我爸看着我,还有我舅爷家的外孙,我爸没怎么看过孩子,让我俩别走丢了,他就去沙滩的小卖部买水去了。结果,他一转身,我俩就不见了。夏天的海边人挤人,就跟下饺子似地,这上哪儿找我们去?我妈当场就疯了,我爸也傻掉了。海警都出动了,终于在一个角落里找到我了,我坐在海边挖螃蟹呢。但是我舅爷的外孙就没我那么幸运了,我妈说,好几天之后,他的尸体才打捞上来,已经面目全非了。” 听完这个故事,耿小庆才说道:“那你们俩到底是怎么走丢的?是不是你提议的?” “那谁记得?还有,耿大美女,别老把我想得那么坏,行不行?也有可能是那个舅爷的外孙撺掇的我呢?很可能是他干了坏事,要不,为什么死的是他呢?” 第三卷 第134章 过好日子的美梦 如果张垚垚是个彻底没有心的人,他大概会对那个淹死的舅爷之孙说声“活该”。但是在说完这段故事之后,向来聒噪的他安静了一会儿,说道:“命这东西,真说不好。那个小孩也可怜,他死了,我也不能赔些钱给他。” 耿小庆默默地听着,不做评价。 不知为何,听到那个“舅爷之孙”的故事之后,她心里很不是滋味。难道是跟佟童交往之后,她的心都变得柔软了? 张垚垚说到做到,当天便给她买了一块卡地亚的女表。以耿小庆现在的收入,她并不是买不起那一款手表,但要买的话,要咬紧牙关,节衣缩食一段时间,因此她只在柜台上见过。如今见到了实物,她不由得感叹,奢侈品就是奢侈品,时尚,大气,漂亮。 张垚垚掏出手表的架势,跟年前给她买金饰的架势几乎一模一样,非常豪气。即便如此,耿小庆一点儿都没露出眼馋的神色,她开玩笑道:“我以为你至少会给我买个宝格丽蛇影系列的呢!” 张垚垚当即把卡地亚拍在桌子上,夸张地大声说道:“就是,我怎么没想到呢?这破蓝气球太烂大街了,根本配不上你的气质。你先收下,凑合着戴,等我再给你买个宝格丽的,好不好?” 在物质方面,张垚垚还是一如既往地大方。如果跟他交往,哪怕他风流成性,也会为她一掷千金,她能顺利地过上让人羡慕的阔太太生活。 耿小庆短暂失神了一会儿,笑道:“我跟你开玩笑,你的礼物太贵重了,我要不起。” “诶,你在我家酒店的电梯里出过事,我理应给你赔偿,你就收下嘛!等我再赔给你一个更好的。” 餐厅的灯光十分温柔,在灯光的照射下,卡地亚手表散发出温润的光泽,确实十分好看,没有哪个女生能不动心。如果换作十八岁的耿小庆,她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收下它。但二十六岁的耿小庆很快摇了摇头,说道:“我都有男朋友了,不能接受你的礼物。” 张垚垚给她倒了一杯红酒,说道:“我说了嘛,算是赔偿。” “不用了,如果真要赔偿,那以后不要来找我。” 张垚垚有些慌了,抿了抿嘴唇,说道:“我只想对你好,要我怎么做,你告诉我,就是不要不理我。” 耿小庆叉起一块牛排,看着夜幕中的大海,心里想的却都是男朋友。不知他现在在干嘛?吃晚饭了吗? 张垚垚不敢轻易开口,同样沉默地吃着牛排。他以为自己送的礼物太轻了,耿小庆才不喜欢。想到这里,他小心翼翼地将卡地亚的盒子往耿小庆面前推了推,陪着笑说道:“我真不知道哪种女士手表更好,你别生气,既然知道了你的喜好,我再买给你就是了。” 耿小庆耐着性子,缓慢抬起头来,说道:“不是礼物的问题……” 张垚垚却听不进去,兀自懊悔不已:“我就不该听我妈的,她那个年纪的审美,怎么能赶得上你呢?” 耿小庆“随口”说道:“你妈妈就是个普通的医生,戴这样的手表,是不是有点招摇?” “我妈可不是普通医生,我妈是主任医师,本来工资就不低,还有许多额外收入,再贵的手表她也买得起。她是因为低调,才戴这个手表的。” 机会来了。 张垚垚摇头晃脑,得意洋洋,完全没有任何戒心。耿小庆却故作苦恼,说道:“看来你妈妈还是有能力赚外快的,不像我,只能拿死工资。要是有机会,把她发财的秘诀告诉我,这不比手表有意义得多?俗话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张垚垚才听不懂什么鱼不渔的,他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哄耿小庆开心。他笑道:“我妈收红包收得不多,但她认识的医药代表多啊!” 或许他还是有点儿心眼的,说到这里戛然而止,耿小庆眼睛一骨碌,没有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来,也没有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她只是平淡地点点头:“我以前听说过,这样拿的回扣挺多的。” 别的不说,她男朋友的爸爸就是个药罐子,在童年时期,她就经常听到他抱怨,医生给他开一些药,还非得去外面的药店买,每个月光药钱就要搭进很多钱。后来换了一家医院,遇到了一个品德高尚的良医,给他换了平价的药,老佟才知道这里面的猫腻。 张垚垚将妈妈的秘密和盘托出,颇有些不自在,急忙掩饰道:“又不是光我妈这样,我妈能认识那么多人,那也说明她的本事还是可以的。” 耿小庆淡然一笑,摇了摇头,很惋惜地说道:“这门发财的本领太难了,我是学不会了,以后再说吧!” 还好耿小庆并不怎么在乎,张垚垚暗暗抹抹了一把冷汗,不自在地笑了笑。那块手表,他终究没能送给耿小庆,他也没能把耿小庆送回家。在离家还有500米的时候,耿小庆执意下车,自己走回家。 她并不担心男朋友看到她跟张垚垚在一起,即便看到了,她也不需要额外的解释。她只是喝了酒,又因为张垚垚内心产生了一些触动,她想一个人独处一会儿。 走回跆拳道馆时,男朋友正在那里忙碌着。最后一个班的孩子上完课,他跟高小宝一起打扫卫生。高小宝说,窗户需要擦一下了,可能得联系一下家政公司。佟童当即说道:“买个擦玻璃神器,咱俩一会儿就擦干净了,干嘛要花那些冤枉钱?” 高小宝被训了一顿,顿时有些蔫蔫的。耿小庆斜靠在门口,笑道:“小宝,你们老板可真会过日子呢!” “有了女朋友,又计划着结婚,当然得精打细算了。”佟童把抹布扔给高小宝,笑盈盈地走过来,可是一闻到她身上的酒味,又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你又喝酒了?大晚上的喝酒不安全。喝了酒,让我去接你嘛!” “放心吧,你那些大学朋友不是说过了吗?你女朋友是个小辣椒,除了你,谁都占不到我的便宜。” 话虽如此,在酒精的刺激下,耿小庆还是有些眩晕,下楼梯时差点儿摔倒。不等佟童责备她,她便撒娇道:“好啦,不要说我了,把我背起来好不好?” 距离房间就几步路,佟童还是将她抱了起来。她的房间的确非常小,仅仅能放下一张床,一个衣柜,为了弄出一个洗手间来,甚至连书桌都放不下。刚跟财大气粗的张垚垚吃完饭,看着这个寒酸的小窝,耿小庆长叹一口气。 “饭桶,你以后能让我过上好日子吗?” “你说的好日子,是指哪种?按照目前的收入水平,我可能还要攒两三年的钱,才能在市中心的好地段付一套小三居的首付,能让你衣食无忧。但如果想实现化妆品自由,可能得三十五岁以后;实现奢侈品自由,大概要四十岁之后吧!”佟童说得很实在,说完之后,他又补充道:“当然,这些年限我都是往长了说,如果事业顺利,这些自由都能提前几年实现。” 耿小庆微微点头,说道:“我知道,你聪明,又肯努力,总有一天,肯定会成功的。” 喝了酒之后,耿小庆脸颊微红,那抹自然的神色是任何化妆品都画不出来的,在灯光的照射下,她真的光芒四射,明艳动人。她这样的女孩子,嫁入豪门也很正常,但她却选择跟贫穷的男朋友一起创业。佟童对她有很多愧疚,也知道她晚上肯定是跟某些成功人士一起吃饭,所以才会有这么多感慨吧! 不等佟童发问,耿小庆便说道:“你不好奇我今晚跟谁一起吃饭了?” “当然好奇,如果该告诉我的,你肯定不会瞒着我。” “我今晚见张垚垚了。” 没想到,佟童的脸色陡然变了。耿小庆很害怕,酒醒了一半,她紧张地问道:“你生气了吗?” “生气,也为你担心。你在他手里吃过好几次亏了,我让你离他远点儿,你怎么还不听呢?” “你别着急,对付他那种草包,我还是游刃有余的。”耿小庆笑道:“再说,我是去为你打探情报的,你不是很想惩罚他吗?” 佟童摸了摸她的脑门,说道:“你为我付出很多,我很感动。但是,张垚垚再怎么无能,他也是个成年男性,你跟他在一起,的确很危险。” 耿小庆得意洋洋地讲述了那晚上的见闻,她跟佟童说,顾美荣果然是吃回扣的,而且吃得很多。佟童耐心地听完,笑道:“好啦,我都已经知道了。” “……你早就知道了?” “嗯,很早之前就知道了,而且我并不是唯一知情的人。”佟童说道:“这算是公开的秘密,也有医生举报过她,但她在医院一手遮天,那些关系又盘根错节的,我们也拿不出确凿的证据来,举报也没什么用。” 耿小庆大失所望,气恼地蹬掉了拖鞋。佟童好脾气地将她的拖鞋摆好,说道:“不过你还是很厉害的,这么容易就套出了张垚垚的话。不像我,摸索了很久才有了点儿眉目。” 耿小庆这才露出笑容来,开心地搂住了男朋友的脖子。二人相拥而眠,在入睡前,钱茜茜突然又想起了那位“舅爷之孙”,便又摇醒了佟童:“喂,我还知道张垚垚曾经走失的秘密了!” 第三卷 第135章 挫折接二连三 在耿小庆见到张垚垚那天,佟童也忙了很多事。 首先,田一梅家里的那个“杨雪”,高小宝一共拍到过两次。但每一次,她都是捂得严严实实的,用棒球帽、墨镜、口罩全副武装,犹如明星出街一般。最近一次是去医院做检查,虽然已经到了盛夏,但她依然穿得十分严实。 就这一次,田一梅只把车开到了医院,是保姆模样的人陪着杨雪去检查的。因为田一梅不在场,高小宝胆子大了些,竟然近距离地跟踪她们,并偷拍了几张照片。不知道见医生时杨雪会不会卸下那些装备,但只要一出门,杨雪必然捂得谁都认不出来。 所以,高小宝在拍照时也疑心了一番——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故弄玄虚”? 那次是第一次看到杨雪的正面照,佟童的心脏狂跳不止。她的脸被口罩和墨镜遮着,基本什么都看不到,高小宝还在旁边高声嚷嚷着他有多牛逼,听他的语气,拍下这些照片,那真是冒着枪林弹雨,出生入死才拍下来的。 直到吹不动了,他才停下来,问道:“老板,她是你要找的人吗?” “别打岔!” 老板声调一高,高小宝就不敢吱声了。在手机快要被看穿的时候,佟童才直起身来,悠悠说道:“判断不出来。” 但高小宝却不太相信这番话。老板的推理能力,他是见识过的,所以他感觉老板已经找到了答案,只是隐瞒了些什么。 佟童把照片存了下来,但是也没再特意翻开看,继续坐在电脑前面奋笔疾书。通过这一系列操作,高小宝隐约明白了,照片上的女孩子,肯定不是老板要找的人。 但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认识白教授之后,佟童也试着写小说。他关注了一个跟“刺芒”差不多定位的公众号,但人家做得比他早,在目前看来是业内老大。佟童曾让白教授看过那个公众号的小说,白教授笑着摇了摇头,说道:“这不就是以前的《故事会》,或者《知音》吗?” 白教授不愧是专家,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问题:“我说过,小说要以情节为主,至于它反映了什么思想,蕴含着什么道理,那都是其次的——注意哈,‘其次’只是意味着地位上的差异,并不是说,这部分是可以缺少的。但这个号发的这些内容,很显然只有故事性,除了故事,一无所有。” 佟童只有点头称是的份儿,但最让他感到安心的,是白教授说的最后一句话:“这个号跟‘刺芒’没有任何可比性,佟童,坚持做下去,这个号不是你的对手。” 白教授鼓励人很有一套,就是这一会儿的功夫,佟童便热血沸腾了。 即便如此,佟童依然想试试,他忙里偷闲,写了一篇文章练练手,用“疏雨梧桐”的笔名投了稿,看看人家会不会录用。但是很遗憾,不过几天功夫,人家就回复他——经审核,决定不予录用,请继续努力。 这让佟童感到灰心丧气,难道白教授只是安慰他的?他的水平还远远不够?不过,这算是他的习作,必定还有不成熟的地方,人家不予录用也是正常的。 虽然这样安慰自己,但佟童还是挺不是滋味的。女朋友在陪客户吃饭,能安慰他的只有高小宝了。高小宝理解不了他的脑回路,吹着滚烫的面条,说道:“你有自己的平台,为什么还要给别人投稿?” “你不懂,我对我自己要求很高。只有在最好的平台上发表过,那我才有底气在‘刺芒’上发。” 高小宝稀里呼噜地吃面,大喇喇地说道::“反正我是搞不懂你,你开心就好。” 其实他的很多行为,高小宝都不是很理解。在找那位“孟老师”的过程中,你说他着急吧,他从来都没有冲动过;但是你说他不着急吧,他又孜孜不倦地追着,从来都没有放弃过。所以,高小宝完全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佟童吃着面,心事重重。其实那天真的挺郁闷的,首先,高小宝拍的照片,基本上让他从希望坠入了绝望;投的一篇文章又被拒了,一时间找不到方向。 那天他待在道馆里,来练习的小学生络绎不绝,“嘿哈”的声音喊得他很烦躁。大概他都忘了自己是这里的老板,客人多了,他居然也不欢迎。他心里乱得很,睡也睡不着,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清净清净。 于是他出了门,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游荡。就在那时,他刷到了孙吉祥的朋友圈。那家伙要出版一部作品集了,得意之情快要溢出屏幕了。 因为他“不讲义气”,佟童很长时间都没有搭理他。此时他也不想看孙吉祥的朋友圈,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于羡慕或者嫉妒。他越不想跟孙吉祥打交道,但孙吉祥却偏偏先找他了。 看到孙吉祥发的“hi”,佟童便懒洋洋地问道:“你从精神病院出来了?” “早就出关了。”孙吉祥顿了一会儿,佟童也没有给他发新的消息,他便毫不客气地说道:“我想吃烧烤了。” 佟童差点儿笑岔气——这家伙,请他帮忙的时候他躲得远远的,有求于人的时候,居然这么厚脸皮? 佟童也毫不客气地回复道:“那你就点外卖。” “外卖点不了,你朋友家不是不送外卖吗?” 佟童便叹气,说道:“我今天心情不好,改天再说这些。” “咦?你心情不好?我看你的‘刺芒’挺火的啊!最近的阅读量蹭蹭往上涨,文章的质量也还凑合……如果不是因为‘刺芒’心情不好,那就是可能跟女朋友吵架咯!” “不是。” 佟童很冷漠,但孙吉祥并没有因此退缩,大概是新作品快要问世了,他热情高涨:“嗨,有什么不开心的,可以跟我分享嘛!” 心情不好,找个人说说话也行。佟童便找了个树荫坐下,简单地跟他说了被拒的事情。孙吉祥当即回复道:“恕我不能感同身受,因为我写的文章从来都是一次性过稿,我从未遭受过失败。” …… 果然,不能期待从这家伙身上得到一丁点儿的安慰。 不过,孙吉祥很快又回复道:“不过,你也别太气馁了。你自己说的,刺芒是追求文学性的,而那些公众号跟故事会无异,你干嘛要凑热闹?” 这小子还是能说几句人话的,而且,他虽然年纪小,但是居然跟白教授有相同的见解,佟童很佩服他,原本阴郁的心情也缓解了许多。 此时,孙吉祥又发来一句:“佟老板,别太贪心了,平常人能专心做好一件事,已经不容易了。” …… 他虽然直率,但也一针见血。此前佟童从未觉得自己贪心,被他说穿了,一时还有些赧然。这家伙的确有两下子,佟童便回复道:“感谢孙利昂大大点拨。” 这个假期,孙平安忙着写毕业论文,并没有回到港城。郝梦媛为了照顾他,一放暑假就去北京陪他了。这两个经常使唤的人都不在身边,孙吉祥只能找佟童了。他还说,如果佟童表现得好,他可以考虑提供一篇稿件。 佟童当即回复道:“我有自己的作者,懒得伺候你。你最好别忘刺芒投稿,否则你会第一次感受到被拒的痛苦。” “别被打脸哦。”孙吉祥发了好几个“不屑”的表情,说道:“可是我有一些精神病医院的见闻,写出来肯定会大火的,而且你肯定会感兴趣的。” 两个“肯定”并没有吊起佟童的胃口,佟童没有再回复他,孙吉祥却又贱贱地说道:“真不要看看?要是不看,你真会后悔的。” “我没心情跟你玩这一套,如果你不发给我,那就别玩这种把戏。” 孙吉祥估计也生气了,没再贱兮兮地找佟童。佟童却回味着他刚才说过的话,他为什么会后悔?难道,精神病院里还有他感兴趣的人或事? 他的脑子里掠过很多念头,他迫不及待地给孙吉祥打了电话,那个死傲娇居然把他拉黑了。 佟童暗骂了几声,甚至想冲到孙吉祥家里问个清楚。没想到那家伙暂时把他从黑名单里放了出来,只发了一句“我说过了,看你表现,否则你根本不可能找到我”,然后重新把佟童关进了黑名单里。 还“好好表现”,要是佟童真发了狠,一拳就能打到他哭爹喊娘。不过,那样跟刑讯逼供没什么两样,孙吉祥又是一位残障人士,佟童不能那样对待他。 没办法,要是想探究到他的秘密,那就只能继续请他吃烧烤。话又说回来,如果孙吉祥真耍什么花招,故意骗他的,那佟童真能打爆他的脑袋。 那天晚上他没精力伺候孙吉祥,他先去医院照顾完父亲,便回到跆拳道馆里等耿小庆。他跟高小宝打扫卫生时,耿小庆回来了。佟童完全没想到,她居然跟张垚垚喝酒去了。 佟童虽然挺生气的,但耿小庆是为他好,他也没说太多。在临睡前,耿小庆喃喃地讲述了张垚垚幼年走失的经历,说完了,她打了个哈欠,说道:“怪不得他的家人这么宠他,原来,他真的是个失而复得的宝贝啊!不过,也真可怜他那位亲戚家的小孩,白白送了性命。” 佟童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追问道:“你说什么?那位亲戚,是他的什么人?” 耿小庆想了想,说道:“挺拗口的,也不是他的近亲,他妈妈的表舅,也就是他表舅爷的外孙。” 耿小庆喘了口气,又说道:“还是八竿子能打到的亲戚吧?这么复杂,还能走动,真不容易。” 第三卷 第136章 “逼供” 不知道张垚垚的舅爷有多少个,但苏昌和肯定是其中之一;也不知道“舅爷之孙”有多少个,但是掉进海里淹死的,大概只有舒雨桐一个。 巧合或许会有,但不会这么多。 所以,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佟童愣了好长时间。耿小庆又以为自己说错话了,紧张地晃着他的胳膊。过了好半天,佟童才幽幽说道:“如果是真的,我要弄死张垚垚。” 耿小庆浑身一凛。 用最温和的语气说最狠的话,这样的男朋友让她感觉很害怕。 但佟童只是关上了台灯,轻声道:“睡吧,睡吧,你男人不是暴力狂。” 耿小庆不胜酒力,又以为男朋友只是正义感爆棚,想替那个无辜的“舅爷之孙”教训张垚垚。殊不知,那位死而复生的“舅爷之孙”,正是她的枕边人。 佟童的淡定只是装出来的,一团火焰在他胸口熊熊燃烧着,下一秒钟,火山就要喷发了。 跟张垚垚拐了好几个弯的亲戚关系,他很早之前就知道了,而且都已经远到那种程度了,他也不觉得张垚垚是个跟他年纪相仿的表哥。以前他只是讨厌张垚垚的为人,但是在得知走失的秘密那个夜晚,佟童对他的厌恶,变得更立体起来。 一晚上没睡着,佟童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自己会是主动走向大海的那一个。他小时候就很温顺,且胆子很小,所以他坚定地认为,二人之所以会走丢,肯定是张垚垚在作妖。 第二天一早,他一反常态,没有给耿小庆买早饭,而是径直出门去了。待耿小庆想起他那句“我要杀了张垚垚”时,他已经坐在张垚垚的工作室里等他了。 由于前天晚上跟梦中情人共进晚餐,张垚垚的心情格外舒畅。至于那个没送出去的奢侈品手表,他也并不心疼,找机会再送给哪个未经世事的小姑娘罢了。反正没有白买的东西,能钓到一个是一个。而他能想到的第一个目标,便是钱茜茜。 那小妞家里虽然富甲一方,是临市响当当的大户人家,但她之所以能成为“人间迪奥”,那是因为跟她妈的工作有莫大关系。她现在还是一个学生党,买几万块钱的手表肯定不是件容易的事。他都能想象钱茜茜叫他“好哥哥”的情形了,如果运气好,说不定还能拉拉钱茜茜的小手。她才二十岁,小手肯定又滑又嫩,就像剥了壳的鸡蛋一样。 一想到这些,张垚垚别提多兴奋了,走进店里时,还耸着肩膀,一窜一窜。他的“春野女孩”一号立刻迎了上来,说道:“来了位先生,要拍结婚照。看起来气度不凡,应该是个人物。他还放出话来,除了老板,我们这些人他一概不见。” “春野女孩”二号也附和道:“他挺傲慢的,要不是看他长得还行,我都想把他赶出去。” 张垚垚摸了摸二号的下巴,笑道:“长得还行?跟我比呢?” 二号娇嗔道:“你们俩风格不同,他更硬朗些,要说模样,肯定是老板更帅呀!” 哪怕只是员工的恭维,张垚垚也听得心花怒放。他一面说着“我来会会这号人物”,一面大摇大摆地朝二楼走去。就在上楼时,他脑海里想的还是如何追求耿小庆,如何拉钱茜茜的小手手。想到这些,他欢快地吹起了口哨。 二楼是一个会客区,客人并没有老老实实地坐在沙发上等他,而是大摇大摆地坐在类似吧台旁边的那种高脚椅上。听到他的脚步声,客人优哉游哉地转过身来,冲他挥了挥手:“嗨,张公子,好久不见。” 在客人转过身的一瞬间,张垚垚脑海中那些美好的念头全都烟消云散,欢快的口哨声差点儿变成刺耳的尖叫声。 他做梦都没想到,坐在那里等他的,居然会是老冤家佟童。 “张公子,紧张什么啊?这是你的地盘,我刚才放肆了一下,你应该生气,而不是害怕。” 张垚垚不敢生气,他依然犹豫着站在门口,不自然地笑了笑:“你来我这里,我确实挺意外的。” “是吗?” 佟童反问道,一站起来,张垚垚更害怕了,差点儿就要夺命而逃了。佟童的反问是理所应当的,他的女朋友跟曾经的(现在也是)追求者一起去城堡吃烛光晚宴了,还是追求者极力邀请的,佟童能咽下这口气吗? 如果不是因为楼下那几个“春野女孩”,张垚垚肯定会落荒而逃,事到如今,他只能硬着头皮说道:“听我的员工说,你是来咨询拍婚纱照的?” “你说呢?” 佟童一挑眉,张垚垚就想起被他痛打的经历。再加上几个月前他被几个彪形大汉打过一次,痛苦的回忆再度涌上心头。他嘴角哆哆嗦嗦,声音微微发抖:“那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你说呢?” 接连两个“你说呢”,张垚垚快被折磨疯了,他心一横,说道:“昨天在酒会上遇到耿小庆了,她跟我说,在我家的楼梯里出过事,为了给她赔罪,我请她吃饭,怎么了?” 佟童冷笑道:“看来你还是知道我因为什么而来。” “我已经说过了,我是给耿小庆赔罪的。” “只是跟她赔罪?”佟童步步紧逼,问道:“你没有给她买贵重的礼物?没跟她说火热的情话?没有对她动手动脚?” 张垚垚疯狂吞咽唾沫,佟童简直在他身上安装了一个摄像头,他的一举一动都在佟童眼皮子底下。在佟童的压迫下,他不敢不承认那些话;但是在佟童面前,他又不敢说假话。 他犹豫着,踟蹰着,佟童在那宽大的真皮沙发上坐下,冲他招了招手,亲切地说道:“过来,你过来。” 佟童的语气像是在唤一条听话的小狗,尽管感觉很委屈,但好汉不吃眼前亏,张垚垚还是很听话地走了过去。不知那些曾经被他欺负过的同学,是不是也曾经历过这番战战兢兢,以及万分屈辱? 他还想着解释一番,佟童又说道:“年初你挨打的时候,我本来想把高衙内的下场告诉你爸的,但你爸是个好人,我不想以那种幸灾乐祸的语气跟他说话,也不想吓唬他。但是吧,你很有必要了解一下——对了,你知道高衙内是谁吗?” 张垚垚的确不太知道,但又不想承认,便很聪明地说道:“你也知道,我人生的每个阶段都在国外待过一段时间,对国内的这些名人不太了解。” 佟童原本打算全程假笑,但是听到这句话,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 张垚垚被他笑得莫名其妙,又担心他耍什么花招,正忐忑不安地等着,佟童才说道:“嗯,你说他是国内的名人,倒也不算错。不过呢,他是宋朝的名人,仗着一个有权有势的干爹,调戏良家妇女,然后被人割了小xx。” 张垚垚忽觉下身一痛,急忙将两腿并得更紧了些。看到他的窘态,佟童才正色说道:“所以,你昨天跟我女朋友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全都一五一十地告诉我,否则……” 佟童的目光一投射过来,张垚垚更加紧张,连忙把他问的那些全都“招”了。当然,还是免不了避重就轻,佟童追问道:“你有没有跟我女朋友告白?” “……你又没跟她结婚,我表达我对她的爱意,怎么了?” 张垚垚坐在佟童对面,在他鼓起勇气说出这句话之后,佟童冷不丁地飞起一脚,茶几狠狠地撞到了张垚垚的膝盖上,张垚垚忍不住发出一声惨呼。面对凶神恶煞的佟童,他再次默念“保命要紧”,便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我知道了,我以后再也不骚扰她了。” “你这样恬不知耻地插足我和小庆之间的感情,还振振有词,我没把你的腿打折,已经足够仁慈了。”张垚垚的办公室里有笔,佟童便从兜里掏出一个记事本来,推到他面前,说道:“把你们昨天说的话,一五一十地全都写下来。要是有半句遗漏,哪怕我再次被你弄进派出所,也会把你打成植物人,咱俩同归于尽。” 耻辱啊耻辱!张垚垚心不甘,情不愿,但没有办法,为了以后拉更多女孩的小手手,他只能选择忍辱负重。他顺从地写着,佟童感到非常欣慰,只是看到他写到“舅爷之孙”那一段,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尽量不动声色地问道:“舅爷之孙?他没有名字吗?” 张垚垚不耐烦地说道:“那时我才两岁,我怎么知道他的名字?哦,对了,我妈好像说,他叫‘桐桐’?” 说到这里,张垚垚愣了一下,一时间,竟然分不清‘桐桐’和‘佟童’。 再加上佟童似笑非笑地打岔道:“你不会是诅咒我吧?你妄想把我杀死在你的意念当中。” 这样一来,张垚垚更没什么可怀疑的了,他说道:“你爱信不信,反正我对那时候的事一无所知,连他怎么掉进海里淹死的都不知道。我妈还说,那个孩子是个傻子——确切地说,是个智障儿,不仅发育迟缓,连话都不会说,就算长大了,也是全家的拖累。早早死了,对他,对家庭都是解脱。” 事到如今,佟童百分之百确定,当年自己“被死亡”,原来跟张垚垚有莫大的干系。从顾美荣的态度来看,那次意外八成是张垚垚导致的。否则,她没必要用那些“傻子”“拖累”“解脱”之类的字眼,来减轻她儿子的罪恶感。 佟家家破人亡,可他们轻飘飘几句,便将罪行全都掩盖了过去。 张垚垚害怕佟童眼中的寒光,再度解释道:“我是说真的,我确实什么都不记得了。而且,我不是诅咒你,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个孩子的确叫‘桐桐’。” 佟童感觉到浑身止不住地颤抖,但是他还是强笑了笑,说道:“这些也写下来,一字不落,全写下来。” 第三卷 第137章 窘迫的程度 耿小庆匆匆跑去“春野”找男朋友的时候,脑子里掠过各种各样的想法。他俩一起长大,她深知男朋友是个老实善良——甚至是宽容大度的人,也是个读过很多书、很有智慧的人,应该不会杀人吧? 可是一想到他说那句话的语气,她又不得不相信,每个人身体里或多或少都流淌着邪恶的血液。 不过她刚下出租车,就看到男朋友从“春野”里面走出来了。他的脸色很差,怒气冲冲。长那么大,耿小庆鲜少看到他这么生气的样子。她担心不已,但是四周的一切都很平静,男朋友身上也没有血迹什么的。大概,没发生什么暴力流血事件吧? 耿小庆追了过去,佟童正沉浸在某种想法里,看到女朋友,吃了一惊:“你怎么来了?没去上班吗?” “我担心你做傻事啊!” 佟童勉强笑笑,说道:“我理智得很,我都没揍他,更不可能真杀了他。” 耿小庆这才松了口气,问道:“可你为什么想杀了他啊?因为,他提起了那个淹死的孩子?还是因为……他跟我一起吃饭?” “两者都有。”佟童如实说道:“其他的先不说,但是你跟他吃饭,我还是挺生气的。当然,我生气并不是针对你,我是觉得他太放肆了,你是我的女朋友,他还敢这样明目张胆地骚扰你,我能不给他点儿教训吗?” 佟童虽然没有责怪她,但耿小庆还是非常内疚,懊悔自己太草率了,不管以什么样的理由,都不该跟张垚垚牵扯不清的。她也不做额外的解释,因为她了解男朋友,他完全信任她。 一想到这些,她便更加内疚——倒也没辜负他的信任,就是让他牵肠挂肚,又让他专门来收拾张垚垚一趟,怎么想都是她的不对。 她担忧地问道:“可是你这样找了张垚垚,他会不会又使坏啊?他从小到大都很嚣张,今天被你收拾了一顿,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嗯,本来我还打算跟他相安无事,现在彻底撕破脸了。”佟童说道:“他再怎么嚣张,我也没有怕过他。” 说到这里,佟童微微有些难过。他几乎从来没跟这样的“邪恶势力”妥协过,除了那一次,耿小庆被他们关在了电梯里,他实在没办法了。 但是他把这段往事埋在心里,跟谁都没提起过。他送女朋友去上班,然后就回学校了。学校里人不多,钱茜茜守着店,吃着零食,正在看什么综艺节目,时不时地发出一阵阵大笑声。老板大步流星地走进来,她还没来得及收拾,差点儿被呛着。 她还想着,老板会不会又教训她一顿,批评她上班摸鱼?但出乎意料的是,老板一言不发,甚至没有发现她的存在,径直走到了里面,把一个记事本往桌子上一甩,重重地坐在了那里。 发生什么事了?谁让老板这么生气? 钱茜茜很懵,也不知道该干什么。她不动声色地将桌子收拾干净,然后悄悄坐了下来,翻开一本托福教材,装作专心致志的样子看了起来,但目光却始终偷瞄老板。 佟童确实无暇顾及钱茜茜,他呆坐了很久,依然回忆不起两岁时发生的那场意外。按理说,他的人生陡然发生那么重大的变化,他应该留下很深的阴影才是。比如,在海边出的意外,他应该像张垚垚那样畏惧大海;如果出了车祸,那他应该害怕车……但是他想了又想,没有发现任何心理阴影。 哪怕被耿小庆从废纸堆里扒拉出来、被佟奶奶捡回了家,他依然没有任何印象。在大学时,他做过一次催眠,但他能想起来的,只是他在佟家那个破败的院子里嚎啕大哭,不停地喊着“妈妈”,谁哄都不行,直到哭得没力气了,他才睡着了。 那时,他跟着父母生活,虽然清贫,但是他一定有个良好的成长环境,他年轻的父母也必然会一步步成长,他们的日子会越过越好。但他偏偏流落到了这个破败的地方,流落到了这个老弱病残之家,握住了一把最烂的牌。 那时他不会说话,不会反抗,顺从地接受了上天给他的剧本。 诚然,他们一家三口的悲剧是外公造成的,但张垚垚的出现,无疑为这些不幸又添了一把柴。 佟童无法接受这个设定,他越想越气,忍不住砸着桌子,自言自语道:“我怎么就没弄死他?我怎么这么仁慈?!” 钱茜茜以为他发了疯,忍不住小声说道:“你本来就挺仁慈的。” 佟童这才注意到了钱茜茜,他先惊讶了一番,又自顾自地点了点头:“哦哦,你还在这里看店,我都忘记了。” 钱茜茜想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佟童先说道:“今天你先走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钱茜茜并不想走。 “让你回去就回去,工钱不会少你的。” 钱茜茜恳切地说道:“我不想走,我就想留在身边陪着你。” 尽管不跟她搞对象,但佟童还是觉得这小朋友挺可爱的。钱茜茜见他嘴角带笑,便很开心地说道:“要不要一起看综艺?可好玩了呢。” “不看了,没时间看,还有几篇稿子在我邮箱里,白教授给推荐的几本书也没看完。” “活得太充实了也不好,你不累吗?你也需要适当的放松啊!” 佟童收起一脸怒气,和颜悦色地说道:“我还没到能放松的时候。” 钱茜茜歪着脑袋,很显然,她这样锦衣玉食的富家小姐,有足够的资本及时行乐,所以她并不能理解佟童的处境。想到这里,她还是很感激妈妈的辛勤付出的,如果没有妈妈积累的财富,她肯定不能这样自在。 “那……老板,你到底什么时候能放松?” “等‘刺芒’干过‘春野女孩’的时候吧!” 听完这句话,钱茜茜喜笑颜开,她跳了起来,说道:“这个目标可以的,你一定要打败那个张垚垚,我不爽他很久了。哦,对了,他今天早晨还给我发微信,约我一起吃饭,还要送我礼物,我还没想好怎么回复他呢。无事献殷勤,肯定没什么好事,我一点儿都不想搭理他。” “嗯,这觉悟不错,以后不会被小男生给骗了。” 得到了佟童的夸奖,钱茜茜更开心了。佟童却很郁闷——张垚垚记吃不记打?就在刚才,被他教训了一顿,张垚垚居然还想约钱茜茜? 还是揍得轻了。 佟童说道:“你就跟他说,今晚老板请你们吃饭,你没时间。” 这个借口真好,钱茜茜又开心起来,发完之后,她问道:“是真的请我吃饭?” 佟童的财务状况一直捉襟见肘,但他咬牙切齿一番,点点头:“说到做到。” 钱茜茜欢呼雀跃,但是一想到要跟耿小庆同席,又觉得这顿饭肯定吃不痛快。可是,即便跟耿小庆揪着头发打一架,她也不愿意让出这个机会。 佟童没功夫察觉她的这些小情绪,除了把张垚垚列进黑名单之外,他最迫切的就是得把“刺芒”做得更大。他跟其他几个编辑商量了一下,他准备举办一个原创小说大赛。 这件事他筹划了有一段时间了,但是几个很迫切的问题摆在眼前。第一,他能找白教授当评委,但是白教授的名号是什么呢?他不愿意透露,佟童尊重他,从来都没有为难过他。但是没有名号,怎么能让人信服?第二,大赛需要奖金,既然办,他就想办得风风光光的,如果按照一等奖三万块钱的标准,那他至少得准备十万块钱。 这两个难题让他一筹莫展,他甚至不想办了。钱茜茜蹑手蹑脚地走近,伸长脖子,看到他在桌子上写写画画,她便说道:“老板,你还在为钱发愁呢?” “是啊。”佟童丝毫不掩饰:“我以为我创业不需要成本,但我想错了,没有钱,真的很难创业。” “那,有没有人可以借一借?” 借钱? 想到这两个字,佟童就一个头两个大。他从小目睹佟奶奶借钱,其中心酸,只有借钱的人才知道,他还不想活得那么落魄。 钱茜茜揉搓着裙角,不敢言语。佟童问道:“是不是又想说,可以跟你妈妈借钱?” “为什么不行呢?对我妈来说,几万块钱根本不算啥,但是对你的意义就不一样了。你又不用开口,以我的名义跟她要就行了,你为什么不要呢?” 佟童默不作声,继而抬起头来,说道:“不管怎样,谢谢你了,我再想想办法。” 老板没钱,但又过分自尊,钱茜茜没有办法。她本来打算放弃劝说了,但是又不甘心:“我妈说过,没有被钱难为过的人,都缺乏一种魄力。” “……” “我妈以前是运动员,退役后读了大学,嫌安稳的工作赚钱太少,这才辞职下海。每段人生她都过得特别辛苦,现在也很辛苦。但是她说,只要手里有钱,再怎么苦都不怕。她知道没钱的滋味,她跟我说,只要一没钱,人就会变得特别迫切。”钱茜茜顿了顿,又说道:“你看你,明明没有钱,也不想办法筹钱,看来还是没被逼到一定份上。” 居然还有被钱茜茜教训的一天。说完这一通之后,钱茜茜也怂了,生怕老板生气。但是佟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说得对,我就是还没被逼到走投无路那一步。” 见自己的劝说有效,钱茜茜高兴得手舞足蹈。她的手机响了,拿起来一看,脸色却变了。 佟童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噢……没什么,就是那个张垚垚……” 钱茜茜支支吾吾,企图把手机藏起来,但是佟童手疾眼快,一把抓过来,只见张垚垚回复道:“那个穷鬼老板还请你吃饭?他请你吃碗麻辣烫就不错了!” 第三卷 第138章 天下第一小心眼 完了,完了,张垚垚又在作死的边缘疯狂试探了。 钱茜茜这样想着,但老板的眼神却平静如水。他将手机扔给钱茜茜,笑道:“如果我真请你吃麻辣烫,你会觉得掉价吗?” “不会不会。”钱茜茜赶忙说道:“哪怕你就给我买个窝窝头,我都觉得很好吃的。” …… “不至于不至于,如今太平盛世,我都不知道去哪里给你买个窝窝头,别难为我了。” 钱茜茜笑得像花一样灿烂。还别说,小姑娘一笑起来,特别像小时候看的武侠剧里面那种天真无邪、古灵精怪的小师妹,难怪阅人无数的张垚垚也对她垂涎三尺。 佟童根本不在乎张垚垚的冷嘲热讽,但是被他瞧不起,又憋着一股劲儿。他虽然穷,但向来做事敞亮,哪怕是请钱茜茜,他也要大大方方地请。他让钱茜茜喊上另一个打工的男生,他们晚上一起去孙丞材家吃烧烤。 一提起烧烤,佟童蓦然想起了孙吉祥。但是孙吉祥依然没有把他从黑名单里放出来,佟童根本找不到他。佟童唯恐耽误了大事,联系了孙平安。 孙平安给他发了一张图片,那是一座古朴的建筑,“栖霞寺”三个大字在最显眼的位置上。 孙平安说道:“这是他昨天发的朋友圈。” 难道他要出家了? 这家伙,出了精神病医院,又一头扎进了寺庙里,他还真是不走寻常路。 孙平安解释道:“他身体有残疾,出门不方便,他一年也就去一两次超市,别人还总是看他。他开始写作之后,每年都去寺里住一段时间,那里很清静,也没人瞧不起他,他在那里过得很快活。” “原来如此,那他一般住多久回来?” “每年一到夏天,我妈就去寺里当志愿者,也方便在那里照顾他的饮食起居。没有十天半个月,他一般不回来。” 栖霞寺是港城这一带香火最旺盛的寺庙了,离港城市区有六十多里,孟老师的妈妈也在那里当志愿者。这样一来,还真是挺麻烦的,佟童要怎么才能找到他? 孙平安又说道:“我们一家在那场车祸中幸存下来,我妈觉得那是神灵的庇佑,所以每年都去寺里,她很虔诚。孙吉祥嘛,他是喜欢躲在那里,不愿意回来。如果你有事找他,我给他转达一下,让他尽快回港城。” “那就多谢了。” “不必客气。” 还好,跟他熟悉了之后,孙平安不再肉麻兮兮地喊他“侠士”了。佟童等着孙平安的回复,等得实在煎熬,便忍不住发微信催促。孙平安回复道:“我以为你能猜出来,我是故意不告诉你的。” “嗯,是不是孙吉祥那家伙又说什么难听的话了?” “他说,他不认识你。” …… 佟童没被张垚垚给气着,反倒被孙吉祥给气着了。 这家伙果然是小学毕业的,说话做事完全一派小学生风格。也不对,或许高年级的小学生,人家也比他成熟得多。 佟童简直不知道怎么回复,孙平安发过好几个“捂脸笑”的表情,说道:“别理他,就是对他最好的回击。” “那他没说,为什么不认识我?” “大概是因为你买烧烤买晚了。”孙平安同情地回复道:“你不知道他的脾气有多大,小时候他想吃巧克力,我放学回家,忙着写作业,他把我撵出去,让我给他买巧克力。我就拿着作业本去同学家里写,晚回来了一个小时,他就把我房间的门给锁了,让我睡在沙发上。” 看来孙平安的耐性完全是被他弟弟给磨出来的,也难怪,他在被张垚垚欺负时,显得韧性十足。按照孙平安的建议,不搭理孙吉祥是最好的选择,但是佟童还记挂着孙吉祥在精神病院里打探到的消息,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知道真相? 孙平安最后说道:“他不想理你的时候,你怎么哄他都没用。要是不理他,可能他觉得没意思,过几天就好了。不过,你如果有急事问他,可以把他打一顿,他并不是很有骨气,可能一会儿就招了。” 佟童是个很讲道理的人,不可能揍他。他谢了孙平安,也打定了注意,暂且不理会孙吉祥了。 那天他决定早早关门,带两个打工仔还有高小宝一起去孙家吃烧烤,但是在关门时,那个经常来打印乐谱的大叔又来了。他可能一年到头都不会换几件衣服,整个人看起来邋邋遢遢的,这样一个人在厨房打工,这让钱茜茜感觉非常不安。 他一进门,钱茜茜就不是很高兴,不光是因为他推迟了她的下班时间,还因为他极有可能又是来“白嫖”的。但是这次大叔一进门就掏出了两块钱,说道:“这段时间打印乐谱的钱,应该够了吧?” 听他的语气,好像他拿出来的不是两块,而是两万。 佟童没有在意,笑容满面地接待了他,说道:“足够了,大叔,我算了一下,可能一块五就够了。” “哦,那也不用找了,反正我以后还是要来打印的。” 区区一块五,拖了这么久才还,钱茜茜打心眼里瞧不起这种人。不过人家终究是还钱了,不算占小便宜,她也没什么好说的。她没好气地说道:“这次又要打印什么歌呢?” “《真的好想你》吧!” 佟童和钱茜茜面面相觑,都有点意外。这个大叔之前打印的大多都是《酒醉的蝴蝶》之类的网络红歌,怎么今天一反常态,想练这种有情调的老歌呢? 佟童麻利地打开电脑,说道:“您稍等,我这就给您打印出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现在您是在想念某个人吧?” 大叔神情有些落寞,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我的确是有想念的人。” 此情此景,钱茜茜也不对他甩脸子了,静静地等着老板打印。普通学生来打印,他们收三毛;但是这位大叔,钱茜茜一直觉得,收他五毛都不过分。因为他从来都没拿现成的谱子来,都是他们在网上找好、复制到word里,调整半天,才给他打印出来。 但是谁让老板宅心仁厚?虽然给大叔打印费时费力,人家还时常不给钱,但佟老板还是对他笑脸相迎,别说撵他了,就连难听的话都没说过。 钱茜茜在一旁等着,听老板问道:“大叔,二食堂好像关了吧?您不打算回老家吗?” “不回去了,老家也没什么人了。”大叔落寞地说道:“二食堂关了,但是一食堂还招洗碗工,在这里干着呗!” 打印完了之后,大叔也没道声谢,便离开了。佟童拍了拍钱茜茜的肩膀,说道:“是不是又想说我同情心泛滥?” “不是。我是在想,你以前说过,冤家宜解不宜结,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就是……要宽以待人的意思。走吧,再晚了就没地方了。” 耿小庆当然也要一同赴宴,不过她最近比较忙,得很晚才能到。在吃饭之前,佟童语重心长地告诉钱茜茜,不要跟耿小庆吵架,惹到那个“很厉害的姐姐”,对她没什么好处。 钱茜茜不解地问道:“既然你知道她不好惹,那为什么还要跟她交往?就图她漂亮?” “嗯,难道她不够漂亮?” 尽管钱茜茜也是个小美女,但她不得不承认,跟耿小庆比起来,她还是太稚嫩了。但是她又不相信老板那么肤浅,真的只看颜值。 孙家一如既往地热闹,佟童前几天刚带着同学来过一次,这次就不想惊动孙丞材了,但孙老板还是迎接了出来。他正好烟瘾犯了,佟童便陪他出去抽根烟。 孙丞材问了问“刺芒”最近怎么样,尽管他未必能听懂,但佟童还是详细地跟他说了说各项数据。孙丞材吐着烟圈,不停地点头,最后问道:“就是说,比以前好多了,是不是?” “那是,你都给我打广告了,能不好么?” 孙丞材憨憨地笑了笑:“你写的东西太高大上,我看不懂,我也为你做不了什么,但是你干啥,我都支持你。要是你需要钱,你就跟我说。我也不是啥富豪,但是几万块钱还是没问题的。” 孙丞材跟他说的这些都是交了老底的,一点水分都没有。佟童很感动,拍了拍他的肩膀:“如果真到了借钱那一步,我最先想到的肯定是你。” 孙丞材对这个答案很满意,他掐灭烟头,说道:“那个瘫子……啊,不应该这样说他,应该说,那个坐轮椅的小孩,昨天来店里买了两百多块钱的肉串——注意啊,全是肉串。他好像赌气似的,非得自己来买,还甩下一句话。” “什么话?” “我没见到他,他跟阿美说,让阿美转告你,没有你,他照样能吃到我们家的烧烤。” ……这…… 佟童无语凝噎。 孙丞材笑道:“我本来打算告诉你来着,最近太忙了,小石头昨晚又发烧。正好你今天来了,我还想问问你,到底怎么得罪那个小孩了?” 佟童仰天长叹,心想,千万别再得罪孙吉祥,他真是天下第一小心眼之人。 第三卷 第139章 推理能力 耿小庆去吃饭之前,想起有双运动鞋放在男朋友的打印店里,第二天她要参加单位组织的趣味运动会,便给男朋友发了微信,她先去把鞋取了。要是去得晚,就不必等她吃饭了,反正她吃得不多,也并不是很想吃肉。 听到这个消息后,最开心的要数钱茜茜了,她巴不得耿小庆不来。“厉害的姐姐”不在,他们几个吃得更加痛快。要是耿小庆来了,不知道那句话不符合她的心意,她就生气了。而她一生气,低气压就散不开了。 耿小庆没想这些,她下班后就去了学校。放假后的校园的确空荡荡的,她骑着电瓶车——其实从大城市回来之后,有段时间她很排斥电瓶车,因为它不够美观、不够时尚。一个白领丽人,乘地铁上班才有氛围,从地铁站出来,再买杯美式咖啡,那就更有氛围了。而电瓶车总是提醒她,她现在所在的城市很小,骑电瓶车穿梭足以。不过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她就对这一代步神器“真香”了——她穿梭在校园里,半天也看不见一个人影。路灯也不是很明亮,让人疑心要发生什么违反犯罪事件。不过她胆子很大,还是那句话,她是小辣椒,谁都不怕。 她有男朋友店里的钥匙,很顺利地拿到了鞋子。临走时,她瞥见了钱茜茜的“工位”,又有点不舒服。虽说佟童很明确地把她当妹妹,她的存在对耿小庆构不成任何威胁。但想起她趾高气扬的样子,以及对自己的嘲讽,耿小庆总想给她点颜色瞧瞧。 她锁好门,正要出发去找男朋友,忽的听见一阵哀怨的葫芦丝。声音断断续续的,勉强能听出是邓丽君的《真的好想你》,很明显,演奏者对这首曲子并不是很熟悉。 管他呢。耿小庆丝毫没有兴趣,她带好头盔,骑上电瓶车,准备跟男朋友会和。但是在打印店东面,学生公寓区的长椅上,她看到了那个吹葫芦丝的大叔。他应该是喝了酒,浑身上下透着一股醉态。耿小庆没准备搭理他,但是发现他怨毒的目光一直跟随着她,她才停下车,昂起头,问道:“大叔,你刚才是在看我?” “我认识你,你是打印店的老板娘。” …… 呃,虽然还不是,但他那么以为,耿小庆还挺开心的。 另外,她也想起来了,她见过这位大叔的,就是打印不给钱的那位。 耿小庆将修长的腿支在地面上,问道:“可你为什么那么看我?我有什么地方得罪你了吗?” “你们……怎么那么好……”大叔搓了一把脸,语无伦次:“为什么我什么都没有了,为什么你们那么好?” 耿小庆皱起眉头,他在念叨些什么呢? 大叔突然转向耿小庆,说道:“能转告你男朋友吗?明天晚上就这个时候,我在店里等他,我有话要跟他说。” 乐谱大叔在港城待了一段时间,普通话比以前好多了,耿小庆听明白了他的要求,但并没有乖乖地答应他:“那你总得跟我说清楚,你跟我男朋友说什么?” “有一笔账,要跟他算一算。” 大叔再度目露凶光,耿小庆不寒而栗。大概他真是喝多了,这样的狠话都能毫无顾忌地说出口,而且他的眼神确实凶狠,好像下一秒钟,就要掐死耿小庆。 耿小庆这才有点害怕,但是她壮着胆子说道:“我男朋友从不跟别人结怨,我看他对你也挺尊重的,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乐谱大叔大概没听懂这番话,他的目光看向别处,喃喃道:“我讨厌他,他店里的那个女的,我也讨厌……” “那个女的”大概是指钱茜茜,但耿小庆装作没听懂他的疯言疯语,说道:“大叔,说话可得小心点儿,我们都是懂法守法的人,你要是敢伤害我男朋友,当心我让你坐一辈子的牢!” 紧接着,她骑上电瓶车,飞快走了。如果大叔的眼神看多了,那晚上她一定会做噩梦的。 耿小庆还没有到的时候,他们几个人吃得非常欢乐。钱茜茜开心地说,这是佟氏集团的团建。佟童的目光扫过这三个人,心想,没有比这更寒酸的“集团”了。于是,他略心酸地说道:“等有一天,我真成立了佟氏集团,你们几个都是元老。” 钱茜茜拍手道:“一步步来嘛!虽然我不懂文学,但是我相信,‘刺芒’一定会成为业内标杆的!” 高小宝说道:“最初吧,我以为佟老板能走一条老路。什么老路呢?像那种‘超级兵王在都市’‘美女总裁的贴身保镖’之类的,没想到,他居然收起了一身武功,要走文学路线了。” “这叫多才多艺,不好么?”佟童吃着肉串,笑道:“你呀,还是多看点儿名著,那样会对你的人生有更大的帮助。再说,谁说我把武功收起来了?没人的时候,我不还是去楼上练一会儿么?总有一天,还是会用得着的。” 打工仔小贾难得出来吃顿好吃的,正在埋头猛吃,听到这里,才抬起头来,问道:“老板以前是跆拳道运动员?” 一听到“运动员”三个字,佟童便被噎了一下。他想起了师父,那个为了让他成为运动员绞尽脑汁的中年男人,他已经很久都没那么想他了。思念来得就是这么突然,而又汹涌。 佟童没说话,高小宝抢先说道:“他不是运动员,但是来我们队踢过馆子,虽然他现在水平不咋地,但当年还是很厉害的。” 小贾呆呆地问道:“为什么现在水平不行了?他刚才还说,每天都坚持锻炼呢。” 高小宝笑得高深莫测:“小孩,还没谈恋爱吧?一谈恋爱,男人的体力就会下降的。” 钱茜茜脸红到了耳根,随便抄起一个玉米棒子,朝着高小宝劈头盖脸地砸了下去:“你这个臭流氓,还有女生在场,就敢公然开黄腔!哼,你这种人,活该单身,活该没女朋友!” 他们几个打打闹闹,把佟童从神游国拉了回来,他的反射弧大概有赤道那么长,绕了好大一圈,这才回答了高小宝的问题:“我以为当运动员有实力就行了,没想到还需要打通各种关节。我没当上运动员,那是我第一次抱怨命运的不公。” 老板确实极少抱怨,他遭遇了很多不幸,但一般情况下都能平和地应对。所以,他一说这句话,他们几个都沉默了。钱茜茜清清嗓子,说道:“当运动员有什么好的?要练出成绩来,就得玩命训练;运动员是个名副其实的青春饭,最多也就能吃几年。大多数人寂寂无名,就算成名了,风光那么一阵,晚年还是一身伤病。我妈就这样,别看她有钱保养,但是她的腰和腿早就老化了。” 高小宝好奇地问道:“你妈妈还是运动员?” “嗯。”佟童很自然地说道:“打羽毛球……的吧?” 还好还好,最后关头回过神来了,用一个疑问词“吧”,化解了钱茜茜的警惕。钱茜茜大喘气了一番,说道:“我还以为你真知道呢,我想我也没告诉过你啊!” “瞎猜的。” 高小宝却立刻将老板的推理能力吹嘘了一番,坚称他肯定不是随口一说,让他把推理过程说出来。佟童无奈,只能随口胡诌:“钱同学跟我说,她妈妈是退役之后才去读的大学,按照那时的政策,她肯定是取得了一定成绩,才有读大学的资格。在八九十年代,能取得一定成就的运动项目,大概就是乒乓球,羽毛球,体操之类的吧!钱茜茜老家有个羽毛球训练基地,所以我就随口一说,没想到真猜中了。” 他把几个年轻人唬得一愣一愣的,过了好一会儿,高小宝才鼓起掌来,说道:“我说什么来着,他推理真的绝了!我感觉啊,一般人给他下套,他是绝对不会中圈套的那种人。” 钱茜茜也说了好几句“好厉害”,她的妈妈的确曾是位非常厉害的羽毛球选手,在网上还找得到资料。看到她妈妈的赛场英姿,几个人都发出了赞叹声。同时也对佟童敬佩不已,他居然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准确无误地猜出来。 佟童对这些称赞受之有愧,因为这次根本不需要推理,他原本就知道的。但是他又不好说破,只能马马虎虎地客气了两句。 小贾呆萌呆萌的,他也跟着叫了好,叫完之后,又懵懂地问道:“老板这么厉害,为什么没当侦探呢?” 噗嗤…… 佟童感觉有一把刀插到了胸口上。 这还不算完,小贾又问道:“你之前不是在大城市上过班么?那时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啊?是不是也是侦探?” …… 佟童不好回答,只能通过喝酒来回避。正在此时,他身后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紧接着,耿小庆很自然地坐在了他的身边,冲着小贾说道:“你们老板也上过新闻呢,不过是科技版面的,要不要我也把报道找出来,让你们崇拜一番?” 第三卷 第140章 遇险(上) 小贾见过耿小庆的次数不是很多,对她的性格也不是很了解,即便如此,他依然挺害怕耿小庆的,连说“不用不用”,他知道老板挺厉害的。耿小庆托着腮,笑盈盈地注视着他,问道:“你干嘛要怕我啊?” 小贾更害怕了。 佟童适时地用一根鸡翅堵住了她的嘴:“人家孩子没见过什么世面,你少吓唬人家,多吃点儿菜。” “嘻嘻,我什么时候吓唬过他?不过就是正常问问嘛!小贾同学,我长得吓人?还是说话吓人?” 小贾疯狂摇头。 耿小庆咯咯笑了起来:“你看,人家都说不是了,就你这个当老板的瞎紧张。” 她笑得很灿烂,但却像一阵阴风刮过,桌子上每个人都不敢说话了。高小宝喝了点儿酒,大概有了点儿莫名的胆气,毫无意识地说道:“为啥我总想起小时候看过的一部电视剧?” 钱茜茜也喝得小脸红扑扑的,她的目光跟高小宝交汇在一起,说道:“我也想起来了。” “《至尊红颜》?!” 两个人异口同声地说完,然后大笑了起来。 耿小庆没看过《至尊红颜》,她不仅度过了一个没有动画片的童年,还度过了一个没有偶像剧的少女时期,因此她没弄明白他俩在笑什么。但她清楚地感受到,他俩肯定是针对她的,因此脸色不悦了起来。 高小宝急忙说道:“你刚才的笑声真的很像里面的女主角,笑得我心里毛毛的。其他时候还好啦,是个和蔼可亲的大姐姐。” 这还差不多。 长期跟这位“可怕的姐姐”做室友,高小宝的求生技能早已满值,知道怎样做才能让这位姐姐消气。但钱茜茜就不行了,她就是觉得耿小庆阴森可怖,这一点根本没什么好洗白的。 佟童适时地握紧了耿小庆的手,开玩笑道:“你啊,就是气场太强了,又是职场女强人,这里都是些没长大的孩子,人家怕你是正常的。开个玩笑,笑笑就过去了。” 耿小庆对他翻了个白眼:“行啦,不用教我做人,我还不是那么无趣。” 佟童生怕她吃不饱,又加了几个菜,耿小庆摇着头,表示不必再吃了,她明天一早还要参加公司的活动,不想吃得太饱了。她还抱怨公司没脑子,这么大热的天搞什么团建,如果能去个清凉的海岛过个两天一夜也就罢了,公司偏偏租下了一个室内体育场馆,要来一场趣味运动赛。“小地方就是小地方,搞个活动一点都不大气。领导的脑子也被驴踢了,这么大热的天还搞运动会,热晕一个算一个。” 耿小庆吐槽了一大堆,钱茜茜主动问道:“你要参加什么项目呀,姐姐?” 咦,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小妞怎么主动向她示好了? 耿小庆如实说道:“一个两人三足,一个接力跑。” 佟童附和道:“虽然没受过专业训练,但她跑起来很厉害的。” 钱茜茜打趣道:“正是因为跑得快,所以才追上老板了啊!” 本来这话也没什么,但耿小庆就是听得不舒服。佟童总是提醒她不要太敏感,但一到这种时刻,耿小庆却控制不住自己,半开玩笑似地说道:“小时候,如果我跑得慢了,可能就要被我妈给打了,也有可能上学就迟到了。所以必须得快点儿跑。” 耿小庆说的是事实,为了不让妈妈打,她得拼命奔跑;她没有自行车,也没钱坐公交车,为了上学不迟到,也得拼命跑。钱茜茜听明白了,便点点头,说道:“那你真的挺不容易的,小小年纪,多可怜。” “可怜”两个字,又差点儿点燃耿小庆的火药桶。 佟童又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说道:“本来就是嘛,咱俩小时候就是两个小可怜,谁能想到,长大了过得这么好呢?” 高小宝顺势举起了啤酒:“为了我们现在的美好生活,我们一起干一杯!” 众人喝了酒,耿小庆眉眼带笑,说道:“高小宝果然出息了,这么会说话,看来,这个’店长‘没有白当。” 在“佟氏集团”中,高小宝的地位显然是要高于两个打工仔的,不仅因为他有名片,还因为他名片上的头衔是“店长”。佟童几乎把跆拳道馆的所有事情都交给他处理,高小宝自信感爆棚,当然,工作也很卖力。顶着“店长”的头衔,也见了些世面。 有高小宝活跃气氛,那顿饭还是很顺利地吃完了。几个人都喝了酒,佟童也没法开车送他们回去了。他坚持让高小宝送钱茜茜回家,但钱大小姐却不同意,因为高小宝刚才当着她的面开黄腔了,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说不定还要对她动手动脚。 高小宝听了之后很生气,暴走了几步,决定不理她了。但是在钱茜茜上了出租车之后,他也钻了进去,还留下一句话:“我就不信了,我没法向你证明,我是个正人君子!” 他俩终究是吵吵闹闹地一起走了,耿小庆笑道:“你不觉得他俩很像一对吗?” “不是吧?钱茜茜喜欢的明星,要么是成熟稳重的,要么是很有才华的,这两样高小宝都不沾边。” 佟童说完,又想起了孙吉祥。孙利昂大大的才华毋庸置疑,他似乎也对钱茜茜有些许的好感。但是……算了,那么小心眼的一个人,佟童才舍不得撮合他俩。 回家的路上,耿小庆想起了那位乐谱大叔,她很是不解,男朋友不像是得罪人的人,那位大叔怎么就看他不顺眼?“水桶,你跟我说实话,你跟他有仇?” “我也不确定啊,我之前又不认识他!”佟童说道:“我猜,他可能是生活特别不如意的那种人,我店里的氛围好,我有漂亮的女朋友,也有很可爱的妹妹,所以他心里不平衡,就想来搞破坏吧!” “垃圾人,心理学上称这类人为’垃圾人‘。”耿小庆听得浑身发抖:“这种人心里扭曲,什么疯狂的事都做得出来,要不要先报警?” 报警?怎么报?跟警察说,这里有个人,“可能”要犯罪? 佟童笑了笑,而耿小庆也意识到自己说得很荒唐。佟童叮嘱道:“最近千万不要一个人去学校了,上下班我都去接你,在单位里,你也别一个人行动。听明白了吗?” 耿小庆点点头:“你放心吧,我可不是猪队友,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佟童赞许地笑了笑,因为喝酒了,他很快就睡着了。耿小庆想起了钱茜茜,那位大叔对她也不怀好意,要不要叮嘱她,最近不要去店里了? 管她呢。反正耿小庆只在乎佟童,只要男朋友没事就行。 第二天一早,佟童就去找白教授了,关于他筹划已久的原创征文比赛,他有很多事想跟白教授商量。耿小庆问他要不要去学校,佟童说道:“应该会去吧!郝梦媛回来了,正好有些事跟她商量商量。要是你下班早,我把你接过来,咱们一起商量。” 那家小小的打印店越来越像个正儿八经的编辑部了,佟童是总编,还有两个编辑,而耿小庆则负责外联。哦,对了,还有一个文学顾问,白教授。 耿小庆盘点着这些人,感慨道:“要是你以后真做成了业界no1,这些人都是元老。” “……会有那么一天吗?” 佟童做过那样的梦,但又觉得那个梦不太真实,耿小庆却无比热切,她说道:“你一定会大获成功的,你不知道你有多么优秀。” “嗯,我知道我很厉害,要不怎么能把你追到手呢?” 二人互相“吹捧”了一番,便各自上班去了。因为在帮男朋友创业,这份平凡的工作也变得不平凡起来。迎着清晨的阳光,耿小庆感觉浑身充满干劲。 在上班路上,她又遇到了钱茜茜,大早上的,钱同学为什么会出现在市中心最繁华的地带?耿小庆还没发问,钱茜茜便说道:“我是来上英语课的。” 哦,原来如此。但凡开在市中心的辅导班,收费都不会低。耿小庆的眼睛瞟过“清北”,高中时的记忆又涌上心头。那时的日子怎么那么艰难?如果不是佟童,她连个最普通的辅导班都报不起。 “咦,你怎么了?想什么呢?” 耿小庆匆忙说道:“没什么,就是想起往事了。我那时候上的辅导班,还是你们佟老板给报的。” 她就是为了炫耀,才在钱茜茜面前这样说。钱茜茜果然不太高兴,冷声道:“这样啊……可我们老板那时候也没多少钱吧?” “……所以说,这样更能凸现他对我好啊!” 钱茜茜却直率地说道:“可他过得那么艰难,如果换作我,我恐怕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钱。” 不就是变相说她自私么?曾经因为自私,耿小庆失去了佟童好多年,那是她终生难忘的痛苦。可是钱茜茜又提了起来,这让她无地自容。 大概上课时间快到了,钱茜茜冷笑着说了再见。想起以前她对自己的种种嘲讽,耿小庆突然起了杀心。 “喂,钱茜茜!” “有事吗?” “郝老师不是回来了吗?你们佟老板想约她聊聊公众号的事,你想不想去?”耿小庆尽量说得自然一些:“今天晚上,就在店里,我买些吃的喝的,咱们一起聊聊吧!” 或许是她的目光很真诚,钱茜茜便点了点头。耿小庆心里暗爽,熬到快下班时,她在“刺芒编辑部”里发了一条信息,说道:“我们公司附近有家特别好吃的牛排店,咱们今晚去那里吃吧!我请客!吃完了,正好喝点儿咖啡,讨论一下‘刺芒’,好不好?” 第三卷 第141章 遇险(下) 耿小庆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她想起了那位乐谱大叔说的话。他想在当天晚上找男朋友“谈谈”,从他的面色看,肯定不是什么好事。耿小庆不能让佟童冒险,但是可以让钱茜茜接受一点教训。 她确信,只要打印店亮着灯,那位乐谱大叔就必然会追过去。如果看到钱茜茜孤身一人在那里…… 耿小庆笑了笑,她也不是打心眼里希望钱茜茜出意外,只想惩罚她一下。如果真出了什么意外,那似乎也没什么。 不过,终究是在学校里面,保安经常在四处巡逻,四周还有别的商户,谁敢动手呢? 耿小庆在“刺芒编辑部”里发完信息之后,郝梦媛率先回复了一个“ok”的表情。她还说,这次让耿小庆破费了,等她下次请回来。 对这些人情往来上的付出,耿小庆一点都不计较。况且,郝梦媛都邀请她去民宿做客了,她玩得很开心,请人家吃一顿饭,也算答谢了。 那时,佟童正在跟白教授商量比赛的事情。听说佟童要请他做评委,白教授沉思了半晌,方才说道:“不是我不肯帮忙,是我太久都没做过了。对时下读者的喜好,我并不了解。” “白教授,您太谦虚了,就凭借您的文学素养,担任这种小比赛的评委,我都觉得您太屈才了。” 白教授爽朗地笑了笑:“你呀,还真是挺会说话的。我给你做评委,倒也不是什么难事,不过我自己肯定不行啊,至少得找三个人,最好一个是杂志社的编辑,另一个是影视评论人。这样呢,你办这次活动,就可以跟知名杂志社联手,这对提高‘刺芒’的知名度大有裨益,也可以帮你打开文学界的圈子。另外,找一个影视圈的名人,发掘一些有影视化潜力的作品,促进文学作品向影视作品孵化的过程,这样可以使‘刺芒’形成一条完整的产业链。” 每次跟白教授聊天,佟童总会被他聊傻。不过,他之所以犯傻,是因为他对白教授无比崇拜。一个平平无奇的老头,却总能给他提出最有用的建议。 白教授见他半天没响应,便问道:“怎么,对我说的有意见?” “不是,是因为您说得太完美了,我完全无话可说了。” “你这个小鬼,真会说话。” 白教授住在海大附近,经常去海大遛弯,所以佟童都跟他约在海大见面。白教授很有老一辈知识分子的风范,衣着朴素,生活简朴,他几乎是毫无保留地将毕生所学教给佟童,却不图任何回报。 佟童过意不去,每次见他之前,都提前买好两杯咖啡。白教授却批评道:“穷学生有什么钱?等以后站稳脚跟,再请老师也不迟。” 看得出来,白教授从来都不压榨学生。佟童读研究生的记忆并不是很美好,因为他的导师就经常压榨他。他的导师有不少研究经费,但十分抠门,有时让佟童印些资料,又不给他钱。虽然只是几块钱,但也挺膈应人的。 印象最深的一次,他们师门聚餐,佟童心想,终于能跟导师吃一次了。没想到结完账,导师单独找到他,把餐费的截图发给他,潇洒地说道:“把我的那份去了,剩下的钱你们平摊吧!” …… 跟他的导师比起来,白教授真的太好了,佟童越来越喜欢他。 他说道:“白教授,我不是学生,我是两个店的小老板,虽然赚得不多,但请您喝咖啡的钱还是有的。” “哦哦,我糊涂了。但就算这样,以后也不要再破费了。你年纪不大,我总以为你是我的学生,不对,你比我的学生用功多了。”白教授表扬完毕,又说道:“从下学期开始,海大英文系要来一位新老师了,还没入职,但热情高涨,我在研究室看到她好几回了,她每次都拉着我问一堆问题,你俩的热情程度有的一拼。如果你真把‘刺芒’打造成全国顶尖的文学平台,可以试着跟乔木约稿。” 佟童没想明白这两者之间的关系,夸张地大笑两声:“我何德何能,怎么敢跟乔木那样的文学家约稿。” 白教授笑道:“我没说完呢,我说的那位女老师,正是乔木的侄女。唉,这么多年啦,真没想到,还能通过这位‘侄女’,再度跟乔木产生联系。” 听白教授的语气,他似乎认识乔木?而且很多年都没联系,是通过这位“侄女”才重新联系上的? 佟童依旧没有打听过白教授的来历,但是通过平时接触的一点一滴,他越来越觉得这老头不是凡人。白教授走累了,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喘息了半天。问道:“其实我是谁,你应该猜出来了吧?” 佟童很诚实地摇了摇头。 “不会吧?你那么聪明,推理能力又很强,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 “并没有。”佟童说道:“虽然我很好奇,但我没有猜。首先,姓白的学者太多了,要锁定一个目标,并不容易;其次,我感觉……您并不希望别人知道,所以我就不推理了。” 白教授点点头,感慨万千:“你真是个好孩子。” 白教授还说,如果在他的鼎盛时期,他能以一己之力请来重量级的专家评委,为佟童的比赛助力。但他现在是个很普通的老头,他的人缘变得很差,以前振臂一呼就可以完成的动员工作,现在低三下四地求人都未必完得成。 佟童将注意力放在“变得”上面,他隐约能猜出来,白教授应该是发生了什么重大变故,才落得现在的模样。白教授仰起头,像是在自言自语:“文学是什么?文人又是什么?文人应该有怎样的品格?这些问题,真是穷尽一生都未必找得到答案啊!” 在这样的大家面前,佟童不敢胡乱说话。直到白教授看了他一眼,自嘲道“别理我这个糊涂的老人”,佟童才说道:“刚才您说的那些,我觉得答案很简单。” “什么?” “赤子之心。” 白教授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佟童却感觉得到了奖赏,开心地笑了。 那天分开时,白教授说他会想想办法,又叹气道:“你这个小娃娃,开跆拳道馆,当个纯真的武夫,多好!非要来淌文学这趟浑水,当心保不住你的赤子之心!” 佟童笑道:“说不定我这一淌,浑水就变清了呢?” 白教授的眼睛又一下子变得雪亮,像是被打开的白炽灯一样。 “佟童,我想问你一句,你是真心喜欢文学,还是为了某个人在做这件事?” 佟童说道:“刚开始,是想替父亲做这件事,但做到现在,我想,我大概是在为自己做吧!” 他顿了顿,又说道:“我的命运,一直是被推着往前走的,我一直很被动。学跆拳道,学计算机,好像没有一样是我主动要学的。之前好几个人跟我说过,不要总是让别人为你拿主意,要自己找到人生的方向。我想,现在算是真正找到人生方向了吧!” 白教授微微颔首,跟耿小庆一样,他也说道:“佟童,你会有大出息的。” 见完白教授之后,佟童心情大好,时间还早,他便到跆拳道馆“视察”一番。暑假期间,每个班的人数都是满满的,高小宝累得够呛,不得已招了一个小助教,才勉强忙得过来。 高小宝未必能打得过佟童,但教起来还是很有一套的,毕竟人家从小就在体校正儿八经地学过。佟童的师父虽然也是正经的运动员,但是他不会教,经常把佟童累得半死,也没什么长进。 在《射雕英雄传》里,江南七侠教给郭靖武功,郭靖却依然武功平平,遇到马钰之后才功力大进。佟童对那一段情节非常有同感,江南七侠大概跟师父一样,也是不会教吧!但佟童依然感激他,是他给了自己这一身的本领。 高小宝想让佟童给孩子们做个示范,佟童正在艰难地推脱,正好有个电话打过来,说是有一批会议资料急需打印,佟童这才有了借口,顺利脱身。 他这一忙就忙晚了,在约定的时间,只有郝梦媛赶了过去。耿小庆很热情地跟她打了招呼,说道:“我男朋友刚才给我发信息了,他有点事情,忙完了就过来。” “没事,不着急。”郝梦媛将头发剪短了,换了个清爽的发型,夏日风情十足,且看起来格外俏皮。 郝梦媛虽然很优秀,但她有结婚的对象,所以耿小庆从未把她当成竞争对手,对她的态度很客气。她俩寒暄了几句,各自询问了一番有没有结婚的计划。听说佟童在为结婚拼命攒钱,郝梦媛羡慕不已:“孙平安的工作还没确定下来呢!得等他稳定了,才有精力谈婚论嫁。” 二人干等了一会儿,佟童还没有来。耿小庆颇有些尴尬,不停地抬起手表看时间。郝梦媛则开玩笑道:“看来,佟老板为了结婚,真是在废寝忘食地工作啊!” “他说,要给老师复印会议资料,看来资料挺多的,现在都没弄完。” “放假了,学校开什么会?我怎么不知道?” 耿小庆顿感不妙。 郝梦媛看了看手机,继续说道:“我看了看学校的教职工群,最近平静得很,没什么会议消息啊!” 已经七点了,纵然夏日悠长,天色也有些晚了。耿小庆想起了那位乐谱大叔,想起他阴森森地说,有些话想跟男朋友说。她本来想吓唬钱茜茜,却没想到,男朋友还在打印店里没出来。 想到这里,她再也坐不住了,二话不说,急匆匆地朝学校奔去。 第三卷 第142章 切换大号 耿小庆心急,一边匆匆往外走,一边给佟童打电话。更让她着急的是,她男朋友不接电话,她又被服务员给拦下了。人家直截了当地问道——你买单了吗? 耿小庆不耐烦地甩开了服务员:“你看我像是逃单的人嘛?” 不管逃没逃单,反正事实就是没给钱。郝梦媛及时赶过来解了她的围,她主动结了账,耿小庆心急,也没说声谢谢。郝梦媛倒没计较这些,只是在等电梯的时候,她忍不住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是佟老板有危险吗?” 耿小庆依旧不耐烦:“我不知道,我这不是要过去看看吗?” 郝梦媛错愕了一番。 她以为耿小庆变了,变得谦和有礼,温润大方,没想到她还是跟上高中时一样,只要一着急,便六亲不认。不过,她也知道佟童在耿小庆心目中的地位,如果他真的有危险,耿小庆这么着急也可以理解。 那天耿小庆的运动量很大,不光跑了接力,还被临时拉过去参加了好几个项目。她的小腿早就酸了,但是为了晚上漂漂亮亮地赴宴,她还是穿上了高跟鞋。商场外面有个小小的台阶,她没有踩稳,再加上小腿酸痛,她一下子就把脚给扭了。 尽管她态度恶劣,郝梦媛还是一路跟着她。见她把脚扭了,又急忙把她给扶了起来。耿小庆疼得一个劲儿地吸冷气,嘴上却说道:“别管我了,帮我打一辆出租车,我得去学校。” “你都这样了,还去学校?” “是啊!我得去佟童那里,不知道他有没有危险!” “可你这个样子,即便他有危险,你这不是去给他添乱吗?” 耿小庆一下子愣住了。 郝梦媛沉着地说道:“小庆,你冷静一点,佟老板从小练跆拳道,虽然不是职业运动员,但一般人绝对打不过他。我不知道你说的危险是指哪方面,但是我们学校还是很安全的。我送你去医院,然后替你去学校看看,行不行?” 耿小庆犹豫着,内心万分懊悔。她不应该招惹那个“垃圾人”,不该设计陷害钱茜茜,她万万没想到,最后受到伤害的,居然有可能是她男朋友。 不过,郝梦媛说得也在理,佟童是个身手不错的青壮年,按照她设的计,今晚钱茜茜也会在那里。他们两个人在店里,那位大叔不会乱来吧? 郝梦媛不由分说地把她扶进出租车里,让司机师傅去医院。在车上,耿小庆依然执着地给男朋友打电话,但是他依然没接。她喃喃自语道:“到底怎么了?他到底有没有跟钱茜茜在一起啊?” “钱茜茜?他俩一起在店里呢?” 耿小庆依然没有耐心回答,郝梦媛也依然不跟她计较,而是拿出手机,拨通了钱茜茜的电话。出人意料的是,钱茜茜很快接了起来,她很明朗地说,正在跟她的英语外教一起吃麻辣香锅呢。 “啊~你没在店里啊?每跟你们老板在一起?” “没有啊!”钱茜茜欢快地说道:“郝老师,佟老板下午特意叮嘱我,说学校放假了,不太安全,让我一个人不要去店里值班。” 钱茜茜顿了顿,又炫耀道:“他可关心我了呢,跟我说,如果我不听话,执意自己去学校,那他就再也不雇佣我了。我这么听话,当然就不去了啊!” 耿小庆在一旁听着,大概把所有内容都听到了,在意识到佟童“特意”叮嘱钱茜茜之后,她突然面如死灰。她隐约觉得,男朋友是察觉到了什么,宁愿自己冒险,也不愿让钱茜茜陷入危险。 见她脸色惨白,郝梦媛主动提出替耿小庆去趟学校。耿小庆脚踝生疼,呆若木鸡,听到了郝梦媛的话,也只是机械地点了点头。更让她担心的是,万一男朋友知道她有意陷害钱茜茜,会不会又离他而去? 郝梦媛是开车来的,但刚才为了追耿小庆,没来得及去地下车库取车。她从医院出发,也只能打车去学校。直到那时,她的脑子里依然没有什么概念——有谁会在一个公众场所、对一个壮年男人施暴呢? 不过,刚才耿小庆的确表现得十分紧张,郝梦媛也有些狐疑,在路上,她也给佟童打了好几个语音电话,但他还是没有接。 郝梦媛越来越觉得不对劲,但放假期间,出租车一律不允许进入学校,她只能从校门口一路狂奔到打印店。平时他们同事之间经常吐槽学校小,但此刻她却觉得那条路分外漫长。 正跑得气喘吁吁的,突然看到三个人飞快地跑了过来,差点儿跟她撞个满怀。郝梦媛罕见地发了脾气:“干嘛跑那么急,没看到人吗?” 她一吼完,顿时就愣住了,而其中一个人,也愣住了。 乖乖,居然在这里遇见了张垚垚。 张垚垚脸色煞白,语无伦次地说道:“我不跟你聊了,我先走了。” 哪里是走?看他的神色,他明明是想溜——不对,更确切地说,是想逃走。 只要在他出没的地方,绝对不可能发生什么好事。郝梦媛毫不客气地抓住了他的肩膀,说道:“你从实招来,你是不是来祸害我的学生了?” “郝老师,你真的误会我了!我什么都没做呢,差点儿被人拿斧头砍了!” 张垚垚吓得舌头打结,他还时不时地回头看,生怕别人追上来似地,看来不像是说假话。郝梦媛很快抓住了重点,蹙眉问道:“斧头?谁敢拿这么显眼的凶器在校园里行凶?” “那儿,就是那儿!”张垚垚随手一指,浑身哆嗦:“佟童的店。” 啊!难道耿小庆预料到了这次危机?真的有人行凶? 看样子,张垚垚是来报复佟童的,结果没报复成功,被拿着斧头的凶手给吓跑了? 郝梦媛来不及斥责他,急切地说道:“那里有个行凶的歹徒,佟老板怎么没跟你们一起跑出来?” “他让我们先走。” 张垚垚承认得倒痛快,也不觉得害臊。也或许就是认怂认得快,才一次次死里逃生,苟活到现在。 郝梦媛深呼吸了几口,说道:“我不求你们见义勇为,但是既然跑出来了,你们没有报警?” “……” 郝梦媛鄙夷地瞟了张垚垚一眼,一边拨通了110,一边飞快地朝店的方向跑去。张垚垚还算良心未泯,吞了口唾沫,大声说道:“你别去送死!” 郝梦媛原本没打算搭理他,但是她刚报完警,手机又执着地响了起来。这次是钱茜茜打的电话,郝梦媛本想三言两语打发了她,可钱茜茜说的内容让她更加揪心:“郝老师,我今晚可能要晚点儿见你。” ? 郝梦媛并没有约她见面,钱茜茜也不是胡言乱语的人,而且她压低了嗓音,肯定是遇到了特殊情况。 郝梦媛沉着地问道:“为什么会晚?” “因为我跟我英语外教在一起。”钱茜茜的声音开始发抖:“我在他的车上,他说送我回家。” 郝梦媛急得跺脚,又问道:“那你几点能到家?” “不知道,路上有点绕。” 听到这里,郝梦媛完全听明白了,钱茜茜肯定是跟她求助的。这个外教打着送她回家的旗号,不知道要把她带到哪里。 “钱茜茜,你看仔细了,你现在在哪条路?有没有什么参照物?” “唔……在滨海路上开着呢,到我家还要好一会儿。” 郝梦媛也压低嗓音,说道:“你开着位置共享,我想办法过去找你。钱茜茜,关键时刻不要硬反抗,就像刚才这样,你很机智地跟我求助。等会儿你也能做到吧?” 郝梦媛隐约听到她带着哭腔说了声“好”,紧接着便把位置共享了过来。郝梦媛正在为两个人的安危发愁,张垚垚又凑上来说道:“刚才跟你通话的是钱茜茜?” “是啊。” “计算机系大二学生?” “你认识她?” “她是我妹!”张垚垚也急了,问道:“她现在是不是有危险?” “还不太确定,她的外教说是送她回家,结果在带着她兜圈子,她很害怕。” 张垚垚怒道:“哼!那些外国佬儿,居然敢打我妹妹的主意!你把位置发给我,我去救她!” 郝梦媛并没有多少思考的余地,便将位置发给了张垚垚,尽管她并不相信这个“草包”的能力,但凭借直觉,她相信他说的不是假话。 来不及想太多,她便去找佟童。商业区一反常态,全都紧关着门,除了打印店,没有一家亮着灯。 郝梦媛突然想了起来——她虽然没看到会议通知,但是在群里看到过后勤发的通知,说是线路维修,下午停电到四点。正好放假,学校没什么生意,一赶上停电,商户们都关门了。 看来,“凶手”就在等这样一个时机。 小小的打印店里亮着一盏昏黄的灯——确切地说,平时那盏灯不甚明亮,但灯光很温暖。可是郝梦媛想起了佟童说过的话,灯光昏暗,真是个实施犯罪的好地方。 郝梦媛壮着胆子,走上前去,又鼓足了勇气,用力拍门:“佟老板!佟老板!” 门“倏忽”一声被拉开了,发生得太突然,郝梦媛差点儿摔倒。好在她看清楚了来人,虽说他气喘吁吁,身上还有血迹,但精神好得很,郝梦媛总算放了心。 “佟老板,你没事吧?” 佟童摇了摇头:“没什么事。” “里面发生什么事了?” 佟童回头忘了一眼,似乎很难说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笑了笑,说道:“你以前不是说,我有个大号小号么?刚才,算是切换了一下大号吧!” 第三卷 第143章 集体失联 他还有闲心思开玩笑,郝梦媛如释重负,也笑得出来了。佟童依然背对着店的内部,郝梦媛又担心起来——万一像电视里面演的那样,歹徒爬起来,朝着佟童的后脑勺抡一棒槌,那就悲剧了。 但是很显然,她想多了。歹徒已经晕过去了,佟童还用捆纸用的包带把他的手脚都给束缚了起来,捆在桌子的一角。那人满脸是血,身上也有伤痕,郝梦媛虽然胆大,但毕竟是个女孩子,她看不了这么血腥的场景,趔趄了好几步。 佟童很体贴地扶住了她的肩膀,让她在椅子上坐下。郝梦媛目之所及,是断了脑袋的电脑,拧成麻花的电源线,像鹅毛一样飘洒的纸屑,还有被“腰斩”的一截椅子。这里是同学们津津乐道的打印店,也是《刺芒》编辑部的大本营,这里举办过很多次书香气息十足的读书活动,但此时这里一片狼藉,刚才肯定发生了一场恶斗。 郝梦媛看不了血腥的场景,也不忍心看到小店被破坏成这个样子,她勉强站了起来,摆了摆手,说道:“佟老板,我不是贪生怕死,但我的确想到外面透透气。” “唔……对不住了。”佟童感到很抱歉:“我不该让你进来的。” 在高度紧张的情形下,他们俩都有些语无伦次,郝梦媛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终究没有抛弃佟童而去。幸好外面警铃大作,警察已经火速赶来了,学校保安队的队长也跟着一起来了。 有这些人撑腰,郝梦媛才不那么紧张了。“歹徒”被带走了,警察开始例行问询。在问到这是不是熟人作案时,佟童说道:“的确是我认识的人,他在学校第二食堂打工,平时经常来我这里打印乐谱。” “你跟他有什么个人恩怨吗?” 一句话就问到了点子上,佟童瞥了四周的“闲杂人员”一眼,郝梦媛很知趣地走了出去,学校的保安也跟着走了。佟童越发对不住郝梦媛,但当着她的面的确不好说。待他们都走了之后,他才说道:“他的弟弟,是我亲手给抓起来的。” 民警同志们错愕了。 佟童低下头,无奈地笑了笑:“从他第一次来这里,我就猜出来了,后来发生的一切更印证了我的猜想。我知道他对我怀有深仇大恨,我想一步步感化他的,没想到,还是我自作多情了。” 看来这个案子并不是简单调查就能完成的,得去派出所做更加详细的笔录,佟童非常不想去派出所,但是没有办法。他刚走两步,突然就顿住了,眉头紧锁,他还咬紧了牙关。 一个民警关切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 佟童抬起胳膊,众人大吃一惊,原来他的衬衣早就被划破了,胳膊上有一道长长的口子,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地上已经有一小滩血了。 “这是……” 佟童这才觉出疼痛来,苦笑道:“躲过了他的斧头,没躲过他的刀子。他用的还是我店里的刀子,就是那种普通的美工刀,紫色的,大概有十五公分那么长,我刚才用一张全新的a4纸给包起来了,上面应该还留着他的指纹。” 民警面面相觑,最后一个人说道:“说得还真够详细。” 佟童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来,反正看起来挺痛苦的,他的胳膊受伤了,肯定得去医院消毒包扎。佟童走到外面,看到了郝梦媛,学校的保安队长正在训她,情绪激动,语调激昂,好像她犯了天大的错误一样。 “你还是学校老师,不知道报警的性质有多严重吗?你一报警,不仅会造成学生的恐慌,还会让外界知道学校发生了这么恶劣的事件!你到底有没有脑子?你考虑过我们的立场吗?发生这种事情,你不知道应该第一时间找保安吗?” 郝梦媛低着头,一个劲儿地道歉:“对不起队长,我真的没想过。当时太紧急了,我能想到的只有报警。听说歹徒带着凶器,这样的恶性 事件只能让警察来处理啊……” “你到底听没听进去啊?你是学校老师,凡事都应该为学校考虑!你有没有想过这件事的影响?怎么堵住学生的嘴?我们怎么向校领导交代……” “请问,你们是在责怪郝老师吗?” 佟童一问,倒把保安队长给问住了。 佟童继续问道:“郝老师救了我的命,还在第一时间让警察抓住了歹徒,请问学校方面有什么不满吗?” 保安队长嗫嚅道:“那个……倒也不是,就是我们的立场变得很艰难……” “那么,请问,你们学校的立场更重要,还是人的性命更重要?” 保安队长无话可说,但又不服气:“我们是学校的屏障,有什么突发情况,应该先通知我们……” “通知你们,然后层层上报,等上级批复,等下一步指示?” 保安队长干咳了几句,终于说不出话来了。这个小老板,居然对这一套流程了解得透透的。 佟童说道:“要是等你们的批示下来,恐怕我人早已经凉透了。郝老师机智勇敢,救了我的命,还帮我抓住了歹徒,学校给她发个‘见义勇为奖’都不够,你居然还在这里训她,谁给你的胆子?” 保安队长的脸色从赧然到不悦再到气愤,佟童却一点都不害怕。也是,刚才勇斗歹徒他都没怕过,区区一个保安队长,又有什么好怕的? 因为佟童仗义执言,郝梦媛终于摆脱了被当众训斥的尴尬局面,刚才太慌张了,居然没有看到佟童胳膊受伤了。她当即表示要陪佟童去医院,佟童谢绝了她的好意,但是郝梦媛却非常坚持:“你父亲身体不好,你女朋友脚踝又受伤了,你胳膊受了伤,连个能帮你跑腿的人都没有,我还是跟着你去吧!” “那就多谢郝老师了……等等,你说什么?耿小庆脚踝受伤了?” “哦~是的。她刚才出来追你,走得太急了,脚就崴了。她非常担心你,但是她受了伤,帮不上什么忙,所以我把她送去了医院,替她来学校看你。” 郝梦媛本来想说,耿小庆料事如神,在餐厅里就坐立不安,仿佛预料到了佟童会发生的意外。但是她沉思片刻,便选择了缄口不言。这是他们情侣之间的事情,她多说无益。 坐上警车,佟童才有精力看手机,如郝梦媛所说,耿小庆果然对他进行了电话轰炸。不仅如此,钱茜茜还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他看着手机,自言自语道:“下午刚给钱茜茜打完电话,她找我有什么事?” “啊!对了!” 郝梦媛顾不上解释,先打通了钱茜茜的电话。糟糕,这次钱茜茜又不接电话了。 “佟老板,虽然你受伤了,但是我不想隐瞒你,钱茜茜应该是向你求助的。” “怎么了?!” “她坐上了外教的车,外教说送她回家,但她给我打电话时,那个外教正在带着她兜圈子。”郝梦媛简单说完,又解释道:“恐怕她是先给你打了电话,你没有接,她又给我打的。” 佟童一着急,声调就高了:“她怎么回事?那天我刚夸她不会被男生骗,怎么今天就上了外教的车?” “你先别那么激动。她再怎么成熟,不过是个二十岁的小姑娘,她能有多少心眼?可能跟外教合得来,相处得不错,才放松警惕了吧!” “可是……一个老外,她又不了解人家,怎么能放松警惕?” 在郝梦媛印象中,佟童很少急成这个样子,她只能徒劳地安慰道:“你先别着急……” “她是我妹,我怎么能不着急?” 话一出口,两个人都愣住了。 佟童似乎在懊悔情急之下“失言”,郝梦媛察觉到了这一点,便很聪明地跳过了这个话题:“别的先不说,大概一个小时前,她给我发了信息,说是在滨海路上,好像是在香格里拉大酒店附近。” 佟童跟开车的警察说道:“警察同志,你们应该也听到了,一个年轻的女大学生被外教带走了,现在失联了。你们能不能立刻展开调查?” “确定她有危险?” 郝梦媛急忙说道:“百分之九十有危险,她刚才跟我求助来着,她说自己很害怕,我让她保持联系,但是现在又失联了。哦,对了,我刚才还遇到了张垚垚,张垚垚说他去找她。” 佟童一听,脑袋差点儿炸了。 郝梦媛万分忐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干了件愚蠢的事。 佟童见状,便安慰道:“没事的,张垚垚虽然对她心怀不轨,但当着他两个小弟的面,还不至于对钱茜茜动手动脚。你找他帮忙,没什么坏处。” 只有郝梦媛有张垚垚的微信,奇怪的是,张垚垚也不接电话了。郝梦媛急得直喘粗气——这些人怎么都跟约好了似地,都不接电话了? 谁都不知道钱茜茜报了哪个英语辅导班,佟童也只听她说过外教年轻帅气,还是个见多识广的背包客。这样一个老外,上哪里找他? 更要命的是,他们连这个老外的姓名、住址都不知道。说不定,他垂涎钱茜茜的美色,万一他筹谋了很久,才将这个计划付诸实践,那钱茜茜就更加凶多吉少了。 一想到这里,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第三卷 第144章 自杀式攻击(上) 那时,只有耿小庆偶遇过钱茜茜,知道她在市中心的一家辅导机构学英语,但她俩见面一事,除了当事人,谁都不知道。 郝梦媛当即给好几个学生打了电话,问他们知道不知道钱茜茜的下落。自从钱茜茜搬出去之后,她跟同学的联系就更少了,在朋友圈跟她合影的,都是在电影社团结识的志同道合的朋友。很遗憾,那几个学生,郝梦媛一个都不认识。 郝梦媛唉声叹气:“如果她住在宿舍里,好歹还有个照应,搬出去之后,怎么找她呢?” 佟童想从朋友圈找找线索,钱茜茜并没有设置三天可见,不过她发的也不太多。在暑假刚开始时,她发了一张跟外教的合影,“跟ti第一次上课,这个西方人居然也是李沧东的粉丝,意外加惊喜,更期待以后的课程啦!” 所以,纵然推理能力强大,佟童也只能提炼出有限的信息:ti,三十左右,爱好电影,喜欢韩国电影导演兼作家李沧东,很容易赢得了钱茜茜的好感。 郝梦媛也看到了那条朋友圈,说道:“她也没发个定位,也没说是哪家辅导机构。” 佟童说道:“大概是不想发吧!你看这个上课环境,就知道这家机构很高端。钱茜茜很久都没炫富了,她很注意这些。” 正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佟童又说道:“以前有资格接待外国人的宾馆并不是很多,虽然从去年开始,国家基本上不再为外宾投宿设置门槛,但实施没有多久,了解这个规定的老外应该不会很多。所以,钱茜茜的外教带她回住处的可能性更大。” 众人都期待他继续说下去,但是佟童也一筹莫展:“可是她究竟在哪儿学英语?那位外教住在哪里?”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突然灵光一闪,说道:“彩虹!” 彩虹? “钱茜茜在我店里看过英语资料,那个机构发了好几个塑料文件夹,我记得很清楚,上面有彩虹的图案。” 郝梦媛连忙拿手机查了起来,从“彩虹”查到“rabow”,再从“七色光”查到“seven lors”,还是没有查到。她有几分懊恼,沮丧地说道:“还能是什么?总不至于是’七彩祥云‘吧?” 默不作声的佟童突然开口道:“郝老师,你查查有没有sc这个机构?” sc,正是“seven lors”的缩写。郝梦媛心领神会,一输入这几个字母,她便惊呼起来:“有!就在南洪街上!” 这一发现让众人振奋不已,虽然他们没有夸赞,但都对佟童佩服不已。警察们已经在打电话了,郝梦媛悄悄对佟童竖起大拇指:“佟老板,你真厉害,居然这么快就猜出来了!” “那家培训机构紧挨着’清北‘。”不知他是不是累了,他有些疲惫地说道:“我在那里看到过’清北‘,所以对sc有印象。我以为s和c是这家机构创始人姓氏首字母,没想到居然是’七色光‘的意思。” 听到“清北”两个字,郝梦媛也有些感慨。在高中时期,她在清北里补习了很长时间,时光荏苒,清北的规模早已今非昔比,不知道还是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老板在经营? 警察查到了那个外教的住址,是机构为他租的房子。警察说他们过去,让佟童早点儿去医院就医,但是佟童坚持道:“不用了,就是点儿皮肉伤而已,我跟你们一起去。从某种程度上说,你们可以把我看做她的监护人。” 既然他这样大大方方地说出来了,郝梦媛便不再犹豫,问道:“你真的跟钱茜茜有亲戚关系?” 佟童的回答模棱两可:“这个答案,恐怕得别人告诉你。” 那个外教的家碰巧就在附近,开车过去也就五分钟,但他们敲了半天门,也没有人回应。电话是无法追踪了,车子开到了哪里,也需要追查一段时间。而对佟童来说,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下楼时,他重新翻看起了钱茜茜的朋友圈,研究那唯一一张合影。他将图片放大了很多倍,注意到了墙上挂着的一幅画,说道:“这小子,还喜欢画画?郝老师,你过来看看,这是不是解家村的码头?” “我看看,咦,这好像是真的!”郝梦媛惊呼一声:“我想起来了!我爸跟我说过,有个老外住过我家民宿两次,每次都是大早上出门,带着一个相机,拍半天才回来。他还挺健谈的,跟我爸聊了很多。我爸不会英语,叫他‘提母’,不就是‘ti’吗?” “你爸爸……以前是不是工程师来着?” “是啊,他最开始是在军工研究所工作的,后来被挖到了‘昌和’,但是干了没几年,就辞职了。”说到这里,郝梦媛也觉得不对劲:“钱茜茜的爸爸是公务员,她跟我说过,她爷爷——也有可能是姥爷,也是一位退休军官,每个月给她两千的零花钱。从这点来判断,老人家的级别应该不低吧?佟老板,你的意思是说,这个ti,是有可能故意接近她的?” “谁知道呢?郝老师,钱茜茜给你发的最后一次定位,是在哪里?” “是一个加油站。” 佟童看了一眼,说道:“是去解家村的方向。” “解家村?”郝梦媛喃喃地重复道:“他不会是想去我们家的民宿吧?” 佟童思忖道:“倒也不一定跑那么远开房,别忘了,那里还有码头,万一他是另有所图,想把钱茜茜劫持到海上呢?” 当然有这种可能。 郝梦媛经常给学生做一些安全教育的讲座,那段时间还有一位中国女博士在美国被害,迄今都没有找到尸骨。想到这些,郝梦媛头皮发麻。但愿幸运降临在钱茜茜身上,不要让她受到伤害。 他俩在电梯里嘀嘀咕咕,警察听得一愣一愣的。佟童诚恳地说道:“他们极有可能去了解家村,我们可不可以去那里?” 他什么都不是,说这些也没有十足的根据,人家为什么要听他的? 所以,一位警察也诚恳地说道:“你们的心情我充分能理解,但我们现在连什么情况都搞不清楚。当务之急,是送你去医院,剩下的交给我们吧!” 佟童也深感自己膨胀了,他一个小老百姓,怎么能指挥警察呢? 重新坐到车上,郝梦媛再次给张垚垚打电话,他依然没有接。郝梦媛很郁闷——难道这家伙并没有追钱茜茜,而是逃之夭夭了?所以才回避她的电话? 找不到张垚垚,佟童久违地联系了张永明,情况紧急,他直截了当地追问起了张垚垚的下落。张永明一头雾水:“我今天不忙,在家吃晚饭,他没回家。刚才他妈妈给他打电话,他也没接,怎么了?” 张垚垚闯了太多次祸了,所以一接到这样的电话,张永明便紧张不已。佟童说道:“张叔叔,实不相瞒,今天下午张垚垚来找我麻烦了,还带了他的两个小弟……” “什么?!”张永明气愤不已:“这次是因为什么?” “这个原因我以后再跟你说,当务之急是找到张垚垚。你知道钱茜茜吧?她好像被她的外教劫持了,张垚垚追她去了,但是现在都联系不上了。” 这一晚上发生了太多事情,张永明的脑子都转不过弯来了。他“唔”了好几声,声调又陡然升高:“你是说,他在追歹徒的过程中,失联了?!” “您可以这样理解。”佟童补充道:“如果他真的是去追歹徒的话。” 张永明径直把电话挂了。 佟童心道,今夜,港城又要因为张大公子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了。 警察执意把佟童送到了医院,他知道,如果跟警察拉扯一番,可能会浪费更多时间,于是,他很听话地就医,并拜托民警同志一定救出他的妹妹。 但是,在民警们放松警惕之后,佟童便给郝梦媛使了个眼色,郝梦媛跟他默契十足,立刻跟他跑了出来。二人钻上了一辆出租车,朝解家村的方向疾驰而去。 郝梦媛经常在解家村一带游玩,她对那里的情况很熟悉。佟童推断道:“我觉得,张垚垚也在那里。他极有可能已经跟那个老外发生了冲突,也有可能出了车祸,暂时没法接电话。我感觉后者的可能性更大,因为张垚垚带着他的两个小弟追了过去,既然他是来跟我挑衅的,他带的人必然是能打的。他们三个人打外教一个,不至于那么快就落败吧?如果真是这样,那那个外教还真是厉害了。另外,如果真是把他们三个打趴下了,那他应该带着钱茜茜快点儿逃离现场才是。而且,在打斗的间隙,钱茜茜应该是可以报警求助的,她毕竟是个机灵的小孩。所以,我觉得他们是出车祸了,或者是一同发生了别的意外。” 郝梦媛只是静静地听着,没有发表任何言论。佟童问道:“你是不是觉得哪里有漏洞?” “不是,我是觉得你太强大了,像开了天眼一样,未卜先知。” “倒也不是。”佟童谦虚地说道:“有时候我也只是随口一说。” 只有他们两个人,行动反而更快。已经到了晚上,又是往郊区方向开,一路上畅通无阻。但是司机听着两个人的对话,又瞥到了佟童受伤的胳膊,他还是有点害怕。 郝梦媛挤出笑容来,尽量笑得和蔼可亲:“嗨,师傅,把我们当成便衣就行啦,我们两个可是好人。” 司机师傅更害怕了。 如果是在显眼的地方发生打斗或者车祸,那应该早就有人报警了。但郝梦媛知道,从一条快速路下来之后,有一条山村小道,那里还没有修好,只能算比较平整的土路。那段土路大概长二百米,两边都是农田,距离村庄比较远,如果真发生了车祸,那很有可能没有人看见。 佟童觉得很有道理,但那位司机却死活不肯走那段路。下了快速路之后,他将车停在路边,说道:“这条路连个路灯都没有,谁敢开?黑灯瞎火的,我也不知道去哪里掉头。我不过去了,你们愿意投诉就投诉吧!” 佟童和郝梦媛都不愿意为难别人,司机一路风驰电掣地载他们过来,已经很不容易了,所以剩下的路他们自己走过去。郝梦媛麻利地将丝巾拆了下来,不由分说地系到佟童手臂上。她说道:“近心端止血,是不是这样操作的?” “大概是吧。”佟童感激地笑了笑,刚想说,这点小伤还用不着这样止血,但是又不忍心拂了她的好意,便笑道:“谢谢你啊。” 二人没有迟疑,立刻朝着山村的方向走去。佟童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向远处看去,果不其然,两辆车停在了那里,安静地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郝梦媛担心再次看到打印店里的场景,害怕地闭上眼睛,又摇了摇头,给自己打气:“没什么,这是救我的学生,身为老师,我不能退缩。” “郝老师,如果真的害怕,可以在这里等我的。” “不用,狭路相逢勇者胜,逢敌必亮剑!”她深呼吸了几口:“走吧!” 看她这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去攻打平安县城呢。 第三卷 第145章 自杀式攻击(下) 走近了看,两辆车果然发生了碰撞,郝梦媛又朝着佟童竖起了大拇指。佟童谦虚地说道:“是你带路带得好,如果不是你带我过来,我真不知道还有这条偏僻的路。” “算是咱们两个人碰撞出的智慧火花。” 二人相视一笑,又急忙朝前走去。这场车祸的确有些严重,张垚垚的车追尾了,外教的车屁股直接凹陷进去了,张垚垚那辆刚买不久的车也撞得很狼狈。张垚垚在车窗上贴上了玻璃膜,从外面看不到里面的情况——当然,佟童也不是很在意,他只在乎钱茜茜。他瞟了一眼,张垚垚并不在他的车上。郝梦媛也壮着胆子看了一圈,站在外教的车前面,摇了摇头:“这里也没有人。” 人都去哪里了? 佟童低头观察脚印,天太黑了,也看不出什么来。道路两侧虽然是农田,但农田要比道路矮一米左右。佟童下意识地将手电筒照进农田里,他一眼就看到了一双修长的腿,还有一只掉了的男式皮鞋。 再往前看,钱茜茜躺在地里,小裙子被掀了上去。张垚垚两条腿不正常地弯曲着,躺在她的身边,二人都在昏迷着,看起来好像抱在了一起。 佟童气歪了鼻子——很明显,张垚垚是想搀扶着钱茜茜从车里出来,但是站立不稳,一下子摔倒了,二人都摔进这片花生田里了。 车撞得那么严重,钱茜茜肯定受了伤,这一跤摔下去,只能让她的伤势更加雪上加霜。 这个张垚垚,要说他什么好? 更要命的是,哪怕是在昏迷中,张垚垚的手依然不安分地放在钱茜茜的胸口上。 佟童气歪了鼻子,立刻跳到田里,先把衬衣脱了下来,盖在钱茜茜身上,然后冲着张垚垚的屁股就是一脚。昏迷中的人浑身死沉,张垚垚挨了这势大力沉的一脚,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佟童没办法,只能没好气地把他拖到一旁。郝梦媛也很生气,不过她比佟童理智不少:“佟老板,你轻一点儿,他身上还有伤,别把他弄死了。” “弄死拉倒!”佟童又踹了他一脚:“居然馋到这个样子,真是没出息!可恶!可恨!该死!” 要不是担心钱茜茜,佟童还能再揍他一顿。钱茜茜还在一旁昏睡着,佟童心疼极了,轻手轻脚地抱起她,将她放在田垅之间的平地上,生怕弄疼她。 佟童和郝梦媛轮番唤了好几声,钱茜茜也没醒过来,佟童以为她死了,眼泪都快急出来了。还好郝梦媛摸到了她的心跳,也探到了她的鼻息。她二话不说,径直拿起手机打了120,但是在说位置时,她卡了壳——这是在哪里呢? 不过郝梦媛还是很冷静的,她四下张望一番,便跟接线员说道:“您可以先搜索解家村,进村的大路只有一条,进村之后,继续沿着大路走,或者您可以找村民打听一下,往西南方的水库这边走,需要救助的人,就停留在去水库的路上。” 一打完求助电话,佟童和郝梦媛都恍然大悟——张垚垚一伙可能已经报过警了,但是这个位置,他们怎么说得清呢?恐怕,他们连这里是谢家庄还是解家村都不知道。 钱茜茜还在昏迷着,佟童始终把她抱在怀里。郝梦媛看了张垚垚一眼,说道:“要不要救救他,他也挺可怜的。” 佟童冷声说道:“就让他躺在那里吧,反正他这样的贱人,命都比较大。” 尽管如此,他还是忍不住说道:“郝老师,要不你看看车里有没有矿泉水,给他喂点儿水吧!要是他真死了,我还感觉对不起他爸。” 想起张垚垚高中时期的种种恶行,郝梦媛也不愿意搭理他,即便如此,她还是依照佟童说的做了。给钱茜茜喂了几滴水之后,她又给张垚垚喂了点水。张垚垚恢复了一点神智,“哎呦哎呦”地哼唧了起来,迷迷糊糊地,又要伸手抓郝梦媛。 郝梦媛终于理解佟童的心情了,哪怕是死到临头,这家伙依然是满脑子不安分的想法。她将水泼在他脸上,骂了一句“活该”,却又觉得不解气,轻轻踹了他一脚。踹完之后,她又赶紧吃起了手指头,自言自语道:“下手不算重吧?” 因为郝梦媛表达得很清晰,大概过了十五分钟,救护车就来了。钱茜茜被抬上了车,张垚垚也被别人从花生地里搀扶了出来。不知他是不是想享受跟钱茜茜一样的待遇,任凭别人怎么摇他,他也不醒。直到小护士说了一句“别装睡了”,他才醒了过来,用力掐着小护士的肩膀。小护士默默翻了个白眼,终于忍不住吐槽道:“一个大老爷们儿,能不能坚强点儿?” 张垚垚看到了佟童,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佟童不跟他客气,直截了当地问道:“那个老外呢?” “跑了。”张垚垚说道:“我让阿飞和虎子追去了。” 啧啧,这两个名字,还真像《古惑仔》里面为大哥冲锋陷阵的小马仔。只可惜,张垚垚这个“大哥”实在没啥气势。 佟童又问道:“他们往哪个方向去了?” 张垚垚随手往东北方向一指:“我只顾着救钱茜茜了,没怎么在意。” “你确定是那个方向?” 张垚垚向来办事不利,除了泡女生,其他的技能几乎为零。所以,佟童担心他看错了,才再三跟他确认。张垚垚害怕佟童的眼神,默默吞了口唾沫,说道:“反正我看到的是。” “你记住了,要是你那两个小弟没救回来,完全因为你这双眼没看清楚,知道了吗?” 张垚垚可没想到自己这双普普通通的眼睛居然还承担着这么艰巨的重任,他懵懂地点了点头:“应该没看错。” 得到这个答复,佟童扭头跟郝梦媛说道:“郝老师,拜托你照顾好钱茜茜,我得找到那个狗东西,将他绳之以法。” “可是警察马上就来了啊……” “不行,我得亲手抓住他,要不我咽不下这口气!” 从他刚才的表现来看,他八成是想在警察到来之前抓住那个外教,然后揍他一顿。郝梦媛理解他的心情,但是忧心忡忡地劝道:“可你这样冲出去,还是有危险的。” 佟童没有再回复她,只叮嘱她照顾好钱茜茜,便消失在了苍茫的夜色中。 东北方向依然是大片的农田,幸运的是都是低矮的作物,视线没有被遮挡住。佟童没有看到张垚垚的两个小弟,他也无暇顾及,万一他俩贪生怕死,早已经逃走了呢? 佟童是在公路边上看到那个外教的,他正在伸手拦车,不知是想搭顺风车,还是想抢劫车辆逃跑。看样子他等了好一会儿了,佟童看到他的背影时,他正疯狂地扯着头发,对一辆呼啸而去的大卡车骂了一声“s h i t”。 不过,倒有一辆车停了下来,车窗一摇下来,外教便十分开心,用并不熟练的中文,连说带比划。那个车主好像听懂了他的话,外教正笑嘻嘻地拉开后面的车门,一只有力的大手握住了他的肩膀。 外教转过头来,看到一张年轻的脸庞,他好像并不是警察,但是面色很不和善。 “ti?” 外教狐疑地点了点头,年轻人毫不犹豫地给了他一拳。外教踉踉跄跄还没倒下,车倒是受了很大的惊吓,屁股一冒烟,突突突地逃走了。 外教被打懵了,刚站起来,另一半脸颊又挨了一拳。看来这次牙齿松动了,满嘴都是血,他大叫道:“你这个疯子,你到底是谁?” 佟童没有回答他,而是跳了起来,对着他的下腹就是一脚。这一脚终于让外教受到了重创,他躺在地上,捂着肚子,怎么也起不来了。 佟童这才走近了,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看清楚了?我是钱茜茜的哥哥。” “……” “你想对她做什么?或者说,你对她做过什么?” 外教还想狡辩,痛苦地说道:“我没有恶意,我只想跟她约会。” “港城那么大的地方,不够你约会?你跑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做什么?” 外教委屈巴巴地说道:“我也不想来这里!是那辆奔驰在追我!我只能沿着我熟悉的路开!天知道我怎么到了这个鬼地方!” 他大概说的也不是假话,见佟童不说话,他又骂骂咧咧地说道:“那个奔驰车主简直愚蠢到家!他以为自己是fbi?跟我上演飙车的戏码?我为了躲避一条狗,紧急刹车了,他居然撞了上来,我差点儿去见上帝!” 说罢,他又加上一句:“那个愚蠢的人,简直是在自杀式攻击!” 也是,这种毫无必要的自杀式攻击,也就张垚垚干得出来。 暂且不管张垚垚,佟童问道:“那你为什么还要逃跑?” “我不是逃跑,是在寻求帮助。” “你别说谎了!”佟童冷笑道:“要是再不说实话,当心我打断你的腿!” 佟童的英语十分流利,这让外教很意外。他躺在地上喘息着,似乎在筹划着什么。佟童跪压在他身上,找出了他的手机,让他解锁。 外教叫嚣道:“你这是在侵犯我的隐私权!” “即便侵犯了,我也要看看,你有没有侵犯我妹妹的肖像权!” 外教不肯乖乖就范,佟童又扇了他几个耳光,他晕过去了。或许是不小心用面部解了锁,手机已经打开了,佟童坐在了路边,翻看起了手机相册,果不其然,那里面有钱茜茜的几张照片。 钱茜茜穿得并不裸露,但是外教拍的角度很刁钻,要是那些照片落到猥琐男手里,大概又会成为宝贝吧! 佟童不由分说,拿自己的手机拍下了证据,然后把那几张照片给彻底删掉了。或许外教手机里还有其他的“犯罪证据”,但是佟童不关心了,让警察去处理就好了,他就是不想让钱茜茜受到任何伤害。 处理完了,他还想揍他一顿,却突然听见一声闷响,原来,那老外捡起了一块石头,不偏不倚地砸到了他的太阳穴上。 佟童冷眼瞅着他,吓得他急忙又躺在了地上。虽然太阳穴还隐隐作痛,但佟童被他幼稚的行为给逗笑了,他一步步地逼近,说道:“你说你本事也不大,怎么就是不怕惹事呢?” 第三卷 第146章 阿姨 吴海兰是个生意人,而且是在当地小有名气的女企业家。她曾经还是为国争光的运动员,在发家致富之后,在家乡建了两座羽毛球场馆,不遗余力地培养下一代运动员。她家大业大,又热心慈善,身兼数职。所以,如果要介绍她的头衔,大概要一口气念个一分钟左右。 能力强,赚钱多,应酬也相应地多。吴海兰并不喜欢应酬,但是没办法。在钱茜茜小的时候,她就经常在外面待到半夜才回家,一身酒味让睡熟的钱茜茜从睡梦中醒来。现在女儿都上大学了,她还是跟以前一样,她对各种红酒如数家珍,但是她可能在家里连瓶醋都找不出来。 她跟别人调侃,她活得还不如她家保姆舒坦。保姆住在她的豪宅里,每天打扫卫生。钱茜茜上大学之后,照顾一条年迈的拉布拉多就是保姆最重要的工作了。而她天天风尘仆仆,早出晚归,豪宅就跟旅店一样。 吴海兰已经五十多岁了,有时半夜归来,翻看朋友圈,她也会羡慕老同学的生活。人家差不多都退休了,可以四处溜达,游览祖国的大好河山了。还有的修炼瑜伽,在朋友圈打卡读书,学习插花、茶道等等,一派岁月静好的景象。 吴海兰有什么呢?运动员生涯几乎毁了她的腰,她不能再做剧烈运动;她也没有时间学那些风雅的爱好;遇到困难时,也没有老公为她分担。甚至,在好姐妹苏子珊去世之后,她再也没有交过一个知心朋友。 想到这些,吴海兰就会有些落寞。但是又一想,她有花不完的钱,还有一个聪明漂亮的女儿,这些也就足够了。 那天晚上又有聚会,当地文联举办的。跟那群文绉绉的人在一起,吴海兰并不是很舒服。但谁让她人脉广呢?她推脱不掉,便去了。席间,几个中年男人喝得油光满面,兴致很高,可能把自己想成了李太白,举起酒杯吟起了诗。 吴海兰被他们吵吵得头疼,再加上生意上的事情太多,她被吵得头疼,便躲在角落里看起了手机。别人说什么,她就随便附和两声。以为这样就能撑到饭局结束了,没想到一个秃头大爷突然大叫一声:“吴海兰!” 像是上课溜号被当场抓住一般,吴海兰吓得浑身一激灵,差点儿就要喊“到”了。秃头大爷成功把她吓着了,因此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 吴海兰差点儿把眼前的一盆毛血旺泼他脸上,忍了又忍,便又礼节性地笑了笑:“老杨,你喝多啦?想冲我耍酒疯?” 秃头大爷握着一瓶酒,踉踉跄跄地转了一圈,大声嚷嚷道:“你们知不知道?吴海兰——诶,不对,要尊称一声吴总,吴总当年也写过诗!” 众人很给面子地起哄,吴海兰则尴尬地笑了笑:“淡定,淡定,我有爱写诗的朋友,但我本人并不会写,人家是真的风雅,我不过是附庸风雅。” 秃头大爷并不打算放过她,依旧嚷嚷道:“今天是我们‘鹤鸣诗社’成立周年的大好日子,我们吴总怎能不助兴呢?来,大家的掌声再热烈一点,请吴大美女为我们赋诗一首!” 要不是生意上还有往来,甚至还要在某种程度上倚仗这位秃头大爷,吴海兰早就往他头上泼毛血旺了。 她勉强抽动了嘴角两下,刚想推辞,但这一推辞,不知道又要被灌多少酒,吴海兰只得硬着头皮说道:“那就先请杨总给起个头吧!” 秃头大爷便装模作样地清清嗓子,摇头晃脑地说道:“花好月圆齐相聚。” 呸。 吴海兰差点没吐出来,这个秃头大爷还是诗社的社长呢,念出来的诗,比王熙凤那句“一夜北风紧”还差了一大截。 就算有再多不满意,她还是隐藏了起来,假意思考了一番,便接了下去:“地杰人灵长相守。” 一大堆人此起彼伏地叫好,吴海兰摆了摆手:“不行了,我真编不下去了,我压根就不是个写诗的人。” 她这样说着,但在座的人还是为她叫好,回家的车上,吴海兰脑海里面还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声音,她忍不住开了一点窗,让自己清醒清醒。 但是在风中,仿佛依然有人在说——好诗啊好诗!吴总做的诗真是好诗啊! “狗屁!” 吴海兰自言自语,司机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吴海兰用手支住额头,依旧自嘲般地说道:“我当年是最不会写诗的那一个。可那群人从来都不惯着我。” 回到家,卸了妆,她便疲倦地躺在了床上。别人的床头大都摆放着家人的合影,但是吴海兰床头只有她和女儿的各种合影,还有一张老照片,是她跟另一个女生的合影。吴海兰特意叮嘱保姆,每天都要把床头这几张照片擦一擦。 吴海兰本来睡意很浓,但是看到那张老照片,又忍不住拿过来,抚摸了一番。“子珊,今天我竟然被人夸了一番,说我写诗写得好。还真是滑稽,我居然会被人说写诗写得好!要是舒云开他们知道了,肯定要笑死了!唉,以前觉得那帮人太缺德,嘴巴太损。但是活到现在,居然连个取笑我的人都没有了,真想你们啊!” “唉,要是你能留下点儿念想也行,可你们一家三口都走了,我这心里的窟窿啊,永远都填不上了。” 照片无言,四周寂静。 那些灿烂的岁月仿佛还在昨天,转眼已经二十多年了。吴海兰叹了口气,停止了伤感,把照片放回原位,正要睡觉,手机却响了起来。 是宝贝女儿钱茜茜打来的,都已经快十一点了,会有什么事呢? 吴海兰慌忙接了起来,电话那端居然不是女儿,而是女儿的辅导员郝老师。一听到辅导员的声音,吴海兰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郝老师的声音很温柔,而且她很贴心地说道:“茜茜妈妈,您不要担心,钱茜茜的确是出了点意外,但是没有大碍,现在回了病房,已经睡着了。她受到了不小的惊吓,一直喊妈妈,所以,我才给您打了这个电话。” “唔,唔,到底是什么事啊?茜茜还醒着吗?我想跟她说说话!” 郝梦媛把电话递给了钱茜茜,吴海兰很快便听到了女儿的呜咽声。女儿一哭,她又慌了。钱茜茜哭着让她快点儿来,吴海兰急忙说道:“好好好,你别乱动,好好躺着,听医生的话——郝老师,麻烦你了,在我到达之前,还请你好好照顾她啊!” 郝梦媛满口答应,即便这样,吴海兰还是六神无主。她叫了司机,在等待的过程中,又摸出手机来,给张永明打了电话。张永明没接电话,她便急得骂:“平时天天在群里发些奇葩案件的链接,关键时刻连个人影都找不到,气死我了!” 还好从老家到港城并不远,凌晨的道路又通畅,原来三个小时的车程两个半小时就到了。吴海兰火急火燎地到了病房,当她看到宝贝女儿躺在病床上时,眼泪又止不住了。 钱茜茜的颈椎错位了,脖子被固定住了,头都不能转,一哭起来就特别可怜。她的小腿也骨折了,身上被撞得青一块紫一块,估计得在床上躺好几个月了。 通过郝梦媛的描述,吴海兰大概了解到发生了什么。她一阵后怕,跟女儿说道:“我就说了,不能去留学,你非得去。你看,这还没有出国,就出事了。这要是出了国,没有这么负责任的老师……我真不敢想。” 郝梦媛摆了摆手,谦虚道:“我其实没做什么,多亏了她那位机智勇敢的老板……” 郝梦媛还没说完,钱茜茜愤愤地说道:“老妈,佟老板和郝老师是我的救命恩人,但是!张垚垚!就是我那个哥!他差点儿害死我!” 如果不是因为张垚垚穷追不舍,外教不会跑到那么偏僻的地方;如果不是因为那个亢奋的自杀式攻击,钱茜茜也不会受这么重的伤。 “他好心办坏事,这也就罢了,但是……他,他还占我便宜。”钱茜茜又羞又怒,又哭了:“妈,这次一定要跟他家断绝关系,我都想告他了!” “这个一定。”吴海兰体内的火药桶被彻底点燃了,差点儿就跳起来了:“这口气,我比你更难咽下去!” 不知道张家父子去哪里了,吴海兰打了无数个电话,发动各方人脉,哪怕把这医院翻个底朝天,也要把张垚垚找出来。她一生气就开始暴走,郝梦媛一溜小跑跟着她,劝她冷静一点。吴海兰冷不丁地回头,说道:“郝老师,等你当了妈妈,尤其是有了女儿,你就能体会到我现在的心情了。” “咦……”郝梦媛并没有在意她的话,而是往前一指,说道:“佟老板?” “谁?” “就是钱茜茜的救命恩人。” 那个年轻人正背对着吴海兰,他的胳膊上缠着绷带。吴海兰快步走了过去,她知道该好好谢谢人家,但是对张垚垚的愤怒没有消退,她无法控制自己的表情。 郝梦媛试探着喊了一声:“佟老板?!” 佟童一回过头,看到并排站在一起的两个人,顿时就愣住了。 而在吴海兰眼中,佟童的回眸就像电影里的慢镜头一样,一帧一帧,每个动作都那么清晰。 她也愣住了。 她又急急地往前走了几步,却迅速地摇了摇头:“不可能,不可能。” 但是她又不死心,继续往前走,在不知不觉间,她浑身的肌肉已经完全松弛,愤怒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佟童从错愕中回过神来,浅浅地笑着,在原地等着她。 吴海兰一步一步,终于走到他的面前,不知何时,她的眼里已经满是泪水,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指,任凭它们划过佟童的脸庞。 她依旧在喃喃自语:“不可能,不可能。” 佟童却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像是面对一个久别重逢的长辈,他温柔地说道:“阿姨,你好呀。” 第三卷 第147章 曲折的认亲路(上) “你……认识我?” 吴海兰声调发抖,佟童则淡定地点了点头,说道:“您年轻时是著名的国手。” 吴海兰瞬间失望不已。 玩笑开完了,佟童笑了笑,又说道:“还是我妈……” 正在此时,吴海兰的电话响了,是熟人打过来的,说是找到张垚垚了。吴海兰用耳朵夹着电话,给佟童比划了一个抱歉的手势,轻声说了声“回头再聊”,便急匆匆地走了。 郝梦媛正期待着一场重逢的大戏,见到此情此景,不由得大失所望:“打电话那人真没眼力劲儿。” 佟童也有点失望,但他哈哈大笑,豁达地说道:“人家又看不到这一幕,没眼力劲儿也是正常的。” 郝梦媛耸了耸肩膀,说道:“不过,这位吴女士还没有找到张垚垚,怒火还没有发泄出来,等她情绪调整好了你们再相认,也挺好的。” 明明只过了一晚上,佟童却感觉像过了好几年那么久。他胳膊上的伤口包扎好了,额头也贴上创可贴了,把自己收拾得干净一点,准备去楼上看看女朋友。郝梦媛忙活了一晚上,现在尘埃落定了,她反而有点无所适从了。 “要不,你跟我一起到楼上?说不定……还得麻烦郝老师给买点早饭。”佟童不好意思地说道:“你看,我女朋友脚受伤了,我的胳膊受伤了……” “没问题,走吧!我今天就为你们这些病号服务!” 耿小庆给佟童打了一晚上电话,一开始很担心他,后来又因为他一直不接电话而心生怨恨,可是一晚上杳无音讯,她又忍不住担心起来。直到他在凌晨归来,给她打了电话,她才哭出声来。 男朋友的胳膊受伤了,额头也有伤痕,耿小庆悔不当初:“我都跟你说过了,那个大叔对你图谋不轨,你怎么还大晚上地去店里?还是我说得太轻了,要是我更加强烈地阻拦你……” “好啦。”佟童温柔地打断了她的话:“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这一劫,无论如何都躲不过去。” 耿小庆眨眨眼睛,郝梦媛也没听懂。 “我已经跟警察说完了,那位大叔,是我的仇人——不对,也不能叫他大叔,他不过三十多岁,比我们大十岁左右。” 佟童说,那个人叫高兴,他的弟弟叫高准。听到“高准”这个名字,耿小庆立刻恍然大悟:“原来是你大学学长!就是你亲手送进监狱的那个。” “不错。”佟童缓缓说道:“高准是家里唯一的希望,他出事之后,他家——尤其是他哥哥,失去了唯一的依靠,他恨死我了。” 郝梦媛问道:“既然是你朋友的哥哥,那你们之前认识吗?” “不认识。准哥的老家在贫困山区,太远了,我们一次都没去过。”佟童说道:“不过,高兴第一次来我店里,说的是方言,我大体能判断他是哪个地方的人,当时就有一点怀疑。后来,我听别人喊他’高师傅‘,那时我就有了答案。其实最关键的线索是他的眼神,你们跟他毫无关系,感觉不出来,但是我跟他有仇,所以他眼中的杀气被我看得一清二楚。” 耿小庆着急地说道:“既然这样,那你怎么没有报警呢?” “报警?那要怎么说?告诉警察,这个人有报复我的企图?”佟童笑道:“这几个月以来,我感觉他犹豫过很多次,可能他觉出来了,我不是什么恶人。我以为我一点点帮助他,感化他,会化解他对我的仇恨,没想到,还是没躲过这一劫。” 郝梦媛回想起来了,在她跟佟童重逢之后,那天晚上,他们就见过那个乐谱大叔。那时,他潜伏在花丛里,喝得醉醺醺的,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佟童叮嘱郝梦媛,让她以后不要把车停在这种黑灯瞎火的地方,虽然是在学校里面,但是太不安全了。 如此一来,佟童的确是从很久之前就感觉到危险了,但是他选择的是提防与忍让。郝梦媛忍不住轻轻鼓了掌:“佟老板,你真的挺能忍的。” 耿小庆则想起了那个“垃圾人”理论,便说道:“你早就知道了,还跟我扯什么’垃圾人‘,他不是什么垃圾人,是你的仇人嘛!” “要说他是垃圾人,也没什么问题。”佟童说道:“你们应该都闻到过他身上的酒味吧?没错,以前准哥告诉过我,他哥哥嗜酒成性,喝完酒就闹事,闹完事还没有钱赔人家,到头来只能跟他弟弟要。唉,如果不是养了一家的吸血鬼,准哥也不至于被金钱收买,走上不归路。这个高兴,在食堂里工作,永远都是脏兮兮的,无论干多久,都是干着最基础的工作,拿着最低的工资。他骂骂咧咧,成天抱怨,为什么累死累活也赚不到钱,他却从来都没有从自己身上找原因。他拿着斧头砍我的时候,还说是我害了他弟弟,我害得他们家家破人亡,还在这里左拥右抱——当然,’左拥右抱‘这个完全是子虚乌有啊!他看不下去,要替天行道,所以要砍死我。” 听完这番话,耿小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心有余悸:“他真的拿斧头砍你了?唉,想想那个场景,真受不了。” “没事。他拿着斧头砍我,我抄起椅子抡他。”佟童笑道:“最后,还是我赢了,不过椅子替我挡了一截,被他砍断了。” 说罢,佟童又看了看自己的胳膊,苦笑道:“如果我没有对他手下留情,我也不至于被他划拉这一下。” 郝梦媛只是静静地听着,半晌才问道:“可是,你说的那个’准哥‘,他到底犯了什么罪?” “危害国家安全罪。” 一阵冷风刮过,所有人都不敢说话了。 好像再打探下去,她们也能落得这个罪名似地。 耿小庆率先打破沉默,说道:“你们俩一晚上没睡,佟童还受了伤,你们都休息一会儿吧!” 这么一说,二人确实感觉疲乏不堪,但昨天一晚上发生的事情太精彩,恐怕说几天几夜都说不完。郝梦媛打了个哈欠,说道:“昨晚迷糊了一会儿,现在还得上去看着钱茜茜。学生出了这么大的意外,辅导员必须得时刻盯着,我不跟你们说了,先上去了。” 佟童也要去看看钱茜茜,耿小庆已经知道他俩的关系,也没有阻拦。只是想起她设计陷害钱茜茜一事,还是感到不安。她希望钱茜茜神经大条,千万别提起来。 钱茜茜昨天晚上还半死不活的,休养了十几个小时之后,又容光焕发了,除了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精神头一点儿都不差。听说佟童是在大战歹徒之后再赶去救她的,钱茜茜对他的神勇佩服得五体投地。但是因为自己一时疏忽,连累老板和辅导员受累,她又非常过意不去。 佟童拉了把椅子坐在床边,问道:“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还说自己机灵,机灵能差点儿被外教给拐跑?” 钱茜茜不服气地说道:“你明明是跆拳道高手,怎么打一个普通大叔,还把自己给打伤了呢?” “……” 伶牙俐齿,还是不好对付。 佟童说道:“不是我吹,跆拳道的优势在店里那个小空间里根本发挥不出来。当年我打高小宝,五六个人吧,还不是被我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钱茜茜想象了一下他的英姿,忍不住又泛起了花痴。她肯定不知道,再稍微等一会儿,她就会多一个哥哥了。 “ti人挺好的,说实话,我对他也挺有好感的。昨晚上车之前,我都以为我俩只是普通朋友,可是车一开起来,他就跟我说,他喜欢我,每天晚上做梦都梦到我,希望我去了美国之后跟他交往什么的。我跟他说,我有喜欢的人,一点儿谈恋爱的念头都没有。他好像挺受挫的,我感觉他生气了,油门踩得特别足,开的方向也完全不是我家的方向。我特别害怕,就给郝老师打电话了。ti说,他带我去一个地方,让我考虑一晚上。他还说,他从来都没有被人拒绝过,他不相信我会不喜欢他……他开得越来越偏,我更害怕了。然后,他说有人在跟踪他,他跟那个人飙车,我都想跳车逃跑了,就在那时,车被撞了。” “你啊,逃过了ti,没逃过张垚垚!”佟童摸了摸她的头,说道:“你可长点心眼吧!还好你们郝老师认真负责,否则你吃亏吃大发了!” “……嗯,我特别感谢郝老师。” 角落里传来了一阵细微的鼾声,二人不约而同地循声望去,郝梦媛居然坐着睡着了。听到了别人的讨论,她一下子惊醒了,下意识地摸了摸嘴,还好,没有流口水。 佟童说道:“郝老师,钱茜茜感谢你呢。作为她的哥哥,我也感谢你。” “不用客气啦。”郝梦媛摆了摆手:“这是老师的职责所在。啊,昨晚总算体会到被人需要的感觉了!虽然我也受了惊吓,但是我感觉特别充实!” 有这么多人为自己保驾护航,钱茜茜开心地笑了。她妈妈还没有回来,不知道是不是在狂揍张垚垚。佟童说,张垚垚成天跟他作对,但应该挺郁闷的。 迎着两个女生不解的眼神,佟童说道:“他打不过我,原本可以拿我身边的人威胁我,但是我身边的人,恰恰又是他喜欢的人。” 第三卷 第148章 曲折的认亲路(下) 佟童准确猜出了张垚垚的心思,被救回来之后,他的确发了很大的脾气。他好不容易找到了报复佟童的机会,刚准备去他店里大闹一场,没想到遇到了一个行凶的歹徒;他想去英雄救美,把钱茜茜找回来,却差点儿把命搭进去。不仅如此,那个老外还想告他一状,他面临着高额赔偿。 委屈啊,真委屈。 他不停地问自己,为什么要喜欢耿小庆?为什么要喜欢钱茜茜?要是不喜欢,他就能拿这两个人威胁佟童了。可惜,他对这两个人爱得同样深沉,否则也不会因为钱茜茜冒这么大的险了。 顾美荣也为儿子伤透了脑筋,距离他上次被打仅仅过去半年,又这么快地住院了——其实,医生检查了半天,也没发现什么严重的伤,也就是说,他根本没必要住院。如果仅仅因为几处擦伤就要住院的话,那医院早就被挤垮了。 但顾美荣强烈要求儿子住院,最后医生不得不找了个病名——轻微脑震荡。 张垚垚对这个病名并不陌生,在高中那次斗殴,他就把佟童打成了脑震荡。现在想起来,佟童那厮还真是坚强,医生不让他起床,让他躺着静养,他还能冲到病房里,跟张永明据理力争。 想到这些场景,张垚垚有点儿不是滋味,他不知道是不是隐约地佩服佟童,但他依旧看佟童不顺眼,这倒是事实。 多年闯祸,他早已闯出了经验,自然也明白妈妈将他安排住院的一片苦心。首先,只要住了院,那就说明身体在某种程度上处于虚弱状态,考虑到这一点,来问责的人会多多少少照顾他一些;其次,外面还有数不清的“腥风血雨”等着他,医院是一个很好的隐身之处。 于是乎,每次闯祸,他就躲在医院里,妈妈在医院照顾他,爸爸在外面为他奔波。从六岁到现如今的二十六岁,他对这一套流程早已烂熟于心,心安理得地等着家人为他收拾烂摊子。而他躺在舒适的单人病房里,刷着大热的综艺,为喜欢的女主播一掷千金。 在这个安心处,他无忧无虑,谁也伤害不了他。 但是爸爸闯入病房的时候,张垚垚吓了一大跳,更让他害怕的是,爸爸的脸色非常差劲。张垚垚忐忑地喊了一声“爸”,张永明当即打断了他:“别喊我爸,我可丢不起那人。” “昨晚我真不是故意闯祸,我是见义勇为。”张垚垚辩解道:“如果不是我,钱茜茜可能就被那老外给那个啥了……” “那你呢?你做什么了?” 张垚垚生硬地吞了口唾沫。 紧接着,门被“哐当”一声拉开,吴海兰脸色铁青地闯了进来。张垚垚更害怕了,颤抖着喊了一声“吴阿姨”,吴海兰也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以后别喊我阿姨,张垚垚,如果不是看在我跟你爸是多年好友的份上,我早就打断你的腿了。你去钱茜茜房间,规规矩矩认个错,说明你以后不会再犯,我就不揍你了。” 又是当面道歉! 张垚垚垂头丧气,继续辩解:“阿姨,你说得我一头雾水,我救了钱茜茜,你怎么还会让我跟她道歉呢?发生了什么事,我真不知道。” 吴海兰缓缓地往前走了几步,张永明大概知道她的厉害,急忙挡在她的身前,想劝她不要冲动。但是吴海兰四两拨千斤,一把拨开了他,继续走向张垚垚:“你真不知道?” 挨揍的阴影再度笼罩在头顶,张垚垚继续疯狂吞咽唾沫,就是没有认错的意思。 吴海兰扬起了胳膊,张垚垚仰起头来,第一次注意到这位吴阿姨有一双蒲扇般的大手。接着,他还没回过神来,头上已经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 不愧是前国手,张垚垚当即被打蒙了,过了几秒钟,才感到右耳朵痛到怀疑人生。 张永明愣了,前国手的力道,他自然是见识过的。那时他们都在京城上大学,吴海兰是苏子珊的贴身保镖。因为她勇猛彪悍,几乎没有男生能近得了苏子珊的近身。他的好朋友舒云开就被她打过,没打在脸上,而是打在肩膀上,还是在表示亲昵时拍打的。挨了那一巴掌,舒云开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回到宿舍后,那个大手印还没有消失掉。 已经三十年了,他没有想到,早已混成“吴总”的吴海兰,居然还是这么暴力。他虽然生儿子的气,但他并不希望儿子挨揍。 于是,张永明也生气了,他冷着脸说道:“海兰姐,这样真的过分了啊……” “过分?他对茜茜非礼的时候,不过分吗?” 或许是听到了病房里的争吵声,顾美荣匆匆跑了进来,看到儿子红肿的耳朵,顾美荣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儿子,谁打你了?——吴海兰,你不要仗着有点儿钱,就可以为所欲为。我儿子还脑震荡呢,你就敢打他!你看我……” 吴海兰把包扔在桌子上,噗嗤一声笑了:“脑震荡?骗谁呢?哦,就算他有脑震荡,你告诉我,他哪儿没受伤,我继续揍他!” 吴海兰说着,把袖子挽了起来,看样子要来真的。顾美荣气疯了,浑身又抖了起来,咬牙切齿,可是她还没来得及发泄,吴海兰又轻蔑地笑道:“你抖成这个样子,还能继续给别人动手术?” 好家伙,真是好家伙,顾美荣跟很多人闹过矛盾,但从来都没人敢这么直截了当地说她。吴海兰只进行了语言上的攻击,便已经将她打蒙了。 吴海兰拎起了包,说道:“张永明,茜茜跟我告了好几次状了,冲你还是个正派的人,我没跟你翻脸。今天我暂且放过你们,但是,张永明,要是你再拎不清,咱们几十年的交情到此为止。哦,对了,不管怎么说,张垚垚是因为茜茜撞的人,如果要赔钱,咱们两家一家赔一半,这个我不会少你的。算清楚了,你就跟我的律师联系吧!” 不愧是叱咤商场的女强人,她的气势还是非常强的。张永明非常难堪,且尴尬。顾美荣被气哭了,张垚垚手足无措,但是张永明也没有安慰,径直走出了病房。 他跟吴海兰交往那么多年,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她热情爽朗,不拘小节,如果不是被惹到份上了,她不会出手打人,更不会轻易提出绝交。她一定是忍了又忍,才忍到今天爆发。 他无法放弃屡屡闯祸的儿子,但每次他教儿子重新做人,妻子总会跳出来捣乱。这是一个无法解开的死循环,他抛弃不了儿子,也摆脱不了妻子,他也舍不得跟吴海兰的友谊。 这么多年,他也累了。 替女儿出完气之后,吴海兰回到了女儿病房里。那个年轻的小伙子已经不在了,郝老师坐在沙发上,不停地打瞌睡。郝老师肯定累坏了,但是陪床就在旁边,她却不肯躺上去睡。大概是没有得到她这个主人的允许,又顾忌着“为人师表”的体面,所以才不肯躺上去吧! 唉,这些出身平凡的年轻人这么懂分寸,而那个从小在优渥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张垚垚,真是一点都不懂事。 吴海兰轻轻摇醒了郝梦媛,让她去旁边床上躺一会儿。郝梦媛却说,她等会儿还要回去跟校领导汇报,马上就得走了。吴海兰无不惋惜地说道:“你是我家茜茜的大恩人,我还没想好怎么报答你呢,至少得让你休息好了再走……” “不用了,吴……吴总。”郝梦媛总算找到了一个合适的称呼,明朗地说道:“老师保护学生,是我的职责所在。我先走了,改天再聊。” 钱茜茜却喊住了郝梦媛,问道:“郝老师,ti会被判刑吗?” 郝梦媛摇了摇头:“说实在的,我也不清楚。从你说的那些来判断,他只有犯罪动机,并没有犯罪事实。况且他是老外,要定他的罪,恐怕只会更麻烦。不仅如此,他还是车祸事件的受害者,说不定他能反咬张垚垚一口。” “那就太好了。”钱茜茜乐不可支:“让他俩狗咬狗去吧!反正两个人没一个好东西。” 虽然到港城陪女儿来了,但是吴海兰的电话一直响个不停,待她想起早上偶遇的那个年轻人时,已经过去好几个小时了。她稍作休息,才突然想起了那张似曾相似的脸庞,想起了他那声温柔的“阿姨”,那些场景都撞击着她内心最柔软的地方。但是,她依然拼命否定——怎么可能呢?那个孩子的葬礼,她是亲自参加了的啊! 她忍不住问钱茜茜:“你们老板叫什么名字?” “佟童。” 像是被雷击中了,吴海兰再度呆住了。 钱茜茜笑道:“是不是很像女孩子的名字?” 吴海兰没有做声。在很久以前,在她的好姐妹苏子珊最孤立无援的时候,她几乎是唯一帮忙的人了。那个发育异常迟缓的孩子,几乎耗尽了所有人的耐心,但吴海兰还是深爱着他。她曾无数次温柔地唤他“桐桐”,他也甜甜地喊了她很多声“姨姨”。 想起那一声声软糯的“姨姨”,吴海兰再度心如刀绞。 “茜茜,你们老板去哪里了?我……得好好谢谢人家。” 钱茜茜说道:“我听他说,他要跟郝老师一起去学校。他担心学校领导为难郝老师,所以要跟着一起去。真是太奇怪了,郝老师明明救了我,为什么还会有人为难她呢?” 第三卷 第149章 又一座“靠山” 明明是救了学生,郝梦媛怎么还会挨批评呢? 她面前坐着x主任,x主任火气很大,不停地抽着烟。他不耐烦地让佟童出去,但佟童很坚决地站在那里:“郝老师是为了我才报警的,不管有什么事,我都要跟她一起承担。” 呵,还真够讲义气,幼稚。 x主任掐灭烟头,说道:“郝老师,你看到网上的消息了吗?” “……看过一点。” 自从警车开进校园之后,社交平台上的消息就没断过。有的说学生自杀了,有的说是歹徒砍人了,更夸张的是,还有人说,港大发生了严重的恐怖袭击。 …… 港大的宣传处和新媒体运营中心一个头两个大。 在查明真相之后,港大联合警方,第一时间发布公告,说明这次袭击是高某蓄意报复,属于个人恩怨,所幸受害人只是受了轻伤,且学校师生的安全并未受到威胁。在接下来的时间,学校会继续强化安保措施,保障广大师生的安全,等等。 警方处理得很快,学校的做法也并无不妥,甚至做出了教科书一般的应对方案,但是在公告下方,依然充斥着大量的留言——假的,学校肯定出事了,说不定人都死了。学校在千方百计地把负面 消息压下来,不影响报考情况。 …… 所以,领导没辙了,只能拿郝梦媛开刀。x主任烦闷地说道:“郝老师,你说怎么办吧, 舆论变成了这个样子,对我们港城大学造成了很严重的影响啊!” 郝梦媛形容憔悴,她不停地鞠躬道歉:“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应该更谨慎的。” “你不用对不起,郝老师。”佟童开口道:“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 紧接着,佟童又跟x主任说道:“主任,我就不信了,偌大一个学校,居然搞不定几个造谣的人?” “事情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 “那……究竟有多复杂呢?” x主任卡了壳。 佟童说道:“那些造谣的,情节严重的,都有可能被拘留。真正可恶都是那些造谣的人,学校不去惩罚他们,为什么抓着郝老师不放?” …… x主任哑口无言,但是很愤怒。一想到刚才没把佟童给撵出去,就更愤怒了。 再这么愤怒下去,对解决问题没有任何好处,郝梦媛很善良地插嘴道:“主任,等下次遇到这种情况,我一定先通知保安,让保安来处理,再也不乱报警了,您看这样行吗?” “光口头说说有什么用?你回去写个检查,给我送过来。” 这下轮到郝梦媛呆住了。 从小到大,无论走到哪里,她都是模范生。参加工作以后,很短的时间内就评上了“先进”。她一直都是别人的榜样,怎么能写检查呢? 办公室里还坐着两三位老师,他们都用同情——也或者是幸灾乐祸的眼神看着郝梦媛。郝梦媛也没想到自己会如此丢人,眼泪不停地打转。 “荒唐。”佟童开口道:“你没有能力处理那些造谣的人,却拿一位毫无过错的女老师撒气。这种做法实在荒唐!” x主任大怒:“你算老几?敢对我们学校的事指手画脚?我告诉你,这次的事情完全因为你!真是的,来学校做生意之前,那些人怎么不把你的身家背景给调查清楚。你有这样的仇人,说明你也做了不应该做的事。这样有前科的人,怎么能在学校里祸害学生?” 佟童从来都没有受过这样的侮辱,也从来都没这么委屈过。他因为做正义的事被人报复,结果被人说成了“前科”。 如果年少气盛,他早就一脚把x主任的肋骨全给踹断了,眼下他忍了又忍,还是郝梦媛替他说道:“x主任,佟老板以前是英雄,像那些缉毒警察一样,遭到了坏人的报复而已,你这样说,的确过分了。” x主任不耐烦地说道:“我怎么说,用不着你来教我。反正事情的起因在他,他让学校的声誉受损,他就应该对此负责。” 佟童气极反笑,问道:“那我要怎么负责呢?” “如果你还有点儿良心,那就应该主动走人。” 郝梦媛也气急了:“那如果我不写检查呢?” “那你也走人。” x主任大概五十岁左右,是个干瘦的男人,戴着眼镜,说话的时候仰着脸,翘着二郎腿,将“老子背后有人”几个大字赤裸裸地写在了脸上。 郝梦媛毕竟是女孩子,没忍住,被气哭了。佟童也不好跟她表现得太亲密,只能徒劳地把衣袖挽了起来。郝梦媛吓了一跳,急忙阻拦道:“佟老板,不要冲动,不要打人。” ? 佟童摇了摇头:“我不打人,我只是上火,太热了。” x主任却把眼睛翻到了眼镜片上方,阴沉着脸说道:“看来,你动过不少拳头啊!” 这一句话彻底把佟童给惹毛了,他终于忍不住要动手了,x主任吓得瑟缩在了墙角,如果在古代,他大概要喊一声“来人”,然后把这两个刁民给打出去了。 佟童怒道:“我原本是个很讲道理的人,但对你这种人,真的没有道理可以讲。你的领导在哪里?我直接跟他讲,效率更高一些。” “你算哪根葱?敢找我领导?” “那你算哪根葱?敢直接开除两个人?” 在郝梦媛印象里,佟老板很温和,极少跟人发生冲突。可他身体里还是流淌着热血的,受到压迫必然会反抗。他这种人,离开以前的单位也是正确的选择,这种性格很难在职场上混下去。 要说起来,郝梦媛也是满腹委屈,她也想不明白,不过是在危险情况下报了个警而已,前有保安队长,后有职场上司,怎么每个人都冲她发火?她的委屈并没有到此为止,x主任又说道:“郝梦媛,你的学生跟一个老外纠缠不清,差点儿酿成大祸,可见你的学生工作做得也不怎么样,学生的安全意识如此淡漠。你啊,能干就干,不能干就走。” 如果孙平安年薪百万,郝梦媛肯定早就走人了。但是他男朋友还没有毕业,她远远没有实现财务自由,她只能默默地咽下这口气,可是眼泪却忍不住流了下来。 佟童忍不住冷笑道:“你好大的口气,多大的官啊,能随便开除一个正式的事业编员工?” x主任还想说什么,手机响了,他本来不想接的,不过一看来电显示,立刻点头哈腰起来:“诶,曹校长,您好。哦哦,没事,正在办公室呢,这不加会儿班嘛……你说谁?郝梦媛啊?我刚在这里教育她呢。……怎么教育的?就是让她时刻铭记学校荣誉,首先站在学校的立场上思考问题……啊啊,那该怎么说?那几个在网上造谣的?抱歉曹校长,我还没找到。这个,您也知道,难度太大了,像大海捞针一样……对老师加强教育嘛,当然也有难度,不过……曹校长,您误会我了,我绝对不是因为抓造谣的抓不住才为难郝老师的,绝对不是这样的。……哦哦,好的好的,我知道了,等我把这件事处理好了,再跟您汇报……您看下周一怎么样?……啊,太晚了啊。行,那就明天早上吧!” 挂了电话之后,x主任面如死灰,握着手机,半天没抬起头来。佟童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忍不住火上浇油:“主任,您打算什么时候把开除郝老师的公告贴出来?好让她有个心理准备,找好下家啊!” x主任脸色铁青。 佟童继续逗他:“还有,什么时候把我从学校里赶出去?我也得提前做准备,不能喝西北风啊!” x主任“哼”了一声,把手机扔到了桌子上。又担心这一动作惹怒了二人,便又暗戳戳地把手机捡了起来,清了清嗓子,说道:“那个,郝老师,刚才我说的话,你也别往心里去。你也知道,学校发生了这样的恶性 事件,上头给我们的压力很大……” “所以你就找郝老师发了一顿脾气?” 佟童的话再度让x主任十分难堪,但是想起刚才那通电话,他又不敢拍着桌子骂,只能严肃地说道:“我心里一急,说了些不该说的话,我希望你们别介意。” 佟童本来还想继续玩弄他,不过在玩弄之前,他还是确认了一遍:“刚才是谁打的电话?曹副校长?” “……是的。” 佟童乐了,从上次钱茜茜跟同学闹矛盾,他就已经知道了,吴海兰跟曹校长私交甚笃,在这个紧急关头,曹校长亲自打来电话,背后肯定是吴海兰在给郝梦媛撑腰。 想到这里,他什么都不怕了,认真地给x主任讲起了道理:“知道是不该说的话,那就不能说。没听说过那句话吗?每一句恶语都是一个钉子,钉在了听话人的心上。哪怕钉子拔了出来,也留着一个很深的伤口。你刚才说的那些话,已经对郝老师造成了很大的伤害了,严重打击了郝老师工作的积极性,这可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弥补的。” x主任怂得很快,连连说“是”,又跟郝梦媛说道:“郝老师,我给你陪个不是,刚才的确是我压力太大,口不择言了。希望你不要往心里去,今后继续好好工作。” 郝梦媛心情很复杂,没怎么听进去。她只是很感慨——刚才办公室的同事还用幸灾乐祸的眼光看着她呢,曹校长一个电话的工夫,他们的眼神全都变得和蔼、可亲,充满了鼓励的神色。 唉,世界真奇妙,莫名其妙挨了一顿批评,可是没想到,她居然在学校里找到了一座大“靠山”。 第三卷 第150章 冤大头 既然没事了,佟童就回打印店收拾东西。让他没想到的是,小贾已经在里面忙活半天,差不多都给打扫干净了。只是断头的电脑和腰斩的椅子没有扔,等老板回来处置。 佟童很感动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特意赶回来的?” “嗯,看到学校公众号发的通告,特别担心,就回来看看。”小贾说道:“反正我家就在港城边上,坐公交车就两个小时。” “有心了。这么大热的天,跑两个小时也不容易。” “别的也帮不上忙,也就收拾了一下。” 佟童依旧很感动,开玩笑道:“该给你涨点工资了。” “不用不用。”小贾连连摆手:“你能收留我在这里打工,我就很感激了。我的生活费有了着落,有那么多书可以看,还能跟你学到很多东西。” “……被你这么一说,我倒不好意思了。” 小贾实话实说,他说刚才收拾东西的时候,看到了a4纸上面飞溅的血液,散落在地上的毛发,可以想象那场打斗有多么激烈。 佟童又开玩笑道:“店里店外都有监控,你要是感兴趣,可以看看监控。” 小贾疯狂摇头:“不了不了,我胆子还是很小的。” 之前他就怀疑过,老板是不是从事过侦探一类的职业,通告的内容更印证了他的猜想。虽然老板什么都没说,但是他知道,老板以前一定是个很厉害的人。 “老板,那个行凶的歹徒……能判多少年?” “还不知道呢,定一个人的罪,得花很长时间。”说罢,佟童又自言自语道:“反正,我不会要求重判,也不会要求为他减刑。要受到应有的惩罚,他才能懂点事。” 四周的商户纷纷送来了安慰,奶茶店的老板娘一看到佟童胳膊上的绷带,心疼地“哎哟”了好几声,就要为他炖骨头汤补一补,她太热情,佟童都没法拒绝她。 水果店的老板则疯狂地大骂那个歹徒,说他不但凶狠,而且狡诈,专门挑一个停电的时间来行凶。“哼,他也就是趁着我们不在,才敢找你麻烦。要是我们都在这里,一人一句,也把他吓跑了!” 水果店的老板也就那么一说,如果他真看到了歹徒手中的斧头,恐怕跑得比谁都快,也就是在事后过过嘴瘾而已。 但佟童没有说破,他微笑着表达了感激,同时也跟邻居们表达了歉意:“对不起啊,因为我,大家都受惊了。” 邻居们纷纷摆手,又是谴责歹徒,又是安慰佟童。佟童被吵得头痛,再加上没怎么睡觉,差点儿就要晕倒了。他谢绝了邻居们的关心,让小贾去医院看望他的“同事”钱茜茜,他只想关上门好好睡一觉。 四周都清净了,他拿出手机,邮箱里面已经有十几封邮件了。这个星期他又要频繁跟警察和医生打交道了,肯定没时间看稿子。想到这些,头更疼了。 他勉强睡了一个小时,接到了医院打来的电话,关于老佟下个疗程的治疗方案,医生想跟佟童沟通一下。 哦,对了,医院里面还有个住院的老父亲。真是一点闲着的时候都没有,还好老佟住在跟钱茜茜同一家医院,看完父亲之后,还能再去看看钱茜茜。 这种状态他是万万不敢开车的,去医院肯定又要花钱,能省一点是一点,所以他还是选择了坐公交车。在公交车上,别人都给他行注目礼,盯得佟童浑身不自在。他这才发现,身上还穿着昨天晚上那件t恤,不仅汗臭味刺鼻,还落满了尘土。不仅如此,他从车窗里看到了自己的脸,胡须都冒出来了。 唉,要这样狼狈地生活到什么时候呢? 在医院,除了产科有欢声笑语,其他地方基本都没什么欢乐的气息。每次跟主治医生谈话,佟童的心情都很糟糕。这次医生给他推荐了一种药,再加上治疗费用,一个月得将近两万。 佟童呆若木鸡,医生则同情地问道:“还要治吗?” 住院久了,医生也了解到了他们的家事,佟童为养父做到这份上,已经比大多数亲生子女做得都要好了。所以,即便他放弃,医生对他依旧是佩服的。 没想到,佟童很痛快地点了点头:“治,只要有希望,那就治呗!” “这病真是个无底洞……” “不管怎么说,他把我养大了,供我读完了大学。”佟童打了个哈欠,说道:“我再努力赚钱好了。” 医生对他很是佩服,但是这种“佩服”,需要佟童付出巨大的代价才能实现。但是佟童想起了老佟说过的话,每个走到生命边沿的人,谁不渴望活下去呢?况且,老佟还有梦想,还要写小说呢。 跟医生谈完之后,佟童把情况都跟老佟说了,老佟照例说了些“不再治了”“不要浪费钱”之类的虚话,佟童没心情搭理这些话,直截了当地说道:“爸,佟兴帅还来看你吗?” “偶尔,但这次好像十天都没有来过了。” 佟童踟蹰了一下,说道:“我想跟他商量商量,我要跟他平摊医药费。” 老佟急忙说道:“你不要找他了,他没有钱,做生意赔了,他还得攒钱买房子、娶媳妇,如果真有钱,他早就拿出来了。” 听到这些话,佟童只觉得胸口生疼。 他有钱吗?他也只是在创业初期,只不过运气好,赚了一点钱。难道他就不需要买房子、娶媳妇吗?老佟担心自己的病拖累了亲儿子谈对象,难道不担心佟童吗? 或许是察觉到了自己言语有失,老佟又急忙说道:“我是说真的,他跟我说,他跟他妈两个人,都靠着他妈做保洁那点钱生活,其他的真拿不出来。” 说实话,佟童是不大相信的。 他眼神很锐利,一下子便看到了老佟闪烁的目光。这父子俩,是不是商量好了,吃定了佟童,花光他的钱,让佟兴帅把钱攒起来? 他们父子俩,真把佟童当成冤大头? 佟童觉得很委屈,很不公平,便坚持道:“爸,你把佟兴帅的联系方式给我吧!说实话,现在让我一个人承担,的确有点儿超负荷了。” 老佟只能把佟兴帅的电话和微信发给了佟童,佟童到外面打电话。自始至终,老佟没有问他为什么穿得那么零乱,胡子为什么没刮,只看到了他胳膊上的绷带,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怎么受伤了。 佟童也不咸不淡地说,搬东西的时候受伤了,没什么大碍。老佟“哦”了两声,有气无力地叮嘱他“小心”,佟童也没往心里去。 他来到一楼大厅,径直给佟兴帅打了电话,在他表明身份之后,佟兴帅在那端犹豫了一下,说道:“你是不是为我爸打的电话?我爸怎么了?” 在语言学中,“我们”和“咱们”是怎么区分的呢?“我们”不一定包括正在听话的人,而“咱们”则无条件地包括正在听话的人。很显然,佟兴帅并不了解二者的区别,精准踩到了一枚地雷,点明了是“我爸”,而不是咱爸。 佟童心里有气,便说道:“你爸治病需要钱,你不打算表示表示?” “我说了,我没有钱。” “你还不如说,你当初认你爸,并不是为了给他治病的。” 佟兴帅立刻嚷嚷道:“你怎么能这么侮辱人呢?别以为你出了几个钱,就有底气指手画脚。告诉你,要是没有我爸好心收留你,你早就饿死了。你伺候他,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 “可是他给了你生命。”佟童不想跟这种人发火,便调整了情绪,说道:“你不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找到他吗?可你找到他,发现他生病了,就不想再认了?” “……你简直胡说八道!” “佟兴帅,我真的看不懂你,如果你后悔了,那你可以切断一切联系,不再搭理你的亲生父亲。但是你隔几天便出现一次,不出钱,但也没有跟他断了联系,你这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因为他还有两套破旧的房子等着拆。 佟童没有赤裸裸地揭穿他,佟兴帅也不可能承认。即便这样,他也被佟童噎得半死,才说道:“我不跟你一般见识,我怎么做,用不着你来评价。” 佟童没有要到钱,他觉得自己挺可悲的。但是佟兴帅说得也不无道理,老佟养大的是佟童,佟童理应赡养他;而老佟只给了佟兴帅生命,并没有什么养育之恩。佟兴帅不赡养他,也可以理解吧! 即便如此,老佟会把那两套待拆的房子留给佟童吗? 佟童强迫自己超脱一点,不要太计较,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报恩”。如果不这样想,他一定会非常难受。 佟童打开手机银行,看了看这两个月的进账。在放暑假之前,这两个店加起来每个月能入两万左右,如果不是养父拖累,这个收入足够让他在港城过上非常美好的生活了。但是下一个疗程需要很多钱,佟童筹划的比赛,可能又要无限期往后推了。 佟童愁得一个劲儿地抚摸额头,但他始终不能做到像佟兴帅那样无情。算了,算了,救命要紧,他现在还不能提“梦想”。 他站起来,转过身,发现吴海兰正在入神地盯着他。她看得那么入神,就像是小女孩在看一个喜欢多年的偶像,像一位少女看等待多年的恋人,也像一位母亲,正在看离家多年、好不容易归来的孩子。 她的眼神太过温柔、哀切,一点都不符合女强人的人设。 佟童刚刚受了很多委屈,受不了她的眼神。他想落荒而逃,吴海兰却挡在他面前,问道:“你告诉我,你究竟是谁,好不好?” ———————— 虽然只有五张月票,但是这个月一天都没请过假!鼓掌!!! 第三卷 第151章 师父 佟童心情复杂,一时间居然想不起该怎么回答。 吴海兰步步紧逼,说道:“我听茜茜说了好多事,我总感觉,你是带着目的接近我的。说吧,你到底是谁……” “舒雨桐。” …… 佟童挤出微笑来,说道:“阿姨,你没有认错,我就是舒雨桐。” 吴海兰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她忍不住拉起了佟童的手,从头到尾打量了他一番,激动地问道:“你还认得我?” “以前不认得。”佟童如实说道:“跟你分开时,我还太小了。在认识韩宗权之后,他告诉了我一些事,我才认识了你。” “韩宗权?”吴海兰在回忆里思索了片刻:“我想起来了,他是北大学法律的。年纪轻轻,弯腰驼背,还有严重的哮喘。打起喷嚏来,像骡子一样。” 佟童一下子笑开了。 吴海兰爽朗大气,果然名不虚传。 吴海兰眼角还带着泪,但是也笑开了,依旧握着佟童的手,说道:“那么,你是想通过茜茜,找到我?” “刚开始的确动过那样的心思。”佟童如实说道:“刚开始,我不知道怎么联系你,我这样贸然出现,肯定会打乱你的生活。后来在校园里遇到了茜茜,我的确是故意把传单发在她手里的,但是我没想到,她真的来店里打工了。后来发生的事情,都是意外。” 说完之后,佟童又诚恳地说道:“阿姨,我从来都没有动过歪心思,更没想过通过茜茜有所企图……” “我知道,你不用说了。”吴海兰紧紧握住他的手:“你的爸爸妈妈都是那样心地纯洁的人儿,你是他们的儿子,你是什么样的人,不用多说,我心里有数。” 佟童千疮百孔的心脏,一下子就被这几句话给治愈了。 吴海兰抚摸着他的额头,百感交集:“好孩子,这么多年,你吃了多少苦,可你长这么大了……见到你,我是真的高兴啊!” 吴海兰忍不住抱住了他,佟童第一次感受到了母亲般的温暖。从小到大,胡文娟对他很好,孙丞材的妈妈宋阿姨对他也很好,可是她们都是“阿姨”。而吴海兰,是真正的“姨”,是有血缘关系的“姨”。 吴海兰吩咐护工照顾好女儿,她非要带佟童出去吃饭。她找了一家最有名的饺子馆,点了几个菜,又点了两盘鲅鱼水饺,说道:“快吃吧!辣炒花蛤,韭菜炒蛏子,豆腐蒸扇贝,家常油焖虾……都是你爸非常爱吃的。你也不肯说你爱吃什么,我就先带你吃这些了。” 佟童很感动:“兰姨,我爸喜欢吃的东西,你都记得这么清楚?” “那是!虽然他嘴巴很毒,经常拿我开玩笑,可我是真把他当成弟弟的,他的喜好,我当然记得一清二楚。” 佟童笑着点点头:“看来我爸对吃的还是挺讲究的,我嘛,真的不挑,给我什么就吃什么,很好养活。” 这似乎也意味着他从小到大都没吃到什么好吃的,所以才养成了这样的习惯。吴海兰刚皱起眉头,佟童又立刻说道:“兰姨,你千万别觉得我可怜,我有一个好朋友,他家开烧烤店。从小到大,我虽然没有锦衣玉食,但是也没缺过肉。” “那就好……不过,这世界上有好多比肉还好吃的美食,等姨带着你吃哈!” 佟童点点头,表示了感激,他突然想起了外公,那个总是用美食刺激他的老头,大概有钱人都比较讲究吃吧! 吃着饭,佟童将这些年的经历和盘托出,包括佟奶奶、师父、孟老师、老韩,等等,吴海兰好几次红了眼眶,说他吃了太多苦。也有好几次,她感叹命运的神奇,“造化弄人”是最无奈的。 她直截了当地说,佟童的师父——曾海明肯定是有意接近他的。“对你来说,他可能只是个失意的运动员,但是对我来说,他是一个命运坎坷的人,是我的师弟。” 曾海明是朝鲜族,由于家人的缘故,他很小就接触了跆拳道,并且练得有模有样。但是,在他运动生涯的黄金时期,他并没有参加全国比赛的机会。 吴海兰说道:“好像是你爸妈大学毕业那年,国内才有了正儿八经的跆拳道组织,那时曾海明都二十四五了,就算有了全国性质的比赛,也打不了几年了。本来他练跆拳道的资历很高,又上过大学,所以大学毕业后,他本来有希望在体育总局谋得一个职位的,但是他心气特别高,非要打比赛,就要打一个全国冠军。可惜,他有严重的伤病,在一次比赛里,差点儿残废了,从那儿以后,我就失去他的消息了。” 吴海兰无不惋惜地说道:“你说,年纪轻起的,有着大好的前途,怎么非要打比赛?我听说,他是为了一个女孩,那个女孩说,只要能拿到全国冠军,就同意跟他交往。恐怕就是因为这个缘故,他才执意打比赛,把自己的前途全给毁了。” 佟童对这段往事一知半解,听了吴海兰的描述,才在脑海中拼凑成一个清晰的轮廓。他又问道:“兰姨,那你知道他跟我父母是什么关系吗?” 吴海兰喝了一口茶,说道:“曾海明跟你父亲认识,是我牵的线。那时,他遇到了麻烦,他给一位老板打过工,但是没有要到工钱,他想打官司,又请不起律师。那年头我们都很穷,我想着,你爸是个很讲义气的人,又有正义感,说不定能为他打赢官司,所以就找了你爸。你爸果然很气愤,马上就带着曾海明跟人家理论去了。结果,钱没要到,两人都被打得半死……” 讲到这里,或许是回忆起了二人狼狈的一面,吴海兰没忍住,哈哈大笑了两声,紧接着,又有些伤感地说道:“90年代,那时候真的很浮躁。但是还有一群像你爸那样纯粹的人,明明学识渊博,却单纯得可爱。” 从那儿之后,曾海明就跟舒云开混熟了,虽然被打得不轻,但是舒云开并没有放弃为好朋友讨回公道,他想打官司,但那时他还没有毕业,也没有律师资格证,最终只能不了了之。但曾海明依然佩服他,他真的是个很执着的人。 佟童问道:“那我师父落魄之后,就再也没有联系过你?” “没有,他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我还听说,他准备去韩国闯荡一番的,所以我还以为他真去了韩国。没想到他流落到了港城,当了你的师父。” 吴海兰说,曾海明性格内向,有点儿死心眼,不懂得变通,自尊心极其强烈。佟童印象中的他,也是这个样子的。吴海兰还说,曾海明的长相绝对不输给现在的小鲜肉,无论走在哪里,都有女生跟他要联系方式。 佟童手机相册里保存着一张师父的证件证,吴海兰看了照片之后唏嘘不已:“他怎么老得那么快,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能让他变成这个样子啊……不过,人还是好看的,这种沧桑感反而更有味道。” “兰姨,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师父的女朋友,就是我爸的侄女,也就是我的表姐。”佟童抓了抓脑袋,憨憨地笑道:“这个辈分有点乱了,我奶奶结过两次婚,我那个表姐,是她前一任老公的孙女……唉,这么一说,我都迷糊了。表姐跟我爸岁数差得不太多,好像还不到十岁,我不知道你认不认识她。” “听说过,但是没见过。”吴海兰说道:“你爸爸在北京上学,跟亲戚处得都不错。不过你那位表姐,好像很早就出国了。曾海明的感情经历,我也不是很了解。但是我有一点没搞清楚,曾海明是怎么找到你的呢?毕竟,我跟你那么亲近,都以为你死了。” “兰姨,我外公一直知道我活着,我师父教我练跆拳道,他也知道。所以,我很怀疑,师父是不是我外公安插在我身边的,让他保护我,教我些拳脚功夫防身呢?” 吴海兰凝神思索了片刻,说道:“这个不好说,你外公那么冷血的人,会为你做这些?曾海明又是个心高气傲的人,会乖乖地接受他的安排?” 时间太久远了,佟童几乎想不起他跟曾海明第一次见面的场景了。那时曾海明已经搬到幸福三村有一段时间了,他每天邋里邋遢,低着头,浑身酒气。年幼的佟童挺害怕他的,一见到他,就急忙一溜烟地逃走。 也忘了哪一天了,佟童看到曾海明在他的小院里对着一只沙袋拳打脚踢,一下子就看入了迷。曾海明就招招手,粗声粗气地说道:“喂,小孩,你想学吗?” 于是,佟童就稀里糊涂地成了他的学生。 如果当初看到的是曾海明勇斗歹徒的场景,佟童或许会更加佩服他的身手。很可惜,在他们居住在幸福三村的那些年,除了那一桩杀人案,其他时候,他们都过得挺太平的,并没有什么需要施展拳脚的场合。在佟童印象中,他也没有看到师父特别帅气的一面。 所以,可能一直到死,师父都很郁闷吧! ———— 月初啦,大兄弟们给我投投月票吧! 第三卷 第152章 “包养” 了解到曾海明的悲惨结局,吴海兰数次落泪。佟童劝她不要太伤心了,并跟她约好,改日带她去师父坟前祭拜。吴海兰依然掩面落泪,喃喃道:“唉,你是不知道,你爸爸妈妈,你的师父,这些人曾经都是多么年轻、耀眼,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都尘归尘,土归土了,我真是太难受了……” “兰姨,不是还有我嘛!我长大了,我就是他们的希望,也是他们生命的延续。” 吴海兰点点头,忍不住抚摸佟童的额头:“是啊,你身上寄托着三个人的希望呢。你长大了,又很好地保护了茜茜。要是没有你,茜茜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懂事,也不知道这次会吃多大的亏……所以,这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你以前吃了太多苦,一想起来,我心如刀绞。从今往后,你就把我当成最亲的人——甚至是当成妈妈,我都不介意。佟童,好好生活,姨姨会尽全力保护你的。” 听到这番话,佟童再也没能控制住,两行热泪顺着脸颊肆意流淌。 吃完饭,吴海兰又执意带他去商场,要给他买几件衣服。“你看看,这衣服都脏成什么样了。你也没什么衣服换,是不是?哎呀,没有妈妈照料的生活,就是这么一团糟。” “兰姨,不是这样的,我只是太忙了,没时间换而已,平时我还是很干净的。我奶奶,孟老师,都让我学会干净,我女朋友也把我照顾得很好……” “行啦,不用跟我解释那么多。”吴海兰刮了他鼻子一下:“我知道你周围有很多好心人,我也知道你把自己照顾得很好,可是我这个做姨姨的想照顾你,不行吗?” 于是,佟童只能乖乖地接受她的“照顾”。 吴海兰是做服装生意的,要不钱茜茜也不至于在小小年纪就能一身迪奥。她带着佟童去了大商场一楼最显眼的奢侈品店,一件普通t恤都足够他一个月生活费了。佟童让她不要破费,他也只是个普通的小老板,没必要穿那么贵的衣服。 吴海兰说道:“我给你买什么,你穿着就是了。活到现在这个岁数,钱对我来说只是数字。至于身边人嘛,茜茜是我最重要的人,现在你出现了,最重要的人又增加了一个。” 听她这样说,佟童又一阵感动。 在很早之前,他就听老韩说过,吴海兰跟苏子珊虽然是姨表姐妹,但是比亲姐妹的关系还要好。在外人看来,苏子珊文静内秀,甚至有些高冷,对谁都是淡淡的,所以彪悍生猛的吴海兰是在单方面付出,一厢情愿地呵护着她的表妹。老韩还说,如果不是苏子珊早早就被舒云开拿下了,他真以为这姐妹俩是那种不可告人的关系,尤其是吴海兰,怕是真的对她表妹有些莫名的情愫。 见到佟童之后,吴海兰也说自己如何如何对苏子珊好,但是她同样强调,苏子珊对她也很好。“你妈妈小时候很活泼,是被你外公和舅舅伤透了心,才变得文静起来。我从小练体育,长得五大三粗,我一穿裙子,别人都笑话我。但是你妈妈从来都不会,她说,每个人都有追求美的权利,何必在意别人的眼光?对那时的我来说,这句话真是太酷了。我家人对我不太重视,又觉得我是练体育的,从来都不舍得给我买新衣服。你妈妈每个假期来找我玩,都会给我带漂亮的衣服。最让我感动的是,那些衣服不是她穿过的,也不是别人送给她,她又不想穿的,而是她特意给我买的。她跟我说,海兰姐,女孩子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说到这些,吴海兰又哽咽了。年少时为数不多的温暖,全是苏子珊给她的。苏子珊教她学会自信,教她变得漂亮,后来她从事服装生意,大概也跟这段经历有关系吧! 吴海兰是因伤退役的,当时也就是二十出头,如果她能坚持下去,拿个世界冠军都不在话下,但她实在坚持不下去了。在她最痛苦、最失意的那段日子里,依然是苏子珊陪她度过的。“她跟我说,海兰姐,你那么有才干,人生肯定有另一番精彩在等着你。只让你从事运动,太屈才了。你想做什么,我都陪着你。佟童,你妈妈陪着我,我才度过了那段最难熬的日子。我学习成绩很差,读大学课程很吃力,都是你爸爸妈妈帮的我。都说我为他们付出的多,其实他们俩对我的好,我真是几天几夜都说不完。” 吴海兰又说道:“你爸爸嘴巴特别毒,但那只是调侃的时候。安慰人的时候,他还是很暖心的。而且,他无论说什么都很真诚。我很喜欢他,纯粹作为朋友的那种喜欢。我想,应该所有人都喜欢这样的朋友吧!” 她记得的都是父母的好,她每说一点,佟童对父母的思念便增加一分。 吴海兰给佟童买了两件t恤,又要带他买鞋。佟童不想让她再破费,便借口自己太累了,想回去休息,才阻止了她疯狂购物的念头。二人有说有笑地从奢侈品店出来,没想到,他们迎头撞上了来逛街的张垚垚。 张垚垚牵着一个身材火热的辣妹,辣妹染了一头浅红色的头发,再加上身材完美,乍一看,像是从漫画里走出来的人物。张垚垚本事不小,交往过的女生大多颜值身材都在线,但他就是拿不下耿小庆,也没拉着钱茜茜的小手手。 他们都没想到能在这里遇上对方,吴海兰首先嘲讽道:“哎哟,真是医学奇迹,昨晚还被诊断成脑震荡的人,现在就这么生龙活虎了。” 昨天那一巴掌,彻底打断了张垚垚对吴海兰的感情,他看着佟童,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也没想到啊,看起来铁骨铮铮的人,英雄救美之后,怎么就被富婆包养了呢?” 要不是吴海兰拦着,佟童能一脚踹断他的命 根子。吴海兰究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打过张垚垚那一巴掌,便是点到为止了。要是再打,那就是她欺负年轻人了。她拉住了佟童,和颜悦色地跟张垚垚说道:“垚垚,看在曾经跟你父亲交情甚笃的份上,我不想再跟你计较。如果学不会说话,回去跟你爸好好学学。再怎么说,你爸也是名牌律师,见什么人说什么话,他把这门工夫修炼到了家。这次是我好心提醒你,如果你再学不会,下次再冲我胡言乱语,当心我撕碎你的嘴。” 这才是修炼到一定境界了,她脸上还带着微笑,但威胁还是很有效的。张垚垚干抿了抿嘴唇,不想在小女友面前丢了面子,便蛮横地说道:“反正你俩走在一起,就很可疑。身正不怕影子斜,诶,不对……” 张垚垚抓耳挠腮,想找出一句有文化的话来攻击他们,却尴尬地卡了壳。佟童强忍住笑,说道:“是啊,我们的确是身正不怕影子斜,所以你再怎么造谣,我们也不怕你。是吧,兰姨?” 吴海兰笑得直不起腰来,说道:“哎呀,张垚垚,真有你的,把你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就这么说出来了。” 张垚垚涨红了脸,怒道:“这才不是我最真实的想法,我是想说……” “我替你说吧!”佟童很自然地说道:“你应该说,这种瓜李之嫌,很容易让人怀疑,是不是?” …… 张垚垚没听懂,又怕掉进圈套里,只能尴尬地眨眼睛。 佟童继续说道:“张垚垚,你平时欺负我也就罢了,这位兰姨是你的长辈,你也敢这样信口污蔑,确实不应该。跟兰姨一样,我也给你一次机会。如果下次还这样,别怪我不客气。” 为了气张垚垚,佟童揽着吴海兰的胳膊,比刚才更亲昵了些。张垚垚看得目瞪口呆,脑子里又胡思乱想起来。但是从背影看,那两个人的背影却分外和谐,就像是——母子一样? 张垚垚飞快地摇了摇头,不行,这个想法更疯狂了。 他俩刚才说的话,他依然没听明白。被捉弄的屈辱涌上心头,他愤恨地说道:“等着吧,你们这群自封的文化人。用不了几天,我把你们的遮羞布全给扯下来!” 走出商场之后,吴海兰还余怒未消,她连连感叹,张永明这辈子什么都很完美,就这个儿子让他不省心。总有一天,他会毁在这个儿子手里的。 佟童不置可否,也没有过多地评论。吴海兰又说道:“你刚才说,他平日里总是欺负你?以后再遇到这种事,你及时跟我说,我绝对不允许别人欺负你。” “谢谢你,兰姨。”佟童真诚地说道:“有了你这座靠山,我真的感觉特别踏实。” “这就对了嘛!你失而复得,对我来说,你就是无价之宝,这辈子我都会尽我所能护着你的。” 吴海兰说完,又思忖道:“我看你第一眼,就像看到你父亲一样,我整个人都傻掉了。我这样神经大条的人都能一眼认出你来,张永明那个人精,见过你那么多次,居然没认出你来?” 张垚垚说,他和舒雨桐走向大海时,是张永明看护着他俩。所以,无论过了多少年,那桩“走失案件”依然是张永明最不愿意回忆起的往事,也就因为这一件事,他才被妻子捏得死死的。他不止一次透露过想离婚的念头,但是这么多年,他都没有离成,还对他妻子彬彬有礼。 吴海兰刚了解到这桩往事,她回忆道:“这个故事的版本不一样,我听到的版本是,你外公在海边的大酒店宴请宾客,人太多了,你妈妈又回北京处理你爸的后事了,没有人发现你走丢了。后来,你的’尸体‘从海里打捞了起来,你妈妈当场就疯了……” 吴海兰不忍心再说下去,便立刻转移了话题:“这么说,知道这件事情真相的人,是在故意淡化张永明的责任。他不认你,是不是也是出于一种愧疚感?或者他担心你知道真相,再回来报复他呢?” “我也不知道。”佟童茫然地说道:“如果我能直接看穿对方的内心就好了。” 为了保险起见,他们暂且决定隐瞒相认的过程,如果外人问起来,就说因为佟童救了钱茜茜,吴海兰万分感激,将他收为义子。这个解释完全说得通,唯一的难点,就是如何说服钱茜茜? 第三卷 第153章 兄妹 在去找钱茜茜之前,佟童跟吴海兰商量好了,不隐瞒她,直截了当地告诉她,他就是她的表哥。 “兰姨,茜茜虽然天真烂漫,但她不是没有头脑,把利害关系告诉她,她会替我保密的。” 吴海兰思量了一番,点了点头:“有时候,你真是比我更了解她。” 在说出真相之前,佟童特意叮嘱钱茜茜千万不要情绪激动,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克制。 结果,在他平静地说完之后,钱茜茜平静地拉上了被子。佟童以为她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正在酝酿一场大哭,没想到,她突然从被子里伸出两只手来,像是“万岁”一般,欢呼道:“我有哥哥啦!” 佟童虎躯一震,蓦然想起了《还珠格格》。那是他童年时看过的为数不多的电视剧,他还记得,小燕子得知萧剑是她哥哥之后,也是这般反应。 如果不是因为浑身不能动弹,钱茜茜完全可能小燕子附体。即便躺在床上,她也手舞足蹈,哈哈大笑:“哎呀,你给了我那么多暗示,我以为你不想跟我交往,是在半推半就,自作多情……没想到,小丑竟然是我自己,哈哈哈哈……” 多了个可爱的妹妹,佟童也很开心,他笑吟吟地看着钱茜茜,问道:“你是真的高兴?没有失恋的痛苦?” “刚才有一点点啦。”钱茜茜说道:“不过呢,男朋友可以换,哥哥可是一辈子的!” 吴海兰百感交集,说道:“茜茜小时候就想要个哥哥,现在终于梦想成真了。从今往后,你俩就是亲兄妹了。” 亲兄妹。 佟童还沉浸在感动中,钱茜茜却仰天大笑:“哈哈,我真是太高兴了,我有哥哥啦!” “你呀,先别高兴得太早。”吴海兰将利害关系说给女儿听了之后,又着重强调道:“你哥哥身世这么坎坷,就是因为身边有很多坏人。本来我不打算把真相告诉你的,但是你哥哥很信任你,主动要求把真相告诉你,你答应妈妈,千万别露馅,行不行?” “放心吧,老妈!我不会辜负你俩的信任的。”钱茜茜拍着胸脯保证道:“以后我还叫他佟老板,私下里叫哥哥。如果别人问起来,就说家里给认的干哥哥。” “你还真是个小机灵鬼。” 佟童挠了挠她的下巴,钱茜茜笑得越发可爱了,又忍不住担忧地问道:“可是,那些坏人怎么办?他还在你身边吗?我什么时候才能光明正大地喊你哥哥?” 这个问题,佟童真不好回答她。 在见钱茜茜之前的那个晚上,他和吴海兰几乎彻夜长谈。最让吴海兰气愤的是他走失的那段经历,整个苏家都知道,舒雨桐是苏子珊活下去的唯一动力了,可即便如此,那群人依然冷漠地看着他走丢,冷眼旁观他在那么破烂的环境中艰难成长,却不让他们母子团聚,硬生生地把苏子珊逼上绝路。 想起这些来,见过无数大风大浪的吴海兰依然气得浑身发抖:“这是多么蛇蝎心肠的人才能干出来的狠事!” 佟童说起了跟外公的几次电话,说道:“兰姨,我刚开始恨死了我外公,我以为他把我扔掉,不仅因为他讨厌我爸,还因为当时我被误诊成自闭症,他不愿意养我这个傻子。可是后来跟他聊了几次,我发现他还是挺关心我的,不像是那种穷凶极恶的人。所以,我又动摇了,难道我走失,这里面还另有隐情。” “不要动摇,不要心软。佟童,你外公就是个穷凶极恶的人。” …… “佟童,你还是太年轻了,又吃过很多苦,受不了别人的花言巧语。你外公是个狠人,千万不要被他三言两语就给骗了。” 佟童懵懂地眨眨眼睛,的确,在吴海兰面前,他确实是太年轻了。 要不是吴海兰如此坚决地点破,他可能真以为他误会外公了。 “你外公和你爷爷的故事,那简直就是黑 帮老大和马仔小弟命运置换的故事。你爷爷是老大,你外公是小弟,后来小弟得势,将老大反杀,并且将老大一家闭上绝路。我就是举这么个例子,他俩都不是混混哈,做的都是正经营生。你爷爷是真的惨,听你爸的描述,那才是带领众人一起发家致富的大人物,可惜啊,遇人不淑。”吴海兰简单地将这段往事说完,又说道:“总之,你外公是个恩将仇报的人。一旦得势,连曾经的恩人都能踩在脚底下。这样的人,不值得原谅。” 佟童曾经纳闷过,外公明明是个很有名的企业家,为什么那么低调,不愿意接受专访,也不出书立传,听吴海兰一说,他倒是有些理解了。外公之所以隐姓埋名,就是怕他的黑历史被挖出来吧! “至于你那个舅舅,更是个狠角色,我都不知道,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变态的人。” 吴海兰说,苏子龙年轻时南下闯荡过,想在歌坛上闯出名气,结果一点儿知名度都没闯出来,灰溜溜地回了老家。按照父亲的意愿,在二十岁那年准备高考,但是成绩差得一塌糊涂。 “你妈妈成绩特别好,虽然是弹钢琴的,但文化课成绩一点儿都不差。你外公的意思是,将他俩的成绩掉包,让儿子上大学,女儿再复读一年。他以为向来乖巧的女儿会听他的话,没想到你妈妈是个烈性女子,得知考试成绩后,去教育局大闹了一场,非要查看试卷。结果,你舅舅被剥夺了高考的资格,你妈妈失去了报考的机会,只能又等了一年。” 听到这一段,佟童完全明白了,为什么妈妈要跟家里决裂,在这样的环境里,只怕他也会窒息。那年妈妈才十七岁,要做出这样的选择,她得承受多大的压力!她小小年纪,又能靠什么生活? 幸好,虽然跟家人决裂了,但是姨妈家——也就是吴海兰家收留了她,那位为她伸张正义的教育局官员,为她安排了重新读书的学校。已经渐渐有些名气的吴海兰,每月都寄一点零花钱给她。而她凭着弹钢琴的特长,找到了一份家教,就那样撑过了一年,重新考上了大学。 大概就在那时,苏昌和做出了判断——儿子终究是靠不住的,还是扶持女儿吧!那时的苏子珊不过才十八岁,父亲供她读大学、为她出生活费,她也就原谅父亲了。 在听完这段往事之后,佟童闭上眼睛,默默思念着妈妈。她身材娇小,思想单纯,但是她身体里蕴含着巨大的能量,她是那么坚决而又刚烈。如果真能重生就好了,他想陪在妈妈身边,陪她走过那些特别艰难的岁月。 “苏子龙从一开始就跟你妈妈不对付,他自诩有才,但无论哪样都被你妈妈碾压。他也就去南方待了两年,就吃不了苦了。回家又学不进去,只能偷妹妹的成绩——其实我们那时候都猜想过,你姥爷那时已经一手遮天了,难道不能买别人的成绩吗?后来又一想,或许你舅舅就是想要你妈妈的成绩,他想上学,而且不想让你妈妈上。这样一来,他就是苏家唯一的大学生了。而他的妹妹,终究是不如她的。”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哥哥!佟童气得发狂,之前他还是太仁慈了,居然真以为他舅舅是个与世无争的富贵闲人。可是,他舅舅打死过人,偷妹妹的成绩,企图毁掉妹妹的人生……在佟童心里,他已经给舅舅判了无数次死刑了。 “那……兰姨,你说我姥爷当年把我抛弃了,是不是跟舅舅有关?” “我怀疑过,不仅是这件事跟你舅舅有关,就连你妈妈自杀,我都感觉是他干的。”吴海兰咬紧嘴唇,克制住泪水,说道:“你妈妈自杀,发生在你走失后的三个月,那段时间是我陪她度过的,她心碎,绝望……每次一回想起来,我就心如刀绞。但是她很坚定,她说,桐桐不可能死,凭借做妈妈的直觉,她感觉死的不是她的孩子。而她的桐桐,应该是被家人给藏起来了,或者送人了。往后余生,她会不遗余力地追寻桐桐的下落,把她找回来……她明明说得那么坚定,可怎么在我离开两天后,她就跳海自杀了?” 佟童双眼通红:“你的意思是,我的舅舅有重大的嫌疑?” “我也只是猜测。”吴海兰生怕他一时冲动,便拉着他的手,说道:“佟童,已经这么多年了,一定要冷静。你舅舅跟我一样大,是比我大几天的表哥。但是这么多年来,我一次都没有跟他联系过。我从心底厌恶他,他也不愿意跟我交往。他犯下的罪状,肯定罄竹难书。我们一点点找出来,让他受到应有的惩罚,为你的爸爸妈妈报仇。” 佟童没忍住,眼泪簌簌往下掉,手骨节一节一节地鼓了起来。他狠狠地擦了一把眼泪,说道:“兰姨,你已经功成名就了,不要再冒险了。你躲在暗处,让我对付他就行。” “那怎么行?”吴海兰也红了眼眶,但说得分外坚定:“你的爸爸妈妈,也是我至亲的人。尤其是你的妈妈,她比我的亲妹妹还要亲。我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你,我怎么能对她的遭遇释怀呢?更何况,我跟你的爸妈,应该是同一类人。” “你们都是充满正义感的人。” “你爸爸有更诗意的表达。”吴海兰笑道:“是‘双眼充满光,身上长满刺’的人。” 佟童也忍不住笑了。 “佟童,你是不是笑我,根本就不像个文人,还文绉绉地念诗?” “不是。”佟童真诚地说道:“兰姨,文人不是能说会道,而是贵在有风骨。” 吴海兰愣住了,继而又握紧了他的手:“你跟你爸爸一样有才,我这个做姨妈的,真的很欣慰。” …… 回到病房里,在钱茜茜面前,佟童无法回答她,什么时候能光明正大地喊他哥哥。他转移了话题,问道:“小朋友,你从来没有怀疑过我吗?” “怀疑什么?”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咱们的关系,但是一直没有说。” “啊~”钱茜茜明朗地说道:“那你跟我索取过什么吗?或者说,你接近我,是有什么目的吗?” 佟童没答上来。 “这不就得了?你总是保护我,教给我很多事情,我感激你还来不及,为什么要怀疑你呢?”钱茜茜眼睛亮晶晶的,她说道:“哥,谁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敞亮着呢!” 第三卷 第154章 “厚道” 跟吴海兰相遇之后,佟童连着好几天都很兴奋——一方面为团聚开心,另一方面又因为往事难过。关于高兴伤害他的那个案子,他一点儿都不想管了,检察院爱怎么起诉就怎么起诉,法院爱怎么判就怎么判。 虽然这样,他还是得录口供,做伤情鉴定,忙得团团转。 高兴的存款为负数,也不能指望他能进行什么民事赔偿,佟童也懒得为那几个钱着急上火。他是这样想的——他把高兴的弟弟送进了监狱,曾经愧疚了很多年。现在,高兴伤害了他,但是他不要赔偿,他也就不觉得欠他们兄弟俩什么了。 警察见过很多受害人,像佟童这样心平气和、甚至有几分佛系的受害人并不常见。但是不论什么时候找他,他都很配合调查,态度谦和,彬彬有礼。这样一个端正的年轻人居然会被人拿斧头砍,也真是奇了怪了。 找到了亲人,佟童浑身都被温暖充盈着,干起活来也更有干劲了。他还嘲笑钱茜茜像小燕子一样,有了哥哥之后上天入地,咋咋呼呼,其实他也强不到哪里去。那几天,无论见到谁,他都想跟人家说,他找到姨妈了,他有妹妹了。 但是他又谁都不能告诉,除了耿小庆和钱茜茜,其他人一无所知。 在案发后的第二天,在小贾的帮助下,店里的卫生基本上都收拾好了。几天之后,佟童买了新的电脑和椅子,这又花了他一笔钱。给养父治病还要花一大笔钱,所以一想到“钱”,佟童又觉得便宜了高兴,应该让他赔个倾家荡产才是。 不过,即使倾家荡产,也还是负数吧! 时间过得很快,进入八月份,佟童就要为开学做准备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了新的“靠山”,还是学校老师听说了他的遭遇,哪怕是在假期中,他的生意也变得好了起来。这次是真的复印堆积如山的会议资料,还有为新生准备的各种手册。不过十几平米的小店变成了小型的印刷厂,机器天天嗡嗡转个不停,不得已他只好又把小贾招了回来。 奶茶店老板娘真的给他炖了排骨,够他吃好几顿,并不只是嘴上说说而已。老板娘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得好好养着。但佟童胳膊上还缠着绷带,就来干活了,真的太不容易了。 佟童很感动,这些来自“邻居”的情谊,他一直铭记在心里。小贾憨厚地说,那也是因为老板宅心仁厚,所以才能跟别人处得这么好。 …… 宅心仁厚,听到这几个字,佟童瞬间觉得自己像一个慈祥的老者。 总有一些意想不到的词被安插在身上,比如很早之前,齐家说他“老实憨厚”,小贾又说他“宅心仁厚”,他真的没觉出来自己有这些特质,不过别人看到的,跟他自己感受到的肯定不一样。总结起来,大概自己真是个比较厚道的人吧! 嗯,做人要厚道。所以他才充当“冤大头”照顾养父,所以……他才受到了很多人的照顾。 遭遇袭击这件事情,他原本没想弄得人尽皆知,惹起一些不必要的恐慌,但那些关心他的人还是知道了。那天他忙得不可开交,没能及时接到孙丞材的电话。待他把一摞摞新鲜出炉的资料整理好时,距离孙丞材给他打电话已经过去一个半小时了。 他急忙给孙丞材打了回去,孙丞材直截了当地问他在哪儿,他要给他送点儿吃的。佟童推辞了一番,但是没推掉,孙丞材说道:“我开着车在路上呢,如果你不告诉我,我就直接送到你家门口了。” 佟童无奈,只能让他送到学校来。成年以后,他对孙丞材的印象,大多都是重叠的——一个黝黑的胖子,提着两个硕大的塑料袋。因为塑料袋太过沉重,他的步伐有点儿趔趄且匆忙。他像只黑色的大鸟一样,扑啦啦地飞过来。 佟童便急忙接过大鸟手里的东西。人家探望病号都会拿个果篮什么的,孙丞材从来都不用那些花里胡哨的包装,他将西瓜、桃子、葡萄等水果一股脑地装进塑料袋里,另一个塑料袋则装着各种肉制品,包括但不限于孙家秘制的五香牛肉、牛肉水饺,一大盆牛骨汤。 …… 别说小贾了,就连佟童,都看呆了。 虽说吃牛肉对身体好,尤其能强身健骨,但这么多牛肉,也太夸张了。 小贾喃喃道:“这得多少钱啊?” 孙丞材笑道:“礼轻情意重。” 小贾再一次呆住了。这位孙老板,似乎重新定义了“礼轻”二字呢。 “都是我妈准备的,她准备好了,我就带过来了。” “那你咋知道我受伤了?我谁都没告诉啊!” 孙丞材说道:“耿小庆,她让我瞒着你,但是我又觉得没啥必要。” 两三天前,那位解家村的老于又送了一大箱螃蟹过来,热心肠的孙妈妈就想分给佟童,让孙丞材给佟童打电话。 佟童那几天事情特别多,在刑警队和医院之间来回穿梭,又跟吴海兰叙旧,看到孙丞材的信息,但是忘了回。刚才孙丞材给他打电话,又没打通,他担心佟童出了什么事,这才给耿小庆打了电话。 耿小庆将两场事故简单地说了一下,末了说道:“丞材,佟童不希望这事闹得沸沸扬扬的,你就当不知道好了。” 孙丞材哪儿能当做不知道? 从打完电话到来看望佟童,不过一个半小时的时间,他就准备好了这么多吃的。佟童一摸温热的饺子,便心下了然——这些吃的,肯定是在得知他受伤的消息后,宋阿姨给他现做的。 孙丞材说道:“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还瞒着我呢?” 在高中时期,佟童跟孙丞材无话不说,可他现在知道了太多的秘密,却无法跟最好的朋友一同分享。想到这里,他颇有些愧疚:“老孙,有些事吧,我真不好告诉你,你会怪我吗?” “怪?这有什么好怪的?”孙丞材说道:“你不告诉我,无非是不想让我担心,或者不想让我破费。你那点儿心思,我能不知道吗?你都是为我好,你愿意啥时候说就啥时候说。” …… 最朴实的话语,往往最能打动人。 不过他跟孙丞材肉麻不起来,只是简单地说“替我谢谢宋阿姨”,便吞了好几个饺子。 只要一跟孙家打交道,小贾就跟着享受口福。小贾家境不好,他营养不良,身材干瘦。每次吃肉,他都是大口大口地吞。他的吃相让孙丞材非常欣慰,他说道:“你跟着你老板好好干,这样就有吃不完的肉。” 小贾的嘴塞得满满的,草草点了点头。佟童则哈哈大笑:“我怎么觉得这话这么耳熟?好像很早之前看的一部电影里的?” 看到佟童没有大碍,孙丞材也就放心了,狠狠骂了歹徒几句。佟童又皮了一下,说道:“要不要看监控视频?看我是怎么勇斗歹徒的?” “算了算了。”孙丞材摆了摆手:“你打架的样子,我又不是看了一次两次。在初中高中,你为我打架的时候,那股狠劲儿,我都不太敢看——喂,小贾,你见过没?” “没有。”小贾老老实实地说道:“希望以后有机会见到老板打架的英姿。” …… 佟童拍了他的脖子一把:“小伙子,这个愿望要不得。” 小贾只能憨笑,然后打了一个长长的饱嗝。 孙丞材笑完,又跟小贾说道:“别看你们老板最近做起了文学梦,他打起架来真有一股不怕死的劲头,是个当兵当警察的好料子。没想到,这样一个人居然办起了文学杂志。” “人生无常。”佟童说道:“说不定,等杂志办好了,我又重返武林,闯出一番天地。” “那你就加油吧,大文豪。”孙丞材起身告辞:“那我先走了,已经四点多了,再晚回去一会儿,又要忙不过来了。” 孙丞材给的食物还没有吃完,胡文娟也赶来送温暖了。她之所以知道,是因为果果练跆拳道的时候,看到佟童胳膊上缠着纱布,回家就悄悄告诉妈妈了。胡文娟做了很多好吃的,喊他来家里吃饭。 听完他的遭遇之后,胡文娟说道:“虽然你受的是轻伤,但他这个性质太恶劣了吧?他这是杀人未遂啊!” 果然是做过基层干部的人,对这一套还是很懂的。佟童说道:“嗯,警察跟我说过,虽然我伤的不重,但他这是蓄意报复,手里还拿着凶器,确实很恶劣。但是我不想再跟他纠缠下去了,我想早点儿忘掉这件事,开始新的生活。” “嗯,你这孩子,的确厚道,不爱跟人计较。就是你这样的好孩子,怎能惹上这些事呢?唉,你这命,真是怪叫人心疼的。” 有这么多人关心自己,他的命运似乎也没有那么悲惨。况且他还找到了亲的姨妈,有了一个“亲妹妹”,他觉得自己的命运正在一点点好起来。 这么多年过去了,老牛还躺在病床上,他认得佟童,每次佟童来看他,他都会特别用力地眨眼睛。在老牛家里吃饭时,佟童的目光也时常落在老牛身上。他心疼地问道:“牛叔再也没有什么进展?” “没有。”胡文娟叹气道:“你说,他不是缉毒警,也不是刑警,就一个小小的片警。当年我还说,他这个工作虽然不是轰轰烈烈的,但是能安安稳稳的,还能做些有意义的事……他怎么就摊上这样的事了呢?” 佟童想告诉他,用年轻的人话来说,这叫做“立fg”。他又看了老牛一眼,突然掠过一个念头——牛叔出事的时间,好像跟孟老师挨得很近。 第三卷 第155章 脑子短路 告别胡文娟,回到家中,佟童将脑海中所有的线索全都梳理了一遍。因为吴海兰并不认识孟老师,所以她对孟老师的遭遇不是特别关心。但是她倒是说起了一件往事——苏子龙并不是大龄初婚,他很早之前结过一次婚,但是他老婆得了急病,死得很突然,也没留下一儿半女。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他有老婆的时间又很短暂,所以除了至亲,基本上没有人知道他结过婚。 大概在十四年前,港城的一位亲戚过世,在葬礼上,吴海兰偶遇了苏子龙。但二人也就是客气地打了声招呼,就跟各自的熟人聊天了。吴海兰听另一位亲戚说——哎呀,苏家老大真是不害臊,那么大岁数了,围着一个小姑娘瞎转悠。 吴海兰从心底厌恶他,听到这番话,厌恶便又增加了几分。她只是远远地看了苏子龙一眼,他好像真坐在一个少女旁边,但那个少女长什么模样,她并没有看到。 为此,吴海兰懊悔不已:“早知道我就多看两眼了,说不定能帮到你。” “兰姨,你不用自责,谁能想到这些事呢?” 吴海兰又闭上眼睛想了半晌,依旧是没有半点头绪。她只能记起那年是2005年,那个小姑娘的背影,像是一个高中生。 在房间里,佟童拿着笔,写写画画,冥思苦想——苏子龙喜欢一个小姑娘,而且是很认真地那种喜欢,以至于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如果那个小姑娘当时真是一个高中生,那年龄跟孟老师对得上。还有一个年龄符合的,那就是孟老师的双胞胎姐姐孟星河。但是,孟星河是在年过三十之后才嫁给苏子龙的,而且从苏子龙的态度来看,他并对这位小娇妻并不是很上心。 他写着写着,喃喃自语。正在床上n刷《甄嬛传》的耿小庆突然插嘴道:“你呀,真是个死脑筋!这么简单的问题,还想不明白!” “什么问题?” “他喜欢双胞胎中的一个,但是求而不得,那就只好找个替身咯!” 佟童眨眨眼睛:“这也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耿小庆换了个姿势,轻轻活动脚踝:“也是,你这个直男如何知晓,‘替身梗’养活了多少言情小说。” 佟童还是想不明白:“耿小庆就是耿小庆,哪怕有个耿大庆跟她长得一模一样,那也不是她啊!她无法取代耿小庆啊!我完全不会对耿大庆产生任何想法啊!” …… 耿小庆后悔不已,她就不应该跟直男讨论这个问题。如果都跟他想得一样,那言情小说的书架得空一半。 她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说道:“那如果替身死缠烂打、非要嫁给他呢?” 佟童这才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噢,还可以这样啊!” …… 唉,这种没有一点“脑洞”的人,居然搞起了文学,还搞得有声有色。 耿小庆又想起了跟他看视频的情景,他俩一起吃着麻辣香锅,随便找了一个下饭视频看。视频正在吐槽某部影视剧中出现的“量子力学”——穿越无法解释,那就量子力学。反正万事不决,量子力学。 佟童按下了暂停键,认真地说道:“量子力学为什么会出现在穿越的情节里?” “……因为解释不通,就只好用量子力学啊!” 佟童更认真了:“大学时有一门选修课,就是《量子力学》,我听了一个学期,除了知道它是跟数学和物理有关的,啥都没学会。但是我知道,它的确是因为某些解释不通的现象才提出来的,但不是为了解释无法穿越才用的……” 耿小庆忍无可忍,堵住了他的嘴:“佟同学,我知道你上过大学,我也上过。你知道量子力学,我也知道,一个电视剧而已嘛,不要太较真。” “有的时候不用较真,但有的时候,科学理论是不能这样乱用的……好了好了,别皱眉头了,我不说了还不行?” 那次争论,耿小庆差点儿想打死他。那时她才意识到,他不再是小时候那个盲目听从她的“桶”了,他有见识、有想法,并且很固执。 所以,这次她懒得费口舌了,说道:“关于耿小庆和耿大庆那段言论,本宫甚是欣慰。放心吧,我们之间没有替身,世上只有一个耿小庆,你只准喜欢她一个。” 得到了女朋友的夸奖,佟童很开心,重新梳理起了种种线索。如果女朋友说的是真的,那这种假设是成立的——苏子龙喜欢孟老师,但是孟老师不喜欢他。他追求孟老师未果,再加上孟老师意外身亡,那他就把视线转向了孟老师的双胞胎姐姐。也或者说,是姐姐死缠烂打,非要嫁到豪门。苏子龙看着她,把她当成心爱之人的替身,终于把她娶回了家? 如果这种可能性是真的,那只能说苏家的故事太狗血了。 而且,一想到苏子龙喜欢孟老师,佟童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洪荒之力了,真想一脚踹死那个老男人。 佟童不太相信什么替身梗,他倒情愿相信,苏子龙的确喜欢孟老师,在孟老师去世后,他也没有找到新欢。反正日子还要过,他还得给苏家传宗接代,与其娶别的女人,还不如把孟老师的姐姐娶回家。反正她年轻貌美,最重要的是性格温顺,任他摆布。 这一层想通了,但是孟老师是怎么死的呢?为什么她跟老牛出事的时间如此接近? 孟老师“临终”前,曾跟他透露过,她在为他寻找他的亲生父母。但是老牛什么都没说过,佟童一直以为,他的事故只是单纯的车祸。他苦苦思索着,终于想了起来——在八年前,他曾经在老牛的病房外面见过孟老师! 不仅见过,孟老师还跟胡文娟聊过天,她们应该认识! 那段记忆越来越鲜明,佟童忍不住给胡文娟打了电话,可是胡文娟实在想不起来她俩聊过什么,便说道:“那位孟老师关心你,为了了解你的情况,她找过你牛叔几次,所以我认识她。她去医院看望老牛,我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 “胡阿姨,刚开始我也是那样想的,但是你不觉得他俩出事的时间很接近吗?” 郭文娟也不知道车祸的原因,跟佟童一样,她觉得那是场单纯的车祸。时隔很多年,佟童重新提起了车祸的时间,胡文娟似乎也有了一些怀疑。佟童跟她要了跟车祸相关的一些资料,她也如数提供。在佟童挂电话之前,她叮嘱道:“佟童啊,虽然我也替我家老牛鸣不平,但他已经这样了。如果他出事不是因为意外,而是有人蓄意报复,那我不希望你陷入危险当中……有时候,那些意外就是命。我认命,所以我不希望你有危险。” 如果真是遭到了故意报复,那这口气怎么能咽得下?胡文娟那么强势的人,肯定要气炸了。但即便如此,她最先考虑的,还是佟童的安危。 于是,佟童安慰道:“……胡阿姨,谢谢你,我有分寸。如果牛叔真的是冤枉的,那我要为他讨回公道。” 佟童依稀记得,孟老师曾经说过的,那场车祸,像是有人策划的。有意无意间,孟老师给他透露了很多信息,只怪他当年年纪太小,都没往心里去。佟童悔不当初,那时候不应该那样神经大条的。 当年撞老牛的那个人叫卢广志,是l市的一个小企业主,他当时的陈述是——换了一辆新车,没能抑制住嘚瑟的心情,所以就在大晚上飙车了。佟童在某付费网站上查起了他的信息,他名下倒是有过一家公司,这人居然也是从事文化产业的,经营过一家名为《37°w》的杂志,但是在2011年就停刊了。 2011年,那不就是老牛出事那年吗? 经营的杂志都停刊了,他居然还有钱换车? 根据他当时的陈述,他还有一个女儿在国外留学。女儿留学很烧钱,偏偏他的事业又受挫,这样的情况,他哪儿来的钱换车?胡文娟说,他赔偿起来很大方,几乎是要多少给多少,他的钱是大风刮来的? 如果不是家里有钱,那就是有人资助他。 佟童想再找出一些蛛丝马迹来,但是不太可能了。胡文娟说,法院判了赔偿之后,卢广志就很痛快地赔了,然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再也没有联系了。 像极了完成任务之后,在江湖上销声匿迹的杀手。 佟童想得头痛,耿小庆合上平板电脑,问道:“大侦探也有受挫的时候?” “侦探也得去侦查,才能找到线索啊!”佟童苦恼地说道:“我一点儿侦探的权力都没有,在这里想破天际,也想不出什么来。” “那你到底想查什么?” 佟童如实答道:“我怀疑这个卢广志跟我姥爷或者舅舅有关系,但是又查不出来。我本来以为卢广志的公司是在那两人的支持下开的,他不过是个傀儡,但查到的信息又不是这样的。” 耿小庆头也不抬,说道:“那你查过你舅舅的信息吗?” 哦,对哦! 耿小庆又说道:“你查查你舅舅公司有没有这个人就行了,这些信息在网上查得到吧?” 佟童豁然开朗,这么浅显的道理,他怎么就没想到呢?他真是枉费了“名侦探”这个名号啊! 他呆呆傻傻的样子,倒是让耿小庆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他,那个除了听她的话之外,对什么都不懂的大男孩。她忍不住从床上爬起来,弹了佟童脑门一下:“你呀,被亲情冲昏了头脑,脑子短路啦!” 第三卷 第156章 梨白 不管苏子龙是真有能力还是假有能力,也不管他的那些公司经营状况如何,反正他前前后后开过十家公司。但是很遗憾,佟童依然没能从舅舅那里得到任何关于“卢广志”的信息。 有可能“卢广志”的确在他舅舅公司里任职,但并不是舅舅的合伙人,在舅舅的公司里不占任何股份。如果是这种情况,查不到他的信息也是应该的。 还是说,“卢广志”跟舅舅、外公都没什么关系,是佟童强行把他们扯上关系的? 佟童不甘心,突然灵光一闪,他想到了田一梅,那个有过前科的神秘女子。跟舅舅一样,田一梅名下也有过几家公司,但大多都出于注销的状态。佟童一家一家地点开看,发现了一家xx文化公司。看起来似乎跟卢广志毫无关联,但它偏偏开在卢广志曾经所在的l市,还是卢广志曾经的同行。 尽管这一点也可以解释为“巧合”,但佟童固执地想着,他们之间肯定是有某种联系的。 孟老师“意外身亡”跟苏家人脱不了干系,老牛被撞成植物人,肯定也跟苏家有关。 时间很晚了,耿小庆已经睡着了,佟童还跟着了魔似地查找着。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来了一封邮件。佟童打开邮件,只见那上面写道:“编辑老师,您好。请问我的投稿《双生》过稿了吗?审稿周期已经过了,如果没有录用的话,可否正式告知一下?” 那几天邮箱里面全都是邮件,佟童没时间看,让郝梦媛和孙平安先看了。他俩在群里说过,《双生》那篇小说很不错,文笔的老练程度,甚至可以跟一些大号的签约作者媲美。 《双生》的作者叫“梨白”,大概是李太白的粉丝。佟童一般回邮件很快,但是近期实在太忙,没抽出时间来回复。被人家这样一催,又十分不好意思,便躺在沙发上,认真研读起来。 跟其他两位“编辑”的看法一样,佟童也觉得《双生》的确精彩,讲的是双胞胎兄弟俩交换人生、惩治贪官的故事。故事需要其中一个人献出生命,兄弟俩互相设计,争着替对方牺牲。看到最后,佟童泪流满面。 “刺芒”的稿费还是白菜价,千字30-50不等,但是这一篇,佟童想给到千字100。看完之后,他当即回复梨白:“最近发生了一些意外,迟复为歉。《双生》写得确实精彩,请把你的账户发给我,我将稿费转给你。” 那时已经凌晨两点多了,梨白没有睡,很快回复道:“谢谢编辑老师,我把我妈妈的账户发给你。” 佟童敏锐地察觉到,这个“梨白”难道是个还没有独立开户的未成年人? 他很欣赏这位作者,把自己的微信发给了他,让他添加。梨白加了他的微信,不过他的朋友圈非常空旷,只转发了几条跟动漫有关的链接,微信的背景图片是《海贼王》的路飞。 虽然添加了微信,但是梨白好像很腼腆,并没有主动跟佟童说话。佟童已经将他定位了成了未成年人,说起话来像是大叔一般,不仅夸他才华横溢,还语重心长地叮嘱他,一定要好好学习,早点睡觉,小小年纪就经常熬夜,会影响长身体的。 他真像个慈祥的大叔,絮絮叨叨讲了一大堆,梨白简单地回复道“好的”,然后添加了一个“害羞”的表情。 佟童有点受伤,作为“主编”,他应该更高冷一些的。他说话太多,反而显得不那么庄重了。 郝梦媛、孙平安都是在无偿帮他审稿,很多时候,佟童都觉得过意不去,所以像排版、发送这些,他就不劳两位编辑的大驾了,都是他亲力亲为。尽管很困,但他还是熬夜完成了《双生》的排版,并定在早上七点半发送出去。因为那个时间是上班高峰期,只要一推送出去,就会成为上班族在上班路上的精神食粮,阅读量就有保障了。 他几乎一晚上都没睡,第二天醒来时已经接近中午了,耿小庆给他留好了早餐,他当早午餐吃了。他都没来得及摸手机,就被电话几个电话催促到学校里去了,学生老师都找他。虽然忙碌,但佟童很有成就感——只要他不开门,就会有人感觉到不便,看来全校师生都离不开他。 一口气忙到下午三点,他才有了一点喘息的时间。“刺芒编辑部”的群聊信息已经99+了,佟童粗略翻了翻,事情的发展非常出乎所料。 郝梦媛最先登录平台,所以最先看到了留言——一位知名杂志社的编辑,想要转载《双生》。 而且,距离发布也就十个小时,《双生》的阅读量已经破了三万。照这个势头,阅读量十万+都不再是梦想。 郝梦媛激动地发了好几条信息:“佟老板,你要大获成功了。这种情形,说是’因祸得福‘好像也不太恰当,但的确是经历过一劫,才换来这样的好结果啊!” 佟童微微感受到了梦想成真的快感,他谦虚了几句,约好请几位主创人员吃饭,然后他便联系了梨白,将这些喜讯全都告诉了他。佟童很坦荡地告诉他,转载之后的收益,也全都是梨白的,希望他以后能创造出更好的作品来。 梨白没有立刻回复他,佟童想着,或许是孩子在上补习班,等等也不迟。果然,过了一个小时以后,梨白才羞答答地说道:“编辑老师,您真是好人。” 那可不,“老实憨厚”的名声可不是白赚的。 佟童继续鼓励道:“你小小年纪,就能创作出这么优秀的作品,得到业内专业人士的认可,真的前途无量。” “嘿嘿,可是我年纪不小了。” 只有小孩子才会这么强调自己的年龄,佟童笑了笑,把手机丢到一边,又开始干活了。因为心情不错,他久违地哼起了歌,在脑海中盘算着,要怎么回复那位慧眼识珠的编辑。 要知道,因为前期发展得并不顺利,运营了这么长时间,“刺芒”也只能算刚刚起步,佟童很缺乏自信。但是这位编辑抛出了橄榄枝,确实让他欣喜若狂。 频繁的手机震动让他不得不停下了手中的活计,他吩咐小贾继续干活,他翻看起了手机。一共十条未读信息,都是孙吉祥发过来的。 “佟老板,听说你被人砍了?还出车祸了?你还能更新文章,看来没什么事吧?刺芒最近挺火啊,阅读量蹭蹭往上涨,都快赶上我的人气了。” 大概是“刺芒”的火爆惹得孙利昂大大十分不爽,本来可以一气儿说完的话,非要分几条发,弄得佟童手机不停地嗡嗡作响,也弄得他很烦躁。 相比起其他人给予的关怀,孙吉祥对佟童的态度的确不能说“关怀”。佟童理解他的性格,从来都不跟他生气。他心平气和地回复道:“孙利昂大大已经还俗了?” “嗯,因为钱的事儿还俗了。”孙吉祥毫不避讳地说道:“我写的那个剧本,人家不给我钱。” 如果以牙还牙,佟童应该说“那跟我有什么相干?”不过,谁让他心地善良,又古道热肠呢?他回复道:“有合同没?走法律程序不行吗?” “没有合同,只有口头契约。本来合作过几次,对他们很放心,没想到被他们给骗了。” 这位作者大大虽然态度傲慢,但对于自己的落魄,倒也毫不隐瞒。他曾经说过,等拿到剧本的稿费,他就准备换个带电梯的房子。他期待了那么久,但这个愿望要落空了。 佟童心生同情,问道:“那我能为您做些什么呢?孙利昂大大?” “听我倾诉就好。我说出来,心情就好多了。”孙吉祥顿了顿,又回复道:“只有在这种被人欺负了、又无可奈何的情况下,我才无比羡慕你们正常人。如果我也能行动自如,我大概会揍那群人一顿。” “话说,你给我打电话,就是为了吐露苦水的?” “嗯。” 还是一如既往地率真,佟童却被噎得上不来话。孙吉祥明明知道他遭遇了什么,居然就不咸不淡地问了两句,然后就自顾自地大倒苦水? 算了,反正他情商低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佟童不生气。 不仅不生气,他还安慰道:“说不定明天早上就收到钱了,先不要那么暴躁。” “佟老板,你真的很善良。你跟孙平安一样,说话都挑好的说,可惜这样的话对安慰人没有任何用处,假大空。如果像我一样,你应该狠狠地打击我一顿,就说我财迷心窍,不该口头答应人家。我特别不喜欢那些教人奋进的话,尤其在倒霉的时候,什么’会好起来的‘,那都是骗人的鬼话。你应该说,’赶紧的,大家一起灭亡得了’。” 不愧是作家,说出来的话就是有水平,被他这么一说,佟童的安慰反倒显得很可笑了。他顺着孙吉祥的意思,说道:“你说得对,正好最近我也倒霉,咱俩一块儿灭亡得了。” “哈哈,这才是好朋友之间说的话嘛!像孙平安那样客客气气的,永远都交不到亲密无间的朋友。” …… 这小子都没什么朋友,有什么资格抨击他哥?佟童回击道:“我跟你哥哥,那是君子之交淡如水,你不知道就别瞎说,你哥的好朋友比你多多了。” 虽然被怼了,但孙吉祥并不是很伤心。他说道:“佟老板,今天早上我看了《双生》,写得真的挺不错的,也就比我差那么一点点。” “……那是当然,人家年纪小。” “孺子可教,后生可畏。”孙吉祥简单地夸了两句,又说道:“看来我得努力,不能被拍死在沙滩上。” 当初向他约稿,他冷冰冰地拒绝了,这个“仇”佟童还记着呢,偶尔还会在心里责怪孙吉祥不讲义气。所以看到那条信息,佟童只是笑了笑,没再回复他,以为二人的对话就到此为止了,没想到孙吉祥又说道:“你店里那个打工的还好吧?” 店里两个打工的,但佟童知道,他说的肯定是钱茜茜。钱茜茜动完手术之后,被吴海兰接回家里休养了。佟童故意恶作剧一般地说道:“好得不得了,被很多人照顾得很好。” 第三卷 第157章 精神病医院(上) 孙吉祥是有意联系佟童的,他希望佟童能想起来,他曾经说过,他在精神病医院里的见闻非常精彩,还探寻到了一些秘密,想跟佟童分享。 但佟童似乎对他说的一切都兴趣索然,也根本不在乎他在说什么,微信也是不咸不淡地聊着,这让孙吉祥大失所望。 孙吉祥怎么知道,佟童找到了亲人,有了“靠山”,还有了一个可爱的妹妹,了解到了很多往事。对佟童而言,孙吉祥掖着藏着那点儿秘密,连开胃菜都算不上,仅仅算是塞牙缝吧! 按照孙吉祥以往的人设,佟童对他不那么热情的话,他应该傲娇地切断跟佟童的联系,比如再把他关进黑名单里,关他个一年半载,让他尝到被彻底冷落的滋味。只有这样做,才能解恨。 但是他没下得去手,因为从上次的经验来看,哪怕他把佟童关进黑名单里,佟童似乎也并不在乎。这让孙吉祥感到很受伤——佟掌柜朋友遍天下,根本就不在乎他。 佟童忙了一下午,把东西印完了之后,又跟小贾把那一摞摞资料搬上小推车,给各个学院送了过去。幸亏二人年轻体壮,要不早就累趴下了。忙完了之后,佟童决定出去吃顿排骨,犒劳犒劳小贾。在等待排骨的过程中,他才有时间看手机,孙吉祥又发了好几条给他。 “说实话,佟老板,你是不是根本就不在乎我这个朋友?” …… 佟童很想告诉他,他跟他哥才是好朋友,而孙吉祥算是买一赠一,这个事实他又不是不知道。但这样的话太伤人,他肯定不会说。 “佟老板,你是不是有新朋友了?” 佟童有很多朋友,因为“老实憨厚”,很多人也愿意跟他做朋友。他交新朋友有什么奇怪的? 不过,把这两条信息联系起来,佟童感觉到了一股浓烈的醋味。如果孙吉祥是个女生,那这两句话很像是他以前女友的口吻发的——你有了新欢,对我不闻不问,你不爱我了。 脑补完这些,佟童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而且拖了这么长时间没有回复,不知道孙吉祥那厮是不是又把他给拉黑了? 还好,这次孙吉祥比较仁慈,并没有在一气之下拉黑佟童。佟童拿出了哄果果的本事,耐心地说道:“结交新朋友,不忘老朋友。你别想多了,我的确是太忙了,你不知道我每天要复印多少东西。” 孙吉祥对这个答复很满意,没有再跟佟童“闹别扭”,而是直接跟他约好了吃饭的时间。为了减少麻烦,佟童只得答应他。 为了应付孙吉祥的信息,佟童都没能好好吃饭。他面前放着一大盆排骨,小贾吃得狼吞虎咽,佟童却眉头紧锁地回信息。小贾关切地问他,是不是因为工作上的事伤脑筋。 佟童摇了摇头:“不是,我在对付一个特别难缠的人,要是不把他打发了,这顿饭肯定吃不舒坦。” “前女友?” …… 佟童差点儿没被噎死。 小贾却天真烂漫地说道:“可是你的表现,真的像是给前女友发信息。” “停停停,别再说了啊!我是在对付一个男的,跟个小学生一样。”说完之后,佟童又补充道:“别瞎寻思啊,也别在你小庆姐面前瞎说。” …… 加上最后这一句,好像更奇怪了。 不过佟童懒得解释了。反正耿小庆知道他的手机密码,更知道孙吉祥的为人,还不至于误会他。 孙吉祥想吃孙家烧烤,快要想疯了。佟童经常吃,反倒没有那么想吃了。坐在烧烤店里,他揣着胳膊,冷眼看着孙吉祥大快朵颐。孙吉祥问他在看什么,佟童说道:“我只有一个疑问,这顿饭是我请?” “当然。” …… 迎着佟童无语的眼神,孙吉祥无辜地说道:“我刚被人骗了,五万块钱打水漂了。” 佟童晃了晃胳膊:“我差点儿被人用斧头砍死,至今伤口还没有拆线。” “还是你比较惨。”孙吉祥说道:“但这并不妨碍你请我吃东西。” …… 行吧,谁让他跟果果处在同一水平呢?佟童不停地劝自己,只要能接受果果的无理取闹,就能接受孙吉祥的。 他的忍让终究换来了孙吉祥的称赞:“佟老板,你脾气真好,真的,我哥都不一定赶得上你。我对他放无赖的时候,他经常揍我的。” 呵呵,你也知道你是在放无赖。 佟童说道:“虽然我也想揍你,但是我出手比较重,为了你的人身安全,也为了不让我犯法,所以我不揍你。” 孙吉祥哈哈大笑,但笑着笑着,表情就变得很暗淡:“我希望你打我一顿,我身体上难受,心里就会痛快一些。” “孙利昂大大,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你这种受虐的倾向是要不得的。”看着他的表情,佟童也有些心疼他,便开解道:“你说,你每个字都是一块钱,游戏剧本说好的报酬是五万块,这就说明也就是五万字左右。你说的那个公司我也听说过,他们出的游戏一般都是比较大的,可你只写了五万字的剧本,这就说明你完成的并不是全部。你拿不到钱,别人也一样。” 孙吉祥闷闷地低着头,对佟老板的推理能力,他一直是很佩服的。 佟童给他倒了一杯啤酒,劝道:“这个世界上,肯定有人比你更不幸,不要遇到一点挫折就要死要活的。男子汉,坚强一点。” 孙吉祥最不爱听那些催人上进的话,所以听到这里,他也只是苦涩地笑了笑。 “行啦,孙利昂大大,你不是嘴炮能力特别强吗?那你就冲着骗你那群人大骂一顿。真正的强者,总是把最凶悍的一面展现给敌人,但是把最温柔的一面留给家人。” 孙吉祥受了些触动,脸上终于有了些笑意:“你直接骂我窝里横得了。” “你那不算窝里横。”佟童说道:“至少,你应该没有冲着你妈发脾气。” “我不忍心啊!”孙吉祥说道:“每次我遇到挫折,我妈总是比我更难过。谢谢你啊,佟老板,每次跟你聊天,都能有不少收获。” “客气了,是你说的,好朋友之间不用这么客气。” 看来这件事的确对他打击很大,跟佟童全都倾诉完了之后,他才轻松了许多,也有心情询问佟童的情况了。 佟童锲而不舍地问道:“勇斗歹徒的视频就在我手机里,你想不想看?” 之前接连问了好几个人,但是没有一个人敢看,出人意料的是,最文弱的孙吉祥却是最先看的。在视频里,高兴一进门,就把门给插上了。然后倚在门上,似乎跟佟童说了些什么,紧接着,他便从腰间抽出一把斧头,劈头盖脸地朝佟童砍去。佟童敏锐地抓起了一旁的椅子,斧头精准地将椅子齐腰斩断。 看到那一幕,孙吉祥胆战心惊,斧头砍到椅子上时,他也跟着颤抖了一下。不过二人战斗的时间并不长,主要是二人身手差距悬殊。砍完椅子之后,高兴没来得及收回斧头,而佟童则将另一半椅子狠狠地砸到了他的头上。高兴趔趄着退了好几步,佟童一手按住桌子,像是飞了出去,冲着高兴胸口就是一脚。然后一转身,一个肘击,撞击在高兴的脸上,高兴当即喷出一口鲜血,不知里面有没有夹杂着他掉落的牙齿。 看完之后,孙吉祥摇了摇头:“不够精彩。” “……” “你的实力单方面碾压,就像刚一开局就丢出了王炸,连拉锯战的可能性都没有,人直接就被抬走了。” 原来还是夸他的,佟童被逗笑了,忍不住吹嘘了起来:“他一个摇摇晃晃的酒鬼,打起来真是不过瘾。在我年轻那会儿,张垚垚领着五六个人来我家里闹事,我照样给杀得片甲不留。” “不是年轻,是年少。”孙吉祥认真地纠正道:“可你再厉害,胳膊还是让他给划了一刀子。人呐,还是不能心慈手软。” 说到这里,孙吉祥总算不那么冷漠了。佟童也彻底理解他了——孙吉祥并不是不会关心别人,而是他遭遇了巨大的挫折,没有精力关心他而已。 孙吉祥虽然收入很高,但是对他而言,五万块钱依旧不是小数目。因为收入不算稳定,像搬家这样的大事,他肯定是要存够了钱,才有底气搬的。但这计划中的五万块钱打了水漂,他还是决定搬家。“那些人以为我是残疾人,就任人宰割,他们根本瞧不起我。但是,这家我还真就要搬,我非要争一口气。我不光要让他们刮目相看,还要把他们踩在脚底下。” “嗨,这就对了,孙利昂大大就该有这种气魄。”佟童又给他倒了一杯酒:“干了他,争口气,干死那些骗子!” 说到这里,孙吉祥已经完全想开了,心情特别好,手舞足蹈地讲起了他在精神病医院的见闻。他说,精神病医院跟监狱也没什么区别,他之所以能进去采风,还多亏了他堂哥——也就是十月阳春的帮助。 第三卷 第158章 精神病医院(下) 在进精神病医院前,堂哥叮嘱孙吉祥,这是他拜托了好几个医生才给弄到的机会,人家看他身残志坚,特意允许他进去采访。但是该遵守的保密事项,还是要遵守,不能随便乱说,更不能透露病人的隐私。 孙吉祥满口答应,但是出来之后,他迫不及待地跟佟童说起里面各种奇怪的病例。他说,有一个大爷总是觉得别人要陷害他,小区里面发生一起盗窃案件,他就特别恐慌,他觉得所有人都在议论他,他就千方百计地寻找自己的不在场证明。天天如此,他过得特别累。 就这样,直到家附近发生了一起灭门惨案,那天晚上他就在那附近喝了酒,还是一个人喝的,他觉得这样无法再证明自己了,别人一定会把罪名加到他身上,他会受万人唾弃,还会被执行死刑。一觉醒来,他就吓疯了。 孙吉祥说道:“他在精神病医院里面,天天高声喊,‘你们抓错人了,我不是杀人犯,我不是杀人犯!’可悲也可怜。” 佟童认真听完,蹙起眉头:“我怎么觉得这个故事这么耳熟?这难道不是某个俄国作家写的小说?” “嗨,这种被迫害妄想症的事例,在哪个国家都有。”孙吉祥说道:“还有一个快四十岁的大姐,本来是个老师,就算在精神病医院里,她也是文艺范十足。不知道她本身性格如何,反正她以前经常被学生欺负。有一次,她对一个学生发了脾气,学生当着全班人骂了她,她颜面尽失。从那儿之后,无论走到哪里,她都觉得有人喊她的名字,对她指指点点。在某一天,一位同事喊她的名字,她突然尖叫,躲在桌子了,就把她送到精神病医院了。她患有严重的恐慌症,还有被迫害妄想症。” “你打算用这些素材写小说?” 孙吉祥点点头:“是啊,这次写,就是冲着改编去的。我要深入挖掘人性,我要把那些病人经历过的人生百态全都写出来。但我并不十分同情他们,我还是那么想的,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尽管佟童也是这样想的,但是为他捏了一把汗,不知道孙吉祥的作品会不会顺利播出。“你的想法很新颖,视角也很冷静。但是,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被硬生生逼疯的人。对这样的人,不应该恨他们。” 孙吉祥很不服气,但又有活生生的案例,让他接受佟童的说法。他说道:“我之前想跟你说的秘密,大致上跟你说的这个有关。但是你说出来了,我就觉得没意思了,不想说了。” …… 佟童真想揍这个死傲娇一顿。 死傲娇接着讲起了故事:“话说,有一个美貌少女,被她妈妈和姐姐逼着嫁给一个有钱人,她不想嫁,但是她的家人把她反锁在家里,企图让那个有钱人强 暴她。但是少女誓死不从,还说她发现了有钱人的秘密,如果他敢乱来,她就把秘密给说出去。你猜怎么着?那个有钱人就把她关进了精神病医院,跟医生说,她有病,得严加看管。少女说,她没有病。但是医生对这种情况都司空见惯了——被送到精神病医院的重症患者,有几个承认自己有病?更何况,少女的家人都证明她精神不正常,医生就更不让她走了。” 佟童安静地听着,一会儿工夫,他就觉得十分不对劲儿。而孙吉祥大概是有目的地给他讲这个故事的,看到佟童眼神有变,他的目光也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佟童生怕他喜怒无常,本来说得好好的,如果自己一激动,那厮很可能就傲娇地卖关子了。于是,佟童很淡定地喝了口饮料,说道:“这个是真的?既然这件事这么隐秘,你一个进去采风的,能了解得这么详细?” 孙吉祥提供的情报受到了怀疑,这让他非常不爽,他激动地说道:“既然是我讲出来的,肯定是有可信度的。” 孙吉祥说,女老师以前在重症区待过,见到过那个女孩。不发病的时候,女老师还是挺正常的,偶尔跟别人讲讲现代文学,可能正是看到了她如此“正常”的一面,少女信任了女老师,并跟她求助。 “女老师告诉我,少女被关在走廊尽头的一间屋子里,真像坐牢一样,从来都没有被放出来过,女老师也不认识她。有一次,女老师被拉去做检查,见到了一位非常面生的少女,长得很漂亮,但是非常瘦弱,头发很长,眼睛一点光彩都没有。那位少女,大概就是被一直关在走廊尽头的那个人吧!做完检查之后,女老师去了卫生间,进去时,她还跟护士聊着舒婷的诗。她坐在了马桶上,然后,从隔板下方,一包纸巾慢慢地递了过来。如此隐秘,肯定有蹊跷。女老师很慌张,但还是把纸巾捡了起来,若无其事地装在了口袋里,又若无其事地回到了病房。” 佟童依然控制着表情,不露声色,孙吉祥却顿了顿,说道:“你就不好奇,那包纸巾里面有什么秘密?” “你想告诉我的话,肯定会告诉啊!” 孙吉祥得意地笑了笑,说道:“那是用一根几乎没有墨的圆珠笔写的,上面居然写着你的名字。” 犹如五雷轰顶,佟童被炸得魂游天地外。 孙吉祥继续说道:“我听到之后,也很惊讶,跟那个女老师反复确认,她很确定地说,纸巾上的字虽然模糊,但是能看出来‘幸福三村 佟童’几个字。” …… 听到这里,佟童也疯了。 吴海兰还在港城时,曾经问过他,在找孟老师时,需不需要她帮忙。佟童谢绝了她的好意,说道:“兰姨,我基本上能确定,孟老师已经去世了。我舅舅放出这个烟雾弹,就是为了消遣我,玩弄我。” “何以见得?” “我见过孟老师的妈妈,她在栖霞寺当志愿者。像她那么薄情的人,连丈夫的墓地都去得很少,她怎么会在寺里待那么久?她爱慕虚荣,如果不是受到了巨大冲击,她怎么能在那里,每天清汤寡水,素面朝天?她大女儿没有怀孕生子之前,也经常去寺庙里看她。后来,我听说,有人把骨灰寄存在寺庙里,过几年再安葬。我一下子想通了,孟老师的妈妈能留在那里,或许是为了守着女儿的骨灰。孟老师的姐姐也并不只是来看望她的妈妈的,在看望妈妈的同时,或许也在纪念她的妹妹。” “嗯,你观察得细致,可能事实也就是这个样子。” “我舅舅知道我回港城了,可能他很害怕我,所以总是给我下各种套,想把我送进监狱里,那样就没人追究他的往事了,他可以高枕无忧地作恶了。”佟童说道:“所以,我觉得,孟老师已经死了,我不能再被舅舅的烟雾弹给骗了。我不会上他的当,但是我要把孟老师的死因给查出来。” 在几天前,他这样跟吴海兰说,但是他心里并没有底,不知道要查到猴年马月。没想到,这么快便有了线索。 佟童站了起来,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他无法表达自己的心情,愤怒,茫然,难过,自责? 他飞起一脚,将椅子踢得老远,孙吉祥吓了一跳,更让他害怕的是,佟童转过身来,厉声喝道:“这么重要的事,你也能瞒这么久!” 完了,孙吉祥刚才还夸佟老板好脾气来着,佟老板马上就暴躁给他看。 孙吉祥被这样的佟老板给吓傻了,颤巍巍地顶嘴道:“我说有个秘密要告诉你,可是你没搭理我啊!” “明明是你无理取闹!孙吉祥,你其他时候耍性子,我可以忍让你!但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你也能隐瞒我这么久!等你告诉我,人也就死透了!” “她本来也死透了!”孙吉祥不甘示弱,大声嚷嚷道:“在八年前,她就死了!她死的时候,女老师还被关在重症区,根本就没机会帮她的忙!” “即便如此,你也不应该瞒着我!你应该第一时间告诉我!” 两个人都被马景涛附体,扯着脖子,吵得面红耳赤,一个比一个大声。四周的食客纷纷侧目,正在忙碌的阿美听到吵闹声,急忙过来拉架:“佟童,你消消气,有话慢慢说,你是最讲道理的人……” “讲个屁!”佟童眼珠子通红,第一次冲阿美飙了脏话:“我他妈的怎么讲道理?” 阿美愣了,这是那个沉着稳重,甜甜地喊她“姐”的大男生吗? 她没想到,佟童还有如此暴躁的一面,她更没想到,佟童居然哭了。两手撑在桌子上,头深深地埋了下去。 孙丞材本来想劝劝他,但是他目睹了这一切,想起了八年前,在因为玩游戏而错过孟老师电话的那个夜晚,他也是这般暴躁,这般无助。 孙丞材知道孟老师在佟童心目中的地位,所以,他的脚跟被绊住了,他在原地动弹不得。 而佟童也想起了八年前,耿小庆被张垚垚拉去喝酒,差点儿遭遇不测的那一晚。他沿着海边,寻找着耿小庆的踪迹,途中经过精神病院,他莫名地回头看了好几眼,还在那里驻足眺望。 原来,老天爷早就给了他种种暗示,但是他浑然不知,全都错过了。 第三卷 第159章 自杀或谋杀 见完孙吉祥之后,佟童又回到了以前那段日子——彻夜失眠,在懊悔和心痛中无法自拔,无法饶恕自己,不想跟任何人交流。 如孙吉祥所言,精神病医院跟监狱很像,尖锐的物品是不能被带到里面的。那支圆珠笔,孟老师肯定是费尽心机才得到的。很有可能是将某位医生的笔偷偷藏了起来,在重重监视下,在纸巾上写下了求助信息。又冒着生命危险,把那张纸条送给了别人。 她机智勇敢,哪怕是在绝望的境地里,也从未放弃求生。但是,命运回赠她的只有更加彻底的绝望。 在她写出那张纸条之后,她一定满心期盼着奇迹发生。但是,迎接她的却只是死亡。 想到这些,佟童的心碎了一遍又一遍。 那天在烧烤店里,他问孙吉祥,那张纸条在哪里。能找到孟老师的绝笔,以后也好有个念想。 孙吉祥没好气地说道:“我怎么知道?那个女老师又没有给我。” …… 这么重要的东西,正常人都会问一问下落,也就孙吉祥不当回事。 佟童叉着腰,喘着粗气,问道:“她被母亲和姐姐逼死的那段往事,是你了解到的,还是臆想出来的?” 孙吉祥闪烁其辞,而佟童一声有力的“回答我”,又让他浑身一凛。众目睽睽之下,孙吉祥心一横,说道:“你管我怎么知道的,反正你爱信不信。” …… 如果不是因为胜之不武,佟童真有可能一拳头捶死他。 “那你告诉我,她是怎么死的?” “这我上哪儿知道去?”孙吉祥叫喊道:“别的病号看到她身上盖着白布,被推出来了,那就是她死了呗。” 佟童很暴躁,拼命地扯着头发,最后指着孙吉祥骂道:“孙吉祥,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冷漠的人!从今往后,我跟你一刀两断!我绝对不会再原谅你了!” 说罢,佟童转身离去,这次他先动手,彻底把孙吉祥给拉黑了。 从那儿之后,佟童就过上了魂不守舍的生活。他跟“十月阳春”非亲非故,以前找他的时候,总是客客气气的,做很多铺垫。但是在跟孙吉祥分开之后,他毫不犹豫地给“十月阳春”发了信息:“孙大夫,请问精神病患者会猝死吗?” “唔……这个问题不好回答,毕竟正常人都有猝死的几率。不过,精神病患者大多常年服用镇定类药物,有一定的副作用,猝死的几率相对高一些。” 佟童不依不饶地问道:“孙大夫,能说得具体一点吗?” “这个说起来很复杂,抗精神病类药物成千上万,每种的副作用都不相同。但比较相通的是,激素类药物一般会引起体重增加、生理周期改变、心血管系统的不适,但只要按照医嘱服药,很难引起猝死。那些猝死的,通常是因为本身就患有某些基础性疾病。另外,有人吞服安眠药自杀,其实这个也挺有难度的。首先,安眠药是处方药,没有医生开的药方,是买不到的;其次,现在市面上流通的都是第二代、第三代安眠药,即使大口吞服,也很难达到致死量。能引起嗜睡、抽搐、口吐白沫倒是真的,死亡倒不一定。” 到了这一段,十月阳春都是发送的语音,他的声音不急不缓,吐字和逻辑都十分清晰,且十分有耐心。为了方便佟童理解,他都没有使用难度很大的专业术语。他的话语、态度跟他的名字十分相像,像十月小阳春一样,明亮而又温暖。佟童心想,对他的患者来说,“十月阳春”大概是活菩萨一样的人吧! 了解到这些还不够,就算是给人家添了麻烦,佟童依然追问道:“孙大夫,那你告诉我,一个正常人,如何会在精神病医院里面猝死?” 发完这几行字,佟童的视线又模糊了。他觉得自己太没用了,这种时刻应该坚强起来,应该无比冷静……可他也不知道怎么了,一边打着字,一边泪流满面:“孙大夫,我现在只能找你了,一个好端端的女生,在什么情况下,才能在精神病医院猝死?” 他没有发觉自己的语无伦次,他只关心“十月阳春”会如何回复。不过,“十月阳春”那一端却寂静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道:“有一类药品,也或者是毒药,叫做巴比妥酸盐,你可以查查这个东西。他算是第一代安眠药,因为副作用太大,基本退出了临床治疗。但是在治疗某些疾病,或者在某些场合,它依然是无法取代的。这个,我不忍心说,你自己查一查,什么都就明白了。” 佟童立刻查了起来,映入眼前的字眼,是“自杀”,以及“死刑”。 他再也看不下去了。 他知道,“十月阳春”说的是实话,这一类药物,的确还能治疗某些疾病,但他的眼中只能看到“死亡”两个字。 “十月阳春”又发来一条信息:“你把环境设定在了‘精神病医院’,所以我就想到了这一类药物。还是那句话,要谈论它的致死性,应该先看它的剂量。如果真是剂量超标引起的死亡,那只能说,除了自杀,就是谋杀。” “谋杀”两个字,彻底让佟童失去了理智。 他都忘了跟“十月阳春”说声“谢谢”,大半夜的,朝栖霞寺疾驰而去。耿小庆想拦着他,已经不可能了。 那天晚上下着大雨,路况十分不安全,佟童开得飞快,一路上险象环生。到达栖霞寺时,已经到了半夜十二点。他想硬闯进去,无奈半夜不开门,他只能焦躁地等待天亮。 他无法入睡,只要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浮现出孟老师的身影。第一次见到她时,她穿着一袭红裙,明艳动人,像是鲜艳的玫瑰,熟透的石榴,明媚而又清新。但是她被关到了精神病医院里,瘦成了皮包骨头,眼睛暗淡无光,最后,死于自杀或者谋杀。 想到这些,佟童又是一阵心绞痛。他不相信孟老师会自杀,更不愿意接受她被谋杀这一事实。如果她真的是被苏子龙囚禁、杀害的话,那佟童跟舅舅的仇恨,可以称得上不共戴天了。 好不容易天亮了,寺门打开了,佟童草草买了一张票,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他一路看过去,并没有发现孟老师妈妈的身影。他还不管不顾地闯进了女义工居住的房间,引起了一阵惊呼声。 佟童很快被哄了出去,又被几个年轻力壮的男义工给拖到寺外面,佟童奋力地挣开他们,说道:“刚才冒犯了诸位女士,我说声对不起,但我的确急着找人,一个杀人犯的共犯。” 听到这话,几个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位大叔问道:“你是警察?” …… 佟童吞了口唾沫,含糊地答道:“算是。” “那你咋自己来了?” …… 看来,铺天盖地的普法节目还是很有用的,人民群众都知道了,办案的警察一般不会单独行动的。 大叔又补了一刀:“你的警官 证呢?掏出来给我们看看。” 佟童可不敢伪造,要是被抓住了,麻烦可就大了。于是,他诚恳地说道:“我被停职了,刚刚得到线索,就忙不迭地跑过来了。” 大叔还是一脸不相信,佟童急切地说道:“我真的不骗你们,那人叫赵琴,她逼死了她的女儿!” 众人还在犹豫着,路过的一位大姐插嘴道:“赵琴?她不是早就走了吗?” “走了?”佟童一下子傻眼了。 “嗯,她这里长了个疙瘩。”大姐指了指腋下,咂咂嘴,说道:“恐怕不是个好东西,她想自生自灭,但是她女儿把她接走了,去医院治病去了。” 又扑了个空!佟童十分烦闷,差点儿倒拔垂杨柳。 “那,大姐,你知道她去了哪家医院吗?” “这我上哪儿知道去?”大姐说道:“她女儿嫁了个有钱人,大概能把她送到最好的医院里去吧!” 佟童黯然转身,但又想印证自己的猜想,便冷不丁地问道:“大姐,那你知不知道,她有没有把她小女儿的骨灰带走?” 大姐显然吃了一惊:“往生堂里的那位……是她的小女儿?” 看来,她的确是把女儿的骨灰寄存在“往生堂”里,只不过别人不知道。 大姐想了想,说道:“我不知道她供着谁,她跟我说,她这辈子做了孽,得病也是活该……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她小女儿啊!怪不得她时常捧着照片哭,来这里做义工,心里也不清静。说实在的,来这里当义工的,谁心里没点儿伤心事?但是她吧,过于伤心了。” 佟童了解内情,只想对她的伤心送上“呵呵”二字。 大姐并不知道她有没有带走“小女儿”,佟童便强烈要求想去往生堂里看一看。大姐表示很为难,那个地方不是说进就能进去的。佟童恳切地哀求道:“大姐,求求你了,说不定我的恩师就在那里面……这么多年了,我好不容易有她的下落了,就让我看一眼,行不行?” 第三卷 第160章 十月阳春 幸好,她的亲人并没有将“她”带走。 那是时隔八年,佟童第一次见到“她”。 “她”被堆在了一个不显眼的角落,好像无人问津,又好像在耐心地等着某个人来。 那个小盒子上,镶嵌着一张小小的照片,还是她二十出头的模样,长长的头发垂在胸前,笑起来甜甜的。 佟童还记得,第一次跟她相遇的那个夜晚,港城下了雨,而她撑起了伞,笑一笑,全世界的雨就停了。 哪怕“她”现在只是安静地待在角落里,安静地笑着,佟童依然感觉,全世界的暴风雨全都消失不见了。 他想抚摸她,想抱走她,有无数的话想跟她说。本来以为见到她之后,他会泪流满面,很奇怪的是,眼泪没有流出来,思维也都停住了。 他的记忆停留在八年前,那段阳光明媚的日子。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他都记得很清楚。他还幻想过,有一天她会回来,会回复他发的短信,跟他说一声“好久不见”。 “你走的时候,只有二十三岁……那一年,你本来要考研究生,可以去很多地方旅行,甚至……可以接受我的追求。但是你走了,只有二十三岁,现在我都比你大好几岁了……你肯定想不到吧?当年那么不成器的我,都读完研究生了,还上过新闻,风光过一阵。买了一套小房子,开了两家小店……你肯定想不到吧,当年那么不成器的我,现在也活成了别人的榜样。你肯定想不到吧,跟父母有关的真相,我差不多都知道了,我也找到自己的亲人了。” 他喃喃地重复着这些,翻来覆去地说“你肯定想不到”,就这样,时间过去了很久。 是那位大姐把他拉出去的,可能大姐也对他心生同情,叹了几口气,大概想念几段佛经、或者讲几个佛教小故事来开解他,他却抢先说道:“我到底怎么做才能把她带走?” …… 带走是不可能的,非亲非故,不能为她办理各种手续。除了偷,他带不走她。 他无奈地下了山,不停地回眸。他知道,以后他肯定会经常来这里的。 失魂落魄地回到家,耿小庆已经上班去了。佟童找出了孟老师送他的东西,整整一箱子书,粘在书上的银行卡,“金榜题名”的笔袋,还有一双他始终舍不得穿的运动鞋。 当然,最宝贵的,还是留在脑海中的回忆。 佟童躺在床上,直到那时,眼泪才打湿了枕头。在他的生命中,还保留着她的种种痕迹。他完全开启了新生活,好像忘了她一样。这大概也是她希望的吧!但是佟童却觉得对不起她。 只要一有了这个念头,胸口就越来越疼。佟童从床上爬起来,给“十月阳春”打了电话:“孙大夫,你能帮我查个人吗?” “……这个,我又不是警察……” “她叫赵琴,腋下长了肿瘤,不知道是不是癌症,还是什么别的病,大概半个月前从山上下来住院了……” “十月阳春”打断了他:“佟童,从昨天晚上开始,我就觉得你很反常,你先冷静下来,想想你刚才说的问题,你觉得可行性大吗?” 仔细一想,确实是些没有边际的话。 佟童很少这样行为失常,他擦干了眼泪,说道:“对不起,孙大夫,是我口不择言,慌不择路了。” “没关系,遇到大事,难免会有些慌神。” “孙大夫,你不忙吗?” “哪儿有不忙的时候呢?趁着还能动弹,忙些也好。万一哪天不能动弹了,还能多留下些东西。不过,跟你聊天的时间还是有的。” 很早之前,孙平安就说过,他们家族仿佛有一种魔咒,男丁们都有读书的本事,但大多体弱多病,活不长久。孙平安的这位堂哥就有严重的心脏病,在死亡线上挣扎了许久,现在也没有完全脱离危险。不知道这位孙大夫,会不会英年早逝? 刚刚从往生堂回来,又想到生死,一股悲哀瞬间涌上佟童的心头,他叹息道:“孙大夫,你心肠那么好,帮了很多人,你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大概是听多了这样的安慰,“十月阳春”也只是笑了笑,说道:“佟童,我比你年长几岁,大概比你见了些风雨。生死这些事吧,都是上天注定的。我曾经也想说,我命由我不由天,但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并不是我消极,而是明白这个道理之后,心态就平和多了。尽可能地珍惜每一天,让每一天都过得有意义,这样,即便哪天走了,遗憾也就没那么多了。” 佟童静静地听着,眼泪已经止住了。电话那端是个长期跟病魔作斗争的人,他都能如此心平气和,佟童也要修炼得更加强大才是。 于是,他稳定了情绪,重新说道:“孙大夫,我以前有一位老师,姓孟,应该跟你差不多年纪。她教会我很多道理,把我引到了正路上,帮我养成了读书的好习惯,她还在低调地帮我找父母。但是这样的一个女孩子,在接近真相的时候,被坏人关进了精神病医院……然后,就是我昨晚说的那些,你最后下了结论,说她不是自杀,就是被谋杀。可她那么要强,在最绝望的时候还跟我求助,她怎么会自杀呢?她肯定是被人杀了,但是我却无能为力。” 听完之后,电话那端的“十月阳春”长长出了一口气,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事到如今,我能帮你什么呢?” “哦,对了,那位孟老师,应该是你高中的校友,她是二中毕业的,她叫孟星河。” “啊?!”一向温润淡定的“十月阳春”居然惊呼了一声,问道:“我记得她,校友群里讨论过她,她不是在日本旅游时,心脏病突发,没有救过来吗?” “不是,我以前也是那么想的,最近了解到了真相。首先,她的妈妈和姐姐把她送到了恶魔手中。然后,在追查我身世的过程中,她了解到了恶魔的罪行,就死在精神病医院里了。” “十月阳春”明显受到了冲击,他说道:“我认识孟星河,她是高我一届的学姐。她也是实验班的,高中时就在我楼上,我见过她好多次。虽然我跟她只是校友关系,但是我身边有很多喜欢她的人,所以对她印象很深刻……她,怎么会……死得这样……” 或许是想说,她死得太惨了,但他没忍心说出口。 就是啊,她曾经像鲜花一样绚烂绽放,谁能把她跟“惨死”联系起来? “十月阳春”又问道:“你刚才说精神病医院?难道是孙吉祥告诉你这些的?” “嗯。”佟童诚实答道:“是他告诉我的,但他不知道我跟孟老师是什么关系,不知道她对我意味着什么。” 电话那端又沉默了很久,“十月阳春”才说道:“佟童,谢谢你对我的信任,跟我说这么多。如果孟星河真是被人杀害,那应该让警察查案,把凶手抓捕归案……虽然这句话听起来像是在逃避,但我现在真的没有很好的办法,也想不出来怎么帮你。毕竟,我不是警察,不是法医,只是一个很普通的研究员。” “孙大夫,你别谦虚了,你可一点儿都不普通。”佟童难得笑了笑,说道:“你什么都不用解释,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有数。我跟你素不相识,非亲非故,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孙大夫,我真的非常感激你。” “客气了,本来都是举手之劳。” 拉黑孙吉祥之后,佟童有点后悔了,毕竟,他还可以问问孙吉祥,那位女老师姓甚名谁,他亲自去问问她。但是既然拉黑了,佟童也傲娇了起来,不想再把他给放出来了。事已至此,他只好继续麻烦“十月阳春”:“孙大夫,如果有机会,你能帮我牵牵线吗?我想像孙吉祥那样,去精神病医院采采风——你放心,我绝对会克制自己,不会乱来,不会惹是生非,肯定不会给你添麻烦……” “行了,你不用再说了。”“十月阳春”说道:“我也知道你懂分寸,但是,要进精神病医院并不是那么容易的,孙吉祥刚用掉一次机会,短时间内,我恐怕也不太好意思拜托人家。但是你放心,只要有机会,我还是会帮你的。也不全是为了帮你,也算是帮孟星河学姐吧!” 被人信任,又被人慷慨相助,这种感觉真的太美好了,佟童差点儿又有落泪的冲动了。他告诫自己,淡定,淡定,堂堂七尺男儿,不能整天哭哭啼啼的。 他跟“十月阳春”道了谢,又为这一次次的唐突道了歉。“十月阳春”连忙让他不要见外,虽然二人没见过面,但是已经联系了很多次,他早已经把佟童当成了好朋友,当成了亲近的“后辈”。而有这样的“大哥”,佟童也很庆幸。他说道:“上次听说你病了,我怕打扰你,就买了些水果放在你家外面,也没有见过你,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面呢?” “不用着急,刻意地约定,反而不容易见。”十月阳春温和地说道:“记住一句话,佟童,人生何处不相逢?说不定,哪天偶然就遇到了。” 第三卷 第161章 最佳贤内助 那天外出吃午饭时,耿小庆很偶然地遇到了张垚垚,他带着他的“春野女孩”吃牛排。耿小庆起身去卫生间,张垚垚全然不顾她身边还有客户,立刻跟一块甩出去的口香糖一样,死死地粘在了她身上。 对突然冒出来的张垚垚,耿小庆很烦躁,张垚垚却嬉皮笑脸地问道:“耿大美女,别来无恙。” “……什么别来无恙?没看到我的脚还伤着呢吗?” “哟,脚崴了,还坚持上班,如果我是你男朋友,我肯定恼死了……女朋友都这么难受了,还让她上班,真的太没出息了。要换做我,我肯定把你供起来,让你好好在家休息。” 呸! 耿小庆在心里啐了一口,顾忌到还在工作场合,便笑眼弯弯,说道:“是哦,所以你就让即将临盆的未婚妻在酒店等你娶她,然后差点儿被你害得一尸两命。” 张垚垚的笑容凝固了。这丫头片子,嘴巴毒起来,就没别人什么事了。 但是他也就犯贱,他偏偏喜欢她的毒舌。被她骂一顿,浑身还挺舒坦的。 他继续穷追不舍,笑道:“过去的事咱就不提了哈,唉,我跟你说个有意思的,你知道你男朋友认识那老头以前是干嘛的吗?……” 老头? 耿小庆一时没明白他在说谁,正在此时,一个熟识的客户也来这里吃饭了,耿小庆急忙笑容可掬地跟人家问好,彻底把张垚垚晾在一边。张垚垚贼心不死,又凑上来跟她套近乎,耿小庆白了他一眼:“张垚垚,你真那么闲的话,还是搞事业去吧!毕竟,在市中心开店,成本很高吧!” 张垚垚笑容古怪:“你还是多操心你男朋友的事业吧!别让那老头儿给连累咯!” 他阴阳怪气的,肯定又是一肚子坏水。 耿小庆想起来,打印店出事那天,他去店里找过男朋友,难道就是因为“那老头”的事儿?她想问个明白,但是她又想起了男朋友的叮嘱,她不能再跟张垚垚又任何交集了。否则,佟童会生气的。 对耿小庆来说,最不能失去的就是男朋友了。她曾经失去他整整七年,他失而复得后,对她来说,他是千金不换的宝贝。 可最近发生的种种,却不停地提醒她,他俩依然游走在分手的边缘。 在前一天晚上,佟童一声不吭地开车去了栖霞寺;耿小庆心情忐忑地上了班,下班回家,发现他又闹着要去“蓝调”。耿小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男朋友面色不善,很明显是想去酒吧闹事的。 她拼命阻拦,劝道:“如果你执意去,那你带我一起去。你打架,我帮你砸东西;你杀人,我放火。牢饭一块儿吃,枪子一块儿挨,这样行不行?” 佟童居然被逗笑了。 笑过之后,他又觉得对不起女朋友:“跟着我,除了受穷受累,还担惊受怕。小庆,我真的对不起你。” “再说这样的混账话,当心我真不要你了。” 一晚上没睡,佟童困极了,趁着耿小庆给他做饭的工夫,他躺在床上睡着了。他们俩的手机密码都是一样的,耿小庆毫不费力地将他的手机解了锁。他的微信有好多条未读信息,大多都是学校老师发给他的,跟他预约复印“档期”的。为了不让他错过那些信息,耿小庆没有点开,而是打开了他和“十月阳春”的对话。 耿小庆一下子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男朋友如此反常,她已经猜到了跟孟老师有关。但是她没想到,孟老师居然会死得那么惨。原来那些心狠手辣的人,就在他们身边。 在高中时,耿小庆很不喜欢孟老师,她讨厌孟老师身上的书(酸)香(腐)气(味),讨厌她那种居高临下的关怀。她曾经以为,孟老师出身良好,所以才不懂人间疾苦,才会有那么明媚而又恬淡的笑容。 但是她想错了,尤其是在见识到她职场上的死对头陈曦之后,她才明白,孟老师从来都没有卖弄过,她的平和亲切是多么的难得。 年岁渐长,耿小庆的锋芒也被磨平了许多,对孟老师也有诸多愧疚。回港城之后,她也见过父亲几次,偶尔给父亲送些吃食。父女之间的芥蒂依然存在,能聊的话题也不多。但每次耿秋云总会说——唉,多亏了你们高中老师,要不我哪儿有今天呢? 孟老师给耿秋云“安排工作”,很大程度上解除了耿小庆的后顾之忧,因为父亲找到了工作,就不会想着报复她了,她得以高枕无忧地准备高考。 那时她不喜欢孟老师,孟老师都能为她做到这份上,要说不感动,那是不可能的。 像活菩萨一样的孟老师,被“谋杀”了,而且死得很惨。耿小庆不寒而栗,同情之余,又很愤怒。 耿小庆弄出的动静,把佟童给吵醒了。她并没有掩饰偷看他手机的事实,而是一把抱住他,动情地说道:“这几天,你的心里该是多苦啊!” “小庆,你不觉得我很渣?我明明在跟你交往,还在为以前喜欢的人伤心。” “你伤心才对。”耿小庆说道:“我喜欢的是有情有义的你。况且,我不在乎你以前喜欢谁,我只在乎现在,以及以后。” 女朋友过于懂事,总是让佟童更加为难。 他对舅舅的仇恨已经如火山爆发,耿小庆却极力劝他:“已经忍了八年了,佟童,你知道你舅舅的目的就是为了激怒你,你千万不能掉进他的圈套里。” 道理都明白,但如果每个人都能那么理智,这世界上也就不存在违反犯罪行为了。佟童直喘粗气,在心中将舅舅千刀万剐。他苦于找不到苏子龙的踪迹,否则早就把他拖到阴暗的角落里,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他弄死了。 耿小庆试着转移他的注意力,跟他说起了“刺芒”下一步的发展计划。梨白的文章引起了不少的关注,也引起了知名编辑的青睐。“佟童,我们可以转变发展思路,像以前,很多文章都是在纸质传媒上获得一定关注后,才得以在网络上流传的。我们反其道而行之,也就是说,我们可以跟杂志社联手,在‘刺芒’上大获成功的作品,我们可以推荐到杂志上发表。或者,我们跟知名出版社联系,将‘刺芒’的优秀作品结集出版,这样也能提高我们的知名度,还能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毕竟,在很多人的观念中,出版物是跟文学性划等号的。” 佟童搓了搓脸,说道:“论经营,你比我专业多了。” “我嘛,是为了开解你,才想了这些。如果不是因为有太多事需要你操心,你肯定也能想到的。”耿小庆躺在男朋友身边,仰望天花板,说道:“刺芒马上就要迎来周年庆了,我策划了几场活动。你呀,再来一次征稿,主题嘛,就是‘我和刺芒难忘的故事’,然后投票选出一二三等奖。至于奖品,我们再商量商量。我也在我的客户当中找一找,看看有没有想打广告的。咱们给打广告,让他们赞助,咱们不花一分钱,他们也得到了宣传,一举两得。” 耿小庆果然有能力,三言两语就做出了很好的规划。她刚刚说的投票,佟童不是没想过,他是学计算机的,他甚至可以弄一套投票的程序。但他总觉得,投票这一行为只适用于“最佳人气奖”,对那些真正有实力、但又没有能力拉票的人很不公平。不过,这终究是耿小庆提出的建议,究竟要不要付诸实践,还有待商榷。 另外,他很佩服耿小庆的头脑,他为大赛筹备资金而焦头烂额,怎么就没想到拉赞助呢?耿小庆真是他的贤内助啊! 他暂且从懊恼烦躁愤怒中抽离出来,亲吻了耿小庆的脸颊:“要是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啊?” “因为你还有我,所以,请你千万别做傻事。佟童,有我呢,我帮你对付你舅舅,凭借咱俩的智慧,还能弄不了他吗?” 为了让男朋友尽快振作起来,耿小庆还跟他提议,干脆成立一个文化公司,以团队的方式来运作,“刺芒”会发展得更快更好,还能申请各类扶持项目。 佟童知道她的心思,但她如此殷勤地说了一大堆,难免有用力过猛之嫌。佟童打断了她,笑道:“小庆,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我实在听不进那么多,咱们一步一步来,好不好?” 也是,谁愿意一个劲儿地听任别人指手画脚呢?更何况,她的男朋友还是一个很有想法的大男生,他更不愿意听人说教了。耿小庆也觉得自己太急了,便用枕头盖住脸,闷闷地喘起了粗气。但佟童一亲吻她,她就不难受了。 想起了张垚垚,她又问道:“你跟一个老头儿走得很近?” “老头儿?除了白教授,我不认识别的老人。” “哦,那就是他了。今天在餐厅遇到了张垚垚,他说了些古怪的话,说那个老头有问题什么的。你要不要提防一下?” 佟童眉头紧锁,白教授艰苦朴素,学识渊博,和蔼可亲,能有什么问题?“别听他瞎说,他都自顾不暇,不知道他的‘春野’能不能运营下去。” 耿小庆打了个哈欠,说道:“早点儿倒闭了也好,他的那家店跟我上班的地方那么近,抬头不见低头见,真是烦死我了。” 佟童一颗心只想着报仇,暂时没想白教授。尽管心情还没有好转,但他还是坚持上班了。到处都需要用钱,他没有理由懈怠。他把孙吉祥拉黑了之后,生活清净了不少,孙吉祥也一如既往地傲娇,没有让孙平安或者郝梦媛说情,像是完全退出了佟童的视线。 在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孙吉祥还说,“刺芒”如今今非昔比了,能配得上他的档次了,他要考虑考虑,往“刺芒”投稿。佟童明确表示不需要,他基本有了固定的作者,不需要劳烦孙利昂大大了。 说实在的,那段时间,佟童并没有对“刺芒”很上心,因为一旦涉及到读书、写作,他总是不可避免地想起父母,还有引导他读书的孟老师。想到他们,他又总是不可避免地想起他的舅舅。他希望干很多体力活,只要身体上劳累了,他就没有精力想别的了。 即便如此,在某个筋疲力尽的夜晚,他还是鬼事神差地拨通了外公的电话。夜已经很深了,但苏昌和没有休息,几乎是秒接起了他的电话。 佟童直接了当地问道:“苏子龙最近去哪里了?” 这样问完,好像应该接上一句“我怎么最近都没见到他”,但这样就完全露馅了,于是他急忙做出了补救:“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去了他的酒吧几次,没有见到他。” “你去酒吧做什么?那里不是什么好地方,更不是小孩子应该去的地方。” ……都快三十岁了,谁是小孩子? 还有,明知道儿子开的酒吧不是好地方,还让他继续开? 苏昌和又马上问道:“不过,你找你舅舅做什么?” “没什么,就是觉得他不像好人,担心他做坏事。” 几声放肆的大笑传了过来:“果然,不愧是差点儿当警察的人,警惕性就是高。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他祸害不了国人。” ? “他出国了,带着老婆孩子,去加拿大避暑了,走了有一段时间了。” 他还真是逍遥自在。大概,也带着他的岳母去国外治病了吧!佟童这样想着,手骨节握得咔嚓作响。 苏昌和大概还问了问他过得怎么样,最近在忙些什么,但佟童无心回答。如果不是因为吴海兰提前叮嘱过他,他真的很容易相信苏昌和,相信这个老头是发自内心地关心他。 但是他记着吴海兰的叮嘱,这次没有跟苏昌和敞开心扉。他说道:“别操那么多心,早点睡吧!” “咳咳……我这种人……没有任何家庭生活的人,是不配有休息时间的。” —— 大年三十啦,祝大兄弟们新年快乐,阖家团圆,心想事成~~在异地过年的小伙伴们,也要开开心心地度过吖~~ 第三卷 第162章 往事(其一)——没有心的人 跟佟童重逢之后,吴海兰时常回忆起年少的时光,想起一些来,她便告诉佟童——千万不要相信苏昌和的鬼话,也不要相信他的示弱,并不是人老了,就无条件值得原谅。 “佟童,你要记住,世界上极少有‘良心发现’这一回事。更何况,你的外公和舅舅是没有心的人,如果他们会‘良心发现’,那还不如相信时光倒流。” 吴海兰跟苏昌和并不亲近,虽然她喊他“小姨夫”,但他整天不在家,回到家后,通常吃着饭看报纸,不跟任何人讲话。吃完饭后,就匆匆洗漱,然后去书房里办公。她的小姨有很多家事跟他商量,他就冷冷地说:“五分钟,只有五分钟的时间,你说吧!” 那语气,像极了他跟秘书说——五分钟之内,把这份报告给我做完。 小时候,吴海兰寄养在小姨家,跟小姨的感情很深厚。在她记事之后,被父母接回了自己家,不过每到假期,她依然回港城看望小姨。在苏家发达了之后,她反而感受到了小姨的窒息与压抑。别人都羡慕她嫁了一个有本事的好男人,但吴海兰看到的小姨夫,却是一个冷漠得近乎偏执的工作狂。而小姨终日操劳,心里有很多苦,却没有人可以分担。 小姨也不是没努力过,她也曾耐心地跟姨夫说——且不说他们之间还有两个孩子,就这么一大家子人,还有很多关系需要处理,这个家需要夫妻二人共同经营,她不能凡事都自己做主……等等,但是小姨夫回敬道:“那些家长里短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 “男主外女主内,那些小事不必再来烦我,你看着处理就是了。” 说完这些,他便默然朝书房走去。看到了站在走廊里的吴海兰,他短暂停顿了一下,好像是在表示——哦,这个小孩来了。 但是,哪怕他看到了吴海兰,也没有笑意。吴海兰很怕他,他那种表情也很让人害怕,她担心下一秒就要被他赶出家门。他却从胸口摸出钱包来,给她几块钱,面无表情地说道:“去吧,买糖吃去吧。” 那时的吴海兰刚刚迈入“少女”的行列,早就过了吃糖的年纪了。她犹豫着,不知道要不要接过那几块钱。小姨夫知道她的家庭并不宽裕,这几块钱或许能够她半个月的生活费;但是她又不想接,因为姨夫很明显是带着高傲“施舍”给她的。 最后,姨夫把钱往她手里一塞,然后大踏步地进了书房。吴海兰呆呆地站在那里,直到苏子珊喊她,她才回过神来。 吴海兰始终记着那几块钱,记着姨妈家里的安静与冰冷。如果孩子不在家,他们夫妻俩大概是无话可说的,他们的话题只剩下了孩子。再然后,苏子龙乖张叛逆,小姨独自一人难以教育。但小姨夫并不关心,他说男孩子性子野一点也好。苏子龙闯了祸,小姨夫又责怪小姨管教不力,久而久之,他们连孩子都不谈了,变成了住在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 这些都是苏子珊告诉她的。年少时,吴海兰看不懂这些家庭关系,只是觉得小姨家安静得不正常,她的表妹苏子珊过得很不快乐。 尽管小姨夫出手阔绰,小姨的生活条件也非常好,但年岁越长,她越不愿意去姨妈家。相反,每年假期,她都邀请苏子珊去她家里玩几天,而苏子珊总是欣然应允,在吴家过得很开心。 吴海兰进省队以后,每天不是训练就是打比赛,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经常跟苏子珊见面了。苏子珊知道她生活清苦,还要接济家人,除了能吃饱肚子,恐怕手头也没什么零花钱。于是,苏子珊经常给她写信,随信寄过去的,还有她舍不得花的零用钱。 吴海兰常常感慨,在那样令人窒息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苏子珊,怎么会那么细心、温柔,无微不至地照顾她这个做姐姐的?仔细想来,小姨曾是家族中公认的最温柔的人,可是在姨夫常年的冷暴力中,她变成了一个没有喜怒哀乐的木头人。 少女时期,吴海兰训练很苦,又饱受伤痛的折磨,她最期待的就是苏子珊的来信了。苏子珊幼年早慧,虽然一直是班上最小的学生,但成绩优异,自幼接受名师指导,弹得一手好钢琴。在信中,她经常说自己又学会什么曲子了,又去哪里演出了,又给哪位名人伴奏了……她早早就确定了目标,要考到北京的大学,她想当一名演奏家,也想当一名钢琴老师。 她小小年纪,已经十分有主见。吴海兰跟她不一样,她手长脚长,在小学时,懵懂地被教练挑去练田径,后来又发现有打羽毛球的天赋,她便改打羽毛球。她一直都是稀里糊涂,随波逐流。进了省队之后,几乎就从来都没有为自己做过决定。因此,她羡慕苏子珊,也默默为她加油。 在苏子珊十六岁那年,她的妈妈生病了,而且病得不轻。在写给表姐的信中,也充满了忧郁。“姐,我妈妈恐怕时日不多了,妈妈是我在这个家唯一的依靠,她不仅是我的妈妈,还是我的钢琴启蒙老师,她教我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大人……如果她走了,我该是多么地孤单、无助!姐,我希望妈妈健康平安,希望你在我身边,更希望我能早早长大成人,独当一面!” 在收到信之后的两个月,吴海兰接到家里打来的电话,说是小姨病重,如果有时间,希望能回家见她最后一面。吴海兰火速跟队里请了假,在火车上晃了一夜,从省城回到了港城。 她匆匆赶到医院时,姨妈还没有完全咽气。长那么大,吴海兰第一次亲眼见到什么叫做“皮包骨头”,姨妈每喘一口气,就要费好大一会儿工夫。那个场景,在吴海兰心中留下了极为深刻的阴影。时隔好几年,只要一想起“临终”二字,吴海兰依旧感觉头皮发麻。 那时,苏子珊哭成了泪人,桀骜不驯的苏子龙也眼圈发红。吴海兰安慰苏子珊,又被父母差遣,去买各种东西。吴海兰不想离开苏子珊,可父母忙得不可开交,她便愤愤地说道:“你们在这里忙啥?我小姨夫呢?” “跑了。”吴爸爸似乎并不奇怪,简单说完,又说道:“他嫌这里太吵了,人又多,说是等理出头绪来再知会他。” …… 吴海兰又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妻子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病床旁边是两个尚未成年的子女,做父亲的居然嫌这里忙乱,跑了?! 如此冷血的人,生平未见。 吴海兰好心隐瞒,不想让苏子珊受伤的心灵雪上加霜,但苏子珊还是知道了。在办完葬礼的那个夜晚,她依偎在吴海兰身边,喃喃道:“姐,我妈走那天,我爸是不是跑了?” …… 吴海兰无言以对。 苏子珊的眼泪簌簌往下掉:“姐,从今往后,我只有你和大姨这些亲人了。” 从那时起,苏子珊就已经看透了,父兄都不是她能依靠的人。母亲走了之后,父亲依旧醉心于工作,没有了病人的拖累,他忙起来更加轻松自如。而哥哥早已跑得无影无踪,空荡荡的家里,只有她和吴海兰相互依偎。 苏子龙的疯狂,吴海兰也是见识过的。还是办完葬礼那天晚上,他喝得醉醺醺的回家,在客厅里打开录音机,旁若无人地唱起歌来。他吼得声音很大,几乎震得整座楼都在摇晃。吴海兰忍无可忍,出来制止他:“哥,子珊三天没合眼了,刚刚才睡着,你就让她睡一会儿吧!” “亲妈死了,她还能睡得着?”苏子龙极为亢奋,笑容也有几分狰狞:“再说了,如果真的困极了,不管怎么吵,肯定能睡得着。要是被吵醒了,那肯定是不困。” 他继续疯狂唱歌,吴海兰记得,他唱的是《酒干倘卖无》。那是一首讴歌亲情的歌,曾引得无数人落泪,不知苏子龙是不是有感而发,唱着唱着,他的嗓音嘶哑了,还哭了起来。 吴海兰被他吵得脑袋都快爆炸了,本来想一巴掌拍得他鼻血横流,但是见他那幅可怜相,又下不去手。他嚎了一晚上,邻居愤愤地过来敲门,苏子龙喝得烂醉,眼神又不善,吴海兰唯恐他闹事,只好替他道歉,让邻居体谅一下他刚失去母亲的心情。 天亮了,苏子珊顶着硕大的黑眼圈去上课,苏子龙躺在沙发上睡着了。吴海兰无法长久地陪在苏子珊身边,大战在即,她必须要回去训练了。她跟苏子珊泪别,让她经常写信,她永远是她最可靠的海兰姐。 吴海兰走后,苏子龙依然时不时地就发一阵疯,终于把亲妹妹也给逼走了。在写给吴海兰的信中,苏子珊说道:“海兰姐,我哥哥行为反常,酗酒、发疯、扰民,并不只是因为他心里难受,他还想把我一起拉下马。因为他考不上大学,他这样打扰我,也不想让我考上。我偏偏不让他得逞,我暂且住到奶奶家了,以后你给我写信,就写奶奶家的地址吧!” …… 回想起这些往事,吴海兰总会不由自主地摇头叹息。钱茜茜看到了,便问道:“妈,你没事吧?是为生意上的事发愁吗?” “不是,为你佟童哥哥感到难受。”吴海兰说道:“如果他父母健在,那该多好,他肯定比现在更有出息,也更幸福。但是,老天不开眼啊,带走了他的父母,留下了他的外公和舅舅,这俩都不是什么好人。” 钱茜茜来了精神,说道:“你说过的,那个苏昌和,他是我的姨姥爷?是这么个称呼吗?嗨,我姥姥姥爷都跟我说过,不屑跟这种人做亲戚。” “是啊,可他们居然是你佟童哥哥的直系亲属。”吴海兰思忖了半晌,说道:“我还是得去趟港城,去看看他。” ———————— 大年初一,再次给大家拜年啦!新年快乐,万事如意~~ 第三卷 第163章 谎话连篇 钱茜茜回老家养伤,但时不时地骚扰老板一下,让他有时间来看看自己,总要尽一下哥哥的义务。 佟童表示自己很忙,还得多赚钱,钱茜茜便说道:“我妈妈有钱啊!她都说了,往后咱俩就是亲兄妹了,用她的钱,你还会感到不好意思吗?” “那当然了,兰姨那么说,但我不能那么做。我用她的钱,依旧是不劳而获好吧!” 好吧,钱茜茜承认,他说得都有道理。或许正是因为他懂道理,所以妈妈才更疼爱他吧! 钱茜茜花那么多钱,报了一个一对一的英语口语辅导,到头来却以狼狈收场。不用多问,这场经历肯定在同学之间传得沸沸扬扬了,不知道谣言会被传成什么样子。 一想到这些,钱茜茜的头都大了。所以,在家躲着也好,等流言蜚语都过去了,差不多也就到了大三下学期了,她就准备申请出国读研了。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她还想着出国学电影,吴海兰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让佟童劝她,佟童却说,经过这一劫,茜茜的防范意识肯定更强,她性子又倔,与其一个劲儿地阻拦她出国,还不如顺着她的意思,再让她加强防范就是了。 “兰姨,不论在哪儿,都不能保证百分之百的安全。茜茜总有一天会离开你的庇护,让她多经历些风雨,她会变得更加强大。” 吴海兰也想通了,算是默许了女儿的要求。但是她也提出了自己的要求,那就是只能在日韩当中选一个,离家近一点,可以经常回来看看她,也方便她去探望。钱茜茜满口答应,趁着养伤,又报了一个韩语班。 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用她的话说,她这属于不忘初心。 她惦记着打印店里面还有没有她的位置,佟童耐心地说道:“你都知道老板是你哥了,你就不是普通打工仔了,你想来随时都能来啊!” 听到这话,钱茜茜马上就膨胀了。还是有哥哥好啊! 她还惦记着ti的案子,那个ti到底是不是间谍,是不是想通过绑架她来威胁爷爷,从而获得军事情报? 佟童说道:“我没再关注过,不过应该不是吧!如果是的话,那张垚垚可立了大功,他就能在港城横着走了,早就来我这里耀武扬威了。” “哦,那好吧,那我希望ti不要当间谍了。” 佟童忍俊不禁:“这跟你的主观愿望没有关系,你安心养伤,剩下的事交给大人处理吧!” 所以,吴海兰去港城,并不只是为了见佟童的,她还要处理车祸的后续。张永明跟她联系了好几次,说这次案件比较复杂——张垚垚是为了救钱茜茜,才撞上了ti的车,导致了车祸的发生。目前,没有任何证据表明ti有什么作案动机,他被撞了,觉得自己很无辜。 吴海兰说道:“我说过了,这次车祸是因我家茜茜而起,但弄出车祸的的确是张垚垚,所以,即便要赔偿,也是我们两家一人一半,这不早就说好了吗?” 张永明没有说话,似乎很是为难,吴海兰便冷笑道:“我知道了,是不是顾美荣不同意?她是不是觉得,张垚垚是无辜的?被那个老外问责,还特别委屈?” 张永明依旧不说话。 吴海兰笑道:“张永明,你也是个成功男士,你自己琢磨琢磨,你儿子到底有没有责任。” “海兰姐,凭良心说,这次的事故,的确不能劝怪垚垚……” “那他三番五次对茜茜动手动脚呢?也不怪他?” 张永明上不来话了。 “张永明,你是个明白人,你明事理,讲道理,比你那个老婆强一百倍。我说话你别不爱听,你要是再没有一点主见,张垚垚迟早要是要被毁掉的。” 张垚垚再不济,那也是张永明的亲儿子,他不愿别人贬低他。但是他也很清楚,吴海兰跟他说得都是实话,张垚垚已经被他妈妈给惯得不像样了。 再这种需要表态的时刻,张永明一言不发,总是用沉默来回避。他知道吗?他儿子口无遮拦,说佟童被吴海兰给包养了。想起那些荒唐的话,吴海兰依然觉得气愤。张垚垚到底张狂到什么地步,才能跟长辈说那种话? 想到佟童,吴海兰很想质问张永明,他真的不知道佟童是舒云开的儿子?还是因为愧疚,迟迟不敢相认? 这次到了港城,吴海兰径直杀到了他的律师事务所。虽然不能跟国内顶尖的律所相比,但是在港城,“永明律师事务所”绝对算是龙头老大了。 坐在办公室宽大的真皮沙发上,吴海兰有点恍惚,因为在学生时期,张永明以腼腆内敛闻名,甚至因为犹豫不决的个性失去了追求苏子珊的先机。谁能想到呢?当年那个安静的少年,能变得这么有名,还能领导这么多人。 但是在吴海兰面前,张永明依然腼腆。他用手环住膝盖,粗略地问了问生意怎么样,茜茜的伤好了没有……等等。吴海兰回答完之后,他便又拘谨起来,像是在挖空心思地找话题。 吴海兰倚在沙发上,笑道:“你还怕我呢?” 张永明不置可否,古怪地笑了笑,说道:“谁让你一直像大姐大一样。” 说罢,他又说道:“尽管美荣坚称垚垚没有犯错,不过我很明白,如果不是因为张垚垚太冒失了,车祸原本可以避免的,茜茜也就不用受那么重的伤了。就按照我们一开始说的,两家一人一半,这样就行了,你又何必单独跑这一趟……” “永明,我吧,大概是老了,闭上眼睛,老是想以前那些事。你说,我当年那个大学读得那么艰难,我都找不出比我笨的了,我也不算多么用功,但我怎么还稀里糊涂地成功了呢?怎么挣了这么多钱呢?你说,要是舒云开和苏子珊还活着,像他们那样又聪明、又肯努力的人,现在的日子该是多么好啊!” 很久都没有听到这两个名字了,张永明一怔,不自在地喝了口水,说道:“这个没法假设,他们已经离开那么多年了。不过,你说得对,无论在哪里,他们都是人中龙凤。” “永明,我还记得,舒云开在北大办了个杂志社,叫什么来着?对了,叫‘刺芒’,一开始,被我叫成‘刺挠’。”吴海兰笑了笑,又说道:“当年还蛮有人气的,后来怎么倒闭了来着?我怎么想不起来了?” 张永明脸色微微一变,回忆道:“应该是写了不该写的东西吧!” “咦?” 张永明说道:“据说有一篇小说丑化了某个名人,引起了名人的强烈不满,然后就要求上头把杂志给查封了。你也知道,舒云开自尊心极强,受到挫折之后,他都是默默承受,从不与人分享,所以我了解得就只有这些了。” 吴海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相信张永明没有说假话。因为舒云开本就是一个嘴巴特别毒,又嫉恶如仇的人,他交到了不少真心朋友,也得罪过许多人,因为这样的理由杂志被封了,她一点都不奇怪。 吴海兰又问道:“你不知道得罪的是谁?” “不知道。”张永明干脆地答道:“舒云开有文字洁癖,那段时间,我跟他闹得也很不愉快。” “嗯,应该是吧。”吴海兰幽幽地说道:“以前你都叫他‘老开’,说他精明得像个特务头子。现在叫他舒云开,你们真的疏远了。” 张永明涨红了脸:“海兰姐,你还真是心细如发。我都说了,有段时间我们闹得很不愉快。” “好了,不说舒云开了,说说他儿子吧!他儿子是怎么走丢的,你还记得吗?” 张永明更慌了,不停地喝水。吴海兰很期待他能诚实作答,但他喝完水后,平静地说道:“你问我,我问谁去?” 尽管有思想准备,吴海兰还是心头一冷。 因为佟童很明确地拿到了张垚垚的“口供”,是他的失误,导致两个孩子再海滩走失,他怎么能那么坦然地说“不知道”? 他已经变了,他不再是那个诚恳的少年了。还是说,他原本就不诚恳,之前没有发现? 吴海兰大失所望。 既然如此,那很有可能,他早已经认出了佟童,只是装作不认识而已。而佟童那个实心眼的孩子,居然天真地以为他不明真相,一口一个“张叔叔”,把他当成一个正直的好人。 如此一来,那他刚才说的那些话——舒云开得罪了谁,“刺芒”是怎么关门的,他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在说谎? 张永明不自在地干咳了几声,说道:“海兰姐,你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净说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吴海兰干笑两声:“不是说了嘛,最近老是怀旧,子珊的忌日也快到了,更想他们。” 说罢,她又补充道:“真的没什么,我比你大几岁,提前迈入老年人的行列,比你们早几年怀旧而已。” 第三卷 第164章 道德模范 佟童快要负担不起养父的治疗费用了,再找佟兴帅,他已经把佟童给拉黑了。佟童做了种种不好的想象,那就是——老佟是不是已经把遗嘱立完了,所以佟兴帅就消失了?然后,这父子俩就要将佟童这个冤大头给坑到底了? 佟童不想以这样的恶意去揣摩这对亲生父子,他尤其觉得不能有邪恶的念头。因为一旦把人想坏了,就容易陷入牛角尖里,心胸就会越来越狭窄。 佟童给养父办完一次报销,又查看了银行卡里的余额,不由得仰天长叹,甚至有些心生怨恨——为什么偏偏是他这么命苦?为什么非要在拼事业的时候,养父得了这么个烧钱的病? 抱怨归抱怨,尽管有些麻木了,但还是得打起精神凑钱。现在住的那套小户型,大概能值个六十多万,要是卖掉了,医药费能撑一阵子。但是佟童舍不得卖,那是他的骄傲,是他人生第一套完全凭借自己能力买下的房子,也是他谈恋爱的重要资本。他始终觉得,耿小庆不图他的钱,愿意跟他一起吃苦,他至少要有一个住处,给耿小庆遮风挡雨。 不得已,只能再跟孙丞材借钱,孙丞材二话没说,先转给他两万块。佟童开玩笑道:“你这也太大方了,不问我借钱做什么,也不打借条,不怕我拿着钱跑了?” “你怎么会跑?要是你卷钱跑了,那世界上就没有道德模范了。” 道德模范…… 佟童刚才还产生过邪恶的念头,他觉得自己可担不起这几个字。 孙丞材又说道:“你跟我借钱,我一点都不会产生怀疑。我只求你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不用还得那么快。我手头还有点儿钱,暂时用不着。” 孙丞材真是个又有钱又讲义气的好朋友。 佟童说道:“好,你如今阔了,我不跟你客气。不过,要是你手头紧了,一定及时告诉我啊!” “行吧,咱俩之间不用说这些。” 孙丞材又说,大概两个月以前,陈泽平跟他借过钱,他要一万,但孙丞材只借给他五千。“我问他拿这笔钱干什么,他支支吾吾说不上来,一会儿说搞什么投资,一会儿又说参加培训什么的,反正他嘴里没有一句实话,到现在也没还我。你出去上了那么多年学,都没跟我疏远。你读的书也多,但从来都没有摆过架子,我还是跟你亲近。陈泽平虽然文化水平跟我差不多,跟我离得也近,但我越来越讨厌他了。所以,我觉得吧,学历什么的不会让朋友之间产生距离,真正支撑友谊的,还是三观。” 佟童连连称赞了几声,说生活把孙丞材磨练成一个大哲学家了。他的确跟孙丞材不一样,他无论走到哪里,几乎都是手不释卷,手机也基本上都是用来满足基本生活需求的。而孙丞材一有闲暇,就坐在马扎上,翘着二郎腿,吸着烟,大声地放抖音。掐灭烟头,他又玩起了游戏。 二人完全不同,但孙丞材说得对,决定友谊的不是学历爱好那些,而是两个人的三观。 他们都有着勤劳朴实的三观,所以他们才会做那么多年朋友吧! 而陈泽平,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反正跟两个昔日好友越走越远了。 孙丞材借给他的两万块钱,佟童转眼就存到住院费用里面了。在病房外面,正好遇上了老佟的主治医生,得知佟童借钱之后,医生幽幽地说道:“说实话,我真的很佩服你。道德模范应该算你一个,你可是有情有义的典范。” 又是道德典范…… 不知道别的“典范”如何,反正佟童觉得自己很累。赚个好名声,总归要付出很多代价的。 佟童闷闷不乐地进了病房,还未说话,老佟便又叹气:“我知道,得这个病让你为难了,你是个好孩子,为我做这么多,我也挺感动的。要我说,还是别治了,回家等死吧!” 如果真想等死,不用回家,他逃出医院,出去作死溜达一圈也足够他受的了。 但是他依旧舒坦地躺在病床上,不疼不痒地说着些虚话。佟童从心底涌上一股厌恶来,没有接他的话茬,说道:“我从孙丞材那里借了两万块,应该还能撑几天。” “那怎么好意思。” 话虽如此,但语气完全没有“不好意思”的感觉。 佟童又说道:“再接下来,我可能得靠小庆养我了。” “哦,我听说了,小庆赚得不少。你小时候对她那么好,她理应回报你。” 虽然他像是在开玩笑,但佟童的嫌恶却愈发厉害。从头到尾,老佟就没有问过一句,你的生活是不是很艰难?前几天受的伤好了没有?等等。 佟童疲倦地搓了搓脸,喘了好几声粗气。即便他什么都没说,老佟依然不悦:“你要是嫌弃我了,就直接说,别在这里阴阳怪气的。” …… 佟童心里有气,养父明明还靠着他养活,怎么比他还要理直气壮?难道吃定了他的老实憨厚,看他这个“道德模范”好欺负? 即便如此,佟童还是压住了火气,耐心地说道:“我就是累了,你也睡会儿吧!” 说罢,佟童便起身离开了病房。来到走廊上,满心的憋屈无处发泄。他也想发火,但是他又担心,万一老佟情绪不好,病情加重,那要怎么办? 他闷闷地回到了学校,吴海兰给他打电话,一下子就听出了他的不开心。他没有大倒苦水,只是简单地说,照顾养父有点累,最近没怎么休息好。 “哦,是这样啊。你上次跟我说过,你养父生病了来着。这样吧,等你下班,我们一起去看看他,好不好?” “不用麻烦了,兰姨。我知道你很忙,你又没见过他,不必花费时间去看他。” “那不行,他把你拉扯大了,我应该去看看他。” 吴海兰说话做事都很干脆,佟童没有反驳的余地,只好接受了她的提议。 为了不错过医院的探望时间,佟童早早关了门,到医院门口等吴海兰。她提着大包小包到了医院,佟童定睛一看,全是些海参花胶燕窝之类的补品,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来探望刚生完孩子的产妇的。 佟童忍不住笑道:“兰姨,我爸吃不了这些,你买了也是白买。” “怎么会有白买的东西呢?他吃不了,你吃啊!你不想吃,让你女朋友吃啊!这都是些滋补的东西,吃了之后气色会特别好。” 听她的语气,她好像就是买个佟童和耿小庆吃的。 佟童听说过,吴海兰每天早上都要吃一碗燕窝,这是她坚持了十几年的习惯。或许是得益于此,她看起来比同龄人年轻许多。她说,一直到四十岁,她都过得很拼命,活得很糙。现在,她一点都不吝啬对自己好。 所以,在上电梯时,吴海兰说道:“佟童,人生苦短,你也要对自己好一些。” 话虽如此,但是佟童完全没有对自己好的资本。 吴海兰对老佟的为人有所耳闻,对他的印象并不是很好,但他好歹是佟童的养父,她还是表现出了最基本的尊重。她见到老佟之后,热情得有些夸张:“哎哟,老哥,你的气色真好!看起来就是心情舒畅,战胜病魔指日可待!” 佟童之前告诉过他,他的一位阿姨要过来看看他。老佟以为,他所说的阿姨,大概是孙丞材的妈妈、老牛媳妇那一类人,完全没想到,“阿姨”居然是个浑身珠光宝气的时髦女子。也完全没想到,她会跟佟童如此亲密,像个母亲一样,拉着佟童的手进来的。 在这样的女子面前,老佟居然紧张了。 吴海兰亲热地想跟他握手,但是在握手之前,她又“警惕”地问了佟童一遍:“可以握手吧?用不用戴手套?” 老佟急忙说道:“不用不用,这又不是无菌病房,不用那么小心的。” 吴海兰这才爽朗地大笑起来,握住他的手,说道:“大哥——啊,不对,我应该比你大,老弟,感谢你把佟童养大成人。听说你病了,我老早就想过来看看你,因为抽不出时间来,一直拖到现在。” “哎哟,你真是太客气了,我反倒不好意思了。” 老佟琢磨着,这女的恐怕不好对付。虽然握手只是一个很小的细节,但是可以看得出,她见多识广,心思缜密,虽然热情,但又有分寸。 吴海兰笑道:“我跟佟童认识的时间也不长,很多话还没来得及说。他正在创业,也没什么钱,我听说他借钱给你看病,都在考虑卖房子了。哎,这孩子可真是孝顺啊!亲生儿子都不一定能做到这份上。我猜,那肯定是你对他特别好。比如说,小时候,他生病了,你不眠不休地照顾他,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供他上学,呕心沥血地教导他,所以他才会这么感恩,倾尽所有为你治病吧!” …… 老佟无地自容,以上说的那些,他只做过一样,那就是资助了他上大学那几年的学费。其他时间,他给予佟童的,绝大多数都是暴力与冷漠。 他干咳了几声,咕哝道:“这孩子,自己上进,不用我花费太多心思……” 吴海兰还在爽朗地笑着,丝毫没有表现出惊讶的神色来:“哎哟,你看你,多有福气,几乎白拣了一个好儿子,你肯定特别知足吧!” 老佟的笑容僵在脸上,不自在地咳着,说道:“是,是,有这个儿子,我别提多幸福了。” “就是,要是不说,别人还以为佟童是你亲生儿子呢。”说到这里,吴海兰突然话锋一转,说道:“斗胆问一下,你之前住在哪里啊?我小时候在港城待过好几年,对这一片都熟。” “幸福三村。”老佟诚实说道:“那里有个五十平米的平房。” “哎哟!”吴海兰这才惊呼一声:“老弟,你要发财了,那里可能要拆了。” “不会吧,这么多年都没动静。” 吴海兰说道:“怎么可能呢?老城区整改,幸福三村那里必然会拆,可能也就是这两年的事了。” 这女的气度不凡,可能掌握着“内部消息”,老佟难掩欣喜之情,说道:“要是能拆,那敢情好。多分点儿钱,佟童也就不那么累了。” “说不定还能分套大房子,留着给佟童娶媳妇!” 虽然她只是“随口”一说,但老佟却骤然变了脸色。吴海兰故作惊讶地说道:“呀,我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了?我不是觊觎你的财产哈!佟童也是个实诚孩子,更没有什么别的想法。我不知道你还有其他打算,冒犯了,冒犯了!” —— 情人节快乐! 第三卷 第165章 冷却 老佟讪讪的,脸上的笑容更加僵硬,也没再搭腔。这时,临床的一位大爷说道:“不会吧,老佟,你还想把家产留给别人?就你那个亲生儿子?我们可都看在眼里呢,你那个亲生儿子连这个养子的十分之一都赶不上啊!” 吴海兰又故作惊讶地问道:“哎呀,老弟,你还有亲生儿子呢?——佟童,你这情报给得也太不及时了,难怪我刚才说错话了!” 佟童再傻,也知道她是在演戏,便摸摸后脑勺,憨笑道:“咱俩见面时间太短了,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哎呀,真是的!老弟,真是对不起啊!我哪儿知道你有亲生儿子啊?且不说亲儿子出钱出力,还能给你捐骨髓,这可是救命之恩,佟童肯定比不上人家!” …… 吴海兰瞪着最精明的眼睛,说着最天真无邪的话。瞬时间,老佟胸口上就插满了刀子。 不知道他心里有多酸涩,反正听完这一席话,病房里的其他人都笑了。吴海兰这才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来,说道:“老弟,不知道你们这里风俗怎么样,反正在我们那里,看望病人都是给红包的。我呢,就按照我们的风俗准备了一个,钱多钱少,你别嫌弃。刚才我说错话了,你也别介意哈!” 老佟挣扎着拒绝她的红包。他虽然穷,但是这点志气还是有的。佟童把他按在床上,诚恳地说道:“爸,这是兰姨的一点心意,你就收下吧!” “什么心意?不用了,你哪儿知道我的心意?” 老佟又在说气话了。他肯定想说,佟童站在别人那一边,跟这个女的合起伙来欺负他。 佟童愣住了,吴海兰却并不生气,笑眯眯地说道:“老弟,就当是护工的钱好了。” “……什么意思?” “哎呀,佟童,你又没告诉你爸?”吴海兰故意嗔怪道:“我不是说了吗,要带你去我家住几天,你前一阵子受伤了,伤还没好就干活。不知道别人怎么看,但是我这个做姨妈的心疼你啊!要是你妈妈在天上看到了,该有多心疼啊!” 仿佛又有一记耳光,狠狠地扇在了老佟脸上。佟童受伤了,胳膊上还缝了针,可他忘了关心他了,这的确有些说不过去。 但是去吴海兰家,这还真是没有预料到的情况,佟童不知道接下来的戏该怎么演。但是老佟已经傻眼了,他又不好意思说出来——佟童走了,谁来照顾他?护工虽好,但哪儿能比得上佟童呢? 佟童脑子转得飞快,以工作为理由,推辞了几句。吴海兰立刻摇了摇头,轻声责备道:“你这孩子,总是不知道休息,我都说了,我心疼你,让你去我家住几天。你爸爸那么善解人意,怎么会不答应呢?” …… 善解人意…… 这大帽子扣的,老佟非常不好意思。他想了起来,别人也常常夸佟童“道德模范”来着,不知道这顶大帽子扣在他头上,他累不累? 唉,这个女人真是厉害。老佟仰天长叹,自愧不如。 但是,这个“阿姨”又跟佟童过分亲密了,老佟不由得产生了跟张垚垚同样的想法。他的眼神一变得意味深长,吴海兰便心知肚明,说道:“佟童,我这个做姨妈的,都没怎么照顾好你。你表妹也想你想得要命,但她还在病床上躺着呢,你就不想看看她?” 话说到这份上,老佟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了。原来这个吴海兰是他的姨妈,佟童还有个表妹!如此说来,那就是他找到了昔日的亲人,跟他血浓于水的亲人。 想到这里,老佟感到无比失落,又有一股无名的怒火涌上心头。他像是赌气一般,说道:“你去吧!别耽误了跟亲人相聚。” 他一生气,佟童就有些心软,吴海兰却一点都不受伤,抢先说道:“我就说嘛,兄弟你是个善解人意的好人,那我就把佟童带走了。说好了哈,这几天的护工费用我出!要是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 当然,因为这个“护工费”,他们又争论了一番,最后老佟还是没能犟过吴海兰,人家直接把钱给护工了。病友们都羡慕他,找了一门好亲戚,老佟却有苦说不出,笑也笑不出来。 吴海兰送来的补品,他都吃不了;明明是给他的钱,却都给了护工,他便无法自由支配了。当然,他确实不是多么看重物质的人,这些倒也没啥。就是她说的那些话,看似亲切热情,但句句藏刀,精准地往他胸口上捅。 更让他难过的是,佟童找到了亲人,而且这个亲人对他这样好,他以后会不会就要跟这个养父疏远了? 老佟回忆起了养子的点点滴滴,一遍遍告诉自己,他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孩子,不会抛弃他的。即便如此,他还是因为担惊受怕而失眠了。 再说回佟童,他以为吴海兰真要带他走,走出病房后,还反复跟她确认。待走远了,吴海兰反问道:“你不愿意去我家住几天?你妈妈最喜欢去我家了。” “想去是想去,但是……” “但是你很害羞,是不是?” 被姨妈给说中了,佟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吴海兰拉起他的手,说道:“我这人说话做事历来干脆,我说过要补偿你,就一定会补偿你;我说把你当亲儿子看待,就会把你当儿子。难道,你不相信我吗?” 佟童摇了摇头:“相信,但是……兰姨,实不相瞒,从小到大,哪怕有很多人对我好,让我不要跟他们客气,但我都是客客气气的。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很害怕别人生气——尤其是对我好的人,我特别担心,万一一生气,他们再不理我了,那我上哪儿找对我好的人呢?”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的养父对他并不怎么好,他却从不忍心对他发火。 他不怕坏人,不怕危险,就担心对他好的人离他远去。 吴海兰又差点儿落下泪来:“好孩子,以后不要这样压抑自己,你有亲人,以后就把我当妈妈,把我当靠山,我绝对不会再离开你了。” 佟童的眼角也湿润了,他低下头,克制了一番,笑道:“兰姨,你也不用哭,是我把自己说得太可怜了。其实我也没有那么惨,对我好的人也挺多的。谁让我长得可爱,性格又好呢?” 吴海兰拍了拍他的肩膀:“这倒是实话,你这孩子,讨人喜欢,又让人心疼。” 当着老佟的面,吴海兰邀请佟童去家里住几天,但是她也跟佟童说了实话——她是真心邀请的,不过佟童自己决定要不要去。“我知道你要工作,还要养你的养父和女朋友。但是,哪怕你不工作,我给你的零用钱,也足够你上班挣的了。” 话说到这份上,佟童更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她的零花钱了。不过他也说好了,等这个周末,他一定去看望钱茜茜,在吴海兰家里住一晚。 吴海兰心花怒放,又叮嘱他这两天不要出现在老佟病房里了。“我知道,你放心不下他的病。不管他对你如何,你的确是吃他家的大米长大的,所以你尽心尽力地赡养他,这个我也支持你。但是吧,你一味地付出,很容易把他惯出毛病来。他会心安理得地接受你的好意,不把你的付出当回事。” 吴海兰又说道:“我是家里老大,我还有弟弟妹妹,在我小时候,我就是他们的小妈。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挣的钱一多半都寄到家里。我以为我这样付出,能换来他们的真心,可是在我因伤退役的时候,我弟弟跟我说,大姐,你能不能继续打球,不要读书?你一读书,谁挣钱给我花呢?听到这些话,我的心真是拔凉拔凉的。一想起这些来,我哭了好几晚上。从那儿以后,我大概有大半年的时间没有跟他们联系,不管我爸妈怎么劝我,我就硬着心肠,对家里不闻不问。直到放寒假,我回到了家,我弟弟对我客客气气的,我的态度才有所松动。哪怕到现在,我们依然保持着这样的关系——我对你好,不求回报,但是你必须尊重我,尊重我的付出。否则,一切免谈。” 吴海兰能把生意做得这么大,肯定有她的过人之处。虽然相识的时间不长,但佟童一直很佩服她的果敢、沉稳。他说道:“兰姨,谢谢你教给我这么多,你放心,我不是什么烂好人,我也有原则。就按照你说的,先晾我养父几天,让我们的关系冷却一下。等他知道珍惜我了,我再回到他身边。不过,他终究不是坏人,还是个病人,对他的要求,也不能太苛刻了。” 吴海兰赞许地点了点头:“孺子可教也。” 跟佟童聊天的过程中,吴海兰的电话一直响个不停。佟童催促她早点回去,她却摇了摇头:“不行,我要再陪你两三天。” “不用了,兰姨,我很听你的话,我又不是小孩子,做事有分寸。” 吴海兰轻轻摇头,说道:“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后天,就是你妈妈的忌日了。” 佟童微微一怔。 “你妈妈的忌日是1995年8月26日。”吴海兰挤出一丝笑容,说道:“毫不夸张地说,这个日子,我记得比我的生日都要清楚。” 第三卷 第166章 做生意的料 给妈妈扫墓那天,佟童很淡定,吴海兰却哭成了泪人。或许是因为找到了佟童,她比往年更加激动,经常泣不成声,最后干脆号啕大哭。 她哭得太厉害,下山时脚步踉跄,佟童小心搀扶着她。她不停地回头眺望,拉着佟童的手,说道:“你走丢时,还不会说话,只会喊妈妈。你在那么破烂的地方,在一群陌生人面前,撕心裂肺地喊妈妈……一想起这个场景,我就受不了。我都如此,更何况你妈妈呢?” 佟童长大后,佟奶奶经常给他描述他们第一次相遇的情景,说着说着,老人家就抹起了眼泪:“你哭着喊妈妈,哭得上不来气,还在不停地喊,喊得四周邻居都哭了。你谁都不让抱,后来实在哭得没力气了,才倒在我怀里睡着了。我抱着你,你还一抽一抽地哭,小声喊妈妈。那时候,我虽然想收养你,给我们佟家留个后,但也真想帮你找到你的妈妈。现在想起你哭着喊妈妈的情形,我还是受不了啊!” 佟童一次次庆幸,幸亏那时候没有记忆,否则他会在多么绝望的环境中长大成人啊!那些场景,他也不忍心回忆起来。 想到这些,他故作轻松地说道:“兰姨,一个朋友跟我说,人生何处不相逢,咱俩这不就重逢了嘛!至于我的爸爸妈妈……在某一天,总会遇见他们吧!” 吴海兰说,当年她下定决心做生意,跟佟童也有直接的关系。因为佟童被诊断出自闭症,苏昌和又不肯给任何支持,佟童的父母急得团团转,跟各路朋友借钱,几乎走投无路,苏子珊天天以泪洗面。 吴海兰本来就有下海的念头,佟童的“病”是一剂强有力的催化剂——她必须得赚很多很多钱,给这个孩子治病,接济她的好姐妹苏子珊。但是她还没赚到钱,他们一家三口就相继离世了,这是吴海兰一辈子最大的痛。 “哼!都怪张永明,如果不是他把你弄丢了,你不会跟你妈妈走散,你妈妈也就不会自杀了!年轻时他还追求过你妈妈,为她写过酸溜溜的情诗。哪怕都结婚生子了,还对你妈念念不忘。他还跟你妈说,哪怕舒云开死了,也不要太过绝望。回到港城,他会替好兄弟照顾好你们母子俩。呸!这就是他照顾的后果?枉我信任他那么多年,他居然瞒我瞒得死死的!我真想告他一状!可惜,他是鼎鼎有名的大律师,我怎么可能告得过他?再说,用什么罪名告?真是愁死我了!不过,我以后不可能跟他走那么近了。我总感觉,他是个城府很深的人。既然他伤害到了你,又间接害了你妈妈,我更不想饶了他。” 她和张永明有着近三十年的友谊,这样的关系,怎么可能那么轻易撕破脸?可是为了佟童和苏子珊,吴海兰毫不犹豫地跟他划清了界限。 佟童感慨吴海兰的付出,也羡慕她和妈妈的友谊。吴海兰说,女生之间很少有真挚的友谊,年纪越大,她越懂得这份友谊的珍贵。“更何况,我们不仅是年纪相仿的朋友,还是血浓于水的姐妹啊!” 吴海兰照顾过佟童一段时间,深知一个“生病”的孩子有多让人心疼。她又经历过佟童的“意外身亡”,目睹了一个家庭的悲剧,她的心境由同情转变成了恐惧——她不想再生孩子了,不想再因为孩子经历那么多痛苦绝望了。 所以,钱茜茜是意外来的,生她的时候,吴海兰已经三十多岁了。中年得女,又经历过那么多风风雨雨,吴海兰果真把女儿宠成了掌上明珠,也难免有些过度保护。所以,一听说张垚垚对宝贝女儿动手动脚,吴海兰更不愿意继续跟张永明来往了。 佟童无论如何也要请吴海兰去家里坐坐,吴海兰也正有此意,便欣然赴约。佟童不好意思地说,他的房子买在偏远的新开发地带,开的是破旧的二手车。 “兰姨,你再等等我。等我努力赚钱,肯定换个更好的车。让堂堂大老板坐这样的破车,实在不应该。” “诶,话不能这么说,你小小年纪,能取得这些成绩,已经很不容易了,姨为你骄傲还来不及!” 他们到了佟童的家,已经到了下午五点了,耿小庆很快就能下班回家了。吴海兰参观了一番,不住地点头:“房子小是小了点儿,不过收拾得很干净,地段也不错。” “是啊,别看这里荒凉,但是五年之内,港城最大的市民公园就会在西边开工,育人小学的分校区也会建好,这才过去几年,房价已经翻了一番了。” “不错不错,你眼光好。” “不是我眼光好,是因为交到了好朋友。”佟童给吴海兰递上一杯茶,说道:“我上高中时,在一个叫清北的辅导机构补过课,那个老板对我很好,不收我学费,还给我提供机会打工。但是,孟老师死的时候,有人往他身上泼了很多脏水,他的声誉一落千丈,在我大一那个寒假,他把清北转让给了别人,然后考了公务员。” 齐家早已娶妻生子,他工作认真,也是个对家庭很负责的男人,所以,他除了工作就是顾家,佟童想约他一次并不是很容易。他还没来得及告诉齐家,他找到“孟老师”在哪里了。 如果齐家知道了真相,会跟他一起把“孟老师”给偷出来吗?会为她报仇吗?虽然,为孟老师报仇,他当年的污名就可以洗干净了,但此事风险极大,他有家有口的,会冒这个险吗? 再说,被污蔑那都是八年以前了,他还会在乎吗? 佟童考虑着这些,迟迟没有开口。在吴海兰面前, 他又补充道:“他一直说,现在操心的事特别少,比当老板那时候轻松多了。现在的工作很清闲,一个月还能拿到七八千。他父亲是港大的中层领导,家里不愁吃穿,还早早就给他买好了房。所以,他年纪轻轻,有房有车,没有贷款,日子过得跟神仙似的。但是我总觉得,他并不是那么快乐。” “那可不!最高级的打工仔,也体会不到一个创业成功的小老板的快乐啊!” 不愧是老辣的社会人,果然精辟,佟童非常佩服。他说道:“其实他当时已经很成功了,办辅导班利润非常大,帮助学生提高成绩,他本人也非常有成就感。他把清北转让的时候,我都替他不平。但是他说,当时确实是经营不下去了,学生家长一听他跟孟老师的‘绯闻’,孟老师还因他而死,哪个家长愿意把孩子交给他?尤其是女孩子?所以,那半年他几乎没有招到学生,欠银行的贷款也还不上。没办法,只好转让出去了。我考上大学,在港大开店,在这个小区买房,他都帮了很大的忙。” “怪不得,你能这么快在港城站稳脚跟,原来背后还有这样的朋友帮忙。” 佟童说道:“更确切地说,他是我大哥,他的确帮了我很多,我又没有什么能回报他的。但是,每次我看到‘清北’,就特别想夺回来,然后再送给他。可惜,我养父得了个这么烧钱的病,我不得不把我的雄心壮志给收起来。” 吴海兰欲言又止,佟童知道她的意思,便说道:“兰姨,你不用跟我提钱的事,我要是真缺钱了,肯定会跟你借的。” 佟童想把“刺芒”打造成业内顶尖的平台,光努力是不够的,肯定需要砸很多钱。偏偏这孩子心眼实诚,又颇有几分傲骨,瞧不上那些宣传手段。 吴海兰跟他说,产品要想卖得多,广告必须要打得响亮;明星想要红,那也要花大价钱捧。哪儿来那么多“意外走红”“一炮而红”呢?归根结底,还不是用钱堆出来的? 这些道理佟童都明白,但是他依然固执地说道:“可是兰姨,质量才是最关键的啊!” …… 吴海兰脑壳疼,说道:“你犟起来,真是跟你爸一样一样的。” 吴海兰最近正在参加一个“最美女企业家”的网络评选,天天在各种群里发红包,发投票链接,发动亲戚朋友给她投票。钱茜茜嫌丢人,早就放弃了,但佟童还在执着地投着,哪怕吴海兰已经稳居第一,并让第二名望尘莫及了。 佟童一眼便看出了这里面的猫腻,他问吴海兰,在这个投票上面花了多少钱了?吴海兰很诚实地说道:“具体我也忘了,但两三万是有的吧!” …… 花重金刷票,又发了那么多红包让人帮忙投票,就为了得这个毫无意义的奖。佟童心疼她撒出去的那些钱,吴海兰却说,没有白花的钱,她花钱买了这一个名号,那就是她另一个金字招牌,有谁在乎这个金字招牌是怎么做出来的?反正对她的生意有好处就行了。 说实在的,佟童并不是很理解她这种做法,不过人家确实是成功的,而他根本不是个做生意的料。 第三卷 第167章 了如指掌 佟童没等来耿小庆,便接到了老韩的电话。看到来电显示,他才想起来,距离上次跟他联系好像已经过去很久了。 像老韩这样只有工作没有生活的中老年人,一年到头也不会发一个朋友圈,顶多是转发一些“这几句话,说到中年男人的心坎里去了”或者“直到人生过半,才明白的几个道理”之类的文章。如果专攻那样的文章,佟童的公众号早就爆了。老韩也不太喜欢视频聊天,哪天心血来潮,径直给佟童打电话,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佟童以为他又在“视奸”自己的生活,下意识地往四周瞧了一眼,好像他就躲在某个角落里一样。老韩却一下子就猜中了,不由得哈哈大笑:“赶紧说话吧!我没那么闲,不可能那么频繁地去看你。” “不是,你这毫无征兆地给我打电话,提前连个短信都没有,这让我很恐慌啊!” “你恐慌什么?没什么事,就是忙完一阵,突然想起来,很长时间都没跟你联系了,你也没有找我,不知道有没有闯祸,有没有再跟警察打过交道,需不需要我去捞人。” …… 这位大叔的嗅觉还真是灵敏,虽然晚了几天,居然很精准地猜对了,佟童又跟警察打过交道。虽然他这次是受害者,但跟警察叔叔打交道,总归不是什么令人愉悦的事。 老韩打来电话,说明他还是关心自己的,佟童没有将这次的风波告诉他,而是淡淡地说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你要结婚了?” …… “不是,是我跟吴海兰相认了,我叫她姨。” “哎哟,这么好啊!下一步是不是要跟你爸那边的亲戚相认了?”老韩打心眼里为他高兴,说起话来飘乎乎的:“不过,你可当心点儿啊!吴海兰那人手劲儿特别大,哪怕是跟你表示亲昵,也能一巴掌把你拍成脑震荡,堪称当代母老虎。” …… 佟童抬头看了一眼,很是忐忑。吴海兰却继续气定神闲地坐着,略略勾起了嘴角,抬了抬下巴,示意让佟童继续说下去。 佟童挠了挠头,说道:“老韩,兰姨就坐在我对面。” “……” 刚才还在云层飘忽着的韩宗权,狠狠地摔到了地面上。 这还不算,佟童又冲着摔得四仰八叉的他捅了一刀:“我开着免提,想让你俩打声招呼来着。” 老韩把电话挂掉了。 佟童乐不可支,老韩这么怂的样子,足够他笑好几年了。 不过,老韩调整好情绪之后,又重新把电话打了回来,他清了清嗓子,认真地打了招呼:“你好啊,吴总。” “你好啊,韩……”在看到佟童努力地比划出“处长”的口型之后,吴海兰才说道:“韩处长。” 二人太久没联系了,打完招呼之后,就尴尬地沉默着。过了一会儿,还是老韩先开口道:“对不住啊,这么多年还是没能忘记你大力扣杀的英姿,我最先想到的还是你那响亮的江湖名号——大力水手。” 吴海兰波澜不惊地回复道:“我刚才连你真名都想不起来了,依稀想起来,舒云开身边似乎有一头韩骡子。” …… 二人你来我往,客客气气,但已经交锋了好几个回合了,互不相让。佟童快笑岔气了,还在极力忍着。或许这就是老朋友吧!无论多久没见面,见面之后一定要互损一番,心里才痛快。 二人互相揭了老底之后,才大笑起来,絮絮地说起了这些年的经历。不知不觉,时间过去十几分钟了,二人才说到了毕业十年后,才提起了熟人五六个。佟童看了看挂在墙上的时钟,心想,他们大概一时半会聊不完。 他也不着急,很乖巧地在一旁等着。他们俩都知道,佟童继承了父亲的遗志,正在全力打造《刺芒》。吴海兰吐槽他太死心眼,这个酒香也怕巷子深的年代,他却不肯做太多宣传。老韩则在那边吐槽,他说作家大概很容易就饿死了。 …… 他们的谈话让佟童越来越无法乖巧了,正在佟童准备插话时,老韩突然点了他的名,佟童条件反射,差点就要喊“到”了。 老韩说,跟吴海兰打了打嘴仗,差点儿把最重要的事给忘了。他问佟童,他外公家很不太平,他知不知道。 佟童懵懂地摇了摇头:“不知道啊!我憋着一股火,还没想好怎么报复他。” “可是看起来你已经报复了。” …… 老韩说,“蓝调”酒吧起火了,还死了一个人,近期正在排查事故原因。佟童就在港城,却不知道这些,他喃喃地说道:“你还真是对我上心啊!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你的监视之下。” “我没那么闲,也不可能监视他们。”老韩打断了他的幻想,说道:“我关注了‘蓝调’的公众号而已,我昨晚看到了他们发的公告,让会员稍作等待,很快就能回来,我这才在网上查了查,就看到起火的消息了。” 不管用什么样的方式,老韩还是很关心他的。说完这些,老韩又确认了一遍:“确实不是你干的,对吗?” “我怎么可能放火呢?那么低级的方式!”佟童站了起来,急切地说道:“我知道孟老师是怎么死的了,也知道她的尸骨存放在哪里了。我恨死了苏子龙,想把他的骨头捏成渣渣。但是我怎么可能放火呢?我宁可忍辱负重二十年,也不可能图这一时之快啊!” “嗯,你不用激动,我知道你不会一时冲动犯下错误。”老韩冷静地说道:“但是你要警惕,防止任何形式的嫁祸与污蔑。” “……可是他们没有我的指纹,怎么嫁祸?” “他们对你的行踪了如指掌,弄到你的指纹还不容易?只要你出现在酒吧附近,他们就有机会嫁祸给你。” …… 佟童出了一身冷汗。 从栖霞寺回来的那个夜晚,他气势汹汹地要去蓝调酒吧来着,还好耿小庆拼命拦住了他。还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他差点儿就出大事了。 吴海兰观察到了佟童的表情,握住了他的手,跟老韩说道:“你别吓唬孩子了,好端端的都被你吓出毛病来了。” “我必须得严肃起来,让他意识到严重性,让他不要轻举妄动。我担心警察找他,所以先跟他说一声,让他有个准备。千万别露怯,要像现在这样堂堂正正的,不卑不亢。” 佟童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又恢复成了乖巧的模样:“知道了,韩伯伯,我自有分寸。” …… 这一声脱口而出的“韩伯伯”,无异于真情流露,弄得老韩又差点儿挂掉电话。 不过还有事情跟佟童说,他还是说了下去:“那个,你外公好像病得挺严重的。” “这个也是从公众号上知道的?” “那倒不是,昌和是港城数一数二的大厂子,只要一搜,就能出来一堆新闻。最近,你们省里面的大员又去昌和调研了,你的外公都没有露面,是集团二把手负责陪同的。你外公那个工作狂,把企业看得比家人还要重要一百倍。如果不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情况,这样重要的场合,他会退居二线?” …… 佟童对外公一家满怀仇恨,但很显然,他的功课比韩宗权做得差远了。挂掉电话之后,吴海兰也感慨道:“他对你真好啊!隔着这么远,还对你的身边事了如指掌,时刻给你发来提醒。” 佟童并不否认他对自己的好,曾经的芥蒂也基本上全都烟消云散了。况且,这么多年过去了,佟童也早已冷静下来了,韩宗权当年做得也没什么错。 “如果你姥爷真的生病了,那我应该去看看吧!”吴海兰思忖道:“毕竟,他是我姨夫。去看看他,我也方便了解一些情况。” “兰姨,我知道,你并不关心他的死活,你只是想替我打探消息。但是近期别去了,你不知道,对我的近况,他也了如指掌。我怀疑,他可能知道咱俩已经相认了,不知道憋着什么大招。所以,先别打草惊蛇了,咱俩也不要来往得太过密切。你就把我当作茜茜的救命恩人,对外也这样说吧!” 吴海兰长长地叹气:“不知道能不能瞒得住,但是先按照你说的做吧!你这孩子,真是命苦啊!” 跟以前比起来,佟童现在的生活真算不上苦了。他看了看时间,已经六点了,按理说耿小庆应该回来了。佟童正要打电话问她是不是要加班,耿小庆打来电话,让佟童去接她。 耿小庆大概遇到了些许麻烦,又不肯在电话里说清楚,只让佟童过去。佟童压低嗓音说道:“小庆,到底是什么事?兰姨在家呢,我不能让她自己在家里等啊!” “我知道,我也说过了,今晚好好请兰姨吃饭。但是我真有事,你来我单位就知道了,你接我回家,我们一起陪兰姨吃饭,行不行?” 佟童感觉很为难,但是他又知道,耿小庆肯定不是在无理取闹,她提出这样的要求,肯定是真的有事找他。 佟童正在为难,吴海兰倒很大方,说道:“你去接女朋友吧!我就在小区里转转。我呀,不管走到哪里,都有人跟着,已经很久都没有自己走走了。你就放心去,我一个人散散心,晚上请你们吃好吃的。” 第三卷 第168章 超模 在去接耿小庆的路上,佟童做了种种设想——她又受伤了?还是她妈妈又去她单位闹事了? 在耿小庆回港城之后,她的妈妈作过几次妖,比如大张旗鼓地去她单位闹事,控诉她不给赡养费,还说她一个杀人犯的女儿,能混到今天,不全依仗她这个做母亲的么?怎么能在成功之后翻脸不认人呢? 耿小庆的母亲洪玲玉女士嗓门非常大,措辞非常粗鄙,反正骂得不堪入耳就是了。耿小庆不想回港城的原因,就是不想被别人一再提起她那并不光彩的出身,但是她辛苦隐瞒了那么久,那块遮羞布,被她妈妈一把就给扯下来了。 洪玲玉在楼下闹得起劲,耿小庆并不是不知道,但她还是气定神闲地坐在电脑前工作。同事的指指点点,她也并不是没有看到,但是她一点都不在乎。领导喊她的名字,似乎是想找她谈话,让她注意一下影响,耿小庆不紧不慢地说道:“请您稍等哈,我打个电话就过去。” 然后,她就拨通了110 在众目睽睽之下,她面不改色地说道:“您好,这里是k银行港城市分行,楼下有一位女士在滋事闹事,对我行职工进行侮辱谩骂,请你们尽快过来处理。” 淡定自若,还带着一股银行职员特有的亲切,简直是另一个智能ai机器人。 洪玲玉被警察轰走的时候,大概根本都没想到,告她的正是她的女儿。 那时是2019年的6月,耿小庆云淡风轻地解决了那场风波。甚至在见到男朋友之后,她都没有主动提起来。后来,佟童带她去喝酒,在酒精的刺激下,她才说出了这段不愉快的往事。 佟童责备她,问她为什么不早点说出来,让他分担一些,耿小庆酷酷地说道:“没什么,洪玲玉这种人并不可怕,她顶多拿我的出身攻击我。但是我已经不在乎了,我完全接纳自己了,所以别人怎么说,我一点儿都不在意。” …… 乖乖,耿小庆真的成长了。 佟童赞许地摸了摸她的额头,耿小庆又说道:“上次去郝梦媛家里玩,她跟我说了很多。她说,她很佩服我,是发自心底的佩服。我就跟她说,其实我挺自卑的,因为我的父亲是杀人犯,从小到大别人都拿这个来攻击我。郝梦媛又跟我说,那跟你有什么关系?出身不是自己能选择的,只要你能无条件接纳自己,你的出身就不会成为别人攻击你的武器。” 或许就是这段话,让耿小庆茅塞顿开,她一下子想明白了,她之所以无法接纳自己,还是因为那股自尊心——也或许是虚荣心在作怪,她无法接纳自己。但是在跟郝梦媛敞开心扉之后,她突然轻松了很多。 她学会了倾诉,也学会了接纳自己。 于是,她跟佟童说:“郝梦媛真的挺好的,跟她做朋友,真的非常舒服,她能感染身边的人。” 对此佟童也深表赞同,在郝梦媛的感染下,他的“刺芒”逐步壮大,耿小庆也日渐开朗,他们都比以前更强大了。 所以,佟童想不明白,既然连撒泼的洪玲玉女士都不在乎了,那还有谁能让耿小庆如此紧张呢? 难道是张垚垚?他又对耿小庆死缠烂打了? 好像也不至于,因为张垚垚刚闯了不小的祸,虽然他没脑子,但也不至于这么快惹祸上身。佟童在脑海中做着种种设想,用力地踩了几下油门。 耿小庆就在一楼大厅等着他,看起来很是着急。一看到佟童,她立刻挽起了他的胳膊,说道:“你终于来啦!我等你很久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嗨,我就说,分行这些人办事没一个靠谱的。我以前在总行的上司,顾乐鸣,你知道吧?她在林市搞调研,但是之前我并不知道。今天都快下班了,我们处长跟我们说,总行的同志们要过来打个招呼,晚上一起吃饭。因为之前我在总行待过,处长还点名让我作陪,这真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且不说我晚上要陪兰姨吃饭,本身我看到北京的同事还很尴尬啊!我刚才给顾乐鸣打了个电话,问问都谁过来,几点能过来,我好订饭店。她跟我说,不用特别麻烦,只有她和陈曦,还有一个男生。” “陈曦”这个名字,佟童是非常熟悉的,就是因为她,耿小庆才“发配”回了港城。佟童问道:“你不是说,你离开了总行,陈曦也混不下去了么?她怎么又诈尸了?” “嗨,k银行又不只有一家,京城待不下去,去个小地方总可以吧!她爸那么有本事,把她塞到哪里都行。” 顾乐鸣是在调研的途中遇到陈曦的,她还特别真诚地跟耿小庆说道:“小庆,你和陈曦之间的那些不愉快,我全都知道。那场风波对你们俩的影响都很大,这几个月过去了,相信你们也都成长了不少。我说想去港城看看你,陈曦也想一起过来。她说,她很想知道你现在过得怎么样,还想亲自跟你道个歉。” 把顾乐鸣这段话复述了一遍之后,耿小庆恶心得快要吐了。她吐槽道:“顾主任都四十多的人了,真的那么天真?她真相信陈曦想跟我道歉?用脚指头都能想出来,陈曦肯定是想知道我现在过得怎么样啊!” 佟童也听明白她的意思了,对耿小庆而言,最值得炫耀的,就是他这个男朋友了,她想让陈曦知道,回港城的决定是无比英明的,她跟男朋友过得很幸福。 佟童想明白了她的小心思,便笑道:“那你不早说,我好歹穿件正式点儿的衣服来啊!” “你不是说跟你的兰姨在一起吗?我担心被她听到了,她对我产生什么不好的印象,以为我爱炫耀什么的。” 耿小庆跟餐厅预定的时间是七点,大概还有半个小时的时间。佟童借口去趟卫生间,让耿小庆等等他。耿小庆不安地说道:“你快点儿出来啊!陈曦她们马上就来了。” 没料到,佟童刚走,陈曦和另一个男生就走进来了。几个月不见,她比以前更瘦了,想来是经受的打击颇大,以至于暴瘦吧!不过,她瘦下去了,脸上的轮廓就更明显了,原本柔和的线条全都不见了,变得锋芒毕露。她画着浓烈的眼妆,大红的嘴唇,很像黑化后的甄嬛。 甄嬛款款走来,不管怎么说,耿小庆还是拿出职业精神,满面笑容地迎了上去,跟昔日同事问了好。她好奇地问道:“顾主任呢?怎么不见她上来?” “哦,她在打越洋电话,是她奶奶打来的。据说,她奶奶病得挺严重的,每周只能跟她视频几分钟。她让我们等她三五分钟,她打完电话就上来。” 男生不疾不徐地说完,耿小庆便急忙点了点头:“好的好的,那等顾主任上来,我带你们到楼上打招呼。” 陈曦扫了空荡荡的大厅一眼,说道:“真冷清啊。” …… 下班后的银行,又有什么可热闹的呢? 耿小庆不愿理会她这种弱智的挑衅,尽量拿出“地主”的风度来,笑道:“港城是小地方,自然不比林市。到了这个时间,你们那里一定也很热闹吧?” 陈曦明朗地笑道:“林市终归比港城大些,我们银行还在闹市区,的确比这里热闹得多。” …… 好吧,耿小庆被噎住了,这一回合,好像她输了。 陈曦乘胜追击,又问道:“你过得挺好的?” “嗯,挺好的,回来工作挺顺利的,最重要的是跟男朋友团聚了。” 陈曦听说过佟童的事迹,他曾经神不知鬼不觉地到过京城,给女朋友送上了神秘的零食大礼包,还送了她一枚尾戒。据目击过的人士透露,她的男朋友长得高大帅气,又很浪漫,是个理想的交往对象。 对此陈曦是颇为不服气的,她还在私下里说过,耿小庆的男朋友恐怕是个穷鬼,要不,千里迢迢来一趟,怎么能只给她送零食,送一枚价值低廉的尾戒呢? 想到这里,陈曦不由得抚弄自己中指上的戒指,有意无意地说道:“挺好的,看来咱俩还挺默契的,离开京城后,我也交男朋友了。” 陈曦故意露出了硕大的钻石,晃得耿小庆眼花缭乱。很显然,陈曦男朋友的财力是非常雄厚的。 她们早已经过了只要爱情的年纪了,对她们来说,爱情和面包同样重要。耿小庆并不因为男朋友经济窘迫而感到自卑,她只是反感陈曦这种赤裸裸的炫耀行为。 她低头看了看时间,已经过去三分钟了,佟童上厕所的时间也太长了吧!哼,果然关键时刻屎尿多,耿小庆不由得对他心生怨恨。 陈曦又四下张望了一番,问道:“你还在等别人吗?” “唔……” 耿小庆很烦躁,不太想提那个关键时刻掉链子的男朋友。陈曦却狡诈地说道:“不会是在等你男朋友吧?怎么,是不是等了很久他都没来?” 耿小庆真想给她一巴掌,可是又等不来男朋友,这让她很没面子。陈曦最喜欢看她出丑,便又开玩笑似的问道:“话说,你真的有男朋友吗?” “小庆!” 耿小庆从来没觉得男朋友的声音如此动听过。 她欣喜地回过头,却蓦然呆住了。 她的男朋友,换上了一件纯白色的t恤,胸前印着gi字样,很显然,他换上了那个知名奢侈品牌的当季新装。 不知道是那个奢侈品的衣服确实好看,还是男朋友的身材确实挺拔。远远地,耿小庆竟然觉得是一个超模朝自己走来,超酷,超帅,浑身发光。 第三卷 第169章 聪明且天真 “超模”手中还提着一个l字样的购物袋,他径直塞到女朋友手中,说道:“买东西浪费了点时间,没迟到吧?” “没有,没有。”耿小庆心花怒忙,她的那个傻傻的饭桶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了?她慌忙说道:“你来了就行。” 陈曦判断失误,心情不爽。再一看佟童,果真高大帅气,细心体贴。从他的衣着气度来看,倒也像是生活滋润的样子。她的心情便更加不爽了,满脸不悦全写在脸上。 耿小庆拢了拢头发,笑道:“正式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的男朋友佟童。” 前男同事热情地打了招呼,陈曦也勉强挤出笑容来,跟佟童握了手,冷不丁地问道:“敢问这位先生在哪里高就啊?” 耿小庆抢先说道:“他是个创业者,自己当老板。” 这样的措辞,很容易给人留下这样的印象——佟童并不是两家小店的老板,而是一个比“小老板”更高级一点的创业者。 佟童理解她的这点小心思,因此没有反驳她,而是顺着她的意思说道:“我的确是在创业,跟朋友一起开了一家跆拳道馆,不过主要是朋友在打理。我嘛,主业是打印店的老板,副业是一个内容创作者。” 身兼数职,看起来多才多艺,踏实靠谱。陈曦心里更不是滋味了,而耿小庆则高傲地昂起了下巴。 陈曦暂且偃旗息鼓,佟童便跟耿小庆说道:“不是说好了吗,今晚陪我姨吃饭,那你今晚去不了了?” 耿小庆面露难色:“我本来打算打个招呼就走的,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好像并不是那么容易能走掉的。” 吴海兰还在一个人闲逛,佟童觉得非常过意不去,便说道:“要不我先走吧!兰姨自己在家,我不回去陪她,总是说不过去。” “我知道,我在等顾主任,她以前对我挺好的,她这次过来,也主要是为了我。所以,我想让她见见你,行吗?” 行啊!佟童很想这样痛快地答应,但是自从听到“顾乐鸣”的名字那一刻起,他就想早早离开了。他跟吴海兰相认了,但是还没想好怎么跟顾乐鸣相认。毕竟,吴海兰是他妈妈最亲密的姐姐,而顾乐鸣跟爸爸的关系只能说还好,二人之间没有矛盾,也不见得特别亲密。 不过耿小庆是不可能让佟童走的,她还想跟顾主任炫耀她的男朋友。佟童心一横,好吧,那就打个招呼再走,就算顾乐鸣觉得他面熟,只要他不肯承认,那也不会有什么。 顾乐鸣大步流星地从电梯里走了出来,先亲昵地跟耿小庆拥抱了一番,又跟她说了抱歉,说是老人时日无多,每次打来视频电话,她唯恐错过,因此说了几分钟。 耿小庆并不在意,她说道:“我男朋友并不知道今晚的计划,他是来接我下班的。我让他跟您打声招呼,让他先回去吧!” 顾乐鸣这才将视线转移到佟童身上,她原本笑吟吟的,结果在看到佟童的一瞬间,她的笑容就消失了。 佟童暗叫不妙。女人的嗅觉太可怕了。 顾乐鸣又凑近了,歪着头仔细打量,不由自主地问道:“请问,您贵姓?” “免贵姓佟。” 佟童喉头发紧,非常紧张。耿小庆急忙拉住他的手,问道:“顾主任,你认识我男朋友?” 顾乐鸣这才觉察到了自己的失态,摇了摇头:“不认识,但是觉得跟一个人很像。” 正在这时,耿小庆的手机响了,是领导打来催促她的。耿小庆便跟众人说道:“快点儿上去吧!等打完招呼,再叙旧也不迟。” 顾乐鸣立刻整理了一下仪表,调整好了状态,在耿小庆的带领下,准备去楼上问好。但是在等电梯的间隙,她却又匆忙转过身,跟佟童说道:“小伙子,能等我一会儿吗?” 佟童还没拿定注意要不要等她,电梯已经来了。顾乐鸣不好意思让别人一个劲儿地等她,她依依不舍地看了佟童一眼,然后钻进了电梯里。 佟童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很是为难。他先给吴海兰发了一段语音,说要晚一点回去。吴海兰当即给他发了一张火烧云的照片过来,说道:“我在小区里面欣赏夕阳呢,你先忙你的,不用急着回来。” 每次跟吴海兰见面,她都在不停地打电话、接电话,几乎没有闲着的时候。所以,佟童不太相信她会那么悠闲,她不过是在减轻他的心理负担而已。 所以,他决定了,等耿小庆一行人下来,他打声招呼,便回去陪吴海兰。大概等了一刻钟左右,他们一行人就从楼上下来了。 佟童本想抢在前面,说声“再见”就走,奈何他的表姐——顾乐鸣女士也跟他同样的想法,且行动力超强,几步便走到他的跟前,恳切地说道:“这位先生,可不可以借一步说话,不会耽误你太长时间的。” 众目睽睽之下,佟童只得答应。他跟顾乐鸣来到一个柜台旁边,顾乐鸣略一沉吟,便说道:“耿小庆第一次把你的照片拿给我看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很面熟。” “可能我大众脸,很多人都这样说。” 顾乐鸣摇了摇头:“不是的,你长得特别像我小舅。” “……” 他以为他的表姐文静内秀,会十分含蓄,没想到,她居然选择了这么激进的打法。 佟童不知该怎样接下去,顾乐鸣又问道:“冒昧地问一下,你学法律吗?” “……工作之后短暂地学过一段时间,都是工作需要,但我不是法律专业的。” 顾乐鸣却很激动,继续追问道:“那你会弹钢琴吗?” “……” 如果顾乐鸣面对的是陌生人,人家肯定以为她哪儿有问题。但佟童心知肚明,他知道,她这样追问,是在确认他跟他父母的关系。 于是,佟童丝毫没有烦躁,而是温和地说道:“我不会弹钢琴,但是对钢琴很有兴趣。” 顾乐鸣微微失望,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不会啊,你应该会弹钢琴才是啊!” “……这个……” “噢噢,我说错话了。我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喜欢文学吗?想过当作家什么的吗?” 岂止是想过,他现在做的事,就是跟文学有关的。 但是他还没想好怎么跟她相认,便简单答道:“挺喜欢的,但仅限于现代文学。” 顾乐鸣如释重负,笑了笑,说道:“你长得真像我的小舅,他只比我大六岁,在二十出头,他就因病去世了,所以在我印象里,全都是他年轻时的样子。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没忘记,一见到你,瞬间就想起了他……你俩长得像,都喜欢文学……抱歉啊,我特别想念我小舅,所以跟你说了这些。总感觉,看到你就像看到他一样。” …… 佟童弄明白了,她不是认亲的,而是把他当替身的了。 他也总算明白了,为什么耿小庆说顾主任很单纯。四十多了,往好了说,她这种性格叫单纯;但是在当今时代,人们更愿意称呼这样的女性为“傻白甜”。 别人想认亲,至少先上来问问生辰八字,父母姓名啥的。顾乐鸣可好,先问他的兴趣爱好,从兴趣爱好的相似性来推断佟童和她小舅的关系。 这种推理方式,还真是清新脱俗呢。 他这样想着,“傻白甜”已经走远了,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就是——你介意我把你错当成我小舅吗? 不介意,当然不介意。 这位顾主任,甚至都没有想一想,佟童跟她的小舅有没有父子关系,只是单纯地将他们当成了替身关系。 想到这里,佟童低头狂笑,抬起头来,装作忧郁地点了点头:“不介意,我懂得失去亲人的滋味。” 如此直白的暗示,顾乐鸣依旧没有任何怀疑,也没有追问他失去过什么亲人。她微笑着点了点头,眼角还闪烁着晶莹的泪花。 如果她正值青春年少,这种梨花带雨的少女情态会非常动人。但她已经四十多了,她真的傻得够可以了。 佟童冲着她的背影挥了挥手,心想,恃才傲物的师父究竟看上她什么了呢?家境好?学习好?性格好? 大概,就是因为成长在良好的家庭环境中,她才能心无旁骛地搞学习;也正是因为自幼受到良好的保护,她到这把年纪依然保持着单纯的心境吧! 既聪明,又天真。大概,师父就喜欢这样的她吧! 佟童给耿小庆发了信息,说是任务圆满完成,他要回去陪兰姨了。耿小庆大概是找了一个上厕所的空档,给他打了个电话。 “怎么办?我也想回去陪你姨妈吃饭,对我来说,她跟未来婆婆的意义差不多。唉,第一次正式见面,就被我放鸽子了,她不会生气吧?” 佟童安慰道:“不会,她很通情达理,刚才还跟我说,不要勉强,以后有的是机会一起吃饭。” “那好吧,你替我说声抱歉。另外,亲爱的饭桶先生,你今天的表现实在太棒了!太出乎我所料了!” “行啦,不用大夸特夸,要是真的高兴,就赐我一张免死金牌,下次惹你生气的时候好用。” “行,今天的表现,可以让我一个月之内不生气了。”耿小庆压低嗓音,又问道:“刚才顾主任跟你说什么了?她不会看上你了吧?” “不会,别瞎扯。她说,我跟她的一个亲戚长得很像,把我当成他的替身了。” “哦哦。”耿小庆放心了,说道:“她第一次看你照片的时候,也这么说过。” “嗯,不要胡思乱想,她大老远过来,就为了看看你,你好好陪她吧!” “嗯。”耿小庆心中充盈着甜蜜,说道:“今天你穿那身衣服真的太帅了。” “啊~上次兰姨给我买的,我一直没穿。刚才想给你撑场面,就穿上了。”佟童看了衣服一眼,笑道:“我真不理解别人为什么要买奢侈品,现在依然不理解。不过,奢侈品可真是装神器啊!” 第三卷 第170章 名字的来历 因为在死对头面前扬眉吐气,耿小庆异常兴奋,即便喝了很多酒,依然没有睡意。她反复地说着跟顾乐鸣见面后的点滴,最后伏在佟童肩头,说道:“顾主任说,我依然是她最得力的部下,待时机成熟,她还想把我调回北京。” 回到北京,就能彻底地扬眉吐气了。因此,这算是耿小庆长久以来的梦想。即便她一次次强调她在港城过得很好,但是佟童知道,真正过得好的人,从来都不需要强调。 耿小庆终于睡着了,佟童也暂时不考虑今后可能会面临的两地分居的难题了。他枕着胳膊,想起了师父。他跟顾乐鸣的爱情故事,究竟是怎样的? 吴海兰跟曾海明走得比较近,但对他的感情生活并不是很了解。曾海明又是个很傲气的人,很少跟朋友交流。因此,吴海兰只知道,曾海明喜欢上了舒云开的外甥女,当时她还只是一个高中生。小姑娘家境不错,父母都在国外,而她在国内国外两头跑。大概在上大学时,彻底去国外待了四年。大概也就是在那时,她跟曾海明分开了。曾海明性格孤僻,不怎么跟别人交往,所以,她也就没能打探到他的下落。 活到这个岁数,顾乐鸣大概率是不会结婚了。或许,她心里还怀着对曾海明的眷恋,因此不肯接纳别的男人吧。 佟童望着天花板长吁短叹,他在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将师父的结局告诉她?该用什么样的方法告诉她? 耿小庆睡了一觉,从睡梦中醒来,便坐在床上发呆。佟童笑她睡迷糊了,耿小庆却摇了摇头,说道:“不是的,我有件事忘了跟你说了。” “什么事?” “顾主任喝了几口小酒,跟我说了很多话。她说,她外婆改嫁过,改嫁之后,就住在港城。” “……噢噢,她还有这样一段往事啊!” “嗯,她的亲外公跟后外公是好朋友,亲外公去世之后,家里的日子很艰难,后外公对她的外婆和妈妈照顾有加。再后来嘛,她外婆就跟后外公结合到一起了,还生了个儿子。没过几年,她的妈妈结了婚,跟她的爸爸在北京定居了。顾主任的爷爷奶奶家是个大家族,家境很好,所以她的爸爸妈妈很早就出国了。她后外公去世后,她的妈妈把她外婆接到了国外,老人家在国外定居三十多年了,但是对港城念念不忘。所以,她这一趟也不光是完全为了我才来港城的,她还想多拍点照片,发给老人看看。” 耿小庆一口气说完,问道:“你没有听晕?” “没有啊,你表达得这么清楚,我怎么会晕?” 耿小庆又问道:“那你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佟童也想睡,但是一想到那位“顾主任”,他便睡不着了。 他摸了摸耿小庆的头,说道:“瞧你,喝酒喝得满头大汗,跟你说多少次了,不要那样喝了,你就是听不进去。” 耿小庆嘻嘻一笑,颇有几分撒娇的意味:“你不让我抽烟,我就不抽了,已经给足你面子了,你别得寸进尺。” 说罢,耿小庆又一头倒在了床上,打了个哈欠,说道:“她的外婆也真是命苦,第一任丈夫英年早逝,第二任丈夫也是如此,顺带着把儿子也带走了。唉,人生的苦,全都尝了一遍。” 佟童有股强烈的冲动,那就是把真相告诉她,但是耿小庆已经歪着脑袋睡着了。 没办法,那就只能等下次再说了。 第二天一早,佟童又想开口,不过耿小庆急着上班,忙得像行军打仗一样。出了好几趟门,拿了好几次东西,终于把门一摔,风风火火地走了。 佟童本想跟她商量拿个注意,看来只能继续憋在心里自我消化了。 学生上课期间,佟童不算忙,也有时间看看邮箱里的稿子了。现在投稿的人不少,但是在读过梨白的作品之后,佟童的眼光就变得挑剔起来。这么多天过去了,梨白的微信还是安安静静的,他从来都没有主动找过佟童。 这样好的作者,可得像菩萨一样供起来。没有看到心仪的稿子,佟童便主动联系了梨白,问他最近忙不忙,有没有时间再写篇小说。他也很善良地说,如果学习太紧张的话,就先别写了,毕竟,对学生来说,学习还是放在第一位的。 虽然跟梨白没聊过几次,但梨白却很直白地夸过他,说没见过比他更贴心的编辑了。那是,佟童走到哪儿都被人夸,老实巴交,耐心细致。 梨白说,最近有点麻烦,他还要为别的平台写稿子。他还说,他是受到了威胁,不写不行。 佟童蹙起了眉头,说道:“怎么还有这种事?是你签了合同,不写不行吗?” “也不是,反正有些人比合同还霸道。如果我不给他写,他就让我以后再也写不了了。” 真是岂有此理,佟童正义感爆棚,想顺着网线摸过去,为梨白大大讨回公道。他从来都没想过,原来梨白的文字抢手到这种地步? 梨白又给他发了几条信息:“编辑老师,你不用担心我,对方虽然霸道,但给钱还是挺痛快的。等我写完写一篇,再给‘刺芒’写稿子。” “好的,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告诉我哈!” 梨白回复了一个“ok”的表情,跟佟童道了谢。不一会儿,他又发过一篇稿子来,说道:“这是我之前写过的一篇架空历史短篇,如果能用的话,就拿去用吧!” “真是谢谢你啊!说实在的,最近实在没什么高质量的小说。应该说,你的小说把我的标准都给提高了。” 梨白回复了几个“憨笑”的表情,二人便互相告别。梨白年纪不大,但文笔很老练,而且看历史的视角跟别人完全不一样。在收到这篇稿子之后,佟童内心狂喜,这一次,“刺芒”大概又要创流量新高了。 但是他始终没弄明白,梨白到底有多抢手,才能达到被人威胁的地步?这个小孩也挺不让人理解的,跟佟童聊完天之后,他在朋友圈发了三个戴墨镜的表情,佟童完全不明白他想表达什么。 店里有小贾忙着,佟童得以静下来心来修改、排版。跟孙吉祥相比,梨白的文笔还是有些稚嫩的,但跟稚嫩相伴而生的是一股清新之气,而且几乎没有错别字。佟童排完版,设置了临时连接,发给其他几位“编辑”过目。 他还在群里说道:“不知道这个梨白住在哪里,我很想跟他见一面,如果有可能,我想长久地跟他合作下去。” 其他几个人应该在忙碌,谁都没有给他回复。不一会儿,郝梦媛倒亲自上门来了。好几天没见,她似乎又憔悴了一些。佟童问她是不是生病了,她摇了摇头,说道:“就是心累。” 她并没有详细说明原因,而是先拿出手机,给佟童看了几篇文章的排版。她说,关于排版一事,她老早就想跟佟童沟通了,在微信里说不清楚,所以就等着开学亲自跟他说了。 郝梦媛展示的几个模板都非常简洁,字体大小、行间距、字间距都设置得很合理,读起来让人赏心悦目。佟童感激地说道:“谢谢郝老师的建议,这几个模板的确比我现在用的好得多。” “你喜欢就好,不枉我钻研那么多天。可是这是商用的,都得花钱才能用。” “嗨,买得起马,还配不起鞍吗?人家辛辛苦苦设计出来的,交钱也是应该的。” 郝梦媛“咯咯”笑了起来:“佟老板虽然经济状况比较窘迫,但该花的钱真是一分都不少花。” 在过去的暑假,钱茜茜出了意外,给郝梦媛增加了很多工作量。现在开学了,佟童担心她再度被领导为难,但郝梦媛说道:“完全不用担心啦!钱茜茜的妈妈给学生处的领导打过电话,打听我的具体信息,说是想给我送一面锦旗。我可受不起,赶紧推辞掉了。不过,我也知道,要是真感激我,她直接给我打电话就行了。她是故意给领导打电话的,就是想让领导知道,钱茜茜的意外,非但跟我没有关系,相反,她还很感激我,让领导不要为难我。托她的福,我现在基本上在办公室横着走。钱茜茜的妈妈……真的很会做事。” 那是,吴海兰的处事方式,佟童是见识过的。知名女装品牌的老总,当然很会做事。 既然不是学校的事,郝梦媛为什么还这样愁眉不展的?她吸了一口奶茶,惆怅地说道:“还能有啥?当然是感情不顺咯!” “不顺?你跟孙平安……还能闹矛盾不成?” 郝梦媛哈哈大笑:“确实,我俩还能闹什么矛盾啊!就是处在一个很纠结的时期。孙平安出息了,不仅博士论文通过了,还申请到了美国的一个项目,除去国家给的奖学金,还有美国那边给的工资,一个月大概能拿到三万五人民币。” …… 佟童吞了一口羡慕的口水。 郝梦媛说道:“除此之外,清华都跟他说好了,希望他好好学,学成之后,直接回来入职。他前几年过得可憋屈了,如今一下子扬眉吐气了。毫无疑问,他肯定想去。但是他这一去,什么时候回来?我俩什么时候结婚?我今年都27了,确实有点焦虑了。” “你就没想着跟他一起去?” 郝梦媛摇头叹息道:“我爸只有我了,我不可能离开他。万一孙平安变卦了,想留在美国不回来了,那我能留在美国跟他定居吗?肯定不能,我肯定是要回来陪我爸的。到时候,我年纪也大了,工作也不好找了,事业、爱情全都没有了。” 对于这种情况,佟童也给不出什么好建议。郝梦媛爽朗地笑道:“先别说我了,说说吧,你有什么烦心事啊?” “……你怎么看出来的?” “你的眉毛就没舒展开过,一看就是心事重重好吧!” 佟童早就不把她当外人了,便笑了笑,将顾乐鸣的事和盘托出。郝梦媛静静听完,说道:“如果她知道你的真名,应该立刻就能联想到你们之间的关系吧?” “何以见得?” “微云淡河汉,疏雨滴梧桐。 逐逐怀良驭,萧萧顾乐鸣。”郝梦媛说道:“她叫顾乐鸣,你叫舒雨桐,很明显,你家人是参照了她的名字,才给你起了一个跟她对称的名字啊!” 第三卷 第171章 抄袭(上) 郝梦媛的话给了佟童很大的启发,他决定以“雨桐”的名字给顾乐鸣留一张纸条。他出生的时候,他的这位表姐已经去国外了,大概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是,只要是诗词爱好者,她大概能感觉到什么吧? 唉,不好说,这位表姐智商虽高,但太过天真。而且她在国外待了很多年,也不见得对传统文化有什么感情。 郝梦媛喊了他两声,佟童回过神来,对她表达了感谢。郝梦媛问他还要不要办比赛了,佟童笑道:“你呀,还是多操心你的终身大事吧!我这个比赛,一时半会办不起来。” “我想帮忙,只有忙碌起来,我才能暂时忘掉那些烦心事。” 即便是“烦心事”,她也是笑吟吟地说出来的。想当年,她妈妈去世的时候,她每天看《喜羊羊》和《亮剑》,看完之后绘声绘色地讲给她爸爸听。这样一来,就可以给她爸爸制造一种假象——我生活得很好,完全不用担心我啦。 她大概习惯了用乐观和明朗来掩盖自己的难过,可私下里承受了很多。想到这里,佟童安慰道:“你们之间根本就没有第三者插足,或者变心之类的原则性问题,你们俩纠结的根本原因,在于你俩都在往上走,只是有可能走到岔路口了。你们的感情基础那么深厚,肯定会圆满解决的。” 郝梦媛感激地笑了笑:“佟老板,你真的很善良,凡事都往好处说。” “你们都是我的朋友,我当然希望你们有好结果。” 郝梦媛欲言又止,佟童便说道:“你想说什么就说,跟我还用得着吞吞吐吐的?” “孙吉祥……” “算了,跟他有关的话题就不用说了。” 郝梦媛笑弯了腰:“好啦,不提也罢,反正把你得罪之后,他过得不痛快就是了。” 此话虽然勾起了佟童的一丢丢兴趣,但他依然冷冰冰地说道:“他不是把我得罪了,而是做得太过分。他没大没小,我也认了。但分不清轻重缓急,以后说不定能拿别人的性命开玩笑!” 郝梦媛深表赞同,因此,也没有替孙吉祥说好话。“你应该也知道吧?因为身体残疾,孙吉祥无论怎么作死,家人也不怎么跟他计较。你这种做法是对的,就应该跟他来硬的,让他有点儿分寸。” 佟童心想,如果真是来硬的,他早就把孙吉祥给揍扁了。这样对他不理不睬,已经算是很仁慈了。 在得知孟老师“被害”的真相之后,每每走过海边,每每路过那个精神病医院,佟童的心脏都像扎针似地疼。他无数次想闯进去,但是看着设置在各处的摄像头,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有时候,他都有点魔怔了。他感觉,八年了,孙吉祥才把这些“真相”告诉了他,这都像一个圈套。就连那个逻辑、表达都正常得不得了的女老师,都是苏子龙故意安排的,就是让他上钩的。 这样魔怔久了,他有一种在拍《楚门的世界》的感觉。从一出生,他就生活在各种监视之下。直到现在,他依然没能完全摆脱监视。 但是他又强迫自己清醒一点,怎么可能这么惨呢? 耿小庆下班之后,佟童跟她打听了一番,问她知不知道顾乐鸣住在哪家酒店。耿小庆很是不解:“你打听她做什么?昨天还有话没有说完?” “实话跟你说……” 话音未落,佟童的手机响了,是郝梦媛打来的电话。距离他俩见面才过去几个小时,郝梦媛又有什么事找他? 郝梦媛的语速很急:“佟老板,我们的文章,好像被抄袭了……” …… 不会吧?“刺芒”已经这么火了吗? 郝梦媛说道:“我刚才在视频网站上看到一个短视频,跟我们之前发的《双生》非常相似。我把链接发给你,你看一看。” 《双生》是梨白给他投的第一篇小说,写的是双胞胎兄弟联手惩治贪官、又争着为对方牺牲的故事。他们刊登的那篇小说叫做《双生》,短视频的名字改成了《春水谣》。 …… 从题目上就可以看出,《双生》强调的是兄弟情,而且他们的兄弟情非常感人;而《春水谣》则侧重于言情,居然把兄弟二人拍得唯美而又柔弱,已经有不少观众留言,内容之火辣,让人面红耳赤。 耿小庆跟他一起看完了,她无奈地长叹一声:“可能这也是时下的潮流吧!这样拍,能吸引更多的观众。” 佟童攥着拳头看完了。“刺芒”的确是火了,都被人抄袭了。但抄袭者却没有把“刺芒”放在眼中,这个《春水谣》连两个主角的名字都没有改,主要的情节更是一模一样。 他没有回答耿小庆的话,耿小庆紧张地问道:“这要怎么办?” “告。”佟童斩钉截铁地说道:“不能让他们这样欺负‘刺芒’,我们也要为梨白讨回公道。” 耿小庆倒吸一口冷气:“你先想想自己的情况,再决定要不要告啊!” 确实,他的经济状况并不好,还有个生病的父亲需要照顾,哪儿来的精力打官司? 即便想过一遍了,佟童还是很坚决地说道:“告,这样的小偷,不能姑息。” 二人又仔细看了一遍,看到了视频上的logo,“春野”的字样映入眼帘。 不用说,“春野”就是张垚垚开的摄影机构。佟童在某视频网站上搜“春野”,发现从几个月前开始,他就已经开始拍视频了。他们拍摄的视频多以古风短故事为主,已经积累了一百多万粉丝了。 耿小庆生怕男朋友冲动,但男朋友一旦冲动起来,她拉也拉不住。她急切地说道:“你要告张垚垚,可你别忘了,他爸爸是港城最有名的律师,你怎么可能赢得了他?” “我也可以找律师。”佟童冷静地说道:“不能因为对手太强大,我们就举手投降。小庆,想想那些经典的战役,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例子不在少数。” 耿小庆急得跺脚:“可即便官司打赢了,也赢不了几个钱,根本捞不回成本!” “我知道,这不是钱的问题,是我咽不下这口气。”佟童顿了顿,又说道:“人家小孩子信任我,把辛辛苦苦写出来的稿子交给了我,我不能辜负他的信任。” 耿小庆说道:“那你装装样子,跟张垚垚聊几句。然后就跟梨白说,你已经尽力了,但是对方太强大,你没能为他讨回公道……你不是说嘛,他是小孩子。只要你这样跟他说,他必然会很感动。” …… 佟童定定地看着耿小庆,那种眼神让耿小庆感到很害怕。 耿小庆捂住了嘴,她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他们之间没有发生争吵,但这股沉默更加让人窒息。 佟童没有再说什么,他换了一件衣服,一言不发地出了门。在发动车子之后,才给耿小庆发了一条语音:“你不用担心我,在家看看视频什么的,我一会儿就回来了。” 不担心是假的,耿小庆坐立难安,不禁对郝梦媛多了几份埋怨——就不能另挑个时机跟佟童说吗?佟童虽然什么都没说,但耿小庆早就看出来了,他的眼神里写满了两个字——失望。 在八年前,他们俩决裂的那个夜晚,他的眼睛里也写满了这两个字。耿小庆更加不安了,她出现了幻听,听到了一阵声音,好像什么裂开了。 佟童开着车,郝梦媛又打来电话:“佟老板,你能看出来吧,这是张垚垚的公司弄的。” “嗯,我现在正在去找他的路上。” “……” “郝老师,你放心,我有分寸,肯定不会动手。我会全程录音,给自己留好证据。” 郝梦媛没有阻止他,而是沉吟片刻,说道:“张垚垚开的公司,是在南洪街上吧?” “嗯,总店在那里,他平常也都在那儿。” 时间已经不早了,佟童也不确定张垚垚还在不在那里。但是,在他驱车赶到“春野”之后,发现郝梦媛正在门口等着他。 “……郝老师,你怎么?” 郝梦媛俏皮地笑了笑:“我就在这附近租房子住,步行过来也就五分钟。我想,做个证人,总比你干巴巴地录音好吧?” 佟童大为感动:“好是好,可是……” “可是什么?有危险吗?”郝梦媛眨眨眼睛,说道:“可你刚才说过来着,你不会打架,所以有什么危险呢?” 佟童笑着摇了摇头,这女孩子,真的挺机灵的。 本来心情很差,在有了郝梦媛仗义相助之后,他又充满了力量。二人一起走进了“春野”,佟童之前来这里闯过一次,那些“春野女孩”对他还有印象。但上次他来过之后,老板的心情就变得很差,还连累她们挨了训,所以,即便佟童长得人模狗样,她们也对他没什么好感。 佟童直截了当地问他们老板在哪里,一号春野女孩把视频声音开大,装作没听见;二号拿着手纸上了楼,看起来要上厕所;三号斜靠在桌子上,抠着指甲,头也不抬地咕哝道:“谁知道呢。” 她的咬字非常不清晰,不知道能不能跟别人进行正常交流? 郝梦媛给佟童使了个眼神,提醒他不要冲动,他们不是来闹事的。她清清嗓子,说道:“实不相瞒,我们是来调查一桩抄袭案件的,你们的‘春野’涉嫌抄袭别人的文章,已经被人举报了。我刚才给你们老板打过电话,他说,他不清楚,公众号是你们在打理,有问题直接问你们,他不管。” “不管”两个字,让几个女孩子一下子慌了,又对老板充满了埋怨。 郝梦媛趁热打铁:“其实吧,我也不是警察,但是你们可以看看我的聊天记录,我的闺蜜就是网警,刚才我已经咨询过她了,你们这个行为是要承担法律责任的。不介意的话,咱们聊一聊吧!要是闹到法院去,对你们的名声也不太好吧!” 一号停止了看视频,二号握着卫生纸停在了楼梯上,三号也不抠指甲了,翻了个白眼,说道:“既然这样,你们就报警呗……” 话音未落,二号急匆匆地跑了下来,说道:“不管我们的事,都是老板让写什么,我们就写什么,写完了之后,还要给他过目。你们要找就找他们,他去龙山打高尔夫了!” 第三卷 第172章 抄袭(下) 在小时候,张垚垚非常不理解高尔夫这项运动有什么好的,一点都不惊险刺激,一举一动都是生活富裕的中年人的装腔作势,跟游戏没法比,甚至远不如保龄球好玩。 那时张永明大老远地开车去打高尔夫,经常带着儿子一起去。张垚垚没有一丝一毫想要挥杆的冲动,他依然躲在会所里玩游戏。对他来说,高尔夫不打也罢,但是会所的甜点非常好吃,尤其是朗姆味的冰淇淋,在外面根本买不到。制作冰淇淋的小姐姐也是张垚垚的心头爱,在情窦初开的年纪,身材好到爆的小姐姐可是他幻想的对象。 这么多年过去了,张垚垚长大了,逐渐理解了高尔夫的魅力了,他也成了龙山高尔夫球场的高级会员了。做冰淇淋的小姐姐早已经不在了,他还失落了一阵子。为了让自己看起来不像铲屎,他特意找了教练学习。他学这些东西还是很快的,不到半年,已经有模有样了。 张垚垚家境好,家里舍得培养他各种兴趣爱好。不完全统计,他钢琴考到了八级,在全国范围内的油画比赛中获过奖。他的马术也不错,一身骑马装英姿飒爽,颇有点儿白马王子的味道。眼下又学会打高尔夫球,迷人的魅力又增加了不少。 但是郝梦媛说,张垚垚吹嘘过的所有内容,基本上都掺杂了大量的水分。比如,他虽然有钢琴八级证书,但只会弹《献给爱丽丝》,一首曲子走天下,且只在泡妞的时候弹。至于他获过的奖,水分就更大了。 郝梦媛说道:“张垚垚的画是获过奖,但我们高中的美术生都不参加那个比赛,大概,评奖形式跟当今的微信投票差不多吧!为了上大学,美术生都参加更有含金量的比赛。也就张垚垚人傻钱多,花钱买一个不正规比赛的奖杯,对升学也没什么用。” 张垚垚在学习各项技能时,虽有投机取巧之嫌,并且是典型的浅尝辄止,但骗骗小姑娘还是绰绰有余的。张垚垚也喜欢处处留情,估计在他的想象中,他真把自己当成风流倜傥、才华横溢的贵公子了。还好没有早早结婚,否则勾搭小姐姐都不方便了。 佟童开着车,静静地听郝梦媛说着。他不由得感叹,张垚垚真是富贵命,帅气多金,又有无数美女对他投怀送抱,爽文男主角也就这样吧! 郝梦媛坐在后排,一直紧张地盯着手机,她在给张垚垚发信息。发完之后,她小心翼翼地说道:“佟老班,要不要给小庆打个电话?” “不必了吧,也没什么好说的。” “我刚才给她发微信了,跟她说,我来给你当证人,她要不要一起过来。但是她没有理我,我怎么感觉她生气了呢?” 佟童不愿回想刚才的情形,说道:“先不用跟她说,她……大概不想过来吧!” 郝梦媛抓着耳朵,为难地说道:“我刚才跟她说,我是因为心乱才来帮忙的。唉,也是我想法太短浅了。毕竟她是你的女朋友,在这种时刻,她陪在你身边更好一些,我是在瞎捣乱。” “别这么说,郝老师,你是在帮我的忙,我还要好好谢谢你呢。” 佟童和耿小庆好像闹矛盾了,郝梦媛不敢细问,又担心耿小庆误会,便更加懊悔,怀疑自己是不是热情过度。但已经走到这里了,只能把这一小段路走完了。 刚跟几个朋友打完球,张垚垚洗完澡,换了身衣服,特意把头发吹得半干。因为他听说过,不管男生女生,在头发半湿半干的状态下,是最性感的。果不其然,从更衣室走向餐厅,已经有两三个小姐姐对他暗送秋波了。 张垚垚心情不错,准备喝两口红酒就回家睡觉。不过,年初那次酒驾,差一点点就被佟童给送进监狱了,他可得小心再小心。实在不行,就带上一个小姐姐,去附近的酒店小酌几杯,争取在醉意朦胧时跟小姐姐欢度良宵。 他美滋滋地打着这样的算盘,刷着手机,想先跟小姐姐熟络一番。没想到,他先收到了郝梦媛发来的信息。 “张垚垚,我在球场门口等你,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 “要是你不过来,我就一直等着。你自己来见我,还好一些。要是咱俩见面的情景被别人看到了,可能会有损你的形象。” 郝梦媛这丫头片子,真让人倒胃口。 她长得算清纯可爱,好好打扮一下的话,不输高尔夫球场的小姐姐们。可她就是太聪明了,为了她的病弱男友孙平安,一次次让张垚垚颜面尽失。所以,对这样的女生,张垚垚实在没啥好感。 接到微信之后,张垚垚飞快地将最近发生的事在脑海中过滤了一番,除了跟小网红开过房之外,好像也没干别的吧?更没有欺负孙家兄弟俩,郝梦媛发什么神经? 虽然满腹狐疑,但一想到郝梦媛的“威胁”,他不能在朋友面前丢人。于是,他只能烦躁地见郝梦媛。 他没想到的是,在见到郝梦媛之前,他先见到了佟童。佟童抄着胳膊,站在门口,面色阴沉地等着他。 被暴打的回忆涌上心头,张垚垚想扭头就跑,又觉得这样跑了实在没面子,踟蹰了一番,双腿打了个旋,他终于以一种很诡异的姿势摔了一跤。 佟童不慌不忙地举起两只手来,说道:“无数的摄像头为我作证,我可什么都没干,你这属于假摔,或者碰瓷。” “假摔个头!碰瓷你妹!”张垚垚骂骂咧咧地站了起来,怒道:“老子见你准没好事。” “我还没见着你,就没好事。”佟童拿出手机来,远远地给他看:“说吧,你这所谓的《春水谣》是怎么回事?” 张垚垚有些懵,郝梦媛便急忙追上来,解释道:“《春水谣》是今天刚发布的,但是这个内容跟《双生》的情节简直一模一样。你可能不知道,早在好几个星期之前,《双生》就已经在‘刺芒’的公众号上面发表了。” 张垚垚更懵了,佟童便说道:“简言之,是《春水谣》抄袭了我的《双生》。” “这不可能!”张垚垚想都没想,便否认了:“我打赏一个主播,都是五万十万地给,如果真喜欢你的小说,我会不给钱?笑话!我张公子最不缺的就是钱!” 短短几句话,居然让佟童对他有几分刮目相看。 的确,涉及到“钱”的问题,张垚垚从来就没让人看不起过。 即便如此,佟童这样气势汹汹地找上门来,张垚垚还是很不爽的。他滑动着手机页面,嘴里骂骂咧咧。他看过《春水谣》,再一对比《双生》,的确,情节不能说一模一样,简直是完全相同。 大概从四五月份开始,张垚垚遵从一位“舅舅”的意见,进军短视频行业。他花重金从上海请了一位摄影师,又找了两个编剧,有了长期合作的“演员”,正儿八经地搞了一个团队。 要说创业,他是认真的,砸钱也是认真的。前期投入成本太高——不过那些成本都是压在他爸爸或者爷爷头上的,他依然无忧无虑,没有什么创业的压力。运营到现在,勉强能养得起这支团队了。按照“舅舅”的设想,在六个月以后,收益会呈指数型增长。 虽然张垚垚大学没好好上,但是“指数型”的概念还是了解的。他沉浸在“舅舅”给他画的大饼里,幻想自己在爷爷面前扬眉吐气的一天。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惹上麻烦了。 他关上手机,说道:“这的确跟我没关系,要找就得找我编剧。” “我不管你问你解决,反正《春水谣》肯定是抄了,你要怎么办?” 张垚垚烦躁地说道:“你说个数,我回去想想,再给你答复。” 虽说这种想法没问题,但语气太冲了,就好像把钱施舍给佟童一样。佟童一来气,又抄起了胳膊。郝梦媛见状,又急忙说道:“张垚垚,难道不应该先把视频下架吗?” 虽然没有在后台登录,只从表面上看,《春水谣》的各项数据就已经爆表了。每一次点击、打赏都是钱,张垚垚怎么能轻易将它下架? 想到这里,张垚垚咬牙说道:“这也不能确定就是抄袭,我得问问编剧。” 说罢,他转过身去,拨通了编剧的电话。尽管隔着有一段距离,但是佟童和郝梦媛依然听到了他的懊恼,他在不停地责骂编剧。挂了电话之后,他说道:“问清楚了,编剧说,这是作者亲自把文档发给他的,有邮件为证。如此说来,是作者的问题,不是我们的问题。” …… 佟童懵了,难道是被梨白给骗了? 他当即给梨白打语音电话,但是对方却一直不接。他有点急了,张垚垚却得意了起来:“不会吧,佟老板,你不是一向以认真出名么?怎么没问清楚,就来对我兴师问罪了呢?” 佟童的确有几分懊恼,他压根就没有想过是梨白的责任。都说文如其人,从梨白的小说中,他看到的是一个有情有义、做事很有原则的作者。这样的作者,会一稿多投,故意害他? 张垚垚笑道:“佟老板,搞清楚状况,现在的小孩子,干出这种事来也很正常,别被耍了!” 第三卷 第173章 巧合 从时间线来看,梨白是在8月2号那天晚上将稿子发给佟童的,而发给张垚垚的时间,是在8月2号的早上。 这样一对时间,佟童确实傻眼了。张垚垚总算赢过佟童一次,尾巴快要翘到天上去了。郝梦媛捋了捋头发,说道:“张垚垚,他给你编剧发这些的时候,有没有说过什么啊?” “要是说过了,我还会用吗?”张垚垚说道:“听编剧说,他从很早之前就在网站上看过梨白的小说,虽然只有一篇,但他一直念念不忘,所以才会跟梨白约稿。《双生》只有五千字左右,但我们还是花了一万块钱的稿费,算是买了他的版权。对了,你给了他多少稿费啊?” …… 张垚垚开出的价格是千字2000,佟童给的是千字100。所以,这对比的确让佟童有些抬不起头来。不过,他还是不卑不亢地说道:“我支付的稿费是你的二十分之一,你的确大方,我自愧不如。” 要是佟童自惭形秽就好了,或者恼羞成怒就好了,到他却如此坦然。在张垚垚看来,佟童的身体里像是住着一个老者,无论什么情况,他都是这样坦荡无畏。 张垚垚失去了一个挖苦的机会,为此很不开心。正在此时,梨白总算回复了佟童的信息,他说,正在上课,不方便接佟童的电话,只能通过文字解答。 在了解到事情的真相之后,梨白发了好几个“微笑”的表情,回复道:“一万块钱的版权费,在哪里呢?他们连卡号都没跟我要,把钱打给谁了呢?” 佟童急忙说道:“是吗?可你的确先把稿子发给他了啊!” “是的,那个叫‘困困’的人联系了我,问我可不可以发一个原创小说给他。我说暂时没有,只有一篇想要投稿的。他说没关系,只要是新的,哪怕在别处发表,也没关系。我又跟他强调,我已经决定投稿了,这篇《双生》不能用作商用。他说没问题,如果用的话,会提前告诉我。但是,直到现在,也没有人通知我。” 佟童问道:“既然已经有人想用了,你为什么还要发给我?” “因为我喜欢‘刺芒’,我想跟情投意合的人合作。” 说实话,看到这一段,佟童还是很感动的。他表达完了感动,又轻轻责备道:“那你也不该一稿多投啊!” “我是失误了,但是我没想到他们会这么无耻。”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梨白沉默了一会儿,才回复道:“我就想捉弄他们,那个困困,我太了解他是什么人了。我就想虚晃一枪,杀他个措手不及。” 佟童又回复道:“那你怎么那么肯定,你一定能治得了他?” “并不十分有信心,这里面有太多巧合,比如,你俩都看上了我的文章,困困也一如既往地可耻。不过,我一直相信你,你会保护作者,一定会为我讨回公道。所以,我真的不是利用你,一切都离不开巧合。” 佟童如释重负,他就知道,他没有看错人。他将一部分聊天内容给张垚垚看,张垚垚刚刚缓和的脸色又变红了,他暴躁地转了好几个圈,说道:“这些人是怎么办事的?到底谁在说谎?” 早已经立秋了,风变得凉爽起来,但蚊子依然肆虐。张公子被咬得受不了了,拉着他们到会所里坐会儿。佟童和郝梦媛都不打算进去,但是为了迁就张公子,他们还是顺从地跟了进去。 休息区有一个诺大的酒吧,坐在宽大的真皮沙发上,张垚垚很从容地翘起了二郎腿,招了招手,就有服务员过来问他需要什么服务。张垚垚微微抬起下巴,佟童便说道:“我开车来的,什么都不能喝。” 张垚垚继续抬下巴,问郝梦媛:“郝老师呢?” 郝梦媛也疯狂摇头:“我本来就不喝酒。” “既然来了,好歹喝一杯嘛!这里的香槟很不错,要不要尝尝?” 郝梦媛依然拒绝道:“谢了,但是没什么值得庆祝的事情,还是不喝了。” 张垚垚勾起嘴角,邪魅一笑:“谁说只有庆祝的时候才能喝香槟?对女生来说,香槟才是相伴一生的好朋友。玛丽莲梦露都说过,只有香奈儿五号和香槟不会抛弃我。” 说罢,他还眨了眨眼睛,郝梦媛差点没被他油腻死。 这些风月场上的知识,他懂得比谁都多。要是把这股劲头用来看看书,学学习,他大概也就不会那么无知了。 张垚垚说到这份上了,郝梦媛却依旧严防死守:“对不起哦,从安全角度考虑,在陌生男子面前,还是不要喝酒的好。” 张垚垚大失所望:“好不容易请你坐坐,你连个让我破费的机会都不给。” 郝梦媛心想,或许把“破费”改成“装逼”更确切一些。 张垚垚不死心,又问道:“那也不能干巴巴地坐着,也不能只喝白开水啊!” “那,我想要一瓶营养快线,菠萝味的。” …… 郝老师的要求并不高,但角度刁钻。张垚垚无奈,只好点了两杯鲜榨果汁,总算把钱花出去了,他心里才舒坦了一点。 佟童本着解决问题的原则,不想看他装腔作势,只想快点谈完快点儿走。他催促了几声,张垚垚却慢悠悠地说道:“佟老板,办事不能这么催,也不能这么直接,否则很容易把人逼急了。” 佟童常年在校园里待着,办事的弯弯绕绕,他自然是明白的,但他不愿惯着这些毛病,更不想让张垚垚教他做事。他脸色阴沉,说道:“你还是快给你的编剧打个电话,问问他怎么回事吧!” 张垚垚一直在跟“困困”聊着微信,因此不耐烦地白了佟童一眼。困困说,他忘记梨白跟他说什么了,当时打的语音电话,他没往心里去。 困困生怕张垚垚责骂他,发了一连串信息过来:“他当时说了什么,我是真的不记得了。再说,口说无凭,凭什么相信他?反正,他是先把稿子发给我们的,再发给别人,就是不对。” “那稿费呢?打给人家没有?” “还没有,这种小作者,不能太惯着。我们用他的,已经是看得起他了,稿费肯定会给他,不用着急。” 张垚垚头疼,采取了一种更隐秘的姿势,回复道:“可是他说,他又给你发了信息,让你不要用。用的话,一定要跟他打声招呼。” 困困说道:“我怎么不记得了?可能信息太多了,看到了也就忘了。” 要是困困在跟前,张垚垚能用手机打爆他的头。佟童坐在对面,通过表情来揣测事情的进展。而张垚垚在犹豫,如果死不承认,事情会变得怎么样?如果这件事交给爸爸处理,他会不会把罪名都推到梨白身上? “垚垚,在干嘛呢?半个多小时了,还没忙完?” 几个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灰色t恤的中年男人站在张垚垚后面。他的身材保持得非常好,t恤贴在身上,隐约能看到腹肌的轮廓。他的个子很高,手腕上戴着一块有着深蓝色表盘的奢侈品手表。他脸庞的轮廓很鲜明,五官很好看。哪怕上了年纪,他依然是一个很帅气的人。 张垚垚回过头,说道:“唔,舅,那个……我拍的视频出了点儿问题,等解决好了我再进去。” 张垚垚说完,并没有得到“舅舅”的回复。“舅舅”的目光越过他,直直地落在某个人身上,而那个人,正是佟童。 佟童也以同样的方式盯着他,浑身都在微微发抖。 张垚垚好奇地问道:“你们认识?” 岂止是认识?对面那人,是张垚垚八竿子勉强打得着的“舅舅”,但他却是佟童的至亲,他的亲舅舅苏子龙。 佟童有太多的问题想要问他,从妈妈到孟老师,以及他的“走失”。但是郝梦媛一把扯住他的衣服,大声道:“佟老板,咱们得快点回去了,小庆还在等着你呢。” 佟童知道,她这是在变相地提醒他不要冲动。但是他忍了那么久,好不容易碰到他,怎么可能不激动? 苏子龙感觉到了他身上浓浓的杀气,但他并不害怕,他笑道:“这位先生似乎对我有很多敌意啊!” 如果不是郝梦媛拉着,佟童早就一拳头打得他鼻血横流了。 他冷静了片刻,也不急不缓地说道:“大概,也是因为你本身就做了很多不该做的事。” 说话间,两个壮汉围了上来,似乎时在确认“苏总”有没有事。苏子龙像是绝世高手一般,淡然一笑,说道:“不必紧张,你们不要吓着小孩子。” “去你 妈的小孩子!”佟童一脚将果汁踢飞,果汁不偏不倚地洒在张垚垚身上,杯子则撞到了沙发上。张垚垚骂骂咧咧,苏子龙也吃了一惊,佟童却并不满足,指着苏子龙大骂:“你身上背着好几条人命,还在这里装清高,你也配!” 目光从四面八方聚集过来,苏子龙很难伪装下去,他的眼神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佟童把这一切尽收眼底。他一点都不打怵,梗着脖子,大声嚷嚷:“你对孟星河做了什么,你敢说出来吗?” 一场大战一触即发,苏子龙的两个保镖挽起了衣袖,眼里微微泛起了蔑视的光。佟童不怕跟他们打,脑子一冲动,什么都忘了。 张垚垚一头雾水,也不知道这场战争到底跟自己有没有关系,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郝梦媛再也不避嫌了,她死死拉住佟童的胳膊,说道:“你要是动手,就得蹲监狱。佟童,我求求你了,别冲动。” 郝梦媛的苦苦哀求,让佟童找回了一丝理智——他是来跟张垚垚追责的,不是来滋事闹事的。 见他神色有所松动,郝梦媛又劝道:“佟老板,老日方长,一定要忍……啊!” 郝梦媛话音未落,却惨叫一声。原来,一个高尔夫球从二楼垂直落下,不偏不倚地砸到了她的背上。 苏子龙抬头看了一眼,说道:“恐怕是我儿子没拿稳,碰巧砸到你了,真是抱歉啊!” 这个巧合,真可谓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但郝梦媛看起来似乎并不在乎,她依旧冷静地说道:“我相信这只是个意外,我也接受你的道歉——但是我提醒你,从这里看,二楼的玻璃围栏大概只到成年人的腰部,让一个婴儿从围栏上扔球,危险系数还是挺大的,你应该让看护人好好看管才是。” 苏子龙脸上的笑容又消失了,大概是在想——这个丫头片子,还真是心思缜密,思维敏捷,不好对付。 第三卷 第174章 担当 在很早以前,耿小庆沉迷于某部电视剧,入戏太深,不由得跟佟童建议:“如果真想复仇,你应该改头换面,彻底整容,然后潜伏到你外公公司里,忍辱负重,卧薪尝胆,一点点蚕食他的势力,在他毫无还手之力时,你再骄傲地表明身份,他吐血而亡……哈哈哈哈……” 不过,在笑过之后,她又失落地说道:“可惜,你外公和你舅舅太聪明了,对你的行踪了如指掌。别说整容了,恐怕就连你住院割个阑尾,他们都知道缝了几针。” 这也正是佟童的苦恼。在面对苏子龙时,他丝毫没有掩饰的余地,他所有的一切都毫无保留地暴露在苏子龙面前,非常被动。 被困在高尔夫球场的那个夜晚,苏子龙表现出了浓浓的优越感,他走向佟童,问道:“你说孟星云?你是她的学生?” “……” 若从张垚垚的视角看,苏子龙说得极为自然,简直毫无表演的痕迹。 正好,佟童也不想那么早表明自己的身份,也配合着他演了下去:“是,她是我高三的语文老师。” “你上高三?从你的年纪来看,高三大概是十年前的事了吧?都过去那么久了,你还对你的老师念念不忘?看来,你跟她的关系不一般啊!” “……不一般又如何?” “是学生对老师死缠烂打?还是老师勾引学生?” “……” 苏子龙笑道:“实不相瞒,我家养了孟星河好几年,她是什么样的人,我还是有发言权的。她嘛,长得还行,性格挺冲,恐怕她冲你招招手,你就毫无招架之力了。更何况,她可能的确对你表达过好感。虽然,老师不应该这样勾引学生。” “闭嘴!你不能这样侮辱她!” “我说的是事实,你又何必这么激动?”苏子龙又说道:“她是因为心脏病死了,我家出钱出力,给她办了后事。她的家人都没有什么意见,你在这里大呼小叫什么?” …… 佟童怔住了。 确实,孟老师的家人都没有闹,他一个外人,在这里大呼小叫什么? 但是他没有气馁,很快便说道:“那也从侧面说明,她的家人,或许就是你的帮凶。” “你的伶牙俐齿,跟你的父母很像。”苏子龙说道:“不过你也别得意,我提醒你,话不能乱说,你要对你说过的每一句话负责。” “当然,我的目的就是让你们受到惩罚,我说到做到。” 苏子龙凑近了,低声说道:“别的暂且不说,你敢光明正大地承认自己是谁吗?” 佟童喉结耸动,没有吱声。 苏子龙又靠近他一点,说道:“在我看来,你就像被栓住脖子的小狗,上窜下跳,汪汪乱叫,可是不管你再怎么挣扎,你还是被栓得结结实实的。你当心一点哦,小心用力过猛,脖子被勒断了,那样小命就交代了,汪汪!” 他阴森的笑声像是从地狱里发出来的,他像是一只隐藏在地里的千年老鼠,“吱吱吱”的叫声充满了恶心的味道。 佟童冷眼看着他,说道:“你也好不到哪里去,你不过是狗仗人势,离开你爸,你什么都不是。” 苏子龙面色冷峻,看来忍无可忍了。佟童笑道:“打啊!你要是敢动手,我就能把你打得半死。” 苏子龙终究没有动手,他留下一句“你先承认你是谁”,便扬长而去。佟童冲着他的背影喊道:“犯错的明明是你们,我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但是苏子龙已经走远了,酒吧的气氛也缓和了下来。张垚垚摸了摸额头,居然紧张出了一头冷汗。他琢磨着佟童最后那句话,不由得问道:“承认什么?你犯事了?” …… 佟童没有理他,说道:“你跟你的编剧好好聊聊,把处理结果告诉我,行么?” 然后,他便转身走了。张垚垚这样的粗人,都从他的背影中看出了无尽的落寞。 张垚垚摸着脑门,一遍遍想着,苏子龙跟佟童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今晚发生的种种让他摸不着头脑,又被佟童吓了好几次,他也没心情跟小姐姐共度良宵了。他走进包厢,想跟苏子龙打声招呼,就乖乖回家睡觉了。 苏子龙却招招手,让他坐下。看得出来,苏子龙也挺郁闷的,刚才还好端端的,此刻浑身都是酒味,就这一会儿功夫,已经喝了不少酒了。 苏子龙拍拍张垚垚的肩膀,赞许地说道:“看到你,就好像看到了年轻时的我。” …… ? 张垚垚内心是抗拒的,他并不想跟苏子龙有什么相像的地方,尤其是年轻时的苏子龙。因为,好高骛远、一事无成、阴狠奸诈、好吃懒做……等等,这些贬义词都是长辈们对青年苏子龙的评价。 年纪大些,苏子龙懂了些事,做生意也成功了几次,尤其是近几年,他投资拍影视剧,颇赚了些钱,亲戚朋友对他的看法才有改观。 张垚垚想进军“短视频”这个新兴行业,顾美荣便将他介绍给了苏子龙。但是她也叮嘱儿子:“他毕竟打死过人,又抛弃了结发妻子,跟一个小姑娘结了婚……你啊,跟他保持业务上的来往就行了,千万别跟他深交。” 所以,张垚垚怎么可能愿意跟这种人像呢? 不过,他还等着这位表表表舅给他介绍人脉资源,因此只能硬着头皮承认,跟苏子龙碰了一下酒杯,强笑道:“是,咱俩都是青年才俊,一表人才!” 在座的几个人都大笑了起来,张垚垚切实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尬笑”。但是在这样的场合,即便尴尬,也要跟着笑下去。 好不容易笑完了,苏子龙问他遇到了什么麻烦。一想起那个让人不省心的“困困”,张垚垚忍不住大倒苦水,把他数落了一通。苏子龙眉头紧蹙,问道:“困困真的这么差劲?” “也没有吧,要说才华,也是有的。就是吊儿郎当,干什么都漫不经心。” 困困是苏子龙推荐给张垚垚的,说是朋友的儿子,之前在哪个网站当过编辑,还挺有人气的。张垚垚不太明白,既然有人气,为什么还要改行?但是困困人很高冷,比他这个老板架子还大,只说厌倦了以前的生活,现在想要换个活法。 张垚垚不爽他很久了,但是碍于苏子龙的面子,又不好意思过分吐槽。苏子龙听完了之后,说道:“多大点儿事,几句话就解决了,还跟他们墨迹那么久。” “不简单,这事涉及到抄袭,这有损我声誉。” “千错万错,都是那个作者的错,不该一稿多投,这是常识。他先发给困困之后,就不应该再发给别人了。咬住这一点,别给他机会。千万别松口道歉,你一服软,别人就会蹬鼻子上脸,再过分的要求也提得出来。” 张垚垚觉得有道理,但是他又不敢理直气壮得这么做。他任性,霸道,但是他不缺钱,更不想让人指着鼻子骂小偷。他张公子最不缺的就是钱,怎么可能因为钱挨骂? 他继续跟苏子龙喝酒,虚虚实实地应付他两句。说实在的,在这种环境下,他很容易被蛊惑,不知道该怎么办。 为了叉开话题,酒过三巡之后,他壮胆问道:“舅,你跟佟童认识?” 苏子龙很坦然地说道:“并不怎么认识。” “但是……看起来,他好像对你不友好。” 苏子龙轻描淡写地说道:“以前,我家资助过一家人,那家的男人死了,我爸见她们母女三人可怜,就时常接济她们,还带她们去国外长长见识。那家的小女儿心脏病发作,突然死了,她的那个学生接受不了,非说是我杀的。” “哦,原来是这样。”张垚垚丝毫没有起疑心,跟着吐槽了几句:“那个佟童就是这样的,仗着自己会一点拳脚功夫,经常找茬,还以为自己是在行侠仗义,我也吃过他好几次亏。” 苏子龙跟他碰杯,笑道:“看来,咱俩相似的地方又增加了,都被同一个无赖找过麻烦。” 又是一阵尬笑,张垚垚笑得叫都僵了。那晚他没有回家,而是睡在了高尔夫球场附近的酒店里。他昏昏沉沉的,又做了一个梦,在梦里,佟童站在他面前,大骂道:“你这个贼!我饶不了你!” 张垚垚被吓醒了。尽管他没有跟任何人说过,但他的确害怕佟童,害怕被他痛扁。他躺下后,又弹了起来,他想明白了,他最介意的还是那一声“贼”。 他忍无可忍,那时才凌晨四点,但他毫不犹豫地打了佟童的电话,没想到,佟童几乎是秒接。 张垚垚劈头盖脸地说道:“你凭良心说说,这次我是不是很冤?” “嗯。” …… 他承认得如此痛快,倒让张垚垚为难了。 佟童说道:“所以,我并不打算要你的经济赔偿,你把钱给梨白,这事就过去了。” “《春水谣》的点击率那么高,我是不会下架的。”张垚垚激动地说道:“答应作者的稿费,我肯定一分不少。在此基础上,再给他五千,用来弥补困困的失误,行不行?” “我没意见,你得跟梨白说。” 就这么简单?张垚垚狐疑地问道:“你没什么要求?” “我能有什么要求?我会把梨白那篇文章删除,跟杂志社的合作也取消。他的确是先把文章发给你的,他的错误,我来承担。” 张垚垚不太相信,问道:“等会儿,你是说,你非但不要补偿,还要做出补偿?” “是啊,小孩子犯的错,用要有大人来承担。这个道理,就让我来教他吧!” 第三卷 第175章 “离奇”失踪 因为《双生》,佟童的文学事业刚有了一点起色,但是很快又黯淡了下去。佟童给杂志社编辑打电话,陪着笑说了很多不是。编辑说得很客气,但佟童听出了他语气中的不悦。也是,出书的计划被打乱了,白白增加了工作量,谁会高兴呢? 更让佟童感到担忧的是,万一这件事在文学圈里传开了,他不就沦为一个笑柄了吗?以后谁还会跟他合作呢? 想起这些来,他真的万分沮丧。梨白还在微信里很明朗地问他,事情是不是解决了?“春野”是不是也赔他钱了? 赔个屁啊!佟童很想这样说,但是念着梨白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他只能把苦水往肚子里吞,简单说道,这次“刺芒”不占理,等下次真的被侵权了,再做计议吧! 梨白很失望的样子,佟童赔了夫人又折兵,这是他从未想过的。他跟佟童说了“对不起”,佟童安慰道:“没关系,你给我带来了很多关注,我还是很感激你的。你还小,这次就长个教训,以后别再这么干了。” 梨白回复了一个“ok”的表情,结束了这次聊天。佟童瘫在椅子上,心想,真的没有一件事是容易的。 手机又响了,是张垚垚发来的微信,他执意要给佟童一笔钱,要不心里过意不去。他还坚持道:“只有收下钱,你以后才不会说我什么。” …… 还真有这种钱花不出去就浑身难受的憨憨啊! 佟童说道:“说不收,就不收。我跟你保证,以后肯定不说你什么。” “那不行。”张垚垚很固执:“别你一个人高风亮节,显得我欠你似的。” 哟,这家伙不仅夸起了佟童,居然还会用成语了。 他这次没什么恶意,佟童也拿出最大的耐心来,说道:“你真不用把钱花我身上,有这钱,你还不如请个更高水平的编剧。《双生》这事的确是我提前没有做好调查,还找你的麻烦,也是我冲动了。我花钱买个教训,行不行?” 张垚垚没再坚持给他,说道:“行吧,真有你的。” 佟童把这话当成赞美,便看着手机笑了笑。他居然能从张垚垚嘴里听到赞赏,也算是“活久见”了。毕竟,在《双生》之前,佟童压根没想过,他居然能跟张垚垚加上微信。 到此为止,《双生》事件告一段落,佟童可以暂时不想它了。自从那天发生争执之后,他跟耿小庆一直处于一种不咸不淡的关系,二人客客气气的。她说那番话,佟童也并没有感到生气,就是觉得她还是跟以前一样,总会在一些关键时候流露出狭隘的一面。佟童知道,这还是跟她的经历有关,她得到的太少,太没有安全感,所以凡事都会往有利的方向思考,将自己的利益护得紧紧的。 想到这里,佟童给耿小庆发了信息,主动约她晚上一起吃饭。那些小矛盾,他连提都不提了,只说好几天没在一起吃饭了,晚上一起吃饭看电影,放松放松。 耿小庆直截了当地问道:“你觉得咱俩还是一路人吗?” “此话怎讲?闹了一点小矛盾,至于这样想吗?” “不是小矛盾,咱俩的想法,从根本上就是不一样的。” 她倒也明白问题所在,佟童便耐心地说道:“我了解你,你就是缺乏安全感,别扯那么多没用的。” “可是我觉得,你跟郝梦媛才是一类人。” 昨天郝梦媛给佟童做了证人,然后一个劲儿给耿小庆赔不是。而且一直到现在,她都没有在群里说话,更没有主动给佟童发信息。耿小庆很了解郝梦媛的为人,相信她说的话。郝梦媛跟孙平安情深意笃,第一次遇到重大感情危机,心情肯定好不到哪里去。她主动帮佟童,肯定是为了转移注意力,她从来都没有给佟童发过任何暧昧的短信,没有任何过火的行为,所以,耿小庆并没有因为她帮助佟童而感到生气。 真正让她生气的,还是郝梦媛的性格。郝梦媛热情爽朗,乐于助人,在学生当中有很高的人气。在很早之前,钱茜茜曾经说过,郝老师跟佟老板很像。那句话就像一根刺,横亘在耿小庆的喉头,让她分外难受。 佟童依然很耐心地劝道:“我不知道你说这个‘一类人’的标准是什么,但是我跟你保证,我心里只有你。” 话说到这份上,也足够让耿小庆感动了。她没有继续“无理取闹”,而是小心翼翼地问道:“说实话,你是不是戴着怜悯的目光看我啊?因为我从小没有得到爱,所以你才这么让着我,宠着我。” “怜悯又如何呢?小庆,重要的是,我真心实意地对你好,这不就足够了吗?” 耿小庆这才开心起来,接连发了好几个表情包,说好下班之后先去逛街,再跟男朋友一起吃饭。佟童还想问问她,顾乐鸣走了没有,但是又一想,这一茬好不容易过去了,暂时不提也罢。万一他高估了顾乐鸣对师父的感情,到头来还是免不了失望。 跟苏子龙偶遇一事,他简单跟吴海兰说了一下。他本来不想那么孩子气,一点儿委屈都受不了,但是想起苏子龙嚣张的嘴脸,又想起他对郝梦媛的挑衅,他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吴海兰反复问他动手了没有,佟童老老实实地说,只是踢翻了杯子,没有把杯子踢到他身上。“兰姨,我已经很克制了,我没把他打一顿,已经便宜他了。” “便宜他?你以为他是吃素的?他年轻时,把一个壮汉给活活打死。打架一点儿都不轻松,你想一想,正常人打二十分钟的架,就已经算体力很好了。他打了人家半晚上,你想想,他的体力该有多好!” 吴海兰不愧是运动员出身,对体能还是很敏感的,这点佟童倒是忽略了。吴海兰又说道:“你不要以为曾海明教了你一些拳脚功夫,你就有资格挑战他。你舅舅学习不好,但在其他方面下功夫。他去南方闯荡那两年,跟一个高手练过泰拳,不知道他这几年还练不练了,反正他挺结实的,真动起手来,你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确实,佟童想起了他壮硕的手臂,还有印在t恤上的腹肌轮廓,这一切都表明,他并不是普通的健身爱好者。他太过低调,吴海兰都极少得到他的情报,佟童的确是轻敌了。 吴海兰数落他太冲动了,佟童一点都没觉得烦,反而感觉心里暖洋洋的。因为他知道,吴海兰是发自内心地关心他,才唠叨这么多的。 “对了,佟童,你养父对你的态度怎么样?有没有好一些?” 佟童苦笑道:“姨,你小看他的骨气了,他还生我的气呢,我早上刚去看他,他说,让我先跟你享受天伦之乐,等他死了给他收尸就行。” “那你就照他说的做呗!看他怎么办!” “好啦,兰姨,我还是经常去照顾他吧。”佟童说道:“他毕竟是个身患绝症的人,我已经跟他冷战过了,也算出气了,还是别折磨他了。毕竟,谁也不能保证他还会活多久,我何必跟他过不去?” “你这孩子真的很善良,像你的爸爸妈妈。” “嘿嘿,多谢兰姨夸奖,别人都夸我善良。”佟童说道:“不过你放心,我的善良肯定是有原则的。” 挂掉电话,佟童看了看时间,已经下午五点了,天下起了大雨,他早早关了店门,让小贾注意安全,他去了银行,接女朋友下班。耿小庆钻进车里,一看到他,故意皱起眉头:“今天怎么不穿兰姨给你买的衣服了?” 佟童急忙四下探望:“怎么?难道陈曦又在附近出没?需要我穿奢侈品牌给你撑腰?” “没有,她被你的风采折服了,再也没能在我面前耀武扬威,灰溜溜地走了。” “小庆,尽管我说过很多次了,我还是要提醒你,你最大的资本是自己,你最应该为自己感到骄傲,而不是因为我。” “我知道啦!”耿小庆吐了吐舌头:“再说下去,你又要拿《简爱》来教育我了。” 佟童亲了亲她的脸颊,准备带她去逛街。车子开出了地下车库,车窗立刻被雨雾给包围了。看着繁忙的雨刷,耿小庆感叹道,好像很久都没有下这样的大雨了。 因为雨下得太大,佟童开得很仔细,车速很慢。耿小庆也不敢打扰他,安静地刷着手机。车厢里一点声音都没有,所以郝梦媛打来电话时,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那天晚上,郝梦媛替佟童受辱,这让佟童非常难受,跟她道了好几次歉。郝梦媛并不在意,让佟童不要往心里去。她还说道:“如果真的过意不去,那就等我需要的时候,帮我一次就好了。” 佟童满口答应,只是没想到,机会来得这么快。 “佟老板,真的对不起,但是我实在想不到找谁帮忙了……” “没事的,郝老师,你出什么事了?” “不是我,是孙吉祥。” …… 佟童当场就想把电话挂了,郝梦媛却急忙说道:“佟老板,你别急,他是真的需要帮忙。他来做康复训练,我过来接他,就找不到他了。下这么大的雨,他能去哪儿呢?” 第三卷 第176章 迟来的推理 自从被钱茜茜给刺激了一番之后,孙吉祥便在家附近找了一个康复治疗中心,每天做康复训练。他之前还计划着搬家,但是没有收到稿费,再加上做康复训练又花了一大笔钱,他搬家的计划便暂时搁置了。 他们一家还住在老旧的小区里,没有电梯,孙吉祥每次出门,都要依靠家人把他从三楼背下来,非常麻烦,久而久之,他就不愿意出门了。所以,近期他干脆住在医院里,让他的妈妈每天给他送饭,这样还方便一些。 不过,他经常跟郝梦媛吐槽康复中心的环境太差,晚上各种声音吵得他睡不着觉,他也无法安心工作。更让他崩溃的是,他几乎每天都要接受针灸、电疗,用他的话说,跟上刑差不多,还没什么效果。 他给郝梦媛打电话,很大声地吐槽,让郝梦媛帮他打听打听,他要换个地方。他是故意让医护人员听到的,听到那些话,人家怎么可能心情好? 郝梦媛跟佟童复述的时候,已经说得很委婉了。但是佟童猜得出来,孙吉祥那张嘴里肯定蹦出了无数个“垃圾”,这些“垃圾”针对的就是康复中心和这里的医护人员,谁不想揍他? 无论走到哪里,孙吉祥都能引起共愤,让每个人都能产生一种殴打他的冲动,这也是一种本事。 晚上的约会又泡汤了,但这次耿小庆没有意见,还调侃起了男朋友:“佟大侠太忙了,每天都要拯救苍生于水火之中。” 佟童本来想把她送回家,但这次耿小庆一定要跟着去,佟童没办法,只好把她带到了康复医院。郝梦媛已经在那里等了好一会儿了,她好说歹说,看到了当时的监控录像。孙吉祥扶着助行器,站在大门口抽烟。有两个陌生人走过来,好像跟他说了几句话,然后孙吉祥就上了他们的车,扬长而去了。 佟童感觉不可思议,问道:“病人在眼前消失了,护士干嘛去了?” 护士模样的人轻咳了几声,辩解道:“病人有行走的权利,我们也不可能一直看着他啊!” “我爸住院,那都是封闭式管理,他想出去散步,或者外人来看他,那都得得到主治医生的允许。你们可倒好,病人到处跑,还被人带跑了,这都不管!” 郝梦媛轻声插嘴道:“佟老板,令尊住的是重症病房,又是正规大医院,管得严也是正常的。” 护士当即不乐意了,冲着郝梦媛嚷嚷道:“你什么意思啊?你是说我们不是正规医院?告诉你,我们这里是港城最有名的康复医院了!多少人想进还进不来,你说话小心点啊!” 郝梦媛立刻举手投降,频频点头:“你说得很对,是我没有表达清楚,我跟你道歉。当务之急是找到孙吉祥,谁知道他会不会有危险啊?” 看样子,他是跟熟人走的,如果报警,倒显得小题大做了。但是找不到他的话,郝梦媛又放心不下。毕竟,孙吉祥嘴贱无敌,得罪人无数,并不是所有人都惯着他,万一人家把他带到没有人的地方,把他揍一顿呢? 郝梦媛已经等了他将近一个小时了,没把他等回来,他电话也不接,问医院的人,他们一问三不知。他们只是一遍遍强调,病人可以自由行动,他们管不着。言下之意,就是这事跟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那个小护士还说,孙吉祥是坐着轮椅进来的,现在都能扶着助行器到处溜达了,这难道不是从侧面说明,他们的治疗很有效果吗? …… 一时间,几个伶牙俐齿的人居然都无法反驳。 他们看到了车牌号,但是没有警察的帮忙,他们也没法追查车开到哪里去了。郝梦媛一直在犹豫要不要报警,手指甲都被啃秃噜皮了。耿小庆说道:“你还没给他当嫂子呢,就对他这么上心。” “没办法啊!谁让他体弱多病呢?要是真出点儿什么事,孙家又要闹得天翻地覆了。” 佟童也一筹莫展,无奈之下,只能又一次看起了视频。视频里面有一个肥胖的年轻人,戴着黑框眼镜,很像一只熊猫。他先跟孙吉祥打了招呼,孙吉祥也冲他招了一下手,很明显,他们是认识的,而且看起来关系还挺正常的。 他自言自语道:“既然是熟人,不至于出什么事吧?” 郝梦媛说道:“他自尊心那么强,早就跟以前的朋友断了来往,哪儿有什么熟人?现在跟他来往的,也就是编辑什么的。视频里的这个人,我从来都没见过,也不知道他是谁。” “那你今天来接他,他没跟你说什么?” 郝梦媛摇了摇头:“没有,我跟他约好了,五点半过来接他回家,他说没问题,到时候收拾好行李等我。佟老板,你不是擅长推理么?你不能找找线索?” “……郝老师,你可真是太抬举我了,我就一打印店小老板,可不敢当什么名侦探。”尽管谦虚了一番,佟童还是说道:“这几天天气越发凉了,又下着大雨,有什么事能比回家更重要?” 佟童把孙吉祥拉黑许久了,为了从他朋友圈找找线索,又把他从黑名单里放出来了。还好,孙吉祥没有将他拉黑,朋友圈也正常更新着,虽然只是三天可见。 在最近三天,他发了两条朋友圈,一条是昨晚发的“烦躁”,配了一张堺雅人正在咆哮的表情包。另一条是今天早晨刚发的,他转发了一条某网站的负面 消息,还加上一句“逐鹿文学一生黑”。 佟童只看过他的小说,但并没有关心过他的工作单位,便问道:“他以前在逐鹿文学写过文章?” 郝梦媛仰着头想了想,说道:“好像是的,他有一个保温杯,上面就印着‘逐鹿文学’。” “那他为什么又不写了?” “说是厌倦了。”郝梦媛仔细回忆道:“他好像说过,他不想写命题作文,想自由自在地写。” 佟童滑动着手机,在网上搜索“逐鹿文学”。“孙利昂”大大不仅曾是逐鹿文学的签约作者,更是该网站的功勋人物,正是他的两部游戏小说奠定了逐鹿文学的读者基础。这样的作者,逐鹿文学不赶紧供起来,怎么能让他走呢? 而且孙吉祥发了朋友圈,说“逐鹿文学”一生黑,看样子,他并不是因为追求文学梦才走的,而是双方闹得很难看,甚至是结下了仇。 佟童又搜索起了孙利昂跟逐鹿文学的恩恩怨怨,原来是一个新人作者抄袭了他的文章,但逐鹿文学并没有采取任何措施保护他,这让孙吉祥感到很受伤。而抄袭他文章的那个人,被孙吉祥的粉丝骂到封笔退圈,后来做了编辑,以后又被爆出纵容手下作者抄袭,那些陈年往事被翻出来,他跟孙利昂的矛盾也再一次被推上舆论的风口浪尖。 佟童距离那个圈子很遥远,他并不知道孙吉祥经历过那么多的不如意。当然,他也不知道,当年跟他产生了那么多矛盾的人,就是困困。 在看到“困困”这个名字时,佟童便一咯噔,他狠狠拍了自己脑门一下,让自己清醒一点。 他从来都没有跟“梨白”打过电话,没有听过他的声音,他的朋友圈很空旷,佟童几乎找不到任何可以确认他身份的信息。 梨白的文笔很成熟,根本不像一个新人。更何况,已经有人要买他的版权了,这足以证明他的优秀了。这样一个有才华的年轻人,怎么偏偏选择“刺芒”这个小小的平台投稿?在他投稿之前,“刺芒”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小透明而已。正是因为梨白的《双生》,“刺芒”才打开了知名度。 再者,如果梨白并不认识佟童,他怎么可能一厢情愿地相信佟童,相信他一定会为自己主持公道? 佟童搓了搓脸,为自己的迟钝感到懊悔。别人还说他推理能力强,那他就没有推断出来,这个梨白,就是孙吉祥? 佟童点开了孙吉祥朋友圈的那条链接,发现那篇文章就是他写的。因为发生了抄袭事件,所以他才发了一个“烦躁”的朋友圈。因为佟童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他很愤怒,所以才写了那篇“一生黑”的文章,他虽然在指责前东家的不作为,但更多的矛头却指向了当年抄袭的始作俑者——困困。 佟童坐在大厅的沙发上,距离郝梦媛和耿小庆还有一段距离。他一直低头看手机,这一举动让郝梦媛很是受伤。她知道,佟童对孙吉祥动了怒,孙吉祥也确实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所以,佟童宁可坐在那里玩手机,也不想找孙吉祥。 郝梦媛知道他们之间的矛盾,所以没有埋怨佟童。她想让他早点回去,不必再等了,可能过一会儿孙吉祥就回来了。但是她刚迈出脚步,耿小庆便抓住了她:“郝老师,不要打扰他,他在想事情。” “……真的吗?” 耿小庆得意地说道:“我从小跟他一起长大,当然很了解他。他思考时的小动作,我全都记在心里呢。” 耿小庆说得没错,佟童已经思考完了。他很庆幸加了张垚垚的微信,这样找起人来就方便多了。 接起电话后,张垚垚又一次劈头盖脸地问道:“是不是反悔了?是不是还想要赔偿?” “不,你给困困打个电话,问问他在哪儿,然后告诉我。” “……你谁啊?你凭什么使唤我?” “不想让困困闯祸的话,就按照我说的办,别怪我没提醒你啊!” 第三卷 第177章 鸿门宴 大概是看到了孙吉祥发的文章,困困感到不爽。然后,顺着网线,查到了“孙利昂”的真实姓名,查到了他在哪里,然后就想跟他会会面。 孙吉祥也是个不怕死的,在困困表明身份的那一刻,他就知道来者不善。但是,他没有退缩,跟他打了招呼。困困说,想请他吃饭,跟他沟通沟通。孙吉祥欣然赴约,哪怕就是鸿门宴,他也要看看,这个困困有多大本事。 要说不紧张,也是不可能的。孙吉祥都紧张得忘了跟郝梦媛说一声,不用接他回家了。等他想起来的时候,才发现手机忘了带,还留在病房里充电。 困困开车,困困的朋友坐在孙吉祥身边。刚开始,车上没有一个人说话。孙吉祥发觉忘了带手机之后,才有点儿慌,便没话找话:“你比网上的照片还要更胖一些。” “哦,我也没想到,你居然是个残疾人。” “说吧,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困困自如地掌控着方向盘,说道:“我很早就知道你是港城人,我爸在港城有点本事,找到你并不算什么难事。” 孙吉祥噗嗤一声笑了:“跟你是老乡,我一点儿都不觉得高兴。” “彼此彼此,想到跟你处在同一座城市,我也浑身不自在。” 火药味一点点弥漫开来,孙吉祥靠在椅背上,尽量笑得自如一些:“那你要带我去哪儿?” “请你吃顿饭,给你赔不是,总要挑选一个好地方。” “……哟,这我还真的不敢当,道歉就免了,咱俩老死不相往来,就算你跟我道歉了。” “那不行,道歉,总得有个道歉的样子。” 话虽如此,但孙吉祥却听出了一股挑衅的味道。困困一脚油门,车子开得飞快。孙吉祥盘算着,他不会绑架自己吧?不会把自己带到没有人的地方,痛扁自己一顿吧?他想借一下手机,跟郝梦媛说一声,又担心困困叫他“怂包”,他便心一横,默不作声地看着窗外的风景。 雨基本上停了,车也停在了一座高档饭店的门口,看来是真的来吃饭的。孙吉祥抬头看了看,有点儿放心了,笑道:“为了道个歉,你还真是下了血本啊!” 困困毫不在意地说道:“小意思,这点儿钱我还是出得起的。” 孙吉祥行动不便,在困困和他朋友的帮助下才好不容易下了车。他没有坐轮椅,助行器被困困塞到了后备箱里。他下车之后,困困把助行器拿了出来,很大声地说道:“看到这个,就想起我奶奶,你拄的这个东西,跟她的一模一样。” 的确,如果轮椅,或者拐杖,都会比这个助行器体面一点。来来往往的人看着孙吉祥,有人同情,有人揶揄。孙吉祥最痛恨这些目光,他很想冲着他们大喊一声:“关你们屁事,看什么看?!” 但是那样太没面子,当着困困的面,孙吉祥不想那么丢人。他面色铁青地接过助行器,但是他很悲哀地发现,他只能勉强站立,并不能行走。况且,酒店门口还有四五级台阶的样子,如果单纯凭借自己的力量,他是无论如何都上不去的。 困困捂着嘴偷笑,但是又很快正了正神色,装作一本正经地说道:“需要帮忙的话,就跟我说,我把你抱上去。” 困困的表情越发可恶,孙吉祥死也不可能让他抱,也不可能让困困的朋友抱。正好饭店门口站着两个迎宾的,孙吉祥刚想说——喂,过来扶老子一把!——但是转念一想,他现在有求于人,如果迎宾小姐姐不理他,岂不是让困困笑掉大牙? 孙吉祥抿了抿嘴唇,酝酿了一下语气,终于发出了最萌的声音:“小姐姐,能帮我个忙吗?” …… 话一出口,他差点儿被自己给恶心死。 不过,大酒店的服务员素质还是很高的,一看孙吉祥是残障人士,又长得“娇小可爱”,便快步下来扶他。两个人搀扶着他,费了半天劲,几乎是把他架了起来。走上短短的台阶,二人已是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孙吉祥很瘦弱,也就是一百斤左右,但是这样把他给“架”起来,可真是一点都不轻松。 困困拎着孙吉祥的助行器,像是恶作剧一般,差点儿就要提起来抡一番了。在孙吉祥艰难上完台阶之后,他又叹了一口气,为难地说道:“也怪我,我把包间定在二楼,是208” …… 他肯定是故意的,孙吉祥顿时就想破口大骂,幸好,小姐姐适时提醒道:“没关系啦,往前直走,在楼梯左边有电梯,出来就是208” 对孙吉祥来说,这真是个好消息,而困困则大失所望,没好气地把助行器递给孙吉祥,说道:“这段路不用靠别人,自己走进去就行了吧?” 正常人走三十步就可以了,但是对孙吉祥来说,那依然是很漫长的一条路。每挪一步,都要费全身的力气。可能也就是两三步,他就浑身是汗。他停下脚步,擦了擦额头的汗。看着那依然“遥远”的电梯,长长叹了一口气。 困困的同伴不耐烦地说道:“昆哥,这要等到猴年马月啊?” 困困的真名大概叫什么昆吧!孙吉祥也没有兴趣了解。他昂起头来,说道:“你们请客,至少要了解客人的情况,不仅要满足他们的喜好,还要考虑到他们的实际情况,比如,我就不喜欢走路和爬楼。” 困困却气定神闲地说道:“对不起哦,我真没想到,你是个需要帮助的弱者。” “弱者”两个字激怒了孙吉祥,他也更加倔强,冷哼一声,也不知道从哪儿生出一股力气来,他居然顽强地走了好几步,困困都有点佩服他了。而对孙吉祥来说,花了几万块做康复训练,都不如憋着这一股劲儿的效果好。时间过去了很久,他终于站到了208的门口,露出了胜利者的姿态。 困困对他竖起了大拇指,然后快走两步,打开了房门。刚刚还得意洋洋的孙吉祥,一下子又呆住了。 屋子里面坐满了人,有些人,他有点面熟。因为他有本地的作者群,也加过三五个好友,虽然没怎么聊过,但他在朋友圈看过他们的长相。 孙吉祥从来都没想到,困困为他赔罪,居然弄了一个这么大的排场。 对其他作者而言,孙吉祥是个很神秘的存在,他从来不参加任何活动,也不在线下见任何人。他躲避着各种聚会,的确是因为行动不便,也的确是因为骄傲且自卑。 所以,他不愿意以这种状态暴露在别人面前,这让他很没面子。他稍稍感到庆幸的是,为了回家,他早早换下了病号服,虽然穿着普通的t恤,但看起来体面一些,不太像个病人。 里面的人看到孙吉祥之后,齐刷刷地闭上了嘴。很显然,他们也没想到,港城鼎鼎有名的青年才俊,居然是这样一个瘦弱的残疾人。看来,那些关于他的传闻都是真的。 沉默了几秒钟之后,才有一个头头模样的人站了起来,说道:“哈,哥们儿,你也太不够意思了。你有特殊情况就早点说嘛,我们也好帮衬一些。” 帮衬你个头。 事到如今,孙吉祥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冷漠,他拒绝任何人的帮助,挪到了包间门口,盯着困困,问道:“你是故意的?” “什么故意的?我早就决定了今天要请客,然后想跟你道歉,就顺道把你请了过来。” 孙吉祥冷笑道:“没有下请帖,也没有一个电话通知,不知道从谁那里盗取了我的身份信息,就把我劫了过来,这就叫‘请’?” 困困没脸没皮地笑着,说道:“但我一表明身份,一说明来意,你就跟着过来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你这也是自愿的吧?” “我以为你只会请我一个,谁知道你喊了这么多?!” “人多,热闹,也足以说明我认错的诚意。”困困看起来很真诚,又劝道:“说实话,你是不是很抗拒这种见面的方式啊?大家都是港城人,都在一个圈子里混,早晚都会见面。你这样躲着,偶像包袱也太重了吧!” 这时,还有一个人说道:“孙利昂大大,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们?毕竟,你是全国知名大神,比我们这些人的咖位高出太多了。” 孙吉祥骑虎难下,淡淡地说道:“我从来都没那么想,你们也看到了,我出门的确不方便,也不愿麻烦别人。” 头头模样的人又爽朗地大笑道:“这有什么麻烦的?大家都是一个圈子的,你有什么困难,在群里振臂一呼,就有这么多人为你服务。” “我不需要!” 孙吉祥拒绝得斩钉截铁,那位头头也愣住了。 其实,人家也没有恶意,而且说得很真诚。是孙吉祥太敏感了,反倒让对方下不来台了。 不管怎么说,念着他是位残疾人,那位头头也没跟他计较,只是态度没那么热情了:“既然来了,那就坐坐再走,跟大家认识一下,总没有坏处。” 怎么没有坏处?可能几个小时之后,“孙利昂”这个名字就会出现在各种文学论坛的首页上,他的真容得以曝光,他苦守多年的秘密也会公布于众。 不过,这一切都跟这位头头没关系,孙吉祥也缓和了语气,说道:“谢谢了,不过,我嫂子还在医院等我呢,我没带手机,我得给她打个电话。” “哦哦。”头头很爽朗地掏出了手机,递给孙吉祥:“今天你就在这里,跟大家交流交流,有些事说开了,就豁然开朗了。” …… 真是每句话都在精准踩雷,孙吉祥好不容易对这位大哥积攒起了一点好感,转眼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没有接手机,而是昂着头,梗着脖子,不悦地说道:“不好意思,我还真就是心胸狭窄那种人,有些事,我就是无法释怀。” 第三卷 第178章 真正的朋友 孙吉祥的这番言论,又让众人下不来台。不仅如此,他也生气了,赌气不用那位头头的手机了,他没好气地将手机还了回去,想着出去借小姐姐的手机给郝梦媛打电话。但是他高估了自己的体力,他还没转过身,便很狼狈地倒在了地上。 虽然他刚才的表现很嚣张,但因为他是残疾人,所有人都处于本能地要去扶他。孙吉祥却倔强地摆摆手,阻止了他们:“不要来扶我,我不需要你们的同情。” 困困在一旁煽风点火,劝退众人:“门口的那段楼梯,他都自己走上来了,也凭借自己的本事上了二楼。所以,咱们别操心了,人家可好强着呢。” 话已至此,孙吉祥没有后路了,他咬着嘴唇,用尽全身力气,却依然站不起来。他的腿不听使唤,徒劳地挣扎着。那位头头是个热心肠,忍不住伸出了援助之手,但孙吉祥还在赌气,一把甩开了他:“不用,我自己能站起来。” 但是,他的倔强并没有带来什么实质性的效果,他涨红了脸,嘴唇都快咬破了,还是没有任何改变。他隐约听到了困困的笑声,便抬起了头,不出所料,困困还跟刚才一样,捂着嘴,暗戳戳地笑着。 孙吉祥说道:“我已经出丑了,你的目的达到了?” “这是你自找的,可不是我策划的。” “哼,你少在这里装无辜。从拉我上车开始,你就准备好羞辱我了。” 困困的朋友插嘴道:“是你不识抬举,我们从一开始就拿出诚意来了。” 似乎还有别的声音批判他“至于这样吗”,虽然不知道是谁说的,但孙吉祥毫不犹豫地回敬道:“我就是这么小心眼,怎么了?” 困困的朋友也毫不客气地说道:“小心眼就活该遭报应!” 孙吉祥被彻底激怒了,他的腿更加不受控制了,这次不仅没有站起来,助行器还脱了手,他一下子匍匐在地上,像一只断了腿的青蛙。他的狼狈相惹得困困和他的朋友哈哈大笑。 孙吉祥从来都没有受过这样的屈辱,他虽然强撑着,但眼泪已经在眼里打转了。他努力控制自己,不让眼泪流出来,但眼泪却不受控制,在即将滑落的那一刹那,他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呼唤。他抬起头来,泪眼模糊中,他看到了郝梦媛的脸庞。 虽然郝梦媛的长相极具亲和力,但孙吉祥从来没觉得她这样亲切过。 跟郝梦媛一起来的,还有佟童和耿小庆,佟童手疾眼快,不由分说,把他从地上扶了起来,麻利地拉过一把椅子,让他坐了上去。然后,又一把抓过助行器,让孙吉祥扶着它。做完这些,佟童说道:“这东西关乎你的面子,你可得时时抓在手里。” 一语双关,孙吉祥明白他的意思。 好像很长时间都没有看到他了,虽然他一开口就是教训的口吻,但孙吉祥居然一句都没有反驳。 郝梦媛蹲下来,从包里拿出湿巾来,细心地给孙吉祥擦了擦手。看得出来,她很着急,但是她依然像照顾小孩子那样,柔声细语地问道:“你有没有伤到哪里?” 孙吉祥摇了摇头:“媛姐,我挺好的。对不起啊,又让你担心了。” “每次都这样说,每次都不改!再有下次,当心我不理你!”郝梦媛心疼地说道:“衣服都被雨给淋湿了,要是感冒了,很容易发展成肺炎。你啊,让我说什么好!” 孙吉祥说道:“我也不想淋雨,是被动淋的。” 佟童的目光一扫,便落在了困困身上,他打量了困困一番,问道:“你是怎么打听到孙吉祥的?” 这个青年看起来就不好惹,困困有点怂了,开始信口胡诌了起来:“就是一个朋友说的。” “孙吉祥的朋友屈指可数,知道他在做康复训练的朋友更是寥寥无几。你告诉我,是哪个朋友把他的信息告诉你的?还能确切地知道他在哪个医院?” 困困不敢作答。 佟童继续说道:“说实话,你是不是通过非法途径获得了孙吉祥的信息?” 困困抿了抿嘴唇,眼睛看向别处,不敢跟佟童对视。 “念你这是第一次,我暂且放过你。”佟童压住火气,继续说道:“说实话,你是不是还想了别的法子欺负孙吉祥?” 困困老老实实地答道:“没有,真的就是想请他吃个饭。” “唔,刚才是谁说,小心眼就活该遭报应?” 困困朋友默默吞了口唾液,也不敢吱声。 佟童说道:“那我也警告你们,欺负这样一个孩子,也是要遭报应的!” 又一个响雷在耳边炸开,众人俱是一凛。 看样子,天又要下雨了,佟童担心别淋着孙吉祥,便准备走人了。他蹲在孙吉祥面前,说道:“来吧,哥背你。” 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傲娇的孙吉祥又有流泪的冲动了。 他将脸转向一边,忍了又忍,拼命告诉自己,有什么好哭的。佟童这家伙,有什么好依赖的。要是真被他背起来,这可不符合自己高冷的人设。 但即便这样想着,他还是不由自主地伏在了佟童背上。好巧不巧,他拼命想咽回去的眼泪,却滴落在了佟童的脖颈上。 佟童呆了一下,聪明如他,肯定想明白了怎么回事,但是他什么都没说,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稳稳地背起了孙吉祥,朝楼下走去。 两个女生跟着出来之后,包间的门被狠狠地关上了。紧接着,一个杯子被摔在了门上,力道非常大,不仅弄得门咣当响,玻璃碴子都从门缝里崩出来了。 两个女生吓得抱在了一起,而佟童回过头,冷漠地看了一眼。他把孙吉祥安全地塞到车里之后,让他们几个稍等片刻,他去去就来。 郝梦媛紧张地问道:“你不是要回去打架吧?” 佟童笑道:“跟这群人打?我有那么幼稚吗?放心吧,上次你替我挨了那一下,我就决定了,以后不管再怎么冲动,也不会轻易动手了。” 郝梦媛赞许地点了点头:“不错,绯村剑心有个不杀之誓,你要跟他看齐,来个不打架之誓。” 话虽如此,耿小庆还是不放心,非要跟着男朋友上去。她想明白了,不管男朋友发生什么事,她才应该是陪在他身边的那个。 孙吉祥在车里忐忑不安地等着,好在不过五六分钟,他俩就下来了,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事。不过,上车之后,耿小庆说道:“佟童给了那个困困一拳头。” 郝梦媛急了:“不是说好了,不再打人了吗?” 耿小庆笑道:“我还没说完,那一拳打在困困旁边的墙上,但是把他吓了一跳。佟童跟困困说,刚才那个杯子,虽然没有打到人身上,但是让人很不爽。就像这个拳头一样,没打在你身上,但你害不害怕,生不生气?困困哑口无言,佟童又跟他说,以后做任何事情都要设身处地地为别人着想,多考虑别人的感受。” 郝梦媛这才笑了:“我就说嘛,佟老板做事还是很让人放心的。” 孙吉祥解了气,一直看着窗外的雨,半天才说道:“谢了。” “得了吧,跟我说谢谢,我还不习惯。”佟童开着车,自嘲道:“你居然真把我给骗过去了,我还真以为你是个未成年的学生。” 孙吉祥惊讶地问道:“你……都知道了?” “知道了,孙利昂大大,梨白是你的小号吧?” 孙吉祥很佩服他,但嘴上却不承认:“哼,别人都夸你聪明,推理能力强,没想到这么久才猜出来。” 此言一出,郝梦媛也懵了,她和孙吉祥都坐在后排,她重新打量孙吉祥,说道:“你隐藏得很深啊!居然连我都瞒着!说吧,你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孙吉祥得意地笑笑,继续看窗外的大雨,说道:“好玩呗!” 谁信? 佟童说道:“你实话实说,你不就是想帮我吗?” “才不是。” 他向来嘴硬,众人也没有强迫他说实话。孙吉祥又说道:“不过,困困还不知道‘梨白’就是我,也不知道我是故意捉弄他的。” “你适可而止吧!”佟童说道:“如果他知道了,对你有什么好处?更何况,你捉弄的不是他,而是我!因为那篇《双生》,你知道我被杂志社嘲笑成什么样子了吗?你还自诩为聪明人,切,结果误伤了自己人!” 虽然受了一阵数落,但是“自己人”三个字却像一针兴奋剂,让孙吉祥格外亢奋。 他很好奇佟童是怎么找到他的,不过,佟童的确挺聪明的,即便他不像困困那样动用非法手段,依然能打探到他的下落。孙吉祥越来越佩服,但还是不说好话:“我还要换个小号,继续捉弄你们!” 不过没人搭理他。 佟童先回医院,拿好了孙吉祥的行李,让郝梦媛径直开车回家,他负责把孙吉祥送回家。那是佟童第一次进孙家的门,非常老旧的两室一厅,孙家兄弟住的是上下铺。他们的房间里堆满了书,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 孙妈妈还不知道刚才发生的事,佟童把她儿子背了上来,她就很感激了。她说,佟童帮了他们好多次,一定要在家里吃顿饭再走。 “不了,阿姨,我女朋友还在车里等我呢。” “那就叫女朋友一起上来!就多双筷子,一点都不麻烦。” 佟童执意要走,孙妈妈急了,说道:“你要是走,那就是看不起我!看不起我们家!” “阿姨……这……”这个莫须有的罪名太大了,让佟童无法接受。“以前,孙平安帮了我很多,要是没有他,我考不上大学。现在嘛,孙吉祥又帮了我不少,虽然有时候是在帮倒忙,但是我们的付出都是相互的,您不用太在意。……阿姨,我是真的觉得你们挺不容易的,您照顾孙吉祥很累,我才不忍心添麻烦的……” 孙妈妈急忙说道:“不麻烦,一点都不麻烦!” 孙吉祥总算适时地说了一句人话:“总得在家里吃一顿饭,才能变成真正的朋友。” …… 佟童痛快答应:“行,今晚就在你家吃。” 第三卷 第179章 挑剔的贵妇猫 孙吉祥说得很对,只有在家里吃一顿饭,才能变成好朋友。还没有吃饭,他们之间的那些矛盾,就好像全都迎刃而解了。 吃饭的时候,孙妈妈一个劲儿地跟佟童说,孙吉祥不懂事,又不会说话,得罪了很多人,基本上没什么朋友。难得有佟童这样正派的青年跟他做朋友,真是太好了。 不管妈妈说什么,孙吉祥都静静地听着,不做任何反驳。看得出来,他是发自内心地尊重妈妈。反倒是佟童,听多了吐槽,有点儿心疼孙吉祥了,为他辩解起来:“阿姨,您别这么说,孙吉祥很优秀的,虽然身体条件不好,但是他凭借自己的才华赚了很多钱,已经强过绝大多数同龄人了。” 孙妈妈心花怒放,执意要敬佟童一杯酒:“佟童,你一定要跟我们家吉祥做朋友啊!你比他的哥哥,更像哥哥。” 听到这样的评价,佟童很感动:“阿姨,孙平安这个哥哥当得很好。虽然偶尔会对孙吉祥动手,但是他为孙吉祥付出了很多,那些是我远远不能比的。” “唉,这个我也知道,但是,他马上就要出国了,以后还不知道能不能回来。当初生了他们兄弟俩,就是希望他们之后有个照应,毕竟他俩身体都不太好……唉,算了,反正孩子大了,走哪条路,都是他们的选择。只要孩子往正道上走,我们做父母的就只有支持了。” 孙妈妈以前也是老师,为了照顾小儿子,她成了一名家庭主妇。虽然常年待在家里,但是她的观念一点都不老旧,尤其是在处理跟孩子有关的问题时,她足够开明。她也没有把照顾老二的责任强甩给老大,而是主动承担起了照顾儿子的重任。或许正是因为她坚强而又明事理,才把两个孩子培养得如此优秀吧! 孙吉祥听完妈妈的话,淡淡地说道:“说句良心话,孙平安为我付出足够多了,他休学半年,也是为了我,其实我都知道,也很感激他。现在我能养活自己,也请得起保姆,你们就不用担心我的生存问题了,让孙平安自由地追求他的梦想去吧!” 说罢,他喝了一大口饮料,妄图把自己灌醉。他知道,身为长子的哥哥从小就背负了很多压力,又因为他的“折磨”吃了很多苦。他现在懂事了,跟妈妈一样,支持哥哥远走高飞。 佟童也希望孙平安有更美好的未来,但是他一走,郝梦媛怎么办?听郝梦媛的语气,他们俩本来就游走在分手的边缘了,孙平安去意已决,他俩还能真的分手不成? 孙妈妈也在发愁这些,尤其看到佟童和耿小庆甜甜蜜蜜的样子之后,她的担忧就更重了:“梦媛是个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女孩,我特别希望她能做我的儿媳妇。虽然我们家没什么钱,但是我一定会把所有能给的都给她。她没有妈妈,我就把她当成亲生女儿一样疼。梦媛的妈妈走得早,她又懂事孝顺,为了她爸,她肯定不能出国。如果平安去了美国,他俩什么时候结婚?短则耽误她好几年,长嘛……那就说不准了。总之,把人家姑娘最好的几年全给耽误了,我可不忍心。” 孙吉祥忍不住插嘴道:“我媛姐还没说分手呢,你在这儿瞎着急什么?我不像你那样善良,哪怕对不起她,我也一定要让媛姐做我嫂子。” 郝梦媛一定非常纠结,但佟童不敢问她,只能默默祈祷她感情顺利。其实他也不希望郝梦媛去美国,因为在回到港城后,郝梦媛是他为数不多的老朋友,他们共同拥有过很多喜怒哀乐,如果这个老朋友走了,他会很舍不得。 当天晚上,佟童刚回到家,就收到了孙平安发来的微信。孙平安说,佟童去他家做客,他的妈妈非常高兴,当天晚上就跟他视频了。“我生性木讷,不怎么爱交朋友,孙吉祥又那么个德行,更交不到什么朋友。所以,除了梦媛,基本上没有朋友来我家里吃饭。我妈说,你跟你女朋友一去,我家里的人气马上就旺了,她很喜欢你们俩。” 刚进孙家,佟童就发现了这个问题,孙家的确太冷清了。虽然到处都是书,过日子的东西摆得满满当当的,但家里太安静了。 为了多赚点儿钱,孙爸爸去了港城周边一个学校任教,还跟别人开了一个辅导班,只有周末回家。孙吉祥写作需要安静,他睡眠不好,必须得带着耳塞才能睡着。所以,不论他睡着还是醒着,家里都不能有声音。为了迁就他,孙妈妈养成了蹑手蹑脚、细声细语的习惯。哪怕佟童他们在家里,孙妈妈说起话来也柔声细语的,大气不敢出的样子。 佟童跟孙平安开玩笑道:“我感觉,你们养着孙吉祥,就像养一只特别挑剔的贵妇猫。” “可是即便这样,你还是愿意跟他做朋友,真的谢谢你啊。” “你太客气了。” 真的,不管什么时候,孙平安总是把“谢谢”“不好意思”之类的词挂在嘴边,让佟童很不自在。客气多了,就不是礼貌了,而是疏远。 佟童不跟他客气,直截了当地问道:“你跟郝梦媛到底怎么办?不会真要分手吧?” “暂时不会。”孙平安说道:“跟她分手,比死亡都痛苦。” …… 一个含蓄的谦谦君子说出这样的话,大概是真的爱女朋友爱到骨子里了。 不过,郝梦媛也的确值得这份深爱。她长得清秀可爱,工作好,性格好,凭借她的条件,她想找什么样的男朋友找不到?但是,她依然坚定地跟男朋友谈着异地恋,细心地照料着他的家人,“淳朴善良”几个字简直就是为她量身定做的。 因为常年照顾孙吉祥,郝梦媛对这只贵妇猫的习性了如指掌。他淋了几滴秋雨,郝梦媛就已经联想到他得肺炎了。果不其然,孙吉祥真的病倒了,虽然他的病没有那么严重,但是他也患了一场重感冒,卧床不起。 佟童把手头的工作整理了一番,抽出时间去看望他。孙吉祥蔫蔫地躺在床上,懒懒地翻着卫斯理的小说,那画面居然有点像病弱的林黛玉。 佟童将手中的塑料袋在他面前晃了晃,孙丞材一闻,便立刻双眼放光:“哇,孙家烧烤,我可想死它了!” 佟童本来想逗逗他,看他馋的那样,又于心不忍,帮他把床桌收拾了一番,刚把烧烤放下,孙吉祥便大快朵颐起来。他的手机随手放在一边,佟童瞟了一眼,说道:“你在看读者对你的评价?” “不是,我在纳闷,论坛上怎么没有关于我的讨论了呢?很早就有传言,说我是个瘫子,前天那么多人都看到了,网上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我已经过气了吗?” “是我拜托他们的。” “?” 佟童说道:“我不是回去警告困困了吗?顺便拜托那些作者,希望他们能理解你的苦衷,尊重你的隐私。你这一路走来不容易,你的那些秘密,等你真正想公开的时候,由你自己亲自公开。” 孙吉祥本来在大口撕着烤鸡翅,听到这番话,便停住了嘴。 佟童真是个好朋友,不仅熟悉他的喜好,还那么细心地呵护他的感受。能交到这样的朋友,的确是他交了好运。 他闷闷地说了声“谢了”,又说道:“可是你这样说,他们真会那样做吗?” “人家比你想得讲义气多了,我一说完,他们就表态,要是谁拿你的残疾做文章,那良心真的坏掉了。可能困困想把你曝光,但是别人这样一说,他再曝光,就显得他是恶人了。”佟童说道:“那些作者都挺好的,你也没有必要一直排斥他们。” 孙吉祥继续吃起了鸡翅,以前他经历了太多的恶意,早就不相信“人性”了。但是佟童这样说,他便决定再相信一次。 想起上次的不愉快,孙吉祥咕哝道:“你为我做了这么多,我却什么都做不了。因为隐瞒了那位老师的消息,还让你发了脾气……对不起……” “哈?!” 最后三个字声若蚊蝇,佟童是故意这样反问的。孙吉祥清清嗓子,说道:“我跟你道歉!” “唔,倒也不必,因为你还是小孩子,没什么概念。” “我会帮你查清楚真相的。” 这下轮到佟童傻眼了。 孙吉祥看着他的眼睛,坚定地说道:“我说到做到,我一定会帮你的。” 佟童可以想出很多理由来拒绝他,但是他没有。他同样盯着孙吉祥的眼睛,点了下头:“好,一言为定。” “还有,欠‘刺芒’的债,我一定会还的。只要有我在,‘刺芒’必然会成为业内顶尖。” 他瘦小的身体里隐藏着大大的能量,说到这些,他的眼睛闪闪发光。 他放下鸡翅,仰起头来,傲然说道:“你缺乏紧迫感,但我不一样。我做什么,都要做最好的。这是我的目标,也是我的实力。” “谁说我没有紧迫感?”佟童激动起来,说道:“既然你有这份雄心壮志,那你就快点好起来,陪我一起打江山!” 第三卷 第180章 老朋友 到了九月份,新学期开学了,学校里热火朝天的,佟童也要一门心思搞事业了。他心里装着一件事,但是碍于面子,一直没问出来。 在对张垚垚的看法稍稍有所改观之后,他还是给张垚垚发了个微信:“没记错的话,我被人拿着斧头砍那天,你来店里找我,说有事要跟我说。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我差点儿忘了,你现在告诉我吧!” “我也。。忘了。”张垚垚回复道:“等我想起来再说吧!” 他忘了,大概就意味着不提那件事了。 那时他俩的关系剑拔弩张,张垚垚要说的事,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不过,经过“梨白”这一事件之后,二人都发现对方并不是十恶不赦之人,所以他们的语气缓和多了。 尤其是张垚垚,以前有点儿小事就忙着跳脚,近期居然有了一丝沉稳,甚至变得有点酷。很有可能,他之前掌握着佟童的“黑料”,现在也不提了。 佟童不知道这个变化是不是跟自己有关系,反正张垚垚暂且偃旗息鼓,他也不打算步步紧逼。佟童还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张垚垚偶尔还是有点儿人样的。 学期伊始,他忙得不可开交,不过他每周固定拜访白教授一次。白教授打趣说,佟童真的比他以前的学生还要勤奋。每当听到这样的评价,佟童总是很真挚地说:“因为我想做到最好,白教授,我很迫切。” 就好像一个娱乐圈小透明,跟一个过气前辈说——我想红,我真的特别想红。 如此“迫切”,他表达得又如此直白,白教授不免有些错愕:“做成最好的,然后呢?” “然后,就会拥有更多的话语权,就能争取到更多的机会。” 白教授没想到他会设想得如此清晰,看来,他是一定要认真搞事业了。 白教授叮嘱道:“我知道你有很多想做的事情,但是我也不得不提醒你,一定要注意分寸,不该做的事,一定不要做。” “。您放心,这个我一定会注意。” 白教授又说道:“另外,不要忘了你的初心。现在到处都在提‘初心’这个词,几乎都要提烂了。但是我相信你,你肯定知道‘初心’这两个字的价值。” “知道,我记得很清楚,我要做一个文人应该做的事情。” 白教授这才赞许地点点头,连说好几声“好”,又感叹道:“你这样的好孩子,要是不成功,真的没天理。” 佟童又被夸得不好意思,他斗胆问道:“白教授,我能问一下您的初心是什么吗?” “捧着一颗心来,不带半根草去。” 佟童原本坐着喝茶,听到这句话,登时对白教授肃然起敬,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白教授摆摆手让他坐下,笑道:“陶行知先生的名言,我借用一下而已。话说,教书育人,不就要有这种精神吗?” “话虽如此,可是将这句话铭记在心的人少之又少,真正践行的就更少了。” “嗯,所以,奉行这句话的人,才更显得可贵——好啦,我也不自我吹嘘了,总之,咱们都认真做人、认真做事就好了。” 白教授在海大并没有正式的教职,连个名誉教授都不是。他说,他跟外院的院长是老相识,人家才借给他这一间办公室。他的办公室在走廊的最西端,大概也就是十平米的样子。他回到港城还不到半年,来海大的时间更短,但房间里到处都堆满了书。 佟童每次来找他,他都会随口说出很多作品。然后,在佟童准备起身告辞时,他就蹒跚着,在一堆书里寻找,将他说的作品借给佟童。但有时候他也不借,因为那些书都绝版了。他摩挲着那些书,就像一位母亲摩挲刚出生的婴儿,满眼都是温柔的爱意。 他是真的爱书,爱到了骨子里。那种爱意,让佟童分外感动,也一次次肃然起敬。 佟童总有一种错觉——就算白教授当这个外院的院长都绰绰有余,但他居然不要任何“名分”,仿佛寄居在这象牙塔的一角,他就非常满足了。他的办公室不但面积狭小,还很偏僻,但他一点都不在意,甚至还乐在其中,因为没有人打扰,他乐得清净。到了阳光晴好的下午,阳光会透过屋外高大的梧桐洒进窗户来,白教授就沐浴在阳光里看书。佟童每次目睹到那个场景,都能体会到“手不释卷”是种怎样的乐趣。 九月快要过去了,天气也越来越凉了,在那个周末,佟童办完读书会的活动,便照例去找白教授。因为他每个周六都来,白教授也早早泡好了茶水等他。不过,那次去的时候,白教授正在会客。佟童想回避一下,但白教授招招手,说道:“你进来吧,我已经对他下逐客令了。” “……” 佟童刚想说,大可不必这样的。但是那个老者打量了佟童一番,问道:“这就是你说的那个特别勤奋的学生?” “是。” 老者埋怨道:“占着海大的办公室,不带海大的学生,反倒对外人这么殷勤。” “你在海大找出这么好的学生来,我也愿意带。” “哼!我们海大堂堂985,好学生不一抓一大把?……” 白教授催促道:“你快走吧,别罗里吧嗦的,耽误我上课。” 老者愤愤不平,但也没多说什么,而是叮嘱道:“下次一定要接电话!要不我真以为你猝死了。” “行啦,我知道了。” 老者继续喋喋不休:“咱这个岁数,有时候一个星期联系不上,那就有可能是走了……” “我都说知道了!我会给手机充电的!” 老者这才被他吼走了。 他俩的对话让佟童目瞪口呆,他原本以为,“死亡”是老年人之间的禁忌话题,没想到他俩居然聊得这么起劲,还跟老顽童一样吵了起来。 后来,白教授说,那个老头就是外语学院的院长,比他小几岁,是他的学弟。白教授继续吐槽道:“不好好搞研究,被职务所累,这两年一点成果都没有。” 其实佟童也不知道白教授有什么成果,他也从来不给佟童看自己曾经的著作。佟童尊重他的想法,他也明白,白教授依然把他的过往藏得很深,很介意别人了解他。 那天白教授借了一套杰克·伦敦的小说给他,抛开他混乱的世界观,这个作家本身的创作经历还是很值得佟童借鉴的。佟童拿着那本《热爱生命》,兴冲冲地回到了店里。让他很意外的是,久未露面的陈泽平居然在店里等他。 打工仔小贾说道:“他说他是你的朋友,我就让他在这里等你了。” 佟童很诧异,陈泽平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怎么了?你现在火了,不认识老朋友了?” “……你这是什么话?我哪儿火了?我怎么不认识你了?明明是你忙得不见人影好吧?”佟童放下书,问道:“你来我这里,怎么也不提前打声招呼?” “我爸过来送办公用品,我就跟着一起过来了。正好路过你这里,就想过来碰碰运气。” 佟童敏锐地察觉到他在说谎。送货倒有可能是真的,碰碰运气也有可能是真的,但既然佟童没在这里,他怎么没有走,还在这里等了他很久?他提前不联系,是不是担心佟童接到他的信息后,婉拒他的来访? 想到这一层,佟童也想明白了他的来意,他八成是来借钱的。 佟童让小贾去旁边买两杯茶,陈泽平连忙让他不用客气。佟童正色说道:“我从来都没跟你客气,是你一直跟我客气。” 陈泽平神色赧然,说道:“退伍之后,我没混出个样来,也没脸见老朋友。” 佟童给他一个台阶下:“瞧你说的,怎么才算混出样来?” 陈泽平非但没有混出样来,反而混得很糟糕。他说想写小说,结果到现在都没有动笔;他爸妈让他在家帮忙,他又觉得这份事业实在太平庸。他决定出去找工作,但受不了气,吃不了苦。他跟孙丞材借钱时,曾跟孙丞材大吐苦水,说公司的人欺负他,脏活累活都给他干,还净让他跑腿,干些毫无技术含量的工作。 孙丞材跟佟童吐槽道:“说实在的,我以前真没想过老陈会是这种人。我虽然没在公司上过班,但我知道厨房的规矩,所有在厨房干活的,不都是从杂活干起吗?杂活都干不好,怎么可能掌勺呢?公司是不是也是这么个道理?哪个新人不是从最简单的活干起?最简单的都干不好,其他的怎么干?” 孙丞材书念得不多,但道理懂得不少,佟童完全赞同他的观点。他也曾在公司实习过,完全能体会得到“社畜”的心酸。但是,如果不回家继承家业,也没有像他那样创业的勇气,不老老实实上班,还能干嘛呢?陈泽平不想被人使唤,又没有创业的魄力,除了跟朋友抱怨,啥事都干不了。 但是陈泽平很久才露面,佟童不想一见面就指责他,便问他近期在干什么,聚会的时候喊都喊不动他。陈泽平搓着手,笑道:“还能干嘛?干活呗!” “回家帮你爸妈打理生意?” “嗯,真的没啥意思,比你们的生活逊色多了。” 佟童听着这话就来气,也不跟他客套,说道:“我们也累啊!老孙上有老下有小,我有个生病的老父亲要照料。你啊,现在无忧无虑的,就知足吧!” “我知道,跟你们相比,我过得算很安逸了,但是安逸久了,也不行啊!”陈泽平干笑了两声,算是附和他的说法,接着,便嗫嚅道:“我跟老孙说过,其实我想做服装生意,但是我没有本钱……你也知道,我爸妈管钱管得严,两人都掉到钱眼利去了。我姐还在读博士,我这不是没有办法了,才来找你嘛……” 第四卷 第181章 大方 吴海兰曾跟佟童说起过她的创业史。好不容易念完了大学,她不顾家人的反对,辞去了光鲜的工作,然后带着东拼西凑的一万块钱,踏上了南下之路。那是她第一次创业,踌躇满志,却赔得血本无归。辛苦支撑了两年,没办法,只好把店转让给了别人。 结婚之后,她又不安分起来,做生意的梦想还在身体里涌动着。她的丈夫不支持,让她安心地待在身边,找个清闲的工作,把家里照顾好就行。尽管丈夫没什么恶意,但是吴海兰依然感受到了莫大的憋屈。她从小就是家里说了算的老大,长大后又为国争光,走到哪里都是霸气十足,她也习惯了折腾,怎么能安稳地待在家里呢? 这一次,她拿上了家里的全部积蓄,又一次南下。她决定了,要是这次再不成功,就把钱还给丈夫,然后跟他离婚。所以,她这次走得格外坚决。就这样,她迈出了事业的第一步;然后,她的店面里有了十万块钱的货;再然后,她将隔壁的店也租了下来,两间店面满满当当,衣服的档次也逐步提高,存货价值高达百万,她成了那条步行街上生意最好的人。直到现在,她有了自己的设计师,有了自己的服装品牌。 吴海兰刚开始卖衣服时,家里没有人支持她。生意有了一点起色,她每周都要去上海进一次货。没有人带女儿,她就带着钱茜茜一起去。钱茜茜很小的时候,就跟着妈妈在各种交通工具上晃荡,她又不是多么乖巧的孩子,任性起来嚎啕大哭,或者坐在地上放无赖,吴海兰拿她没有办法。直到她有足够的底气雇得起保姆,这段带娃出差的噩梦才告一段落。 一个叱咤风云的运动员,在创业初期却过得无比落魄,这种落差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了的。吴海兰吃了很多苦,但是她几乎不抱怨,她说这是自己选择的路,既然选择了,就要坚定地走下去。 想起她独自往回带货、带着女儿出差的情景,佟童都觉得头皮发麻。这样的姨妈是他的人生榜样,要是有吴海兰这股劲头,不成功才怪。 陈泽平也想做服装生意,恐怕只是一时兴起,反正佟童没有看出他的时尚嗅觉,也没有看出他有做生意的天分,更没看出他有吃苦耐劳的精神。但毕竟是“发小”,佟童不忍心打击他,便问道:“你有什么规划吗?” “我就打算把我家旁边的店面给租下来,卖精品男装。就在二中门口,肯定会有不少男生买。” 佟童不知道说什么好。二中男生绝大多数都是只会读书的“呆子”,他们宁可花一百块钱买学习资料,也不舍得花五十块钱买件t恤。再说,二中一年到头都穿校服,只需要几件私服就够了,根本不需要买那么多衣服。不过,这也说不好,说不定青春期的男孩子都追求时尚,也有不少买衣服的需求。 佟童没再说什么,而是拿起手机,径直给他转了两千块钱。“我的情况你也了解,这两千块钱可能还不够我爸一个星期的药钱,我确实没有能力给你更多了。” 陈泽平微微有些失望,强笑道:“几年前你还上过新闻,是大学生创业的典型,我以为你那时候赚了一大笔。” 佟童又来气了,说道:“确实没赚多少,而且买房子、创业,已经把钱都花得差不多了,我爸得的那个病又是个无底洞。就算你有不满,我也没什么办法了。”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肯借钱给我,我已经很感激了。谢啦,兄弟!” 佟童开玩笑道:“你不是研究周易么?你就没给自己算一卦,怎么才能发大财?” “嗨,快别提了。周易哪是我等凡人研究的?再看下去,我就没命了,太特么深奥了。” 他放弃也不算意外。佟童想留他吃晚饭,陈泽平借口要回家帮忙,没有答应。看着他的背影,佟童长长地叹气。跟孙丞材一样,他也没想到陈泽平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陈泽平吃住都在家里,唯一的娱乐活动就是玩游戏。他的开销几乎为零,每月还有父母的补贴,他怎么就一分钱都没攒下? 他借钱究竟是想创业,还是干别的? 佟童没有揭穿他,继续忙自己的工作。不过,高小宝又来了,过几天,他要参加省跆拳道协会举办的教练培训,为期两天。他故作惆怅地说道:“其实一点儿东西都学不到,不仅要关门两天,路费还得自己掏,得不偿失啊!” “你这是去见世面,扩展你的人脉关系,怎么会是得不偿失呢?” 佟童在生活上很节俭,在这些投入上从来不计较。他让高小宝保存好票据,回来报销就是了。 当“店长”以来,高小宝毛躁的毛病改了不少。他是吃过苦的人,所以更珍惜现在的工作。而且,他是非常热爱这个道馆的,每天都打扫得干干净净,认真维护里面的设施,对孩子也很有耐心。最重要的是他很诚实,每一笔收入和支出,他都如实跟“老板”汇报。 在他面前,佟童也不端着老板的架子,有时候高小宝算了糊涂账,或者出点小意外——比如把车剐蹭了,优惠价格算错了,佟童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也不怎么责怪他。 不过只有一次,佟童发了火。那是七月份,高小宝带几个比较大的孩子去体校参加考级,他担心迟到,赶路赶急了,一下子追尾了。 那场事故很小,高小宝的态度也很好,被追尾的车主看了看车的情况,也就跟他要了一百块钱,就没再过问这件事。不过,佟童看到车上的撞痕之后非常生气,忍不住数落了高小宝几句。 高小宝也憋不住了,回敬道:“这点小问题根本就不算什么,车上也没人受伤。你要是不满意,我去修车,钱也全是我出,这样行了吗?” “不是车的问题。车上的孩子呢?你安抚了吗?” 高小宝愣住了。 佟童继续说道:“虽然他们都是大孩子了,但是你敢保证他们没受到惊吓?” 都是几个神经大条的男孩子,谁会被这么屁大点事吓住?高小宝狡辩道:“他们嘻嘻哈哈的,一点都没受影响。” “那万一他们回家,跟父母说起这件事呢?” 高小宝又愣住了。 佟童继续说道:“这事往小了说,是我们开车技术的问题;往大了说,是我们安全意识淡漠的问题。现在的家长把孩子看得多重,不用我说了吧?咱们出了一点小事故,就有可能失去他们的信任。” 说罢,佟童转给高小宝五百块钱,让他买一些水果饮料什么的,挨家挨户地送过去,亲自跟家长说明出车祸的原因,诚心诚意地跟他们道歉。 多大点事,至于吗?高小宝很不服气,佟童也没有再数落他,而是转身走了,给他留足了面子。高小宝想明白之后,也乖乖照做了。 让他没想到的是,在他登门道歉不久,就接连增加了好几个“客户”。他们把孩子送来的时候,直截了当地说——是那几位接受道歉的家长介绍过来的。 而且,他们无一例外地说——你们态度好,责任心强,把孩子交给你们,我们放心。 高小宝没想到,这么一点小事,居然会带来这样的变化。果然,口碑就是最好的广告。不管怎么说,老板的眼界就是不一样。 通过这些点点滴滴的小事,高小宝越发佩服老板,虽然嘴上不说。佟童也从来都不居功自傲,这事过去就过去了,再也不提了,还说道馆能有今天的规模,都是高小宝的功劳。 都说朋友不适合合伙创业,但他们俩却非常和谐,几乎没有闹过矛盾。他们之间有发自内心的尊重,有足够的信任,才能这样互相扶持吧! 高小宝进来的时候,跟陈泽平擦肩而过,他俩之前见过一两次,因此有点面熟。跟佟童说完工作上的事之后,高小宝说道:“没记错的话,那人是你的发小吧?” “嗯,现在变成不怎么亲的发小了。”佟童苦笑道:“如果不跟我借钱,可能都不记得我这个朋友了。” 高小宝发出一阵狂笑:“跟你借钱?我没见过比你更穷的老板了!你这情况,居然还有闲钱借给别人?” “所以我在反思,我是不是太菩萨心肠了。那是我留着下个月吃饭的钱,他借走了,我该咋办呢?” 佟童说到这份上了,真的太可怜了。高小宝觉得自己该表示表示,但是他同样穷得叮当响,没有大方的底气。他干咳了几声,不知该怎样接下去。佟童主动说道:“你参加那个教练培训,是在林市吧?” “嗯,我还打算去看看钱茜茜。”高小宝解释道:“听说她还得动两三次手术,好可怜。” “你听谁说的?” “她跟我说的啊!我俩有微信。”高小宝滔滔不绝地说道:“她的微博,小红书什么的我也全都关注了,还别说,她挺时髦的,是个小网红了。不过,她也真是有钱。前几天晒出了她的购物记录,说是上不了学,心情懊恼,购物发泄一下。也就几双耐克鞋,我认得出来,其他的那些牌子我都不认识,但是没有一件低于一千的。我算了算,她一晚上就花了一万。” 钱茜茜的微信号还是“so uch oney”,依然在赤裸裸地宣告“姐有的是钱”。这种性格也挺好的,敞亮,大方,就是容易招人嫉妒。 高小宝说完后,往沙发上一趟,惆怅地说道:“人家打工的,都比你这个当老板的有钱。” “人家再有钱,也是辛辛苦苦赚的。”佟童冷不丁地说道:“你对她了解得真够透彻的。” 高小宝涨红了脸,语无伦次地说道:“不就是……哎呀,都是你的打工仔,所以就……亲近了嘛!” 佟童似笑非笑,开玩笑道:“你们没有聚在一起吐槽我?” “吐槽?我敢说你一句坏话,钱茜茜就要撕烂我的嘴,敲碎我的骨头……那个小妞,凶狠着呢!” 佟童继续开玩笑道:“那就是说,你还是想吐槽我?” 高小宝哑然失色,无奈说道:“得得得,不跟你说了,再说我就没命了!” 高小宝慌忙逃走了,陈泽平没来得及喝的饮料,他给顺手拿走了。都走出一段路了,他又折了回来,问道:“用不用借你点儿钱?” “借我钱?为啥?贿赂我?放心,就算你说我坏话,我也不会把你开除。” “你不是说,把下个月的生活费都借给你发小了么?” “那也不用你借,需要钱的话,我肯定会搜刮你的。”佟童很感动,但是冲着他的身影踹了一脚:“切,在我面前,还装什么大方?” 第四卷 第182章 走亲戚(上) 佟童答应过钱茜茜要去看她,结果一直有事耽搁,他想来想去,觉得应该信守承诺。于是,在高小宝回到港城的下一个星期,他跟耿小庆一起驱车前往林市,去看望钱茜茜。 佟童说,他的心情很微妙,从理论上来说,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走亲戚。除了兴奋,还有一点忐忑。甚至,连走亲戚的规矩都不太清楚。耿小庆一把握住他的手,说道:“咱俩同病相怜,佟老板,感谢你给我一个走亲戚的机会。” 他们两个的确都是没有亲戚的人。佟童哼着歌,缓解自己的紧张:“去我姨妈家而已,有啥好紧张的呢?” 那天吴海兰也特别开心,给他打了好几通电话,告诉他走哪条路更快。不过,到了半上午,她的工厂出了点问题,她赶着处理去了,争取中午回来。 哥哥来了,钱茜茜欢呼雀跃——当然,没能跃起来。她的伤比预想的严重,她长期处于仰着脖子的状态,走路也不利索。虽然家里有钱,可以给她请最好的医生,但该有的痛苦一点都不少。她疼得流眼泪的时候,就更加埋怨张垚垚,都怪那个冒失鬼,把她害得这样惨。 佟童劝道:“也别埋怨他了,如果不是他,你有可能吃那个外教的亏。反正,这就是你命中一劫,躲也躲不过去。跟那种吃亏比起来,这点痛苦就不算什么了。” 钱茜茜深以为然,可惜不能点头。 吴海兰在林市有好几套房子,目前住的是一套二百多平米的大平层。佟童跟钱茜茜说了一会儿话,保姆就带着他和耿小庆参观了一番。这套房子一共有三个套间,保姆房虽然不是套间,但比耿小庆的住宿条件还要好。耿小庆开玩笑道,与其给佟童做媳妇,还不如来吴海兰家做阿姨住得舒服。 阿姨也开玩笑道:“这么好的男人,你舍得不要?那我就把我闺女介绍给他!听吴总说,他可是个万里挑一的好青年呢!” “阿姨,万里挑一可太夸张了,我承担不起。” 耿小庆一把挽起了男朋友的胳膊,说道:“我也就随口一说,我可舍不得把他让给别人。” 佟童看得出来,耿小庆是真的很喜欢这套大房子。它建在闹市区,却跟街道有一定的距离,一面靠近山体,保持了它的幽静。所以,这里生活方便,但一点都不吵闹,空气还特别好。客厅有大大的落地窗,窗边摆放着大簇绿植,白纱窗轻轻飘动,拂过绿植,那画面非常清新。如果在那里拍照,几乎不用修图,就能拍出日系小清新的效果。 佟童捏了捏她的手,说道:“三十岁之前,让你住上这样的大房子,好不好?” 耿小庆略略心酸:“你上次说的好像是三十五岁左右吧?” “不,我要把目标提前。我要一心一意搞事业,让你过上好日子。” 被发配到小地方以来,耿小庆一直都在强颜欢笑,把佟童当成最大的安慰。她不好意思跟佟童说,她憋着一股气,还想回到一线城市工作。佟童都定下这样的目标了,她就更说不出口了。 为了讨好钱茜茜,耿小庆给她带了一份礼物,那是她在日本留学时,在环球影城买的一个史努比主题的笔袋。 一个笔袋价值近百,对钱茜茜来说,这点小钱根本不算什么。不过,耿小庆的心意最难得:“想送你衣服吧,可你妈妈就是赫赫有名的服装公司大老板,你什么样的衣服都有。送电子产品呢,又太奢侈了,我和你哥哥在攒钱买房子,负担起来有点困难。我想来想去,听说你最近在学韩语,还在学电影,那我就把这个笔袋送给你吧!这是我2017年回国之前买的,本就想送给有缘人,正好你在好好学习,希望我的学霸之气,可以传递给你。” 钱茜茜果然很开心,她更喜欢的是隐藏在笔袋里的“学霸之气”。她以前不喜欢耿小庆,但是对耿小庆的能力,她还是十分佩服的。如果她有耿小庆五分之一的功力,最差也得考个211 钱茜茜高兴地收下了笔袋,佟童却觉得那个场景似曾相识。在他高考之前,孟老师也送他一个“金榜题名”的笔袋。他果然金榜题名,但是她却没有看到。 如此一来,那个笔袋似乎有点悲剧的意味。但是他不愿多想,他知道,耿小庆是出于善意,才将笔袋送给钱茜茜的。 耿小庆去厨房帮保姆准备午饭了,钱茜茜高兴地拉着佟童的手,跟哥哥撒起娇来。她说,本来不想让耿小庆做她的嫂子,但是她好像变了不少,做她的嫂子也没什么。 “变了不少?我怎么没觉得?” “就是吧,她以前眼里有一股狠劲儿,让人怪害怕的。但是呢,她现在倒挺好的,眉眼比以前温柔多了。还有,她以前就像个机器人一样,说话做事硬邦邦的。我从来都没想到,她居然还会用心给我准备礼物,还送到我心坎里去了。” 佟童天天跟耿小庆在一起,对她的这些变化感知得不怎么明显。钱茜茜很久都没见到她了,对她的变化非常敏感。难道,跟佟童在一起,她真的变温柔了? 说起礼物,佟童想了起来,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来,说道:“听说我来看你,孙吉祥也给你准备了礼物。” 钱茜茜打开盒子,一个手机壳映入眼帘。上面写着“暴富”“健康”两个大字,非常简陋,也说不上好看。但是钱茜茜却笑了,说道:“他怎么知道我的愿望?受伤之后,我每次更新微博,都会以这两个词结束。因为,这是我现在最迫切的愿望了。” “唔,原来是这样啊!我说呢,我说这个手机壳丑到我都嫌弃,他却说你一定会喜欢。原来,他一直关注着你的微博啊!” 钱茜茜揉搓着手机壳,说道:“大概是吧!我前几天刚换了手机,这个在微博上也能显示出来。大概,他是看到了我手机的信息,才定做了这个手机壳吧!” 佟童频频点头:“这小子,对你的生活观察得细致入微,我小看他了,他比我了解你。” 钱茜茜很感动,但依然拒绝使用这个手机壳:“我收好了,放在我房间的抽屉里,但它真的太丑了,我不能用。你替我转告一声谢谢。” “没问题。我也给他打过预防针了,就算你不用,他应该也不会太失落。” 钱茜茜笑弯了腰:“这个人,观察得细致有什么用?一点都不了解女孩子爱美的心思,亏得他以前还交过女朋友。” 看样子,她是察觉到了孙吉祥对她的好感。佟童本来想分别叮嘱他俩一番,但最后又什么都没说。作为朋友,作为哥哥,他要做的只是旁观,保护好妹妹不受伤害就是了。 钱茜茜是个清新靓丽的小美女,家里又有很多钱,估计很多男生想追又不敢追。但是孙吉祥自信得很,他赚钱的动力就是豪宅香车美女,他总是很自信地以为,只要他足够优秀,他就敢追求钱茜茜。 别的不说,这股自信感,佟童的确是佩服的。 钱茜茜把手机壳收了起来,冷不丁地问道:“上周高小宝也来看我了,你怎么没跟他一起来?” “上周我也忙啊!” 钱茜茜鼓着腮帮子,紧盯着佟童。虽然没有开口,但佟童已然知晓,她是在说——你少来这套。 佟童只好实话实话:“他喜欢你,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他来看你,我为什么要当电灯泡?” “……你知道他喜欢我?” “……谁不知道?小贾都知道好吧!” 钱茜茜眼珠子骨碌一转,说道:“可是你不阻止他?” “人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他也有。作为他的好朋友,我鼓励他追求爱情。但是,我也相信你有判断能力,能判断他是不是你喜欢的人。我允许他追求你,但是不允许他伤害你。” 钱茜茜胸口一暖,似乎是想说“有哥哥真好”。她又问道:“哥,你觉得高小宝配得上我吗?” “他出身贫苦,但他是一个挺不错的人,不论对事业、对家庭都很上心,对朋友也很照顾。至少在我看来,他是有资格追求你的。当然,我还是那句话,你喜不喜欢他,你觉得他能不能配得上你,这需要你自己做出判断。我嘛,暂且就是一个旁观者。” “那……孙吉祥对我有好感,高小宝也是。他们两个,你支持谁?” “这不是支不支持的问题,我只是坚决不允许他俩伤害你,其他的,你自己做决定。” 钱茜茜笑了,刮了佟童鼻子一下:“你是个好哥哥,也是个好朋友。” “行啦,别夸了,好妹妹。” 钱茜茜特别想抱着他撒娇,但她的行动还不利索,这个念头只能作罢。她像个六七岁的小孩子一样,兴冲冲地给佟童介绍她正在看的书,还有她喜欢的电影。尽管佟童并不是很了解,但拿出最大的耐心来倾听。说着说着,钱茜茜突然说道:“你不觉得很没劲?” “……不会啊,我听得好好的。” “以前,家里只有邓姨(保姆)陪着我,我妈妈对我喜欢的东西一窍不通。我爸倒比她有耐心,每次跟他在一起,我就会滔滔不绝。但是有一次,我一转头,发现我爸已经睡着了。”钱茜茜揉了揉鼻子,把哭腔全给揉了回去:“在遇到你之后,我才重新有了倾诉的欲望。” 钱茜茜还说,在她受伤之后,爸爸过来陪了她好几天。佟童原本以为钱爸爸是个老实憨厚、对事业没有太大追求的人,整天乐呵呵、慢悠悠的,所以才被吴海兰给甩了。其实并不是,钱爸爸常年从事政法工作,做事一丝不苟,一板一眼。不是无趣,而是无聊。而吴海兰风风火火,热情爽朗,跟这样的丈夫生活在一起,差点儿就抑郁了。 在得知女儿受伤的真相之后,钱爸爸很愤怒。钱茜茜以为他要去找张垚垚或者ti算账,没想到他冲妈妈发了火。当着钱茜茜的面,他斥责吴海兰“真是结交了一门好亲戚”。吴海兰一点就炸,不过顾忌受伤的女儿,才没有大吵大闹,而是语气低沉地把他赶了出去,让他有事去外面说。 在家养伤这段时间,钱茜茜发觉了父母的问题所在,对他们的复婚也不抱什么幻想了,甚至对他俩的决裂也并不感到受伤了。她说,就目前而言,妈妈是她最崇拜的人,她希望妈妈过得幸福。 第四卷 第183章 走亲戚(下) 过了十二点,吴海兰总算回来了。佟童问她问题解决完了没有,她爽朗地大笑道:“生意做得大,问题就没有解决完的时候。不过呢,今天没有什么比陪你吃饭更重要的事了,你们才是第一位的。” “兰姨,这多不好意思,我们耽误你工作了。” “嗨,这话说得!难道姨妈连陪你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工作是忙不完的,陪我外甥才是正经。” 一句“外甥”让佟童周身暖洋洋的。吴海兰换了一身衣服,问道:“怎么样?姨家里还不错吧?” “嗯,真的挺好的,是我奋斗的目标。” “要不要直接来林市发展?姨家里四套房子,你随便住。” 吴海兰是认真的,佟童却像是受到了惊吓,连连拒绝:“不用了,兰姨,那怎么能行呢?” 吴海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这孩子,还是跟我太客气了。我说了好几遍了,咱们是亲人,亲人之间,说话要放开,我可以批评你,你也可以跟我撒娇。佟童,这才是亲人之间该有的样子。” 佟童被她说了几句,害羞地低下了头。又在心底细细品位她说的这番话,便豁了出去,亲昵地说道:“好啦,姨妈,你要是去港城发展,我一定跟你混,缠着你,让你给我买房买车。” 吴海兰又拍了拍他:“孺子可教也!不过,你还真是让我心疼。这么多年,连一个亲人都没有,跟谁都是客客气气的,活得多累啊!” 佟童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轻轻抖了抖肩膀。吴海兰说得在理,但是他更在意的是自己的肩膀。老韩提醒过他的,吴海兰是大力水手,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的力道依然不减,被她拍了两下,佟童感觉骨头咔咔响。 吴海兰浑然不觉,自豪地说道:“当时装修这房子,我就花了小一百万,在我的几套房子里,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套。” “嗯,说实在的,我也特别喜欢。户型好,地段好,一切都很完美。”说罢,佟童指了指她的床头,说道:“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那里。” 那里放着吴海兰跟苏子珊的合影,年轻的苏子珊像极了林青霞和钟楚红的结合体,既清纯可人,又有一股傲人的英气。尽管没有人说那是苏子珊,但佟童依然一眼就认出来了。他看着那张照片,久久都不忍离去。 钱茜茜体贴地说道:“哥,要不,你先抱着这张照片吧……” “不了,这是姨妈的房间。等她回来了,我再跟她说。” 吴海兰顺着佟童的手看过去,看到了苏子珊的照片,接着便叹了一口气:“是我考虑不周,上次去港城看你,应该带上你妈妈的照片,给你复印几份的。” 能要到妈妈的照片,佟童固然很高兴。但更让他感动的是吴海兰的情谊,这么多年了,她依然把好姐妹的照片放在床头,足以见得苏子珊在她心目中的地位了。 午餐很丰盛。准确来说,这是耿小庆第一次正式拜访吴海兰,这次“走亲戚”,她比佟童紧张无数倍。吴海兰对她表现出了恰到好处的热情,听说了她的学历之后,又表达了适当的惊叹,也对女儿做出了适当的鞭策:“看看,你这位姐姐,什么辅导班都没上,就考上了北大,你呢?你还有什么理由懈怠?” 钱茜茜不服气地说道:“姐姐送我一个笔袋,还把她的学霸之气送给我了。妈,你要承认,人与人之间是有很大差别的,我的智商的确不怎么高。” 吴海兰笑道:“听听!干啥啥不行,找理由第一名!” 耿小庆急忙说道:“兰姨,茜茜在电影上有天分,以前只是走弯了路,现在找到方向了,以后肯定比我优秀多了。” 耿小庆顿了顿,又说道:“另外,兰姨,我也并不是没有上过辅导班。高中时期,在佟童的帮助下,我还是上过几天的。” 吴海兰吃了一惊:“佟童怎么有能力供你上辅导班?他应该是全校闻名的贫困生吧!” 是啊,耿小庆也知道,她上辅导班的钱,是佟童跟几个好朋友借的,还有他省吃俭用存下来的贫困补助,这些耿小庆都知道,但她还是心安理得地接受了佟童的帮助。 如今再回想起来,那时的确对不起佟童。所以,吴海兰一发问,耿小庆便涨红了脸,不好意思作答。佟童微微一笑,说道:“我是男生嘛!本来就应该照顾女生,更何况小庆还有恩于我。兰姨,可能那时候我就已经在做投资了,给我未来的媳妇投资,我的眼光是不是一级棒?” 佟童的话让大家都笑了起来,耿小庆也不尴尬了。但是她很敏锐地察觉到,吴海兰笑着,轻轻摇了摇头。她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难道“辅导班”一事还是给吴海兰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她还没来得及细想,吴海兰便问起了她的职业规划。这正是耿小庆的痛处,她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佟童又替她站了出来:“兰姨,小庆在北京工作得好好的,跟一位有权有势的同事结了梁子,才到港城工作了。不过,这算因祸得福,我俩能长久地在一起了。” 吴海兰频频点头,搅动着汤汁,冷不丁地说道:“小庆,你肯定不甘心,对吧?” 吴海兰也就是随便一问,耿小庆却又有些慌了。她很害怕吴海兰的眼睛,那双看起来温柔和善,但是深不见底的眼睛。 吴海兰没有逼迫她,只是幽幽地说道:“爱情事业难两全,就看你如何取舍了。” 如果吴海兰是陌生人,耿小庆肯定会骂她一句千年老妖婆。但她偏偏是佟童的姨妈,耿小庆只能陪着笑,言不由衷地说道:“谢谢兰姨的教诲,我一定好好考虑。” 快吃完饭了,佟童收到了高小宝发来的微信,他说,道馆的车被撞了,车屁股凹进去一块,他都心疼死了。 佟童比他还要心疼,连忙让他查一下附近的摄像头,找找肇事车辆。高小宝懊恼地说道:“我刚去郊区看房子了,这里荒无人烟的,我上哪儿找摄像头去?不过,你也别担心,修车的钱我出就是了。” 道馆的任何财产都是佟童从牙缝里省出来的,那辆车虽然也是二手的,但也是他的心头爱。刹那间,“走亲戚”的好心情荡然无存,佟童郁闷死了。 吴海兰听到他在打电话,便问道:“你的车没有装行车记录仪?” “没有。”佟童颇为赧然:“为了省钱,那辆车没有装。” “……再怎么省,保障安全的东西不能省啊!才几个钱,姨给你报销!” “不用了,兰姨,这点钱我还是有的。但是我想不明白,是谁撞的?高小宝说,他把车停在郊区,那里很空旷。按理说,不应该撞得那么重啊!” “会不会有可能是新手?” 佟童摇了摇头:“新手胆子都比较小,如果撞了别人,至少会下车查看,直接逃走的概率不会太大。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有人故意撞的。” 说到这里,佟童的脑海里突然一片清明:“趁我今天不在港城,就撞我的车来挑衅我?!” 耿小庆插嘴道:“是张垚垚?你跟他结的梁子还没过去?” “应该不是张垚垚,至少最近几天,他不会对我有那么大的敌意。” 吴海兰猜出是谁来了,但是没吱声,而是给佟童使了一个眼色。她说道:“今天来我家做客,你们都得开开心心的。说好了,修车的钱我来出,装行车记录仪的钱,也是我来出。” 佟童来不及拒绝,吴海兰大手一挥,又说道:“小庆,你在家陪茜茜说会儿话,我带佟童出去复印几张照片,很快就回来,然后带你们出去逛逛,行不行?” 吴海兰很有可能是有事跟佟童商量,故意支开耿小庆的。可即便想到了这层,耿小庆也无能为力,只能强笑着答应了。 走出家门后,吴海兰直截了当地说,她怀疑这场事故是苏子龙策划的,这个想法跟佟童的不谋而合。吴海兰又问道:“你和你姥爷、舅舅的矛盾,耿小庆知道多少?” “差不多都知道吧!” 吴海兰微微叹气。 佟童诧异地问道:“她是我最亲近的人,难道我不能告诉她吗?” 吴海兰深思熟虑之后,又直截了当地说道:“佟童,别怪姨妈心直口快,我是打心眼里觉得,你俩走不到一块。” 一盆冷水从头顶浇下,佟童一下子冻麻木了。 “耿小庆……她是不甘心待在港城的。从你种种描述来看,她最看重的是她自己的利益。你可能会说,你是她最重要的人。但是,如果在你和重大利益之间做个抉择,你猜她会怎么选?” 不用猜,过往的种种都能给出答案。 吴海兰轻笑道:“她之所以还留在港城,大概是因为,还没有碰到足够让她心动的利益吧!” 佟童彻底石化了。他没有吴海兰那样老辣的眼光,也不知道该如何接受她的说法。 佟童尚且没有听懂知识点,吴海兰又自顾自地讲了下去:“我不希望你受伤害,也不想让耿小庆知道你们家的那些过往。说实在的,她如此看中利益,渴望成功,被苏子龙利用的可能性太高了!” 第四卷 第184章 得到很多爱的人 在思考苏子龙为什么要撞自己之前,佟童必须先考虑一个问题——他真的爱耿小庆吗? 他看了很多书,经历了很多事,但他很难找到他跟耿小庆这样的模式。以前他习惯将问题简单化,极少考虑爱情是什么,他喜欢什么样的人。他觉得,只要两个人互相喜欢,就在一起了。而且,他对耿小庆的好,大概是出于一种习惯,一种从小到大养成的习惯。 他让吴海兰不要说下去了,他脑子很乱。吴海兰却说道:“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但是该说的话我还是要说,良药苦口利于病。佟童,姨并不是想拆散你们,只是希望你能考虑清楚,她是不是你相伴一生的姑娘。” 佟童固执地说道:“她是有一些缺点,但是钱茜茜都说,她跟以前比有很大的变化。” 吴海兰欲言又止,大概是怕说多了,佟童产生抵触心理,再疏远她这个姨妈。快走到照相馆了,吴海兰忍不住,又问道:“耿小庆那样的出身,她是怎么去日本留学的?” “说是日本的教授很欣赏她,不仅给了她奖学金,还为她做了担保,免除了存款证明。” “那个教授之前认识她?还是通过别的途径了解到了她?” 佟童如实说道:“这个我还真不清楚。” 吴海兰自问自答:“当然,她能从那么恶劣的环境考上北大,足以说明她的优秀。被日本教授赏识,也是有可能的。” “兰姨,我知道你对小庆有偏见,但她的实力是不容置疑的。而且,她也不至于为了一个留学的机会,出卖自己的肉体什么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佟童。我想问你的是,她那么有能耐,经历又那么丰富,你和她分开那么多年,对她了解多少?” 分开的七年间,佟童确实对耿小庆的经历知之甚少。耿小庆只跟他说起过,有一位尹姓的港城同学对她表达过好感,二人暧昧过一段时间。但是在尹同学亮出自己“港城人”的身份之后,耿小庆就退缩了,再也没有跟他联系过。 佟童叹了口气,挠了挠头:“姨,你说得对,我确实对她不够了解。但是,我相信她。” 吴海兰把照片交给老板,跟老板说明要求,又跟佟童说道:“那你问问你自己,喜欢她什么?” 佟童又愣住了。 在形容女孩子时,人们往往会用上美丽、善良、清纯、可爱……等一类的形容词,但是耿小庆除了“美丽”之外,好像跟其他的形容词并不沾边。 就像钱茜茜说的那样,耿小庆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狠劲。对自己狠,对别人也狠。佟童喜欢这股狠劲吗?好像,也不太喜欢。 吴海兰这才适可而止,说道:“我还是那句话,我尊重你的选择,但是我只希望你考虑清楚。不管你未来娶的人是谁,我都一样疼她,像疼你一样。” 在等待取照片的工夫,吴海兰跟佟童一起出去走了走。已经快到十月了,阳光还是很炽热,只穿一件短袖都不觉得冷。吴海兰又絮絮地说起了一些往事,不过这次基本都是吐槽苏子龙的。佟童说,上次在高尔夫会所冲撞了苏子龙,大概就是因为那件事,苏子龙怀恨在心,要给他个教训吧! 佟童不满地说道:“当时我也没揍他,他的人还扔了一个球,砸到我朋友身上。这个仇我还没报呢,他怎么就惦记着先来报复我呢?” “要不说他阴狠毒辣。第一个老婆死了之后,在港城有头有脸的人家都不愿意再把女儿嫁给他。稍微一打听,就能知道他的事迹了,谁敢把闺女送进狼窝?” 孟星云长期寄居在苏家,对苏子龙的为人一清二楚。即便如此,她还是义无反顾地嫁给了他,如此说来,她还真是勇气可嘉。 “佟童,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目的撞的你,还是那句话,千万别冲动。” “兰姨,你放心,哪怕是为了保护身边的人,我也不会冲动的。”佟童说道:“再说,我还没有强大到跟他抗衡的地步。不过,兰姨,既然他还在监视我的生活,那就说明,他有可能知道咱俩已经相认了,这会不会影响到你?” “你还小,不是他的对手。但我不一样,我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放心,他不敢动我。”吴海兰握着手机,目视前方,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我决定去看看你姥爷。” “嗯?!” “一直有传言说他身体不好,上次大领导去昌和视察工作,他都没能陪同。这都过去一阵子了,也没见他露面。不管怎么说,他是我姨夫,我姨去世后他也没有再娶。所以,我算是他很近的亲戚了,去看他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佟童思索着,可能苏昌和也知道他跟吴海兰相认了。吴海兰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他了,在这个节骨眼上拜访苏昌和,她是打算主动出击,将相认的经历和盘托出? 但是这样做有什么好处?佟童想不出来。吴海兰长出一口气,说道:“他敢提起你来吗?恐怕不敢。因为,他承认你死了,他亲自给你办的葬礼,这是所有亲戚朋友全都知道的。如果他真问起来,我就说,我只知道你是茜茜的救命恩人。反正,我是去探病的,名正言顺,别人看了也不会说什么。” “兰姨,你想去打听些什么呢?” “苏子龙。”吴海兰坚定地说道:“如果你姥爷提起了你,我就问问他,当年舒雨桐走丢的时候,苏子龙在干什么?你们为什么都巴不得那个孩子死掉?还有,你妈妈走之前,有没有跟苏子龙接触过。” “可是这样问他,你会不会有危险?” “佟童,凡事都有危险,真相是等不来的,只有主动出击。” 吴海兰的头脑很清晰,她说出来的每件事,都已经在脑海中深思熟虑过了。佟童还是不想让她冒险,但在吴海兰看来,佟童只是个小孩子,需要她保护的小孩子。 他们取了照片回到家,佟童手里多了两个购物袋。他将购物袋递给耿小庆,说道:“刚刚路过吴总的一家连锁店,她说,这家连锁店是主打轻奢、精英路线的,符合你的气质,所以给你拿了两套。” 耿小庆受宠若惊,她在这里忐忑半天了,完全没想到吴海兰居然会给她买衣服。打开一看,是一件奶白色的羊毛连衣裙,另一身是套装,蓝色真丝衬衫搭配白色真丝阔腿裤。 不用问价格,只要用手一摸,就知道这两身衣服价格不菲。吴海兰催促她穿上看看,耿小庆先穿了那件羊毛连衣裙,不仅好看,而且非常舒适。吴海兰满意地点点头:“不错,这件羊绒连衣裙,真的很适合你,应该找你当模特。” “纯羊绒的?怪不得这么暖和!”耿小庆一下子睁大了眼睛:“可是这得多少钱啊?” “你们跟钱茜茜不一样,她是小孩子嘛,就爱赶时髦,只追求好看。但你们工作了,穿衣服就要讲究了,不要只看款式,更要看面料。面料的质感,一眼就能看出来,摸着更是不一样。”吴海兰开玩笑道:“虽然这两件不便宜,但我有内部价,能打七折。” 堂堂吴总,买自家的东西居然还要花钱?佟童俯在耿小庆耳边说道:“‘吴总’都没有表明身份,只说自己是‘朝歌’女装的员工。连锁店老板估计也没想太多,更没想到她就是老板,兰姨最后付账的时候她才知道了。我暼了一眼,你这两套衣服三千多呢。” 耿小庆穿过名牌,但从没穿过这么奢侈的衣服,她连连说,这个太贵了,不能接受。吴海兰轻轻堵住了她的嘴:“不要客气,我已经这么大岁数了,挣钱就是给你们这些孩子花的。” 耿小庆大为感动,在吴海兰身上,她才看到了“母亲”的光辉。哪怕钱茜茜生活在单亲家庭中,但是她有这样的妈妈,也足够幸福了。 在吴海兰的强烈挽留下,佟童和耿小庆决定在林市住一晚再走。因为住在姨妈家,二人收敛了很多。虽然共处一室,但耿小庆睡床,佟童打地铺。 两个人都心事重重,谁都睡不着。过了好半天,耿小庆叹气,幽幽地说道:“来这里我才发现自己很可怜。” “为什么?” “因为……母爱这个东西,我居然是从别人身上体会到的。”说着说着,耿小庆眼角发酸:“我在日本的时候有一个同学,也是女生,跟郝梦媛的性格很像,但是比她更文静内秀一些。你猜,日本同学是怎么夸她的?” “怎么夸的?” “王桑,你一看,就是从小到大得到很多爱的人。”为了掩饰自己的失落,耿小庆又故作开朗地说道:“不过,在日语里面,王加上桑,这个发音的确不怎么美妙。” 佟童笑道:“那耿桑呢?” 耿小庆撇撇嘴:“也强不到哪里去。就用中文讲出来,也不好听啊!我的人生,一直很丧,而且越来越丧。我以为自己足够强大,就会看起来什么都不缺。然而我错了,我严重缺爱,像个乞丐,这点太明显了,别人都笑话我,或者同情我。” 她说到这里,佟童恍然大悟,他明白自己喜欢耿小庆哪里了。 他不就喜欢那股倔强背后的脆弱吗? 他迅速钻到耿小庆被窝里,替她擦去眼角的泪滴,说道:“我会好好疼爱你,让你也变成得到很多爱的人。” 耿小庆突然泣不成声:“我这样的人,在你姨妈面前多狼狈啊!她肯定不喜欢我。” “不会的,她今天叫我出去,也只是问了问你的情况,问我为什么喜欢你。” “那你答上来了?” 佟童如实回答:“说实在的,当时有点懵,不过,刚才找到答案了。” 不等耿小庆反抗,佟童便亲吻着她的脸颊,让她尖叫着躲闪。然后,佟童才说道:“我要好好疼惜你,因为……你将所有的柔弱都展现给了我一个人。” 第四卷 第185章 向温暖靠近 没有因为贫穷而自卑,而是因为没有得到最够的爱而自卑。 这样的耿小庆,又让佟童狠狠地心疼了一回。 那个周六,佟童没有做生意,也没有去跟白教授讨教。他们在林市无忧无虑玩了一天半,在周日下午,才依依不舍地踏上了回家的路。 临走之前,吴海兰拉着耿小庆的手,说道:“你的确是个很优秀的女孩子,我希望我家茜茜能跟你一样热爱学习。但是,作为长辈,我不希望你太拼了,更不希望你跟佟童两地分居。对于未来,你们一定要慎重考虑。” 短短一天半,吴海兰已经把耿小庆的心思全给看透了——她不甘心留在港城,她在千方百计地寻找机会回到她原来的地方。很奇怪,这次耿小庆没有感到不悦,她点了点头,说道:“兰姨,我会权衡的。佟童永远是我最重要的人,这个您放心。” 吴海兰分别拥抱了他们俩:“虽然我很忙,但是我真不希望你们走,你们要是能在这里长住就好了。” 耿小庆说道:“我也不想走,说实话,从小到大,这是我第一次体会到家的温暖。” 说着说着,耿小庆的眼圈又红了,佟童都没有见她如此真情流露过,也从未见过她对亲情如此渴望。也是,吴海兰不仅给她买了衣服,还带着他们游山玩水,吃林市最有名的美食。耿小庆的颈椎不好,吴海兰便慷慨地给她送了一个按摩仪,让佟童监督她使用。 佟童也被吴海兰的一系列操作给惊呆了。他以为吴海兰对耿小庆印象不好,但实际上不是那样的。吴海兰悄悄跟他说,说到底,耿小庆也是个可怜的女孩子。没有人爱她,她就学不会爱别人。只要好好待她,她也会变得温暖。 在吴海兰家做客的时间,耿小庆争着去厨房帮忙,给阿姨打下手,争着刷碗……这些吴海兰全都看在眼里。她跟佟童说:“耿小庆的一些做法,跟小时候的我很像。我是家里老大,爸妈的大部分精力都在弟弟妹妹身上。为了博得他们的关注,我也像她这样,拼命地讨好他们。直到十岁那年暑假,去了我小姨——也就是你姥姥家,你姥姥家庭条件很好,对我也很好,我生怕这种好日子早早结束,就想尽法子好好表现。做饭、洗衣、拖地,只要我能干的家务,我都帮着干。那时,你姥姥拉着我的手,跟我说,海兰,你还是孩子,也是我们家的小客人,客人是不需要动手的。你这样干活,让我这个当主人的心里很不好受。我心眼实诚,就跟你姥姥实话实说,我怕我不干活,大人就不喜欢我了。你姥姥一把把我揽进怀里,跟我说,小姨疼你,不是因为你干活,就是因为你是小姨的外甥。你呀,就跟珊珊一样,每天吃喝玩乐,在这里过得轻松快乐,小姨会比现在更高兴的。” 说着说着,吴海兰也动了真感情:“我好强,但在不知不觉间,养成了讨好别人的习惯。耿小庆又何尝不是呢?我比她幸运的是,从小就有善良的小姨疼爱我,有一个好妹妹对我很好,所以我才过得很快乐,也学会了照顾别人。昨晚我想明白了,不能对你女朋友那么苛刻。更重要的是,要好好疼爱她。” 听到这番话,佟童也很感动。难怪吴海兰会记得舒云开的种种喜好,记得曾海明的点点滴滴……她就是一个细心的大姐大,霸气而又温柔地照顾每一个人。 尽管佟童也贪恋这种家庭的温暖,但他必须得回去赚钱了。他跟吴海兰告了别,说道:“我们来这一趟,你花了好多钱。再在这里住下去,我都不好意思了。” “还是那句话,我已经五十多了,花钱的欲望已经很低了,赚钱不就是给你们这些孩子花的嘛!为你们花得越多,你们就越愿意来,是不是?你们要回去工作,我也不强留你们。但是你们得答应我,一定要常回来看看。” 佟童和耿小庆满口答应,在回去的路上,他俩也一直念叨着吴海兰的好。耿小庆说,钱茜茜也真是的,有这么好的妈妈,以前还跟她闹别扭,就是被惯坏了。 不过,她又很羡慕地说道:“有资格被惯坏,这也是一种资本。” 他俩刚过港城收费站,吴海兰就打来电话,说是在佟童的背包里塞了两千块钱。“佟童,你先别忙着拒绝。这两千块,你可以当成我给耿小庆的见面礼,也可以当成我给你的零花钱。毕竟,你来走一趟亲戚,耽误了两天的生意,我这个做姨妈的,不能让你亏本啊!” 佟童一听这话就急了:“姨,我去看你,你耽误了工作,你的损失我怎么给你啊?” 吴海兰笑眯眯地说道:“你这样来看我,我心情超级好,这是多少钱也买不来的。” “……我也是,去你家做一次客,我至少可以高兴半年。” “那,这两千块钱,你当做我给耿小庆的见面礼好了。行了,不要啰嗦了,我的瑜伽教练来了,我要运动了。” 佟童找了个服务区停了车,打开后备箱,里面满满当当,装的全是吴海兰给他们俩准备的各种吃的。佟童搬了好多东西,才把自己的背包找了出来,果然,在里面找出了两千块钱。 姨妈做到这份上,真的跟亲妈差不多了。 两人相顾无言,耿小庆抱住了佟童:“以后咱们也对兰姨这么好。” 有生以来,耿小庆第二次萌生了对别人好的想法。要说到第一次,当然是想对佟童好。 对于她来说,佟童是自己人。除了佟童之外,其他的都是“外人”。她萌生了对外人好的想法,这是一大进步。对此,佟童非常欣慰。 回到港城之后,佟童先去道馆看了看,高小宝正好给孩子们上完了课,果果本来打算回家写作业,不过一看见佟童,她就改变了注意,挂在佟童身上撒起娇来。 耿小庆很累,去房间里休息了一会儿。不过,一想起果果,她还是去隔壁便利店买了冰淇淋。果果欢呼雀跃,耿小庆好像有点赧然,让他们别吵吵,她要睡一会儿。 果果轻声跟佟童说道:“小庆姐姐变了!” “怎么变了?” “她会笑啦!”果果拍着手说道:“她一笑,我就不怕她啦!” 看来,耿小庆的变化还是很明显的。果果得了冰淇淋,开心地写起了作业。佟童本来打算大骂苏子龙一顿,但是当着果果的面,他又不好意思说脏话。高小宝说,越想越咽不下这口气,这次撞了车,下次就敢撞人。 “牛叔就是被撞成那样的。”佟童说道:“尽管没有证据,但我相信自己的直觉,那场车祸就是人为的。” 果果舔着冰淇淋,插嘴道:“牛叔是谁?我爸爸吗?” “嗯,就是你爸爸。你的爸爸,是一位勇敢的人民警察。” 果果开心地跳了起来:“是呀,我爸爸是大英雄,每次有人来看他,都会那么说。可我爸爸没做过什么大事啊……我妈说,他就是个很平凡的人,但是别人都说,他做了很多好事,一点都不平凡,是个勇敢的人。等我长大了,我也要当他那样的人。” 胡文娟跟佟童说过一次,果果在学校里被同学欺负过。一个女孩子,大概是因为家境优越,凡事都要压果果一头。考虑到果果是警察的女儿,老师让她做“国旗下的演讲”。那个小女孩很生气,阴阳怪气地说道:“你是因为你爸爸,才得到这个机会的吧?” 果果很难堪,别的小朋友就问,牛颖果的爸爸怎么了?小女孩故作惊讶:“你们不知道?牛颖果的爸爸是警察,还是英雄呢!不过,受了重伤,成植物人了——是不是啊,牛颖果?” 果果当场就哭了,哭声惊动了老师。幸亏老师是有正义感的,为果果主持了公道,还安慰道:“你的爸爸虽然成了植物人,但他确实是英雄。你作为他的女儿,老师和学校都有责任照顾好你,把你培养成像他那样平凡又优秀的人。” 就因为老师说了这番话,胡文娟感动得泪如雨下,差点给老师跪下。胡文娟问果果,会不会生爸爸的气?因为,爸爸从来都没有为她做过任何事情。 谁知果果很自豪地说道:“谁说的?他为别人做了很多好事,我才不会为他生气。长大了,我也要当警察!” 听完这段故事,佟童既感动,又心酸。想到这里,他将果果唤过来,把她抱在怀里,说道:“你放心,哥哥不会让你爸爸白躺那么久的,我一定查出真相,还他一个公道。” 果果天真无邪地说道:“那,你要当警察吗?” 佟童哑然失笑,他刮了果果鼻子一下,说道:“除了一位伯伯,你是另一个催我当警察的人。” “我妈妈说,其实你的性格很适合当警察。上次你去学校接我,我的好朋友也说,牛颖果,你的哥哥是不是当警察的?” 高小宝掩面笑道:“看来,你还是摆脱不了以前的命运。为了报仇,你确实应该当警察。” 佟童摇了摇头:“此事以后再议,目前我最看重的还是‘刺芒’。我快成功了,不能功亏一篑。” 第四卷 第186章 初露锋芒 如何才能治得了苏子龙,佟童跟孙吉祥商量过。孙吉祥用书抵着下巴,轻飘飘地说道:“穿越吧!” “……” 佟童克制了一会儿,才没有抡起胳膊捶死他。 孙吉祥却煞有其事地说道:“我吧,计划写本书,就叫做《梦回1988》——唉,不行,那样就跟《请回答1988》太相似了。还是另起个书名,叫《跟我的老爸做同窗》,这样总行了吧?你穿越回去,告诉他,一定当心苏昌和父子,也不要跟张永明走得太近。要好好跟曾海明相处,因为他会是你儿子的跆拳道师父;然后,要对吴海兰更好,因为她以后会成为一个富甲一方的富婆。只要跟她相处好了,以后遇到经济危机就不害怕了。然后,到了1995年,告诉他,他遇到了庸医,他的儿子并不是自闭症,只是一个晚开窍的钢琴天才;让他注意别感冒,因为感冒有可能导致病毒性脑膜炎,得了那个病,很有可能就死翘翘了……” 孙吉祥坐在他的旋转椅子上,依旧绕着卫衣帽带,说得唾沫星子横飞。他说完之后,佟童也没有什么反应。孙吉祥转过身来,不由得呆住了——佟童呆呆地看着窗外,眼圈泛红了。 “你说,真有可能穿越或者重生吗?我以为大家都只是说说而已。” 本来就是说说而已啊!谁让你入戏那么深!孙吉祥挠了挠头,犹豫着要不要叫醒他。又在反省自己,是因为设想得太美好了,所以佟童才更伤心吗? 过了好一会儿,佟童自己醒过来了,擦了擦眼角,喃喃说道:“我一直在想,怎么才能穿越或者重生呢?” 孙吉祥歪着头,说道:“要天打雷劈,横遭车祸。实在不行,就只好借助量子力学了。” “……滚!” 孙吉祥嘿嘿笑道:“反正就这些手段,能不能穿越回去,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还不如把希望寄托在发明时间机器上。”佟童失落地说道:“你说得太让我动心了,我真的很想回去,阻止我们这一家悲剧的发生。” “要不,我真替你把那个故事写下来?” 佟童很动心,但是又坚决地摇了摇头:“确实,这样看起来更爽一些,别人会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故事。但对我来说,这样的梦太美好。如果我沉浸其中无法自拔,那我这辈子都不想醒过来,进行一辈子的自我欺骗。我不要那样,我还要坚定地活下去,时间无法倒流,死人无法复生,但我依然可以为他们做很多事。” 孙吉祥刚刚找到了灵感,非常开心来着。但是听佟童一说,他又动了恻隐之心。算了,既然佟老板会伤心,那就不写了。 开文化公司的想法,是佟童提出来的。以前耿小庆跟他提过,但是他并不十分有信心。待到想法成熟了,他才来找孙吉祥商量。现如今,孙吉祥已经成为他忠心耿耿的大将,佟童信心倍增,一定要干出一番事业来。 孙吉祥则一脸懵逼:“我一直以为,‘刺芒’是你的副业,等做到一定规模,你还会回去当警察。 “……你从哪儿产生的这种错觉?你以为警察是说当就能当的?” 孙吉祥说道:“就算当不了正式的,你也有可能当个编外的,要不可就浪费了你这一身正气。” “……” 佟童无奈说道:“求求你们别给我戴些高帽子了,我怎么就一身正气了?我明明就是个普通人,想过普通的好日子,不行吗?” “行,当然行,谁也不能阻止你的想法。但是吧,你也就那么说说而已,如果说——我是说如果哈,你舅舅不害你,但是害别人,你会袖手旁观吗?” 佟童不置可否,没有吱声。 孙吉祥得意洋洋地说道:“放心吧,你肯定会挺身而出,大义灭亲。要不,白瞎了你那身正义凛然的气质。” 佟童不想跟他争论这个话题,要想让舅舅臣服,只有比舅舅更强大。他倒是想找到舅舅的弱点——比如,偷税漏税,iao娼,跟黑暗势力勾结,等等……但是很遗憾,他并没有那么大的能耐。他也不能一次次找老韩,否则老韩又要趁机叫他回去上班了。 离开一年多了,佟童深知自己已经回不去了。老韩也就是嘴上说说,他无法解决佟童的编制。佟童扪心自问,对当初的生活还有没有留恋?答案是肯定的。比起现在不咸不淡的生活,他更喜欢当时的紧张刺激,他更想做有意义的事。 当时,他是想查明孟老师的死因,以及父母的过往,才报考了“公务员”。人家一看他分数考得不低,有跆拳道特长,英语还说得特别溜,便寻思道——这样的小伙子,以后派到国外也没问题,所以几个部门争着要他。虽说政审颇费了一番周折,但好歹顺利入了职。 佟童得到的第一个任务,就是潜伏在一个军工科研所的安保部门,协助那里的同事侦破一起贩卖情报的案件。但是,当他意识到他监视的“内鬼”就是他的好朋友高准时,他的世界坍塌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佟童常常觉得自己的命不太好。虽然生在了好人家,但是父母去得早;虽然考上了大学,但失去了最爱的孟老师;虽然提出了一个应用程序的新创意,但是被人剽窃,只分到了很少的钱;虽然考上了公务员,却还没来得及为父母和孟老师报仇,就匆匆离了职。 从目前来看,人生的“空欢喜”还是占据多数的。所以,他坚决不放弃“刺芒”,这一次,他必须牢牢守护好它。 他目前的想法,是再创立一个读书频道,每周邀请一位文化名士,带领大家一起读书。孙吉祥说这个想法也不是不行,不过,现在还有爱读书的人吗? “有,肯定有。”佟童说道:“刚开始,我说我要办一个纯文学平台,一群人唱衰,现在不是发展起来了吗?我说的纯文学,又不是让人如坠云里雾里的先锋文学,我不搞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我就是想踏踏实实地讲好故事——白教授也说,小说嘛,最重要的,就是故事性。” 佟童顿了顿,继续说道:“再搞一个读书频道,也是一样的。肯定不能搞文学理论,也不能搞太晦涩的小说。通俗易懂,就意味着文学性不高吗?肯定不是。你们的任务,就是跟大家一起阅读故事性与文学性兼备的好作品。” 孙吉祥用心地听着,不时地点头,感叹佟童终于开了窍,可以当个有头脑的“”老板了。但是听到“你们”之后,又傻了眼,问道:“为什么是‘你们’?” “没错,我当老板,这些事肯定不是我亲自干。你作为作者里的头牌,要打响第一炮。”佟童又说道:“当然,如果那些作者顶不起来,你要持续打好几炮。” 孙吉祥眉间拧成了一个疙瘩:“你当着我的面开车?这样合适吗?你敢得罪我吗?” “随便啦!”佟童笑了笑:“反正我是老板,我还会功夫。你要是不干,我可以打到你干。” 孙吉祥冲他扔了一个抱枕,让他赶紧滚。佟童轻巧地躲开了,说道:“赶紧想第一期的主题,后天交给我。” “呵,还真把自己当老板了?我可是跟你一起打江山的元老,到时候封我个什么官?” “革命尚未成功,就想行功论赏,这种想法要不得。” 孙吉祥又冲他扔了一个枕头,再次催促他赶紧滚。佟童非但没有滚,还有很多细节要跟他商量。听着孙吉祥房间里穿出的阵阵争吵声,孙妈妈却欣慰地笑了——自从跟佟童做朋友之后,孙吉祥终于有了正常的喜怒哀乐,这个家也有生机了。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反正那天晚上,佟童又接到了苏昌和打来的电话。苏昌和问他过得怎么样,这一次,佟童终于有了较强的底气,说道:“虽然不像你那样有钱,但是我足以在这个城市立足了。” “哦,看来你的文学事业进展得很顺利,不像你父亲那样,办杂志还欠了一屁股债。” “我赶上了好时候,也遇到了好人,我一定会成功。更确切地说,是替我爸成功。” 苏昌和倒有些落寞,他咳嗽了两声,说道:“我是真心邀请你来家里坐坐的,有些事,我想亲自跟你说。” “好啊。”佟童想起吴海兰说过的话,便不再退缩,痛快地答应下来:“那你就定好日子,给我下请帖吧!要是怠慢了我,我可不去。” “……小小年纪,倒挺狂妄。” “如果成熟稳重了,可能就狂妄不起来了。”佟童笑道:“姥爷,你是不是挺羡慕我的?因为我还有狂妄的资本。” 苏昌和冷哼一声,挂掉了电话,佟童这才涌起一股快感。他看了看手机,“刺芒”这个月的进账,足足有三万块。 佟童确认了好几遍,以为自己多数了一个零。他快要睡着了,又从半睡半醒中惊坐起。什么叫做收入呈指数型增长?收入猛增,他却不敢相信。 给他带来巨大收益的,确实是孙吉祥。为了弥补自己的过失,孙吉祥豪气地表示不要他的稿费。佟童没有答应,还是按照孙吉祥的市场价——一个字一块钱的标准,给他转了八千块钱。就算除去其他作者的稿费,佟童依然轻松地达到两万块的收入。 想想这个数字,他浑身发抖,还是不敢相信。 不仅如此,有影视公司看中了孙吉祥的小说,从后台发来私信,想跟佟童聊聊。而佟童处于极度的亢奋和懵逼中,迷迷糊糊,不知该怎样答复。还是耿小庆麻利地要到了人家的微信,这才聊了起来。 耿小庆笑他呆呆傻傻,佟童说道:“你不知道,梦想成真的感觉,就像喝了假酒一样,一直晕晕乎乎的,怎么也清醒不了。” 第四卷 第187章 灿烂的遗产(上) “各位读者朋友大家好,我是你们的老朋友孙利昂,今天是’茫茫阅读‘第一期,很幸运,这第一期由我陪大家度过。我要跟大家分享的书,是《平凡的世界》。可能会有读者说,我平时的写作风格很跳脱,我可能不会喜欢这种风格平实的小说。但是,我在看这部小说的过程中,被感动过很多次,为那些不屈服于命运、努力拼搏的人,为那些善良而真挚的人……我的读者大多都是学生,在最适合努力的年纪,我希望你们都能看看这本书。 按照老板的吩咐,孙吉祥不仅按时交了稿,居然还录了音,这实在太出乎佟童的意料了。有这样超额完成任务的员工,何愁“生意”不红火? 不光有音频,佟童还打算弄一份文字版,这一听写的重任就交给了安心养病的钱茜茜。她跟佟童说,没想到啊,孙吉祥真的让人刮目相看。 “嗯,如果不是因为身体残疾,他肯定比现在还要强得多。不过,就是现在,我也挺佩服他的。” 钱茜茜没再吱声。佟童不知道她是不是对孙吉祥有点儿动心,他也没问。他依然保持着旁观者的姿态,其他的就让这两个小朋友自己决定吧! 至于这个阅读频道的名字,他们争论了好几次,最后还是采用了孙吉祥的意见。他说,茫茫书海,茫茫人海,书海和人海的相遇,就用“茫茫”来牵线吧!几个人当场拍案叫绝,又被孙吉祥的才华折服了。 钱茜茜和孙吉祥加入之后,“刺芒编辑部”群聊人数达到了六人。钱茜茜不愧是商人的后代,她一个劲儿地催促佟童成立一个工作室。她说道:“我问我妈了,你弄个工作室,比成立公司简单多了。你不是最看重‘刺芒’吗?赶紧注册了呀!” 佟童耐心地说:“已经在准备了,就算再简单,也需要时间和金钱啊!” 要守护好“刺芒”,佟童比谁都着急。他特别担心苏子龙和张垚垚,万一这两个人使坏,将“刺芒”占为己有,那佟童是绝对咽不下这口气的。 张垚垚倒不至于那么恶心,又有“春野”傍身,他挺知足的。但苏子龙就未必了,仿佛他存在的目的就是让佟童不好受。 果然,佟童拿着好几个名字去工商局注册的时候,工作人员告诉他,“刺芒”这个名字恐怕不行。佟童一下子急了,问道:“这个名字已经被注册了?” “还没有,不过前几天倒是有人来注册一家文化公司,用的就是‘刺芒’这个名字。” “谁?苏子龙吗?” 工作人员笑着摇了摇头:“这个是个人隐私,我们无法透露。” “审核通过了吗?” “那倒没有,不过,人家比你先来的,没问题的话,人家可以光明正大地用‘刺芒’这个名字。” “‘刺芒’这个名字很小众,一般人根本想不到。就算苏子龙,他也未必理解这个名字的含义!”佟童急切地说道:“这两个字,说的是处世的态度,身上要有刺,眼里要有万丈光芒!” 工作人员显然听不太明白,她有点懵,但是又同情地看了佟童一眼,依旧用公事公办的口吻说道:“抱歉啊,但是起名字有个先来后到,我也是好心提醒你。” 佟童不是没考虑过别的名字,但他心里很清楚,只有“刺芒”才能证明他跟父亲之间的关系,其他的都不是。也就是说,只有“刺芒”这两个字才能证明,他守护的是父亲的精神遗产。 走出工商局,他毫不犹豫地给田一梅打了电话。很快,田一梅娇俏的笑声传了过来:“好久不见,佟警官,有何贵干?” “把我的电话告诉你们老板。”佟童毫不客气地说道:“让他给我回个电话,我有事问他。” “佟警官……” “我都说了,叫我小佟就行了!”田一梅总是用“佟警官”来挤兑佟童,这让他很抓狂:“再叫我佟警官,我真生气了啊!” “哈哈哈哈,这个‘生气了’,可真是一点气势都没有。” 佟童面对的是一个曾经坐过牢的女人,在这样的女人面前,他还是道行太浅了。他只能尽量严肃起来,威胁道:“你大概也知道我跟你们老板是亲戚,如果你没把我的话带到,我……我真找人收拾他。” 本来佟童想说,想揍他一顿,但是想起吴海兰的话,说不定苏子龙真是个隐藏的泰拳高手,他真不一定能打得过。万一他把揍人的话放出来,到头来却被人家打得头破血流,那可丢死人了。 所以,还是说“找人收拾他”,比较稳妥一些。 打完电话之后,佟童有些忐忑。万一人家压根没把他放在眼里,那该怎么办?跟苏昌和告状?还是直接去蓝调门口堵? 反正,不能让苏子龙把“刺芒”抢走。无论使出什么样的方法,佟童都不能让他糟蹋父亲的精神遗产。 不过,让他意外的是,也就是中午时分,苏子龙就把电话打过来了。佟童正在吃午饭,不知道这位舅舅是不是跟姥爷一样,也会对他进行美食轰炸。 苏子龙不跟他客套,直截了当地问道:“说吧,什么事?” “很多事,我想约你见面。” “行,下午三点,吉祥中路286号,银海小区10号楼201。可以?” “可以……” 佟童有话还没说完,苏子龙就挂掉了电话。苏家父子还真是相似,每次挂电话都能让人郁闷半天。 佟童在心里做了种种设想,苏子龙为什么约他在居民区见面?难道,那里是苏子龙的秘密基地?是一个可以把所有痕迹消灭干净的犯罪现场?苏子龙约他去那里,是为了毒打他一顿?还是彻底杀了他? 佟童很是忐忑,在手机上查了一番。银海小区竣工于1994年,是港城很早的一批高档小区。哪怕到了现在,那里的房价也吵得老高,因为它靠近赫赫有名的吉祥路小学,以及港城市第二中学。所以,它就成了港城房价的天花板。 在那样一个烟火气旺盛的地方,苏子龙应该不会行凶。况且,他都把地址说得这么详细了,佟童可以告诉别人,做好应对。所以,从种种迹象来判断,苏子龙应该只是单纯地约他见面吧! 佟童怀揣着各种想法,按照约定时间到了银海小区。他敲了几下门,反倒从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佟童回头一看,苏子龙也来了。 看来,这个舅舅还是挺守时的。 苏子龙打开门,没跟佟童说话,径直走了进去。佟童打量了一眼,便看出了房子的格局。房子大概有120平米,三室两厅。虽然老旧,但是非常亮堂。地板是乳白色的瓷砖,看起来很上档次。墙刷得很细腻,透着一股柔和的光。这样简约的装修风格,放在当今也不过时。所有窗户都是用的白色窗帘,阳台上的窗户开着一条小缝,应该是用来通风的,风吹着窗帘轻轻飘荡。屋子里空荡荡的,只有一架落满灰尘的钢琴,静静地立在墙的一角。 以今天的眼光看,这房子不算大户型,但是在二十几年前,“商品房”这个概念刚刚萌芽时,这套房子的确可以算得上豪宅了。而且户型非常棒,装修也很完美,只要清扫一番,可以马上入住。 佟童刚一走进来,就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归属感。尤其是看到那个飘逸的白窗帘,他在吴海兰家看到过一模一样的。吴海兰幽幽地说,她是在苏子珊家里看到这样的窗帘的,她觉得特别好看,充满了浪漫优雅的气息,因此,她在每套房子里都装上了纯白色的窗帘。 尤其是看到墙角的钢琴后,佟童更是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他有一股强烈的冲动——掀起琴盖,触摸那里的琴键。 因为,他确定这里是妈妈住过的房子,那架钢琴上,肯定留有妈妈的气息。 苏子龙先开口道:“想起来了吗?这是你以前住的房子。” “没想起来,但我能感受到,我妈妈在这里住过。” 苏子龙靠在钢琴上,似笑非笑:“这个小区绝大多数都是六十到八十平米的户型,只有这一栋楼有九十和一百二的。你妈妈带着你回港城暂住,她说不想住在家里,你姥爷就为她买了一套房子。你们也就是‘暂住’而已,我以为他买了一套很普通的小房子,没想到,他出手就是黄金地段的黄金户型。” 苏子龙稍稍有些暴躁,一脚踢开了阳台的门:“老东西,我结婚时也没给我买这么好的房子。还说我才是苏家最看重的孩子。呸,骗谁?” 佟童吞了口唾沫,不知该怎样说。难道夸外公一句?但是他又夸不出口。骂舅舅一顿?好像又没什么可骂的。 佟童壮了壮气势,问道:“你……上上周,是不是撞了我的车?” 苏子龙哈哈大笑:“我开车稳的一匹,多少年都没出过一点儿事故了。不过,我手下人倒不一定。你的车在哪儿被撞的?我回去查查。” 他虽然这样说着,但一直轻浮地笑着,笑出了浓厚的抬头纹,舌头还不停地舔着嘴唇。 他在别人面前装斯文,但骨子里还是一个浑身邪气的混混。 佟童从心底厌恶他这副表情,他小时候是小混混,老了变成了老混混。 佟童蹙眉说道:“算了,可能被某个眼瞎的撞了,我自认倒霉,懒得追究了。我今天想见你,是有别的事问你。” “有话直说。” “你是不是用‘刺芒’这个名字注册公司了?” “什么刺芒,还刺挠呢!”苏子龙大笑道:“不过,这个名字听起来倒是怪熟悉的,是你爸办的杂志?” “对,也是我正在运营的公众号。”佟童说道:“我想问你,究竟让我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你才能把‘刺芒’两个字还给我?” 第四卷 第188章 灿烂的遗产(下) 苏子龙掏了掏耳朵,歪了歪脑袋,哈哈大笑:“你到底在说什么啊?这些话,比我杀了孟星河那些都离谱。” …… 佟童几乎咬破了嘴唇,才没有冲他鼻子上来一拳。 苏子龙直起身子来,说道:“我好歹是你舅舅,如果你想要‘刺芒’这个名字,我倒是可以想办法帮你。但是,你也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你要什么?只要不是太离谱,我都可以考虑。” 苏子龙掀起钢琴上的罩布,又打开琴盖,随便按了几个音符,说道:“这套房子,还是以你妈妈的名义买的。” 佟童明白了,苏子龙大概是馋这套房子了。 苏子龙抬起头,迎着佟童的目光,笑道:“你脑子不笨,应该想到我想要什么了吧?” “你把我带到这里来,又说这房子是我妈的,你肯定就是想要这套房子了呗!但是,这房子跟我没什么关系,你要的话,得跟你爸要。” 说完这些,佟童又颇有些不甘心——这是妈妈的“遗产”,他为什么不能光明正大地继承?但是,仅靠恢复身份是不够的,在这个城市中,他姥爷还掌握着不小的话语权,他斗不过那个老头。 苏子龙又在钢琴的低音区砸了几下,佟童立刻喊道:“不会弹的话就不要动,不要糟蹋东西!” “哟,这就心疼了?要是把这套房子给我,你得心疼成什么样啊?毕竟,这里还留着你妈妈的气息,对不对?” “……我说过了,现在这套房子的所有权不在我,你不应该来威胁我。” “老头子说了,让我别打这套房子的念头,他想留给你。”苏子龙冷笑道:“不知是良心发现,还是想赎罪,老头儿老了倒还仁慈起来了。” 佟童心脏狂跳,怪不得苏昌和数次跟他打电话,让他去家里坐坐,但每次佟童都很高傲地拒绝了。如果苏昌和就是想跟他讨论这座房子的所有权问题,佟童早就乖巧一些了。他可不是向金钱低头,而是想一直闻着妈妈的气息。这种气息,他真的太想念了。 苏子龙看着他的表情,嘲笑道:“我听说你挺有骨气的,看来并不是真的。你看,一听说老头儿打算把这套房子留给你,你的眼神都变了。毫不夸张地说,这套房子至少值五百万。” “我妈的遗产不是能用钱来衡量的。”佟童说道:“我也高估你了,你还自诩为富家子弟,区区五百万,还看得这么重。” “你是不是被一些吹牛逼的给洗脑了?你真以为五百万是小数目?” 佟童的总资产加起来,最多值个七八十万,这还是他累死累活好几年挣下来的。他当然知道五百万的分量,但他依然看不起苏子龙。“我以为冲你这富二代的身份,只有千万以上的财产,才会被你看在眼里。” 苏子龙的表情阴晴不定,佟童猜测道:“你是不是赔了很多钱,你爸又不给你,所以你就打起了这套房子的主意?” “闭嘴!” 苏子龙冷不丁的一声大喝,把佟童吓得浑身一激灵,看来真被他说中了。苏子龙却蛮横无理地说道:“我才是苏家唯一的合法继承人,所有的财产只能是我一个人的。你明白了吗?老头儿说把这座房子给你,你也不能要。否则,你不光会失去刺芒,你的打印店,你的跆拳道馆,我都让你开不下去。” 事到临头,佟童反而不让步了,他固执地摇了摇头:“不行,既然这座房子是我妈妈的,那我必须得要,‘刺芒’我也要。你都五十多岁的人了,怎么一点儿都不讲道理?不光不讲道理,连最起码的礼貌都没有。有谁喊自己的父亲是‘老头儿’?” 苏子龙恼羞成怒,突然一个箭步冲过来,冲着佟童的左半边脸扬起了巴掌。佟童利落地握住了他的手,却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力量正在摧毁他的手腕。佟童咬牙坚持,苏子龙使出浑身力气,将他往后一推,佟童的腰正好撞在了餐桌的一角,疼得他龇牙咧嘴。 苏子龙可能跟顾美荣患了同一种病,那就是无法调节自己的情绪,被佟童激怒之后,他的嘴角不停地抽搐着,他突然变得力大无比。佟童下巴挨了一拳,就倒在地上,他感觉牙齿都松动了。 不过,他迅速调整了状态,在苏子龙冲上来时,他飞起一脚,踹到了他的大腿,苏子龙踉踉跄跄退后好几步,顺手抄起了放在电视柜上的花瓶。他刚要将花瓶扔出去,一声低沉有力的“住手”喝住了他。 佟童本来想趁机再给他一脚,但是当他瞥见来人时,也不由自主地偃旗息鼓。 苏昌和拄着拐杖站在门口,佟童前几次见过的那位“青面兽”搀扶着他。天气已经凉了,苏昌和穿了一件藏青色的风衣,戴了一顶黑色的毛毡帽,看起来斯文有礼。但是他直不起腰来,几乎所有重量都压在了拐杖和青面兽身上。 他咳嗽了好几声,让青面兽去外面等他。青面兽不肯走,但苏昌和的神色一冷,他还是无奈地走了。走之前还盯着佟童,仿佛在说——如果你敢对老人家动粗,我会把你打成一堆骨灰。 佟童擦了擦嘴角的血迹,随便捋了一下头发。不得不说,苏子龙的手劲还是非常大的,佟童的下巴疼得很厉害。 苏昌和颤颤巍巍地走进来,出于同情弱者的心态,佟童下意识地想去扶他。不过想起过往种种,他选择站在原地不动。 苏子龙没想到父亲回来,他默不作声地放下了花瓶,灰溜溜地整理了一下妆容,挤出一个笑容:“爸,你怎么来了?” 苏昌和却没有理他,径直将头转向佟童:“你没事吧?” 佟童清晰地感觉到下巴肿了,但他倔强地摇摇头:“没事。” 苏子龙愤愤地问佟童:“是你告的状?” “告状?谁会那么幼稚?” “是我自己来的,跟他没关系。”苏昌和像是威严的裁判,问道:“谁先动的手?” 佟童抬了抬下巴,示意是苏子龙挑衅的。苏子龙立刻回敬道:“你小小年纪,敢对长辈出言不逊,我不教训教训你,你不知道天高地厚。” 佟童冷笑道:“是吗?那谁叫自己爸爸‘老头儿’?对长辈出言不逊的到底是谁?” 苏昌和大概是习惯了,他淡淡地跟儿子说道:“你跟一个小辈动手,也不嫌丢人现眼。” 难得他们父子都在场,佟童不能错过这个机会,他昂着肿起的下巴,问道:“既然你们都在,那你们可以告诉我,我当年是怎么死的吗?” 苏昌和没有理会他的问题,而是语气平淡的让苏子龙“先滚出去”。这样平静的话比咆哮更具威慑力,苏子龙一句话也不敢回,拿起沙发上的外套,默默地走了出去。 佟童激动起来,追着问道“我的问题……”,苏昌和却伸出拐杖,拦住了他的去路,扭头又对儿子说道:“没有我的允许,你再敢踏进这套房子一步,我就把你从家里赶出去。” 刚才还嚣张的苏子龙微微颔首,像个听话的小学生,闷闷地答道:“我知道了。” 苏子龙走了之后,苏昌和才说道:“中午在家吃完饭,我听到他说了这个地方,我还以为他约了律师或者中介,就赶紧跟过来看看,没想到是在跟你见面。” 看来,苏昌和对这套房子还是很上心的,儿子一有点风吹草动,他就急忙追过来看。佟童微微有些感动——苏昌和对唯一的女儿也不是那么的冷酷无情。 苏昌和颤颤巍巍地走到钢琴旁边,掏出口袋里的手帕,仔细地将琴键擦了一遍。他病得厉害,手哆哆嗦嗦的不听使唤。这次佟童没有犹豫,轻轻抢过他手中的手帕,把琴键擦干净。当他的手指拂过那些黑白键时,心脏又狂跳不止。好像就在不久前,妈妈还弹过这架琴。好像妈妈就坐在琴凳上,微微侧过头,温婉地冲他笑。 不行,不能想那些画面。只要一想,眼泪就疯狂上涌。佟童急忙合上琴盖,重新把罩布盖了上去。 苏昌和体力不支,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了,他抚摸着钢琴的罩布,像是在自言自语:“我把这里留着,过几天就让保姆过来打扫一遍。我总感觉,你妈妈还会回来的。” “既然你这样想她,当时怎么没保护好她?怎么还让她那么绝望地跳了海?” 苏昌和不再是那个叱咤风云的实业大佬,他佝偻着背,喘着粗气,说道:“我跟你说过,作为父亲,我是不合格的,甚至是很失败的。” 他风烛残年,看起来很可怜,但是佟童却并没有原谅他的念头。这是他自己做的孽,哪怕他用再多的钱财,也填补不了佟童对他的怨恨。 苏昌和拄着拐杖,又费力地站了起来。佟童实在看不下去,说道:“你要拿什么?我给你拿。” “电视柜 佟童把相册递给了他,翻开扉页,便看到了几张老照片。有一张苏子珊的单人照,就是她坐在这架钢琴前面照的。她非常瘦,穿着素白色的裙子,留着齐肩短发,看起来端庄而忧郁。苏昌和说道:“这张照片,后来做了她的遗照。” 第四卷 第189章 画饼 那本相册里面还有苏子珊和几个学生的合影,苏昌和说道:“她回港城的时间不长,但是名气很大,吉祥路的小孩都来找她学钢琴。那时候你爸爸死了,你走丢了,她的精神受到了重创,整天寻死觅活,是钢琴帮她振作起来的。她想去二中当音乐老师,但人家没有名额。不过,二中的一位音乐老师认识了她,主动把孩子送来跟她学钢琴,又陆陆续续给她介绍了几个孩子。虽然她教的时间短暂,但那些孩子都挺喜欢她的。因为那些孩子,她脸上也有了一点笑容。我跟她商量,给她办一个钢琴培训班,开始新的生活,她也答应了。没料到啊,就快开业了,她走上了绝路。” 苏昌和应该经常摩挲这些照片,他看着看着,便露出了慈祥的微笑。即便他阴狠奸诈,但此刻的真情流露却骗不了人。虽然他做了很多对不起女儿的事,但是对女儿的思念也是很真切的吧! 佟童也入神地看着那些照片,一眼便看到了一对双胞胎:“这对姐妹花,长得还真漂亮。” “唔,她们俩是永丰的千金,她们的爸爸还跟我见过几次。他说,多亏苏老师的基础打得好,他大女儿成了一个小有名气的青年钢琴家,回到美国读博士去了。” 苏昌和滔滔不绝地说道:“喏,这个小男孩,是个小天才,虽然没当钢琴家,但现在是个有名的音乐人。前几天,建国七十周年大庆,他回港城演出过。哦对了,永丰家老大也在。永丰的老板领着他俩跟我打过招呼。你妈妈有能耐啊!就教了几个月,居然教出了这么优秀的学生。” 苏昌和身体抱恙,很多公开活动都推掉了。最近一次公开亮相,就是国庆七十周年的活动,只有港城有头有脸的人才能参加。介绍完女儿的学生,苏昌和很得意,佟童却很心酸:“如果我也跟着我妈学钢琴,现在也挺有出息的吧?” “我不懂音乐,可是别人都说,你在音乐上有天赋,很小就能弹一些旋律。如果没有那场意外,你应该不会比这些孩子差。” 苏昌和合上相册,揉揉眼睛。他闭目养神了片刻,说道:“你刚才问你舅舅,你是怎么死的。当年,昌和成立十周年,我在如意生鲜大酒楼办酒宴,包下了整个酒楼,人非常多。你妈妈可能是故意回避,回北京处理你们的房子去了,保姆带着你参加。保姆上了个卫生间,出来就发现你不见了。我们当时都慌了,到处找。我们从酒店找到沙滩,发现消失的并不只要你一个人,还有皇冠酒店家的孙子。张永明急得发疯,说你俩想要气球,他就买气球去了。他一转身,你俩都不见了。” 苏昌和闭上眼睛,说道:“虽然我不喜欢你,但是我并不希望你以这种方式消失。那几天我也没有合眼,怨恨张永明。你妈妈听到消息后……算了,你妈妈那时候的样子,我是真的不忍心回忆。所谓伤心欲绝,不过如此。” 苏昌和末了说道:“所以,佟童,别再那么耿耿于怀了,你失踪一事,真的只是个意外。” 苍老的容颜真是博得同情的一大法宝,佟童差点儿就要心软了。他的内心一直在挣扎,难道吴海兰判断错了?走到人生边上,苏昌和真的开始忏悔了? 妈妈的点点滴滴,对佟童来说都是无价的宝贝。他说道:“我可以拿走这本相册吗?” “不可以,但是你可以复印这些照片。” “好。” 苏昌和试着直起身子,但是失败了。佟童虽然扶起了他,但是硬着心肠,没有问他的身体情况。苏昌和脸色蜡黄,有意无意地用拐杖抵住腹部,所以佟童猜测,是不是他的肝出了问题? 苏昌和走向主卧,指着暖气片,说道:“你刚来的时候,就在那里把头撞了,头破血流,哇哇大哭。你妈妈心疼得要命,我却哈哈大笑。不是不心疼你,就是觉得很欣慰。因为那时候你只跟你妈妈,跟别人都没什么交流,也没什么喜怒哀乐。我第一次看见你哭,你很委屈地找妈妈,所以我挺欣慰的,你应该不是傻子。” 佟童略略无语,外孙被撞得那么惨,还能感到欣慰的,大概也只有这个老头了吧? 苏昌和打开衣柜,里面还挂着几件衣服。毫无疑问,那些衣服也都是苏子珊的。苏昌和又拿起了几件小衣服,自豪地说道:“这还是我给你买的,拜托朋友从日本带回来的。” “你是想告诉我,你对我也并不是毫无感情,还是很疼我的,对吗?” “很疼你?那倒不至于。毕竟,只要你身上还流淌着你爸的血液,我就没法完全接受你。但是,你还有一半苏家人的血液,我又不能完全排斥你。” “那你跟我说说,你跟我爷爷到底有什么矛盾?” 苏昌和刚一开口,就剧烈地咳嗽了起来。看他的气势,几乎要把肺都给咳出来了,肯定不是装的。佟童捶了捶他的背,说道:“是不是我冒犯到你了,你才这样?” “那也不至于。但是,我和你爷爷的矛盾不是一两句能说完的,等哪天我再告诉你。”苏昌和在床边坐下,脱下外套,解开毛衣的扣子。然后,他掀起秋衣,一直掀到胸口以上。他的皮肤像干枯的树皮,但是在那片树皮上,有一道非常丑陋且醒目的伤疤。 纵然佟童曾打架无数,但是看到那样的伤疤,还是从心底感到害怕。 “看到了吧?这就是你爷爷弄的。我跟他就是这种关系,你死我活,你明白了吗?” 佟童把目光转向一边:“快把衣服穿上吧,天冷了,你别着凉。” 或许没想到佟童会如此冷漠,苏昌和略微有些失望。他一边系扣子,一边说道:“拜你爷爷所赐,从那时起我就落下了病根,只要一感冒,或者一换季,我就咳个不停。那次受伤,让我的心脏也受了牵连,四十多岁的时候,我的身体就跟六七十岁一样。” “那我爷爷呢?他毫发无伤吗?” 佟童只是无心一问,苏昌和却愣住了。他的目光看向远方,冷笑道:“他嘛……结局可比我差远了。大概,这就叫一报还一报。” “姥爷……” “嗯?!” 佟童叹气道:“我这样叫你一声姥爷,说明我对你还是有几分尊重的,但我也希望你能明白,我不是小孩子了,我没有那么好骗。既然是你死我活的深仇大恨,那我爷爷应该也受了不少伤害。” 苏昌和微微颔首,对佟童的话表示同意。“是,你长大了,比我想得要冷静得多,比你那个舅舅强多了。或许,把我的事业交给你,更让人放心。” 佟童顿时呆住了:“你给我几套房子,我还能斗胆接受。但是你让我接手港城的龙头企业,我可是一点信心都没有。” “哈哈,我就随口一说,你可别当真,培养一个企业的接班人,没有十年的工夫,那纯属扯淡。”苏昌和有些伤感:“当着你的面,我也不说虚的了,你舅舅,我是靠不住的,昌和交给谁,是个大问题。” “你不是有孙子吗?人家姓苏,我姓舒!” 佟童情绪激动,差点儿嘴瓢了,苏昌和又被逗得哈哈大笑:“虽然两个姓读起来差不多,但这之间隔着深仇大恨呢。我的孙子还在襁褓里,就算我再活十年,他也才十岁。无论从哪个方面看,你都是昌和最适合的接班人。” 佟童疯狂吞唾沫,他有种冲动——先拿手机查查,昌和的总资产有多少亿?不过,他很清醒地摇了摇头:“算了,你别给我画饼了。我又不是学经营的,开个小店都觉得累,那么大的企业交到我手里,可能几天就倒闭了。” 苏昌和立刻呵斥了他,嫌他说话不吉利。佟童一点都不在意,反正他说的是实话。苏昌和精力不济,拿出电话,似乎想叫青面兽上楼。佟童说道:“尊老爱幼这点基本的美德我还是有的,你是个老人,我帮你也是应该的,我扶你下楼。” 苏昌和从口袋里摸出钥匙,细心地把门锁好。下楼之前,他将钥匙递给佟童,说道:“这把钥匙你拿着吧,想你妈妈的时候,你可以随时过来看看。” 还有这等好事? 佟童收下钥匙,忍不住得寸进尺:“如果我想来这里过夜呢?” “你随便,反正这房子迟早是你的。” 完了,这怎么可能不动心? 苏昌和又叮嘱道:“只是,主卧的陈设不准动,你妈妈的所有东西,你都不准动。” “ok,那我可以看吧?” “随便。” 苏昌和身体不好,每一步都走得很慢。佟童没有一丝不耐烦,不管姥爷走得多慢,他都耐心地陪着。苏昌和又赞许地说道:“如果你愿意,我真可以给你一个小厂,让你练练手。” “心意我领了,谢谢你。但是现在,我只想把’刺芒‘给做好。”佟童真挚地说道:“那才是真正属于我的遗产,我不仅得继承,还要发扬光大。” “嗯,很少能有人拒绝我开出的条件。你这个孩子,耐得住寂寞,守得住初心,以后会有大出息的。” “行了,别老这么夸我,夸得我心里毛毛的。”佟童说道:“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对另外一个人好,如果理由是亲情,我倒是能理解。但是我们之间的亲情很淡漠,所以你没必要对我这么好,姥爷。” 大概是佟童的冷静让苏昌和十分意外,在青面兽走过来之后,苏昌和难掩失望的神色。临上车之前,他扭头对佟童说道:“我会让你相信,我是真的想对你好。” 第四卷 第190章 探病 不知道是不是姥爷帮的忙,反正佟童第二次去注册的时候,工作人员二话没说,就让他以“刺芒”的名字注册了。 走出工商局,佟童差点儿飞起来。他终于守住了这一份精神遗产,即便爸爸在另一个世界,也会为他感到骄傲的。佟童在梦里见到了他,他跟曾经的好哥们说——看,不愧是我舒云开的儿子,就是牛逼! 别的不说,就冲这一点,佟童也应该感谢苏昌和。苏昌和高冷地回复道:“你自己连这么点小事都搞不定,看来做老板的资质并不算好,再练两年吧!” 不会吧,不会吧,这老头还想把公司交给他啊?!佟童摇了摇头,他可不是擅长做梦的人。 吴海兰说到做到,果真抽空探望了苏昌和。佟童跟姥爷见过面之后,如实地跟姨妈“汇报”过了。他略微有一些心软,吴海兰便冷笑道:“老头子又在使什么花招?难道是想联合你对付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 “他真的不是良心发现?” “屁!他怎么可能良心发现?”吴海兰再次叮嘱道:“我就知道你心软,才不放心你。佟童,如果不是穷到倾家荡产的地步,不到墙倒众人推、众叛亲离的地步,他是绝对不可能反省的。他不反省,就不会良心发现。” 佟童懵懵懂懂,吴海兰确实比他清醒。 在十月还未过完的时候,吴海兰便来港城看望苏昌和。苏昌和只字未提跟佟童相遇的过程,只跟吴海兰聊了聊家常,顺便表达了一番后继无人的苦恼。 吴海兰笑道:“小姨夫,你这儿孙满堂的,怎么可能后继无人?你的身子骨也硬朗,怎么先考虑起接班来了?” 这两句话,简直是往苏昌和胸口上捅刀子。他不自然地笑笑,说道:“你的那个哥,去赌场赌钱,一晚上就能输掉港城的一套房。” “呀,这怎么还染上赌博的毛病了呢?我以前从来都没听说过呀!” “唉,太丢人了,我都不好意思跟外人说。大概是去年,他跟几个好朋友去了一趟夏威夷,应该就是在那儿去的赌场。说什么大赌伤身小赌怡情,根本就没有这回事。只要是赌博,那就无药可救。” 吴海兰劝道:“都说虎父无犬子,小姨夫你这么厉害,我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的,你总得给他点儿时间,让他成熟起来。” “呵呵。”苏昌和冷笑两声,颇有些赧然:“都五十多岁的人了,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成熟?” 在很早之前,苏昌和压根没瞧得起吴海兰,整个吴家,他都没有放在眼里。在他看来,吴家是不折不扣的小市民家庭。在童年时期,吴海兰来小姨家玩,跟小姨说,她的爸爸买了一辆自行车,每天晚上都带着他们姐弟三人出去“兜风”,三个人轮流坐,一直玩到筋疲力尽才回家。苏子珊很羡慕,在她印象里,她的爸爸从来都没有这样陪他们玩过。 苏昌和却颇为不屑,冷笑道:“哼,有那个闲工夫,还不如在街上摆摆摊,多赚点钱。” 他的妻子很无语,回敬道:“上了一天班,累得不行了,陪陪孩子,享受天伦之乐,这样有什么不好?” 苏昌和却固执地说道:“孩子自己玩就是了,大男人不赚钱,浪费时间,就是不应该。” 吴海兰很生气,撂下筷子就跑了。小姨安抚了她很久,说她爸爸是对的,像她小姨夫这样的,才是掉进钱眼里去了。吴海兰泪眼婆娑,问道:“小姨,我爸爸不是懒汉吧?” “怎么可能呢?你瞎说什么呀!你爸爸是正常人,你小姨夫才不正常!” 可能这样的正常人始终发不了大财,而小姨夫那样不正常的人才是干大事的。吴海兰的爸爸最终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领导,儿女们都事业有成,他也体面退休,练练书法,养花喝茶,含饴弄孙,过着惬意的晚年生活;而她的小姨夫拥有庞大的产业,可是家里人丁凋零,七十多岁了,他独自一人苦苦支撑,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 都说这一辈子幸不幸福、成不成功,还得看晚景。从这个角度来说,吴海兰觉得自己的父亲是幸福的,也是成功的。 苏昌和大概也想到了这些,他很不舒服,语气也有些阴阳怪气:“我最没想到的是你,你居然还当成大老板了。” “居然”两个字让吴海兰很不舒服,不过让她更不舒服的是苏昌和接下来说的话:“看来,事业成功的人,都不配拥有家庭。” 好家伙,这不就是嘲讽吴海兰为了事业离婚吗? 吴海兰涵养极好,笑道:“谁让我跟小姨夫一样,就喜欢工作呢?除非我的男人跟我一样,一刻不停地工作,要不我要他干嘛呢?” 苏昌和干笑了两声。看来,吴海兰不仅变得更强大了,也变得更加伶牙俐齿了。 从头到尾,苏昌和都没有提起佟童,吴海兰也没有点破他。她在苏家待了一个多小时,便披上外套,准备走人了。苏昌和留她吃午饭,她笑着拒绝了:“不了小姨夫,我来港城一趟,还想见见几个代理商。再说,你们家太冷啦,我都要冻感冒啦!” 苏昌和并没有住在山清水秀的郊外,而是住在高档住宅区为数不多的一套二层别墅里。因为家里人并不多,他住太大的房子感到冷清,去郊外的大别墅就更冷清了。这里离市中心很近,人气很旺。他喜欢坐在二楼的阳台上,看着不远处的游乐场发呆,那里有很多孩子在嬉闹,看一会儿,他的嘴角就忍不住上扬。但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吴海兰一说这里太冷了,苏昌和更加尴尬,他勉强解释道:“还得过一段时间才能供暖,开着空调又太干了。我习惯了,不觉得冷,你冷就直说嘛,你好不容易来一趟,还冻着了,那不是让我难看吗?” “我开玩笑的,因为我本身就有点儿着凉了。小姨夫,你多保重,我以后经常来看你,下次我还想看看我那小外甥。我知道他长得很可爱,但是你也别掖着藏着,舍不得给我看。” 吴海兰的语气拿捏得非常好,既有分寸,又不疏远。想来这些年她见了很多大世面,这种逢场作戏、见什么人说什么话的本领,早已经练得炉火纯青了。苏昌和讪讪的,只得点头答应:“好,等我下次让俊俊妈把他送过来。” “好啊,一言为定。小姨夫,我真走了啊!我爸说,上年纪了,这些亲戚更应该走动了。没记错的话,你在林市还有个配件厂吧?如果哪天有事去林市,欢迎去我家做客。现在孙子辈的都长大了,我爸闲得慌,打牌都打够了,要是跟你说说话,他肯定特别开心!” 苏昌和一点儿都笑不出来了。吴家老大果真厉害,杀人还要诛心。她说这些,不就是为了炫耀吗?不就是炫耀她爸爸过着恬淡舒适的晚年生活,来刺激他这个只顾工作、到头来把家弄得四分五裂的孤家寡人吗? 吴海兰一离开苏家,便戴上了墨镜,因为心情舒畅,她走得飞快。不过,她在苏家一口水都没喝,一出门就立刻找了一家咖啡店。饮品上来之后,她便给佟童打了电话:“你姥爷说的全是我小时候的事,关于你妈妈的遗产,他只字未提。至于你,他就更没提了。” “不至于吧?事到如今,他为什么还要掩饰?” “所以我说,不知道他在打什么算盘。至于让你继承遗产那些鬼话,你听听就行了,千万别信他啊!” 佟童笑道:“姨,我虽然年纪不大,但经历的空欢喜却一点都不少。像这种没谱的话,连成为’空欢喜‘的资格都没有。我压根没有动心,更不会相信。” “很好。”吴海兰赞许地点点头,喝了一口咖啡:“不过,吉祥中路的那套房子,很可能是你妈妈的遗产。我猜,你姥爷未必付了全款,因为你妈妈是把北京的所有家产都变卖之后才来的港城,她跟我透露过想买房子的想法。佟童,不要小看你妈妈的财力,你姥姥家境不差,在昌和成立之初,投了不少钱,每年的红利也足够多了。而这些钱,都是留给你妈妈的。你姥姥还留给她一些首饰什么的,在港城买一套房子并不吃力。你跟我说完之后,我就一直琢磨,这套房子恐怕是你妈掏钱买的,也有可能是你妈妈掏了大头。你姥爷肯定是不会说实话的,咱也没必要套他的话了,直接把这座房子当成目标,弄到手再说。” 佟童手心发汗,这个情况是他始料未及的。也是,像姥爷那样对人对己都十分苛刻的守财奴,怎么会大方地给女儿这样一套房子呢? 吴海兰不愧是大老板,就是目标明确,做事果敢。佟童镇定下来,问道:“姨,那……我要怎么做呢?” “放心吧,你姥爷肯定是有所图,才这样对你好的。”吴海兰说道:“你先迎合他一段时间,把他的真实目的给套出来,咱们再想法子。” “好,姨,这就交给我。” “注意安全。”吴海兰放下咖啡杯,目光变得深远起来:“不光是这一套房子,所有属于你爸妈、你爷爷的财产,你都应该夺回来。不过,我不希望你以此为目标,不希望你为了复仇而活着。你应该有自己的人生,其他的,尽力而为就好。” 第四卷 第191章 重逢(上) 孙吉祥说,上次去精神病医院采风的时间太短了,还有些事情没有搞清楚。为了再次进入精神病医院,孙吉祥再次拜托了他的堂哥,但堂哥这次并没有痛快地答应他。孙吉祥沮丧地跟佟童说:“我把那位女老师的秘密告诉你了,而你又告诉我堂哥了。所以,他已经判定我是个不可信的人,所以才不给我这个机会了。” “那你究竟是去采风的,还是见那位女老师的?你是不是想再打听跟孟老师有关的消息?” “才不是。” “就是。” 孙吉祥撇了撇嘴,不再犟了。 佟童得意地笑了笑:“被我说中了吧?放心,你那位堂哥人挺好的,也愿意为孟老师伸张正义,既然他不同意,那肯定是有他的难处。我也很着急,但是再等等吧。” 佟童问他有没有女老师的联系方式,孙吉祥说,进了精神病医院,就跟坐牢差不多,能接触到手机的时间非常少。他采访女老师的时候,旁边还有人听着。关于孟老师的那些事,是在护士放松警惕的时候,女老师告诉他的。 佟童感叹道:“你也不容易,就是去采个风而已,像是卧底一样,出生入死的。” “那可不是嘛!虽然我堂哥让我进去了,但是我基本上都是跟医生打交道。那位女老师是因为表现不错,破例让我采访的。我离开精神病医院的时候,医生还一个劲叮嘱我,只可以借用案例,但是不能泄露个人隐私。” 孙吉祥闭关数月,终于把一个二十万字的长篇小说《疯人院》写完了。他的编辑说,这部作品影视化的概率很大。对这样的话,孙吉祥也已经有了抗体了。他的心态好得很,反正小说出版,拿到钱,这段时间的工作就告一段落了。如果能得到额外的机会,那就跟中了彩票差不多。 孙吉祥现在的心愿只有一个,那就是哥哥和郝梦媛别分手。从小到大,他喜欢的人不多,但郝梦媛是他除了妈妈之外最喜欢的人。他说,那种喜欢就是亲人之间的喜欢,而且,那种喜欢几乎于尊敬。 郝梦媛跟孙平安分手,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或许是担心孙吉祥炸毛,谁也没当着孙吉祥的面提。但是像佟童和耿小庆这样的“大人”,老早就看出了他俩要分手的苗头。 孙平安给佟童发过微信,他翻来覆去地说,我该怎么办?我不能耽误郝梦媛。佟童很想说,那就别出国呗!但是这话他又说不出口,因为出国是孙平安长久以来的梦想,更何况,他出国后能得到非常可观的收入。 佟童很为难,倒是郝梦媛,装作像没事人一样。只不过,有段时间她一直戴着墨镜,她说她得了麦粒肿,眼睛很不舒服。但佟童何等聪明?他马上明白了,郝梦媛很有可能是哭红了眼睛。 这种猜想,在秋风乍起时得到了认证。在注册了“刺芒工作室”之后,佟童心情很不错,想喊着几位在港城的朋友一起吃顿饭。但是孙吉祥忙着赶稿子,耿小庆去了外地出差,郝梦媛要给学生开班会。佟童邀请了一圈,邀请了个寂寞。 晚上他早早关了门,买了一瓶啤酒,想喝完之后就去医院陪养父。他沿着校园里的三元湖缓缓走着,给白教授发了微信,将“刺芒”的好消息告诉了他。天气冷了,这样空口喝啤酒很不舒服。但他全然不顾,内心充满了喜悦。 学生都在上晚自习,所以河边只有寥寥几个人在跑步。佟童慢慢走着,忽然听到从芦苇荡那里传来一阵压抑的哭泣声。在河边哭泣,跳河寻短见的概率较高。想到这里,佟童迅速扔掉啤酒罐,快步走了过去。 没想到,蹲在河边哭泣的背影十分熟悉,佟童试着喊了一声“郝老师”,那人回过头来,果然是郝梦媛。 郝梦媛深感丢人,草草用袖子擦了擦眼泪,说道:“好巧啊,在这里遇到你了。” “我以为……你在开班会。”佟童看了看时间,刚刚六点。郝梦媛在群里说过,班会的时间就是六点。 郝梦媛的谎言被当场拆穿,她十分不好意思,双手捂住脸,然后挤出一个微笑来:“太丢人啦!好不容易撒一次谎,还被你撞见了。” “唉,你在这里偷偷哭,被我打扰了,我还挺不好意思的。” 一阵寒风吹过,郝梦媛的头发糊了一脸。她狼狈得整理了半天,说道:“反正我和孙平安的事你们也都知道,你们可以同情我了。” “我知道你很难受,但是你没必要自己扛着。你还有我们这些朋友,我们可以和你分担的。” “没事啦,已经和好闺蜜分享过了。”郝梦媛用力吸了吸鼻子:“等我俩正式分手了,你和小庆请我喝酒吧!” 佟童看了看时间,说道:“现在也可以一起吃饭啊!我还没吃呢,不知道你吃晚饭了没。” “吃了吃了。”郝梦媛拍了拍肚子:“差点吃撑呢。” 但是很遗憾,她的肚子并没有配合她演戏,叽里咕噜地叫了起来,叫声十分响亮。 佟童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郝梦媛则沮丧地蹲在了地上:“太失败了,两次说谎,都被当场拆穿。” 她心情差到了极点,大概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佟童邀请她一起吃晚饭,她摇了摇头:“不行,男女有别,你还有女朋友呢,我得跟你保持距离。” 大概是上次的经历让她变得如此警觉,佟童无奈,只好给耿小庆打了电话。耿小庆爽朗地说道:“她现在最需要安慰了,你陪她一起吃呗!我又不会因为这些小事吃醋。” 挂了电话之后,佟童问道:“听到了吧?耿小庆让我多安慰你呢。” “谢了,不过我实在没心情吃饭。” “走吧,哪怕给我个面子呢?”佟童劝道:“想想李云龙,到了这种时刻,他会茶饭不思,还是坚持亮剑?” 郝梦媛哈哈大笑:“想不出来,不过,他失去秀芹的时候,也很抑郁来着。” 佟童好说歹说,郝梦媛总算同意陪他吃饭了。二人走出校门,一路往北溜达。郝梦媛说起了她跟孙平安的点点滴滴,说着说着,语气里就充满了埋怨。佟童听得出来,郝梦媛是不愿意分手的,从高中到现在,他们已经交往十年了。 “那,郝老师,你也去美国读博士呗!读完了,把你爸爸接过去,不就行了?” 郝梦媛摇了摇头:“不可能的,我爸是个乡土观念特别重的人,港城是他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就好像一根在这里扎根的树,要离开这里,就要连根拔起,那样对他太残忍了。再说,他不会说英语,到了那里,很难融入当地的生活,我舍不得他那么孤独。所以,我爸是不可能出国的。” 再说下去,郝梦媛又要哭了。她揉了揉鼻子,说道:“我也要留在这里,跟你们一起奋斗,看着你把梦想全都实现。” 佟童又不好意思了:“老大不小了,说起’梦想‘两个字,还真是怪怪的。与其说’梦想‘,还是’目标‘更切实一点吧!” 郝梦媛再度摇头:“不一样的。目标总有一些功利性,但梦想不一样。比如,一说到’刺芒‘,你的眼里是有光的。” “哦哦哦。”佟童被这种高级的夸奖弄得不知所措,只好以憨笑来应对。这样的夸奖,既别出心裁,又让人心情舒畅。 郝梦媛心情不好,一路暴走,为了配合她的脚步,佟童不得不大步流星地追她,而郝梦媛却毫无察觉。二人虽然并排走,但中间始终隔着一个人的距离。 再这样走下去,郝梦媛可能会在不知不觉间打破竞走的世界纪录。在走过了n个红绿灯之后,佟童终于气喘吁吁地说道:“郝老师,咱俩可能已经暴走两公里了,再这样走下去,饭店都要关门了。” “啊?!”郝梦媛如梦方醒:“对不起啊,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这样漫无目的地暴走。” “唔,这个我倒是可以理解……我就是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天赋,像我这样小时候练过体育的都感觉吃力,你居然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我好像有点儿累。”梦醒了之后,郝梦媛才感觉体力全都释放干净了,她俯下身子,把手撑在膝盖上:“实不相瞒,我的腿快抽筋了。” 眼下得赶紧找个地方休息。佟童看了一眼,再走一公里,他们就走到幸福三村了。这条路,就是他第一次见到孟老师的那个夜晚,从派出所出来之后,他俩一起走过的路。 往事涌上心头,佟童微微有些伤感。放眼四周,那个叫“重逢”的小面馆还开着。他记得孟老师说,学生时期,她经常来这里吃面。这里的面普普通通,没什么特色,但就是有种奇妙的味道,让人念念不忘。 佟童用手一指:“郝老师,就去那里吃碗面吧!” 郝梦媛眯起眼睛,说道:“重逢?这是面馆的名字?” “嗯。”佟童笑道:“不是宋师傅张师傅面馆,就叫’重逢‘,这个名字是不是让人耳目一新?” 郝梦媛歪着脑袋,说道:“我怎么感觉这家面馆有很多故事呢?可能老板和老板娘是久别重逢的恋人?也或许,他们是在等待某个人,就在这里开店,一直开着,等着跟ta重逢?” 第四卷 第192章 琴行(上) “重逢”那家面馆,孟老师带佟童去过那一次,后来佟童就再也没去过了。他没有刻意来过这边,可能也怕触景生情。所以,时隔九年,他才再一次踏进了“重逢”。 陈设什么的都没怎么变,还是一对中年夫妻在里面忙碌。一见他俩,老板娘立刻笑容满面地迎了出来:“两位吗?里边请。” 菜单就贴在墙上,没有太多选项,二人都点了一份酸菜牛肉刀削面。客人只有他俩,所以面很快就端了上来。本来,郝梦媛吃饭比较生猛,适合做吃播的那种,但是那天没有胃口,她用筷子挑着一根面条,唉声叹气,就是吃不下。 老板娘小心问道:“是不是不好吃?” “啊,不是不是。”郝梦媛急忙澄清:“阿姨,是我心情不好,吃不下而已。” “哟,你俩吵架啦?男孩子要多让着女孩子一些嘛!要学会哄她!” …… 佟童被呛得咳嗽起来,面条差点儿从鼻孔里钻出来。郝梦媛也很无奈,苦笑道:“阿姨,我俩就是普通朋友,您千万别误会了。” “噢噢,是我多嘴了,对不起啊。” 二人一同摆了摆手,表示不介意。老板娘笑了笑,到厨房忙碌去了。过了一会儿,郝梦媛依然没能吃下去,她跟老板娘说道:“阿姨,对不起啊……” “诶?你跟我道什么歉啊?” “来店里吃饭,剩下这么多,实在有点不礼貌……但我真的吃不下去。” “哎呀,你这个女孩子,真是太善良了,明明心情不好,还想着别人。我没事,你也别难过哈。” 听了这话,郝梦媛甜甜地笑了。她勉强吃了几口,问道:“阿姨,你们在这里做生意做了很久吗?” “是啊,得有二十几年了吧!刚开始是我公婆在这里干,后来他们年纪大了,回老家去了,我俩就顶上来了。” “不是因为年纪大了,而是因为实在赚不到什么钱,在这里花销还多,所以他们就走了。”说话间,老板从厨房走了出来,坐在一张桌子上,拿出烟来,很自然地抽了起来。 老板娘捶了他一下:“还有客人呢,抽什么烟?以前被客人训过,还这么不长记性。” 老板很不好意思,讪笑两声,把烟收了起来。哪怕郝梦媛和佟童都表示不介意,老板也不抽了。他自嘲般地说道:“本来客人就不多,要是你俩再走了,今晚我又得挨批评——今天没赚到钱,就是因为你抽烟!” 老板模仿着老板娘的声调,把他俩逗得哈哈大笑。笑完了,郝梦媛问道:“恕我直言哈,既然赚不到钱,你们为什么还在这里撑着呢?” “为了一个约定。”老板说道:“我妈跟别人的约定。” 说罢,他又自嘲般地说道:“老人家没什么能耐,但是把‘诚信’两个字看得比什么都重。这个约定吧,我们都不抱啥希望。不过这个岁数也干不了什么了,就在这里撑着呗!” 一听这话,佟童和郝梦媛都产生了兴趣。他俩迫切地希望老板能说下去,但是老板却像有顾虑,抿了抿嘴唇,说道:“这个嘛,是我们家的秘密,一般不告诉别人。” 郝梦媛刚才还蔫蔫的,但此时却执着起来:“老板,我俩可都是’文学编辑‘呢,平时最爱搜罗故事,我再点十块钱的——不,三十块钱的东西,我慢慢吃,你陪我们聊聊呗!” 说罢,郝梦媛还双手托腮,冲着老板和老板娘眨眨眼睛,卖起了萌。 或许是被她的可爱打动了,老板刚要打开话匣子,佟童的手机却响了。是耿小庆打过来的,她生了很大的气,让佟童接她回家。 “你不是坐同事的车去出差了吗?不能把你送到家门口?” “不想让别人送,你过来接我。” 耿小庆在郊区的高铁站,看来是赌气跑回来的。佟童估摸了一下时间,至少得半个小时才能开过去。耿小庆说无所谓,让他慢慢开,不要着急。 在去高铁站的路上,佟童脑海里闪过很多念头,耿小庆又发生什么事了?还是陈曦又出来捣乱了?耿小庆很要强,如果是一般的小事,她是不会让佟童跑这么远的。 佟童以为她跟同事闹了矛盾,没想到,耿小庆直接辞职了。 当耿小庆扑到他怀里,说出这个消息时,佟童都傻眼了。 “小庆,你不是很热爱你的工作吗?你这样,会不会太冲动了?” “不,我真的受够了。”耿小庆哭道:“我这么能忍的人都受够了,可能的确是我选错路了。” 耿小庆的单位举办一个大型的政策宣讲会,她不可避免地遇到了昔日同事,同事是主角,而她沦为了一个打杂的,这种落差让她难以接受。导火索是一个不起眼的小东西——会场的话筒。从总部来的同事正饱含激情地准备演讲,但是接连换了两个话筒,都没有声音。在换第三个话筒时,耿小庆清晰地看到,前同事白了她一眼。 那时耿小庆还没有特别生气,只是对落差感到烦闷。但是紧接着,领导把她喊到一个隐秘的角落,劈头盖脸地问道:“你是故意的吧?” 耿小庆懵了:“什么意思?” “人家是从’上面‘来的,你现在是人家的下属。你咽不下这口气,所以才这样使坏吧?让人家在台上难堪。” 一听这些荒唐的言论,耿小庆就爆炸了:“话筒坏了,就这么一点小事,至于吗?我是那种心胸狭窄的人吗?” “哼,怎么不是?别忘了,你是杀人犯的女儿。” …… 这一句尖酸刻薄的话,精准地刺进了耿小庆的心窝。 耿小庆被彻底激怒了,她冲着那个头发秃了一半的领导发了飚:“你有什么资格对我评头论足?就算我爸是杀人犯,跟我有什么关系?要说心胸狭隘,我看你才是!” 争吵的声音很大,秃头领导示意好几次,耿小庆也没有收敛的意思。她大闹一场之后,便愤然离开了会场。紧接着,便在群里先发制人——某某领导出言不逊,大庭广众之下对我进行人身攻击,我忍无可忍,奋起反抗。给公司造成不良影响,这个我承认。但我无法忍受某某领导,我不干了。 “杀人犯的女儿”这一身份一曝光,耿小庆便走人了。无需多言,这个身份,依然是她人生最羞耻的一环。 佟童听完这段经历,腾出一只手来,握住了耿小庆的手:“耿姐,受委屈了。如果需要出气的话,我愿意充当打手。” “不用了,打那种人,别脏了你的手。” 佟童一边开着车,一边说道:“说实在的,我真的挺意外的,我没想到你会这么轻易地放弃工作,更没想到你会用这种方式放弃工作。” “反正调回北京无望,这份工作不做也罢。我早就不想干了。”耿小庆疲倦地靠在椅背上,说道:“你觉得我应该怎样离职呢?” “我以为,你会往那个秃头领导身上狠狠地泼一盆脏水——比如,他对女员工进行性骚扰啦,违规操作啦……等等。你就这样离开了,未免太便宜他了。” “对哦。”耿小庆如梦方醒:“我怎么没想到呢?看来跟你交往,我都变得善良了。你提醒了我,我确实应该让他付出一点代价的。” “我就是说说而已,不必太当真。” “放心吧,我有分寸。我今天表现得这么冲动,他们肯定都在说我疯了,说不定,他们还会说——哼,不愧是杀人犯的女儿,就是有这样躁狂的基因。呼~我隐瞒了那么久,身世的秘密还是没能兜住。反正老娘走了,也不惯着他们,也不能让他们好受。” 佟童点点头,非但没有阻止她,反而鼓励道:“这才是我认识的耿姐,拿出你的斗志来,一定要活得开心。” 耿小庆摇头晃脑,颇为开心,仿佛已经报了仇一般。佟童这才问她,怎么连打车的钱都没有了。耿小庆拍了拍怀里的包,说道:“一怒之下的冲动消费,两万块钱没了。” 佟童瞥了一眼,看到包上那个醒目的logo,便明白什么价位了。耿小庆紧张地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挺败家的?” “没有,你自己赚的钱,有支配它的权力。”虽然心在滴血,但佟童平静地说道:“你有清醒的自我认知,你都说了,这是冲动消费,又不是经常这样。” 男朋友这样善解人意,耿小庆更加感动了。她抚摸着包包,伤感地说道:“我的同学,有在华尔街就职的,也有在世界五百强里工作的,他们一个月的工资能买这样两个包。跟他们比起来,我混得太失败了。” “可是你有个很好的男朋友啊!”佟童安慰道:“回来陪你男朋友打江山,你的收入早晚会超过他们。” 耿小庆还沉浸在失落中,听到男朋友的话,也没有高兴起来。她确实想跟男朋友一起创业,但要赶上同学们的收入水平,还要努力很久很久。 一想到这些,惆怅又涌上心头。耿小庆长吁短叹,问道:“郝梦媛呢?她心情好些了吗?” “不知道啊,我匆匆忙忙地出来了,也不知道她走了没有。说好今晚我请她吃饭的,结果……变成了她请我了,她得连我那份一起付了。” 佟童把车停在楼下,正好郝梦媛打过电话来了。佟童说道:“抱歉啊,郝老师,改天我在学校食堂再请你吃一顿。” “诶?得了,这样的小事有什么好计较的。我听了很长时间的故事,心情好多了。”郝梦媛压低嗓音,说道:“你知道吗?那家面馆,原本是用做开琴行的!” 第四卷 第193章 琴行(下) 佟童长久以来都有一个愿望,那就是学钢琴。他跟朋友们说过,等彻底实现了财务自由,他就要学钢琴。以前他并不明白自己对钢琴的感情是从哪里产生的,直到他了解到了妈妈的职业——她曾是一位优秀的钢琴老师。 但他从来都没有想过,孟老师第一次带他去吃饭的地方,居然就是妈妈曾经要开琴行的地方。 在车上晃了两个多小时,开过并不平整的乡村小路,开到大山深处,才到了一家农家小院。开门的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奶奶,她跟苏昌和差不多年纪,常年从事体力劳动使她的皮肤粗糙,她的衣着带着些乡土气息。但佟童却觉得,老奶奶的一切都非常亲切。 在看到佟童的第一眼,老奶奶的眼窝子就湿了。她泣不成声,用袖子摸着眼泪,拉着佟童的手,说道:“你来了,你总算来了。” 很显然,她是认识佟童的。或者说,她一直在等佟童来。 她的手很粗糙,但是很温暖;她说话带着浓重的口音,但佟童听得很清楚。 尽管想不起她是谁,但佟童受她感染,眼圈也红了。佟童握紧了她的手,问道:“奶奶,您认识我?” “认识,你就是桐桐,我不会认错。”老奶奶疯狂抹眼泪:“好孩子,你果然回来了,都长这么大了。” “奶奶,您就是照顾我的……保姆?” “是咧!”老奶奶的情绪总算缓和了一些:“我照顾你的时候,你还不会喊人,所有人都以为你是个傻子!” 前一天晚上,郝梦媛把那里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佟童。原来,“重逢”的前主人并不是老板的父母,而是一位年轻的女子。那女子死了丈夫,丢了孩子,本来打算开琴行,也开不下去了。大概觉得人生无望,她将所有的钱都留给了照顾她的保姆,拜托她在这里等着,她要出一趟门。结果,她这一走就杳无音讯,保姆去她家里打探,才发现这女子已经死了。保姆觉得事有蹊跷,没有离开港城,而是开了一家面馆,一直在这里等了好多年。 郝梦媛听完这个故事之后,差点儿就要泪流满面了。她跟佟童说:“佟老板,是我的错觉吗?我怎么觉得,这好像就是你们家的故事呢?” 佟童心脏狂跳,手心出汗。他在方向盘上蹭了好几下,手掌还是湿漉漉的。那天晚上太晚了,第二天,他就去了“重逢”,请求见那位保姆一面。店主夫妇显然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巧合,老板不敢迟疑,当即表示,明天就把老母亲接过来。 佟童生怕途中会有什么变故,更害怕苏子龙从中作梗,他便主动要求去一趟乡下。老板拗不过他,只好把他带回了老家。原来,老奶奶姓花,佟童的姥姥也姓花,她们是有血缘关系的堂姐妹。 花奶奶说道:“你姥姥命好,嫁给了一个有本事的男人,早在四十多年前,她男人就带着她离开了农村,到港城当工人去了。那时候,我们村就数她过得最风光了。又过了几年,她男人自己当起了老板,挣的钱那就没数了,我们这个镇上都找不出比她男人更有钱的人了。不过,她男人可骄傲了,谁都没放在眼里,我们这些乡巴佬,他就更看不起了。你姥姥还是挺不错的,隔几年就带着孩子回来看看,村里有些孤寡老人,她每次都给些钱。我们都说,她积了很多德。但是好人没好命,你妈妈十五六岁的时候,你姥姥就得了癌,病得很重。两个孩子还在上学,你姥爷又不顾家,没办法,只能找人照顾,我就是那个时候去你姥姥家的。” 佟童点了点头,立刻改口道:“原来是这样,既然如此,我也应该叫您一声姥姥。” 花奶奶一下子笑开了,饱经风霜的脸庞上笑出了沟沟壑壑。“你这孩子,一看就是懂礼数的。叫奶奶,叫姥姥都行,称呼这东西,太复杂了。” 花奶奶又说道:“那时我家也需要钱,我就在港城待了一年多,照顾你姥姥,还有你妈妈。她俩都是很和气的人,母女俩也很亲。我没什么大本事,也就会做个饭、洗个衣裳,帮她们打扫卫生,我一点儿都没觉得累,你姥姥一个月给我100块钱,比外面工人赚得多得多。她说,工人还有白班夜班,我是不分黑白地照顾她,很辛苦,这些钱不算多。唉,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我真没感觉那么累,比种地轻快多了,你姥姥就是心善,找借口补贴我就是了。在她的帮助下,我给男人治了病,给家里盖起了房子,你姥姥也为我高兴。像她那样的大好人,我是真心希望她能好起来。但是天不遂人愿,你姥姥还是走了,那时我很伤心。” 说到这里,花奶奶又抹起了眼泪。时隔多年,她依然记着姥姥的恩惠,如此看来,她也是个很善良的人。 耿小庆陪佟童一起去的,她很体贴地给花奶奶递上一包纸巾,劝她不要伤心。花奶奶感激地看了耿小庆一眼,又问佟童:“这是你媳妇?” 佟童脸一红:“嗯……不过还不是媳妇,我还没跟她求婚呢。” “真漂亮啊!要是你妈妈知道你找了这么漂亮的媳妇,那该多高兴啊!” 言归正传,佟童的姥姥去世之后,苏昌和让花奶奶继续待在家里照顾两个孩子。花奶奶舍不得家里的孩子,想回家,但是又舍不得做保姆的这份工钱,更舍不得柔柔弱弱的苏子珊。她刚失去了妈妈,本来就够难过了,如果“花姨”走了,那她该多无助? 花奶奶权衡了一番,决定继续留在苏家。说到这一段,花奶奶忍不住骂道:“同一个妈生的,为什么你妈妈就那么好,而你舅舅就是一个混混呢?” 吴海兰之前说过,苏子龙考不上大学,也不让苏子珊考。每天晚上都在家狼哭鬼嚎,让苏子珊睡不了觉。他白天就在外面惹是生非,不知被派出所抓了多少次。为了让苏子珊休息好,花奶奶好声好气地跟苏子龙商量,让他晚上别唱歌了。反正他白天在家,白天唱不行吗? 苏子龙阴恻恻地笑了,点头道:“好啊,花姨,你这么心疼子珊,真让人感动啊!” 他阴阳怪气,但是花奶奶没有计较。她甚至觉得,苏子龙还是有救的,能听得进劝的。没想到,当天晚上苏昌和回家吃饭,在饭桌上,苏子龙又阴阳怪气地说道:“爸,咱家的企业做得大,你招人可得擦亮眼睛,别招些贼回来。” 花奶奶正在厨房盛汤,听到这些话,心里就很不舒服。她把汤端了出去,苏子龙笑道:“爸,从去年开始,我就丢了好多衣服,我的零花钱也经常消失,我总觉得,咱家里有贼。” 花奶奶一惊,手里的汤跌落在地上,汤汁溅得到处都是。苏昌和不悦地撂下筷子,说道:“做了这么长时间了,怎么还这么毛手毛脚的?” 花奶奶气得发抖,说道:“子龙,你说清楚,你说谁是贼?我在你家干活,从来都是干干净净的,连一毛钱都没多拿!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是下人,应该叫我少爷,不能直呼我的名字!”苏子龙抖着腿,也不看花奶奶,笑道:“我又没说是你,你这么激动干什么啊?不过话说回来,你把我的衣服放进包里,我可看得一清二楚。” 苏子珊看不下去,拍案而起:“苏子龙!你不要太过分了!你也知道,那些衣服是你不要的,花姨舍不得扔,妈就让跟她打包带回老家。这些你都是知情的,怎么又拿出来说事?” 苏子龙冷着脸,怒道:“丫头片子,你少插嘴!” 苏子珊却不依不饶:“哼,你还说你丢了钱!都是你自己丢的。你一晚上去舞厅撒了多少钱,你自己心里清楚!你跟那些狐朋狗友吃饭,一顿饭多少钱,你心里也清楚……啊!!!” 苏子珊还没说完,苏子龙就忍无可忍,将剩下的汤泼到了妹妹头上。四个人全都惊呆了,苏昌和还有点儿人样儿,劈头盖脸地把而儿子训斥了一顿。苏子珊却依然感到非常委屈,跑到卫生间里大哭了起来。 花奶奶安抚了她很久,第二天一早,苏子珊决定去爷爷奶奶家暂住。花奶奶被侮辱,咽不下这口气,跟苏昌和提出了辞职。 “你舅舅真不是个东西,他闯那些祸,我也就不说了。就因为他在家里唱歌,我说了他两句,他就怀恨在心,想方设法地让我难堪,报复我。现在想起来,我还是很生气。”花奶奶的眼睛红了,拳头也攥了起来:“我走了之后,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妈妈。她很坚强,但那时候她只有十五六岁。我把行李收拾好了,又后悔了,想留下来陪她。她跟我说,花姨,你走吧!不要担心我。反正我去奶奶家,有人照顾我。你家也有孩子需要照顾,你应该回去。更何况,你得罪了苏子龙,下一步,不知道他会怎么报复你。为了你自己的安全,你还是走吧!” “你妈妈跟你姥姥一样心善,凡事都想着别人。我回了老家,这一分开,就是好几年。再次见到你妈妈,她又变成了一个苦命人。她给我打了电话,跟我说,她老公死了,孩子又有病。她得工作,需要找个人看孩子。就这样,我就离开了家,又到了港城。那时候,我就想,这辈子我就不离开她了,她这么命苦,我得好好护着她,就像护着我闺女一样!” 第四卷 第194章 儿童节那一天 “你妈妈一直到死,都不相信你死了。她不愧是你的妈妈,她猜得真准,你果真回来啦。”花奶奶抚摸着佟童的手:“你妈妈不相信你死了,我也不相信你妈妈死了。她是你的妈妈,她到处打探你的消息,她等着你回来。她怎么可能突然间自寻短见呢?不可能的。你能回来,她肯定也能回来。” 花奶奶顿了顿,又说道:“说不定,就是你那个舅舅把她藏起来了,你一定要打探出来。” 在丈夫去世之后,苏子珊无依无靠,还要给儿子“治病”,无奈之下回到了港城,投靠父亲。她把能卖的东西全都卖了,还了一些债。回到家乡后,她光明正大地跟父亲要钱——在苏昌和创业之初,她的妈妈往“昌和”里投了不少钱。妈妈曾立下遗嘱,她百年之后,她从昌和分的红利全都给女儿。 苏昌和虽然并没有把女儿看得多么重要,但是也没有苛待她。他只是很纳闷,妻子都去世这么多年了,怎么女儿才想起来要钱呢? “因为云开不想用我家的钱。”苏子珊说道:“更重要的是,我还对你抱有希望,我以为你就算无情,也会主动把属于我的那份钱算清楚。” 苏昌和沉默着点了点头,没有辩解,更没有抵赖,然后让会计进来,好好地算算账。就这样,苏子珊拿回了属于自己的钱,在港城最便利的地段买了一套房子,供儿子以后上学用;她还在家附近租了一套门市房,准备开琴行,养活儿子。 花奶奶说道:“我也在别人家里做过保姆,但没有一个妈妈能比得上你妈妈。她明明那么艰难,但是跟你在一起的时候,都是笑着的,就是不想让你受影响。她选的学校也是最好的,想把你培养成才。买完房子之后,她没有钱装修店面,就在家给小孩上课。我陪着她,以为这样过下去,日子总会好起来。但是谁知道,你又失踪了呢?” 说了这一会儿话,花奶奶的眼泪就没有断过:“小时候没了妈,刚结婚没了丈夫,这下连孩子都没了……你妈妈只活了二十五年,但是把人间的苦全都吃了一遍。” 听到这几句话,佟童的眼泪也簌簌往下掉。耿小庆握紧了他的手,拍了拍他的背。她虽然跟佟童的妈妈素不相识,但听说她的经历之后,她也发自内心地心疼她。 花奶奶说道:“桐桐,你也别太难受了,我不是说过了吗?你妈坚信你没有死,我也坚信她没有死。” 1995年儿童节那天,苏昌和在如意酒楼大宴宾客。苏子珊刚刚失去了丈夫,虽然强作欢颜,但实在不愿出席这种热闹的场合。正好还有些户口的手续没有办完,她便借机回一趟北京,逃掉这场盛宴。 那时,花奶奶劝道:“那里已经变成了你的伤心地了,还是别回去了。” “不了,花姨,要是留在港城,我爸肯定要拉着我去参加。但是,除了海兰姐,所有的亲戚我都回避着呢。”苏子珊说道:“要是见了我,他们肯定会说我很可怜,更有甚者,还要介绍对象给我。我还为云开的死耿耿于怀,这辈子都忘不了他,可有谁会在意我的痛苦呢?别说别人了,就连我爸都跟我说,你年纪轻轻的,还能守寡一辈子么?把孩子放在苏家,把他改姓苏,我把他养大。没了孩子拖累,你可以再嫁给别人。你听听,这是人话吗?且不说我放不下云开,桐桐的姓,我也是不会改的。这辈子,也就我们母子俩相依为命了。” 花奶奶不理解这些年轻人情啊爱啊什么的,在她看来,结婚就是两个人搭伙过日子而已,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人是不能独立生存的。但是,她尊重苏子珊的想法,没有多嘴。既然她决定陪在苏子珊身边,那她就无条件地支持她的选择。 那时的“桐桐”只有两岁,带着他回北京太折腾。反正花奶奶在家,苏子珊非常放心,论照顾孩子,这位老人可比她经验丰富多了。更重要的是,花奶奶从来都不嫌弃桐桐,哪怕他不跟人对视,不爱搭理人,但是花奶奶依然用足够的耐心逗他。在苏子珊离开家时,桐桐已经跟花奶奶很亲了,无论花奶奶做什么,他都跟在她身后。他不说话,就那样静静地跟着,像一只忠诚的小狗。 说着说着,花奶奶忍不住摸了摸佟童的脸庞,爱怜地说道:“那时我真喊你小狗狗,你长得肉嘟嘟的,头发毛茸茸的。我回房间睡觉,你偷偷跑过来,在我床下趴着睡。真招人喜欢啊,我的小乖狗狗!” 粗糙的大手滑过佟童的脸颊,又勾了他鼻子一下。佟童本想冲她笑笑,但是泪珠疯狂地掉落。他按住花奶奶的手,让它停留在自己的脸上。他想让这种温暖停留得更久一些。 “你妈妈走后,你还挺乖的,找了好几次妈妈,没有找到,你也不恼,就是贴我贴得更紧了些,应该是怕我走吧!晚上我抱着你睡觉,你还在梦里笑了,笑得我心都化了。这么会笑的好孩子,怎么可能会是傻子呢?第二天,就是你姥爷摆酒席的日子。我们都决定不去了,所以那个日子跟我们也没什么关系。我和你一起吃完早饭,刚要带你出去玩,突然有几个人来了,带头那个我是认识的,就是你的舅舅苏子龙。” 花奶奶见到苏子龙,那些不愉快的回忆又涌上心头。苏子龙长得很帅气,这个她承认,但那张帅气的脸让人完全没有好感。 苏子龙说道:“花姨,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唔……”花奶奶下意识地抱紧了孩子,警惕地退后了好几步:“你来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当然是为了这个小孩咯。”苏子龙冲着桐桐招了招手,轻佻地吹了一声口哨:“嗨,我是你舅舅。” 桐桐“哇”得一声大哭起来。 花奶奶将孩子抱得更紧了些,说道:“这孩子怕生,你不要靠近他。你跟他打完招呼了,快回去忙吧!” “那怎么行?我爸交给我一个任务,就是把他带到如意大酒店那里去。” 花奶奶更急了,把桐桐藏在身后:“那不行,我都说了,这孩子认生。酒楼那边全是陌生人,他会受到惊吓的。” 苏子龙使了一个手势,便有两个人过来抢孩子。花奶奶拼了老命,但她怎么是青壮男人的对手?很快,她被推到了一边,其中一个男人抱着哇哇大哭的孩子,飞快地下了楼。 花奶奶撞到了腰,半天爬不起来,但是想到被抢走的孩子,她豁出了老命,要把孩子追回来。苏子龙站在门口,轻松地拦住了她。花奶奶心急如焚,扑通一声给他跪下了:“子龙——不,子龙少爷,你让我一起去吧!桐桐真的很怕生人,如果看不到我,他会一直哭的!” 苏子龙却得意地说道:“花姨,我是孩子他舅舅,我能害他不成?再说,我家也有保姆,还是金牌保姆,她今天的主要任务,就是照顾桐桐。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说罢,苏子龙扬长而去。花奶奶腰受了伤,却不顾疼痛,急忙往楼下赶。只有一层楼,她又崴了脚,几乎是滚到了楼梯口。她躺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苏子龙回过头,看到她的狼狈相,做了一个鬼脸,笑嘻嘻地扬长而去。 花奶奶那时候已经五十多岁了,摔了那一跤,把半条命都摔没了。但她不顾疼痛,她想把孩子给抢回来。孩子被苏子龙抱走了,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那时港城只是一个小城市,出租车很少。花奶奶连字都不太认得,坐公交车也不现实。她急得团团转,跟路人打听,如意大酒楼怎么走?路人用看傻子的眼光看她——十公里的路呢,要怎么指? 但是这奶奶脸都摔伤了,行动也不利索,肯定有急事。路人便说道:“往北走,穿过吉祥路,走到滨海路的尽头,然后顺着海边,往西边走,一直走,就看到如意大酒楼的招牌了。” 花奶奶不太识字,哪怕“如意大酒楼”就在眼前,她也未必认识。但是,她管不了那么多了,先走到海边再说,到时候再打听呗! 就这样,一个目不识丁的农妇,一瘸一拐地奔走在陌生城市的街头,像极了长途跋涉救巧姐的刘姥姥。还好,她走了五六里路,就有个好心的司机在她身后按喇叭,问她去哪里。花奶奶这才找到了救星,顺利地找到了如意大酒楼。 她赶到的时候,桐桐已经走丢了。花奶奶 头晕目眩,一屁股跌坐在沙滩上,魂都丢了。她强打精神,在海滩上四处寻找舒雨桐的身影,但是一无所获。 舒雨桐没有找到,花奶奶在人群中看到了苏子龙的身影。她发疯一般扑了上去,质问他把孩子藏到了哪里。苏子龙手劲很大,很随意地将她拨到一边,懒懒地说道:“你这疯婆子,找不到孩子就冲我撒气?” “就是你!你抢走了孩子!你为了报复孩子的妈妈……你,好狠毒……” 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了花奶奶脸上,她再一次扑倒在地,短暂昏迷了片刻。她隐约听到苏子龙说,把这个疯婆子扔海里,别让她在这里膈应我。 …… 天色暗了下去,人也渐渐散了。花奶奶却依然坐在沙滩上,绝望地呜咽着。她捶着胸口,沙哑地喊着“桐桐”,但是桐桐却再也没有回来。 第四卷 第195章 暴力因子 告别花奶奶之后,佟童一言不发地踏上了回港城的路。耿小庆见他神色凝重,很害怕他回去闹事。果真,佟童目视前方,冷冷地说道:“小庆,哪怕我今天弄出人命来,你也别拦着我。” “我怎么可能不拦着你呢?”耿小庆刚说完,又说道:“不过我也做好了准备,你要是违法犯罪,我就陪你一起坐牢。” 这已经不是耿小庆第一次流露出要跟他同生共死的决心了。佟童将感动深深埋藏在心底,什么都没说,此刻他只想报仇。 当他把车停在“蓝调”门口时,耿小庆就已经预感到将要发生什么了。佟童亲吻了她的额头,让她留在车里,不管发生什么不要下来。这看起来很像是最后的告别,充满了不吉利的色彩。耿小庆忐忑不安,尽管她听了男朋友的话,留在了车里,但是她在拼命琢磨,要怎样才能阻止他呢? 佟童没有带手机,耿小庆又知道他的手机密码,所以,在佟童下车之后,她就在他的朋友圈里寻找可以求助的人。远水解不了近渴,老韩过不来,吴海兰距离他们也有两个小时的车程。离他们最近的孙吉祥,偏偏又是个生活不能自理的残疾人。 耿小庆焦躁地滑着手机,抬眼看了男朋友一眼,他已经一拳将保安打倒在地,然后大步流星地踏进了酒吧内部。 耿小庆只能联系高小宝和郝梦媛,发完信息之后,她将男朋友的叮嘱抛到脑后,匆匆跑进了酒吧里。 “蓝调”是港城很有名的音乐酒吧,每晚都有歌手驻唱,而且歌手的水平很高。那天晚上,依然有歌手在台上高歌,他正唱得投入,一把椅子却飞到了台上。话筒登时发出了尖锐刺耳的声音,歌手也吓破了音,开着话筒飙了一句脏话。 那椅子发出的声音巨大,耿小庆都吓得浑身打颤,下意识地堵住了耳朵。扔椅子的人正是她的男朋友,他摆出了一副大无畏的架势来,跟歌手说道:“对不起,失礼了,但只有这样,才能把你们老板找出来。” 找事的是他,他倒是理直气壮的样子。 话音刚落,田一梅果然匆匆地跑了出来。她刚要怒斥一番,但是看到佟童,她却傻了眼。因为在她印象中,“佟警官”一直都是彬彬有礼的,从来都不会撒泼。 佟童站在那里,毫不客气地说道:“田经理,实不相瞒,我就是来闹事的。不过,我要找的人是你们老板。只要他乖乖出来,我就放过酒吧。” 田一梅也是个不怕事的,她很快冷静下来,抄起胳膊,冷笑道:“那如果我们老板不来,你打算把我们酒吧弄成什么样呢?” 话音未落,“哗啦”一声巨响,原来是佟童飞起一脚,将一个木制的酒桌踹向了隔墙。他的力道很大,酒桌撞到了墙上,酒杯、酒瓶稀里哗啦地碎了一地,让人胆战心惊。 田一梅也心有余悸,不禁将胳膊抱得更紧了些。佟童却一点都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他轻盈地蹿上桌子,一步步走近田一梅:“这才只是开始呢。” 原本他俩站在隔墙的两端,中间又摆着桌子,好像距离挺远的。不过,佟童只需三两下,就把这段距离变成了零,他几乎是在面对面地威胁田一梅。 田一梅临危不惧,说道:“如果你再这样胡闹,那也别怪我不客气。” “哟,想叫打手,或者想报警都随便你,来多少我都奉陪,我只想见你们老板,想亲手宰了她。” 田一梅冷眼瞅着佟童,似乎在说“别嚣张”。她一转身,佟童便感觉到了好几股杀气。但是他一点都不害怕,他体内积压了太多的愤怒和委屈,正找不到地方发泄。这些打手送上门来,佟童犹如饿狼一般,疯狂地扑向那群羊羔。 耿小庆并不是从来都没见识过佟童打架,相反,在高中时期,她还觉得佟童打架挺有魅力的。但那种街头小混混的斗殴完全不似现如今的你死我活,她是真的害怕了。 她捂着脸,又忍不住从指缝里偷看。只见佟童抓着一个人的头发,按着他的脑袋磕在桌子上,磕得咚咚响。有个人拿着棍子冲了过来,佟童还有闲暇一脚踢开。但他毕竟有力不从心的时候,耿小庆眼睁睁地看着一个酒瓶在他头上炸开,她连一句“小心”都没来得及喊出来。 不过,佟童虽然头上流着鲜血,但战斗力一点都没下降。他像是鸳鸯楼上杀红了眼的武松,凶狠而又狰狞。他也抄起了一个啤酒瓶,打得对方头破血流。 太残忍了。 耿小庆着实吓得腿软了,如果这场斗殴还不停止,那今晚很可能会闹出人命。可是她又不能报警,因为在这里滋事闹事的是她男朋友。 耿小庆在胡思乱想着,忽然肩头一痛,她被什么东西牢牢抓住了。她回头一看,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彪形大汉抓着她,冲着佟童吼道:“再不停手,我弄死这个女的。” 杀红了眼的佟童这才停下了手,紧接着,他的后背便挨了一下。耿小庆被人威胁,但她更心疼男朋友。佟童却对挨的那一下毫不在意,他一步步走向耿小庆,对络腮胡子说道:“现在放了她,你还有活着的机会,等会儿可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 络腮胡子可能是紧张了,手劲更大了一些,耿小庆不由得低声尖叫了一声。不过,佟童还没有冲出去,络腮胡子的腰上就吃了一脚,他惨叫一声,匍匐到了一张桌子上。坚硬的桌边撞击到了他的五脏六腑,他的眉间蹙成了一个疙瘩,他的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头,嘴里不停地发出类似于“卧槽”之类的暗骂。 这一脚真是大快人心,耿小庆得到了解放,她扭头一看,哇,她从来都没发现,原来高小宝还有这么酷帅的一面。 高小宝草草地披着一件带棉的牛仔服,潦草中带着几分不羁。他站在那里,傲然地昂起了头:“呵,拿女人当人质,是我最看不起的。” 佟童不想连累好朋友,虽然很惊喜,但还是表达了忧虑:“谁让你来的?这种事你瞎掺和什么?” “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我是你兄弟,我怎么能不来呢?”高小宝跳下台阶,将胳膊抡了好几下:“哼,好久没打架了,老子先热热身,舒展舒展筋骨。” 说实话,佟童也没见过高小宝那么帅气的瞬间。高小宝最好的成绩是在省内得过季军,专业技能是毋庸置疑的。他一参战,很快就把几个喽啰给打趴下了。正在他俩打算打到老板房间时,一声低沉的“住手”,让他俩停了下来。 佟童回过头,便看到了苏子龙。他穿着一件运动式棉服,戴着一顶棒球帽,看起来是匆匆赶过来的。他三两下脱下外套,潇洒地扔给随从,解下腕上的手表,一步步走近佟童:“有话好好说,在我的地盘上撒什么野?” 佟童抹了抹脸上的血迹,笑道:“既然看不惯,那你就报警啊!” 苏子龙冷笑道:“报警?你我的事,说白了就是家事。既然是家事,还是好好坐下来谈谈吧!毕竟家丑不可外扬。” 放屁! 佟童十分鄙夷地翻了个白眼,他才不相信苏子龙的鬼话。他不敢报警,只能说明他的酒吧里藏着不可见人的秘密。 但是佟童点了点头,面带微笑,说道:“好啊,既然想谈,那就谈谈。” 说罢,佟童指了指离他俩最近的一个沙发,看起来诚意十足。苏子龙毫无戒备地走近,一弯腰,刚要坐下,他的头发却像被搅进了一个巨大的机器里,他拼命挣扎,那“机器”的力道却越来越大,不仅牢牢“咬住”他所有的头发,几乎把他的头皮都要揪下来了。 没错,那个“机器”就是佟童的手。他紧紧地拽着苏子龙的头发,来回拉动着,任凭苏子龙怎么挣扎,他也不松手。在苏子龙的狼狈相尽显之后,他才踢到了苏子龙的下体。苏子龙疼得灵魂出窍,捂着小腹滚了好几下方才停了下来。 佟童却不给他喘息的机会,迎着他的脸又踹了一脚。苏子龙连惨叫都没有发出来,又倒在了地上。佟童毫不犹豫地跪压在他的胸口上,冲着他的脸,疯狂地扇了起来,苏子龙的鼻血溅得到处都是。 耿小庆瘫软在地上,石化了。佟童的凶狠程度远超过她的想象,照这个势头下去,他非打死自己的亲舅舅不行。她了解事情的经过,知道他舅舅的罪过罄竹难书,以死谢罪都是轻的,但是她不希望佟童是死刑的执行者。她握着手机,又不敢报警,犹豫地瑟缩在墙角,哭了起来。 高小宝也紧张地吞咽唾沫,少年时期,他跟佟童打过一次架,见识过他的厉害。现在,佟童的凶狠倒是其次,关键是还狡诈了起来。他明明答应跟苏子龙好好谈谈,但是他却主动撕毁“谈判”的合约,趁苏子龙不注意,下死手打他。 “嘣”,高小宝还在思考好朋友性情大变的原因,他的后脑勺上挨了一下,他径直跪在了地上。他眼前的世界恍惚了一下,但是他却更清醒了——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他是来帮忙的,他要保护好佟童和他的女朋友。 第四卷 第196章 真假报警 吴海兰说得很对,打架其实是个力气活,如果能坚持打20分钟,那这个人的体力可以说相当不错了。真打起架来,武艺高不高超那倒是其次,到最后拼的还是体力。 佟童的愤怒值变成了最有利的buff,他把苏子龙打得不能动弹了,也丝毫没有觉得疲惫。他不停地扇着苏子龙耳光,骂道:“拐卖儿童罪,杀人罪……哪一条都能要了你的命。我让你活到今天,已经够仁慈了……” 他还没有出够气,身后又挨了几下,因为高小宝已经寡不敌众了,被人打得气息奄奄,没法掩护他了。佟童总算恢复了一点理智——高小宝的命比苏子龙重要多了,他要救高小宝。 但救人并不是那么容易,他的体力也消耗得差不多了,不被打死就不错了。正在佟童准备跟苏子龙同归于尽的时候,一声有力的大喝救了他的命。 “警察来了!” “警察”两个字还是很有威慑力的,众人都住手了。佟童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个女孩站在那里,齐肩短发,黑框眼镜,不是郝梦媛是谁? 佟童很感动,但是又很头痛——他干的又不是什么好事,怎么好朋友都跟赶集似地往这里来呢? 可是话说回来,警察在哪里呢? 郝梦媛也察觉到了这个问题,她声音发抖,但是却嚷得很大声:“我真的报警了,你们听,警车的声音。” 然而,没有一个人能听得到。 佟童的眼上还有血,看什么东西都朦朦胧胧的,但即便如此,他还是看到郝梦媛在瑟瑟发抖。 但郝梦媛却不管不顾,壮着胆子说道:“你们看,我一分钟前拨打了110,不骗你们,警车马上就来了。” 用最怂的姿态,说最硬气的话。 她打架肯定不行,但是虚张声势第一名。 郝梦媛急了,跺了跺脚,说道:“哇儿~哇儿~哇儿~听到了吗,警车马上开过来了。” 她一本正经地模仿着警车的声音,在这个危急的关头,佟童居然被逗笑了。 那时候,网上已经流传“你们不要再打了啦”那个段子,但是在佟童看来,郝梦媛比那个女生可爱多了。她的可爱,是那种毫无修饰,毫不做作的可爱。 郝梦媛的“威胁”起了一点作用,尽管所有人都将信将疑的,但没有人敢继续动手了。酒吧很诡异地静默了几秒钟,然后,外面果真响起了警车的声音。 郝梦媛却有点儿傻眼了——她是不敢报警的,因为耿小庆给她发过语音,说得很明白,佟童去酒吧闹事了,看样子想要杀人。所以,郝梦媛再怎么着急,也不可能报警。刚才的虚张声势只是她灵机一动,想为佟童争取一点时间,然后带着他们几个突出重围。 但是警车来了,这是怎么回事? 郝梦媛满脸困惑,朝着佟童摇了摇头,表明这确实不是她报的警。但奇怪的是,警车只在门口停留了片刻,警察并没有走进来。正在众人诧异的时候,一个老人拄着拐杖,极其缓慢地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苏昌和居然来了。 他环视了酒吧一眼,曾经富丽堂皇的地方被砸得一片狼藉,还有几个人躺在地上动弹不得。佟童的状态还好,但浑身是血,面目狰狞,看起来半人半兽。 苏子龙被佟童打得半死,在战火熄灭了之后,他的手下急忙把他抬了起来,把他放在了长条沙发上。苏昌和看了一眼,问道:“没死吧?” “……没有,但是老板伤得这么重,肯定得送到医院去。” “那就送吧!”苏昌和冷静得近乎冷漠,好像儿子只是他的普通职员:“送到海大附属医院,报上我的名字,那里的医生会安排好的。” 说罢,苏昌和又看了佟童一眼,说道:“你也一起去吧。” “不用。”佟童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我回家消消毒就行了。” 佟童拿上衣服,想径直离开,苏昌和这才动了怒:“你知道你今晚闯了多大的祸吗?” 这是老头第一次冲佟童发火,声音不高,但杀伤力极强。 不知怎的,佟童想起了外公胸口上的那道疤痕。那道疤痕是他拼过命的象征,那时,外公一定像今夜的佟童一样,瞪着通红的眼睛,早已把生死抛在了脑后。 佟童被外公的低吼给吓住了,不光是他,只要是听到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停住了。 大概,“不怒自威”就是这样的吧。 苏昌和用拐杖指着满地狼藉,问道:“你知道你今晚的行为要判几年吗?” 佟童紧闭嘴唇,不敢回应。 “哼,如果不是我拦着,刚才警察进来,你就再也出不来了。” 佟童如实说道:“既然我来闹事,就没想着活着出去。豁出我这一条命,给我爸妈还有我报仇,也值了。” 苏昌和面色凝重,挥了挥手:“你们先把人送去医院——佟童,你也去。” 苏子龙被两个人给架了起来,恢复了一点神智。他这辈子都没这么丢人过,估计此刻连死的心都有。他推开右手边扶他的人,指着佟童,喘着粗气说道:“你等着,从今往后,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闭嘴!”苏昌和一声大喝,又吓得众人鸦雀无声,苏子龙也浑身一凛。苏昌和又喝道:“再多嘴一句,我把你扔在这里,你自生自灭。” 苏子龙大气不敢出——估计是因为受伤过重,也没什么气可以出了。他往外走着,背影中透着一股倔强。在走到郝梦媛身边时,他气愤地摆了摆手,郝梦媛突然惨叫一声,蹲在地上,捂住了眼睛。 佟童径直从沙发上翻了过去,蹲在郝梦媛身边,紧张地问道:“怎么了?” 郝梦媛睁开眼睛,摇了摇头,说道:“什么东西飞到我眼睛里去了。” 酒吧灯光昏暗,但是佟童依然清晰地看到,郝梦媛的左眼通红,不停地流眼泪。他想了起来,刚才苏子龙有意无意地一抬手,郝梦媛的眼睛就成这样了。 他怒火中烧,刚要冲上去再揍苏子龙一顿,郝梦媛却死死拉住了他:“好啦,我没什么事,犯不着再为我动手。佟童,如果真为我们几个好,你就乖乖地去医院吧!” 佟童很为难,这已经不是苏子龙第一次报复郝梦媛了。如果不替郝梦媛出一口气,他难以原谅自己。郝梦媛又劝道:“你把他打得那么惨,已经间接地为我报仇了。前几天,我不是说我的眼睛得了麦粒肿吗?其实我撒谎了,就是哭肿了而已……你看,我一撒谎,报应就来了,我的眼睛果然出了点小问题。这是老天爷给我教训呢,让我以后再也不要撒谎了。” 在这样的关头,佟童居然又被她逗笑了。找苏子龙报仇,也不那么重要了。 佟童不想去医院,但是高小宝被揍得半死不活,郝梦媛的眼睛也受了伤,就算为了他们,也得去一趟医院了。好在他们都没受什么重伤,也没有伤筋动骨,但免不了休养几天。 客气的话不用再多说了,佟童坐在高小宝床边,揉了半天太阳穴,说道:“先寻思寻思,怎么让道馆停业几天吧!你这一身的伤,能把家长吓得落荒而逃。” 高小宝躺在病床上,有气无力地说道:“就说我见义勇为,然后寡不敌众。” 佟童想起了郝梦媛的言论,说过的谎话总会以某种方式得到验证。“不行啊,寡不敌众是真的,但你不是见义勇为,是助纣为虐啊。” …… 高小宝笑得上不来气,说道:“哪儿有那么说自己的?你也知道你是在闹事啊!你到底为什么那样啊?” “因为他把我卖了,又把我妈 逼上了绝路。他把我们一家弄得家破人亡。”佟童简单说完,又问道:“你觉得,我今晚做得过分吗?” “不过分。”高小宝认真说道:“如果换做我,我肯定跟你一样,直接弄死他。” 不过还是没能弄死他,高小宝安慰佟童,这也是一种幸运。如果真闹出了人命,那外公也够呛能保得住他。不过话说回来,哪怕亲儿子被外孙打得半死,外公也站在外孙这边,这到底是为什么?佟童真的搞不清楚了。 高小宝睡着了,佟童的伤口也处理完了。他在急诊溜达,看到了歪在椅子上睡着的耿小庆。她紧紧地抱着双臂,看起来毫无安全感。佟童感到非常内疚——她刚刚丢了工作,又被男朋友吓得半死。她一定很绝望吧! 佟童在她身边左下,将外套披在了她身上。耿小庆惊醒过来,一看是男朋友,才松了一口气。她依偎在男朋友身上,说道:“说实在的,今晚我都不认识你了。” “对不起啊,把你吓坏了……” “当年,我妈把我的学费拿走的时候,我也想杀了她。她只是拿走了我的一笔小钱,我就恨她恨到这种地步。你的舅舅毁了你们一家人,要是你无动于衷,那才奇怪。”耿小庆握住了佟童的手:“但是你答应我,这次出气了就行了,下次千万别再这样了。” “好。”佟童已经冷静了下来:“我不可能再搭上我的命了。” 听到男朋友的表态,耿小庆放心了。她欲言又止,但她始终不敢说,警察是她喊过来的。 第四卷 第197章 待客之道 苏昌和要找他谈话,这是佟童早就预料到了的。他在医院凑合了一晚上,第二天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了外公发来的短信。一共两条,一条写着地址,另一条写道“我只有上午有时间。” 耿小庆心神不宁,担心他们再提起报警一事,但她也没有理由阻挠男朋友。佟童简单洗漱了一番,就照着短信上的地址去外公家了。苏昌和的家远远谈不上富丽堂皇,整体色调偏灰,符合他冷峻的气质,看起来倒是挺高级的,就是太冷了。 佟童坐在沙发上等他,打了好几个寒颤,最后受不了了,起来活动活动。保姆为他冲好了茶,幽怨地说道:“没有苏先生的吩咐,我也不敢开空调。” “唔……那您真的辛苦了,天这么冷。” 保姆笑了笑,哈着手离开了。佟童很是纳闷,难道姥爷真是守财奴?他的家产可能都要上亿了吧,初冬时节,连空调都舍不得开? “嘿,小子,冷吗?” 苏昌和在二楼跟他说话。佟童如实地点了点头:“冷。” “冷就对了,只要一冷,人就不会困了。不管干什么,都能高度集中注意力。” “……这样啊?那过几天集中供暖,你还要把办公室搬到外面吗?” ……一本正经,真不像是开玩笑。 苏昌和冷着脸走下楼梯,说道:“哼,这副油嘴滑舌的样子,像极了你爸。” “那没办法,谁让我是他儿子呢?” 苏昌和示意他坐下来,说道:“在优越的环境中,不忘磨练自己;但是在有条件享受便利和舒适的时候,你非要自讨苦吃,那也没人拦着你。” “行吧,反正都是你自己的选择,你怎么说都有理。” 苏昌和没有再跟他抬杠,问了问他的伤势如何。毕竟昨天晚上他满脸是血,今天过来,额头上还贴了两块创可贴。佟童丝毫不在意,他说,在学生时期,脑袋被砸过好几次了。一棵树最硬的地方,就是曾经受过伤的地方。他脑袋上结了好几次疤,已经变得很坚硬了。 “就算这样,你头发里没有伤口?不用把头发剃掉?这样容易感染吧?” 一听这话,佟童哈哈大笑:“谢谢你啊,姥爷,我好像没那么娇气。不用管它,几天就长好了。” “成长环境艰苦,倒磨练了你坚韧的性格。” “那我是不是还要谢谢你?” 佟童句句回呛,苏昌和被憋得难受。他喝了一口茶,问道:“关于你走丢的那些事,你是从哪里听到的?” “……我要是告诉了你,你打算去灭口吗?” 苏昌和把茶杯重重地放在茶几上,脸色也阴沉了下来。佟童吓了一跳,不由得坐得更端正了些。但是他并没有把苏昌和的怒气太当回事,很快便说道:“说不定,你现在很后悔,当初就应该把我杀死的,或者真的丢到海里,永绝后患,现在也不会有这么多烦恼了。” 苏昌和被气得上不来气,就算他大吼大叫也不奇怪,但是,他喘了半天粗气,才无力地说道:“如果我真把你杀了,那我就真成十恶不赦的坏人了,我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看来这句话是他的真情流露,佟童暂且没有再回敬他。 “你舅舅的确被我惯坏了,这个我承认。他当时想除掉你,也是因为我想把你养在身边——苏家后继无人,你舅舅又那么个德行,我不得不考虑接班人的问题。虽然你身上流着舒家的血液,但是你年纪小,什么都不知道。你跟在我身边长大,肯定会跟我更亲。我当时是这样想的,但是你妈妈没同意,我也并没有下定决心,一定要培养你当接班人。即便如此,你舅舅还是吓得要命,他担心属于他的家产被你抢走,也担心被我抛弃,所以他才把你弄丢了。” 佟童冷笑道:“可就在前几天,你还跟我说,我走丢了,完全是一场意外。” “1995年的儿童节,我的确是想让你来参加宴会的,你舅舅自告奋勇地去接你,我就很不安。但是当时我实在太忙了,就让家里的保姆跟着去了,让他直接把你带到我面前。你舅舅心有不甘,但的确把你带过来了。我想把你介绍给其他人认识,表明我对你的态度,你被众人认识,以后我养你,你妈妈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那天我嘱咐保姆,一定把你看好了,谁知道她上了个厕所,出来就找不到你了。所以对我来说,你走丢了,的确是个意外。” 说到这里,苏昌和缓缓闭上了眼睛,似乎对他而言,这段经历也挺痛苦的。但是,佟童依然不相信,他笑道:“可是你知道我去了哪里,以后也没把我接回来啊!” “如果我把你接回来,你舅舅怎么办?按照你妈妈那个性子,她不把你舅舅送进监狱,她是不会罢休的。” “……”佟童不停地点头:“行啊,反正在你心目中,就算你儿子闯了天大的祸,你还是要保他。既然这样,那你还愁什么接班人?直接让他继承就行了呗!反正他烂成什么样你都不在乎。” “更重要的原因,是我的想法也发生了变化。我想了很多,你爸爸那边,你还有别的亲人。我养你的事情一旦传出去,他们迟早会知道你的存在。万一他们偷偷找到你,挑拨我们的关系,你一声不吭地站在他们那一边,那我这么多年的心血,就白费了。” 此话听着有理,但佟童依然觉得很奇怪——好像他提出任何质疑,苏昌和都想好了怎样应对。就好像……那些问题,他已经在脑海中预习了无数遍一样。 佟童揉搓着手指,思忖着如何应对,也不知道苏昌和叫他过来的目的是什么。为了解释当年发生的事?还是为了向他邀功?因为佟童闯了很大的祸,如果不是外公,他真要把牢底坐穿了。 想到这里,他疲惫地倚在了沙发靠背上,说道:“我舅舅有罪,你也不是无辜的,你是他的帮凶。” “人这一辈子,总会犯很多错误,有些错误是不可原谅的。佟童,把你扔在幸福三村,就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错误。我跟你道歉,对不起。” …… 明明知道他罪不可恕,可是听到这几句话,眼泪就疯狂地涌了上来。 为了不让他察觉到,佟童将脸转向一边,没有搭腔。苏昌和继续说道:“我老了,也活不了几年了。我拼了大半辈子,到头来只有孤零零的一个人。尤其是生病之后,我时常反省。我走的时候,谁会在我身边呢?你舅舅会陪着我,但那时,他肯定在盘算我的遗产能有多少。说不定,为了让我早点儿死,他会想出各种阴招来。” …… 这老头还真是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自己的儿子啊!佟童有点儿明白他的意思了,苏昌和是想拉拢外孙,让苏子龙有所收敛。 不过佟童始终记得吴海兰说过的话,并没有急着表态。他依然拈着指头,说道:“我在幸福三村过得有多惨,你也知道。我被人欺负也就罢了,被人打了无数次,我也不想回忆了。我交不起学费,没有钱吃饭的时候,你在哪儿呢?如果你有一点人情味,你会不会……至少给点钱?让我不至于被老师赶回家?不至于饿得睡不着觉?” 佟童眨眨眼睛,睫毛已经被泪水打湿了。听到这些话,苏昌和没有表态。半晌过后,他才说道:“还是那句话,我对不起你。” “咚”,佟童随手将玻璃杯砸向了墙,玻璃渣子迸溅得到处都是。苏昌和反倒被他吓了一跳。 “我奶奶收养我的时候,我不吃不喝,她就去街上,花几毛钱,买个气球,或者买个弹力球,吸引我的注意力,让我一步步走近她。晚上,她搂着我睡觉,不停地拍着我,给我唱歌。这样过了好久,我才接纳了她。她那么慈祥,尚且花了那么多心思才赢得了我的好感,你呢?”佟童站起来,怒道:“对不起不是用嘴说说而已,姥爷,你活到七十多岁了,有些道理应该不用我教给你吧?你现在承认我是你的家人了,可家人之间的爱是怎么培养起来的?毫不客气地说,爱就是金钱,你在我身上花得越多,我感受得越明显;如果没有钱,那你在我身上花费足够多的精力和时间,我一样很感激。可是你给过我什么呢?除了口头上的’对不起‘,你还做过什么呢?昨晚你救了我一命,我很感谢你。但是想让我承认你,你还差得远。” 这下苏昌和总算露出了一点慌张的神色,好像在说——原来这小孩真的不好应付。 佟童准备起身告辞了,他说,房间里真是太冷了。“姥爷,你邀请我来的,但是我感觉很不舒服,这说明,你这个主人做得远远不够。” 苏昌和嘴角抽动了两下,吴海兰没说出口的话,全被这小子说出来了。似乎,这也是第一次被人直截了当地指出不足,苏昌和的心情很微妙。 他先喊过保姆来,让她把空调打开。然后,他问佟童:“那你说说,你想要什么呢?” 佟童歪着脑袋想了想:“我妈的房子。只要给我那一套房子,我就对你亲切一些。” 第四卷 第198章 “见义勇为” 佟童很郁闷地给老韩打了电话,婉转地问他,在酒吧滋事闹事,还把人打成重伤,会判多少年? 老韩一下子急了:“你闯祸了?你终究还是闯了大祸了?” “……没有没有,就是帮一个朋友问问。” “哼,无中生友。”老韩冷笑道:“你现在被拘留了?还是畏罪潜逃了?” “……要是真畏罪潜逃,我还能拿我手机给你打电话?”佟童哭笑不得,说道:“实不相瞒,我的确闯祸了,我打的是我舅舅,但是我姥爷居然护着我,没让我被警察抓走。” “没被抓走不就行了?还问我做什么?” 佟童长长地叹气:“不知道,我就是感觉很不安,我捉摸不透我姥爷,那老头的想法变幻莫测。如果哪天我失联了,可能就是被抓进去了。我也不是让你捞我,但是有些事情,我还是交给你比较放心。” 老韩笑道:“不恨我了?” “……”佟童不会撒谎,绕开了这个话题,问道:“我姥爷虽然救了我,但我不欠他人情吧?” “不欠,你杀了他都是轻的。” 就是。 得到了老韩的支持,佟童总算不紧张了。在他心目中,老韩代表着司法界的权威,他都表示赞成了,佟童就格外放松了。或许,这也是他给老韩打电话的目的吧! 他跟老韩道了谢,想跟他说再见。老韩却叮嘱道:“我理解你,并不代表支持你,你千万别杀人啊,杀人我可救不了你。” “……我是那么没脑子的人吗?我出过气了,怎么可能再杀人?” “嗯,不错,不愧是我看重的人。” 再说下去,老韩又要拉他回去上班了。佟童急忙“炫耀”起了自己的事业,尤其是说到“刺芒”,更是眉飞色舞。有了孙吉祥加盟后,好几篇的阅读量都是十万+。老韩对这些一点概念都没有,但是听出了他的意思,便淡淡地说道:“那就是说,你做得挺厉害的,是吧?” “那是,虽然我做了还不到一年,但是比我爸当年办得牛逼。” 老韩沉默了一会儿,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佟童刚要问他怎么了,他幽幽地说道:“这种没什么成本,靠才华创业的本事,确实挺厉害的。但是我也提醒你,写文章容易出事,你一定要谨慎再谨慎。” 老老实实写故事能有什么事?佟童想不出来,但他已经够谨慎了,那以后就再谨慎一些吧! 老韩问他在“刺芒”投了多少钱,佟童很自豪地说,他几乎是零成本创业。老韩很纳闷:“你那么忙,要是没有团队,你能支撑起这个平台来?” “有朋友帮忙,他们都不收我的钱。” 老韩又沉默了,那种沉默让人不安。佟童寻思着,要是没什么事,就该挂电话了。就像老韩说的那样,他的确很忙。这两天又耽误了很多事,跆拳道馆势必要关门几天,要是再不工作,打印店也要黄了。 老韩却不紧不慢地开了口,说道:“佟童,当初我老婆拿着五十万开公司,还是跟几个好朋友合伙创业,结果半年就撑不下去了。租办公室,买设备,给员工发工资,哪一样都要很多钱。雄心勃勃地创业,最后弄得灰头土脸,当老板真的没那么容易。那时候她很痛苦,朋友还嘲笑她,拿五十万就敢创业?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啊!要知道,那还是十年前的五十万。你啊,生在了好时候,又遇到了一群好朋友,你挺幸运的。加油吧,好好干。” 那时候,佟童只是很感激“刺芒编辑部”的朋友们,经老韩这样一说,他才恍然大悟——有这样全心全意为他付出、又不求任何回报的朋友,这是他这一辈子最大的财富啊! 这次老韩一反常态,没有再拉他回去上班,只是让他经营好自己的事业,保护好自己。“等哪天混不下去了,再来找我吧!” “哈,我怎么可能混不下去?我姥爷还成天给我画饼,要把他的企业交给我呢。说不定我以后就是‘继承者’了,我罩着你。” 二人开了一会儿玩笑,佟童彻底放松了下来,便回去干活了。刚一进学校,他跟几个女生一对视,人家就很惶恐,走得飞快,都快跑起来了。一个人的校园卡掉了,佟童捡了起来,追上去递给了人家。人家女生苦着脸说了声“谢谢”,又一溜烟地跑了。 佟童感觉莫名其妙,这是怎么了?他回到店里,小贾忙成了陀螺,刚想抱怨几句,但是一看老板的脸,又把抱怨咽了下去,埋头工作了。 佟童刚想问他怎么了,奶茶店老板娘过来,让小贾给她打印一张二维码。她一抬头,看到了佟童,顿时往后趔趄了两步,差点儿坐到地上。 佟童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们怎么了?怎么都跟见鬼一样?” 老板娘轻轻打了他胳膊一下:“你啊,真像个鬼一样!” 佟童狐疑地打开手机前置摄像头,也吓了一跳,以为见到了鬼。他的头发乱糟糟的,脏兮兮的,被血粘成一缕一缕的。贴在额头上的创可贴掉了,一条醒目的伤口暴露在外面。他的右眼角发红,还高高肿起。他这幅样子,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亡命之徒、凶狠好斗之类的词。 奶茶店老板娘说道:“你赶紧去医务室搞一下吧!这个样子也太吓人了。这是谁把你打成这样的?上次拿斧头砍你那个人越狱了?” “……没有啦,不是他。” “哦哦,不过,你一向为人正派,一定是见义勇为,才被歹徒弄成这个样子吧?” …… 这猜测太离谱,佟童居然忘了怎么反驳。 老板娘“啧啧”了好几下,兀自说了下去:“唉,你这样的年轻人太少了,关键时刻挺身而出,但是伤得这么重……等等啊,我回去做点好吃的,给你补一补。” 佟童艰难地勾起一个微笑:“阿姨,不是那样的……” “哎哟,你啊,这一身正气,看着就有安全感。听说你以前是干警察的?就算不敢警察了,你也没有浪费你的正义感。你在这里,就相当于便衣警察,我们可安心了。” “……” 再夸下去,佟童真要找个地缝钻进去了。小贾很麻利地把二维码打印出来了,老板娘拍了拍佟童的肩膀:“等着哈,中午我炖排骨,再给你送点儿过来。” “阿姨,真不用……” 佟童还没说完,就看到郝梦媛倚在门口,她抄着两只胳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她的左眼受伤了,用纱布遮了起来。她偏偏还穿了一身牛仔服,看起来自由不羁,像是刚从加勒比回来的女海盗。 老板娘还没有走出去,一看到郝梦媛,也关切地问道:“哟,这位老师的眼睛怎么了?” 郝梦媛笑嘻嘻地说道:“我嘛,跟佟老板一起见义勇为,就被打成这样了。” 老板娘再一次“啧啧”,摇了摇头,蹙眉说道:“歹徒太猖狂了!连女老师也不放过!” “谁说不是呢?要不是佟老板勇猛,可能我们都惨遭不测了。” 听到这么劲爆的新闻,老板娘也不想做生意了,压低嗓音问道:“不过你们是怎么斗歹徒的?他犯了什么罪?” 郝梦媛没想到老板娘当真了,只得硬着头皮编了下去:“就是吧……那人涉嫌拐卖儿童……” “哎呀,这种人贩子就该千刀万剐!你们做得太对了!他被抓起来了吗?孩子送回家了吗?” 人人痛恨人贩子,郝梦媛本就想着开个玩笑,没想到收不回来了。她犯难地抓了抓头皮,咬住了嘴唇。佟童却大大方方地说道:“阿姨,人贩子是我的亲戚,他把我另一个亲戚家的小孩卖给别人了。这事比较复杂,他还在逍遥法外,所以我气不过,教训了他一顿。不过你放心,这种人贩子,我一定亲手把他送进监狱。” 老板娘“啧啧”的时间更长了,可是这样的故事好像更狗血了。如果不是老板催促她,她肯定还要刨根问底的。她走了之后,郝梦媛才松了一口气,说道:“本来想耍酷的,没想到……最后变得好狼狈。” “谁说你狼狈了?你昨晚明明有勇有谋。”回想起郝梦媛吓得浑身发抖、却又强装镇定的场景,佟童忍俊不禁,却又非常感动:“昨晚真的谢谢你了,我应该去看望你的,你反倒先来找我了。” 郝梦媛摆了摆手:“不要紧啦,我这点伤可以忽略不计。不过,你还是跟我去趟医务室吧!你这幅样子,影响太不好了,女学生都被你吓得不敢进门了。” 早上出门的时候,佟童还洗脸刷牙了,没想到还是这么狼狈。他先拿湿巾擦了擦脸,问道:“不过你怎么来了?现在不忙吗?” “忙,但是有要紧事。”郝梦媛朝他招招手,示意他走出来。到了一个僻静的拐角,她才将一个东西交给佟童:“喏,你看看,这是什么?” 第四卷 第199章 尾巴 耿小庆辞职了之后,顿感人生索然无味。她抱着那个一时冲动买下的奢侈品包,感觉自己像是莫泊桑《项链》里的女主角。为了一时的虚荣,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她现在花的钱还是从某个平台借的,她尚有理智,只暂时借了一点生活费而已。虽说男朋友可以养她,但伸手要钱的感觉并不好。更何况她一向要强,从来就没有依靠过别人。 在港城,她是找不到合适的工作的。她倒是想考公务员,但是她父亲留有案底,她过不了政审。而其他的工作,她又看不上。如果还留在北京就好了,那里的机会多,在a公司辞了职,明天就可以去差不多档次的b公司上班。而不是像港城这样,除了一两家优秀企业,其他的她都看不上。 佟童曾跟她开过玩笑,像“昌和”那样的大企业,在全国也能排上名号的,每年都要去名牌大学校招,或许那里能“配得上”耿小庆。但是耿小庆立刻冷哼了一声,佟童尴尬地笑了笑:“看来,小地方的大企业,还是不够你的档次。” “也不是,我也没想好。”耿小庆急忙掩饰,但是她的不屑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佟童看得一清二楚,但什么都没说。 辞职两天,耿小庆就抑郁了。尤其是刷到昔日同窗的朋友圈,她就更抑郁了。不论是工作的,还是回归家庭的,人家都过着高大上的生活。不像她,本身就灰头土脸的,这下又被打回原型了。 耿小庆实在受不了了,她决定了,只要男朋友回来,就跟他商量,她要回北京工作。一想到离开他,耿小庆心如刀绞。但是没办法,留在这样的小地方碌碌无为,她迟早要憋屈死。 她打定主意,便收拾起了行李。刚才闪过那么一两个念头,要找顾主任帮忙。但只要一浮现出顾主任的脸庞,想到她游离在人群之外的那股冷漠,耿小庆便打了退堂鼓。顾乐鸣对谁都是淡淡的,好像就是告诉别人——我不想理你们,你们也不要来麻烦我。我只想一个人生活。 耿小庆仰天长叹,奋斗了这么多年,人脉关系还是为零。也怪她太老实了,尤其是跟佟童重逢之后,她简直活得像一个道德模范。想成功,这样中规中矩地活着是不行的。 手机响了,谁发来了微信。耿小庆打开一看,心脏就怦怦乱跳了起来。 那位很久没有联系过的尹同学,在她的联系人列表中静静躺了好几年,居然给她发信息了。 耿小庆慌乱地看向四周,家里很安静,除了她之外没有别人。她稍稍镇定,才回复道:“好久不见。” “我回国了。”尹同学说道:“我回港城了,你现在在哪里呢?” 耿小庆将输入的内容删了好几遍,终于下定决心,回复道:“好巧啊,我也在港城呢。” “是吗?这么有缘分,可以见一面吗?” 隔着手机屏幕,耿小庆都感觉到尹同学的热切。但是她想了想,还是拒绝了:“改天吧,我最近比较忙。” “好的好的,我理解,你一向很忙嘛!” 耿小庆看着屏幕苦笑,要是真忙起来也就好了。她现在闲得要死。 尹同学又回复道:“既然你也在港城,那就是上天注定的缘分,我是认真的,我真想见你一面哈。” 耿小庆没再回复,门响了,应该是男朋友回来了。耿小庆急忙把跟尹同学的聊天记录给删掉了。其实也没有什么,但她却感到莫名心虚。 佟童走到客厅,一眼就看出了她的慌乱,便问道:“怎么了?跟谁聊天呢?” “唔……没什么。”耿小庆尽量自然地抚弄头发,岔开话题:“你今天见你姥爷了?还顺利吗?” “有什么顺不顺利的?反正见了他也没什么好事。”佟童渴坏了,咕咚咕咚喝了一大杯水,又疲惫地走向冰箱,一拉开冰箱,便失望地说道:“家里什么吃的都没有了。” “哦……”这也不是耿小庆的错,但是她没了工作,闲赋在家,连这样的后勤工作都没做好,她的底气又变弱了。她匆忙拿起手机,说道:“我去楼下超市买点。” “不用了,你也挺累的。我自己去吧!正好我还没换衣服。” 佟童的态度很温和,可这让耿小庆更加难受。她不由分说地拦住男朋友:“我去吧!你在家洗洗澡,但是注意啊,伤口别碰水。” “好。”佟童感激地说道:“这样一个大美女为我服务,我真有福啊!” 耿小庆更心虚了,不自然地笑了笑,一溜烟地跑了。 超市的货架上摆放着好几种泡面,耿小庆拿起一包,发现另一个品牌的泡面便宜五毛钱,她掂量了一番,还是放下了手里的,拿起了那包便宜五毛钱的。 超市很小,耿小庆的一举一动老板都尽收眼底。在结账的时候,老板似笑非笑地说道:“你这么漂亮,还这么会过日子,你男朋友真有福气啊!” 耿小庆只能干笑。活到二十六了,还没有实现泡面自由,倒是赚了一个“会过日子”的好名声。 存款都被她用来买包了,就算买这一包面的钱,都是借了网上的贷款。想到这些,耿小庆更加烦闷,这样的苦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万一真混不下去了,几年之后,会不会闹出一个新闻来——堂堂北大毕业生,深陷网贷泥沼无法自拔,究竟是谁之过? 不行,不能那样。耿小庆摇了摇头,内心又涌起一股狠劲——她一定要成功,要非常成功。 回到家后,佟童已经洗完澡了。他浑身湿漉漉的,比平时更有魅力了。耿小庆要为他煮一包面,佟童却脸色铁青,问道:“那个行李箱是怎么回事?” “啊~”耿小庆只删掉了信息,忘了把行李箱给收起来了。不过,她也不打算隐瞒了,如实说道:“我打算回北京找工作了。” 佟童好像预料到了一般,没有太惊讶,但是没有掩饰住失望的神色。他问道:“你已经找好工作了?” “没有,打算去了再找。” “那已经投完简历了?” “没有,还没想好进什么公司。” 佟童在沙发上坐下,说道:“我知道,待在港城,你一直挺委屈的。对你来说,留在这个小地方,确实太屈才了。但是你这样一声不吭就要走,我很伤心。” 他说得很坦诚,耿小庆心里也不是滋味。她说道:“我早就跟你说过,我想生活在大城市里,我想拥有一个活力四射的朋友圈……但是待在这里,每个人都过得慢悠悠的,都是岁月静好的样子……佟童,我真的受够了。” “都有哪些人岁月静好啊?学生闹着要自杀,郝梦媛连着加班一个星期了,没日没夜地陪着她,轮流做学生和家长的思想工作;孙吉祥给四个杂志社写稿子,熬到肝病复发,去医院打点滴了;孙丞材每天晚上干到十点多,凌晨三点起床去菜市场买新鲜的食材……就连我,我每天忙得连喝水的时间都没有,从中午到现在一点儿东西都没吃……我们这些人,不怎么发朋友圈,就代表我们没有活力吗?” 耿小庆听完,轻轻地摇了摇头:“不是的,我想追求的不是这些。” 她追求的,大概就是早高峰挤地铁,手拿一杯冰美式,踩着高跟鞋步履匆匆,在高大明亮的写字楼里面敲键盘,中午去楼下吃洋气的便当或简餐,坐着飞机商务舱,在各个机场打卡留念。 那种充满时尚感的活力,才是耿小庆梦寐以求的。 佟童疲惫地搓了搓脸:“我今天真的累死了,好不容易才回到家了。小庆,咱们可以先不讨论这个问题吗?” “当然可以,我先给你做饭。” 耿小庆给男朋友煮着面,不停地问他今天发生了什么。佟童说了太多话,嗓子都沙哑了。那一天过得的确梦幻,他居然真去苏昌和家里坐了坐,还捡到了苏子龙的“尾巴”。 “尾巴”的称呼是郝梦媛给起的,她说,在苏子龙抬手的一瞬间,她看到一个小东西从他裤子里蹦出来了。她眼睛吃痛,没看清楚,但是她很机敏地把它踩在了脚下。待苏子龙走远了,她才偷偷捡起来,装进了兜里。 “说不定,这个小u盘就是苏子龙的尾巴!”郝梦媛的右眼亮晶晶的,她不停地眨着眼睛,说道:“跟了他那么久,大概老天爷看不下去了,就让他露出狐狸尾巴来了!” 那个u盘很小巧,尾部只有大拇指指甲盖那么大。佟童掂量着u盘,问道:“这里面是什么?你看到了吗?” “没有。”郝梦媛如实说道:“u盘是加密的,我打不开,所以才来找你啊!说不定,这里面就是他的秘密账簿,也有可能是作案现场,还有可能是别人的作案证据?!” 佟童握着u盘,思忖道:“如果这里面真是重要的东西,那他肯定会发疯似地找,而你就是第一个目标。那样……你就危险了。” 郝梦媛呆住了。捡到了“宝贝”,她只感到兴高采烈。而这位平平无奇的佟老板,已经考虑到了她的安危。 “这样,郝老师,如果有人找到你,你就说,的确感到有个东西擦着你眼球了,但当时太痛了,也没在意是个什么东西。然后,就夸大你的伤势,问问他们,如果换作他们,眼睛伤得这么厉害,还有心情捡东西吗?与其来找你,还不如问问打扫卫生的人——当然,这只是我的建议。你那么聪明,肯定知道怎么做。” 郝梦媛瞪着一只眼睛,机械地鼓了鼓掌:“佟老板,谁再说你是普通老百姓,我肯定第一个反驳他!” 在家里,佟童盯着那个u盘,忍不住笑出声来。耿小庆喊他吃饭,好奇地问他怎么了。佟童笑道:“或许我找到了我舅舅的尾巴。” 第四卷 第200章 裂痕 耿小庆以为,佟童会把那个u盘的内容告诉她,但是他吃完饭之后就去医院照顾养父了,再也没有提起那个u盘的事。佟童只是单纯地考虑到养父的病情,想多照顾他一段时间,但在耿小庆看来,她却觉得佟童是在刻意躲着她,不肯把u盘的内容告诉她。 要是想分手了,那不论他做什么,都能挑出刺来。 意识到“分手”两个字,耿小庆浑身一激灵,自己什么时候有了这种想法呢?如果男朋友腰缠万贯,她还会这样想吗? 耿小庆疯狂摇头,她不能放任自己想下去。扪心自问,她还是很爱男朋友的,她只是被失业的烦恼冲昏了头脑而已。 她辞职之初,的确是想帮男朋友打拼事业的,不过,打印店的小老板娘、跆拳道馆合伙人的老婆,这些身份她是看不上的。只有“刺芒”,这个跟文学沾边的事业,她还有点儿兴趣。男朋友说过很多次,“刺芒”是他父亲的精神遗产,所以他才会格外看重,无论如何他都得好好继承。既然如此,耿小庆就要当一个很好的经理人,帮他处理好商业上的事情。 佟童走了之后,耿小庆打开电脑,登录了之后,便看到不少的私信。男朋友很忙,耿小庆迅速过滤掉了一部分垃圾信息,把重要的记录下来,等男朋友回来再商量。自从孙吉祥成了“刺芒”的写手之后,他又拉拢了两三个关系不错的朋友过来,有经验的写手就是不一样,他们不仅写得质量高,还自带流量。短短几个月,“刺芒”的订阅人数已经突破了三万。佟童定下了一个目标——在新年来临之前,订阅人数要突破五万。 说好听点儿,这叫稳扎稳打,可是在耿小庆看来,他还是太保守了。“刺芒”小有所成,来打广告的人络绎不绝,佟童是个有“洁癖”的人,不想在干干净净的故事里添加别的东西,在耿小庆的强烈要求下,才答应接几篇软文,来平衡一下稿费的支出。不得不说,在耿小庆的打理下,“刺芒”达成了商业性跟文学性的某种兼容,但是佟童也一再要求,广告不能盲目地打,而且一定要控制好次数。 每每想到这些,耿小庆总会觉得男朋友太死心眼了。她已经整理到了最后一条信息,是一家大名鼎鼎的n周刊,想采访佟童和孙利昂。 n周刊的影响力,耿小庆是知道的,激动之余,她短暂怀疑了一番——刺芒的影响力真到了这种地步?能让n周刊主动采访?她毫不犹豫地添加了对方的微信,将采访一事答应了下来,说是约好时间之后告诉他。 那晚佟童在医院陪护,第二天一早才回来。他晚上没睡好,头痛欲裂,连饭都不想吃。耿小庆以为是病房里太吵了,佟童却说道:“不是的,是欠费了,我银行卡里的钱剩下一万多,全交给医院了。” …… 屋漏偏逢连绵雨,耿小庆心想,这下更不好意思跟男朋友要钱了。 最发愁的是佟童,他滑动着手机,说道:“我感觉我赚得不少了,怎么还是不够花呢?到底月入多少,才能实现财务自由啊?” 不用月入多少,只要你不管老佟,你早就实现财务自由了。 但这些话,耿小庆也只敢在心里想想,要是一说出来,佟童肯定又要生气了。佟童嗓音沙哑,说道:“再不进行骨髓移植,这病就没得治了。但是骨髓移植,我上哪儿弄那么多钱呢?就算弄到钱,上哪儿去找合适的骨髓?就算移植了,也不一定能活下去。” “你爸得这个病,你没四处借钱就不错了。接下来,你真要为了你爸的病倾家荡产?” 佟童烦躁地将手机扔到一边:“说实在的,我没那么伟大,我现在已经很累了。但是,只要我爸想活,我总得想办法。” 耿小庆冷哼一声:“哼,他但凡有点儿良心,也该放弃治疗了,不该拖累你了。” “小庆,没有走到人生边上,是体会不到那种绝望的,也体会不到想活下去的那种渴望的。”佟童耐心地说道:“走一步看一步吧,他现在能依靠的人只有我了,如果我再不管他了,他该多绝望啊!他这一辈子,就变成一个彻底的悲剧了。” 也是,老佟的命够苦了,有这么一个孝顺的养子,这应该是他人生中最值得安慰的事吧!耿小庆理解佟童,但是忧心忡忡:“他的房子呢?不会真的留给他亲儿子了吧?” “这个不用操心,我有数。”佟童说道:“再说,这点觉悟我还是有的。我现在是为了报答他的养育之恩,不是图他的房子。” 耿小庆不置可否,古怪地笑了笑:“行,反正你很高尚嘛!” 佟童打了一个盹,就准备去学校上班了。他说,再撑两天,高小宝出院了,把这个月的钱清算清算,估计还能有一万左右的收益。“小庆,到时候我再给你一半。在找到工作之前,我养着你。” 如果耿小庆是个吃惯了苦的女孩子,听到这句话,大概会很感动。奈何她已经见识了更广阔的世界,见识到很多家境优越的男孩子,男朋友这样说,她却感到心里一酸——就算是养她,她却无法满足。 佟童要走了,耿小庆这才想起来,她答应了那个很重要的采访。佟童很懵,问道:“你没弄错?真的想采访我?” “是啊!我这都有聊天记录呢!” “……我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创业者,我都不敢说自己‘小有名气’,人家那么有名的媒体,会来采访我?别做梦了,他看上的是孙吉祥,不是我!” 耿小庆一听他语气不对,也急了:“不管看上的是谁,反正人家想采访,肯定对’刺芒‘有好处啊!” “你上网查查那家周刊的口碑,捕风捉影,煽风点火,避重就轻……每一条都是新闻工作者的大忌,可他们一个不落,全都占着。说实话,我是瞧不起这样的媒体的,就算它做得再大,我也看不上它。” “可人家的确很成功啊!而且……他们能看上我们,也的确说明我们够优秀……” 佟童重重地叹气:“小庆,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我再说一遍,根本不是我们的影响力足够大,而是他们想拿孙吉祥做文章,来博人眼球!” 上次被困困羞辱之后,因为佟童的拜托,那几个人都很讲义气,并没有将孙吉祥的阵容暴露在网上。就算困困想兴风作浪,但只要他一曝光,就会立刻遭到港城网文圈子的鄙视,他在港城也就混不下去了。如果困困不甘心,用小号曝光,那小号又没什么影响力,不足为惧。 大概是孙吉祥的新书备受瞩目,有关他是残疾人的传言又没有断过。再加上孙吉祥从来没有在公开场所露过面,没有接受过任何专访,所以,n周刊就想抓住这个机会,拿到孙吉祥的独家报道,他们的关注度也会大大增加。 佟童考虑的是这些,但耿小庆却不这样想。佟童深呼吸了几下,让自己平静下来,才跟耿小庆说道:“孙吉祥不光是我的作者,还是我的朋友。所以,我很尊重他的选择。他从来都不想让别人拿他的残疾做文章,我就帮他保守秘密。小庆,把那个采访推掉吧!” 耿小庆闭上眼睛,任凭眼泪肆意流淌:“你在乎他的感受,可你在乎过我吗?” “我……” “帮你接受这个采访,是为了我自己吗?我不都是为你好?” “我知道,所以我跟他们解释,不会让你为难的。” 即便如此,耿小庆还是感觉胸口插了一根刺,她呼吸不过来,便转过身去,回到房间里,把房门关上了。佟童又是一声叹息,到底哪里做得还不够好,她怎么又生气了呢? 不管怎么说,她从天之骄子流落到这个小城市,又没了工作,心里的落差肯定很大。佟童想着,晚上带她出去吃饭,好好规划一下她未来发展的方向。最重要的是,要给她信心。她非常优秀,一定会找到施展拳脚的机会的。 佟童敲了敲门,告诉耿小庆,他去学校了,其他的事等晚上回来再说。耿小庆没有回应,她正握着手机哭泣,哭了一会儿,才发现又来微信了。 尹同学发来信息,说道:“早上好啊,耿大美女。我昨晚没怎么睡好,因为我又梦到你了。” 耿小庆擦干泪水,回复道:“我一无是处,一事无成,不值得你那么惦记。” “不不不,你拿着全奖读书,已经非常厉害了。长得还那么漂亮,不知道是多少人的梦中情人呢。” 耿小庆抬起头,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她很憔悴,双眼无神,眼圈还发红,这样的自己,配得上“漂亮”两个字吗? 尹同学问道:“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是真的很想跟你吃顿饭。今晚行吗?” 耿小庆没有立即回复他,而是把手机扔到了一边,从衣柜里找出最漂亮的一身连衣裙。换好之后,她端坐在镜子前,用心化起了妆。回港城上班后,她每天都化淡妆,很长时间都没有用心打磨精致的妆容了。此刻,她坐在镜子前,全神贯注地化着妆,像是一个艺术家在细细打磨艺术品。化完了之后,又用卷发棒卷了头发。妆容、发型全都弄完了之后,她像极了《晚秋》里面的汤唯。 此时,她才拿起手机,回复道:“好啊,那就今晚见吧!你把地址发给我。” 第四卷 第201章 支付宝到账 佟童一直惦记着苏子龙的u盘,考虑到那里面可能装着很多秘密,佟童特意借了小贾的一卡通,到图书馆找了个僻静的地方,这才插上了舅舅的u盘。郝梦媛已经告诉过他了,这个u盘是加密的,她打不开。佟童以为是比较常规的aes加密,已经做好了破解密码的准备,但它并不是,u盘不需要密码,只是打开之后,是空白的。 佟童当即给郝梦媛打了电话:“u盘是空的,你怎么知道是加密的?” 郝梦媛应该是在办公室,她压低嗓音说道:“看电视剧啊!” “……《亮剑》里面这样演过?” “怎么可能?抗战时期哪儿有u盘?”郝梦媛噗嗤一声笑了:“总之不是亮剑啦!你还记得小时候的古装剧吗?里面要是有人伸冤,不都是递一张白纸吗?需要在水里泡一泡,或者在火上烤一烤,才能显出字来。我就想啊,苏子龙会不会也是通过这样的方式隐藏重要信息呢?” 佟童忍俊不禁:“你还真聪明,的确有这种可能。” “是吧,是吧?”郝梦媛激动起来:“你以前是不是办过类似的案子?” “那倒没有,我的公务员生涯非常短暂的。”佟童有些惆怅:“不过加密方法倒是知道的,苏子龙的这个u盘,可能用到的是比较高端的加密方式。” “哈哈!我真是太聪明了!小时候看的古装剧,居然在这种时刻派上了用场,我真是个天才!” 郝梦媛被樱木花道附体,洋洋得意,佟童只是笑了笑,没有再多说什么。古装剧的很多情节经不起推敲,把字迹从白纸上隐去,图个啥呢?要是落在敌人手里,敌人也泡一泡,或者烤一烤,不也一样能破解? 不过,在当今时代,有些重要信息存在u盘里,却是很有必要加密的。一般加密,就是设一个密码;但还有比较复杂的加密,就是修改芯片,实现硬件加密。如果要破解它,就要拆开u盘,分析总线连接,找出它的隐藏区域。 佟童握着u盘,紧张得手心冒汗。如果真把它给拆坏了,那这里面隐藏的秘密,就真的成为秘密了。 在拆之前,他又给郝梦媛打了电话:“郝老师,如果我破解不成功,u盘也就报废了……” “嗯,无所谓啊。”郝梦媛满不在乎地说道:“反正本来就是意外之财,丢了并不可惜,甚至还有可能破财消灾。” …… 唉,她越是不在乎,佟童越觉得对不起她。 “那我真的拆了。” “拆,放心大胆地拆。”郝梦媛鼓励道:“我相信你,你一定能成功破解。” 说实在的,佟童真的没什么信心。他只知道有这种加密的技术,但是从来都没有实践过。再说,他是学计算机的,不是学电子的。现在从事的工作又不需要什么高深的技巧,大学时学到的知识早就忘了一大半了。能不能找出隐藏区域,他完全没底。 就这样,一上午过去了。到中午时分,他抬起头,才发现脖子早已经酸了。他晃了晃脖子,拿起手机,已经十二点半了。 好家伙,他跟这个u盘搏斗了三个多小时。 半个小时以前,郝梦媛给他打了一个电话,他没有接到。不用问,她肯定想问问,他成功了没有。但是又怕打扰他,所以只打了一次,就没再打下去。 佟童给她回了过去,本以为她会激动得大呼小叫,问他成功了没有。谁知道她先问道:“你还没吃饭吧?刚才有个同事喊着一起吃饭,上次修电脑,她欠你人情呢。不过,我猜你可能在忙,所以就把电话挂了,吃饭的事等下次再说吧!已经这么晚了,你快去吃饭吧!” “唔……”佟童心里一暖,说道:“我不饿。” “集中精力忙活了一上午,怎么可能不饿呢?”郝梦媛说道:“你先去吃吧,就当庆祝你破译成功。” “……你怎么知道我成功了?” “嗨,如果不成功,你多半不会给我打电话,而是给我发微信,那样咱俩都有一个缓冲的余地。但是,你直接给我打了电话,肯定是内心充满了喜悦,才能这样毫不犹豫地打电话啊!” 真不愧是学心理学的,把佟童的心思猜得透透的。 佟童这才说道:“实不相瞒,我的确是把u盘打开了,不过,里面都是一些图纸,我不是学机械的,我看不懂。” “这有什么难的?我爸就是工程师啊!”郝梦媛顿了顿,又说道:“更准确地说,是前工程师。他以前是造船的,不过一般图纸他都看得懂。他建这个民宿,又把盖房子的图纸摸得透透的。” “那正好,那就麻烦你爸爸,让他看看吧。”说到这里,佟童又叮嘱道:“保险起见,别用微信或者qq发,还是亲自给他看看吧。” “嗯……我明白。” “郝老师,你也知道,我舅舅那个人不学无术,没什么真才实学,如果不是身边有高人指点,他不会想出这样的办法来加密。还有,这些图纸没有拍得方方正正的,也就是说,很可能是在很仓促的情况下拍的,或者是从很刁钻的角度拍的。我在想,这会不会是偷来的?有可能是别人偷来给他的,也有可能是他偷偷拍下来给别人的。” “你是说,你舅舅有可能是间谍?” “我不知道,得先明白这些图纸是什么。” “昌和”做得很大,佟童对它的业务范围并不是很清楚,也不知道它有没有参与什么军工项目。他看着那几张图片,想起了高准曾经犯下的罪,他的心情很复杂。如果能以相同的罪名把舅舅绳之以法,那他心里会舒服一些。 郝梦媛说道:“今天是周三,这个周末,我去趟我爸那里,你要不要一起去?现在是淡季,你和小庆一起去吧!在哪里住一晚上,休息好了再回来。” 想到早上闹得那番不愉快,佟童就感到一阵疲惫,不过他没跟郝梦媛说太多,先对她表示了感谢,然后说道:“会去的,只要有时间,一定会去的。” 挂了电话之后,佟童回到店里,小贾快忙疯了,也不顾那么多人看着,居然冲老板发起了脾气:“这个店你是老板,怎么天天我在这里守着?我忙不过来,同学一个劲抱怨!抱怨的结果就是人家都走了,不在咱们这里印了!” 佟童把所有指责照单全收,好脾气地说道:“好好好,都是我的错,这个月给你开双倍工资,行吗?” 气势汹汹的小贾立刻偃旗息鼓,笑容可掬地为同学服务起来,态度亲切得如三月的阳光。佟童疲倦地坐在一旁,心想,这年头,老板可真是不好当。像小贾这样任劳任怨的好员工,他还得好好哄着。 不过话说回来,这个月耽误了不少生意,收入大幅减少,还要付给他两倍工资……佟童又觉得自己大方过头了。 中午又来不及吃午饭了,佟童喝了口水,就赶紧干活了。他的手机有到账的提示音,几毛或者几块的情况比较多。中午时分,来店里的学生络绎不绝,佟童的手机也响个不停,所以,他更没有理由懈怠了。 他刚站起来,就听到到账提示音——支付宝到账一万元。 哪怕是给学校印东西,佟童也没接过这样的大单子。是别人发错了吧?佟童这样想着,没想到手机又响了一次——支付宝到账一万元。 这次,学生的眼神都变了。他们仿佛在说——不会吧?这老板不会是用的那种老年铃声吧?不管微信还是短信,提示音都设置成了“支付宝到账一万元”。 佟童是不会这样做的,但孙丞材会。有一次,他俩坐在烧烤店外面聊天,孙丞材的手机接连响了两下,两下都是“支付宝到账十万元”。孙丞材低头看手机,佟童却傻了眼:“什么客人?点的都是些什么山珍海味?怎么能吃二十万的东西?” “铃声!”孙丞材憨笑道:“我的铃声就是这个,图个吉利嘛!” 佟童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还可以这样操作。这个铃声可真是霸气,要是不知情的人,肯定对孙丞材刮目相看。 但是,佟童从来都没有弄那些花里胡哨的铃声,这两万块钱,就是别人转给他的。 佟童狐疑地打开手机,原来是外公转给他的。佟童给他打电话,开门见山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的支付宝?” “你女朋友告诉我的。” “……?”佟童问道:“你见她了?” “你不肯接受我的好意,我只能从你身边人下手了。” “谁不肯接受你的好意了?你对我表示过好意吗?哼,我可从来没把那些所谓的好意放在眼里过。” “……生性顽劣,不识好歹!” 佟童嘿嘿地笑了:“我这样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苏昌和被他呛得直咳嗽,费力地说道:“昨天来我家,你瘦骨嶙峋的,身上还全是血,我就想接济你。今天见了你女朋友,她说,为了你养父的病,你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了。我给了你两万,让你生活得好一点,你就没有一点感激的意思?” 要说一点感动都没有,那也是不可能的。但佟童嘴硬道:“只要你把我妈的房子还给我,我马上对你感恩戴德。” “呵,想得美!在你懂事之前,不要提那么过分的要求。” “那这两万块钱,我也不稀罕要。” 苏昌和冷笑道:“随便你,反正我把我关心你的意思送到了。” 对苏昌和来说,两万块钱实在不算什么,但对佟童来说却是一笔不小的钱。他跟父亲一样,不想碰姥爷的钱,只想要回妈妈的房子。 但是苏昌和居然见了耿小庆,这让佟童很是意外。苏昌和说道:“我说了,我想关心你,但无从下手。我把你女朋友找来,根本的目的还是想关心你。你女朋友很优秀,比你优秀。她准备换工作,我问她想不想来昌和上班。” 佟童大笑道:“得了吧,除了世界五百强,其他的公司她都看不上。” “那可不一定。”苏昌和狡黠地笑了笑:“我给的很多,估计她无法拒绝吧!” 第四卷 第202章 过火 佟童本来想和耿小庆一起吃晚饭,但是耿小庆说有约了,他便没再坚持,而是用心看起了邮箱里的投稿。“刺芒”每周只推送两次,为了保质保量,也为了节省稿费。说实话,苏昌和刚给他打了两万,佟童暂时不会为钱发愁。但是这两万他是不会花的,他想要回妈妈的房子,但不想要姥爷的钱。 佟童忙到八点多才回家,耿小庆还没有回来。在印象中,她好像没有能一起吃饭的朋友。她又没有工作了,更没有应酬什么的,怎么可能这么晚还没回来? 佟童总有种不好的预感,洗完澡之后,他躺在床上,静静地思索了一会儿。他理解耿小庆的苦闷,但是只要她去了大城市,二人分手的概率就很大了。对耿小庆,佟童感受到更多的是亲情。哪怕在没有联系的那七年,他也关心着她,希望她能成长为一个善良、开朗的姑娘。如果真分手了,他怎么照顾她?他想照顾她,不需要额外的感情,而是出于从小到大的一种习惯。 耿小庆终于回来了,她身上有一点点酒气,脸颊微红,不知道是喝酒喝的,还是用腮红画出来的。她站在家门口,佟童站在房间门口,二人却像隔着千山万水,想说什么,却都没有开口。 耿小庆走进房间,坐在沙发上,将那个昂贵的包放在一旁,轻叹一口气,说道:“我今晚去见了一个老朋友。” “老朋友?我认识吗?” “我跟你提起过,他叫尹旭阳,以前追求过我。” 冬日里响起一声响雷,佟童被炸得回不过神来。 耿小庆微微一笑:“你那么吃惊干什么?我就是见了见他,又没做别的事。” 那天她非常漂亮,半扎着长长的头发。她穿着驼色大衣,围着一条黑色围巾,知性优雅,真的很像《晚秋》里面的汤唯。她解下围巾,脱下大衣,露出了一件黑底碎花裙,透着一点妩媚性感。佟童短暂恍惚了一下——他一直以为他是从亲情的角度来照顾耿小庆,但凭良心说,耿小庆这么漂亮,相貌、气质完全不输给当红明星,这样一个大美人在身边,他能不动心吗? 这样的耿小庆,他只想据为己有,不想让别人见到她迷人的一面。可是耿小庆却见了别的男生,这让佟童非常难以接受。 耿小庆却像这个家的主人一般,拍了拍沙发,微笑道:“你先过来坐坐嘛!” 佟童心里有气,没有坐在沙发上,而是靠着沙发坐在了地上。他背对着耿小庆,一言不发。耿小庆的手指头撩拨着他的肩膀,她咯咯笑道:“哈哈,你还真生气了啊!” 佟童轻轻拨弄开了她的手,冷冷地说道:“我现在冲你大吼大叫都不奇怪,你还嘻嘻哈哈的。” “我可以对天发誓,除了跟他吃了一顿饭,我们没有做任何事。” “吃饭?吃饭的过程中,你们不寒暄吗?不聊起以前吗?聊到这些,他没有再借机向你表白?你……没有对他动心?” 耿小庆愣了一下,又双手托腮,卖起了萌:“我心情不好,正好他邀请我,我就去了。怎么,跟你谈恋爱,我连见老朋友的资格都没有了?” 佟童并不是很保守的人,也充分尊重耿小庆,从来不翻她的手机。她要是见一般朋友,佟童是不会生气的。但是尹旭阳,说句不好听的,那是她的老情人,她居然就这样去见他了,还不以为然,这让佟童更加火大。 相比之下,郝梦媛就从来都没有单独跟佟童吃过饭,每次吃饭,都喊着钱茜茜一起。这个学期钱茜茜在家养伤,偶尔跟佟童一起吃饭,郝梦媛都喊着她的同事。简言之,她很有分寸感,注意避嫌,从来都没有越界行为。 但是,如果此时提起郝梦媛,只能让战火燃烧起来。佟童始终没有回过头,冷冷地说道:“尹旭阳是你的老朋友?” “我说过了,我从来都没有答应过他,他可算不上我的男朋友。” …… 她还是那么理直气壮,佟童实在忍无可忍,随便扯过一件外套便夺门而出。耿小庆这才有点慌了,她喊了好几声,佟童也没有回过头来。 重重的摔门声让耿小庆浑身发抖,佟童又罕见地发火了,还是发很大的火。 尹旭阳适时地发来微信,问她到家了没有。耿小庆疲惫地错了搓脸,回复道:“回来了。今天谢谢你了。” “这么多年没见,你还是那么漂亮。今晚,我又要在梦中见到你了。” 耿小庆的脸颊烧了起来,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想好怎么回复。 就像在很久以前,她知道张垚垚不学无术,是一个浪荡的公子哥,还做了很多坏事,耿小庆根本就不喜欢他,但就是很享受被他追求的那种快感。 耿小庆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张垚垚了,看他的朋友圈,他经常晒一些深夜加班的自拍照片。为了节省拍视频的成本,他还亲自当上了男主角,收获了不少粉丝。前段时间,他还去了一趟偏远山区献爱心。简言之,在“梨白”事件之后,他好像学会了一点担当,将吃喝玩乐的精力都用来搞事业了。 真的好奇怪啊,跟佟童打过交道的人,不管好人还是坏人,都变得一心向善了。 尹旭阳跟张垚垚有些地方很相似——比如,他们两家都是港城有头有脸的大户,两个人甚至还认识。不过,张家是商贾大户,而尹家则是权贵之家。吃饭的时候,耿小庆很烦闷,没有隐瞒自己的身世。她说,因为爸爸犯下的错,她连考公务员的机会都没有,在港城也找不到合适的工作。 尹旭阳当即跟她说,想考哪个部门,哪个职位,都告诉她。接着,他又说了一连串的人名,问她认不认识。有几个人,耿小庆在银行工作时听过他们的名字,他们都是港城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尹旭阳敲着水杯,嘴角勾起一个微笑:“什么大人物啊?小时候我跟他们住在一起,我都是被他们抱大的。你要是真想考,我跟他们打声招呼就是了。” 耿小庆酸成了一个柠檬,她喝了一大杯水,说道:“不用了,像我这样不安分的人,要是真当了公务员,我恐怕还受不了呢。我要好好考虑,我要赚大钱。” 尹旭阳为她鼓掌,说道:“这才是我认识的你,浑身上下一股闯劲儿,像个呛口小辣椒。” 这个比喻让耿小庆笑开了花,尹旭阳也开心地笑了。 说实话,尹旭阳虽然没有张垚垚那么帅,但是长得也不差,他见多识广,很有绅士风度。回国之后,他准备创立一个留学机构,专门做日语培训和日本留学。那个领域离耿小庆太遥远,她并没有什么兴趣,只是敷衍地点了点头,敷衍地说道:“你肯定会成功的。” 尹旭阳问她有没有男朋友,耿小庆喝了一口红酒,说道:“有,青梅竹马的那种。” 尹旭阳瞬间失落:“得是多么优秀的人,才配得上你啊?” “是啊,他会跆拳道,读过研究生,英语说得特别好,阅读量非常大,关键是……他是一个大好人,善良,憨厚,吃苦耐劳。”耿小庆说着,便微微有些惆怅:“他真的很优秀,我为他自豪。” 表情是不会骗人的,从耿小庆的表情来看,她的确非常爱她的男朋友。尹旭阳酸溜溜地说道:“那他应该赚钱也挺多的吧?” 耿小庆笑着摇了摇头:“还好,但是花销特别大,所以并没有多少钱。” “养你这样的女朋友,可得不少钱呢。”尹旭阳说道:“我以为,至少是身家千万的人,才有底气追求你。” 在追求耿小庆的男生中,佟童的条件肯定排在中下,关键是他还没放弃得了重病的养父。一想到这些,耿小庆更加烦闷。尹旭阳将她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笑道:“说实话,你俩是不是闹矛盾了?” “……很明显吗?” “都写在你脸上呢!再说,如果不是闹矛盾,你会出来见我吗?” 耿小庆低下头,唉声叹气:“反正是他惹我生气了,我今天做什么,他都要无条件地包容我。从小到大,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 尹旭阳不置可否,作为男生,他能想象耿小庆男朋友的心情,耿小庆这是在玩火。于是,他笑着说道:“有些事,恐怕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 事实也证明了尹旭阳的猜想,佟童表现得很克制,但是耿小庆很清楚,他的愤怒已经像火山一样爆发了,这个严重的后果,她是承担不起的。 直到十二点,佟童也没有回家。刚开始,耿小庆赌气不理他,但他那么晚还没回来,她就心神不宁了。她不停地给他发微信,说道:“你再不回来,我真要去你外公那里上班了。” 佟童依然没有回她,也没有说他去了哪里。到了凌晨,他才给耿小庆发了一个链接,是一首很老的歌,名字叫做《过火》。 第四卷 第203章 被劈腿 跟耿小庆交往的过程中,佟童曾数次感觉到不安。这种不安,来自于耿小庆不安分的灵魂,他担心她忍受不了小城市的生活,会离他而去;担心她抵挡不了金钱的诱惑,做了不该做的事;唯独没想到的是,她居然会跟别的男人一起吃饭,还理直气壮地觉得自己没错。 佟童去了跆拳道馆,一楼天寒地冻,他却连空调都没有开。外公说得对,寒冷有助于集中注意力,佟童冻得浑身发抖,但是脑子却格外清醒。 为了省钱,高小宝在医院观察两天就出院了,他不想让妈妈担心,就留在跆拳道馆里养伤。半夜他起来上厕所,看到前台那里有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吓得惨叫一声,跌坐在了楼梯上。 佟童一把打开灯,鄙夷地说道:“习武之人,胆子还这样小。” “习武之人就不会被吓一跳了?”高小宝摸了摸屁股,苦着脸说道:“糟糕,我的尾巴好像摔断了。” “……不准断!”佟童喝道:“已经停业好几天了,你再摔断尾巴,这个月的房租都付不起了。” “……这是我能控制的吗?”高小宝扶着后腰,龇牙咧嘴,抱怨道:“半夜三更,吧台上边露着一个脑袋,还一动不动,你不害怕?” 佟童不说话,继续靠在椅背上,长吁短叹。高小宝一瘸一拐地走近,说道:“跟耿姐认个错,回家去吧!” “……你怎么知道我俩吵架了?” “交了女朋友,却在半夜跑出家门,坐在这里发呆,肯定是你犯错了,被女朋友赶出来了啊!” 佟童挠了挠头:“不是你想的那样,是她对不起我,我怎么可能跟她道歉?” “被绿了?” 佟童抄起一个文件夹,劈头盖脸地朝高小宝砸去。高小宝躲闪不及,挨了好几下。佟童压抑了一晚上,把火气全都撒在高小宝身上了。高小宝腿脚还不灵便,被佟童打得连连求饶:“你清醒点儿,打错人了,你打我干嘛?” 佟童停了手,气喘吁吁,还不解恨。如果不是念他可怜,高小宝恨不得揍他一顿。佟童随便拉过一把椅子,颓然地坐了下去。高小宝小心翼翼地说道:“我刚才说的是真的?” “不全对,她只是跟以前追过她的男生吃了一顿饭,也没有隐瞒我,回家后就跟我说了。让我生气的是,她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做错了,振振有词的,还冲我笑。” “也不一定,很有可能,是她知道自己做错了,但是她了解你,知道你会原谅她。” 这一番话,犹如醍醐灌顶,佟童一下子回过神来。高小宝趁机唱了几句《过火》,“让你疯,让你放纵,以为你有天会感动,关于留言,我装作无动于衷……怎么忍心怪你犯了错,是我给你自由过了火,让你受折磨,才会陷入感情漩涡……” “别唱了!”歌词句句扎心,佟童又一巴掌拍在了高小宝头上。不过,高小宝唱歌还是有点味道的,在某个k歌平台上面还有不少粉丝,钱茜茜也经常给他刷礼物。但是现在他一点都不想听高小宝唱歌,尤其是这首《过火》。 高小宝同情地说道:“想不想喝酒?” “不喝。”佟童闷闷地说道:“借酒消愁,不是我的风格。” 高小宝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唉,你还是反省一下你自己吧!耿姐这么不知轻重,难道跟你没有关系?” 有,有很大的关系,这个佟童很早就知道了。但即便如此,这不应该是耿小庆犯错的理由,佟童依然无法原谅她。 一夜无眠,第二天还得打起精神干活。好消息是高小宝的尾巴没有断,他说,再休息两天,道馆就可以重新开张了,他已经给家长们都发过信息了。佟童思索了一番,说道:“去超市买几箱酸奶、巧克力,给孩子们分一分吧!耽误了孩子上课,总得表达一点歉意。” “……那还不如买些文具呢,每个人发一个练习本、一支笔,这样不更好?这样的礼物实用性更高,家长也更喜欢。” 佟童耐心地说道:“你设身处地地想一想,你正在上小学,你的老师请了几天病假,刚一回来上班,想跟同学说声对不起,你是希望得到一份试卷呢,还是想得到棒棒糖呢?” “当然是棒棒糖了!”高小宝恍然大悟:“好了,我知道了,我明天就去买。” “就是,赔礼道歉是让孩子感到舒服的,不是给他们增加负担的。” “都说知道了。”高小宝挥了挥手,让佟童停止说教。老板就是老板,的确不一样。要是佟老板没有家人的拖累,早就把事业做得更大了。 接连两天都没睡好,佟童的黑眼圈都快到下巴了。苏昌和说他瘦骨嶙峋,可能这两天更瘦了,可他一点想吃饭的欲望都没有。他魂不守舍地忙了一个多小时,好不容易挨到小贾来上班。小贾看着他的样子,问道:“老板,你吸毒了?” …… 佟童差点儿又没控制住自己的暴脾气,暴揍小贾一顿。小贾躲闪着,笑道:“别冲动,你自己照照镜子,你比新闻上的那些瘾君子更憔悴好吧!” 佟童从抽屉里摸出一个剃须刀来,但是已经没电了。自从大闹酒吧之后,他好像就没刮过胡子。现在又黑又瘦,胡子拉碴,也不怪人家怀疑他吸毒了。不过,他在精神上受到重创,那种滋味比毒瘾发作还要难受。 不管怎么说,小贾刚来的时候,佟童跟他说句话,他都不敢回。尤其是在面对老板的时候,哪怕就说一句话,小贾都紧张地抓衣角。几个月过去了,小贾不仅不害羞了,还能跟老板开玩笑了。 佟童赞许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不错,终于不扭捏了。” 小贾这才腼腆地笑了笑:“那也是因为老板没架子。” 老板和蔼可亲只是他转变的第一步,最根本的还是因为他有了更多底气。小贾在这里打工,生活费得到了解决。佟童不让他工作太长时间,让他把精力都放在学习上,拿一次国家奖学金,就顶他半年打工的钱了。小贾听了劝,虽然没拿到国奖,但是拿到了励志奖学金,账面上一下子多了五千块钱。他的经济状况不那么窘迫了,哪怕在喜欢的女孩子面前,也能挺起腰杆来了。 他把对佟童的感激深藏在心底,所以才这么卖命地干活。在得到奖学金的那一天,他鼓足勇气,要请佟童吃饭。佟童跟他开玩笑:“你居然还有五千多的余额,比我还有钱。” “这段时间你对我帮助特别多,如果不是你留我在这里打工,我就没有稳定的收入。要是没有钱,我就无法安心学习,也就没法取得奖学金了。” “那都是你自己努力的结果,跟我没多大关系。那些钱好好存着吧,以后还需要更大花销。” 不过小贾坚持请他吃饭,佟童也没有太过推辞,他俩去学校食堂吃了一份麻辣香锅,花了二十块钱。小贾始终觉得怠慢了老板,但是佟童却说道:“等你以后找到了很好的工作,站稳了脚跟,再请我吃大餐吧!” 说完这番话,佟童愣了一会儿。在他最狼狈的时候,也有人跟他说过类似的话,但是他已经没有机会报答了。 吃过一顿饭之后,小贾和佟童的关系更亲密了。在小贾印象中,老板一向很整洁,他突然这样潦倒,肯定是发生了很不好的事情。 但是“差点儿被绿”这种话题怎么可能说得出口,佟童继续在心里憋着火。小贾试探着问道:“是不是……被耿姐给赶出来了?” …… 佟童很头疼——难道在谈恋爱的时候,男生就没有一怒之下离家出走的权力了? 他还没来得及解释,就听到耿小庆说道:“你们老板是在生我们的气呢。” 耿小庆站在门口,依旧画着很美艳的妆。她明明在笑着,但小贾却感到背后一冷,他实在怕极了耿小庆。 佟童还没想好怎么面对她,便转过身去,背对着耿小庆。这里还有学生进进出出,耿小庆被晾在门口,很是尴尬。 正在此时,郝梦媛也来了。她看到耿小庆,便很亲热地打招呼:“咦,你怎么不进去啊?” 被熟人撞见,耿小庆更尴尬了,她嗫嚅道:“啊,我嘛……刚来。” “唔……”郝梦媛明朗地说道:“我是来找小贾的,我昨天让他打印一套心理测试题,200多份,将近一千张呢——小贾,弄好了没有?” “弄好了。”小贾麻利地抱起一摞试卷,说道:“郝老师,我不是说了给你送过去吗?你怎么亲自来了?这个还挺沉的,你未必能搬得动。” “搬得动,我力气大着呢。” 郝梦媛豪迈地挽起了袖子,果真一把抱了起来。小贾目瞪口呆,为她鼓起了掌:“郝老师真是大力士!” 郝梦媛更自豪了,虽然只有一只眼睛露在外面,但别人依然能看到她眼睛里的神采。不知为何,耿小庆却涌上一股强烈的烦躁,她鬼使神差地伸出脚,想把郝梦媛绊倒。但是,佟童冷不丁地转过头来,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耿小庆吓了一跳,立刻把脚收了回来。佟童却难掩失望的神色,轻轻摇了摇头。 正好学生都走光了,耿小庆也没什么好怕的了,跺着脚说道:“我都追到这里来了,你还要我怎么样?” 佟童疲倦地说道:“你再给我一点时间,我还没想好。” “还想什么呀?我就是跟尹旭阳吃了一顿饭,出轨了吗?劈腿了吗?” 耿小庆一吼,小贾更害怕了。佟童还没做出什么反应,郝梦媛却把那摞材料放下,疑惑地问道:“尹旭阳?他以前是不是二中的来着?” 耿小庆烦躁地说道:“他好像是二中分校的,你认识他?” “哈!我怎么能不认识他呢?”郝梦媛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说道:“没记错的话,他应该比我高两届,他初中高中都是在二中上的,后来被强制转到二中分校去了。” ……还有这事? 郝梦媛充分察觉到了众人想要八卦的心情,继续侃侃而谈:“他家在港城挺厉害的,所以当时他闯祸之后,态度还很嚣张。不过,我们二中的校长很刚,强制他转学,这事在我们学校都成了一段传奇呢。” 这些情况,耿小庆倒是一无所知。但是追求她的人有这样的黑历史,这让她很难堪。她依然没好气地问道:“到底是因为什么事?” “啊~”郝梦媛眨眨眼睛,拖着长长的声调,说道:“因为他辱骂一位同学的妈妈,被同学狂揍。你们可能不知道,那位同学现在可有名了呢!” 第四卷 第204章 被逼无奈 郝梦媛把尹旭阳的老底揭开之后,耿小庆对她的敌意更多了几分。在感到难堪的同时,她也非常懊恼——为什么追求她的富家子弟,就没有一个靠谱的呢? 郝梦媛察觉到了她的不悦,急忙进行了补救:“哎呀,那时都是小孩子,不懂事,犯错误也是难免的。上初中高中那会儿,我还在网上当过喷子呢!现在长大了,尹旭阳肯定也成熟了。说不定,他已经取得了很大的成就呢。” 即便如此,耿小庆的脸色依然没有得到缓和。郝梦媛犯了难,她的确冒失了,应该在私下里提醒耿小庆的,而不是当着别人的面说出来。但是这样直截了当地道歉更不好,那样就显得耿小庆太不近人情了。 所以,郝梦媛苦恼了一会儿,便大笑道:“你瞧我这张嘴,动不动就得意忘形了,还有脸说别人呢!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在人面前不能说的话,在人后面更不能说。我刚才就是犯了大忌了,小庆,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哈!” 呵,还真是道貌岸然,满口仁义道德的伪君子呢。 耿小庆本来是怀着跟佟童和好的意愿来找他的,但是被郝梦媛这样一说,她一点儿和好的想法都没有了。她转身离去,佟童也没有挽留她。 郝梦媛深感自己闯了大祸,此时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刚才的干劲儿也一扫而光,她费力地搬起那堆心理测试题,步伐沉重地放到她借来的电瓶车上。佟童同样没有帮她。他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来。 只有小贾天真烂漫,说道:“郝老师的背影,好像唐老鸭啊!” 可不是嘛!她穿着一身蓝色大衣,白色的裤子,被重物压得重心很低,半蹲着走路,真的很像唐老鸭。 在把郝梦媛和唐老鸭这个形象联系起来之后,佟童抑郁的心情瞬间得到了极大的缓解。他想了起来,郝梦媛还约他们周末一起去民宿玩来着,从目前的情形来看,这个约定恐怕不太可能实现了。 那时,耿小庆还没有想好到底要不要去昌和。佟童外公给出的条件确实很优厚,听说耿小庆在日本留过学,学的还是金融专业,他点了点手指,便说道:“这样,昌和跟日本的合作很密切,我们正好缺一个优秀的翻译,你懂日语,又懂经济,我给你安排个秘书的职位,怎么样?” 耿小庆笑了笑,刚想婉拒,苏昌和又说道:“当然,这不是普通的秘书,你可以直接成为老总的心腹。出差的机会很多,见大人物的机会也很多,年薪嘛……这个我给你定,第一年,先给你30万,你能接受吗?” …… 当时,耿小庆以为自己在做梦。 这个职位,再加上三十万年薪,这样的配置,虽然还不能让她成为人上人,但是足以让她超过一部分同学,让她不至于成为大学同学中混得最惨的那个了。 耿小庆犹豫了,如果她表现得特别积极,那必然会被苏昌和瞧不起。她双手紧握,挤出了一个笑容:“谢谢您的美意,但是我还得考虑考虑。” “我知道,你这样优秀的人才,昌和未必留得住你。不过,你也要知道,我提供给你的职位,也不是一般人能得到的。而且我们目前很缺优秀的人才,所以,这个位置我不会为你保留太久。” 耿小庆有种答应他的冲动,但是她忍了又忍,最终还是露出了得体的微笑:“谢谢,实不相瞒,我最近在考虑离开港城。可能我不会再找到比这个更好的工作机会,但是……我挺向往大城市的。” 这样坦诚说出来反而更容易赢得苏昌和的好感,耿小庆这样想着,便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果然,苏昌和点了点头,但不如刚才那样神采奕奕了。他又说道:“其实,我们昌和还有一个驻日本办事处,设在东京。如果你已经熟悉业务了,我完全可以把你派过去。” 在东京求学的那段时光,是耿小庆生命中最为闪耀的一段岁月。佟童说得对,他的外公非常擅长画饼,而且画得又大又圆,让人心动。一提到可能派去东京,耿小庆更加心潮澎湃。她忍得很痛苦,说道:“真的特别感谢您的赏识,这个机会我一定会好好考虑的,就在这两天给您答复。” 告别苏昌和之后,耿小庆有些恍惚——刚才那段谈话是真的吗? 除了在学习方面天赋异禀,老天爷几乎没有厚待过她,她不相信好机会就会这样从天而降。聪明如她,她很快便冒出了这样一个念头——苏昌和是想通过拴住她,继而拴住佟童。众所周知,这老头没什么人情味,所以,他这么做的目的,肯定不是想对她好,肯定……是有目的的。 佟童曾跟她开过玩笑,让她去昌和上班,但耿小庆知道,如果她真去了,佟童肯定特别生气。那时,她还很照顾男朋友的感受,并不想让他难受,也就没有认真考虑昌和。而且,苏昌和还给她提供了另一种思路——她直接去日本找工作,那样不更好吗? 那里工资高,环境好,最重要的是,没人知道她是杀人犯的女儿。唯一的缺点,就是要跟佟童分开。 在被郝梦媛“羞辱”之后,耿小庆一气之下,就想答应苏昌和的提议,去昌和上班,或者直接找日本的工作。好在佟童适时地给她打来电话,约她一起吃午饭。 耿小庆还别扭着,又不想错过这个和好的机会,还是忸怩着答应了。佟童特意叮嘱道:“我姥爷跟我说过,想让你去昌和上班,你千万别答应他,你受了他这一点恩惠,以后不知道他要怎么利用你呢。” 耿小庆心里一咯噔,违心地点了点头:“见了面再说吧!” 不过没等到中午,耿小庆就接到了一个电话。打电话的人声称自己是昌和保卫科的,有事要跟耿小庆商量。 耿小庆满腹狐疑,问他发生了什么事,对方却卖起了关子,让她过来就是。耿小庆心烦意乱,生怕苏昌和把工作机会给收回去,便匆忙打了个车,按照约定的地点赶了过去。 那个厂子是耿秋云工作的地方,他被扣在了保安室,四周围着好几个人。穿着保安制服的大叔就是给耿小庆打电话的人,他冲着耿秋云说道:“你闺女来了,你自己说吧!” 耿小庆神烦爸爸那种欲哭无泪的表情,干啥啥不行,闯祸第一名。耿秋云嗫嚅道:“小庆……,我……” “怎么了?有屁快放!”或许是因为这句话太粗鲁,耿小庆缓了缓,说道:“我忙得很,马上就得走。” 耿秋云实在没脸说,懊恼地抱住了头,蹲在了地上。保安则昂着头,一板一眼地说道:“你爸来昌和好几年,还算挺努力的。平时捡纸壳子、酒瓶子卖点儿钱,我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谁知道,他最近胆子大了起来,居然开始偷工友手机了!老耿,你说是不是啊?” 耿秋云依旧蹲在地上,双手抱头,不做任何回应。耿小庆想起了遥远的童年时代,爸爸被警察抓走时,也是这副样子。 耿小庆恼怒地问道:“是真的吗?” 耿秋云默不作声。 看来是真的了,耿小庆扶住额头,问道:“你为什么偷人家手机?一共卖了多少钱?” “为了给你妈还债。”耿秋云委屈地说道:“她找过你,说你不管她。她要是再不还钱,人家就要砍掉她的手脚。她都给我跪下了,我怎么能不管她?” 在耿小庆的印象中,洪玲玉女士的手脚终日战战兢兢,被各种人威胁,可能不知哪天就要离开主人了。 耿小庆辞职之前,洪玲玉女士的确去银行找过她几次,但是她一概没理,还叫了警察。对她来说,洪玲玉是不折不扣的仇人,不弄死她就不错了,还给她钱?门都没有。 就连耿小庆都没想到,杀人犯耿秋云还有如此温柔多情的一面,不知被老婆绿了多少次了,居然还铤而走险,帮她还债。耿小庆冷笑道:“你还真是个好男人啊。” “没办法,小庆。”耿秋云苦着脸说道:“我也恨你妈,但是她一哭,一求我,我就受不了了。” 耿小庆不想听这些,问道:“那要还多少钱?” 耿秋云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抱怨道:“我是听说他们都要换手机了,才拿走的……谁知道,手机不见了,他们还到处找……” 耿小庆理解不了他的逻辑,偷了就是偷了,怎么还有理了?她打断了爸爸的话,问道:“你就告诉我,需要赔多少钱?” “我来告诉你吧!”保安说道:“前两次一共卖了两千块钱,第三次偷,被抓了个现行,还没卖得出去。念在同事好几年的份上,人家说了,只要赔个新手机,就不再追究了。如果拿不出来,就别怪我们报警了。” 耿小庆恨得牙根痒痒,本来想任性地说,该怎么判就怎么判,但是,她想起了小时候为数不多的温馨时光,她“大义灭亲”总归是对不起爸爸的,即便这样,爸爸还偷出了家里的户口本,圆了她的留学梦。 耿小庆硬不下心肠来,便谈起了条件:“那两个人,一人赔两千,这事就私了了,行不行?” 几个人低头商量了一番,说道:“也行吧!但是钱得当面给。” 耿小庆拿出手机,这才想起来,她早已身无分文,靠网贷度日。她略一迟疑,保安便冷笑道:“不会反悔了吧?老耿可经常吹牛,说她女儿北大毕业的,赚了好多钱呢!” 她以父亲为耻,父亲却以她为骄傲。 耿小庆心里五味陈杂,她又借了四千块钱,硬气地说道:“我爸说得没错,我有钱!而且,我不会让他失业的!” 第四卷 第205章 最宝贵的财富 在面对佟童的时候,耿小庆已经将那一点点卑微之色全都隐藏起来了,她坐在佟童面前,冷静地说道:“你会怪我,但是我没办法,我需要钱,我需要一个众人仰慕的职位。” 佟童沉默着点头,闷闷地喝了一口水。 “我知道你会怪我……” “我不怪你。”佟童平静地说:“我只怪我自己,没能给你更好的生活。” 此话一出,好像离分手就更近了一步。耿小庆咬紧嘴唇,说道:“那个尹旭阳,我以后再也不会见了。如果见他让你心情不好的话。” “小庆……比起我心情好不好,你最先考虑的,是应不应该。” 佟童的目光很疲惫,耿小庆凝视着他的眼睛,突然觉得很愧疚。那双眼睛曾经那么神采飞扬,但此时却很黯淡。而黯淡的原因,就在于她。 佟童看了看时间,说道:“我有点事,要去找白教授,等会儿你自己回家吧。” “……今天不是周六,你找他干嘛?征文比赛的事,你准备重新办了?” 佟童含含糊糊,没有说清楚。他拿起手机,跟耿小庆说道:“上午拿了一部分结算,我先给你转了两千。你刚失业,没有生活费,这个是我疏忽了,我早点察觉到就好了。” 耿小庆五味陈杂,她刚想说,他也不容易,所以才不好开口跟他要钱。但是佟童直起身子,说是去趟卫生间。他的手机就放在桌子上,耿小庆很自然地拿了过来,倒不是担心他跟其他女生暧昧,只是想看看他最近跟谁聊过这些烦恼。看样子,他跟几个大学同学聊了聊,没有吐露任何烦心事,只是问他们过得怎么样,他们生活的大城市就业环境怎么样,生存压力如何,等等。 那些同学无一例外地问他是不是想换工作了,凭他的本事,在大城市立足肯定没问题。还有一个人揶揄道——你不搞你的文学事业了?想当文学家的梦想破灭了? 耿小庆认得那个人,他就是上次来港城游玩的那个。佟童一本正经地回复道——他从来都没想过当文学家,但是这份文学事业,他永远都不会放弃。 耿小庆脑海中浮现出佟童的样子——只要一提及“刺芒”,佟童就格外真挚,一次次强调,那是父亲的精神遗产。想起他那副认真的样子,耿小庆忍不住笑了。认真的男孩子,真的很有魅力。 佟童还跟齐家聊过,齐家是他大哥,所以佟童丝毫没有隐瞒,直截了当地说,他是在替耿小庆打听工作机会。齐家也直截了当地说道:“你听我一句劝,耿小庆真的不适合你。她的野心太大了,你适合找一个更温柔的女孩子。” 佟童回复道:“你不了解她,她也有柔弱的一面,需要人照顾。” 齐家回复了一个“呵呵”的表情,说道:“同情和爱情是两码事,你一个搞文学事业的人,还需要我告诉你这两者的区别?” “我知道,但有时候我搞不清楚。哥,要是有好的工作机会,跟我说说哈。你认识的人多,路子广。” “行,我帮你问问。但是,到时候她把你甩了,别怪我没提醒你。” 就算游走在分手的边缘,佟童还在想着如何给她找工作。耿小庆怎能不感动?她很清楚,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像佟童一样毫无保留、毫无索取地爱她。她也爱佟童,但她把齐家拉进了黑名单。 佟童之所以火急火燎地去见白教授,是因为白教授要搬办公室了。上午他给白教授发信息,约好明天下午去找他。但是白教授跟他说,以后不必来海大找他了,他不能继续留在海大办公了。 佟童很纳闷:“这是怎么回事?你的师弟不是海大的院长吗?” “不好说,我现在在整理东西。” 佟童只能再次把店留给小贾,他去帮白教授搬东西。白教授的书特别多,他一个老人家肯定不好搬。果然,他赶到的时候,白教授在书海里蹒跚。在这种无助的时刻,他的老态更加明显。收拾了一会儿,他似乎是累了,也似乎是忘了收拾到哪里了,干脆坐了下来,呆呆地看着书海出神。 佟童格外心酸,他推门而入,随便把包丢在一边,便着手收拾了起来。最喜欢的编外弟子来了,白教授很欣喜,嘴上却说道:“你还得做生意,来这里做什么?” “你要搬办公室,我当然要帮忙。” “你先放下,你知道哪些书是我的,哪些是学校的?” “知道。”佟童简单地说道:“你喜欢在自己的书上做笔记,但如果是学校的书,你就保存得干干净净的,顶多贴个标签当做标记。” 白教授赞许地点了点头:“不错,你的观察力这样出色,不做侦探可惜了。” 每个人都这样说,但佟童从来都没有麻木过。因为在他的心底,他还保留着一个侦探的梦想。 佟童迅速翻看着书,将它们分成两摞。他一边整理,一边问道:“话说,您的师弟不是外院的院长吗?他不能让你继续用这间办公室吗?” “这间办公室,是原先一位老教授用的。老教授不怎么来学校,却占着这么一间办公室,他心里不好受,外人看着也不好。他跟我师弟关系还不错,我师弟就问他,能不能把他的东西搬到一个两人用的办公室里?他偶尔来趟学校,去那个办公室办公就行。他的室友也基本不来学校。老教授很好说话,爽快地答应了,就搬到那个办公室去了。我是顶着他的名字用这间办公室的,他也知道。还跟我说,让我放心大胆地用,反正他一学期来学校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过来,还不如让给我,让我安安静静地搞研究。” 佟童赞叹道:“学者之间的惺惺相惜,真好。” 白教授叹气道:“谁说不是呢?我在这里,想把最近三十年的国内文学动向做一个梳理,为当代文学的研究尽一份力。这项工作快要收尾了,我这间办公室却要收回去了。唉,搬这些资料可是大工程,而且这样一折腾,我又好几天不用动笔了。” “可是您在这里待得好好的,又有院长撑腰,谁能赶您走?” “这个……我也不清楚。就是昨天,有个人自称是后勤处的,说是过来清点房屋资产什么的,以前都没事,但这次他问我是谁,为什么在这里。我师弟赶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我师弟说,他和那位教授挨了一顿骂,这个屋子,他不能再借给我了。” 白教授弓着腰,无力地说道:“是我给人家添了麻烦,到头来人家还跟我道歉,我更过意不去啊!” 佟童心里也不好受,他同情地问道:“那……以后您去哪里做研究呢?在家里吗?” “暂时只能在家里做了。”白教授很沮丧:“唉,女儿成家了,我不想打扰她,就想着回去睡个觉就行。可是,天不遂人愿,我还是得在她家里待着。” “她是您的女儿,又不是外人。”佟童简单地开导了两句,说道:“正好我开车来了,我帮您把东西送回去吧!” “那就麻烦你了。” 要说麻烦,他不知道麻烦白教授多少次了。他从店里带了几个很大的纸箱子,白教授直夸他想得周到。佟童则腼腆地说道:“是因为搬家太多次,都搬出经验来了。不完全统计,从2017年研究生毕业,我大概搬了六次家了。” “你怎么能搬那么多次?” “毕业,找工作,换城市……”佟童自嘲道:“命运比我还曲折的,我真没见过。” “苦尽甘来,否极泰来。虽说是安慰人的话,但总有一定道理。” 佟童微微一笑:“借您吉言。” 有了佟童帮忙,白教授的行李搬得非常快。他说他女儿在二中当英语老师,家住在港城老市区,那里的路况很复杂,恐怕要开很长时间。白教授真挚地说道:“恐怕要耽误你不少时间,抱歉。” “白教授!您别再跟我客气啦!再说下去,我以后都不敢跟您请教了。” 白教授哈哈笑了两声,说道:“其实我也有事想求你。” “只要我能办到,一定尽力去做。” “你的公众号叫刺芒,我很想知道,它跟三十年前的那本杂志有关系吗?” 佟童略一思索,说道:“有,是传承与发展的关系。” 白教授赞许地点点头:“我还记得,你好像说过,你手里有一本刺芒?” “嗯,高三班主任送给我的,我一直珍藏着。” 白教授说道:“我想借来一阅,不知可不可以?” 可以倒是可以,不过那是父亲唯一的遗物了,佟童宝贝得不得了,生怕别人给弄坏了。白教授见他面露难色,便诚恳地说道:“那本杂志存在的时间非常短暂,但这并不意味着它不重要。近期我在联络以前的朋友,搜集更多的资料,来了解那几个文学青年的思想。我总感觉,他们对文坛的发展是有一定影响的。但是我得看到他们的作品,才能更加确定。” 如果这样,父亲在当代文学史上是否会有小小的一席之地?他的名字,是不是也会被热爱文学的青年们提起? 想到这里,佟童总算松了口:“书我可以借给您,但是请您一定好好爱惜,对我来说,它是我最宝贵的财富。” 第四卷 第206章 读书会 对于白教授,佟童对他既熟悉又陌生。在回家的路上,白教授主动问道:“你很聪明,应该早就知道我是谁了吧?” “说实话,并不知道。您一开始没跟我说实话,您应该不姓白。” 白教授哈哈大笑:“看来,你还是在私下里做了不少调查。你也没对我说实话,因为你之前跟我说,你没有查过。” 佟童语塞。 不过,他很快说了实话:“我并不是主动查的,外院一楼贴着每一位教师的照片和简介,院长也不例外。院长的经历很丰富,他是北师大英文系毕业的,毕业后在海大工作了好几年,才去美国继续深造。他有可能是您大学时期的学弟,也有可能是在美国时期的学弟。但是从我个人经验来说,研究生时期的同学关系远不如本科时期的亲密,我是靠直觉猜的,你大概是他北师大时期的学长。” 白教授点点头:“不错,你猜得很对。” “我在等你的时候,一时手痒,就查起了姓白的北师大知名校友。但是北师大知名校友太多了,姓白的也不在少数。但是我翻了半天,感觉那些知名人士跟您对不上号。” “然后,你就确定我不姓白?” “当时也不能确定,只是觉得,海大外院的院长是一个在学界很有分量的人,这样一个人对您非常敬重,这就说明,要么是您的成就在他之上,要么就是对他有恩情,这一点我拿不定主意。如果是前者,应该很容易查到您的信息。如果是后者,那就说不准了。不过到了后来,您不姓白这件事,我很容易就知道了。” “唔?” 佟童说道:“上次院长跟你告别的时候,喊的是’老吕‘。” 白教授恍然大悟:“哎呀,这个倒是我疏忽了,原来这么容易。既然如此,你应该查到我的名字了吧?” “没有,这次没有说谎,我的确没有查。”佟童补充道:“因为您刻意隐瞒,我觉得应该尊重您的隐私。” “查也无妨。”白教授错了搓脸,说道:“要是查到了什么见不得的人的事,你大概会对我很失望。” “我有自己的判断能力,不会被别人的看法而左右。” 白教授没再吱声,二人沉默着到了目的地。那是一个半新不旧的小区,估计建起来也有十五六年了。佟童想帮他把东西搬上去,但是白教授却指了指一旁的车库,说道:“我跟女儿说好了,把这里收拾收拾,我以后就在这里搞研究。” 他用的是“搞研究”,而不是“办公”,佟童很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两者的区别。在潜意识中,他似乎并不把研究当成办公,他的研究,充满了谨慎与卑微的意味。 佟童什么也没说,按照他的要求,把东西搬了过去。车库还没有收拾好,里面有破旧的柜子,孩子用过的书,还有成堆的旧衣服,一打开门,就有一股浓重的霉味。 佟童打了个重重的喷嚏,这个地方空气这么差,而且天寒地冻,弄上电暖气也不一定能暖和起来。他这样强壮的年轻人都受不了,白教授这样的老人怎么在这个地方搞研究? 佟童心里更不是滋味了,他把东西放好了之后,不顾白教授强烈阻拦,硬是要去超市一趟。不一会儿,他就扛着一大堆东西回来了。他用笤帚扫了地,把杂物都堆在车库的后半部,然后挂上一块厚重的帘子,将前后两个地方隔绝起来。这样,白教授在前面搞研究,就不用为杂乱的环境而伤脑筋了。 整理完了之后,佟童插上了小太阳,说道:“白教授,这个取暖效果很好的,但是不能经常烤,您坐一会儿,就出去活动活动,要不眼睛会很干的。” 白教授努力控制住了感动,说道:“你这孩子……你让我说什么好……” “就当是学费。”佟童爽朗地说道:“以后我就要在这里向您请教了。” “好,不用担心这里的霉味,我很快就会用书香气填满它!” 白教授的乐观感染了佟童,佟童也跟着开朗起来。白教授看了看时间,已经下午五点多了,天都黑了。他说道:“要不,我请你出去吃顿便饭吧!” “不用了。”佟童推辞道:“我出来一下午,我那个小伙计肯定对我有意见了,我必须得回去看看。” 佟童说得很坚决,白教授也没有强留。说实话,佟童是有些失望的,就像孙吉祥说的那样,只有在家里吃过一顿饭,才能成为真正的朋友。白教授压根没有想请他去家里坐坐的意思,不仅如此,他好像迫不及待让佟童早点离开。尽管他的感激是发自内心的,但是他对“外人”的戒心,也是发自内心的。 或许因为这里不是他的家,他做不了主。但佟童却觉得怪怪的,白教授似乎很介意别人走进他的家门,窥见他的隐私。 不过,白教授很细心地察觉到了他状态的变化,看到了他额头上的伤口。在佟童离开之后,白教授给他发了一条很长的短信,让他多多保重。不过,在佟童看来,那封短信并不只是关心他的,因为白教授在短信中说,每个人都有不愿揭开的伤疤,佟童肯定也有。尽管他没有说,但白教授能察觉他心中的苦闷。希望他能早日走出阴霾,等想倾诉的时候,再告诉他。 佟童知道,这段话说的也是白教授自己。他也有着难以启齿的秘密,在等待可以倾诉的那一天。希望佟童可以理解他。 白教授的疏离,佟童并没有感到特别受伤。君子之交淡如水,这样也挺好。前提是,他相信白教授是一位正人君子。 第二天下午,中断了一周的读书会如期举行。自从“茫茫阅读”上线以来,读书会的人气更高了,群聊已经有了200多人。每次佟童上传几本想一起读的书,让成员们投票选择。那天他们要读的书是《1q84》,那也是佟童很喜欢的一本书。 读书会还保留着耿小庆提出的预约方式,每次只接待十个人。但是现在人数众多,仅靠预约是不行的。佟童只能想了个办法,想参加的人,要准备一份800字左右的读后感,按照提交的顺序选拔。即便这样,还是有人预约不上,读书会的人气可见一斑。 虽说读书会设在港大校园里,但是外部人员一样可以参加。最积极的是一位姓杨的阿姨,她快六十岁了,一个人生活。她说,佟童办的读书会极大地丰富了她枯燥的老年生活,跟年轻人在一起讨论,她的心态都变得年轻了,每周她都期待周六早点到来。因此,每次挑选的书,她都认真阅读,早早提交读后感。不仅如此,她还会带一些自己制作的糕点,跟年轻的学生一起分享。 学生有活力,上班族见识深刻,杨阿姨这样的老年人阅历丰富,佟童非常喜欢这样的配置,也很喜欢读书会的气氛。他还策划着,等经济稍稍宽裕一些,就组织一些户外活动。比如去山上、去海边,甚至去郝梦媛家的民宿一起读书。 在读书会里,他们经常因为一些观点而争论不休,原定90分钟的读书会迟迟结束不了。光读书就已经很耗时间了,根本就没有时间提起个人经历。在参加了两三次读书会之后,杨阿姨才知道佟童生活得很辛苦,除了拼命维持生计,他还有一个年迈的老父亲需要照顾。 杨阿姨很心疼,也很佩服:“你在这样艰难的环境里,还能坚持办这样的活动,真的很不容易。看来是真心喜欢读书啊!” 佟童笑道:“以前不爱读,现在已经成习惯了。一日不读书,口中生荆棘。” “呀,这话说得真好!是你说的?” “不是,是一位义士说的,我很喜欢这句话。” 杨阿姨笑道:“我也喜欢,参加读书会之后,我跟你学了不少好话。” 听到这样的话,佟童便更觉得读书会的活动是有意义的。在读《1q84》那天,他早早就打扫好了打印店,等着众人的到来。这次杨阿姨带了一块自制的提拉米苏蛋糕过来,年轻人们一阵欢呼。 佟童也吃了一块,读书会不疾不徐地展开了,正在他们在热烈地讨论青豆是“性本善”还是“性本恶”时,打印店的门突然打开了。 两个大汉走了进来,一阵冷风也从巨大的门缝里钻了进来。 一个大汉毫不客气地问道:“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举办读书会。”佟童站起来,问道:“请问你是……” “什么读书会?”大汉随意翻了翻佟童递过来的书,连看都不看,便直接甩在一边。他把手中的a4纸卷成一个筒状,拿着那个筒指指点点:“那个,学校里面不准集会啊,赶紧散了。” 此人态度傲慢,激怒了众人。平时很斯文的杨阿姨却抢先站了出来,说道:“这个读书会很好的,我们读的都是名著,怎么就不能聚会了?” 一个学生也毫不客气地说道:“学校的社团都能定时聚会,举办活动,我们为什么不能?” 大汉敏锐地抓住了这句话的漏洞,冷笑道:“社团都是在学校备案的,你们呢?” 学生一愣,没答上来。 佟童已经知道来者不善,也知道这事恐怕没那么简单,便说道:“我在学校租的地方做生意,平常跟书友聚一聚,不行吗?” “做生意就是做生意,不准在这里非法集会。”大汉继续挥舞着a4纸卷成的筒,说道:“你们表面上拿着书,谁知道你们真正做什么?万一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书呢?万一从事非法活动,学校可承担不了这个责任!” 第四卷 第207章 替天行道 读书会的会员就这样被驱逐出了港大校园,佟童很愧疚,一个劲儿地跟他们道歉。杨阿姨却拉着他的手,说道:“你都做到这份上了,没有什么对不起我们的,倒是我们给你添麻烦了。” “谢谢你的理解,杨阿姨,等我再找个地方,咱们再一起读书。” “好啊,熬过这场寒流,不久就能迎来春暖花开了。” 两个大汉鄙夷地冷笑了两声,好像在说——呵,读了一点书,还真把自己当成文化人了?说话文绉绉的,看起来彬彬有礼,但就是很别扭,透着一股做作。 佟童没有理会他们的白眼,送走了所有人之后,他才平静地说道:“对不起啊,也给你们的工作添麻烦了。” 两个大汉愣了愣,在这种情形下,这个年轻人还能对他们“有礼?” “唔……”两个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个磕磕巴巴地说道:“麻烦是麻烦点儿,以后注意就是了。” “好。”佟童面带微笑,问道:“可以问一下,这是谁的意思吗?” “这个我们管不了,我们只听上头的,人家说你们非法集会,那我们就得管。” “我知道你们的顾虑,有时候邪教什么的,就是从聚会开始的。所以学校加强管理,我理解。”佟童认真说道:“但是从刚才开始,你们一直说‘非法’,这是对我们读书会的侮辱,我可以对天发誓,我们读的都是图书馆里珍藏的好书。我已经尽量地客气了,也希望你们保持最起码的尊重。” 尊重个屁。 两个大汉再度冷哼一声,咕哝了几句,就扬长而去了。佟童看着他们的背影,先是失落了一会儿,继而被愤怒填满了整个身心。 白教授被赶出了海大,他的读书会被赶出了港大。这两件事前后发生,间隔极短,要说只是偶然,佟童肯定是不相信的。 他把苏子龙打得半死,估计他在医院里躺了好几天,终于有点精神了,要跟他这个外甥算账了。佟童思索着,立刻给“重逢”的老板打了电话,问他家里有没有事。 听到一切安好的消息,佟童稍稍放了心,说道:“我舅舅丧心病狂,不知道会不会报复你们。叔,你们一定保护好自己,保护好花奶奶。” “放心。”老板朗声说道:“我娘等了这么多年,就等着跟你重逢的那一天。她早就知道苏子龙是什么人了,但她还是等着你,把所有的往事都告诉你。她都做到这份上了,还怕苏子龙报复?” “老人家的情义,我一直都记在心里。叔,谢谢你们一家。” “重逢”那家店,苏子珊只付了一年的房租,花奶奶一家生活得并不宽裕,即便如此,她还是将那个门市租了下来,跟老伴一起做起了面条生意。 生意并不好做,他们俩的手艺也算不上惊艳,生计维持得非常艰难。但他们坚持了下来,靠着低价、量多,靠着一份真诚,将这个店一直开到了现在。佟童早已经打定了注意,等他有了足够的能力,或者得到了意外的遗产,他一定会给花奶奶一家补偿的。 花奶奶年事已高,没钱没势,最后还是在小山村里务农,日子过得清苦,也没什么好失去的了。折磨这样一个生活在最底层的老人,苏子龙也感受不到什么快感吧!这样一想,佟童稍稍放心。 跟花奶奶境遇相反的,是新晋烧烤大亨孙丞材一家。佟童打电话叮嘱了孙丞材一番,让他最近不要跟自己联系,注意保护好家人。孙丞材很纳闷,误以为他要去执行什么秘密任务了,一本正经地跟他说,让他放心去,不要有后顾之忧,老佟、耿小庆,他都会照顾得妥妥贴贴。 …… 佟童哭笑不得,但也很感动:“我哪儿也不去,就是要提防我舅舅。我彻底跟他撕破脸了。我越来越觉得,当年孟老师的意外身亡,还有牛叔的车祸,都是他一手安排的。这个人心狠手辣,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保护好两个孩子。” 一听到这些内容,孙丞材比刚才紧张多了,他连说了好几声“知道了”,家人一定寸步不离地守着孩子。他也让佟童小心,又不解地问道:“孟老师和牛叔同时出事了,难道他俩都知道你的身世了?” “嗯,应该是这样的,他俩联起手来查过我的身世。” “哦哦。”孙丞材又问道:“那你妈……也是被你舅舅给害死的?” 按照花奶奶的说法,苏子珊从北京回来之后,一听到孩子的消息,整个人就昏死过去了。她醒来之后,只说了一句话——我要杀了苏子龙。但是苏子龙脚底抹油,早就溜了,不见人影。苏子珊满腔愤怒无处发泄,再加上哀伤过度,差点儿吐血身亡。 待她苏醒过来,花奶奶跟她说道:“当时孩子打捞上来,我想见,他们都不让我见。我给他们跪下磕头,说我跟这个孩子感情深,他们还是不肯让我见。当时我就怀疑,他们是不是害怕我见到孩子的真面目?最让我纳闷的是,那天桐桐穿着牛仔裤,那裤子还有点儿长,我给他挽了一大截。但是那个孩子的裤子明显短了一截,裤脚都到小腿 这些小细节让苏子珊燃起了希望,在花奶奶的开导下,她渐渐恢复了神智,也想明白了一些事情。在舒雨桐“下葬”一周后,她让花奶奶陪着她去找苏昌和。见到苏昌和后,她直截了当地问道:“桐桐手上的那根手链呢?” “什么手链?” “我小时候戴的一副金耳钉,拿去打成了一个小元宝,在小元宝两边串上了两粒翡翠珠子,系在桐桐手腕上,很显眼。”苏子珊顿了顿,说道:“桐桐生于贫寒,那个手链是他唯一称得上富贵的东西,是他周岁时我送给他的,也全都是用我的珠宝给做的。弄得很结实,根本摘不下来。” 苏昌和静静地听完,面不改色地说道:“有可能是被谁摘去了,我问问。” 苏子珊双目无神,眼泪静静流淌:“我说过了,那个手链,一般是解不开的。就算是……火化,金和玉也是烧不坏的。” 苏昌和点点头:“你这么一说,我倒有点印象。我当时太伤心了,没怎么在意,等我调查清楚,再跟你说。” “好,谢谢爸。” “唉,跟我……你不用那么客气。” 苏子珊没再回话,失魂落魄地走了。两天之后,苏昌和给她打电话,说道:“当时把桐桐打捞上来之后,一个渔民见财起意,把手串撸了下来,转卖给别人了。我知道那个东西对你很重要,但是要找回来,需要一点时间,我尽量帮你找。” “……” “……子珊,你在生我的气?要不,你原样画一个,我给你做一个一模一样的?” “不用,爸,不论等多久,我都会等下去的,等着你把它找回来。” 挂完电话之后,苏子珊朝着花奶奶点了点头,坚定地说道:“桐桐肯定没死。” 因为那个手链在苏子珊手中,舒雨桐根本没有戴在手上。苏昌和根本不知道,孩子是不能戴珠子状的东西的,因为有吞咽的风险。苏子珊给儿子的周岁礼物,一直放在身边,想等他大了再给他戴上。 要是苏昌和一口咬定没见过手链,苏子珊倒有几分相信。但是他弄巧成拙,苏子珊反而觉得,他是心虚了,开始信口胡诌了。 花奶奶却很纳闷:“就算他们说桐桐走丢了也行啊,为什么非要说他死了呢?” “因为我爸想让我彻底死心,让我嫁给别人。而我哥,得想方设法保住他‘继承人’的地位,所有威胁他地位的人,都得死。”苏子珊说道:“如果桐桐还活着,他出现在了我们面前,苏子龙难逃拐卖罪,我会告死他。而我爸,决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花奶奶打了个寒颤,说道:“这些人的心真够狠啊!” 为了找到儿子,苏子珊强迫自己坚强起来。她不止一次去报社登过寻人启事,但报社的人却把她当成精神病——怎么找一个死了的人?苏子珊越解释,他们就越怀疑。她刚死了丈夫,又失去了孩子,精神不正常也是难免的。所以,在怀疑的同时,他们也挺同情她的。 苏子珊快要被逼疯了,她知道,在苏昌和一手遮天的港城,她是没法通过正常渠道找回孩子的。她一边努力生活,一边拜托昔日的同学、丈夫的好友,让他们帮忙找孩子,花奶奶则是她坚强的后盾。日子一天天过去,苏子珊也有灰心绝望的时候。但是她想方设法让自己乐观起来,她坚信她的桐桐还活着。 “你妈妈这样坚强的一个人,怎么会突然跳海死了呢?这真是打死我我都不能相信。你妈妈‘跳海’之前,跟我说不用等她吃晚饭,她要回她爸家里一趟。走的时候还好好的,根本就不像寻短见的人啊!我等到她半夜她都没回来,给你姥爷打电话,他说,压根就没见到你妈妈。那时候我就觉得大事不好,就报警了。过了两天,你妈妈的皮包还有一只皮鞋被发现了,就在燕子礁附近。他们都说你妈妈跳海了,但是直到现在,尸身都没有找到。” 也就在那时,佟童才了解到,原来父母的墓只是一个衣冠冢。 那时,他心里也升腾起了强烈的第六感——就像妈妈相信他没死一样,他也相信,妈妈没有死。 往后余生,就算是找到天涯海角,他也要找到妈妈的踪迹。 苏子珊跳海,最后被定性为“自杀”。但是花奶奶坚信,她是被杀死的,杀她的人,就是她的哥哥苏子龙。“桐桐,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你妈妈那天回你姥爷家,就是因为你舅舅回来了。” 就是因为这句话,佟童才彻底爆炸了。不管不顾地砸了“蓝调”,把舅舅打得半死不活。 即便如此,他还是觉得太便宜舅舅了。 这些陈年往事,他一时半会说不完,便简单地跟孙丞材说道:“我舅舅身上背着好几条人命,我往死里打他,算是替天行道。” 第四卷 第208章 碰巧 耿小庆应该是不会有事的,说不定,苏子龙还想拉拢他,让她对付佟童。耿小庆不一定答应,但是她脑袋聪明,会把苏子龙耍得团团转。 想出这些理由之后,佟童跳过耿小庆,给吴海兰打了电话,把自己“闯祸”的经历和盘托出,就连跟花奶奶重逢一事,他也告诉了她。他担心苏子龙报复吴海兰,吴海兰却满不在乎地说道:“就凭他?我不弄死他,就已经是对他的恩赐了。” …… 豪迈大气,倒显得佟童多虑了。 吴海兰说道:“那位花姨,我是有印象的,但是你妈妈去世之后,我就没再见过她。原来她还活着啊……” “嗯,虽然清贫,但是很硬朗,儿孙满堂。” “那就好,好人有好报。等我忙完这一阵,去港城看看你,顺便给老人家带点儿东西。”吴海兰又叮嘱道:“你别整天操心别人,你最应该操心的是你自己。” “我知道了,姨。” “你和小庆还好吧?” 佟童被这个问题问住了,踟蹰了半天不知如何作答。吴海兰咯咯笑道:“年轻人的感情问题,我不跟着掺和。你跟她交往,我就对她好;你要是跟她分手,我也不说什么。” “姨,你别想多了。就是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我精力不够用了。” “根本就不是精力的问题,而是孰轻孰重的问题。”吴海兰委婉地说道:“你同时忙好几件事,最先忙的那件,才是你最重视的一件。” 原来如此。 原来在潜意识里,他已经把耿小庆往后排了。 佟童微微叹气:“原来是这样。原来……我并没有那么看重耿小庆。我还以为,我很在乎她。” 吴海兰欲言又止,佟童很明白她想说什么。大概,她的心思跟齐家是一样的,她也认为佟童和耿小庆并不合适。但这些话她没能说出口,她不想以长辈的身份对他的爱情指手画脚。 吴海兰说,如果佟童要承担法律责任,她可以找到很好的律师,让他不必担心。佟童实话跟她说,是苏昌和帮他摆平了这件事。苏昌和想卖一个人情给他,奈何佟童根本不领情。 吴海兰“老奸巨猾”,也没想明白苏昌和到底图佟童什么。反正到目前为止,她还是不相信“良心发现”这回事。难道是发现佟童才干过人,想把他拉拢到自己的阵营?还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想让佟童饶他一回? 吴海兰突然闪过一个念头,问道:“你跟你奶奶那边的人相认了没有?” “没呢。”佟童说道:“跟那个年纪相差很大的表姐差点儿相认,就是我师父喜欢过的那个女孩。她吧……业务能力极强,但是为人极其单纯……我还没想好该怎么跟她说,要是她知道了,又会发生什么呢?” “你把你舅舅给揍了,你以为你身世的秘密能隐瞒多久呢?” 佟童顿然醒悟。 想要他命的人是他舅舅——也有可能是他外公,这两个人他都不怕,还怕谁呢? 佟童拍了拍脑门:“我真蠢,如果我身世曝光,害怕的也是他们,不应该是我。” “你不是蠢,是谨慎过头了。”吴海兰说道:“况且,你觉得这件事会闹得很大,但是……这个世界上,除了真正在乎你的那几个人,没人会在意的。闹腾两天,这事就过去了,你该怎么生活,还是怎么生活。” 这话听着让人有点儿伤心,不过的确是这么回事。就算是明星的八卦,人们讨论过一阵,也就遗忘在风里了。更何况,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呢? 佟童翻看着手机,想把所有亲近的人都叮嘱一遍,让他们提防舅舅的报复。真正联系起来,才发现他的亲友真的不少。 他跟孙吉祥说的时候,孙吉祥冷笑道:“车祸啥的对我也不管用啊!他要是想报复我,只能冲进我家里刺杀我啊!” “那倒不一定,万一他使坏,让你丢掉工作呢?” “呵,我背后的大老板是你,你能让我饿死不成?” 这几句人话,让佟童倍感欣慰。 佟童也跟他说了实话,读书会已经被赶出港大了,“刺芒”能不能保得住,他心里没有底。孙吉祥悠悠地说道:“都说靠文字吃饭不需要成本,可是干这一行,风险也很大。” “……” “怎么了,佟老板?是不是我在无意间又说了一句名言?” 佟童笑道:“嗯,确实是这样的,不过这句名言,我前几天刚听过,是一位五十多岁的大叔说的。这说明,你的想法还是很成熟的,能跟中老年人媲美。” “我就是从事这个行业的,所以对一些规矩和禁忌了解得更深一些。佟老板,读书会被封了,这也不全是一件坏事。说实在的,如果有人读到了很敏感的书,偏偏你们还就此展开了讨论,这种行为确实挺危险的。” 佟童表示赞同:“我明白,不过还是多谢孙利昂大大提醒。” “再者,读书会牵扯了你太多精力,你还不如把‘茫茫阅读’做好。线上阅读,所有的资料都是公开的,一些不合时宜的评论是可以删掉的,这样的形式不更安全吗?” 孙吉祥很久都没有交过朋友了,更没有跟朋友围坐在一起,就某个问题展开激烈的讨论,他不知道面对面的交流多亲切,多热烈。但佟童没有跟他争辩,而是很温和地说道:“知道了,再次感谢孙利昂大大。” 提出的建议被老板采纳了,孙吉祥别提多得意了。佟童本想告诉他,n周刊想要采访他,但是佟童婉拒了对方。n周刊做过不少恶心事,估计记者也不是什么大度的人。耿小庆兴冲冲地答应了人家,又被佟童给驳了回去,这让对方的面子怎么挂得住?佟童说了不少好话,不求换来理解,只求他们以后别抹黑“刺芒”就行。 这段小插曲,佟童终究没有告诉孙吉祥。作者孙利昂本来就需要安静的环境,外界的喧嚣,就让他这个做老板的给他屏蔽掉吧! 孙吉祥开导了他半天,佟童也觉得他说得在理,但是读书会不是主动取消的,而是被动地解散了,佟童越想越憋屈。读书会被遣散两个小时之后,他打了好几通电话,最后还是驱车去了苏昌和家。是的,他就是想当面跟苏昌和告状。如果苏子龙在家休养,佟童就再暴打他一顿。 没有小区业主的同意,佟童还进不了小区。没办法,他只能给苏昌和打电话。苏昌和应该是正在吃晚饭,听说佟童就在小区外面,他非常诧异,但是很痛快地放他进来了。佟童憋了一肚子火,来的路上打了很多腹稿,等见到苏昌和之后,他会一股脑儿地发泄出来。 苏昌和家带一个小花园,所以,从外部到客厅,需要打开两道门。佟童进来时,两道门都是开着的。他推开大门,穿过花园小径,走进了客厅,但是并没有发现苏昌和的身影。 不对啊,他连门都打开了,这个时候玩什么失踪呢? 佟童想喊他,但是又不知道喊什么。“姥爷”是绝对喊不出口的,“老头儿”又太没礼貌了,“苏董”好像又太正式了。 佟童挠了挠头,苦恼了半天,最终决定以“喂”代替所有称呼。他“喂”了好几声,又大喊“有人吗”,但是回应他的只有沉默。 苏昌和人间蒸发了?还是穿越到另一个次元了?怎么连保姆都不见了? 佟童的脑子转了好几个弯——这是不是一个圈套?苏子龙要诬陷他入室偷窃?但是,万一是苏昌和发生了意外呢? 佟童打开了手机摄像头,给自己录视频,边录边解说,以证明自己的清白。他把一楼找了个遍,没有发现外公的身影。他乘着电梯到了二楼,忘了开着视频了,嘀咕了一句——就这小楼还装电梯,老头儿真有钱。 二楼一上去,左手边就是主卧。佟童又喊了几声,没有回应。他正准备出来,却看到了里面的衣帽间。那里灯光昏暗,似有什么杂物扔在地上。佟童缓步走了过去,果不其然,苏昌和就躺在那里。 他穿着一身唐装样式的居家服,整洁、妥帖,应该不是来换衣服的。佟童瞥了一眼,便看到了立在一旁的保险柜,他应该是来拿什么重要东西的。 在等待救护车的过程中,佟童掐他的人中,甚至做了口对口的人工呼吸,苏昌和也没有醒过来。不知道喊了多少遍“喂”,在医护人员赶到的一刹那,佟童终于脱口而出:“姥爷,你快醒醒!” 苏昌和的眼皮翻了两下,但依然没有醒过来。 佟童跟着救护车去了医院,在抢救的过程中,保姆也急匆匆赶来了。她懊悔地跺着脚,说道:“我就是出门买了两贴膏药,怎么他就晕倒了呢?” “买什么膏药啊?” “我手腕疼得厉害,苏先生也同意让我出去买药。” 佟童又冷不丁地问道:“买药花了多长时间?” “大概半个小时?”保姆苦着脸说道:“我知道这个时间有点儿长了,你也别光顾着说我了,我也没想到会出这些事啊!” 保姆还在为自己辩解着,说家里各个地方都有报警的设备,甚至苏昌和卧室的卫生间里也装了一个。这些工作都已经做得这么细致了,怎么还会出意外呢? 佟童揉了揉鼻子,说道:“再厉害的机器,也赶不上人。如果今天不是我碰巧去找他,知名企业家就要孤零零地死在自己家里了!” 第四卷 第209章 赠礼 如果没有佟童,苏昌和这条老命真有可能悄无声息地就交代了。 苏昌和晕倒两天后,佟童还在店里忙着,青面兽出现在了他的面前。青面兽面无表情地说,他的外公醒了,很想见他一面。 佟童很有礼貌地说道:“对不起,快到期末了,我这里非常忙。等晚上关门了,我再去看望他。” 青面兽微微点头,佟童以为这样就把他打发了,没想到他又说道:“你应该问问他的身体怎么样。” …… 佟童疑惑地抬起头:“你是在教我做事?” “是,他是你外公,你要关心他。” 佟童懒得做出解释,似笑非笑地说道:“或许有你的关心就足够了。” 青面兽皱了皱眉头——苏先生所言不假,此人果然顽劣又不识抬举。 佟童飞快地印着书,漫不经心地说道:“放心吧,我一定会去看他的,我知道他对我心存感激。” 反正青面兽长着一张扑克脸,佟童几乎判断不出他的喜怒哀乐。青面兽走了,佟童继续波澜不惊地忙碌着。等到下班,他没有食言,骑着电瓶车去了附近的海大医院。 苏昌和醒了,但是精神状态并不是很好,很多人等着见他,他却只“召见”佟童。得知这些之后,佟童很潇洒地问道:“那我是不是应该感到受宠若惊?” 苏昌和有气无力地瞪了他一眼,虚弱地说道:“你……真打算气死我?” 佟童摇了摇头,正好保姆来送药了。苏昌和疲倦地闭上眼睛,表示不想吃药。保姆声音温柔,像是劝一个任性的孩子:“您要吃药啊,吃了药才会好啊!” 苏昌和却只是唉声叹气,佟童心领神会,一转身,便把保姆手中的水杯给碰掉了。他立刻为自己的冒失道了歉:“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这样吧,我这就叫护士,让她重新拿一份药过来,我喂姥爷吃下。” 保姆也不是善茬,她幽怨地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这药,还能害了苏先生不成?” “我绝对没有那个意思。”佟童尽量装得更真诚一些:“我都说了,是我不小心碰掉的,我给您赔了不是,等会儿我喂他吃药。” 保姆嘟嘟囔囔:“我知道,前天我出去买药,没能及时报警,你还一直记恨着呢。我可以对天发誓,我绝对不是故意的,我根本没有害苏先生的心思……” 这口气,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 佟童轻轻白了他一眼,说道:“你要是真为苏先生着想,应该闭上嘴,少说两句,让苏先生安静休息。” …… 保姆讪讪地,总算闭了嘴,不服气地走了出去。 佟童目送她离开,然后转过身来,跟苏昌和邀功:“我把她赶走了,我是不是很机智?” “像我。”苏昌和淡淡地说道。 “……好吧,反正在你看来,我所有的优点都像苏家,所有的缺点都遗传自舒家。” “少贫嘴。” 苏昌和身体虚弱,说得很简练。佟童也体谅他是个病重的老人,不再跟他顶嘴。他刚才在外面的时候,隐约听到几个人说“肝癌”“半年”之类的话,他已经猜出来了,苏昌和得的是肝癌晚期,他活不了多久了。 苏昌和像是会读心术一般,说道:“钱是个好东西,有了钱,我就能尽量为自己续命。” “可有时候天命难违。诸葛亮续命就失败了,乔布斯那么有钱也英年早逝了……”佟童还想侃侃而谈,不过在病弱的老人面前,他还是收敛了一些:“不过,跟疾病抗争,这种精神还是要有的。加油,姥爷,你就是逆天改命的那一个。” 苏昌和哭笑不得,不得不说,佟童来了之后,他的精神好了许多。他又叹气,说是认亲认晚了,应该早点把佟童接到身边的。小时候有自闭倾向的小朋友,怎么会出落得如此开朗顽皮呢? 苏昌和把他喊过来,没说两句话,又睡着了。佟童也不知道他喊自己过来的目的是什么,或许这老头身边连一个可以信任的人都没有了,把唯一的外孙喊过来,他能踏实地休息一会儿? 佟童也不催他,而是打开手机邮箱,认真看起了稿件。“刺芒”用的是公共邮箱,“刺芒编辑部”的人都能登录查看。不过,随着耿小庆对文学事业失去信心,孙平安远走美国,真正能确认投稿内容的,只有佟童和郝梦媛了。郝梦媛已经先他一步看了,并整理出了她认为不错的文章,大大方方地发到了群里。 郝梦媛的默默付出,让佟童很是感动。他好不容易破解了苏子龙的u盘,让郝梦媛拿给她父亲看看。但是上一个周末,郝梦媛的学生突发重大病情,作为辅导员,郝梦媛又跟着忙前忙后,没能去看望父亲。她跟佟童表达了歉意,佟童却说道:“郝老师,你真是折煞我了,本来就是我麻烦你,你再跟我道歉,我真没脸见你了。” 郝梦媛“嘿嘿”笑了两声,打着哈欠,说道:“可能也是天意,等你跟耿小庆和好了,咱们再一起去民宿。” “好啊,反正u盘在我手里,也不怕苏子龙拿着它作妖。倒是你,一定注意安全啊!” “放心吧,狭路相逢勇者胜,逢敌必亮剑。” 《亮剑》都快成为郝梦媛的人生指南了,佟童笑着摇了摇头。别看郝老师端庄大方,其实她还是非常可爱的。 “你想什么呢?怎么那么开心?” 原来是苏昌和睡醒了,他看着佟童,目光里的那抹神色,大概可以称为“慈爱”。 佟童收起手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问道:“感觉好些了?” “用了止痛泵,舒服了很多,但是人昏昏沉沉的,没精神。” “没精神那就再睡一会儿,现在养病最重要。” 苏昌和笑道:“你总算有了点儿关心我的意思了。不过,这病就是疼啊!我这么能忍的人,都觉得受不了,你可以想象有多疼。” “我养父得了血癌,外公得了肝癌……”佟童耸了耸肩膀,说道:“还有人比我更倒霉吗?” 苏昌和哈哈大笑:“我虽然得了重病,但是不用你照顾,有最好的医护人员为我治病,我在病房里就跟度假一样……钱真是个好东西。” 不论什么病,只要是“病”,肯定是遭罪的。但是苏昌和倔强,就算得病,也要秀优越感。 佟童看了看时间,已经快十点了,忙了一天,他要回家休息了。反正他来了之后,苏昌和有了巨大的安全感,安稳地睡了一觉,佟童的任务就完成了。 苏昌和并不想让他走,又不想明说,便跟他东拉西扯。过了两天了,佟童积压的怒火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不过,他还是跟苏昌和告了一状,顺便嘲讽了他儿子一波。苏昌和并没有因为受到嘲讽而生气,只是淡淡地说道:“你想办读书会,我倒是可以帮你。” “那倒不用了,我想明白了,我可以以另外的形式办。” “读书写文章,最容易出事了……”苏昌和咳嗽了几声,说道:“多读读历史书,你就明白我说的话了。多少文人吃了写文章的亏。” “这些道理不用你教我,我已经切身经历过了,也长记性了。” 苏昌和问道:“你就是因为这些事,才去找我的?” “是啊,让你知道你儿子是个什么德行。没想到,告状不成,反倒救了你一命。” “谢谢你啊。” “……”佟童没想到他的感谢会来得如此直白,他也毫不客气地说道:“如果真的感谢,就把我妈的房子还给我。” “想得美。” 佟童二话不说,背起书包就要走。苏昌和这才说道:“如果我在这里被人害死了,你妈 的房子你也拿不到手了。” …… 好吧,佟童又放下了包,无奈地坐在了苏昌和床边,说道:“那个青面兽——啊,不对,就是脸上有一大块胎记的那个人,他不是你的保镖吗?他不能保护你吗?” “外人总是不如自己人放心。” 言下之意,他已经把佟童当成了自己人,佟童却并不这样想。 还有那个保姆,佟童跟她接触不多,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很显然,苏昌和并不想说太多,他只是很偶然地发现,她把他的一种补药,换成了维生素片,而且换了不是一天两天了。 苏昌和平静地说道:“当然,这也不能说明,她是被别人收买了,或者存心要害我。也有可能是她对我心怀不满,在医生开的营养剂上面动手脚而已,目的也不是要我的命。” “……你好歹算一代枭雄,把这个妇人想得太善良了吧?” “不然呢?”苏昌和抬头,凝视着佟童的目光:“我再找一个保姆,就能找到一个心地纯良的?” 唉,倒是有心地纯良的,就是他没有好好珍惜。事到如今,指责他也没什么用了,他只是一个孤苦伶仃、又需要人照顾的老人而已。 “那你还得靠你自己。”佟童说道:“我又不可能跟你住在一起,我也无法把你当成自己人。” 苏昌和微微失望,说道:“是吗?我倒是想让你搬到别墅里,跟我一起住。” “可拉倒吧!”佟童大笑道:“且不说咱俩之间还有很多仇恨,就连生活习惯都天差地别。住在一起不到一天,你准会把我赶出来。” “如果不想住在一起,在那个小区,我还有一套房子。”苏昌和缓缓说道:“你舅舅以前想开工作室,最后也没开起来。要是你愿意,我让人收拾收拾,你随时可以拎包入住。” 那个小区依山傍水,处在港城繁华的cbd,左右都是有名的学校,住在那里的都是非富即贵的名流。 不行,不能吞口水,不能在这个老头面前表现出馋的一面。 苏昌和却继续给他画饼:“那套房子是单身公寓的户型,面积不算大,但是采光非常好,装修也是最顶尖的。我本来打算先把这套房子送给你的,你是我的外甥,总不能太寒酸。要是你看到了,肯定会喜欢的。怎么样,愿意跟我住在同一所小区里吗?” 第四卷 第210章 最看重的…… 佟童还没有看到传说中的房子,就已经足够动心了。苏昌和欠他那么多,他又救了苏昌和一命,如果这次他再清高,死活不要这栋房子,那真是蠢得无可救药。 但是他偏偏就不要,不是因为蠢,而是因为有别的打算。 那天晚上,他终究没能回家,选择在医院守护外公。他给耿小庆打电话,让她不必等自己了。耿小庆问道:“跟你外公彻底和解了?” “那倒没有,我不可能那么轻易地原谅他,但是如果把他丢在医院不管,我的良心又过不去。” “嗯,跟我一样。如果我不管我爸,我的良心也过不去。”耿小庆顿了顿,补充道:“虽然我的良心很少。” 苏昌和身体很虚弱,没力气说太多话。他说,耿小庆因为父亲的事找过他,也是因为父亲才决定留在昌和工作。佟童决定陪伴姥爷之后,才明白耿小庆做出这样的选择有多纠结。亲情不是说放弃就能放弃的,很多人家,哪怕没有像他们这样的深仇大恨,也是在互相嫌弃,又相互包容中生存着。正所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医院里人多眼杂,佟童没有跟耿小庆说太多,便匆匆挂了电话。关于房子的事,他也没有提过。他心情激动,想找个人商量。但不管别人给出什么样的建议,他心里早就得出了答案, 尽管那套高级公寓很诱人,但佟童并不是很想要。 毫无疑问,他最想要的,还是妈妈那套房子。该怎么开口,他还没想好。 因为佟童在旁边陪着他,苏昌和难得睡了一个好觉。佟童以为这个老头会像曹操一样,在睡觉时还保持着高度的警惕性,有点儿风吹草动就要拔刀砍人。但是老头睡得很安详,佟童站在他身边观察了半晌,他也毫无察觉,睡得很熟。从外表来看,他不过是一个普通的老人而已。 大概是因为累了很久,总算找到一个可以让自己安心的人,苏昌和久违地睡了一个好觉。第二天一起床,佟童开玩笑道:“你睡得这么熟,不怕我对你下手?” “你根本不会。” “……也是,别人都说我太过老实憨厚。” 那时是早上六点半,天还黑着,佟童还要等一会儿再去上班。他打来热水,熟练地帮苏昌和洗漱。苏昌和赞许地说道:“你比保姆强多了。” “我照顾我养父那么长时间了,照顾病人,我都有经验了。” “你养父也在这里住院?” “是。”佟童说道:“躺在这家医院里的,有我的养父,我外公,还有外公的儿子。” “苦了你了,整天跟医院打交道。” 佟童苦笑一声,把脸盆端到一旁,把水给倒了。他问外公想吃什么,苏昌和想不出来。佟童忍不住笑了,那个经常用美食炸弹轰炸他的外公去哪里了? 都说一个人若是没有什么,就非要炫耀什么。想来苏昌和早已进食困难,却又不肯认命,只能在佟童面前拼命炫耀吧! 苏昌和不想吃饭,佟童便劝道:“你得吃饭,才能跟病魔做斗争啊!别忘了,你还要逆天改命来着。” 苏昌和苦笑道:“吞一口饭我都觉得累,肚子也疼,一点胃口都没有。” “我经常给我爸打糊糊。”佟童说道:“就是把花生、芝麻、核桃、红米什么的放在一起,打成糊糊喂给他吃。医生说,他的营养状况还不错。” 苏昌和说道:“你说这些,是想给我打糊糊?” “啊,我忘了~我爸只是普通人,吃五谷杂粮打成的糊糊,他觉得很舒服。你可不是一般人,吃普通的糊糊,实在太怠慢你了。” 苏昌和冷哼一声,低声道:“顽劣!可恶!” 不过,他又接着说道:“就算能弄到山珍海味,也不如全家人围坐在一起,吃一顿手擀面条更幸福。” “年纪大了,说的名言也多了。不过,你醒悟得太晚了,家人都被你作没了。” “……你非要这样讲话来气我吗?” 佟童再次心生怜悯,说道:“行吧,我不刺激你了,你想吃什么,我尽量给你做。” “你也打一次糊糊,给我尝尝吧。” “……行。”这次佟童没有冷嘲热讽,爽快地答应了。 佟童洗漱完毕,不过刚到早上七点。苏昌和说道:“年轻人都喜欢熬夜,早上睡懒觉,你真不一样。” “我没办法啊,想想医院的账单,每个月的房租,我愁得睡不着觉,根本不可能睡懒觉。不过,我跟你说这些,可不是向你卖惨,除了手头有点儿紧,我过得很好。” “哼,只要手头紧,日子就过不舒坦。” “这话有一定道理。手头紧,就没有抵御风险的能力,一旦家里有人生病,那就惨了。到那时候,只有钱才是有用的,其他的都不行。” 苏昌和再度赞许地点点头:“你比我想得还要成熟。” “拜你所赐,我从很小的时候就遭受了来自社会的各种毒打,才能成长得这么迅速。” 佟童穿上厚外套,准备上班去了。苏昌和呆呆地盯着他,那种眼神,暂且可以称为“不舍”吧! 佟童暗暗责怪自己的好心肠,回过头说道:“等我下班回来再来看你。” 一个叱咤风云的老人,真的变得如此脆弱了吗? 佟童想不明白。 港城的冬天滴水成冰,骑着电瓶车,寒风从四面八方钻进身体里,把浑身冻得冰凉,眼泪鼻涕也止不住。应该开车来的,但是佟童又庆幸没有开车,不然这一晚上的停车费又要让他心疼了。 佟童到了店里,因为没开空调,屋里滴水成冰。冬天真是一个让人狼狈的季节。如果他像苏昌和那样有钱,应该就不会这样狼狈了吧! 时间太早了,还没有生意,佟童打开手机,查了一下那个小区的房价。说实话,那里的地段要比妈妈那套房子的还要好,房价当然也更高,小区的环境更是天差地别。更何况,跟外公住在同一个小区,就会有一种“人上人”的错觉。 但即便如此,佟童心心念念的依然是妈妈留下的房子。趁着生意开张之前,他给外公打了电话:“你儿子的房子,我不想要,我还是想要我妈的那套房子。” “你舅舅那套房子多少钱,你不会不知道吧?” 佟童说道:“当然知道,不过你也知道我的心思,我就想要我妈那套。” 苏昌和沉吟了一会儿,还是没有松口。 “你儿子那套房子更贵,你应该更看重才是。” 佟童本来想说,保留舅舅那套房子,更符合苏昌和守财奴的性格。不过,他没有那么放肆,没有一再刺激外公。 苏昌和缓缓说道:“看不看重,跟金钱的关系并不太大。” “你迟迟不肯把我妈妈的房子给我,不就是想钓着我吗?不就是担心我得到房子之后就扬长而去,不再管你了吗?”佟童耐心地说道:“我跟你保证,只要你把那套房子给我,我就留在港城,甚至留在你身边。” “此话当真?” 佟童鼓起腮帮子,长长呼了一口气:“我住到你的别墅里,行不行?” …… 苏昌和怔住了,应该是喜出望外吧! 佟童接着谈自己的条件:“但是,我陪在你身边的时间,最多只有一年。在这一年里,我会观察你是什么样的人,到底值不值得我原谅。” 苏昌和默默无语,其实他也不确定,自己究竟还能不能再活一年。 佟童继续说道:“从昨天到现在,我想了很多。你把钱财看得太重也好,事业心太强也罢,你做过太多错事也罢……我认识的都是别人口中的你。在我看来,你是个病弱而又孤独的老人,渴望家庭的温暖。接下来这一年时间,我会陪在你身边,照顾你,认清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至于报酬,我只想要回我妈妈的房子,这样可以吗?” 长久的沉默之后,苏昌和终于答应了:“好,你越来越像个大人了。” 佟童松了一口气,得意地说道:“那你也答应我,在这一年期间,你不准干涉我的事业,不准对我的朋友、包括女朋友指手画脚。” “你的条件太多了,我得重新考虑了。” “不行,如果你考虑,那我就不陪你了。至于我妈的房子……我会恢复身份,堂堂正正地争回来。” 苏昌和说了一句“别太嚣张”,便把电话挂了。等到佟童下班,他才重新给佟童打了电话,问他哪天有时间,跟他的秘书去办理过户手续。 老头终究还是妥协了,佟童内心狂喜,但表现得波澜不惊。还有,外公如此迫切地办理过户,说明他迫不及待地想跟佟童住在一起。大概,他真是孤独太久了吧! 佟童欣然应允,只要妈妈的房子一拿到手,他就搬到苏昌和的别墅里。这件事,他没有跟任何人商量,只要夺回妈妈的房子,他也不在乎付出这些代价。 他搬出去住,最失落的肯定是老佟,佟童准备了一大堆话,要好好做他的思想准备,老佟应该会理解他的。还有,他要跟耿小庆商量,如果住进姥爷家,恐怕他俩就不能光明正大地“同居”了。 这些都可以忍受,按照吴海兰说的,在一堆让人焦头烂额的事情当中,他最先做的那一件,就是他最看重的那一件。毫无疑问,他最在乎的,就是妈妈。 第四卷 第211章 同居生活(上) 佟童的行李非常简单,两个行李箱就足够了。他说,如果不是因为冬天,多带了一件羽绒服,他拎一个箱子就足够了。 他带了三件衬衣、三件毛衣,大概还带了几件卫衣牛仔裤,都不是什么大牌子,但是看起来很清爽。他带了一套洗护用品,两条干净的毛巾。另外,还装了几本书,一台笔记本电脑,这就是他的全部家当。 他往外拿行李,苏昌和说道:“你就这么几身衣服过冬?” “嗯,这几套也足够了。” “你到底是因为穷的没钱买东西,还是就喜欢简单?” “两者都有。”佟童如实说道:“不过我更倾向于后者,我崇尚极简主义,less is ore。” 苏昌和皱起了眉头:“什么洋玩意?眼前又没有外国人,好好说中国话!” “更少就意味着更多。这是一种生活理念,也被运用到艺术、文学各个领域。比如,在一些文学作品中,作者故意省略掉最为关键的信息,寥寥数笔,留给读者无限遐想的空间。” 佟童侃侃而谈,而苏昌和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哼,净学些没用的东西,不如看看政治经济历史,学点为人处世的哲学。” “看书嘛,你是实用主义,我是浪漫主义。”佟童把行李箱合上,狡黠地笑了笑:“不过我们早就说好了,作为室友的这一年间,你不能对我的事业指手画脚。” 苏昌和冷漠地转过身,拄着拐杖走了。他依然住在二楼的主卧,佟童住在他房间的对面。说实话,那是佟童有生以来住过的最好的房间了。从床品到沙发再到洗浴用品,所有的东西都是响当当的欧洲老字号。 为了不让自己看起来一无所知,佟童百度了各个品牌,也对那些东西的价位有了初步的了解,他的床上用品加起来都要超过五位数。按理说,一个穷小子住进了这样的豪宅,应该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新奇而又拘谨,但佟童却完全没有那种感觉。他只是短暂地惊叹了一阵子,然后就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 如果没有童年的一场场变故,他本来就应该过着这样的生活。 他把行李都放好了之后,把这个家参观了一番。这座两层别墅面积不算大,加起来应该不到二百平米,楼上三个套间,楼下有一个小卧室,还有一个储物间。原本保姆就住在小卧室里,但是在苏昌和死里逃生之后,保姆就被辞退了。至于辞退的过程,佟童并没有看到。反正保姆就是不见了,苏昌和跟他说道:“你不是说要照顾我吗?你比保姆强得多,她已经没有价值了。” …… 佟童心下一凉——不会吧?老头跟他同住,就是把他当成免费保姆? 参观完房子,已经到了十一点了,佟童坐在一楼的沙发上看手机,苏昌和从二楼俯视他,问道:“把家都看完了?” “嗯。”佟童老实答道:“家里装修得真不错,用的都是欧洲的大牌子。” “哼,什么都用欧洲的,我们自己生产的比他们差在哪里?”苏昌和似乎对家里的装修并不满意,说完之后,他又高声问道:“中午吃什么?” “……你是主人,应该你做主。” “冰箱里应该还有儿吃的,你做吧!” 说罢,苏昌和拄着拐杖,优哉游哉离去。佟童却感觉自己被坑了,冲着他的背影大喊:“你真把我当保姆了?” “你说过的,这一年期间,你要照顾我。”苏昌和狡黠地说道:“这也是我们早就说好的,而且是你主动提出来的。” 一万只羊驼踏着佟童的胸口呼啸而过,这老头还真是老奸巨猾。佟童很想甩门而去,到外面随便吃点儿东西垫垫肚子。但是想到楼上那位随时都有生命危险的老头,佟童还是不忍心离他而去。 保姆走得匆忙,冰箱没来得及收拾。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保鲜层的蔬菜都烂掉了,冷冻层只有几块牛排和速冻饺子。知名企业家的冰箱不过如此,里面根本就没有昂贵的补品,也没有山珍海味。 佟童煎了两块牛排,捡了两朵还没有烂掉的西蓝花,勉强凑了一顿西餐。煎好了之后,苏昌和到楼下吃饭,没有对菜品发表任何意见。佟童本想问他味道怎么样,但是苏昌和“食不语”,他也只好遵守这一规矩,沉默地吃着饭。 苏昌和抬头看了他一眼,说道:“刀叉的规矩,我得好好教教你。” “……不必了吧,我又不是什么贵族,不用讲究这些。” 苏昌和说道:“以后跟着我去大场面,你总得学点餐桌礼仪。” “姥爷,你知道盖茨比么?” “又是哪个洋鬼子?” 佟童简单说道:“是一部小说的主人公。他出身平民,但梦想出人头地。他给自己制定了严格的计划,比如每天要练习朗诵、辩论,要锻炼身体,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让自己看起来像个上层人。可是不管他再怎么训练,他出身的痕迹永远都不会抹去。” 苏昌和对文学作品不感兴趣,对这个“洋鬼子”也没什么兴趣。他耐心听完,说道:“装腔作势和知礼节是两回事,不要混淆了。我讨厌装腔作势,但是必要的礼节还是要懂的。” “哦……明白了。”佟童不是敷衍,而是真的明白了。“不过,贵族的那一套,我是真学不会,毕竟我出身贫寒。” “那就一点点学。” “姥爷,我觉得吧,咱真没必要讲究贵族那一套。都说三代才能培养一个贵族呢……” “那就从你开始培养。”苏昌和淡然说道:“到你这一代,正好是第三代了。” …… 佟童是真的无语了。 他很自然地想起了《还珠格格》中小燕子被逼着学规矩的场景。他身上还肩负着“三代成贵族”的艰巨任务,想想就头大。 不过,佟童还有个小二十多岁的表弟,也就是苏子龙的儿子,他也是三代,苏昌和怎么不提他?佟童很想知道,但是苏昌和脸色铁青,他又不敢问。 “手艺不错。”苏昌和吃了一半,才给出了这样的评价。“看得出来,你平时经常做饭。” “以前经常自己做,谈恋爱之后,女朋友做得更多。” “唔……自己会做饭,就饿不着。” 佟童说道:“是啊,我奶奶有意让我学做饭,孟老师也让我好好生活。我还记得她们说过的话,只有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了,那才是真正的逞强。” “不错,你确实挺强的。” 就那么一点点牛排,根本不够吃的,为了不让自己看上去太窘迫,佟童故意放慢了吃牛排的速度。苏昌和吃相很文雅,他问道:“说到你女朋友,你怎么没让她一起来。” “当着外公的面跟女朋友同居?”佟童哈哈大笑:“还不够羞耻的,总得在老人面前注意点儿影响。” “你考虑得还真不少。”苏昌和吃完,擦了擦嘴,说道:“下午有几个保姆来面试,你帮我应付一下。” 咦,老头要顾保姆了?不用佟童当佣人了? 佟童内心狂喜,但还是装出一副淡然的样子来:“你选保姆,难道不应该你来面试吗?” “我有别的事要忙。”苏昌和蹙眉说道:“昌和那么大的企业,我总得让它正常运转。” 在医院里,苏昌和病房的人就没有断过,有的是让他签字,有的是来跟他商量事情,其中也不乏有大领导来慰问他。领导也忙,只能见缝插针地过来看一眼。那时苏昌和往往在吃饭,或者闭目养神,领导一来,他便立刻整理妆容,荣冠焕发地跟人家握手,并进行几句友好的交谈。 佟童目睹过两次,领导走后,苏昌和就瘫在病床上,形如枯槁,一副大限将至的样子。佟童有点儿不忍心,让他把不必要的会面推掉。苏昌和叹气道:“就算推掉昌和的事,也不能推掉人家的探望。” 好吧,老爷子做事肯定有他的道理,佟童没资格教他做事。 佟童没有意识到,在想起苏昌和时,他把“老头儿”换成了“老爷子”。 佟童只请过护工,从来都没有面试过保姆。不过,苏昌和让他面试保姆,也就是变相地承认了他在这个家的主人地位吧! 中介公司带来三位阿姨,听起来资历都很牛,有一位年轻一些的甚至是本科毕业的。也许是在前几任主人家里见惯了大场面,她们都不怯场,有问必答,佟童反倒比她们更紧张。 下午的时间过得很快,佟童没闲着,苏昌和比他还要忙。佟童面试了三位保姆,苏昌和至少见了三位企业负责人。太阳下山,偌大的豪宅只剩下祖孙二人。苏昌和躺在床上,忍着疼痛,翻看着一本崭新的资料。佟童敲了敲房门,问道:“晚上要吃泡面吗,苏先生?” “随你的便。”苏昌和头都没抬。 “家里没东西,我又不放心出去买。刚刚在厨房发现了一大包泡面,可能是上一位保姆留下来的。”佟童似乎在自言自语:“不过,癌症晚期患者,能吃泡面吗?要不我在网上买点菜,让他们送过来?就是得费点儿时间。我现在很饿。” “医生没跟你说过,让病人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之类的话?” …… 看来,说话犀利这个毛病,是遗传自这个老爷子。 苏昌和又抬起头来说道:“我都想得开,你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行,那我煮泡面去了。” 下楼的步伐里,甚至还带有一丝欢快。关于保姆的面试,苏昌和连问都没问。是因为没有精力,还是全权信任他? 第四卷 第212章 同居生活(下) 泡面煮过头了,水都要烧干了,佟童觉得无所谓,他一样吃得香,但是不知道苏昌和会怎样挖苦他,他很忐忑。 苏昌和不似白天那样有精神,从楼上走下来,已经耗费了他所有的力气。佟童想了想,还是给他拉开椅子,让他少费点儿力气。 苏昌和夸赞道:“你还挺绅士的。” “我大学女同学都这么评价我。”佟童毫不谦虚地说道。 苏昌和看了看那碗几乎粘成一坨的面,从鼻孔发出了一声冷笑。不过,他并没有发动嘲讽技能,而是拿起筷子,缓慢而又安静地吃了起来。 佟童没有找骂,也安静地吃着。家里太安静了,连时钟滴滴答答的声音都能听得清。那种安静让人窒息,佟童清清嗓子,说道:“我选了最后一位保姆,姓叶的那一位,她明天就能来上班。” 苏昌和微微点头:“行,我相信你的眼光。” “她的学历不高,只有小学毕业,话也不多,看着挺朴实的……”佟童说了一大串,苏昌和却默不作声。佟童觉得自己太聒噪了,便草草结束了这场对话:“但愿我没看错人。” 苏昌和的眉头紧蹙,拳头也攥了起来,额头上的青筋暴起,汗珠沿着耳畔低落。 不用说,癌痛又发作了。佟童二话不说,迅速地找出了止痛药,给外公服下。苏昌和绝望地说道:“再过几天,估计这些药也没什么用了。” “能顶一天是一天,说不定哪天你就逆袭了。” “看来我真是快死了,你都开始安慰我了。”苏昌和说道:“你还是说些讽刺挖苦的话,我心里好受一些。” “咦,你还有抖的体质?” 苏昌和顿时横眉倒竖:“在我面前不准说洋话,堂堂中国人,就说中国话!” 佟童抿了抿嘴唇,心有不甘,但又不敢顶嘴。 苏昌和不能动怒,一生气就疼得更厉害。等一波疼痛过去之后,他才说道:“听说你英语很好,这对你很有利。以后跟老外做生意,能少受他们欺负。” 佟童苦着脸说道:“你就别给我画饼了,我不是学经营的,我没能力继承你的企业。” “谁说我要把昌和给你了?” …… 佟童吃了个哑巴亏,咬紧了嘴唇。 药效发挥作用了,苏昌和要回房间休息了。其实医生根本不同意他出院,而且把话说得很严重——他这样的身体状况,什么时候去世都不意外。但是苏昌和执意要出院,他什么情况,他自己也很清楚。剩下的日子里,他只想按照自己的心意而活。 按理说,医院是不会给开那么多镇痛剂的,但苏昌和不是一般人。而且他很自豪地告诉医生,他要跟自己的外甥住在一起了,要是有什么情况,外甥会及时跟医生联系的。 医生好像也为他高兴,出院的时候,医生告诉佟童,苏先生终于找到一个“可靠”的家人了。 苏昌和的儿子还在住院,只是在不同楼层。佟童从来都没有见过他,外公也没有提起过他。他们父子的关系真的差到这种地步了吗? 苏昌和躺下之后,佟童收拾了碗筷,然后回到自己房间躺下了。奢侈品的质感真的不一样,躺在那样舒适的大床上,连梦都会变得香甜吧?佟童累极了,还没来得及想一些跟舒服有关的形容词,就开始打盹了。但是在进入梦乡的那一刻,他突然坐了起来,然后收拾被褥,到外公房间里打地铺了。 苏昌和本来就没睡踏实,在梦里直哼哼,听到佟童的动静,他睁开了眼睛。不等他发话,佟童便说道:“你那么信任我,我不能辜负您的信任,万一你在睡梦里发生什么事,我就在你旁边,可以第一时间帮你处理。” 在一片黑暗中,苏昌和没有发话,他静静地看着天花板,叹了一口气。 “是不是又想夸我啊?” “的确,要是你舅舅有你十分之一靠谱,我也不至于熬到现在还不退休。” 佟童裹紧了被子,说道:“那也是你咎由自取,不是别人逼你的。” 卧室又恢复了安静。 地暖的温度正好,被褥如云朵般柔软。即便打地铺,也是很舒服的。佟童又快进入梦乡了,苏昌和开口说道:“我对你舅舅彻底失望,应该是在他把珠江路的厂房卖了之后。” …… 佟童困得要死,不由得心生抱怨——苏昌和到底想干嘛?存心不想让他睡觉? 不过他们父子的恩恩怨怨,佟童还是感兴趣的。他强迫自己打起精神,说道:“你那么多厂房,卖一套也没关系吧?” “那是我盖的第一座工厂。当年真的很难啊……那个年代,普通人能端上铁饭碗,就已经很知足了,谁会想着出来办厂呢?但我不是一般人,我就是要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光是凑钱,就去掉我半条命,为了借钱,我的尊严变得一文不值。盖着盖着,就没钱了,你妈妈和你舅舅年纪小,还在上学,拿不出学费,被老师撵回了家。那时我找不到可以借钱的人了,你姥姥那么温柔的一个人,第一次冲我发了火,让我别瞎折腾了,还是乖乖回去上班吧!那天下着大雨,我一个人在盖了一半的厂房里嚎啕大哭。” 佟童静静地听着。的确,没有痛哭过,就不配谈创业。 “我咬牙坚持了下去,终于把厂房给盖起来了。到了九十年代,我在厂房里盖了一座三层小楼,一楼二楼办公,三楼住人。三楼有一条长长的走廊,最北边是我的书房,南边连着两个都是卧室,最南边的那一间是一套起居室。我很喜欢那里。晚上在书房办完公,到走廊外面吹吹风,夏天的海风吹得人很舒服。我的卧室靠近车间,上夜班的工人在里面忙碌,车床轰隆作响,叉车进进出出……说实话,那里是有点吵,但那种吵闹让我很安心,我反而睡得更踏实。” “昌和”并不是一开始就做得那么大,最初它只是一个小小的配件厂,后来成为港城首屈一指的精密工厂,又经过二三十年的发展,才有了今天的规模。它的根就在珠江路上,那时,那里刚刚划进市区,四周十分荒凉,“昌和”是最先在那里扎根的企业。进入21世纪,昌和的规模不断扩大,厂址也迁移了。珠江路上的厂房租了出去,每年光房租都有二十多万。 苏昌和缓缓说道:“你舅舅顶不起这个家业,做生意又老是赔钱,我就把那笔租金给他。没想到,在五年前,趁我入院手术,他居然背着我,把厂房卖了!” 说到这里,苏昌和异常心痛,又咳嗽了起来。珠江路上的厂房就像是他精心呵护的孩子——不对,他对自家的两个孩子都没那么上心过——可是这个孩子,居然让他亲生儿子给卖了,他能不气得吐血吗? 话说回来,苏子龙还真是个败家子啊!佟童这样想着,对外公的同情又多了几分。 苏昌和的控诉还没有结束,他继续说道:“你舅舅早就打起了遗产的主意,他几乎不掩饰他的野心,跟别人打电话时,大大咧咧地说——等我家老头死了,钱不都是我的?——我听到过好几次,彻底心寒了。我怀疑,他已经在我的药物上动过手脚,就想让我早点死。” “上一任保姆就是他请的?” “是啊,说是在他家里做了一段时间,勤劳又贴心,他是忍痛送到我家的。”说到这里,苏昌和也忍不住笑了:“怎么可能呢?那个保姆刚来,就露出了马脚。她想表现得勤快一些,刚到家就给我们做饭。中午她榨了花生核桃露,特别自豪地端了上来。给了我一杯,又递给你舅舅一杯。” 佟童脑筋转得快,说道:“你儿子对花生过敏?” “是啊!我家请保姆,告诉保姆的第一件事,就是苏子龙不能吃花生,不能碰任何跟花生有关的食物。苏子龙说,那个保姆在他家待了一段时间,怎么连这条禁忌都不知道?我当时特别失望,不仅因为你舅舅撒谎,还因为他实在太不严谨。” 不过,就算苏子龙愚蠢、粗鲁,但他有着身强力壮的资本,想要苏昌和的命易如反掌。苏昌和也是个狠角色,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可以称得上“杀伐决断”,但是他对儿子一再纵容,这让他远远不是他儿子的对手。 佟童往被子里钻得更深了一点,说道:“可是你儿子那个熊样,都是你惯的。你对我妈肯定没有那么好。” “你舅舅小时候很聪明,我很看重他,所以一直给他机会。至于你妈妈……我并不想让她那么好强,我也从未在物质方面亏待过她。” 佟童不想跟这个老头讨论如何教育孩子的话题,他未必能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佟童打了个哈欠,说道:“睡吧!说来说去,你身边也只剩下我了——咦,不对,你不是还有个亲孙子么?你用他代替儿子不行么?” 苏昌和喘息得更厉害了,几乎上不来气:“别再跟我提,否则我真生气!” 第四卷 第213章 信任 第二天一早,保姆就来上班了,佟童很客气地叫她“叶阿姨”,简单介绍了她的业务范围,把家里的布局也告诉了她,然后就准备去上班了。 叶阿姨很和气,也很勤快,让他不必担心,她一定会照顾好苏先生。 想起苏子龙,佟童又叮嘱道:“叶阿姨,你尽量不要在白天出门。需要买菜的话,我在网上买。或者,等我下班回来,你再出去买。” 叶阿姨很爽快地答应了:“我知道了,苏先生身边离不开人,不能把他一个人放在家里。” “好的,谢谢您的理解。要是有不正经的人来,及时给我打电话,或者直接报警。” 叶阿姨有点懵,但也点头答应了:“我知道了。” 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佟童对叶阿姨有种莫名的信任,他可以很安心地去上班。他很自然地拿起了头盔、电动车钥匙,跟叶阿姨告了别。叶阿姨惊奇地问道:“你骑电动车上班?” “是啊,早上堵得太厉害,太浪费时间了。”佟童说道:“再说,我还得去趟医院,看看我爸,骑电动车更灵活一些,医院那里很不好停车。” 这个小区骑电动车的人寥寥无几,佟童住着别墅,骑着一辆二手(还挂着厚重挡风被的)电动车,跟这里的环境格格不入,但佟童一点都不在意。他以为叶阿姨在乎的也是那些因素,但是下班后,他发现进屋的玄关处多了一副护膝。 叶阿姨什么都没说,佟童问起来,她才说道:“我收拾了下房间,在衣柜里找出了一件棉袄。苏先生说是他儿子的,不知放了多少年了,让我直接扔了。我觉得这衣服挺好的,扔掉太可惜,就给你做了护膝。港城的冬天天寒地冻的,骑电动车对膝盖不好。” 原来叶阿姨并不是因为他骑电动车而觉得他有些“掉价”,她担心的是他的身体,担心他受不了港城的寒风。 “……叶阿姨,您真的太细心了。” 叶阿姨抿嘴笑了笑,说道:“没什么,家里的活不多,做护膝又不费时间,也就半个小时就弄好了。” 不是家里的活不多,而是她根本闲不住。 叶阿姨来了之后,祖孙俩终于不用吃泡面了。她的手艺不错,晚饭做了青椒肉丝、西红柿炖牛腩,她还熬了一锅鲍鱼粥。都是家常菜,但她做得很好吃。祖孙俩安静地吃着,佟童想让叶阿姨同席,不过他瞟了一眼,发现苏昌和没有这个意思,他便打消了这个念头,继续安静地吃饭。 吃完饭,苏昌和就要回房间休息了。佟童慌忙站起来,用手背胡乱摸了嘴两下,筷子差点儿掉到地上。苏昌和看到了,训斥道:“这有什么好慌张的?” 佟童倍感委屈——这还不是因为关心他?苏昌和非但不领情,还责怪他慌张? 苏昌和一边走向电梯,一边说道:“你要记住了,在餐桌上尤其不能慌张。餐桌上有餐具,原本就很容易碰掉。一旦掉了,就更显得你手忙脚乱。” 在医院时,大领导来看望他,即便在吃着饭,苏昌和也很从容地漱口,语气不急不缓。让人感觉他真的很稳,无论什么样的情况,他都能应对。 这一招,佟童学到了,便默不作声了。 回到卧室,苏昌和喘了几口气,说道:“你为什么选了这个保姆?” 听这语气,莫非是他不太满意? 但是刚才受到教育了,佟童没有慌张,老实说道:“她说,这是她时隔两年重新做保姆,她也挺忐忑的,但是她会尽最大努力做好。我就问她,前两年做什么去了。她说,她母亲半身不遂,她全职照顾了两年,直到母亲去世。” “所以,你觉得她有照顾病人的经验?” “对,不仅如此,她能照顾半身不遂的病人两年,这说明她很有耐心。最重要的一点嘛……” 苏昌和抬头看了一眼,示意他快点儿说下去。佟童这才说道:“昨天来面试的两个,一个说话跟连珠炮一样,非常有主见,我感觉她会对主人家的家事指手画脚;还有一个,看起来热情爽朗,嘴巴停不下来,一直在说上一任雇主对她多信任,多好,但是雇主的职业、家庭状况全被她说出来了,我感觉她的嘴有点碎,这个家里发生了那么多事,说不定会成为很好的素材,让她跟别人说上几天几夜。” 苏昌和赞许地笑了笑:“所以,你找了最安静的一个?” “是的,你喜欢静,恨不得家里一点儿声音都没有。所以,我就找了这个学历最低,但是最有耐心、最安静的一个。” “也是,我找一个保姆,就是洗衣做饭打扫卫生的,又不要教孩子,学历高不高无所谓。”苏昌和说道:“知人善用,有发现人才的眼光,从这一点来说,你有当老板的潜质。” …… 佟童说道:“我就是挑了一位阿姨而已,别把我说得那么厉害!” 苏昌和又说道:“你刚才是不是一直想让保姆一起吃饭?” “是,她那么辛苦,我又不想端着架子……” “可你的确是主人。”苏昌和严肃地说道:“这跟架子无关,你要尊重她,但是不可以太亲密。尤其这是她第一天上班,你主人的位置就更要坐稳一些。待过些时日,你跟她熟悉了,知道她的品行了,再跟她亲近也不迟。但再怎么亲近,也别忘了你主人的身份。” …… 好像每一句都在提点佟童,该如何做一个合格的主(o)人(ban),佟童远远没有达到他的境界,对他说的话也不完全赞同。但不管怎样,暂且先答应着吧! 那天晚上,佟童照例在外公房间打地铺,苏昌和没说什么,不过从他的反应来看,他应该是挺感动的。别人都说他是个孝顺的孩子,佟童自己也觉得,“孝顺”是自己的一大优点。 苏昌和睡不踏实,迷迷糊糊醒来,总是跟佟童絮絮地说些事情。佟童困得要死,不得不做出反抗:“我每天上班很累的!我需要休息!” “咳咳……我跟你爷爷的恩恩怨怨,你就不想了解?” “不想。”佟童用被子捂住头,干脆地说道:“你说的是你的一面之词,我要听第三者的叙述。或者,我自己去了解。” 过了一会儿,确定苏昌和没再说话,佟童才露出了脑袋。他又有点后悔——万一苏昌和真要跟他透露重要的情报,那该如何是好?万一苏昌和在夜里一命呜呼,那岂不是又留下了遗憾? 苏昌和似乎是睡着了,佟童也停止了胡思乱想,迅速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一早,叶阿姨就做好了饭,两碗热气腾腾的海鲜面条,搭配煎得恰到好处的荷包蛋,她昨晚腌制的黄瓜也端上了饭桌,还有现成的火腿以及五香牛肉。依然没什么山珍海味,但就是很好吃,让人很有食欲。 苏昌和坐好之后,跟叶阿姨道了谢,称赞了她的手艺。叶阿姨纯朴地笑了笑,转身按了电梯,想收拾卧室里的卫生。苏昌和说道:“早上做了面条,放久了就不好吃了,吃完之后再工作吧!” 叶阿姨没有虚假客套,她很听话地去厨房吃饭了。但是她吃得极快,佟童吃了一半,她就已经撂下饭碗,投入到工作中去了。 佟童的目光在两个人身上来回流转,他依然觉得这样分开吃饭的模式很别扭,他端不起主人的架子来。但是苏昌和和保姆却找到了某种舒适的相处模式,二人都怡然自得。 佟童微微摇头,他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 吃完饭后,苏昌和去楼上办公,佟童也准备上班了。苏昌和冲着他的背影说道:“下班以后,把你女朋友带过来,一起吃顿饭吧!” 接受了苏昌和的offer之后,耿小庆离开了佟家,也离开了跆拳道馆。她在昌和总部附近租了一套价值不菲的单身公寓,重新找回了白领丽人的风采。用她的话说,住在哪里,就会成为什么样的人。比如说,住在地下室,就会成为“寄生虫”,而住在高级公寓,就会成为人上人。 佟童搬来外公家之后,他俩好几天都没见面了。佟童说道:“我俩恐怕要分手了。” “为什么?你俩不是青梅竹马,情深似海吗?” “我也不知道哪个环节出错了,我感觉我还是对她有感情的。”佟童摸了摸脑袋,很是困惑:“在高中时期,我买一份寿司,一份鸭脖,或者一杯奶茶,就能把她哄开心。但是现在,哪怕我请她吃山珍海味,都不见得能逗她笑一笑。她特别渴望成功,渴望赚很多钱。但是在我面前,她又不那么物质。” 苏昌和一直盯着电脑,半晌才说道:“你跟我说这些,是因为信任我?” 佟童吃了一惊,难道他们的关系已经亲近到这种地步了? 苏昌和笑了笑:“没什么,不请也罢。走吧,你上班去吧!” 佟童懵懵懂懂地走了,又转身问道:“我俩的感情问题,不会影响到她的工作吧?” 苏昌和这才瞪了他一眼:“我给她三十万年薪!” “所以呢?” “我请的是人才,她值三十万!”苏昌和“咆哮”道:“这三十万,不是给你女朋友的零花钱,是人才的薪水!” 第四卷 第214章 鸿鹄之志 耿小庆并没有跟尹旭阳彻底断了联系,她依旧没有跟佟童掩饰他俩见面的事实。高收入让她自信心爆棚,哪怕说起跟异性见面的那些事,她依旧神采飞扬,滔滔不绝。 “佟童,我告诉你,为了让尹旭阳死心,我已经使出浑身解数了,推了好几次都没推掉。我差点儿就要跟他说——我哪儿好?我改还不行吗?哈哈,开个玩笑。不过,尹旭阳真的挺烦的,他居然找到了我的地址,给我送了一套神仙水。跟他见面是想把东西还给他,要不也不会跟他见面。那个,你千万别想多了哈,我都跟他说了,我有男朋友。” “所以,他是怎么知道你的地址的,还知道你缺一套化妆品呢?” “这个嘛……我好像上次跟他说漏嘴了,说想去日本买化妆品什么的,他大概就记在心里了吧!至于地址,他直接寄到公司里了。” 言下之意,她似乎在夸奖尹旭阳是个很细心的人。 他俩聊这些的时候,佟童正在打印店里,孤独地扫描着一本书。很奇怪,听到这些话,他心里很难受,但是那股难受却是他非常熟悉的,甚至是有些麻木的。 “神仙水呢?” 佟童冷不丁地一问,耿小庆愣了一下,方才说道:“唔,那个……” “你还是收下了,对吧?” 耿小庆不擅长说谎,她支支吾吾,含糊其辞:“他盛情难却,我没有办法……” 佟童合上了书,声音一点温度都没有:“结论就是你收下了,对不对?” 耿小庆又撒娇地笑了笑:“没什么嘛,反正就是一点化妆品而已。” 此情此景,让佟童感到一阵悲哀。 他为自己的贫寒而悲哀,也为女朋友的没有原则而悲哀。 耿小庆依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她兴致勃勃地问起了佟童的新生活,问他姥爷是不是真想把昌和传给他。佟童一言不发,他脑子在想别的事情。他觉得,哪怕是结婚之后,耿小庆依然会这样见别的男生,就算他一再生气,她也不怎么在乎。 “喂,饭桶,跟你外公相认,你真的交了好运,这样你就可以少奋斗好多好多年了……” “分手吧!” 耿小庆疑心自己听错了,不由得侧了侧脑袋。 佟童继续平静地强调了一遍:“分手吧,咱俩不合适。” 原来他不是开玩笑,耿小庆有点心慌,她徒劳地折着手指,不自然地挤出了一个微笑:“这样的玩笑,没必要吧……” 佟童叹气道:“不是开玩笑,是认真的,咱俩不合适。” 耿小庆这才慌了:“咱俩从小到大,认识那么多年了,交往也是冲着结婚去的……就因为我跟一个男生吃了饭,你就要跟我分手?” 佟童没再跟她啰嗦,他关了电脑,把桌子上乱七八糟的纸张整理干净,然后关闭了房间里的灯。他就当耿小庆不存在一样,做完这些之后,他便拿着电动车钥匙和头盔,径直朝外面走去。 耿小庆急忙追了过来,她穿着高跟鞋,走路不稳当,但是佟童也没有搀扶她。耿小庆生气了,尖着嗓子说道:“你怎么变得这么小心眼了?我都不认识你了!” 佟童不想被她嚷嚷得人尽皆知,便停了下来,说道:“有一个问题,在我心里憋了很久了,我一直想问问你。” “什么?” “很早以前,我给你买路边摊的零食,你就会很高兴。但是现在,我还给你买那些,你还会看在眼里吗?会不会觉得我太寒酸了?” 耿小庆直愣愣地看着他,滴水成冰的寒冬,两人就那样对视着,喘的粗气变成了一团团白雾,在寒夜里升腾。 耿小庆没说话,佟童便继续说道:“你说我变得小心眼了,其实你也变了……而且你一直没有察觉。小庆,我们都长大了,不再是以前的我们了。跟你谈恋爱,真的很累,还是做家人更舒服一些……” “哪怕你给我买一辈子路边摊,我还是喜欢你。”耿小庆一把拉住佟童,带着哭腔说道:“不管我多么爱钱,但是……我不需要你给我钱,我只希望你对我好。” 但这次佟童没有动摇,留下一句“好自为之”,便骑上电动车走了。他也不知道二人是否真的会分手,但是他真的累了。对耿小庆的行为,他感受到的不是愤怒,而是疲倦。 回到别墅,苏昌和还没有休息,在客厅的沙发上看一本期刊——说实在的,在一开始,佟童对他看期刊这件事表示出了相当的惊讶,苏昌和冷笑道:“在你心目中,我是不是就是个没有文化的大老粗?” 佟童可不敢这么想,他疯狂摇头。 苏昌和问道:“你经常看什么期刊?” 佟童又摇了摇头:“不看。” 苏昌和鄙夷地瞟了他一眼:“不是读完研究生了吗?” “专业很水,导师也不管。在他心目中,我就是个学徒。” “非也。”苏昌和说道:“你太高估你自己了,你顶多算个杂工,人家博士才是学徒。” …… 一把飞刀插进了佟童胸口,他再一次意识到——自己的毒舌肯定遗传自这个老头。 苏昌和继续头也不抬地问道:“你又不想搞研究,为什么读了研究生?” “稀里糊涂,随大流,一不小心考上了。”佟童说道:“考上之后又发现自己不是做研究的料,总要走一些弯路,才知道真正的方向在哪里。” “这倒不假。可惜,你浪费了大好的教育资源,为国家造成了损失。” …… 噗嗤! 佟童的胸口上溅起了三尺高的鲜血。 浪费倒有可能,损失……这帽子扣得也太大了吧? 苏昌和家里不仅有很多中文的专业期刊,就连外国的也有。佟童本来以为他不会英语,谁知他不仅说得很溜,看得也很明白。苏昌和从来都没有刻意显摆过,只说自己抽空学的,而且学了三十多年了。不仅如此,就连日语,他也很熟练。 他要经营那么大的企业,每天的行程都排得很满,什么时候学的语言?吴海兰说过,在她印象里,苏昌和从来都没有休息过,也没有跟亲戚朋友聚一聚。在家里,除了吃饭时间,他一般呆在书房里不出来。他每天最多休息四五个小时,早晨四点半就起来背单词。 这份毅力真的不是一般人能拥有的,苏昌和能取得那么大的成就,是他“玩命”挣来的。就这样,他也把自己的命给搭进去一半了。如果不是因为积劳成疾,他可以再活好多年。 跟耿小庆提分手的那一天,佟童垂头丧气地回到了家。苏昌和抬头看了一眼,问道:“怎么这副表情?” 佟童搓了搓脸:“冻麻木了,一点知觉都没有了。” “让你开车去上班,你不干,这是自找的。” “我确实是自找的。”佟童失魂落魄,呆呆地说道:“我这是咎由自取。” 苏昌和何等聪明,立刻就听出了他话里有话。他费了好大力气才站了起来,但是站立不稳,又跌坐在了沙发上。 …… 尽管那一幕很滑稽,但是佟童没有笑。 苏昌和苦笑道:“看来,我真得卧病在床了。” 客厅的沙发是不允许躺的,那天佟童躺在沙发上看手机,被苏昌和狠狠训斥了一番:“首先,不睡觉的时候,绝对不准躺着!其次,沙发是会客的地方,只准坐,不准躺!” 佟童又被教育了一番,赶忙坐了起来,并且再也不敢躺了。事后他觉得委屈,应该跟老头大吵一架的,怎么能乖乖地听他的话呢?应该威胁他一番的——你再管得这么严,我就不在这里陪你了! 不过,苏昌和的自律让佟童佩服,一个身患癌症的老人都强迫自己精神抖擞,非休息时间绝不躺着,他还有什么反驳的余地呢?他承认了外公的强大,也承认自己确实不如他。跟这样高度自律的人生活在一起,确实不轻松啊! 佟童没精神,错了搓脸,说道:“你要是实在不舒服,我送你去医院,你别硬挺着。” “没事,医生每天都来。”苏昌和得意地说道:“这就是有钱的好处。” 佟童帮他把书给收了起来,不出所料,苏昌和看的还是一本外文的资料。佟童随口一问:“都这样了,你还在钻研外国的资料啊!费那么多神,能不累吗?” “学无止境,师夷长技以制夷。” …… 就在这一刹那,佟童突然对外公肃然起敬。老头终日繁忙,不顾家庭,但是他的忙碌,似乎也并不是为了自己。 苏昌和没有再说别的,更没有描述自己的雄心壮志。他上了电梯之后,似乎是漫不经心地问道:“你那么用功地学英语,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说来惭愧,当初想出国,一走了之,再也不回来了。”本来是很正当的目标,但是跟外公的情怀一比,佟童却有些抬不起头来。他顿了顿,又说道:“当然,现在不那么想了,踏踏实实地留在国内奋斗,也是一样的。” “你读了研究生,就应该有更远大的目标,而不是当个打印店的小老板,浪费自己的学问。” “……姥爷,你真是太高看我了,我才疏学浅,混个学历,不过是为了活得更好一点。我没有那么崇高的信念,我得先解决温饱。” “信念跟温饱不一定要划等号。”苏昌和淡淡地说道:“即使你不那么宽裕,也应该把目标放得更长远一些。正所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你有远大的志向,才能飞得更高更远。” 再听下去,佟童真的要无地自容了。他还因为徘徊在失恋的边缘而沮丧不已,他的外公身患重病还想着“鸿鹄之志”。跟外公一比,他太渺小了。而且,一时半会儿他还追不上外公的境界。 不过,他也提醒了外公一番:“姥爷,我这个时间回到家,你最好先问一问,我吃饭了没有。这样……明天我再离开家的时候,会想着回来,因为家里有人牵挂着我。” 第四卷 第215章 弯路 听到佟童的建议,苏昌和却只是抿了抿嘴唇,并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对佟童来说,让他像外公一样拥有远大的抱负,这点很难;而对苏昌和来说,对家人表达最起码的关怀,这点也很难。 比如,苏昌和亲眼看到佟童整理行李,知道他御寒的衣物并不多,但是他从来都没有提出过,要给佟童买衣服什么的;他知道佟童没有吃饭,但是他却连“先去吃饭吧”一类的话都说不出来。 苏昌和缓慢地躺在了床上,没有任何亲昵的表示。佟童微微叹气,没有为难他,便从房间里退了出来。细心的叶阿姨给他留了晚饭,一份红烧肉,还有一份莴笋炒豆干,家常美味让佟童赞不绝口。 叶阿姨几乎从来都不肯先开口讲话,主人家里的事,她也从来没有问过。佟童吃着饭,她就坐在厨房里,安静地处理食材,准备明天的早饭。家里真的太安静了,要是在这种环境里做学问,肯定会事半功倍。 佟童吃完饭,主动把餐具送到了厨房。叶阿姨连忙站起来,让他不要收拾,这些活她来做就行了。“你姥爷跟我说,你是理工科的,但是读了很多书,要是条件好一些,肯定早就成大器了。” 佟童颇感意外:“我姥爷真这么说?” “是啊,他为你感到自豪。所以啊,这些粗活就别做了,你赶紧忙你的正事吧!” 佟童傻愣愣地站在原地——外公居然当着别人的面夸他了! 他千疮百孔的心脏,瞬间就被治愈了很多。 晚上他依然去外公房间里打地铺,苏昌和让他回自己房间里睡。老爷子说,一张床好几万,可别浪费了。依照苏昌和的行事风格,他是不会买这么奢侈的床品的。他跟佟童说过,这套房子本来是买给苏子龙结婚用的,装修也是按照苏子龙喜欢的风格来的,但是装修好了,他又不住了,住到另一个高档小区的大平层去了。 “我说呢,这个家的装修风格不像老年人的,尤其是事业有成的老年人的。”佟童打趣道:“老年企业家偏爱的风格,不就是一整套红木家具,配上大红色的坐垫,家具商雕刻上精致的图案,弄得像地主家一样富贵喜庆吗?” 苏昌和被逗笑了:“你还是见识得太少了,我一点都不喜欢那种暴发户的风格。我的办公室就是纯中式的装修,用的都是非洲黄花梨,颜色很淡雅,有时间你可以参观参观。” “好啊,跟着你长见识,没什么不好。” 说回那张价格高昂的床,佟童也想每晚躺在上面睡觉。但是一想起外公的病,他又觉得个人舒适程度似乎并不是那么重要。他执拗地打好了地铺,也没有多说话,就钻进了被窝里。胸口还在隐隐作痛,一时半会睡不着。 耿小庆给他发了好多条信息,也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佟童一概没有回。就在几分钟前,耿小庆给他发了一条微信:“你这么坚决地跟我分手,是不是因为心里有人了?而那个人,就是郝梦媛?” 看到这里,佟童很是无奈,便回复道:“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跟郝梦媛更没有关系。小庆,我们的关系是从内部开始崩坏的。” “我不相信。咱们这么多年的感情,居然说断就断了?” “小庆,谈恋爱跟求学一样,总要走些弯路,才能看清方向。我现在想清楚了,我跟你更适合做家人。这样,你跟别的男生谈笑风生,我就不会吃醋了,也不会难过了。” 耿小庆哀求道:“我都说了,如果我见尹旭阳让你生气,那我不见就是了,我不会再跟别的男生吃饭了。” 佟童没有再回复。 耿小庆说的话,他是不相信的。 很多年前,她就对他的劝告置若罔闻,一次次跟张垚垚见面,害得佟童跟张垚垚大打出手,也差点让耿小庆丢了小命。但即便发生了那么多事,耿小庆依旧没怎么收敛。只要张垚垚来找她,她就奉陪到底。 佟童想踏踏实实过日子,而耿小庆,依然喜欢追求刺激。 说实在的,在跟耿小庆提出分手之后,佟童居然没有感到悲伤,却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苏昌和的呼吸很急促,大概刚睡着不久,就因为喘不过气而被憋醒,从床上惊坐起之后,便咳个不停。他的表情着实痛苦,佟童不忍心看,便麻利地给他接了一杯水,想让他润润嗓子。但是苏昌和却被水呛到了,咳得更加厉害,眼泪都流出来了。 佟童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形,居然有些吓呆了。情急之下,他就要拨打120,苏昌和伸手制止了他:“不要紧,还没到去医院的地步。” 咳嗽声减缓,佟童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说道:“还是待在医院里更稳妥一些吧!” “待在医院,我能舒服一点,但是昌和可就危险咯!” “可你这样干耗着,病情会恶化得更快。”佟童说道:“那些皇帝走到人生边上,都会想各种各样的方法续命。比如漂洋过海找仙草,不理朝政也要炼仙丹,或者干脆向天再借五百年……你的野心跟他们有的一比,我以为你会寻遍世界上的名医,想方设法多活一点。” “你以为我没有吗?” “……” 苏昌和鄙夷地说道:“你居然现在才想起这些来,亏得别人说你料事如神。” 佟童又被堵成哑巴了。也是,苏昌和的财富在港城数一数二,他外语水平又好,完全有能力请全世界的顶级专家为他会诊。即便如此,他依然在家里做保守治疗,可能真的病入膏肓了吧! 苏昌和不咳嗽了,状态也好了一些,重新躺进了被窝里。佟童贴心地为他盖好被子,让他好好休息。苏昌和问道:“你对你养父也这样好?” “……这样就能称得上好?”佟童自问自答:“那应该算吧!反正同病房的都挺羡慕他的。” “值得羡慕,毕竟你这样孝顺。” 老爷子又夸他了,佟童腼腆地笑了笑。 “你这样孝顺,应该是像你爸。反正,我没觉得你妈对我那么好。”苏昌和说道:“她脾气很硬,对我有气就直接冲我上,我经常被她噎得上不来气。女孩子还是温柔一些好,你妈妈就是太要强了,性子太刚了。” “那可不一定,兰姨说,我妈妈是个温柔细心的人,对她特别好。很多别人察觉不到的小事,我妈都会想到。她还说,在别人看来,我妈妈才像做姐姐的,无微不至地照顾她。或许,她对你强硬,只是因为她不喜欢你。” “你说得也有道理,你妈妈对你姥姥,应该也是很温柔的。” “姥爷,我想问问你,你到底为什么偏向你儿子?真的是重男轻女吗?” 苏昌和说道:“我跟你说过了,我对你妈妈很好,在你妈妈身上花的钱,比在你舅舅身上花得多多了。我不喜欢她,就是因为她太倔强、太能逞强了。我反对的事,她非要做;我让她忍耐的事,她非要闹个天翻地覆。跟她一比,你舅舅至少是乖巧的,在大事上都听我的——或者,我能用钱哄住他,但哄不住你妈妈。兄妹俩的性格换换就好了,那样这个家就会更和睦一些。” “那我妈妈想弹钢琴,想跟我爸结婚,你为什么要反对?被亲哥顶替了成绩,她去教育局大闹,这又有什么不对?” …… 苏昌和苦笑道:“看来,你对往事了解得很多啊!” “我说过了,我不会听谁的一面之词,我会自己寻找答案。对了,姥爷……” “怎么了?” “你知道我妈现在在哪儿吗?” 苏昌和明显吃了一惊,又剧烈咳嗽了起来。佟童以为自己闯了祸,懊悔不已,又要打急救电话,苏昌和却说道:“我也不相信她死了,但她确实是人间蒸发了。或许,把她当成死人,心里会更好受一些。毕竟,这已经把期望值降到最低了。” “那你能跟我说说,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吗?” “那天晚上我有个很重要的会,没能及时回家。回到家时,家里很平静,没有一个人在家。我等到将近午夜十二点,才等到你舅舅回家。” 佟童激动不已,问道:“他干什么去了?是不是……毁尸灭迹去了?” 对苏昌和来说,那段回忆应该是最残忍的,他徒劳地叹着气,幽幽说道:“我问你舅舅去了哪里,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他说,他见朋友去了。那时,我压根就不知道你妈妈来过。保姆回了家,家里也没有别人。直到老花打来电话,问你妈妈怎么还没回家,我才觉得不大对劲。” 或许是担心佟童再度暴躁,苏昌和又赶紧说道:“你舅舅做了什么,他不会承认,我们也无从知道。佟童,现在要做的,就是找到你舅舅犯罪的证据,这需要咱们一起努力。” 一声“咱们”让佟童倍感亲切,好像外公已经跟他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他也出奇地平静,说道:“我早就料到了,所以才去了蓝调,想杀死他。但是现在我不会了,我得好好活着,给我们一家报仇。” “唉,要说我完全没起过疑心,也是不可能的,但当时昌和如日中天,参与了不少大项目,要是你舅舅干的坏事被揭露出来,很多人、很多年的努力都要付之东流。我心疼你妈妈,确实心疼,想起她来,我时常睡不着觉。但是人生就是这样,我选择了事业,在亲情上,我就成了一个冷血的人。” “这些就不用再多说了,我想问问你,我舅舅还干过什么坏事?” “这个问题,我很难回答你。”苏昌和说道:“在你妈妈去世之后,我跟他的关系越来越淡漠,除了跟我要钱,我基本上也见不着他的人影。” 佟童说道:“既然你已经对他失望至极,那为什么还对他有求必应?是不是……你有什么把柄落在他手里?” 苏昌和默不作声,在黑夜里,佟童也看不清他的表情。其实,这就是他默认了吧! 佟童不再逼迫他,又问道:“你儿子,有没有跟什么境外势力勾结过?” “这个……”苏昌和冷笑道:“他有这个本事?!” 第四卷 第216章 “间谍”疑云 那么多期刊文献不是白看的,早在上世纪90年代,苏昌和就意识到了“自主产权”的重要性。他斥重金建立了研究所,高薪聘请有能力的工程师,让他们专心从事研发工作,而郝梦媛的爸爸,就是其中一位出色的工程师。 五月份去民宿做客的时候,郝爸爸曾骄傲地说起过自己的工作经历——他曾经在7所搞科研工作,有重大项目的时候,通常在海上漂泊半年才能回家。随着女儿一天天长大,他越发对妻女感到愧疚。因此,当昌和向他抛出橄榄枝时,他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了。以前搞科研是为了国家,为了国防;现在搞科研是为了小家,为了养家糊口,也为了跟家人团聚。 郝爸爸说,昌和从来都不吝啬在人才上投资,在十年前,他的年薪就达到了二十万,这在港城绝对是工资收入的天花板了。他本来想在昌和好好工作,就在昌和退休,“没想到哇,我居然在壮年被裁员了。我二十几年前上的大学,放到现在是妥妥的中流985,难道这个文凭就不值钱了?” 佟童有一种直觉——好爸爸没有说实话,他被辞退的理由肯定不是简单的裁员。但是郝爸爸不说,肯定有难言之隐,佟童便没有刨根问底。郝爸爸对自己的工作成果还是相当自豪的,他说,他们研发了一种新的排水技术,还被他以前的工作单位看中了,他们主动跟昌和合作,参与了一项国家级的大项目。那个大项目,只要是中国人,就必然听说过,并且为它感到自豪。 佟童对这些内容并不陌生,而耿小庆却有些茫然,她悄悄问佟童:“郝叔叔是说,他以前是在军工科研单位工作的?” “是啊!那个单位挺有名的,一般人进不去。” 耿小庆咋咋舌头,说道:“那他去了昌和,不会把里面的技术带走吗?” “……昌和的技术不一定比那里的差,要不,那个科研所也不会跟昌和合作。”佟童耐心地解释道:“有些军工项目是允许民间资本介入的,当然,只是极少一部分,而且民营资本要具备相当的实力。” 耿小庆这才了解了,从那时起,她对昌和、对郝爸爸,都有了新的认识。 郝梦媛将u盘里的图片给爸爸看了,也跟佟童沟通过了:“我爸说,看起来像是一个3d模拟图,拍得不清楚,所以具体的他也看不清。但是他可以很肯定地说,这个图是在他离开昌和之后才被制作出来的,他之前从未见过。” “哦哦,原来是这样。” “我爸还说,他离开之前,昌和内部想研发一套系统,就是从开始造船,到销售,再到售后,每一个环节都能在系统里查到。有了这套系统,工作效率就会大大提高,之前’孤岛‘式——咦,这个词对吗?” “嗯,对,各个管理系统各司其职,很难整合信息。你没记错,用的就是’孤岛‘这个词。” 郝梦媛特别开心,便滔滔不绝地说了下去:“虽然新的系统能优化孤岛模式的很多缺点,但是如果被外部盗走了,昌和就没有秘密可言了。所以,当时反对的人也不少。我爸爸就不是很赞成,他在军工科研所待了那么多年,对安全问题考虑得还是很周到的。” 昌和的研究所管理得很严格,没有受到邀请,外部人员是绝对不可能进入内部的。研究所外部不仅有需要刷卡的门禁,里面还有一道安检门,检测来人身上有没有携带u盘什么的。其他的研究所大概也是这样的,所以外人很难窃取里面的情报,情报都是内部人士泄露出去的。比如佟童的大学学长高准。 每当想起这些,佟童还是很难过,也为高准感到惋惜。 他思索着往事,缓缓说道:“研究所内部已经管理得那么严格了,u盘之类的东西是根本无法带出去的,但是苏子龙为什么要带u盘?里面还装着一般人看不懂的图纸?” “难道他就是间谍?”郝梦媛激动地说道:“如果抓住他,我们是不是就能为民除害,立下大功劳?” “还说不准呢。”佟童说道:“我想不明白,他一个富家子弟,不愁吃穿,有花不完的钱,他跟间谍勾结,图个啥呢?” “图刺激呗!”郝梦媛说道:“有些人,就是天生反骨,比如你舅舅。” 佟童被逗笑了:“五十多岁的人了,还跟青春期似地叛逆?” “有些人坏,是坏一辈子的,并不是年纪大了,他就变好了。” 郝梦媛说得有道理,但是关于那个u盘,二人还是一筹莫展,根本不知道他要给谁。佟童按捺不住,先问了外公,苏昌和却对“间谍”之类的疑问嗤之以鼻,他根本不相信苏子龙有“通敌”的本领。 “姥爷,你不是说跟他关系并不亲近么?近些年他做了什么,你也不一定全都知道啊!” “可是他图什么呢?”苏昌和也想不明白,他问道:“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因为他总是神出鬼没,经营着一家酒吧,又不对非会员开放。不仅如此,他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居住在国外。”佟童暗暗告诫自己,千万不能说漏嘴,关于那个u盘,他只能装作不知道。他顿了顿,又说道:“再说,你跟他关系不好,他会不会靠出卖昌和的核心机密来报复你?” 这一句话让苏昌和茅塞顿开,他用力拍了床一下,似是一口鲜血堵在胸口,他的嗓子咕哝了片刻,才发出声音来:“逆子!如果真是这样,那我真要宰了他。” “……我就是随口一说,没什么根据。我已经说清楚了,如果你们父子俩因此反目成仇,可不是我的责任哈!” 直到天亮,祖孙二人才勉强睡了一会儿。佟童累极了,都没有听到外公起床。直到太阳升起,他才揉着惺忪的双眼,从地上坐了起来。 苏昌和已经吃完早饭了,正在客厅里缓步行走,锻炼一下身体。看到佟童之后,他清了清嗓子,极不自然地说道:“那个……今天早上做了香菇油菜包,还熬了皮蛋瘦肉粥,你问问叶阿姨,有没有给你留。” 老爷子还是有长进的,至少知道关心他了。 佟童会心一笑,大踏步走到餐桌前,喊了一声“那我就不客气了”,便大喇喇地坐了下来。又怕苏昌和训他不够文雅,他又赶忙坐直了身体,斯文地吃了起来。 包子口味鲜美,咸淡适宜,非常可口。佟童打趣道:“叶阿姨,你做饭这么好吃,以前是不是开饭店的呀?” “还真让你说中了,我以前就是开早餐铺的。”叶阿姨温柔地笑了笑:“后来男人生病了,干不动了,我才出来干保姆的。” “噢噢,那您真的挺能干的,很坚强。” 叶阿姨说道:“没什么坚不坚强,反正日子总要过,还得好好过。” 这话佟奶奶以前也经常说,佟童深觉有道理。他一口气吃了八个包子,他吃得香,叶阿姨看着也欣慰。吃完之后,他打着饱嗝,问道:“我可不可以打包一份?” “可以啊!”叶阿姨开心地说道:“我包了不少,还剩下十来个,你要几个?” “叶阿姨,您吃过了吗?” “吃过了,刚才我跟苏先生一起吃的。” “那我就不客气了,我想全带走,可以吗?”佟童说道:“我爸很爱吃香菇,他住院这么多天了,很难吃到这么新鲜的香菇肉包。” “行啊,那你都带走吧!”叶阿姨说着,便给他打包:“你爱吃,我以后再给你包!” 苏昌和冷不丁地“哼”了一声,说道:“在人家看来,你就是个捡来的孩子,你对你那个窝窝囊囊的养父可倒上心。” “就算是捡来的,他也把我养大了,供我读完大学了。”佟童也冷笑道:“可不像某些人,跟我有血缘关系,但对我不闻不问。” 祖孙俩又开始互相嘲讽了,叶阿姨赶紧低下头,装作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她在很多人家工作过,但是这一家是最奇葩的。外公从来不会说一句软话,孙子好像也并不怎么尊重他。老人似乎有个儿子,但是他从未上门探望过老人,孙子也从未喊过一声舅舅,从来都是直呼“你儿子”。 这家人的爱恨情仇让人费解,眼下又冒出一个“养父”,这更让叶阿姨摸不着头脑了。不过,这终究是别人的家事,她还是不打听为妙。 跟外公拌了几句嘴,佟童才舒服了,骑电动车好像也没那么冷了。他刚到医院,正在疑心是不是又欠费了,苏昌和给他打来电话,说道:“以后你养父的医药费,你就不用发愁了。” “哈?!”外公那样的守财奴,居然会给老佟支付医药费?佟童不敢相信,开玩笑道:“是不是我爸快死了,所以就不用操心了?” “哼!”苏昌和一点都不生气,但是没好气地说道:“医药费我会给他的,毕竟他代替我养大了你,这一份钱,我肯定会还的。” 第四卷 第217章 U盘 如果不是钱茜茜提醒,佟童压根就没发现耿小庆退出了群聊。钱茜茜直截了当地问道:“你俩是不是分手了?” “……大人的事,小孩子别管。” “那就是分了?” …… 佟童无奈,现在的小孩都这么聪明且直接吗? 钱茜茜又说道:“分了也挺好的,反正我跟我妈的感觉一样,都觉得她不适合做你女朋友。她不适合你这样的老实人。” 这年头,“老实人”三个字自带几分悲剧色彩,意味着软弱好欺,极容易被人戴上有颜色的帽子。佟童以为自己一身正气,既不傻也不天真,怎么可能跟这三个字扯上关系呢? 不过,耿小庆确实做了很多对不起他的事,而他一再选择了原谅。在外人看来,他的确是个“老实人”吧! 即便如此,佟童依然不喜欢“老实人”这个称呼,也不想跟钱茜茜说太多。钱茜茜却穷追不舍:“为什么分了呢?是出现了第三者,还是你被她嫌弃?” “都不是。”佟童尽量耐着性子说道:“感情这种事说不准,反正分了就是分了。” “哦。”钱茜茜不死心,又说道:“郝老师是不是也分手了?” “她分得更早,她男朋友出国了,为了不耽误她,就跟她分了。” 钱茜茜顿时明朗起来:“那你就可以跟郝老师交往了!如果郝老师能当我的嫂子,那我真是烧高香了!耿小庆有什么好的呀,除了长得漂亮,学历好一些,其他的都赶不上郝老师。” …… 越说越没谱,佟童不想再跟这个小女孩瞎掰扯了。 不过,话说回来,在那天早上,郝梦媛发了一个让人看不懂的朋友圈——一个巨大的“微笑”表情,头上插着一把刀,头上、鼻孔里都流着血。 佟童马上联想到了耿小庆说过的话,他主动联系了郝梦媛:“郝老师,小庆有没有找你麻烦?” “哈哈,小事而已啦,不足挂齿。” “看来,她的确是找了。” 郝梦媛说道:“分手是你跟她提的吧?她心情不好,肯定要发泄。说实在的,我挺生气的。不过我也是刚分手,知道那种痛苦,也就不跟她计较了。” “抱歉啊。她是不是说了很多难听的话?” “这个嘛……过去就过去了,我就当她喝醉了酒,酒后的话,我是不会当真的……不过,你俩究竟为什么要分手啊?” “说来话长,简单总结一下,就是因为她的放肆,以及我的懦弱。” 郝梦媛非常聪明,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她说道:“如果需要倾诉,可以找我,反正我这工作,算是个职业陪聊。” 佟童被逗得哈哈大笑,郝梦媛说的是实话,她是做心理辅导的,只要学生有心理问题,她就得负责开导。久而久之,她就变成了一个“陪聊”,而且是专业技能超高、职业道德也超高的那种。 佟童踢着石子,说道:“分手这事……要说我完全不介意,那是不可能的。等我找个机会,好好跟郝老师倾诉一番,也希望你能开导开导我。” “没问题,随时奉陪。” 佟童还没来得及向郝梦媛倾诉,郝梦媛倒先向他求助了。那天下午不怎么忙,佟童有时间思考人生,思考外公说过的话——他读完研究生了,但是从事着基本上没什么技术含量的工作,这样算是浪费了国家资源吗? 但是他诚实、勤劳,愿意做一颗永不生锈的螺丝钉,这样不也能创造社会价值吗? 郝梦媛打来电话时,佟童还在纠结着。郝梦媛声音发抖,跟佟童说,终于有人问她要u盘了。 佟童一下子急了,立刻抓起了外套:“你在哪儿呢?” “你不用担心啦,我在大麦超市门口,这里人来人往的,我不会出事的。” “那你稍微等一等,我这就过去找你。” 郝梦媛欲言又止,大概是不想麻烦佟童,但内心又非常恐惧吧!她踟蹰着,说道:“如果你能过来,也挺好的,当面说会更清楚一些。” 在下班后,郝梦媛来到学校附近的超市,想买点水果零食,就在那时,她接到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她以为是广告,接连挂断了两次。当电话第三次打进来的时候,她才狐疑地接了起来。 “你是郝小姐吗?” 对方劈头盖脸地问道,郝梦媛听着有点别扭。因为她一直生活在校园里,从郝同学变成了郝老师,极少有人叫她“郝小姐”。 “我是郝梦媛,您是哪位?” “我想问一下,在三周前,你有没有在蓝调酒吧捡到一个u盘?” 该来的果然来了,虽然来得很晚,但不管怎样,郝梦媛老早就做好了准备。佟童早已告诫过她,也教给她如何应对,因此,就像考前蒙对了题一样,郝梦媛极为兴奋,是时候展示学霸的实力了。 “u盘?哦~我记得。原来那是个u盘啊!”郝梦媛影后附体,夸张地回答了之后,又充满遗憾地说道:“苏子龙把我的眼睛弄伤了,我想把那个u盘收起来,当做他行凶的证据。但是我眼睛疼得太厉害,一个劲儿地流眼泪,根本没精力捡,我也不知道去哪里了。唉,我想报警来着,可是凶器没了,只能作罢。” 对方狐疑地问道:“你确实没捡?” “你可以试试啊!”就像事先跟佟童说好的那样,郝梦媛从容不迫地演了下去:“我的眼睛受伤了,眼球严重充血,没瞎就是个奇迹了,怎么有精力捡u盘?可惜了,医药费还是我自己掏的,要是有证据,我非让苏子龙给我赔偿不可!” 对方将信将疑:“你说的都是实话?” “当然了,那还有假?我可以对天发誓,如果我说的有假,我出门就……被车撞飞。” 说到这里,郝梦媛才有了一丝忧虑。她说谎了,从以往的经验来看,说谎肯定要付出代价,所以她很忐忑。 对方自言自语了好几句“不可能啊”,郝梦媛主动出击,说道:“什么不可能?我都发毒誓了,你还以为我在骗你?你要找东西,不该来找我,那么多打扫卫生的,你找过他们没有?我再说一遍,我很后悔没有捡那个u盘,要不我早就告苏子龙了。我嫉恶如仇,却忍他这么久,还不够说明问题吗?” “行了,你也别说太多。这事我一定会查清楚,如果你在撒谎,别怪我不客气。” “嗨,你以为你能唬住我啊?行啊,你来搜吧!如果你准备好坐牢的话。” 话虽如此,但是说完之后,郝梦媛的腿在瑟瑟发抖。 对方说道:“你别嚣张。” “好了,我不嚣张了。”郝梦媛不再逞强,试探道:“不过,那个u盘里到底有什么啊?你们这么在意?” “不管你的事,你少打听。” 对方挂了电话,郝梦媛完全丧失了购物的心情。寒风刺骨,可她居然出了一身的汗。 佟童听完了这段经历,才发现他俩还站在寒风里。郝梦媛镇定自若地讲完,双腿却还在抖着。 “太冷了。”郝梦媛找起了理由,开始前言不搭后语:“可是我刚才出了很多汗。” 吓到发抖,还在强装镇定,这样的郝老师确实很可爱。 佟童忍俊不禁,说道:“是我考虑得不周到,天这么冷,应该找个暖和的地方听你说的。” 哪怕到了超市内部,郝梦媛还是发抖,她刚才明明说,四周都是人,她什么都不怕来着。很显然,那样的说辞,只是给她自己壮胆。 佟童问道:“你不买东西吗?” “不买了,我家什么都不缺。” “哦哦……”佟童挠了挠头:“那我把你送回家吧!” “啊?!不用了……”郝梦媛逞能失败,蔫蔫地说道:“那就……有劳你了。” 郝梦媛向来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事到如今,她是真的害怕了吧? 上了佟童的车,她也一言不发,只是啃着手指头,愣愣地看向前方。佟童打破沉默,问道:“你是在想,他们为什么找到你了?为什么现在才找你?” “嗯……我还以为,u盘风波已经悄无声息地过去了。我错失了一个抓间谍的机会,还挺失落的来着。” 佟童又被逗笑了:“现在又燃起抓间谍的希望了?” “可是更多的是恐惧。” “他们突然找上门来,你害怕也是正常的。更可况,你还是个作战经验为零的女孩子。别怕,还有我呢,我会尽量保证你的安全。” 听到这番话,郝梦媛终于捂着脸哭了起来:“我特别害怕,万一他们把我绑走,对我刑讯逼供,我吃得消吗?万一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地弄死我,就剩下我爸孤零零一人了……我还害怕,因为我刚才说谎了,我会不会真的出门被车撞……啊!!!” 郝梦媛一声惨叫,紧紧地抱住了头,因为前方有一辆逆行的货车冲着他们开了过来,几乎就要撞上他们了。佟童虽然口吐芬芳,但是很沉稳地转动方向盘,有惊无险地避开了货车。而其它车则没那么幸运,几声碰撞的巨响相继传来,一场惨烈的交通事故发生在眼前。 车子停稳了,郝梦媛惊魂未定。佟童也吓出了一身冷汗,他安抚道:“没事的,老天站在你这边,你发的誓,并没有应验。” 第四卷 第218章 彻底失望 尽管车祸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但郝梦媛还是吓得魂都要掉了。不要说谎——这四个字大概会刻在她的骨子里。 佟童有过一刹那的怀疑,这场车祸是不是舅舅安排的?不过很快他就知道了,因为那场车祸造成了较为严重的伤亡,上了港城新闻,司机因为个人生活失意,从而报复社会。所以,那天遇上车祸,也只是他们运气不好。 为了躲避那辆货车,佟童的胳膊撞了一下,郝梦媛的头也撞到了车窗上。好在他们没什么大碍,压根算不到“伤亡”里面去。 郝梦媛很过意不去,如果不是她让佟童送她回家,他也就不会撞到胳膊了。佟童说道:“不用那么客气,你还因为我被我舅舅算计了好几次,这次遇到危险,不也是因为我舅舅吗?” “诶,这倒也是。”郝梦媛的脸色终于正常了,也开起了玩笑:“这样说,还是你欠我多一点。” “以后你就是我们打印店的黄金会员,终身享八折优惠。” “我去你们那里打印,肯定是打印试卷或者材料什么的,不论能不能打折,都是学校买单,对我没什么好处。”郝梦媛欢快地说道:“不过你是我的朋友,我就不跟你计较了。再说,有困难一起面对,好朋友本来就应该这样嘛!” 佟童微微点头,郝老师不仅是一个很好的陪聊,还是一个很好的朋友。 “郝老师,你还记得吧,在我打我舅舅那天晚上,警察也来了,幸亏我姥爷拦下了,要不我现在就把牢底坐穿了。你能猜出是谁报的警吗?” “哦~反正你没被警察抓走,人也没什么大事,这一茬我早就忘了。难不成,是你舅舅那帮人报的警?” “恐怕不是。”佟童分析道:“他那个酒吧,都不让一般人进去,应该更忌讳警察吧!当时他们人多,打死我也不成问题。把我打死了,苏子龙不就得救了?所以,报警的人不是为了苏子龙,而是为了我。” “不是我报的,那……就是你那个练跆拳道的朋友?或者,耿小庆?!”郝梦媛捂住了嘴,惊呼道:“不会吧?如果你被警察抓走了,那真是要坐牢的。他们不至于想不到这些吧?” 耿小庆以为,只要她不提,这事就过去了,但佟童早就知道了。或许她确实担心佟童的安危,宁可让他坐牢,也不想让他被活活打死;也或许,是她怕死,怕担上“同伙”的罪名,惹上官司,把自己的前途都给毁了。 佟童太了解她了,但是又不愿意以恶意来揣测她,那些不愉快,过去了也就罢了。但是耿小庆却总能在佟童原谅她的时候,再次让佟童失望。 郝家本来在港城有两套房子,郝爸爸失业之后,把其中一套卖掉了,只留下老城区的老房子,那里有他们一家三口的回忆。那套房子离港大太远,所以郝梦媛和闺蜜一起在港大附近租了一套房子。开了一刻钟,就已经开进了小区。郝梦媛还是有点害怕,佟童想把她送上去,又觉得那样太过亲昵,作为普通朋友,“送到家门口”这一举动很容易引起误会。 郝梦媛拿起手机,说道:“等下啊,我打个电话,让闺蜜下来接我。” 这个主意不错,佟童便安静地等她打电话。郝梦媛称呼她的闺蜜为“晓晓”,但是她还没有回家,估计还要等二十分钟左右。佟童听得很清楚,待郝梦媛挂了电话,他便说道:“还是我把你送上去吧!就这么一段路,也没什么的。” 郝梦媛摇了摇头:“不用了,他们没那么猖狂,敢在我家门口行凶……” “那你怕什么呢?” 郝梦媛语塞。 佟童说道:“你不要以为这里有很多人、有摄像头就万事大吉了,如果他们真想搞事情,摄像头就会出故障,他们也能避开人群。你担心的不就是这些吗?” 郝梦媛无法辩驳,但是她也不想让别人说闲话。她在这里人缘很好,跟中老年阿姨都能打成一片。那些阿姨传播八卦的能力堪比狗仔小报,只要有一个阿姨目睹佟童送她回家的场面,第二天小区各个角落都能听到“那个笑起来特别好看的郝老师有对象了”。 想想就让人头疼。 郝梦媛下车之后,哈出一口白气,说道:“佟老板不用送我了,我一直给你打着语音电话,如果真有不测,你冲上来救我,行不行?” “……行吧!郝老师怎么方便怎么来,我就在这里待命。” 郝梦媛低头笑了笑,觉得自己紧张过了头。但是“不害怕”一类的话,她实在说不出口。 “哟,说得真感人。我真没想到,你还真是一朵盛世白莲花啊!” 听到这番话,郝梦媛又蹙起了眉头。“白莲花”是她在不久前刚得到的骂名,而这个骂名,正是耿小庆安在她头上的。她一回头,就看到了耿小庆。 耿小庆走近了,由于气愤而浑身发抖,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哭过。她攥紧了拳头,如果不是因为佟童在眼前,她会毫不犹豫地给郝梦媛一巴掌。 佟童面色不悦,说道:“你跟踪我?” “不行吗?”耿小庆昂起头,说道:“我坐出租车跟踪了你一路,你只顾郝梦媛,根本就没有发现我,你还说你跟我分手不是因为她?” 佟童平静地说道:“我可以解释,你要听吗?” 耿小庆咬了咬嘴唇,没有说话。 佟童说道:“因为我舅舅,郝老师正在受到威胁。为了保护她,我送她回家。担心别人说闲话,我和郝老师都在犹豫要不要一起上楼。就是这样。” 郝梦媛也说道:“小庆,佟老板是个很正派的人,你应该比所有人都了解他、信任他。至于我,我还是那句话,身正不怕影斜,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不害怕。” 言下之意,耿小庆似乎威胁过郝梦媛,如果她真跟佟童乱来,那耿小庆就会去学校大闹一场。港城大学是正儿八经的事业单位,郝梦媛也是正儿八经的事业编,要是被“绯闻”所累,那就会在学校里造成非常恶劣的影响,郝梦媛甚至还要辞职。 但是郝梦媛坦坦荡荡,她从来都没有跟佟童有过亲密接触,甚至从来都没有单独吃过饭,说她跟佟童“乱搞”,那可真是造谣全凭一张嘴。 耿小庆不理会她,而是把目光转向了佟童。佟童说道:“小庆,你跟我过来一下,我有话要跟你说。” “说就说呗,你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嗯。有些话,我的确不好意思当着郝老师的面说。” 耿小庆心生疑惑,但又怀着一丝期待——万一佟童要跟她说几句软话,甚至跟她复合呢? 耿小庆跟着佟童走到一个角落里,佟童劈头盖脸地说道:“今年春天,我的打印店被人举报过一次,说是我乱搞男女关系,跟店员——也就是钱茜茜纠缠不清,所以,学校要求我关店。这件事,你清楚吗?” 他居然提起了这件事!耿小庆一下子慌了,她的眼神不停地躲闪着:“我,我怎么知道。” “在学校里开店的机会是齐家帮我找的,他的爸爸在港大当个不大不小的领导,所以,只要我不犯原则性的错误,别人没法把我赶出港大。有齐家的爸爸做后台,我心里有底,我不会被那几个人唬住。但即便如此,我还是特别上火。我漂泊了那么多年,经历了那么多不如意,我只想在这个小城市安安稳稳地生活下去,到底是谁在找我的不痛快呢?刚开始,我以为是我舅舅搞的鬼,后来越寻思越觉得不对劲。他要是搞我,不会用这么温柔的方式,而且,学校给我安排的罪名是乱搞男女关系,矛头直指钱茜茜。学校的老师这么闲吗?大学生谈恋爱还要被约束吗?再说,就算我真的跟钱茜茜有什么,又关他们什么事?唯一的解释,就是有人向学校举报——甚至是给了一些贿赂,让学校出面,目的就是把钱茜茜赶出去,想让我跟钱茜茜分开。” 耿小庆面如死灰,牙齿咯咯作响:“那你就一口咬定,是我举报的?” 佟童直直地盯着她,仿佛在说——你敢否认吗? 耿小庆还是不敢直视他,半晌无话,徒劳地辩解道:“我就是太在乎你。” “钱茜茜那件事,过去了也就罢了,我知道你在乎我,所以我并不想一直耿耿于怀。但是,郝梦媛呢?她犯了什么错,你要把她往火坑里推?” 耿小庆故意装糊涂:“你什么意思?” “那个u盘的下落,是你告诉苏子龙的吧!” 耿小庆吃了一惊,想辩解,可是佟童的神情告诉她——他什么都知道。 “小庆,你以为只有你跟踪我,我不跟踪你吗?你有很多话想跟我说,我又何尝不是呢?”佟童叹气道:“我本想约你的,可是早上我在医院里见过你。我去看望我爸,看到你上了贵宾楼层。在那一刻,我对你彻底失望了。” 第四卷 第219章 “好看的憨憨” 小区半新不旧,照明不是很好,几盏灯的光芒暗淡了下去,耿小庆有一半身子隐藏在黑暗里。 知道她心里不好受,佟童没有再说下去,简单地收了尾:“我以为……我不追究,你就会有所收敛。但是,我一次次失望,以后,我不想再失望下去了。” 佟童口中的“失望”,应该是指很多事,其中必然包括张垚垚,也包括尹旭阳。 耿小庆挤出一个古怪的笑容:“你什么都知道,还一次次看我拙劣的表演……在你眼中,我就是一个彻底的小丑。” “小庆,不是这样的……” “除了你之外,从小就没有人爱我,我也不知道被爱是什么滋味。我的生活都是苦的,只要尝到一点点甜,我就想抓在手里,生怕一不留神,这点甜头就被人抢走了。而你,就是我最大的甜头。” “这些我都知道,但即便如此……” “即便如此,我也不应该不择手段,是不是?” 话已至此,佟童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谢谢你啊,你特意避开了郝梦媛跟我说这些,我确实挺没有面子的。”耿小庆凄楚一笑:“我还以为自己挺聪明的,没想到……在你眼皮子底下做了这么长时间的小丑。就算你还有可能原谅我,我也不可能再跟你重归于好了。” 耿小庆转身走了。在佟童印象中,耿小庆永远都是骄傲的,他从来都没有见过她如此失魂落魄的背影。 郝梦媛不知道他俩说了些什么,耿小庆走了,她又踟蹰着,不知道该不该上前劝说。佟童呆呆地站在那儿,她就呆呆地站在车旁边,紧张地抠着手指头。该怎么劝佟童,她一筹莫展。 “媛媛!” 一声响亮的呼喊,让郝梦媛和佟童都回过神来,一个穿着厚重羽绒服的女生冲着郝梦媛飞奔而来。二人像是久别重逢一般拥抱在了一起,羽绒服女生夸张地大叫:“你刚才说得那么吓人,吓死我了。我紧赶慢赶,总算回来了。你现在还没上楼,是吓坏了吧?” 见到好朋友,郝梦媛才放肆地哭了起来:“我真的很害怕!又怕连累你……” “这有什么好连累的?你都收留我那么久了,有什么事我跟你一起担着!”羽绒服女生擦干眼泪,从包里掏出一个手电筒一样的东西,说道:“我跟同事借的防狼神器,万一豺狼来了,我就把它电晕!刺啦刺啦!” “嗯嗯,就这么办!”郝梦媛破涕为笑:“真有你的,你还真是我的守护神——哦哦,我都忘了跟你们介绍一下,佟老板,这是我的好朋友李晓;晓晓,这就是‘刺芒’的老板佟童。” 二人刚要握手,进行一番友好问候,但是四目相对——应该是六目,因为李晓戴着眼镜。相视之后,二人都惊呼了一声:“是你?!” 郝梦媛也傻眼了:“你们俩认识?” 佟童无地自容,又不好仓促而逃,翻来覆去地说道:“怎么会……你怎么会……” 李晓抄起胳膊,故意阴阳怪气地说道:“媛媛,这就是你说的古道热肠的佟老板?你是不是看错人了?” 郝梦媛眨眨眼睛:“你俩什么时候认识的?我怎么不知道?” 李晓摇晃着脑袋,笑道:“也就是去年这个时候吧!那时我刚来港城投奔你。” 在一年前的那个夜晚,佟童关了店门,在空荡荡的大街上,偶遇了一位拖着行李的女孩。那女孩积极地向他求助,让他把自己带到桔子酒店。到了酒店之后,她还让佟童帮她把行李拿上去。那段时间,佟童正在受外公和舅舅的“迫害”,生怕这个女孩就是他们雇的工具人,因此不敢跟她有任何亲密的接触,甚至不敢跟她一起上楼,冷漠地走掉了。 要说起来,那应该是佟童跟“助人为乐”距离最远的一次了。 后来,他还因为这件事斥责过外公,并且得意地说道:“像我这么洁身自好的人,你根本陷害不了我。” 佟童还自作聪明地分析了一番,从那个女孩的衣着打扮来推测她为什么是“工具人”。当时外公的反应如何,他已经想不起来了。如今回想一下,小丑居然是他自己。那个女孩子,根本就不是外公安插在他身边的。 唉,当时过分谨慎,又自信爆表,冤枉“坏人”了。佟童在大学时上过一门选修课,老师说,世界上南北对立的那两个国家,长期处于敌对状态。尤其是南边,向来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北边。最过分的是,哪怕南边莫名其妙死了一头猪,那也是北边的间谍干的。 那时,佟童正是用南边的这种心态来揣测外公和舅舅的,不应该啊,确实不应该。 他只能向李晓道歉:“真抱歉,我当时遇到了很多事,不得已才那样的。作为补偿,以后我会尽力帮你们的。” “那倒不必了,我也不是这个意思,误会解开了也就好了。” 女孩的大度让佟童更不好意思,他硬着头皮问道:“不过我一直没想明白,你怎么大过年的来港城,还带着那么重的行李?” “这个嘛……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在去年过年之前,我离开了家,来投奔梦媛。” 郝梦媛补充道:“当时她的行李箱里塞了十斤煎饼,十斤狗肉,我跟我爸吃得快要吐了,煎饼还是没吃完。” 李晓憨笑道:“来投奔你,总不能空着手啊!贵重的东西我也买不起,只能带点吃的了。” 原来,她行李箱里光吃的就塞了二十斤,身上还背着别的包,难怪她提不动。佟童不停地摸着后脑勺,嘿嘿傻笑:“真是的……错怪你了……你千里迢迢,刚到港城,又遇到我这么个冷血的,当时一定特别无语吧?” 李晓昂起头,说道:“也还好啦,反正我是来投奔梦媛的,她对我好就行了。” 外面天寒地冻,两个女孩极力邀请佟童去家里坐坐。老实人佟童还是拒绝了:“别了别了,你们俩上去吧——郝老师,要是有什么动静,一定给我打电话。” “好。”郝梦媛欢快地答应了,跟闺蜜说道:“家里乱糟糟的,让佟老板看着也不好,等下次把家都打扫干净了,再请几个朋友一起来家里坐坐。” 李晓亲昵地贴在了郝梦媛身上,说道:“好好好,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只要一跟李晓对视,佟童还是觉得不好意思。李晓没有再取笑他,而是挽着郝梦媛的胳膊上楼去了。佟童不懂女孩子之间的友谊,但是那两个女孩子的背影却让人觉得很温馨。而耿小庆从来都没有交过朋友,更没有这样亲密无间的朋友。自始至终,她都是一个人,心里也只有她一个人。 重新回到车里,佟童越想越不是滋味。如今连他都不在身边了,耿小庆更加孤独了。 郝梦媛发来一条语音,说她俩已经安全到家,把门窗都关得严严实实,连只蚊子都飞不进来。她还说,明天早上和李晓一起去上班,让佟童不用担心,更不用绕道来接她。 佟童回复了一个“ok”的表情,但是并没有把车开走,而是待在原地想了很多事情,越想越后悔——既然当时没有拆穿耿小庆,那就永远都不要拆穿了,这样说出来只会让她更加难堪。 既然说出来了,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佟童编辑了很久,只给耿小庆发了三个字:“对不起。” 耿小庆并没有回复,佟童有这个心理准备,此时她的怒气值一定达到了顶峰,说不定正在某处买醉痛哭。 那天晚上郝梦媛也没睡踏实,她思来想去好几遍,也没觉出自己哪里做得不对。她怎么也睡不着,半夜起来喝啤酒,李晓被她吵醒了,便跟她一起喝。酒劲儿一上来,郝梦媛特别委屈:“我到底做错什么了?为什么要被人骂‘白莲花’?真是气死我了!” 李晓抱着她,说道:“如果换成我,我当场打她两嘴巴。你呀,真是太没出息了,现在哭有什么用?” 郝梦媛依旧哭着,哭了一会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第二天一早,她的眼睛又肿了,不得已再次戴上了墨镜。李晓打趣道:“自从跟孙平安分手之后,你的眼睛就没好过,墨镜都成半永久了。” “唉,恐怕就是不该分手。如果不分手,是不是就不会摊上这些事了?” “分了就分了嘛!你要往前看!昨天送你回来那个佟老板,我觉得很好啊!一表人才,人又踏实,而且他已经在港城扎了根,最重要的是,你是文学少女,他也喜欢文学,你俩这不是绝配吗?” “不准胡说八道!”郝梦媛堵住了李晓的嘴,说道:“我跟他连蓝颜知己都谈不上,是非常、非常普通的朋友关系。朋友就是朋友,男朋友就是男朋友,我不愿意跟男生搞暧昧。” “哎呀我知道!我也不是让你跟他暧昧,我只是说,既然你已经分手了,也可以考虑跟佟老板交往嘛!我看,他挺实在的。说实话,他长得那么帅,性格却那么憨,这样好看的憨憨,你不觉得很可爱吗?” “可爱是可爱,不过,恋爱哪儿是想谈就谈的啊……” 二人说说笑笑,走出了大门,忽闻身后传来一阵不自然的咳嗽声,二人一同回头,佟童急忙解释道:“昨晚听我姥爷说,他儿子出院了,我实在放心不下,所以一大早就赶来了,生怕你们出什么意外。” “哦哦……”郝梦媛摘下了墨镜,很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应该跟佟童说声谢谢的,可是她俩刚才说的话,应该全都被他听到了。 李晓也很难为情,嗫嚅道:“我俩说的话,你听到多少?” 佟童忍住笑,说道:“也不太多,大概,就是‘好看的憨憨’之类的?” 第四卷 第220章 社会性死亡 前一天晚上,佟童回到外公的别墅,不停地在心里祈祷——但愿外公睡了,否则,他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他。想起那场自作聪明的推理,他就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很不幸,那天苏昌和的精神状态非常好,佟童回家时,他正在跟一位老友通电话。他的声音洪亮,神志清醒,不像一个病入膏肓的人。苏昌和笑着说,有生之年,他很想再去舰上参观一番。白天看船舰乘风破浪,飞机在天空翱翔,到了晚上,听着《军港之夜》漫步在海边,尽情享受海边的宁静祥和。这份宁静祥和是和平带来的,而这份和平,又是强大带来的。 苏昌和并不是一个浪漫的人,但在那一刻,佟童却读懂了他的浪漫,以及他的情怀。 对方大概很爽快地答应了他的请求,苏昌和哈哈大笑,说这辈子哪怕只造那一艘船,人生也就无憾了。说完这些,他才挂了电话。 佟童站在门口,不停地挠着头。苏昌和瞥了他一眼,问道:“怎么了?今天认生了?” 佟童摇了摇头。 “你干杵在那里做什么?等我问你吃没吃饭?” “……我好像错怪你了……” “所以呢?” 佟童规规矩矩地鞠了一躬:“对不起。” 苏昌和显然受了触动,面部抽动了几下:“哪件事?” 这下佟童确实没脸说了,嗫嚅道:“好几件事,我以后会更谨慎的。” “呵,一点小误会,我压根不在乎。”苏昌和自己站了起来,又对佟童进行了一番说教:“要成大事,就不要在小事上浪费时间。一些小误会,根本就不重要。” “姥爷,船上有那么多螺丝钉,没有一颗是多余的吧?” “那当然。” “小事就像是螺丝钉,也没有一桩是多余的。好事累积多了,就变成了感动;坏事累积多了,就变成了疏远……我想,那些坏事虽然不起眼,但是能消除一件是一件吧!” 苏昌和笑了:“书没有白读,说话还是有点水平的。” “多谢夸奖。” “我提醒你啊,你舅舅出院了。”苏昌和说道:“他应该早就知道你跟我住在一起,你最好小心。” …… 住在外公的豪宅里,佟童过得很舒心,差点就要忘记苏子龙了。他出院了,就意味着他要卷土重来了。佟童最担心的,就是保管着u盘的郝梦媛。 所以,第二天一早,他就徘徊在楼下,想护送两个女生一程。没想到,他听到了很多不该听的话。 郝梦媛和李晓就这样经历了“社会性死亡”,即便佟童没有取笑,她俩也觉得无颜以对。昨晚叽叽喳喳的两个人,变得安静且端庄,非常淑女。但这种安静让佟童无所适从,他便替她俩解了围:“我说,我姥爷的儿子出院了,你们真得小心了。要不我也不会大清早地过来接你们。” 李晓清清嗓子,说道:“我以为我的家庭环境就够奇葩了,听起来你家更奇葩啊!什么姥爷的儿子,不就是你舅舅吗?” “那人不配做他的舅舅啦!”郝梦媛抢先说道:“挺坏的一个人,而且做了很多对不起佟童的事。” “那有多坏?” 郝梦媛仰着头想了想,终于在脑海中搜索到了一个人物:“类似于《老手》里面刘亚仁演的那个角色吧!” 李晓当即义愤填膺:“原来他是个阴狠毒辣的富二代啊!” 郝梦媛竖起了大拇指:“你这个总结很到位,他很有钱,但是坏事做绝了——佟老板,这样评价你的舅舅,你没有意见吧?” “当然没有,你们的评价还是太温柔了。” 李晓在港城晚报工作,距离港大不是很远,佟童先把她送到了目的地。停车之后,李晓道了谢,又紧接着道了歉:“那些评价你的话,我真不是故意说的,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不会,我没那么小心眼。” “还有,如果你想曝光你舅舅,欢迎来找我啊,待会儿让梦媛把你的微信发给我。” 佟童耐心地点头:“明白了,要报导的话,我只找你,让你写个独家。” “好,一言为定。还有哦……” 后面的车在疯狂地摁喇叭,郝梦媛把李晓撵了出去:“别唠叨了,快走吧!这里不能停太长时间。” 李晓还有很多话要说,但是听到鸣笛声,也不好意思再待下去了。打开车门,留下一句“改天来我家吃火锅”,便匆匆走了。 郝梦媛带着歉意说道:“她吧,有点职业病,说起来就没完没了。” “没事,总比刚才沉默好。” 此言一出,郝梦媛又想起了尴尬的一幕,遂不再言语,默默地看着窗外。佟童笑道:“我都说了,热闹比沉默要好。” “那……我想问问,耿小庆怎么样了?” “我没联系上她。” 郝梦媛又问道:“那……你昨晚跟她说了什么,我能知道吗?如果不方便透露,那就算了。” “如果方便透露的话,我就不会背着你跟她说了。” “也是,我多此一问。我就是觉得……你来接我,她不会有想法吗?她和你交往过,你的舅舅会放过她吗?” “放心,我舅舅不会伤害她的,说不定……还会很器重她。” 二人很快来到了学校,郝梦媛重新戴上了墨镜,佟童打趣道:“女明星出街了。” “快别取笑我了,我的眼睛肿得厉害,同事又要胡乱猜测了。” 郝梦媛说,孙平安已经去美国了,在那里挺适应的。他很明确地表示近五年内不会结婚,他要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科研中去。而且他很喜欢研究室的氛围,至少近期没有回国的打算。他说这些,意思很明显,就差直截了当地跟郝梦媛说——别等我了。 郝梦媛跟他交往了将近十年,最美好的年华几乎都是跟他一起度过的,但是当分手真正来临的时候,她反而没有崩溃,而是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结局。那段时间,她早出晚归,尽量避免跟别人接触。过了一段时间,估计“郝老师跟相恋十年的男朋友分手”的新闻传遍了校园之后,她才恢复了正常的生活。传言也没什么不好,省去她解释的时间了。 那段时间,佟童也没怎么见到她,只是觉得她瘦了很多,眼睛一直红红的。后来,郝梦媛云淡风轻地说:“因为肠胃功能紊乱,住了一次医院,半个月瘦了五公斤,得了一次角膜炎,眼镜度数又加深了一些……除此之外,一切都挺好的。” 心情上的抑郁最终都会反映到身体上,如果她说的这种状态还算好,那什么是糟糕?佟童想不出来。 就像郝爸爸说的那样,在郝妈妈去世那段时间,郝梦媛是最难过的那一个,可她依然明朗地给爸爸讲《亮剑》和《喜羊羊》。她绘声绘色地讲着,营造一种“我过得很好”的假象。可是到了夜晚,她咬着被子,低声啜泣。她抱着妈妈的衣物,闻着妈妈的气息,彻夜难眠。 所以,看到她戴墨镜,佟童便知道,她又把自己的难过给隐藏起来了。而那种难过,正是耿小庆带给她的。事到如今,佟童也不能再指责耿小庆了,只希望这场风波过后,她们能相安无事。 那天晚上,佟童照例送郝梦媛回家,顺带着捎上李晓。李晓的嗓子一直很沙哑,估计是说话说太多了。她说,只要一忙起来,一整天都能不喝水,就像只骆驼一样。 李晓大方爽朗,很能活跃气氛,佟童经常被她逗得哈哈大笑。郝梦媛滑动着手机,说道:“这个周末,我该去看看孙吉祥了。” 看来孙吉祥还不知道“哥嫂”分手的事,要是他知道了,肯定会暴跳如雷,说不定还会冲郝梦媛发一顿脾气,让她以后再也不要来烦自己。想到这些,佟童替郝梦媛捏了一把汗,生怕她再被孙吉祥给伤着。 李晓则不满地说道:“你跟孙吉祥关系那么好,可是从来都不把他介绍给我,要是我能采访到孙吉祥,肯定能升职加薪……唉,郝梦媛这个不讲义气的家伙,眼睁睁地看着我在底层摸爬滚打,就是不帮我。” 郝梦媛笑道:“我对孙吉祥讲义气,就没办法对你讲义气了。” 佟童听着二人拌嘴,忍不住插嘴道:“你跟郝老师做了这么长时间的室友,也知道孙吉祥的不少隐私,就算把那些隐私写出来,你也足够搞个大新闻了。可是你没有那么做,这就说明,你还是很讲义气的。” “别别别,别这么夸我,这让我压力巨大。孙吉祥就算了,我还是等着你舅舅的新闻吧!” “……我可一点都不希望他搞新闻。” 其实佟童也很忐忑,不知苏子龙憋着什么大招,要把他害到什么地步。他忍不住长吁短叹:“还说舅舅最疼外甥,可我这个舅舅却千方百计地想弄死我。” 郝梦媛说道:“嗨,也并不是所有外甥和舅舅的关系都好,沉香还和二郎神打得死去活来呢。” “沉香劈山救母,我能为我妈妈做什么呢?” “咦?你妈妈还活着?”郝梦媛并不知道佟童的妈妈还有可能活着,因此很是惊讶:“你要像小龙人那样找妈妈吗?” “嗯,找到天涯海角,都要找到她。” 郝梦媛沉默了,在那一刻,她有过短暂的失落——佟童的妈妈有死而复生的希望,她的妈妈却早已长眠于地下。 李晓握住了她的手,郝梦媛感激地冲她一笑,又跟佟童说道:“虽然想起我妈妈,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但是,如果你能找到你妈妈,我很为你感到高兴。” 第四卷 第221章 果果 关于苏子龙会怎样报复自己,佟童在心里琢磨了很多遍,包括但不限于被赶出学校,打印店关门,跆拳道馆关门,“刺芒”被抹黑,朋友跟着受牵连……等等。但是苏子龙出狱——哦,不对,是出院两天了,一切风平浪静,静得让人发慌,佟童总会联想到暴风雨前的平静。 如果耿小庆还在身边,她一定会劝佟童——不能坐以待毙,要杀出一条血路来,先发制人。佟童又何尝不想?不过该怎么杀,他一筹莫展。 耿小庆没有拉黑佟童,但是再也没有回复过他的信息。她从来都没有发过朋友圈,佟童也没法从她的朋友圈猜测她的动态。他拐弯抹角地问过外公,耿小庆在工作上表现如何?苏昌和冷冰冰地说道:“你觉得我有闲工夫去关心一个普通员工?” …… 好吧,耿小庆虽然拿着高薪,但还配不上大老板的关心。 苏昌和反问道:“你亲自问她不就得了?还是你俩闹矛盾了?” “我跟她分手了。”佟童补充道:“我提的。” 苏昌和的动作停顿了一秒,不过须臾,他便点了点头:“年轻人谈恋爱,就是这么随便。” …… 佟童很想辩解,他才不随便,他大学和研究生时期都没有跟女生暧昧过,他是奔着结婚的目的跟耿小庆交往的,要不也不会跟她同居。但只要他一辩解,苏昌和肯定会拿出很多道理来压他。不仅如此,苏昌和已经将一套崭新的毛选放进他房间里了,让他从那些书里面,学会如何为人处世,学会如何拥有大格局。 这对佟童来说太难了,他反抗过——他跟外公约好了,在“同居”期间,外公不准对他的兴趣爱好以及事业横加干涉。但是苏昌和说道:“我让你读书,干涉你什么了?” 佟童卡了壳。 “让你读好书,这就成干涉你了?” 好吧,佟童说不过这只老狐狸,只好接受了他的建议。他还以为能糊弄过去,没想到外公时不时地问他看到哪里了,有什么心得体会,佟童只得大倒苦水:“我现在连‘刺芒’的稿子都看不过来,没有时间读其他的书啊!” “要是想把事业好好地经营下去,那就把我送给你的书好好读完。” “好的好的,我一定会好好读的,我绝对不骗你。” 在孟老师给他打下了阅读的基础之后,佟童养成了手不释卷的习惯,但最近他实在没有时间读书,除了上班、照顾养父、发展副业,他还多了一项新的任务——寻找妈妈。 自从得知妈妈还有可能活着之后,他就没有停止过寻找。他发动各方人脉资源,要看当时的卷宗。当时没有找到尸体,最后的调查结果却是“自杀”。佟童不接受这个结果,他激动地说道:“明明就是失踪,连尸体都没找到,怎么能说是‘自杀'?” 接待他的女警察满脸不悦,佟童摸了摸脸,急忙说道:“对不起啊,这事跟你没什么关系,是我太心急了。” 在警察那里查不到什么线索,佟童只能想别的办法。妈妈“跳海”的附近已经变了很多,他打听了很多人,尤其是小卖部、饭店的老板,问他们见没见过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但打听了一段时间,佟童一无所获。 佟童在忙什么,苏昌和并不是不知道。他说道:“我并不是想给你泼冷水,只是想让你认清现实,你妈妈……肯定不在了……” “你自己不找,就别往我身上泼冷水。”佟童说道:“我没有你的那些大情怀,也没有大格局,我只想找回我妈妈,这有什么错吗?” “没有,但是找到最后,恐怕也是一场空。” 佟童笑问道:“你是担心我伤心失望,一蹶不振?” 苏昌和低下头,没有回答。 佟童说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找不到就找一辈子,就算我找不到,我的后代也要找下去。” 听到这里,苏昌和的眼角有些发红,或许是被佟童的决心给打动了吧! 苏昌和跟儿子形同陌路,也说过要把儿子绳之以法之类的话,但佟童并不怎么相信。要真那么铁面无私,苏昌和早就不管他儿子的死活了。但是在苏子龙被佟童打得半死之后,苏昌和不还是找了港城最好的医疗团队,把他送进了v病房,让他舒舒服服地养伤?相比之下,佟童也受了伤,但是他从来没见过这老头为他伤心,更别提送他去医院了。 下班之后,佟童打算再沿着海岸线向西寻找,如果郝梦媛和李晓没事,也可以让她俩帮忙。正好李晓还是记者,刨根问底的本事比佟童强得多,要是带上她,说不定会有不一样的收获。 天黑得越来越早了,佟童打算在六点之前关门,那时他接到了高小宝打来的电话,他说果果没有去练跆拳道。 跆拳道馆每个月都要评一次“全勤小明星”,得到这一奖项的孩子,道馆会给他们发一个奖状,还有一点小奖品——真的是很小的奖品,有时是一个本子,有时是一盒酸奶。果果并不缺这些东西,但是她生性好强,为了得到奖状,每次都按时去练习。所以,果果一缺课,高小宝都觉得很奇怪。 佟童立刻给胡文娟打了电话,胡文娟正在家里做饭,她说道:“今天没什么事啊!早上上学的时候,果果还跟我说,下午去练跆拳道,练完了再回来写作业。无缘无故地,她不会不去啊!是不是又被同学欺负了,找个角落躲起来了?” 胡文娟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而佟童一下子就猜到了,果果或许是被苏子龙给绑架了。 他一旦丧心病狂,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果果是胡文娟的命 根子,如果她有什么三长两短,胡文娟肯定就不活了。所以,尽管浑身发冷,佟童还是故作镇定地说道:“我打个电话问问她班主任,如果真被人欺负了,我去学校把她接回来。” “哎呀,天这么冷,你还要绕一大圈,还是我去吧!” “不用,胡阿姨。”佟童冷静地说道:“我一定把果果带回家。” “啊……不用了。”胡文娟说道:“果果回家了,我问问她怎么回事……” 胡文娟话音未落,果果的哭声就传了过来,她哭得声音很大,不知是伤透了心,还是受到了巨大的惊吓。果果是个不折不扣的女汉子,很少哭得这么厉害,所以,一听到她撕心裂肺的哭声,佟童心疼得要命,他二话没说就骑上了电动车,去了胡文娟家。 佟童风尘仆仆地赶到,果果还依偎在妈妈怀里啜泣着,佟童想抱她,她也不跟。胡文娟轻轻拍打着她,声音发颤:“是我大意了,就算学校近在咫尺,我以后也得每天接送她。” “怎么了?果果差点儿被人拐走?” 胡文娟点了点头,也落下泪来:“我后悔死了,真的,要是果果出了什么事,我不活了。” 果果的学校就在小区斜对面,从家到学校步行五分钟就到了。果果已经上小学三年级了,早就不用妈妈接送了。这天她放了学,欢快地走出校门,一个大人突然出现在她面前,问道:“你叫牛颖果?” 果果有些诧异,但是点头答应了:“是呀,你认识我?” “哎呀,你不认识我了?我是你刘叔叔啊!我经常去你家里买东西啊!” 果果打量着这位“刘叔叔”,他大概四十多岁,长得肥头大耳,长相没有任何特殊。果果疑惑地歪了歪脑袋,对这位“刘叔叔”没有任何印象。 妈妈和老师都说过,见到陌生人不要搭话,果果警惕性很高,没有理他。“刘叔叔”有点诧异,但是没有放弃,在果果擦肩而过的一瞬间,他叹气道:“我刚刚去’果果小铺‘,发现……” “果果小铺”正是胡文娟经营的小超市,果果回过头,问道:“你发现什么了?” “唉……” “刘叔叔”欲擒故纵,卖起了关子,还满面愁容。果果毕竟是个孩子,她一下子急了:“你快说话呀!” “你妈妈晕倒了,我打了急救电话。她去医院之前,让我来接你。” 妈妈晕倒了,这消息无异于天塌了,果果顿时嚎啕大哭。“刘叔叔”手忙脚乱地给她擦眼泪,果果泣不成声:“我妈妈在哪儿,你快带我去!” “刘叔叔”忙不迭地说道:“好好,我的车就停在路边,你跟我过去吧!” 果果一路飞奔过去,但是在上车之前,她突然又关上车门,问道:“叔叔,我妈妈去了哪个医院?” “应该是海大附属医院吧!” 果果眼珠子咕噜一转,又问道:“你说你打了急救电话?” “是啊!” “那你把打电话的记录给我看看。” “刘叔叔”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了。 果果冷眼瞅着他,催促道:“快点给我看看啊!” “刘叔叔”和蔼的神色不见了,眼神变得格外凶狠。果果虽然学了好几年跆拳道了,但她毕竟是个势单力薄的小女孩,她敏捷地跑开了,“刘叔叔”一追,她就大喊:“救命啊!人贩子!” 尽管果果积极地展开了自救,但路人却只是围观,并没有帮她。果果跑到马路的尽头,总算抓到了一位交警。交警一听“人贩子”,顿时怒目圆睁,一边拿对讲机喊着,一边让果果带路。不知不觉,果果跑了有五百米,“人贩子”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交警把果果送回了家,果果很感谢他,但不想让他上楼,因为她不想让妈妈知道历险的经过。但是当她回到家,看到妈妈好端端的,她又开心、又后怕,泪水瞬间决堤,那些想隐瞒的事,终究没能隐瞒过去。 “交警同志刚才上来了,让我保护好果果,希望果果能帮助他们找到人贩子。我说,孩子受到了不小的惊吓,等我安抚好了,再让她协助破案。”胡文娟咬牙切齿地说道:“杀千刀的,竟然敢打我女儿的主意!” 佟童很清楚,果果遇到的,恐怕不是职业的人贩子。这时,从卧室里传来一阵呼噜呼噜的声音,胡文娟急忙擦干眼泪,说道:“我过去看看,果果爸爸是不是又咳不出来了?” 佟童背着果果,也一起去了卧室。牛长青还像死人一样躺在那里,眼睛瞪着天花板。佟童说道:“叔,你快点儿好起来吧!果果还需要你保护啊!” 第四卷 第222章 治愈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企图“绑架”果果的那个中年男人偏偏挑了一个没有摄像头的地方停车,警察调了好几个中年男人的面孔,果果一一摇头否认。警察也询问了路人,他们的回答也跟果果的一样——身材有点胖,模样很普通,很难让人记住。 警察也没辙了,至于绑架果果的原因,他们就更加一筹莫展了。如果老牛还好好的,整天跟犯罪分子打交道,那果果有可能是遭到了坏人的报复。但是老牛已经躺了七八年了,胡文娟也只是个做小生意的普通人,他们又会得罪谁呢? 自从差点儿被绑架之后,果果就一直蔫蔫的,连着好几天都没有上学。只要别人一问她什么细节,她就抱紧妈妈,一言不发。 佟童悄悄问过果果,那天为什么没有上车?果果说道:“因为他的车牌不是本地的。” 在果果很小的时候,佟童经常抱着她在小区里数车,告诉她这辆车是什么牌子的,是从哪个市来的,所以果果有足够的能力判断一辆车是不是港城本地的。说完之后,果果低下头,说道:“他的口音也是外地的,这样的外地人,经常来我家买东西的话,我会记住他的,但我一点都不记得他。” 佟童摸了摸果果的头,赞许地说道:“不愧是我妹妹,真是太机灵了。” 果果还说道:“妈妈说,爸爸就是被外地的车撞成那个样子的,所以,我真的很害怕……” “好了好了,现在没事了,妈妈和哥哥都在你身边,你不要害怕了,好不好?” 果果不说话,但紧紧地抱住了佟童的腰,嘴唇都快咬破了。 看样子,那段经历还是给果果留下了浓厚的心理阴影,还好,身边就有一个现成的心理医生。圣诞节那天,佟童把果果接到店里,说是有一个很大的礼物送给她。果果一推开门,一眼就看到了一个硕大的狗熊,她开心地飞奔过去,突然,从狗熊后面闪现出了一个脑袋,果果吓了一跳,定睛一看,不正是给她讲《喜羊羊与灰太狼》那位姐姐吗? 郝梦媛从玩偶后面走出来,径直蹲了下来,笑眯眯地问道:“勇敢的果果,好久不见,你又长大这么多!” 那段时间果果很排斥生人,但是她却不排斥郝梦媛。她亲昵地抱住了郝梦媛,说道:“姐姐,好久不见。” “啊哈!你不叫我阿姨了,叫我姐姐啊!” 果果甜甜地笑了,将郝梦媛抱得更紧了些。 郝梦媛没有问她经历了什么,而是问她想如何度过圣诞节。果果都忘记这个节日了,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有任何想法。郝梦媛很神奇地从包里掏出了一盒彩笔,说道:“反正我也请假了,我们就在这里画画,等你哥哥下班了,一起去吃饭,好不好?” “好!” 郝梦媛又提议道:“你看,你哥哥店里这么多人,吵吵闹闹的,咱们去隔壁奶茶店画画好不好?” 果果点头答应了,清脆地跟佟童说了声“拜拜”。从她的背影来看,她好像又变成了那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 奶茶店有着大大的落地门窗,佟童抽空过去看了一眼,果果笑容满面,郝梦媛则不停地鼓掌、竖起大拇指,似乎是在称赞果果画得真好。把孩子交给郝梦媛,佟童十分放心,他也能全心全意地投入到工作中去了。 郝梦媛之所以把果果带到奶茶店,不是因为店里吵闹,而是因为——她不想让别人说闲话,从而给佟童增添麻烦。 她的耐心体贴,佟童全都记在了心里。 到了中午,佟童带她俩出去吃饭,郝梦媛拿出手机,说道:“再叫上一个人,不介意吧?” 她肯定是要喊李晓过来,原因还是一样,不是为了让好朋友蹭一顿饭,而是为了避嫌。如果他俩带着果果去吃饭,很容易引起别人的误会——哟,年纪轻轻,孩子都这么大了? 郝梦媛向来想得周到,佟童欣然应允:“喊她过来吧!别嫌我请得太寒酸就行。” 在养父的医药费有了着落之后,佟童的经济状况比以前宽裕多了。郝梦媛打趣道:“如果在影视剧里,你的外公早就给你一张黑金卡了,让你尽情地刷。说不定还能给你几辆豪车,让你换着开。” “……可惜,在现实生活里,他一分零花钱都没有给我,他的遗产……很大概率也不会留给我。但是我也不图他的钱,他把我养父的医药费给解决了,这已经很出乎我的意料了。” 郝梦媛叹气道:“如果单看外在,你是堂堂昌和集团董事长的外孙,住着富人区的别墅,不知有多少人羡慕你。不过,我一点都不羡慕,如果你的父母活着,你的生活该是多么美好啊!” 这些话都说到佟童心坎里去了,耿小庆从来都没有跟他说过这些话。在听说佟童搬到外公家之后,耿小庆鼓掌道:“好啊,你终于迈出豪门公子的第一步了。” 但是,佟童从来都没做过豪门贵公子之类的梦,他跟外公住在一起,无非是想接近父辈的过往而已。耿小庆连他的心思都猜不透,佟童很失望。但现在已经分手了,失望也成为过去时了。 “喂!”郝梦媛跳起来挥了挥手,说道:“你又发什么呆?” “唔……没什么,点菜吧!” 他们去的的确不是什么高档餐厅,而是果果最喜欢的kfc,除去汉堡炸鸡薯条冰淇淋,也没什么好点的。李晓来了之后,故作失望地说道:“说是带着一个孩子,我还以为你们能吃点有营养的东西呢,结果就是吃肯德基啊!” 郝梦媛解释道:“在这种时候嘛,照顾孩子的心情是最重要的,她想吃苹果,你却硬塞给她一个梨,那她能高兴吗?孩子不高兴,你请她吃饭的意义何在?” “好了好了……停止念经。”李晓捂住了耳朵:“郝老师别再给我上课了。” 只要郝梦媛和李晓坐在一起,她俩会没完没了地斗嘴,斗得果果哈哈大笑。郝梦媛提议,等会儿吃完饭,她想带果果去游乐场玩一会儿。她狡黠地跟佟童说道:“不过,你得问问你哥哥,有没有时间,有没有钱?” 果果遭受这番劫难,也完全是因为佟童。佟童对她充满了愧疚,别说请她吃饭、带她去游乐场玩这种小事了,就算果果提出要坐飞机旅行,佟童也会答应她。郝梦媛完全猜到了他的愧疚心理,才代替果果提出了这样的要求,让佟童有一个补偿她的机会。 所以,佟童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港大附近就有一个大型购物中心,里面有室内游乐场,游乐场内部有各种各样的滑梯、旋转木马什么的,但是郝梦媛并没有带果果去那里,而是将她带到了一个室内攀岩场。果果撒开脚丫子就跑了过去,教练模样的人刚把她捆好,她都没有耐心听讲解,径直爬了上去,风风火火的女汉子又回来了。 佟童总算舒了一口气:“谢天谢地,谢谢郝老师,我以为果果就此抑郁了,担心了好几天。还是你有办法,你怎么知道她想来游乐场?” “看她画的画儿啊!”郝梦媛始终盯着果果,生怕她一不小心摔下来:“我问她想做什么,想玩什么,她都没什么想法,我就说,那你随便画就好了,就当打发时间。她就画了一幅画,画了爸爸妈妈,还画了一个小女孩,爸爸妈妈牵着她。虽然她画得不好,很抽象,但是他们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微笑。我问她,他们这么高兴,想去哪里呢?她告诉我,他们先吃了肯德基,然后一起去游乐场玩。我又问她,你们去娱乐场玩了什么?她说,她想玩蹦极,爸爸妈妈在旁边看着她。妈妈不工作,爸爸也不在床上躺着,他俩都在一旁保护着她。这里没有蹦极,就退而求其次,玩个攀岩吧!” 不愧是郝梦媛,循循善诱,就这样把果果内心最深处的想法猜了出来,所以果果才这么开心。另外,在跟果果说话时,郝梦媛总是蹲下身子,笑眯眯地注视着她。佟童觉得,郝老师每时每刻都在照顾着果果的情绪,跟果果平视,让果果得到来自大人的尊重。 多亏了郝老师,果果才能找回快乐啊! 果果还在努力往上爬着,不停地大叫、大笑,不停地回头问道:“哥哥,我爬得高吗?” “你真厉害!小心点儿啊!” 果果很高兴,但是联想起郝梦媛刚才说过的话,佟童又涌起了一阵心酸。果果看似懂事,又很强壮,但她毕竟只是一个小女孩,她渴望有一个正常的家庭,渴望来自父母的双份关爱。 李晓是带着电脑过来的,吃完饭,她在肯德基忙了一会儿,然后才过来找他们。果果下来之后,浑身汗津津的,李晓环顾四周,说道:“这里有个电玩城,里面有个拳击测力机器,要不要过去揍它一顿?” 果果从来没有玩过,感觉很新奇,便欢欣雀跃地要去玩。但是站在机器前面,她又不知道怎么玩,李晓说道:“你看,这里有个沙袋,你就把它当成你最讨厌的人,或者最讨厌的事,冲它狠狠地揍一拳!” 说罢,李晓挽起了袖子,做了几下热身运动,大喝一声“我未来的男朋友在哪儿呢?”,然后便重重地打了一拳。机器上的数字不断地跳跃着,其余的三个人全都傻了眼,因为数字最终没能显示出来——李晓这一拳势大力沉,居然爆表了。 佟童喃喃道:“你未来的男朋友被你这一拳给打飞了。” 果果跳了起来,说道:“我也要打!” 说罢,她也挽起了袖子,冲着沙袋就是一拳:“人贩子,去死吧!” 郝梦媛、佟童也深受感染,相继揍了机器一顿:“人贩子,去死吧!” 果果终于开怀大笑了。那时,她并不知道,她回到家后,会看到一个坐在床上、含笑注视着她的爸爸。 第四卷 第223章 苦尽甘来 老牛苏醒过来了,胡文娟惊喜交加,一时间茫然无措,居然匆匆忙忙地先给佟童打了电话。听到这个消息,佟童的大脑也短路了,他说道:“是不是应该先送医院啊?” “哦哦,对对,应该先让医生看看。”胡文娟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可能是太激动了,总是碰到某个东西,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不一会儿,她就说道:“你来我家,帮我一把。” 别说胡文娟了,佟童也激动得手抖,握着方向盘的手不停地在衣服上蹭着,因为不停地出汗。果果尚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解地问道:“爸爸醒了是什么意思?他每天睡觉,也会醒过来。你们说他醒了,就是说他恢复正常了?” 郝梦媛生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便搂住果果,说道:“还不知道呢,等会儿回家再说吧!” 果果察觉到了什么,连蹦带跳地上了楼,径直钻进了爸爸的房间。爸爸不像往常那样躺着,而是斜靠在床上,虽然还是没什么力气,但是看起来比之前精神多了。果果一步步走近,他逐渐咧开嘴,努力露出了微笑。 果果看呆了,喃喃地问道:“你是我爸爸?” 老牛点了点头。 “爸爸?” 老牛费力地点了点头。 果果擦了一把眼泪,又问道:“你知道我是谁?” 老牛说不出话来,但是含泪点了点头。 果果飞奔过去抱住了爸爸:“爸爸,爸爸,你真的好了吗?” 胡文娟拉开果果,说道:“你爸爸刚刚醒过来,先别让他太激动,好不好?” 据胡文娟说,那天中午,她照例回家给老牛喂饭、擦身体,老牛的眼珠子一直转来转去,胡文娟便问道:“你在找果果?” 老牛眨了眨眼睛。 “果果被佟童接走了。”胡文娟说道:“果果差点儿被绑架,连着几天都没怎么说话,佟童把她带到学校里玩去了。找了一位心理医生,说是能开导果果。” 尽管老牛不会给什么回应,但这么多年来,胡文娟一直坚持跟他互动,跟他说很多话。或许正是因为这样,牛长青才会“醒过来”吧! 那天中午,胡文娟跟他说完这些,就让他休息一会儿,她还要去楼下忙碌。没想到,老牛居然用手压住了她的衣角,眼睛不停地往上瞪着,用尽力气发出了一个音节:“果……” 或许是担心果果再出意外,他才如此拼命吧! 可是他醒了,接下来该怎么办?众人不敢迟疑,打了急救电话,将老牛拉到医院检查一番。所有医生都说,这么大岁数了,又昏迷了这么多年,能醒过来,真是个奇迹。观察了两天之后,老牛开始排斥医院,执着地回了家。 那是佟童第一次目睹植物人醒过来,还以为老牛会立刻恢复如常,没想到他还是瘫痪在床,话也说不利索。但是他对别人说的话有了回应,神志恢复了清醒,这对关心他的人来说,已经是一个天大的喜讯了。 这么多年来,佟童也从未间断过跟他交流,即便如此,面对逐渐康复的老牛,佟童还是攒了一肚子话。重新回到家里,胡文娟忙着做饭,果果在补习功课,佟童在卧室里陪着老牛,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他原本以为,老牛能认得他,所以每次他来看望,老牛都点头对他笑。后来医生告诉他,老牛的视力已经退化得差不多了,只能模模糊糊看到一些轮廓。他之所以会笑,不过是无法控制自己面部表情罢了。 “对不起。”佟童握住他的手,说道:“既然你醒过来了,就应该想起我是谁了。一时想不起来也没关系,慢慢想……我会给你配一副眼镜,让你看清楚这个世界。” 老牛用力张开嘴,似乎发出了“佟童”的音节。佟童非常欣慰,说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好起来的。等好起来,咱们一起给你讨回公道。” 果果欢欣雀跃,不停地进进出出。她欢快地说,要跟好朋友分享这个消息。佟童却叮嘱道:“果果,你最好先保守这个秘密。” “为什么呀?” “因为并不是所有人都希望你爸爸好起来。”佟童耐心地说道:“别忘了,你爸爸是英雄。坏人害怕英雄。” 果果懵懂地点了点头,脸上有些失落。佟童问道:“是不是不高兴?” “不,只要爸爸能好起来,我天天高兴。” 佟童扭头对老牛说道:“有这样懂事的闺女,你可得快点儿好起来!” 到了晚饭时间了,胡文娟强留佟童吃了晚饭。她给佟童盛了饭,感慨道:“你牛叔插了那么多年胃管,也尝不出食物是什么味道来,现在好了,慢慢给他喝一些粥,早晚他就能自己吃饭了。” “……阿姨,虽然这话我说了很多次了……” 胡文娟立起了手掌,做出了“停止”的手势,说道:“对不起,抱歉这类的话,就不用再说了。老牛是警察,那些事都是他该做的。所以,要怪也是怪那些坏人,而不是怪你。说到底,你也是受害者。” “……胡阿姨,你真的很了不起,我很佩服你,发自内心的。” “哎哟,佩服我是应该的嘛!我照顾老公这么多年,有几个女人能像我这样啊?他一次褥疮都没长过,他的闺女也长大了,这都是谁的功劳啊?!” 果果甜甜地笑着,说道:“当然是妈妈!妈妈最伟大!” “还是我闺女最好,最体谅妈妈!不过,如果不是因为你爷爷奶奶,没有那些好心的叔叔阿姨,如果没有你佟童哥哥,妈妈早就垮了。” 胡文娟很久都没露出这么舒心的笑容来了,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她知道果果存在的时候,老牛成了植物人,她不是没有预料到日后面临的艰辛,但她还是坚持生下了果果,在最艰难的境地里,把生活经营得有声有色。 想到这些,佟童感慨道:“一定会苦尽甘来的,胡阿姨。” 胡文娟笑道:“咱们都一样,一定会苦尽甘来的。” 郝梦媛跟果果说,因为她聪明勇敢,所以圣诞老人给她送了一份最珍贵的礼物——一个健康的爸爸。果果听了这番话,便下定决心,以后要更加勇敢。她整理好了书包,准备上学去了。她说,长大了还要当警察,她不光要练好跆拳道,还要考上很好的大学。 虽说果果经历了不小的惊吓,但是她也长大了很多。佟童很感谢郝梦媛,这次他没有避嫌,买了一件礼物,直接送到了郝梦媛办公室的楼下。郝梦媛爽朗地说道:“还有这福利呢?” “你请假陪伴果果,还解开了她的心结,我总该表达一点谢意。” “好吧!”郝梦媛没有推辞,笑道:“我可以打开看看?” “当然。” 佟童送的礼物是一个新款的kdle,郝梦媛甜甜地笑了:“谢谢你啊,我正好想买一个新的阅读器呢。” “其实我还是觉得纸质书更有温度,但是电子书的好处是方便携带。” “谢谢,我很喜欢。我还以为,你请我吃顿饭就足够了。” “请吃饭的话,你肯定要喊上你那闺中密友,她实在太能吃了。”佟童挠了挠头:“上次请她吃饭,我差点儿就破产了。” 佟童说得倒实在,郝梦媛也承认:“她吧……从小就没吃过几顿饱饭,上了大学,又没有生活费,一直打工,过得很辛苦。所以,她对吃有一种执念,尤其是去饭店,就一定要把本给吃回来。” 李晓的成长环境,佟童大约能猜出来,无非是生活在重男轻女的家庭环境里。从小到大,无论什么难关都靠她自己单打独斗。好不容易找了工作,还要反哺家人。去年她得了一场病,说是恐怕不能回家过年了,她的家人毫无触动,也没有一个人去照顾她。她躺在冷冷清清的病房里,突然就下定了决心,来港城投奔她最好的朋友了。 果然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看起来乐观开朗的女孩子,实际上也吃了很多苦,也从来没有受到过家人的关爱。佟童不可避免地想到了耿小庆,同样是从小缺爱,为什么人和人的差距就这么大呢? 虽然分手了,但佟童还在关心着耿小庆。耿小庆过得很好,入职的时间不长,就已经去上海出过一次差了。那天佟童在她家附近等着,正好目睹她从上海回来。她穿着一件黑色大衣,穿着一双中跟皮靴,拿着一个奢侈品包——跟她之前用尽积蓄卖的那个包不一样,肯定是刚买的。她走得飞快,满面春光,似乎一点都没有受失恋的影响。 她终于过上了梦寐以求的生活,成了一个光鲜亮丽的高级白领。只要她过得好,佟童就放心了,也不想去打扰她了。 在阳历新年来临之际,佟童回到了他自己的家,想把家来一个彻底的大扫除,把养父接回家。不知道是不是苏昌和在背后使了一把劲,为他找了更好的医生,老佟的病情稳定了不少。亲生儿子不登门,他也不怎么失落了,只要佟童在身边就好了。 天气越来越冷了,佟童心里却越来越踏实了。他在打扫卫生的时候,接到了吴海兰的电话。吴海兰说,新年了,准备去港城看看他。“快过年啦,我这个做姨妈的,至少要给你买套新衣裳啊!” 第四卷 第224章 赚钱的野心 吴海兰雷厉风行,打完电话第二天早上就到港城了。不仅如此,她还带来了一个惊喜。当佟童在车站看到钱茜茜时,他没能抑制住内心的喜悦,飞奔过去,紧紧地抱住了她们母女俩。 钱茜茜被他抱起来,转了好几个圈,她开心地咯咯笑:“哥,我真是想死你啦!” 这半年来,钱茜茜虽然舒服地在家养伤,但也吃了不少苦,动了好几次手术,终于把全身的骨头都给养好了。一想起自己吃的苦,钱茜茜就要数落张垚垚一顿:“真的,要不是他那个没脑子的,我怎么可能这么惨?” 自从“抄袭”事件发生了之后,张垚垚已经淡出佟童的视线很久了。听说他亲自登场,做了短剧的男主角,收获了不少人气,逐渐成了一个网红。佟童从来都没有看过他的短剧,不想被他拙劣的演技辣到眼睛。 佟童虽然没钱,且钱茜茜根本不缺钱,但他还是隔三差五就给她打一点零花钱。钱茜茜在家待得无聊,想起哥哥对她的好,她的心早就飞回港城了。 佟童挂念她的伤势,又打量了一番:“来,让哥看看,你现在没事了吗?” 钱茜茜用力点点头:“好了,全好了!我都长胖了!” 佟童捏着她的脸,夸张地说道:“咦,肉在哪里,我怎么一点儿都看不到?” “妈!不得了了,我哥是不是跟别人换灵魂了?他怎么这么会说话了?”钱茜茜也夸张地大叫:“以前他从来都不会说这样的话,他只会硬邦邦地说,没事儿,胖点儿也好看。” 吴海兰搂住了两个孩子:“自从相认了之后,你们这两个孩子都长大咯!” 吴海兰说,她并不只是为了看佟童而来的港城,她还有生意要忙。但是见到佟童之后,她就把生意往后推了。她打量着佟童,皱起了眉头:“你这身羽绒服穿了几年了?还暖和吗?” “还行,我年轻,不怕冷,也不觉得冷。这羽绒服质量挺好的。” 吴海兰还是皱起了眉头:“你姨妈就是做衣服的,哪儿能让你穿这么旧的衣服呢?今天别上班了,我带你买几件衣服去。” 佟童一个劲儿地推辞“不用”,但是没能拗得过她。最近几天,佟童又频繁旷工了,再次回到店里,肯定又要看小贾的脸色了。他表达了自己的担忧,钱茜茜笑道:“不会吧,贾明宇那家伙居然还敢冲你发脾气?清醒一点,你才是老板啊!” “你的那位贾同学很卖力,大概顶你三个吧!”佟童也开玩笑道:“这么诚实干活的人,我可得好好供着。” “我知道他很努力,可是他在班里连头都抬不起来,怎么还敢顶撞老板了呢?看来,在你手下干活,他成长了不少啊!待会儿我要去看看他” 吴海兰警惕地竖起了耳朵:“茜茜,你为什么要去看一个男生?你们那么亲近?” “……老妈,你想太多了,就是关系比较好的朋友。”钱茜茜傲娇地昂起了头:“要找男朋友,也得找像我哥这样优秀的。” 吴海兰这才想起来,扭头问佟童:“你女朋友呢?听茜茜说,你跟她分手了?” “嗯。”佟童诚实地答道:“分了有好几天了,近期都没怎么联系。” 钱茜茜插嘴道:“分得好,我本来就觉得耿小庆配不上你,你要是分了手,我可要撮合你和郝老师谈恋爱。” “……你可饶了我吧!我刚刚分手,先搞事业。” 吴海兰说道:“那个女孩……一看就跟你不是同路人,分了也好。” 佟童很纳闷,为什么所有人都说,他跟耿小庆不是一路人,只有他没看明白呢?吴海兰说道:“你呀,平视挺擅长思考的,但是为人处世还是太单纯了。你接触的女孩子太少了,把亲情当成爱情了。唉,要谈恋爱,可不能图省事,得下很多功夫呢!” 吴海兰一下子就说到了点子上,的确如此,佟童没有精力认识别的女生,就稀里糊涂地跟耿小庆在一起了。仔细想想,他俩之间的感情,的确是亲情大于爱情。 他俩分手的时候,佟童在脑海中想了很多问题,如果耿小庆问他要不要做朋友,他会说——不会做朋友,但会做家人。这是他最真实的想法,他的确会照顾耿小庆一辈子。但是她没有问,佟童也就失去了一个表明自己心迹的机会。 既然来了港城,吴海兰还是想探望苏昌和。佟童不解地说道:“我姥爷知道咱俩相认了,也知道你给我讲了很多往事,但是当着你的面,他怎么又什么都不说呢?” “说了对他有什么好处?反正,就算他不说,这件事也就被默认了,他也没必要费什么心思了——哦,对了,你舅舅还好吧?你俩没再起冲突吧?” “可能是我姥爷做了些工作,目前为止,我俩相安无事。”佟童顿了顿,说起了果果的事:“不过,前几天,我的一个干妹妹差点儿被绑架,不知道是不是苏子龙安排的。” 钱茜茜立刻警觉了起来:“干妹妹?你不是最不屑认干妹妹吗?” “……她才八岁。”佟童说道:“他爸妈看着我长大的,我又是看着她长大的,她不是我干妹妹,还能是我的什么人?” 钱茜茜撇了撇嘴,说道:“这还差不多,要是借干妹妹之名乱搞男女关系,我会鄙视你的。” “……小孩子说话不要这么犀利,当心以后嫁不出去。” 吴海兰笑着听他俩斗嘴,她很喜欢这样的氛围。待二人偃旗息鼓,她才问道:“佟童,你的刺芒办得怎样了?” “一切都走上正规了。”佟童说道:“本来只想继承我爸的精神遗产,没想到越赚越多。” 钱茜茜又不服气地嘟起了嘴:“听听,我哥说的是人话吗?考研究生,他也是随随便便就考上了,发展副业,也轻轻松松地成功了,还让不让人活了。” “……我那么说,你还真就信了?我考研那会儿,没什么目标是真的,但我绝对是认真准备了。每天早上六点出门,晚上十一点回宿舍,把《大学英语》的单词表背得滚瓜烂熟……我也付出了很多努力好不好?尽管……努力的时间不算长。” 钱茜茜又喊了起来:“听听!最后一句才是重点!不就是标榜自己聪明吗?哼!” 二人又要吵起来了,吴海兰依旧没有制止,笑吟吟地听着他们斗嘴。听着听着,又有些伤感,她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仿佛想起了那些跟苏子珊、舒云开他们一起打闹玩笑的时光。 吴海兰一口气给佟童买了两件棉服,两件羊毛衫,还从家里带了几件衬衣过来。佟童在衣服上花钱很少,很心疼吴海兰花出去的钱。吴海兰说道:“你是生意人,场面上穿的衣服得准备几件。万一哪天见个大人物,你得支棱起来,不能让人看不起。” “……姨,你太高看我了。我觉得吧,个体户和生意人还是有差别的,就像咱俩的差距……我就是个自给自足的个体户,没机会穿这么贵重的衣服。” 吴海兰摇了摇头:“你现在不仅是个小老板,还是个文学编辑。见大人物的机会,可能说来就来了——你呀,聪明,能干,多才多艺,这些像你爸爸。可是,你爸比你自信多了。他穷得连饭都吃不上,就敢追音乐系的校花;为了办杂志,欠了一屁股债,还说自己的名字会刻在现代文学史上;他读的是法律系,又说自己会成为法学泰斗……他真的很狂,很自信。不过当着外人的面,他还是挺谦虚的。” 在考上大学时,尝到创业的甜头时,佟童也曾感觉春风得意,自信满满,下决心要赚好几个亿。但是,生活却总能在他最风光的时候,狠狠地捅他一刀子,让他痛不欲生,短暂丧失动力。他回港城创业,当个小老板,也是在他人生最失意的时候做出的选择。 吴海兰说完之后,佟童笑道:“姨,你放心好了,很多事情过去了,我的斗志也燃烧起来了,我要变得很成功,比现在更成功!” 吴海兰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对嘛!要有斗志,才能赚到钱。我们年轻那会都看琼瑶的书,里面有很多淡泊明志,但是腰缠万贯的大财主。那时候年轻,可想嫁给那种人了。但是你妈妈给我泼冷水,问我,不想赚钱,钱偏偏长了脚,往他家里疯跑,真有这样的好事么?后来我自己做生意,明白了这个道理。想赚钱,就得有野心。如果想淡泊明志,那根本就不适合做生意。” 吴海兰说得每句话,佟童都想拿小本本记下来。他问道:“那……我的父母,他们属于哪种人呢?” “他俩?在你出生之前,当然属于淡泊明志的那种,清高得不得了。”吴海兰仰起头,回忆道:“可是在你出生之后,他俩都变了。你爸妈甚至在小区里贴了做家教的小广告,多赚一分钱,就能给你更好的生活。” 说起往事,吴海兰的眼角又湿润了:“你爸妈……真的很爱你。为了你,他们俩连最宝贵的书生意气都不要了。” 第四卷 第225章 又白又甜 苏昌和说家里要来客人,让杨阿姨出去买点菜。杨阿姨犯了难:“佟童叮嘱过的,只有我们两个人在家的时候,不让我出门。” “他想得还挺周到,不过,我让你去你就去吧,我自己在家多少年了,也没出过什么事。” 苏先生跟她很客气,但是不怒自威,杨阿姨不敢过于坚持自己的意见,但出门之后,她还是给佟童打了个电话。佟童还在店里忙着,中午回家陪客人吃饭。听到杨阿姨的话,他也很为难:“是我姥爷吩咐的,你就去吧!说不定,他想在家里干点儿别的事,或者见比较重要的客人,才把你支开的。” 既然小主人也同意了,杨阿姨便爽快地去超市了。在她买菜的过程中,的确发生了意外。不过,这个意外没有发生在苏先生身上,而是发生在杨阿姨身上。 杨阿姨骑着电动车去买菜,进小区之前,被车给撞了。 杨阿姨在路上正常行驶,快要进小区了,停在路边的一辆车突然倒了出来,杨阿姨吃了一惊,躲闪不及,紧急刹车,但还是撞了上去。当时她头脑一片空白,也感觉不到身上疼痛。过了十几秒钟,她恢复了一点神智,才感觉手腕生疼。 杨阿姨并不认得车的标志,也不知道开车的人是谁。车主模样的人没有下车,而是摇下车窗,骂道:“你怎么骑那么快?找死吗?” “……我骑得很正常,是你倒车倒得太快了!”杨阿姨愤愤地说道:“要不是我刹车及时,我就被你撞飞了。” “你还有理了?我刚提的车,就被你撞坏了,你赔得起吗?我告诉你,要是让你修车,你一年的工资搭进去都不一定够。你最好识相点儿,快走快走!” 说罢,车主关上了车窗,一脚油门,轰隆一声扬长而去。他开得太快,差点儿又撞到别人。 电动车是刚买的,而且是佟童跟苏先生申请的经费。这个小区什么都好,就是离超市的距离有点暧昧——步行的话太长,坐公交车的话距离又太短。为了照顾苏先生,杨阿姨又不能经常出门,每次买菜都要买一大包,提起来非常沉重。所以,最好的办法,是给她买一辆电动车,这样她的工作效率会大大提高。 一辆电动车,对苏昌和来说不过是几天的茶叶钱,但是佟童说了半天,他都没有答应。后来,佟童几乎要自己掏钱了,他才给佟童转了三千块钱,让他买一辆电动车。佟童效率很高,当天就买回来了。杨阿姨很感动,她一个劲儿地说,佟童待人太好了,不知哪个女孩子有福气嫁给他。 杨阿姨非常爱惜那辆电动车,可是没骑两天就被撞坏了,这让她非常内疚。苏先生为人吝啬,可能会说她几句,也有可能从她工资里扣。杨阿姨会心疼钱,但她更难过的是,那电动车是佟童为她买的,她给撞坏了,不知佟童会怎么想? 她回到家后,发现苏先生的房门紧闭,便心下了然——他在忙碌,不能去打扰他。杨阿姨强忍着手腕的疼痛,去厨房忙碌了起来。 十一点刚过,佟童就回来了。他环顾四周,然后一头扎进了厨房里,给杨阿姨打起了下手,问道:“客人还没来?” “苏先生说,得十二点左右才能到。他还在上面忙着,刚让我送了一杯茶上去。” “哦哦,知道了。” 来苏家做客一事,吴海兰是直接跟苏昌和联系的,大概是工作还没结束,所以来晚了。晚来一会儿也好,留给杨阿姨准备的时间更多一些。但是佟童很快便发现了苏阿姨的异常——切菜的时候,她的手很不利索。 “被车撞了,电动车也撞坏了。”杨阿姨简单地说道:“我刚才跟苏先生说了,他在看电脑,跟我说,以后小心点儿。也没说要不要我赔。” 佟童一把抓过杨阿姨的手腕,惊呼了一声:“手腕都肿了,该去医院拍个片子看看。” 佟童压根没提车子的事,而是关心她的身体状况,这让杨阿姨很是感动。毕竟,在苏昌和那里,她是不可能得到什么安慰的。 杨阿姨推开了他的手,说道:“不碍事,肯定没伤着骨头。伤着的话,我早就不能动了。你呀,先别声张,等我把饭做完。苏先生说,今天来的是贵客,得好好招待。” 佟童先去医药箱里找了一贴膏药,给杨阿姨贴上。杨阿姨一边忙着,一边将车祸的过程告诉了他。佟童蹙起眉头,说道:“这完全是对方的责任啊!他肇事逃逸,你应该报警才对。” “今天家里来客人,本来就忙。警察一过来,耽误时间不说,苏家脸上也不好看啊。我没事,这点小伤,忍忍就过去了,我最担心的就是电动车。” 杨阿姨能忍耐,识大体,这让佟童很感动。他说道:“等我去小区外面调监控,看看究竟是谁这么嚣张。” “调了监控,然后呢?”苏昌和出现在了楼梯上,冷冰冰地问道。 “调监控,报警,然后做鉴定,让对方赔偿。”佟童答道:“如果他态度良好,走保险就能解决了。可是他那么嚣张,肯定不会乖乖伏法,那就只好让法律来惩罚他了。” 苏昌和背着手,说道:“开车进入这个小区的人,会没有钱赔偿?他就是欺负人,不愿意赔偿罢了。就算判他赔偿,他不赔,那不更让人生气?” 杨阿姨也附和道:“我也是这么想的,算了,我真的没受什么伤,过几天就好了。佟童,你就别去找那些不痛快了。” 佟童将一把葱扔在了盆里,愤愤地说道:“难道就这么算了?就让坏人这么逍遥法外?我偏不信这么邪,我就要让他付出代价。” “让你不要管了!”苏昌和也动了怒:“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有很多流氓无赖,以欺负人为乐趣。你跟他们怄气的工夫,还不如多帮你杨阿姨干点儿活儿呢。” 在苏昌和眼中,杨阿姨再怎么好,不过是在这个家里打工的。而且是吃过苦的人,忍耐程度很高,吃点苦头也没关系。在她遭遇车祸之后,他从来都没说什么体恤的话,更没有让她休息片刻。或许,不让杨阿姨赔电动车的钱,就已经是他最大的恩赐了吧! 佟童走出厨房,走过苏昌和身边,轻声道:“我以为你会像爱惜一位有才能的员工一样爱惜杨阿姨,我没想到你这么……冷漠,我真的挺失望的。” 苏昌和气得浑身发抖,大喝一声“站住”,但是佟童没听他的,又回到厨房,给杨阿姨打起了下手。杨阿姨很忐忑,小声说道:“就这一点小事,你千万别跟你姥爷起冲突。” 话音刚落,吴海兰已经来了,钱茜茜也来了。很显然,她们母女俩颇费了一番功夫打扮,吴海兰穿了一件佟童看不懂材质的皮草大衣,钱茜茜则穿了一件(佟童同样看不懂材质的)大红色羽绒服,看起来喜庆而又乖巧,是所有长辈都喜欢的打扮。母女俩没有披金戴银,更没有拎满是logo的包,但依然贵气逼人,让人不敢小视。 吴海兰很热情地握住了苏昌和的手:“小姨夫,我又来啦。我来得这么频繁,不会打扰到您吧?” “怎么会?年纪大了,就希望家里热闹些。你们能来,我非常高兴。” 钱茜茜则一把抱住了苏昌和,说道:“姨姥爷,我在学校见过你,这还是我第一次来你家呢。果真跟我妈说的一样,您这房子真是又敞亮又气派,真是什么人就住什么样的房子。” 别说苏昌和了,就连佟童都怔了怔——这还是昨天跟他斗嘴的小妞吗?怎么这么会说话? 苏昌和从来都没有被这样热情地拥抱过,感觉很奇怪。别人家的“隔代亲”,难道就是这样一种感觉?不,他苏昌和并不是钱茜茜的直系亲属,如果是她的爷爷奶奶受到了她这样的拥抱,肯定会更加喜悦、更加感动吧! 苏昌和请她们落了座,佟童端着果盘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吴海兰又站了起来,拉着佟童的手打量了一番:“果然还是人靠衣装,一穿上我买的衣服,又帅了好多!是不是啊,姨夫?” 苏昌和对这些根本就不上心,他甚至不知道佟童穿了一件新衣服。他干咳了两声,说道:“像我嘛,一表人才。” “姨夫,你也真是的,把佟童接到家里这么久了,都不跟我说一声,我小时候多亲他啊!现在你们祖孙相认,真好啊!” 苏昌和听出了她语气中的不满,但他押对了这道题,从容地回答道:“你俩早就相认了,你也没告诉我啊!要是你早点儿告诉我,我老早就把他接回来了。” 吴海兰同样押对了题,丝毫不窘迫,笑道:“如果不是因为茜茜受伤,佟童压根就不会跟我见面,大概是不想给我添麻烦。我呀,要是早知道他活着,哪怕把港城翻个底朝天,也得把他找回来啊!不过,港城终究不是我的地盘,我对这里不熟悉,这才浪费了好多年啊!” 佟童暗暗佩服这两位大佬,客客气气的,但已经过了好几招了。从目前的战况来看,还是吴海兰胜出了吧!毕竟,在“认亲”这件事上,苏昌和本来就不占理。 钱茜茜乖巧地吃着水果,说道:“姨姥爷,我听我妈说,您不仅赚钱特别厉害,对吃的也很有研究。就像这个芒果,我家里也有好多,但就是赶不上您家里的好吃。怪不得,我哥哥跟您住在一起之后,脸上都有肉了呢!” 钱茜茜真了不得,三言两语,就哄得苏昌和很开心。他笑容满面地说道:“这些芒果,是刚刚从四川运过来的,运到我家的时候,正好熟透了,外皮就像桃子一样,黄里透红,特别诱人。你喜欢吃,就多吃点。要是喜欢,我让人往你家发几箱,让你吃个够。” 佟童目瞪口呆,这可是他第一次听说苏昌和主动给别人送东西吃。他又一次做出了反省——恐怕,不是老爷子天生冷漠,而是他还不够招人喜欢。 吴海兰轻轻碰了碰女儿,说道:“不要给姨姥爷添麻烦,也别吃那么多芒果,当心流鼻血。” “我就是要吃!我从来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芒果。就算流鼻血,也得吃过瘾啊!是不是呀,姨姥爷?” 钱茜茜歪着脑袋,笑靥如花,还冲着苏昌和眨了眨眼睛。估计苏昌和从来都没见过这么娇俏可人的小女孩,他居然像被蛊惑一般,不假思索地点点头,宠溺地说道:“尽管吃啊!姨姥爷家里还有很多好吃的,慢慢吃。” 钱茜茜别提多开心了,而佟童则对她有了全新的认识——这个妹妹,确实又白又甜,但一点都不傻。以前只看到她的娇憨可爱,怕只是他的误解吧! 第四卷 第226章 非正常聚餐 因为钱茜茜的到来,冷清的家变得暖意融融,苏昌和一直笑吟吟的,眼神里满是慈爱。那一刹那,佟童居然还有些羡慕小表妹,毕竟,他从来都没有得到过外公那样温柔的凝视。 杨阿姨拖着受伤的手腕,准备了一桌丰盛的午餐。吴海兰眼尖,笑道:“大姐,你好呀。我们应该是第一次见面吧?” 杨阿姨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虽然有些紧张,但不慌不忙地说道:“你好你好,我刚来不久,还不太熟悉,不知道你怎么称呼?” “叫我海兰就行啦——咦,你的手腕怎么发青?是不是肿了?” “没事没事,你们先吃着,汤还没好,我去看看。” 苏昌和并不想提起刚刚发生的那场车祸,他清了清嗓子,刚要掩饰过去,房门却被打开了。众人回头看去,都不同程度地呆住了。 苏昌和率先反应过来,满脸不悦:“谁让你来的?” 来人正是苏子龙,他身旁还站着他的妻儿。他笑吟吟的,大步走过来:“你不是说,今天我妹过来,我这个做哥哥的,应该过来看一眼吧?是吧,兰妹妹?” 一声“兰妹妹”,让吴海兰差点儿呕出来。 不过,她很好地控制住了表情,笑容满面地伸出了手:“哥,你还好吧,咱这多少年没见了?” 苏子龙脸上也带着笑意,而且,他笑得很真诚,丝毫看不出虚情假意。直到瞥见了佟童,他才变了脸:“拜你外甥所赐,差点儿命丧黄泉。” “哎呀,在你面前,佟童毕竟还是个孩子嘛!他不懂事,冒犯了你,你得让着他。”吴海兰笑道:“再说了,这孩子会动手,肯定是你们之间发生了很大的误会。不如就趁着今天,把误会全都解除了吧!” 佟童做梦都没想到,苏子龙居然会大摇大摆地出现在苏家。从苏昌和的反应来看,他应该是很早之前就打过招呼,不让苏子龙踏进这个家门。即便如此,苏子龙还是来了,他图什么呢? 如果不是因为吴海兰在场,佟童还想暴打他一顿。苏子龙看到了他紧攥的拳头,皮笑肉不笑:“你看,还解除误会呢,他还是铆足了劲儿想揍我啊!” “我揍你?跟你的杀人罪比起来……” “佟童!”苏昌和一声大喝,成功喝住了佟童。老爷子一发威,整个别墅都要抖三抖。“我说了好几遍了,出气了,就不要再放肆了。尤其是在我家,你别让我难堪!” 虽然不服气,但佟童的拳头不由自主地松开了。 苏子龙恨死了佟童,但是他表现得非常克制,而且非常有风度。他跟吴海兰说道:“你说得对,对小辈嘛,咱们得有耐心,得慢慢感化他们。” 感化你b…… 佟童刚想骂出口,顾忌到外公,又只好偃旗息鼓。吴海兰也给他使了一个眼色,让他别冲动。紧接着,她就去逗孟星云怀中的孩子了。吴海兰拍着手,吸引孩子的注意力:“哎呀,小宝宝长得真俊呐,你该叫我姥姥吧?不知不觉,我都到了这个岁数了。” “你是他姑姑。” …… 空气沉寂了几秒钟,吴海兰又拍着手大笑起来:“哎呀,姨夫你早点儿提醒我就好了。都怪弟妹——啊,不是,都怪嫂子太年轻了,我把辈分都搞错了。来来来,姑姑抱抱。” 吴海兰接过孩子,孟星云才拢了拢头发,不自然地说道:“你叫我星云就好。” “这多不好意思,年纪再小,但辈分不能乱啊。” “我说了,叫我星云就行了。” 孟星云的语气硬邦邦的,透着一股不耐烦,她几乎将“不友好”三个字写在了脸上。 吴海兰没想到这个小姑娘会这么无礼,但是她大度地笑了笑,说道:“哎呀,你不知道,我上了岁数,你跟我说点儿什么事,得说好几遍,我才能往脑子里去。我自己都郁闷死了,我怎么变成这样了呢?真对不起啊,看在我年纪大的份上,不要往心里去哈。” 吴海兰嘴上在道歉,实际上在打孟星云的脸。孟星云嘴角抽动了几下,挤出了一个古怪的微笑。 那也是佟童第一次见到那个小他二十几岁的小表弟,他挺喜欢小孩子的,但是对那个孩子,他完全没有任何好感。不喜欢也就罢了,他居然觉得那小孩子有毛病。 真的,那小孩子也有一岁了,但是眼神呆呆的,口水止不住地流。佟童经历了果果的成长,像果果这么大的时候,非常认生,佟童花了很大力气才跟她亲近了起来。这个小孩子却好像满不在乎的样子,他压根就不管谁抱着他。也或者说,他好像对整个世界都不怎么在意。 刚开始,佟童以为他有毛病,那只是自己的偏见,但是那孩子越看问题越大。他不禁替小孩子紧张了起来——不会吧?他不会真是自闭症吧? 吴海兰应该也发现了他的异常,但是她没有点破,而是夸赞道:“这孩子真乖,一点都不哭闹,也不认生。我记得,佟童小时候就这样呢。” 佟童小时候被误诊过自闭症,难道吴海兰是在变相地提醒他们? 不过孩子还这么小,说什么都为时过早。吴海兰还在夸着,目光扫过众人:“咦,这小子长得像……像……” 说了半天,也没说出来像谁。的确,苏子龙浓眉大眼,年轻时是港城有名的帅哥,老了也风度翩翩,一表人才;孟星云的长相也很出众,学生时期就是港城有名的小网红。就算这孩子只遗传他们一点点优点,也足够长成一个漂亮的婴儿了。但是,这个小孩子小眼睛,塌鼻梁,头发稀疏,一点儿小帅哥的影子都看不到。 佟童不停地提醒自己,不要对一个小宝宝抱有那么大的恶意,不要以外表去评价他。即便如此,他依然觉得非常奇怪。怎么可能呢,这个孩子一点都不像他们。 估计吴海兰也懵了,她起了个头,不知道怎么圆下去。情急之下,只好胡乱说道:“就这个大脑门,真像小姨夫,一看就是个聪明的孩子。” 苏昌和尴尬地笑了笑,并没有接话茬。 几分钟过去了,他们也落座了,杨阿姨端着好几碗汤走了出来。她笑意盈盈,让众人避让,以免烫到他们。当她把托盘放在桌子上之后,她抬起头,顿时愣住了。 苏子龙也愣了一下,似乎是低声骂了一句“妈的”,然后抬起头,说道:“真他妈 的巧。” 苏昌和问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杨阿姨说道:“他,就是他撞的我。” 苏昌和将头转向儿子,严肃地问道:“真的?” “我刚才进工作室有点儿事,但是我开得不快,明明是她骑得太快了……” “撞了人,你还有理了?!” 苏昌和刚才还在家里骂过,这世界上有很多流氓无赖,等等等等……骂了半天,原来是骂他的儿子。他的脸生疼,又感到庆幸——幸亏那时吴海兰母女俩还没有来,要不那该多尴尬。 苏昌和一激动,声音便高了起来:“你还不赶紧给人家赔罪?” 苏子龙是瞧不起杨阿姨这种“下人”的,但是迫于父亲的威严,他便立刻站了起来,规规矩矩地跟杨阿姨鞠躬:“是我眼瞎,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我罪该万死。” …… 这要让人怎么接下去? 杨阿姨嗫嚅着,苏子龙却疑心她没有原谅自己的意思,又诚恳地问道:“您伤到哪里了?” “啊……那个,不要紧,就是手腕受了点儿伤……” 苏子龙立刻抓起了饭桌上的碗筷盒,冲着自己的左手腕狠狠地砸了过去。吴海兰吓了一跳,急忙拦住了他:“你这是要做什么?” 苏子龙双眼通红,笑容狰狞:“当然是打断自己的手腕,向她赔罪咯!” …… 吴海兰目瞪口呆——这表哥都五十多岁了,怎么性格还这么极端? 苏昌和冷眼瞅着他,声音也很冷:“再胡闹,就从家里滚出去。” 苏子龙一愣,又冲父亲鞠起了躬:“对不起了,又让您失望了……” “坐下!!!” 苏昌和一声大喝,苏子龙才有所收敛,不再发疯了。佟童一直冷眼旁观,他没学过心理学,不知该如何分析苏子龙的这些反常行为。但是,他自残,并不代表着他道歉,他只是想用这种方式逼迫对方偃旗息鼓罢了。 苏昌和闭上眼睛,说道:“阿姨的手伤了,你不光要道歉,还得把钱赔给人家。” 苏子龙欲言又止,孟星河轻声插嘴道:“刚买了车,这个月生活费还没有着落呢……” “你闭嘴!”苏子龙粗暴地制止了妻子,又陪着笑说道:“当然,这个钱我肯定会赔的。就算节衣缩食,不给我儿子喝奶粉,我也要赔的。” …… 苏昌和咳嗽了几声,佟童知道,他一定是气到了极点。也是,自从进家门之后,苏子龙的表现就没正常过,一举一动都是“丢人现眼”的典范。 大概是够不到桌子上的好吃的,苏子龙的儿子烦躁地“啊啊”大叫,身体扭来扭曲。孟星云弄不住他,十分疲惫,耐心全都消失殆尽,冲着儿子大吼了起来:“你到底要做什么?你要我怎么办?啊?!” 一般孩子早就吓哭了,但是这个小孩却对母亲的咆哮置若罔闻,依旧执着地够着桌子上的东西。 孟星云又冲丈夫发起了火:“我早就说了,把他留在家里,你非得带着他!你过来弄他,我不管了!” 眼看一场冲突又在所难免,杨阿姨急忙飞奔过来,抱住了孩子,说道:“带着孩子,大人就别想吃顿好饭。你们吃着,我带他去沙发那边玩一会儿——来,小宝宝,跟奶奶去玩儿吧!” 第四卷 第227章 “奸商” 桌子是长方形的,苏昌和独坐在较短的那一端,其他人分坐在他两侧。佟童对面就是苏子龙,他俩像是在法庭上对峙的双方,而苏昌和就是威严的法官。佟童和苏子龙都想撕了对方,但是在法官面前,又不敢放肆。 苏子龙的到来,打乱了吴海兰的计划,她不停地琢磨新的对策,渐渐地,她觉得苏子龙在场甚至会更有利一些。于是她仰起头来,神清气爽,露出了一抹胸有成竹的微笑。 苏昌和问了问吴海兰的家人,说了几句家常话,餐桌上便沉默了。为了不让气氛太沉闷,吴海兰主动说道:“姨夫,你真是太有眼光了,怎么找到了这么好的阿姨呢?做的菜真是太好吃了,我都想把她带走了。” 苏昌和有几分得意:“人生多苦啊,但是吃口好吃的,就会暂时跟人生和解。我吧,没有别的爱好,只在吃上面下功夫。我雇保姆的一个重要条件,就是做饭得好吃。” 杨阿姨正在逗孩子玩,似乎没有听到客人对她的夸奖。她当过育儿嫂,带过好几个孩子,按理说应该游刃有余。但是佟童看了她一眼,发现她满脸困惑——因为无论她说什么,那个孩子都不搭理她。孩子的眼里仿佛只有充电线,他只对充电线感兴趣。 孟星云安静地吃着,她一点都不在乎孩子,自始至终都没有看过一眼。苏子龙也差不多,好像那个孩子不是他的。之前,佟童对这个孩子充满了疑惑——为什么苏昌和一提到他就生气?他以为那孩子不是苏子龙的,是孟星云跟别人生的。万万没想到,这个孩子居然有自闭症的倾向。 苏昌和一生骄傲,所有跟他有关的人或物,他都希望是能“拿的出手”的。但是,他的儿子不成器,孙子又有异常,他大概恨死这糟糕的命运了。当年,佟童只是他的外孙,被误诊成自闭症,苏昌和都觉得没脸见人。现在亲孙子这样,他不得好好掖着藏着? 一切疑问迎刃而解。苏昌和并不希望他的孙子出现在别人面前,苏子龙不会不知道他的心思,但他偏偏带着有病的儿子过来了。此人果真天生反骨,就要跟他老子对着干。 “你们真好,家里都有保姆。”说话的是孟星云,即便主动说话,她也十分高冷:“我们家没有保姆,所以,无论走到哪里,都得带着俊俊。” 苏昌和夹着菜,看都不看她一眼:“你们家的阿姨又辞职了?” “这次是因为她受不了俊俊……”孟星河辩解道:“她说,养这个孩子太难了……” “上上任保姆,因为你怀孕,心情不好,被你给撵走了;上任保姆,你嫌她月子餐做的不好吃——还是不会给你做减肥餐来着——也被你辞退了。这一任保姆,主动辞职了?” 这些琐事,苏昌和居然全都记得。孟星河脸上阴晴不定,但是没有反驳公公的话。苏昌和擦了擦嘴,说道:“星河,你也应该想想你自身的问题。” 孟星河脸色惨白,乖乖认错:“好的,爸,我会好好想想的。” 苏昌和叹了口气:“俊俊这个孩子,你们还是得多上点儿心。” “我倒是想带他去国外,但是那就意味着要花很多钱。”苏子龙大大咧咧地说道:“爸,为了陪伴俊俊,我这几个月都没工作,陪着他跑医院,做康复治疗。所以……” “所以,你又要要钱,是吗?” 苏子龙大气不敢出,默默点头:“反正,没有钱,就只能这样拖着。” 真是丢人现眼! 别说苏昌和了,就连佟童都明白苏子龙携家带口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了——家里有客人,当着客人的面要钱,老父亲不好意思拒绝吧? 佟童想不明白,这个舅舅有酒吧,有好几家公司,怎么会落魄到这种地步? 不过,他过得很不好,佟童却很开心。 吴海兰给女儿剥好了虾,很自然地说道:“哥是不是又投资什么项目了?哎呀,要是有好项目,别光顾着自己发财,也让我沾沾光啊!” 苏子龙说道:“你如今发达了,还能看得起我这个哥哥?要说发财,我可赶不上你。” “我赚的都是小钱,没法跟你们比。如果哥手头紧,我倒是可以借你一点,缓你燃眉之急。不过,以后有好事,可得想着我啊!” 苏昌和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还有我呢,有我这个当爸的在,还不至于饿着他。话说,海兰,你频繁来港城,是不是在这里投钱了?” 机会来了。 吴海兰笑容可掬,不急不缓地说道:“我吧,没什么大能耐,也不会搞投资。赚了一点钱,就想买房。这次来港城也不例外,茜茜明年还要回来上学,不想住宿舍,租房子又有风险,我就在她学校附近买了一套房子,让她上学期间住着。” 苏昌和又问道:“是在哪个小区买的?” “我不太了解港城的楼市,别人推荐了南山城市花园,我就在那里买了一套。” 苏子龙插嘴道:“全款?” “哎呀,我买的是两室一厅的小户型,也就是八十多平米。所以,这点钱我还是出得起的。” 吴海兰尽量说得谦虚一些,但苏子龙还是变了脸色——他应该是在嫉妒。毕竟,凭他目前的财力,他是无法在那样的高档小区买房的。 苏昌和心里也不是滋味,他对吴海兰表示了祝贺,又问道:“这次来港城,只为了给茜茜买房?” 机会一步步走来,吴海兰越发激动,但她沉得住气。她缓慢地搅动着排骨汤,故意卖起了关子:“除了买房,我还能做什么呢?” 苏子龙内心更不是滋味了,他迫不及待地追问道:“你是不是看中了发财的项目,又不肯告诉我们?” “没有。”吴海兰继续卖关子:“我说了,我就是来买房子的。” 苏昌和问道:“就是普通的商品房?” 吴海兰不擅长撒谎,便露出了为难的神色,忸怩地说道:“也不全是……还买了几个商铺……” 苏子龙一下子来了精神:“在哪儿买的?” “在老城区那里,吉祥路附近,那里不正在改造老城区嘛!”吴海兰揉搓着刚做好的指甲,压低嗓音说道:“我看好了几家商铺,让一个朋友带着买的。” 商铺可不便宜,而且吴海兰将重音落在“几个”上面,看起来低调,实际上却是在炫耀。看到吴家老大这么有出息,苏昌和心里更酸了,他问道:“你买得多,过户费也交了不少吧?” 吴海兰更忸怩了,搪塞道:“也还好吧……” 正在埋头吃饭的钱茜茜突然抬起头来,插嘴道:“不多!因为我妈跟那个朋友弄了一个公司。” “小孩子,别乱插嘴。”吴海兰嗔怪着,瞪了女儿一眼。其实她很感谢女儿的神助攻,但是该演的戏还是得演下去。 钱茜茜何等机智,她早就知道了妈妈的心思。就好像球场上配合默契的球员,妈妈的眼神往哪里一扫,她就知道该往哪里跑动。她扯下一块纸巾,擦了擦手,假装很鄙视妈妈:“姥爷,我妈妈说,成立一家公司,就能避税。说是家文化公司,但我妈压根就没管过。你说说,商人是不是都这么狡诈?” 苏昌和干笑了两声,不置可否。能在港城买商铺,又能通过开公司来避税,看来,吴海兰不仅有做生意的头脑,她更能找到“有价值”的人,助自己一臂之力。 佟童替姨妈辩解道:“要赚钱,肯定就要付出一些代价。你呀,只是听大人说了一两句,就觉得赚钱好像那么容易一样。其实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你妈妈为此付出的努力,你根本就不知道。” 吴海兰感动地点了点头,钱茜茜说道:“好好,我承认我是道听途说,可能我妈的文化公司还在正常运转着。我就特别佩服我妈,不管走到哪里,都能有明白人领着做生意。” 这一点也是苏子龙羡慕的,他说道:“我就说嘛,兰妹妹虽然不是港城人,但混得比我这个港城人都熟。怪不得,那是因为遇到了贵人啊!” 这话让吴海兰心里很不舒服,就好像她所有的成功都归功于“贵人”,她自己都没有付出什么努力。这种程度的攻击,对她来说倒无所谓,但钱茜茜却说道:“舅舅,我妈妈工作起来很拼命的,就跟你一样。你也取得了不少成就,难道,那都是因为姨姥爷的关系?我看未必,你肯定也特别拼命。” 有其母必有其女,钱茜茜这张嘴也不饶人。苏子龙干笑了两声:“这倒也是。不过,你妈妈手里的资源确实让人羡慕。咱都是亲戚,有什么好机会,大家一起发财嘛!你妈妈一向大气,可不是藏着掖着的那种性格。” 苏子龙一步步上钩了,吴海兰微微一笑,说道:“其实,我买了房子,最近手头也有点儿紧,正想找个合伙人。不过,你们都是做几个亿的大生意的,我这种小打小闹,你们未必能看在眼里。” 苏子龙说道:“勿以钱少而不赚,财富都是一点一滴累积起来的。” “既然这样,那我就跟你们说说?”吴海兰压低嗓音,说道:“实不相瞒,我一个朋友给我介绍了一个厂房,我俩合伙买。对方急着出手,不贵,也就200万吧。我想买下来,但是手头没那么多现金了。我也挺着急的,但是跟别人借钱吧,又太没面子了。人家会说,我想赚钱想疯了;也可能有人说,吴海兰也就看起来风光,实际上是个穷光蛋……所以,我这两天就在犹豫,要不就不买了。但是放弃的话,就相当于放弃了往后的大好利润……想想就心疼。” 苏昌和问道:“厂房在哪里?” “啊~在港城郊区,那里交通很便利,还有几个很大的物流中心。等等,我这里有照片,你们可以看看。” 苏昌和点了点头:“这种厂房,200万的确不贵,值得买。” 他们几个在讨论着,佟童和钱茜茜不太懂,但是听得出来,他们几个对那里的地段都很满意。尤其是苏子龙,眼神里的贪婪遮都遮不住。佟童为姨妈捏了一把汗,但是想起姨妈前天说的话,他又觉得心安。 “佟童,我以后会经常来港城,甚至常住在这里。你那个舅舅,我非弄死他不可。” 第四卷 第228章 回老家的收获 尽管并不认为自己成了“苏家人”,但既然居住在了这里,佟童还是有一点主人的意识。吃完了那顿让人极不舒服的午饭,佟童充满歉意地跟吴海兰说道:“姨,本来想让你来好好吃顿饭的,没想到闹成了这个样子,真是对不起啊。” “没事没事。这个家里乱成这样,每个人都有责任,但这些人里面,不包括你。”吴海兰拍了拍佟童:“更何况,你姥爷家里一团糟,这是他的报应。” “说实在的,他遭报应了,我的心情很微妙。”佟童说道:“以前我真的很希望做过坏事的人受到惩罚,但是亲眼目睹了他们受到惩罚的样子,又觉得他们当初何必做那些坏事……我只是不理解他们做坏事的心理,并不是同情他们。” “唉,你姥爷穷苦人家出身,走到这一步非常不易。他从小也没得到过什么关爱,所以也不会去关心别人。两个孩子,优秀的那个他不待见,不优秀的这个又被他给宠坏了。他也遭到报应了,你也别太耿耿于怀了。” “我知道,姨,我的心胸没有那么狭窄。与其恨他,还不如过好我自己的日子。” “嗯,你读过那么多书,是个通透的好孩子。” 吴海兰从某种程度上原谅了苏昌和,不跟他计较,但是对于苏子龙,她这辈子都无法原谅。尤其是听说苏子龙想杀死苏子珊之后,她气得想当场杀死苏子龙。但是苏子珊还有可能活着,这让吴海兰无比振奋。跟佟童一样,往后余生,她都会不遗余力地追查好姐妹的下落。 “姨,你跟苏子龙说了那么多,不怕他报复你吗?比如,查你的公司,抢你的生意……这些事情,他绝对干得出来。” 吴海兰低头笑了笑:“放心吧,别听茜茜胡言乱语,我可以跟你保证,我做的每一件事,都经得起查。至于苏子龙……鱼饵我已经放好了,至于他上不上钩,那就只能等了。” “姨,我现在能做什么呢?” “你呀,就干好你的本职工作,把‘刺芒’给办好了,其他的,什么都不要做——不过,我很好奇,做到现在,‘刺芒’已经很成功了,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想起被苏子龙给毁掉的读书会,佟童心里还憋着一股气。他便如实说道:“我特别想把读书会给办起来。” “这样啊……”吴海兰略一沉吟,说道:“我虽然不爱读书,但是跟着你妈妈混了那么多年,还是稍微知道一些的。读书会嘛,在书店里面办最有氛围。你在学校里面办,说实在的,我是觉得不太妥当的。” 佟童惭愧地低下了头:“是我的想法太短浅了。” “你想跟别人一起读书,这个出发点是好的。你能保证你看的都是好书,说的全是好话,别人呢?你能保证他们的思想跟你一样吗?佟童,你年纪还小,你不知道,读书写文章是很容易出岔子的。还好你的读书会现在不办了,否则,我也不会让你办下去的。” 这一番话,孙吉祥说过,苏昌和也说过。看来别人都看出了不妥,只有他还觉得委屈。佟童越想越惭愧:“亏我还干过一段时间的公务员,连这点觉悟都没有,太失败了。这么说,我还得感谢苏子龙,他歪打正着,救了我。” “你当公务员才当了几个月啊?你年纪也不大,进入这个行业的时间也不长。人嘛,总是在不断犯错的过程中成长起来的。” “姨,我知道了,以后肯定会更加谨慎的。我还得好好工作,争取早日开个‘刺芒’书店,堂堂正正地办我的读书会。” “不错,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姨妈帮你。” 说这些的时候,他俩正在酒店里吃自助餐,因为中午没吃饱,佟童要借这个机会给吃回来。钱茜茜戴着耳机看视频,不时地发出一阵诡异的笑声,对他俩的谈话丝毫不关心。吴海兰拿这个女儿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只能跟佟童诉苦:“整天就这样,吃饭看,上厕所看,在这样的场合还看……” 钱茜茜摘下耳机,不服气地说道:“这样的场合怎么了?只有你,还有我哥,还有外人吗?” 吴海兰举手投降:“好好好,别吼了,行不行?公众场合,要保持安静,ok?” 钱茜茜却不满地说道:“去那个什么姥爷家做客,我都快郁闷死了。那个老人怎么比我爸还无趣啊?家里死气沉沉的,家庭关系也一团糟,我都不敢乱说话,除了吃了一顿好饭,其他的都好烦。好不容易自由了,还不允许我看视频?” “我都说了,你有理,我不管你。” 佟童又帮钱茜茜说道:“茜茜看视频也是一种学习,我听说,她在一些视频网站上有不少粉丝,零零星星赚了一些钱。她有这方面的天赋,就让她做下去吧!” 吴海兰苦笑道:“你们生在了一个好时代,我在你们这个年纪,只知道做生意能赚大钱。现如今,你办了个公众号,茜茜拍视频,这些方式也能赚钱……我连想都不敢想。我现在已经老了,你们说的话,做的事,我都理解不了了。不过,只要你们做的是正当营生,我就会支持你们。” 佟童急忙踢了钱茜茜一脚:“姨妈已经这样表态了,你还不赶紧表示感谢。” “我妈最好,这个我一直都知道。虽然有时候我生她的气,但是我还是觉得我妈是最好的。” 吴海兰心满意足,笑靥如花。来港城两天,她已经开了三次视频会议了,手机更是叮叮当当响个不停。即便如此,在回家之前,她还想去一个地方。 “我想去看看花姨,我应该好好谢谢她。” 佟童欣然应允,上次去了一趟花奶奶的老家,开着导航完全能找得到。车子离开城市,逐渐走向乡村。吴海兰看着窗外的景色,感慨道:“跟我小时候生活过的环境相比,确实变了好多。要是真让我找,我未必找得到。” 钱茜茜要跟老同学叙旧,没有跟着一起来。吴海兰说,她从小娇生惯养,从来都没有到过乡下地方,更没有到过这样偏僻的乡村,她肯定不习惯。再说,她刚刚痊愈,也不适合在这种路上颠簸太久。她没来正好,省得她唠叨一路。 想起花奶奶,吴海兰有些担心:“话说,花姨在城市里住了那么久,又回到了乡下,她还能过得惯吗?” 佟童答道:“上次看到她,感觉老人家生活得挺好的,精神头也很好。她的心很宽,也能吃得了苦,这样的人,在哪里生活都不会差。” 颠簸了三个小时,总算到了老人家生活的村庄里。趁着佟童叫门的工夫,吴海兰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又拿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她已经很久都没有见过这样的蓝天白云了。 花奶奶打开门,一看见佟童,立刻高兴地拉起了他的手。佟童还担心老人家被苏子龙报复,忐忑了很长时间,此时才放下心来。花奶奶热切地问了一大堆,又要为他做饭,佟童指了指身后,说道:“奶奶,我还带了一个人过来。” 吴海兰凑过来,笑道:“大姨,你仔细看看,你还认得我吗?” 花奶奶这才注意到吴海兰,但是眯起眼睛看了半天,还是摇了摇头。看着花奶奶苍老的容颜,吴海兰突然涌起一股伤感:“大姨,我是桂芳家的老大呀!” 花奶奶年纪大了,听到“桂芳”的名字,又在脑海里搜索了一番,这才热泪盈眶:“哎呀,我都多少年没看到你妈妈了!她还好吧?你怎么来啦?” 吴海兰热切地握着她的手,一一回答了她的问题。花奶奶有点糊涂了,待吴海兰坐下,她又问了一遍:“你妈妈还好吧?现在还在林市吧?” …… 吴海兰一点都没有不耐烦,依旧笑容满面,大声答道:“挺好的!跟我爸都挺好的!不过年纪大了,不好出远门,要不也能回老家看看。” “好好,挺好。” 佟童把大包小包的东西全都搬了进来,花奶奶说什么也不肯收,让佟童提回车上去。吴海兰拦住了她,说道:“花姨,想起你为子珊做的那些事,我就算给你再多钱、再多东西,也表达不了我对您的感激。您就收下吧,这样我心里也好受一些。” 一听到“苏子珊”,花奶奶又没了力气,坐下来唉声叹气。“子珊命不好,不过,有这么好的儿子,又有你这么好的姐姐,她在九泉之下也可以瞑目了。” 花奶奶尚且不知道,苏子珊还有可能活着,二人也没有说出来,以免老人家空欢喜一场。吴海兰此行也不是寻找什么线索,就是单纯来看望老人家的,她陪着老人家说了很多老家的往事,佟童就很乖巧地在一旁听着。 吴海兰不想给老人添麻烦,借口公司有事,说什么也不肯在家里吃饭。花奶奶拗不过她,只能拼命往她车上塞了一箩筐鸡蛋。这是老人家的一片心意,吴海兰没有推辞,欣然收下。佟童拥抱了花奶奶,跟她约好下次再来,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一卷钱塞到了老人口袋里。 车缓缓开动,佟童从后视镜中看到,花奶奶在拼命地追赶他们。他急忙停了车,吴海兰却说道:“别停,她是不是发现了你塞给她的钱,才这样追上来了!” “不行,她年纪这么大了,万一摔一跤……” 佟童不由分说地下了车,花奶奶追上来,气喘吁吁地说道:“我……我记性不好了,这个……这个我怕忘了,一直带在身上,想给你来着。可是一见到你,一高兴,又忘了给你。” 还好,花奶奶没有发现那卷钱,她不是来还钱的。她递给佟童的是一张泛黄的纸,上面写着几个人名,数字,还有电话号码。 佟童疑惑地问道:“这是什么?” “你妈妈借过人家的钱。”花奶奶解释道:“她叮嘱我好几遍,千万别把这张纸给弄丢了,她要把钱还给人家。她走了之后,我给她收拾遗物,没想到把这张纸给装进口袋里,带回家来了。二十多年啦,这些人不一定能找得到。但这是你妈妈的东西,你还是拿走吧!” 第四卷 第229章 电视剧里演的 花奶奶一生善良正直,信守承诺,也只有她这样的人,才能将这张不起眼的纸保存到现在。佟童的感动无需多言,他将那张纸收了起来。原本他以为花奶奶只是为了给他留个念想,没想到,花奶奶四下望了一圈,压低嗓音说道:“你妈妈说,你爸也死得蹊跷,可是她当时太伤心了,都没顾得上计较。这些人,都是你爸妈的老朋友,你该问还是问问,说不定能找到什么线索呢。” 佟童千恩万谢,拥抱了花奶奶:“奶奶,谢谢你。等下次……我带着妈妈一起来看你。” 花奶奶没有想多,毕竟,他妈妈的骨灰也可以看做是他的“妈妈”。她依依不舍地跟佟童告别:“好,我等着那一天。” 吴海兰和钱茜茜走了,苏昌和的别墅又变得冷冷清清的。佟童回到家后,苏昌和跟他说道:“明天你穿上一身正式点的衣服,我要去趟总部。” “去干吗?我可以被曝光了?不必躲躲藏藏了?” “让你准备什么,你准备就好了,其他的不要多问。” 佟童却不满地说道:“正式点的衣服?你不应该给我准备好吗?你买回来,放在我面前,跟我说,明天穿上这一身,跟我去趟总部。这才是霸道总裁的做法……你瞪我干嘛?电视剧里不都是这么演的吗?” 苏昌和依旧瞪着佟童,然后拿起手机,操作了一番,说道:“给你转了五千,买身新衣服去吧。” 从花奶奶家回来,又送吴海兰母女去高铁站,佟童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六点了。要说逛街,倒也不是不可能,但是他却站在原地没有动弹:“你这么大方?给我五千块钱买衣服?” “把你带出去,你就是我的一张脸,别让我丢脸,五千也没有多贵。下次找人带着你,去做几件高定西装。” “那倒不必了,做好了,我也没机会穿啊!” 苏昌和吹胡子瞪眼:“我说什么,你做什么,别再让我一个劲儿重复,浪费时间。” 除了在吃上面讲究,苏昌和在其他方面都挺节俭的。斥五千“巨资”给外孙买衣服,这的确出乎佟童的意料。其实吴海兰给佟童买了几件价格不菲的衣服,他不用买也行。但是苏昌和又叮嘱道:“买完衣服,把发票给我。” 如果花不到五千,他还要把钱收回去? 佟童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抠,一赌气便离开了家门,去了附近的大商场。再次回到家的时候,苏昌和在书房里,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压根没发现佟童回来了。佟童敲了敲房门,他才抬起头,问道:“买完了?” “嗯,买了一身西装,又买了一双鞋,正好花了4999” …… 佟童本以为姥爷又会气得“哼”一声,没想到老爷子又盯着电脑,说道:“勤俭节约,不错,还剩下一块钱,买糖吃吧。” …… “……那就谢谢姥爷了。我累了,看会儿书准备睡觉了。” 佟童默默地退了出来,在姥爷房间打好了地铺。他拿出了那张记账的纸,看了半天,也没想到先联系谁,索性先看会儿书静一静。他看到将近半夜,实在太困了,就睡着了。他不知道外公是几点睡的,但是肯定不会早于半夜十二点。 于是,第二天一早,他揉着惺忪的眼睛,跟外公说道:“早睡早起才能保持健康,尤其是你这样的癌症患者。” “电视剧里这样演的?” “……” 真是猝不及防,又被堵了一次。 佟童无奈叹气:“这是常识。” “常识多了去了,也不见得人人都能遵守。”苏昌和笑道:“在健康和事业之间,我选择了后者而已。我觉得这样有意义,所以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佟童举手投降:“我说不过你,你开心就好。” “早上别吃太多,饭后一定刷好牙,把头发收拾整齐,脸也要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苏昌和顿了顿,又叮嘱道:“如果有男式香水,可以少喷一些。千万别用力过猛,一点点就足够了。” 看来老头对他的亮相还是很在意的,被他这样一说,佟童不免有些紧张起来。但是他偏偏要跟外公拗一下子,他整理着被子,漫不经心地说道:“我就是个干苦力的命,又出身穷苦人家,哪儿会打扮自己啊……” 他把被子叠好,一转身,才发现外公早已经走出去了。他碎碎念了半天,全都念给了空气。 早餐只有牛奶麦片和鸡蛋,苏昌和已经吃过了,杨阿姨偷偷告诉佟童:“你姥爷昨晚嘱咐过了,早饭不要吃味道特别大的,免得有口气。没办法,我只好准备这些了。” 要说苏昌和心细如发,他却不知道怎么关心佟童;要说他不拘小节,但他偏偏连这些细枝末节都能想到。 “杨阿姨,谢谢你了。你的手腕好了吗?” 杨阿姨很感动:“嗯,差不多好利索了。多亏你还记着。” “今天我和姥爷都不在家,你可以在家好好歇着。”佟童笑容灿烂:“等手腕好了,再给我们做好吃的。” 佟童说完之后,便洗漱打扮去了。其实他挺忐忑的,姥爷没有跟他透露任何消息,他也不知道今天要面对的都是什么人,要做什么准备。他收拾妥当之后,片刻不敢耽误,急急忙忙下楼。又想起老头儿经常批评他“慌里慌张”,他便深呼吸了几口,重新调整了脚步。 正在打扫卫生的杨阿姨抬起头,瞬间就看呆了。苏昌和坐在面向楼梯的那侧沙发上,也从书本里抬起头来,静静地看着佟童下楼。 佟童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选择了一条深蓝色的条纹领带,一件大衣随意地搭在手上。他留着比板寸长一些的发型,脸上没有一丝杂乱的胡须,整个人清清爽爽,气质非凡。 杨阿姨停下了手里的活计,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帮他把领带整理了一番。佟童羞赧地说道:“我的领带是不是打得很差劲?我是跟着视频里学的。” “不是,挺好的。我刚给我儿子打过,还没忘记怎么打。这样一整理,就更好看了。”杨阿姨温柔地注视着他,说道:“平时倒没怎么觉出来,你这样一打扮,真像贵公子一样。” “啊……过奖了。我很久都没这么穿过了,真是挺别扭的。” “好了。”苏昌和咳嗽了两声,说道:“穿好了就走吧,司机在外面等了半天了。” 外公一催促,佟童又差点儿慌张。苏昌和的状态不算好,并没有一下子就从沙发上坐起来。佟童担忧地扶住了他,苏昌和却甩开他,拄起了拐杖。即便不舒服,他也不想把脆弱的一面暴露在别人面前。 那是佟童第一次看到外公的座驾,红的logo非常显眼,整个车身的线条极为流畅,亮到反光,透着一股浓浓的高级感。见佟童呆呆的,苏昌和问道:“怎么了?没见过这么好的车?” “那倒不至于。”佟童嫌弃地说道:“你也太小看我了,我活到这么大,没吃过猪肉,总不至于没见过猪跑。只是我没想到,我以为董事长坐的车都是劳斯莱斯或者宾利。” “电视剧里这么演的?” …… 佟童对着天空哈了好几口气,才平静了下来:“行行行,你说得对,我没见识,我所有的理解都是从电视剧上得来的,你满意了?” 苏昌和狡黠地笑了笑,钻进了车里。直到车开了,他脸上的笑容也没有消失。在佟童看来,那抹微笑,好像也可以解释为慈爱。 想起刚才佟童说过的话,苏昌和说道:“我们国产的高级轿车,不比外国产的差。对我们自己国家的制造业,你要有信心。” “我知道了,我会去了解的。”佟童说道:“对你们来说,这个品牌的轿车是其他品牌无法取代的。” 坐在高级轿车里,难免还是有些局促的。苏昌和问道:“怎么,坐这样的车,你的腿还是伸不开?” “那倒不是,没见识过嘛,就不允许我紧张?” “以后会习惯的。” 苏昌和淡淡地说完,便看起了手机。佟童鼓起勇气追问道:“你什么意思?” “就是你理解的意思。” 老爷子继续打太极。佟童很郁闷,问道:“不会吧?以后你的集团有什么事,你都会带着我?” “你这么理解,那我就是这个意思。” “……你这是在培养我?” 老爷子滑动着手机页面,看也不看他:“你也可以这样想。” “我……不至于吧,苏昌和先生,你以后真想把昌和交给我?” “这个嘛,我还没想好,得看你表现。” “……”跟这老头说话真是费劲,不过佟童却感到压力山大。他不解地问道:“为什么啊?你有儿子,你培养他不更好么?别忘了,我身上还流淌着你仇人的血液呢。” “可你身上还流着一半苏家的血,现在,我更看重这个。”苏昌和叹了口气,说道:“前天你也看到你舅舅是什么样子了。” “那还不是你培养的。” 苏昌和一点都不生气,说道:“你也别得意。你跟他相安无事,不还是我在中间起作用?” “这个我倒是猜到了。” 苏昌和挑了挑眉:“哦?” “就你儿子那个睚眦必报的性格,如果不是你做了某些工作,他早就神不知鬼不觉地弄死我了。我猜,你应该是警告过他,如果我出什么意外,你的财产他一分都得不到。是不是?” 苏昌和赞许地说道:“不愧是我外孙,猜得差不多,只不过我威胁得更狠一些。如果你出什么意外,我会让他活不下去。” 佟童微微有些感动,问道:“可是你不怕他威胁你?不怕你的名声扫地,被迫退出昌和?” “现在倒不太怕了。” 说到这里,苏昌和抬头看了佟童一眼。佟童微微吃了一惊,那眼神中分明写着——不是还有你吗? 第四卷 第230章 公开亮相(上) 苏昌和的座驾后面还跟着一辆车,根据从电视剧上得来的经验,佟童初步判断那三四个人应该都是苏昌和的心腹。按理说,他们应该跟苏昌和坐同一辆车,跟他说一下今天的日程安排,但是苏昌和没有让他们同乘。从座位来判断,佟童觉得自己的地位陡然上升,心中又多了几分忐忑。 窗外是一幅寒冬景象,就连阳光都像被锐化了一样,带着一股清冽之气。路上行人都捂得严严实实,干枯的树枝在寒风里来回摇摆。不过,在这样冷清的氛围中,一抹亮眼的红色格外醒目。 佟童喃喃自语:“那些小旗子,都是什么时候挂上去的?” “大概一个星期前?” “哦……”佟童猛地一抬头:“你怎么知道?你又没出过门。” “因为那是我安排的。” 佟童眨眨眼睛,很快便接受了这个事实。苏昌和却生怕他不理解,又说道:“庆祝昌和集团成立20周年。” 佟童这才明白今天要参加什么活动。也奇了怪了,跟苏昌和在同一屋檐下住了这么多天,他怎么对这个活动一无所知呢?苏昌和看穿了他的心思,不满地说道:“是不是很惊讶?这说明,你对昌和毫不关心,对我也不关心,我和昌和的一举一动,你都视而不见。” …… 佟童反问道:“我应该关心吗?” “这个比你的文学事业更有意义,实业是可以强国的。” “才不是,只要能创造社会价值的,都是有意义的。” 苏昌和微微颔首:“好吧,你说得也有道理。” 老头儿如此没有战斗力,佟童微微有些失望。一路上这么无聊,他巴不得再拌一会儿嘴。没办法,只能继续盯着窗外。车子越来越接近昌和的总部了,路上的行人也越来越多。佟童又喃喃自语:“这些人都不怕冷吗?怎么这么多人?” “为了迎接领导,他们也挺辛苦的。” …… 隐隐约约能看到前面大楼上“昌和”的字样了,佟童再次确认,这才发现,道路两旁的行人,都是在欢迎他们的。 别家公司搞活动,顶多是在大楼。但是“昌和”二十周年庆,却弄了一条长长的红毯,员工们在红毯两侧站立,欢迎来宾。 佟童紧张得连唾沫都咽不下去了。 车速已经很慢了,苏昌和冷不丁地问道:“迄今为止,你参加过最大的活动,是哪一场?” 毫无疑问,当然是第一次创业未遂那年。因为他们几个开发的a获得了巨大成功,学校把他们当成典型,举行了一场声势浩大的经验分享会。那时,佟童也穿了西装,打了领带,把自己收拾得人模狗样。但那时候最受瞩目的是那位任姓同学,他打扮得很简单,黑体恤加牛仔裤,简直是s了乔布斯的穿搭。本来佟童觉得自己挺正常的,但是跟他一比,确实有点用力过猛之嫌。 所以,从那儿以后,佟童对“用力过猛”几个字有了深切的体会,再也不肯做那种事了。 他沉浸在回忆中没有说话,车子已经停下来了。佟童慌忙打开了车门,苏昌和却冷不丁地瞟了他一眼,佟童明白了,老头儿又在嫌弃他“慌里慌张”了。 苏昌和对他的要求,是“利索而又稳当”,这门功夫,佟童还要修炼很久。他只能尽量沉稳地问道:“你总得跟我说明一下,今天我要做什么。” “跟在我身边就行。” …… 这要怎么办? 见到什么人,得说什么话。钱茜茜跟在做生意的妈妈身边,从小耳濡目染,早已经将这门本事修炼得炉火纯青。但佟童没有这样的机会,更何况,今天会见到什么人,会发生什么事,他一点头绪都没有。 苏昌和看似不给他任何压力,只是带他来见世面的,但是佟童却觉得,这是老头儿对他的试炼。这是闭卷考试,而且没有任何复习、当然也不会有重点的闭卷考试。 既然已经来了,那就只得拿起笔来,哪怕一个题都答不上来,也得在板凳上坐到交卷为止。 想到这里,佟童下了车,很自然地走到苏昌和坐的那一侧,把门打开,让外公下车。 苏昌和一下车,两侧的人群立刻爆发出了一阵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苏昌和完全看不出是个病弱的老人,他将病颓之色掩藏得非常好,他面带笑容地挥动双臂,跟他的员工问好。 那天,有一股强烈的寒潮侵袭了港城,佟童衣衫单薄,不过须臾,浑身上下就被冻透了。他又想起了外公说的话——寒冷有助于保持清醒。佟童的头脑是清醒了,但是如何控制鼻涕不往外流,这是他迫切要学会的。 苏昌和穿得也不多,但是他比佟童从容得多。短短几秒钟,佟童都要被冻僵了,浑身的关节就像生锈一般,一点都不灵活。反观苏昌和,他拄着拐杖,虽然走得很慢,却有一股虎虎生威的气派。 佟童果真跟在他身边,像一个贴身的保镖。 走到了台上,佟童才看清楚了横幅上的字——“热烈庆祝昌和集团成立二十周年纪念大会”。从主席台上看下去,年人。不管台上台下,佟童都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压迫感,这种压迫感让他感到眩晕。 这种场合自然离不开讲话,因为“专业”不对口,佟童又被冻得浑身打颤,他一句都听不进去。讲话的人说得抑扬顿挫,话筒的回声在会场回荡。而底下的员工们时不时地拍手叫好,会场的气氛非常热烈。佟童并不是主角,但别人还是将目光聚集到了他身上。自打出生以来,他从来都没有受到过如此多的瞩目。他只能尽量集中精力,努力听外公致辞。 大概是因为室外太冷,每个人都亮了个相,简单说了几句,就移步到室内礼堂了。佟童在心里犯嘀咕——早就应该去室内的,为啥非要在室外吃这些苦。不过很快他就想明白了,室内场地终究有限,装不下所有人。为了将这次活动办得更有气势一些,苏昌和应该是把所有员工都喊到场了。 人太多了,一个正常人都应接不暇,更何况苏昌和这样身患癌症的老人?他身边始终围绕着很多人,不断地有人过来跟他握手,聊天,佟童想护着他,但很快就被挤到一边。那时他才发现,他对苏昌和的关怀应该是发自内心的,只要他稍稍有点趔趄,佟童就很紧张。 室内的会场早已经布置好了,台上摆了几个沙发,台下有几架摄像机对准了台上。一个主持人模样的人正站在舞台的一角,默默地看着手中的纸条,熟悉着各种问题。舞台背景的屏幕也设置好了,原来这是《xx制造》和昌和联手举办的一场高端论坛,受访嘉宾不光有苏昌和,还有好几个业内大佬。 苏昌和被众人引领上了台,这下佟童没法站在他身边了,接下来该怎么办?反正空座位很多,在后面随便找一个就是了。这时,一个中年男人快步走来,拉着佟童的手,低声道:“跟我来。” 前两排座位都贴着嘉宾的名字,佟童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名字居然会出现在第一排的正中间,那里可是观众席的c位。佟童恍惚了一番,问道:“这里是我的位置?” “是,苏董特意关照的。” 呼……老头儿对他还真是上心啊!佟童朝着男人微微一鞠躬:“谢谢了,周总。” 男人似乎很意外,笑道:“你认得我?” “不认得。”佟童实话实说:“但是您的名牌上写着名字和职务呢。” 男人低头看了一眼,竖起了大拇指:“不愧是苏董看重的人,观察力确实不一般。” “过奖了,您先去忙吧!” 佟童右手边是一条过道,左手边是一位六十岁左右的老人。看来老人也颇有些威望,有很多人过来跟他打招呼。佟童时刻记着外公的叮嘱——不要慌。所以,尽管周围的人来来回回换了好几拨,但佟童始终安静地坐在座位上。他包里放着一本杰克·伦敦的《热爱生命》,但是在这种场合翻书,难免有装逼之嫌,看手机又太过轻浮,他便拿出了电子书,安静地看了起来。 论坛快要开始了,基本上所有嘉宾也都落座了。左手边的男子这才有了一点儿闲暇,注意到了他身边的这个年轻男子。他伸长脖子,问道:“你好,你是哪个单位的?我之前好像没见过你。” 佟童不卑不亢地说道:“我是苏先生的家人。” “哦~!”男子的语气很微妙,眼神发光,好像在说——苏昌和居然还有这样“正常”的家人? 男子递过一张名片来,他是海大机械工程学院的前任院长。佟童没有名片,不过他依旧没有慌,很坦然地说道:“抱歉啊,我刚离开校园没多久,资历很浅,名片上也没有什么好写的,您叫我佟童就可以了。” 佟童的态度很容易就博得了男子的好感,男子赞许地笑了笑,又问道:“你刚才在看什么书?” “就是一本畅销书,其实也看不进去。”佟童如实说道:“就是想让自己不那么紧张而已。” 说话期间,论坛已经开始了。跟之前一样,佟童几乎没有听懂,他只是端正地坐在那里,跟着众人鼓掌。在正事结束了之后,气氛终于活跃了一些,主持人笑着问道:“众所周知,苏昌和先生前段时间身体欠佳,入院治疗了一段时间。但是您今天的状态真的非常好,我们都为您感到高兴。也希望您能保持健康,为我们带来更多的惊喜。” 苏昌和笑得很得体,他说道:“只要有新的盼头,心情就会变好,心情好,身体就会好。” 主持人问道:“那是不是意味着,昌和接下来有新的大动作?” “可以这么说。”苏昌和顿了顿,目光突然转到台下,柔和地说道:“看到下一代的茁壮成长,也是新的盼头。” 第四卷 第231章 公开亮相(下) 那是佟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进入“公众”的视野,尽管他不是娱乐明星,也不是网红,但是苏昌和一个凝视,就把他推到了公众面前。 不至于闪光灯咔咔拍个不停那种程度,但众人一双双雪亮的眼睛,也足够让佟童坐立不安了。 那个时刻,他脑海里还是回荡着外公说过的话“不要慌”。于是,他依旧坐得笔直,面带微笑,尽管内心忐忑得要命。 在这样正式的场合,主持人不可能追着问苏昌和的家事问个不停,在论坛结束之后,他们面带微笑地握手,感谢了对方。下台之后,苏昌和又被人群包围了。佟童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将一部分人挡在了外面。苏昌和缓缓点了下头,对佟童表示了感激与赞赏。 苏昌和体力不济,若非他毅力惊人,他根本不可能支撑这么久。上午的行程还没有结束,众人要先参观昌和内部的纪念馆,接着再参观昌和的研发中心。当然,他们不可能在研发中心待太久,也就是看看实验室,见证一下昌和的实力,走马观花看一眼就罢了。 担任讲解的正是耿小庆,这个佟童早已预料到了,她很适合这样的场合。她肯定早就发现了佟童的身影,但是她丝毫不受触动,依旧带着得体的微笑,向来宾介绍昌和的历史和现在。偶尔跟佟童的目光交汇,她的情绪也没有什么波动。佟童便报以一个鼓励的微笑,希望她能接受。 上午的时间很紧凑,到中午了,高层和领导们要去张垚垚家的酒店吃自助餐。作为高层的助理,耿小庆也一同前往。佟童给外公开车门时,看到耿小庆上了车。一位中年绅士给她开的门,她面带笑意,坦然接受,让人觉得她理应受此待遇,为她开门是一种荣幸。 因为看耿小庆,佟童耽误了好几秒种才上车。苏昌和半瘫在座位上,双手攥得紧紧的,尽管天寒地冻,但是他的额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他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佟童的口袋里带着止痛药,他不慌不忙地拿出药,又递过一瓶矿泉水。苏昌和服下药,闭着眼睛,问道:“这水怎么还是温的?” “开论坛的时候,我一直把它放在大衣里面,然后又放在了口袋里。” “你这是特意留给我喝的?” 佟童耿直地答道:“反正这水你喝到了,就算是我为你留的吧!下次出门,还是得给你带个保温杯。” 苏昌和没有反驳,把头靠在椅背上,粗重地喘息着,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睁开眼睛,大概是药效开始发挥作用了吧! 佟童很想劝他,都难受成这个样子了,把那些不必要的活动取消了,又能如何?但是他很清楚,他是劝不动外公的,只要在工作场合,苏昌和就是永远的神。 中午吃饭,佟童跟外公一桌,大概是外界不知道苏昌和病得有多严重,也有可能是他们故意来为难这个老人,总之来给他敬酒的人络绎不绝。佟童心想,外公以前肯定也被人劝着喝酒,每天都喝,再加上他工作拼命,肝癌才缠上了他。 事到如今,苏昌和肯定喝不动了,面对那些敬酒很执着的人,佟童站了出来:“不好意思,苏先生的医生反复叮嘱,千万不能喝酒。苏先生敬重你们每一个人,但如果非要喝酒,我替他喝。” 敬酒之人愣了,苏昌和却笑吟吟地说道:“小孩子还挺懂事的,他说得对,我确实不能喝,要是我喝了酒,他回家肯定饶不了我。我看呀,咱都别喝了,以茶代酒就好了。” 佟童憋住笑,他可没有跟苏昌和亲近到那种地步,即便外公喝了酒,他顶多为他担心一下子,根本不会“饶不了”他。但是外公故意那样说,也算是变相炫耀自己的幸福,佟童不拆穿他。 别人问起佟童是谁,苏昌和也不隐瞒,大大方方地说道:“就是误以为被海水淹死的外孙啊!唉,时隔这么多年,他死而复生,我都要开心死了。当年那些打捞的人、办丧事的人太马虎了,真想把他们绳之以法!还好,这孩子还是回到我身边了,他长得这么好,又懂事又孝顺,还有事业心,我真是太高兴了,也不想责怪那些人了。” 佟童又想笑——老头儿这么容易就把锅给甩出去了。当年没有他的授意,谁敢调换“尸体”,谁敢轻易将他下葬呢? 众人感叹纷纷,看佟童的目光也不一样了。佟童不卑不亢地微笑颔首,为外公挣足了面子。 不过,苏昌和也挺大胆的,他怎么就料定佟童不会反驳他,当众揭穿他的谎言呢?苏昌和对他了解得透透的,他料定了佟童“不忍心”揭穿他,才敢这样说吧! 佟童叹气,怪就怪自己太心软了。 到场的嘉宾以中老年男性为主,他们都对苏昌和表示了祝贺,感叹了几句“世事无常”,夸赞佟童“一表人才”,便到私下里讨论了。只有一位白发苍苍的女性,她感情丰富,眼中含泪,不停地说道:“aazg,it's god's will。(真神奇,这是上帝的旨意)。” 那位奶奶仪容不凡,很有气质,中英文混着说。佟童猜测,她大概是个归国华侨,或者是华裔,肯定在国外待了很多年。 佟童的英文已经忘掉大半了,老奶奶说完半天,他才组织了一句话:“nothg's iossible sotions always deend on huan effort(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事在人为。)” 老奶奶立刻睁大眼睛,却切换成了中文:“你在哪里上过学,英文讲得很好。” “我……我就在国内上的,没留过学。” 老奶奶更觉得神奇了:“啊,在中文环境里也可以把英文说得这么好——苏先生,你的外孙好厉害。” 老奶奶的中文口音很奇怪,不过不影响交流。苏昌和难掩得意的神色,说道:“勤奋好学,这点跟我很像——佟童,这位是新加坡华人商会的前会长夫人黎女士,她是一位作家,你可以跟她交流交流。” 佟童伸出手,微微鞠躬:“黎女士,您好,见到您很荣幸。” 黎女士从容地笑了笑,握住了佟童的手,温柔地说道:“能见到你这样优秀的年轻人,我也很高兴。你流落在外那么多年,一定吃了很多苦吧?如果有机会,我很想听听你的故事,把它写下来,一定会感动很多人。” 苏昌和适时地咳嗽了两声,佟童心领神会,打起了太极:“感谢您的赏识,不过,我有写自传的想法,到时候多跟您请教写作技巧。” 这个回答确实得体,苏昌和开心,黎女士也笑了:“没想到你还有写作的才能,这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诶,这小伙子有前途,刚才会场那么嘈杂,他还能聚精会神地看书。”说话的是刚刚坐在佟童身边的那位老者,海大机械工程学院的前院长,看起来他跟苏昌和关系很好,他很亲昵地说道:“老苏,你这外孙前途不可估量。” 苏昌和笑得像花一样灿烂,嘴上却说道:“他呀,整天看闲书,捣鼓他的文学事业,对昌和一点兴趣都没有。今天我搞这么大的活动,他却完全不知道。我活到这个岁数了,还能活多久?我想多教给他一些东西,他就是不肯学,非要自己创业。我对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没有办法。” 这番“凡尔赛”发言让众人充满了羡慕,佟童却不知道要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来。苏昌和说过,他希望跟他有关的人或物,都是能“拿得出手的”。到了这种场合,佟童完全就成了他炫耀的资本。至于苏昌和是不是真的想教他什么东西,是不是真的想把昌和交给他……佟童并不抱什么希望。 漫长的宴会不知道要开到什么时候,佟童被问得头昏脑胀,那些问题包括但不限于他在哪里上的大学、毕业后做了哪些工作、现在在做什么,等等。如果回答一两次,佟童还能应对,但被不同的人来回问,佟童就有些不耐烦了。他终于理解明星为什么会摆臭脸了,这样没完没了、刨根问底式的发问,有几个人能受得了啊? 佟童以最大的耐心应付着,还要时不时地瞥苏昌和一眼,以免他体力不支,昏倒在地。海大前院长把佟童的情况全都摸清楚了之后,拍着他的肩膀说道:“这么多年,你的确过得挺不容易的,也挺上进的,我很看好你。我跟你姥爷那么多年交情了,要是我有什么能帮忙的,你尽管开口,就把我当成你姥爷。” …… 白捡一姥爷? 佟童跟姥爷没开过几次口,更没提过什么要求。对这种场合的客套话,他也并没有当真。出于礼貌,他感谢了对方,刚想说——现在并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但是他突然想起了一个人,他便当着外公的面,开玩笑一般,跟前院长说道:“眼下还真有点儿事想请您帮忙,不知道您方不方便?” 第四卷 第232章 小少爷 像孙吉祥那种人,了解到佟童的身世之后,成天嗷嗷着要跟佟童飞黄腾达,等佟童成仙,他也跟着升天。不过他很快意识到这样说并不妥当,堂堂孙利昂大大可不是鸡犬之辈。 但是佟童真的(看似)飞黄腾达了,孙利昂大大又清高了起来:“你发达就发达了,一定要脚踏实地啊!不要为了钱财不择手段。以后千万不要送我豪车别墅什么的,我跟你做朋友,并不是图这些东西。” …… 说得就好像佟童会送给他一样。 虽然住进了外公家,外公对他也算可以,但是佟童从来都没有觊觎过不属于他的财产。他凭借自己的本事吃饭,足够在这个小城市里立足了。更难能可贵的是,他从事着自己喜欢的工作,再怎么辛苦也不觉得累。 到目前为止,能让他一直挂怀的,也就是白教授的研究室了。白教授那么喜欢学术,却只能在冰冷的车库里搞研究。每次想起那艰苦的条件,佟童总是鼻子发酸。当然,这么心酸的一面,佟童没有跟外人讲,他只是跟那位前院长说,想在海大租个办公室,不知道一年要花多少钱。 “这个……这得问后勤,不过我可以帮你打听打听。办公室肯定不能随便往外出租,有不少培训机构挂靠在我们海大里面,他们多多少少都有些关系。你是想在我们海大办公?” “那倒不是,只是想替一个老人租一间研究室。”有了读书会的前车之鉴,对这些事情,佟童分外谨慎:“如果不办公司,只以个人的名义,租办公室比较困难吧?” “困难肯定是有的,但是不见得解决不了。很多老师都不来办公,海大空着那么多办公室,我都觉得挺可惜的。如果你想来海大读书或者搞研究,我倒是可以给你在研究生自习室找个座位,这个没什么问题。”前院长补充道:“我们研究生自习室的环境很好的,地方很宽敞,也足够安静。” 这倒是一个新的思路,虽然不是独立的研究室,但是总比老人家窝在车库里搞研究要好。不过,白教授那么多书,每天都要看,多人自习室肯定放不下。 佟童琢磨了一番,说道:“李院长,麻烦您帮我打听打听吧,我还是想租办公室,大不了我把‘刺芒’工作室搬过去。” 这下就连苏昌和都不理解了:“你不是在港城大学做生意吗?为什么不直接在港大租房子。” “对某个人来说,港城大学太远了,至少得坐一个半小时的公交车,他年纪又大了,不能那么折腾。” 苏昌和皱起眉头:“那人是谁?” “一个老师。” “如果需要办公室,你跟我说啊!”苏昌和不满地瞪了佟童一眼,似乎在说——这点小要求,在私下里跟我说就好了,在众人面前说出来,这算什么?这让他唐唐董事长的脸往哪里搁? 佟童固执地说道:“不行,那位老师喜欢学校的氛围,在学校里,只要有图书证,他随时都可以去图书馆查需要的文献。” 苏昌和彻底没辙了,只能冲着老朋友干笑:“现在的年轻人就是这么难伺候,要求真多。老李,你就帮他找个能出租的办公室,房租我出。” 李院长同意了苏昌和的话,也顺势吐槽了当今的年轻人。佟童索性来了一把助攻,让外公的“凡尔赛”登峰造极:“谁让你出房租?我的‘刺芒’收益很好,这点钱我还是出得起的。” 苏昌和指点着佟童,果然发出了一阵满足而又矫情的笑声,吐槽外孙不识好歹。或许这么多年以来,这是老头儿第一次如此高调地带家人公开亮相,而且这位家人又如此给他长脸,苏昌和居然有点膨胀了。他的事业已经很成功了,现在又有了这么完美的外孙,在老友面前,他彻底断扬眉吐气了一把。 前院长的笑容有些僵了,似乎对老友的炫耀心生不满了。佟童看得很清楚,便故意放低声音,说道:“李院长,您一定要给我找个很便宜的办公室,太贵的我可付不起。” 这番“示弱”让几个老头都笑了起来,佟童也跟着笑了,而且尽量笑得憨傻一些。 那一天的活动没完没了,吃完午饭,苏昌和下午还要跟几个政府官员开会。会议有一定的保密性,所以佟童被排除在外,他可以留在宴会场喝喝咖啡,跟新结识的朋友聊聊天。但是佟童没那么做,他坚持跟在苏昌和身边。外公进了会议室,他就在一旁的小会议室里看书。 在场的人都在称赞他孝顺,贴心,不过佟童没有在意。他在小会议室里闭目养神,或者看会儿书,都挺自在的。但不论怎么放松,他的一颗心总是悬在外公身上,祈祷他千万别倒下。 一上午没看手机,也不知道学校那边有没有事。佟童想先回一下信息,却感觉有人拍了拍自己的后背。他吓了一跳,急忙回过头,原来是耿小庆。 佟童惊魂甫定,问道:“你走路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什么时候修炼的这门轻功?” “外面都是地毯,走起路来怎么可能有声音?” “哦哦……这倒是。” 二人好几天没见面了,佟童却感觉没那么疏远。“现在的工作还习惯吗?” “挺好的,我的适应能力一向很强嘛!” “这倒是。”佟童抠着手指头,说道:“刚才在会场看到你了,你表现得非常棒,口才也很好。” 耿小庆咧嘴笑了笑:“这是来自集团小少爷的夸奖吗?” 佟童的笑容消失了:“这样的玩笑,还是少开的好。” “可这是事实啊!刚才同事们都在讨论,说小少爷长得帅,气质也好。还好她们都不知道我和你的关系,否则,她们肯定会说我眼瞎了,居然会跟你这样的人分手。” 佟童被夸得很茫然:“我从来都没觉得自己是小少爷,除了陪我姥爷参加这个活动,我的生活完全没有任何变化,我的银行卡里还是我自己赚的钱。” “照这个势头,你外公的钱不都是你的?”耿小庆酸涩地说道:“我听说,前年公司收益不好,净利润都达到了一个亿。你外公有多少资产,恐怕多到你数不过来。” “……净利润的钱又不都是他的,再说,他能赚多少钱,我根本就不在乎。他有多少钱,跟我的关系也不大。” “你还真是清高。” 佟童正色道:“这不是清高,而是有分寸。小庆,不知道别人怎么看,但是我自己觉得,我在苏家就是一个外人。除了我妈妈的房子,其他的我都不会起什么贪心。我有手有脚有自己的本事,我能养活自己,以后也能养活家人。” 耿小庆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好像有点儿讥笑的意味。也是,佟童也觉得,自己这样的傻瓜不多见了。 “小庆,咱俩很长时间没见面了,你就没有什么别的话要跟我说?” “没有。”耿小庆高傲地摇了摇头:“你人缘好,有那么多亲人朋友,你肯定过得很好。” “那你呢?你过得好不好?” “我?反正我已经习惯一个人了,现在还是一个人生活,没什么好的,也没什么不好的。” 这话颇有几分赌气的意味,佟童刚想说——有什么烦恼可以跟他说,但是隔壁房间传来一阵动静,看来是散会了。佟童拔腿就往外走,耿小庆嘲讽道:“还说不觊觎你外公的财产,那你对他那么殷勤做什么?” 佟童被激怒了。 算了,算了,好不容易见一次,还是别吵了。 佟童回过头,一字一句地说道:“在你眼里,他是一个有钱的老人,是我可以抱的大腿;但对我而言,他是我跟我有血缘关系的亲人。无论他有没有钱,我都关心他。再说一遍,我从来没有贪图过任何不属于我的钱,不要用你的想法来揣摩我的心思。” 说完这些,佟童大步流星地走了。耿小庆站在原地,紧紧地咬住了嘴唇。她清晰地感觉到,他们之间越来越遥远了。 这一天的活动把苏昌和的精力全给耗干净了,无论他怎么逞强,也无法掩饰病痛了。他倚在墙上跟别人讲话,每说一句都要喘半天气,浑身止不住地颤抖。佟童很有礼貌地挤了过去,说道:“不好意思,苏先生大病初愈,不能这样费神了。诸位有什么事,可以跟他的助理说,也可以到我家里一叙。苏先生现在必须要回家休息了。” 说完这些,众人很识趣地散了,苏昌和也没有拒绝佟童的搀扶,众目睽睽之下,祖孙二人缓慢地走着,一老一少的背影渐渐融合在了一起。 坐到车上,苏昌和已经进入半昏迷状态了,佟童跟司机说,让司机直接去医院。苏昌和靠近佟童耳朵,吃力地说道:“这里人多眼杂,不要去医院,先回家。” “可是……” “我没事,照我说的做。” 佟童拗不过他,只好按照他吩咐的做了。看来,苏昌和还是将自己的病情隐瞒得死死的,他不想让任何人有可乘之机。就连他的司机,他都提防着。 “你知道散会之后,我在跟他们聊什么吗?” 佟童说道:“大概……在聊我?” “是啊。”苏昌和虽然没有力气,但是心满意足:“散了会,居然有两个人找到我,想把他们的女儿介绍给昌和的小少爷呢!” 第四卷 第233章 委婉 苏昌和元气大伤,当天晚上就去了医院,住进了特护病房。接下来的两天,他基本上都处在半昏迷状态,病房外面来人络绎不绝,几乎都是来找他签字的。除了医护人员,只有佟童能靠近他。苏昌和精神尚可的时候,叮嘱佟童,让他们按照原先的来办就行。 佟童很茫然:“我该跟谁说?姥爷,你是不是找公司的人来传达一下会更好?” 苏昌和有气无力地摆摆手:“打过电话了,就不见了,除了你,其他人我都不想见。” …… 佟童无奈,再次来人的时候,他便如实转达了外公的话。佟童不理解,但他们心领神会。在卫生间里,佟童不小心听到了两个人的对话——都快死了,还抓着权力不肯松手,真是贪心。 如果不是比以前稳重了许多,佟童真能冲出去揍他俩一顿。 再次徘徊在生死边缘,苏昌和确实像一个不肯将皇位交出去的老皇帝。有时睡醒了,他跟佟童开玩笑:“你要是早早进入昌和,早早进董事会,我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被动。” “……你可饶了我吧,你的担子太重,我真的担不起来。” “不是担不起来,是你根本就不想担。你的心思,我都知道。” …… 对此佟童确实没什么好辩驳的。 “那……你儿子以前是董事吗?” “是,不过被赶出去了。一来,他那个德行,不招人待见;二来,他是我儿子,他们把他赶走,这是削弱我的力量。” “哦……”佟童依旧很茫然:“你们竞争好激烈啊!” “有人的地方就会有竞争,所以,你现在单打独斗,虽然不成什么气候,但落得清净自在。” “单打独斗”和“不成气候”都值得吐槽,不过“清净自在”倒是真的。佟童可不像姥爷,那么密集的行程,他可应付不过来。 自从苏昌和住了院,佟童的打印店基本就出于半关门状态了。除了在医院陪护外公,他还得抽空回家照顾父亲,确实分身乏术。小贾还得上课,不能把重担全都压在他一个人身上。佟童想来想去,给陈泽平打了电话。 陈泽平没有固定工作,依旧在家里打杂。佟童让他来店里帮忙,基本的打印复印都不难,学生甚至在机器上自主操作就可以。他只需要在小贾上课的时候看着店,打扫卫生,至于复印或者打印,他能操作就操作,不能操作就算了。“就替我一个月,给你两千块钱,行不行?” “也没什么不行的,不过,咱俩不用谈钱……” “如果也就两三天,我就不给你钱了。关键是你要替我看一个月,我不能白使唤你那么长时间。” 半推半就,陈泽平也就接受了他的提议。结果,他上班第一天,小贾就冲着老板发起了脾气:“老板,你这是找了个什么人?你是故意折磨我的吧?他怎么什么都不干?让他帮点忙,他就说他不会,躺在沙发上玩游戏。” …… 如果陈泽平稍稍勤快一些,也不至于在奔三的年纪还在家啃老了。 佟童也对他有很多意见,可是在遥远的童年时期,陈泽平当过他的守护神,年少时期的恩情是很难忘记的。佟童苦恼了很久,思索着如何才能在不伤害陈泽平自尊的前提下解雇他。 最后,佟童请他去孙家吃烧烤,孙丞材又忙又累,见到陈泽平也没什么好脸色。坐下之后,陈泽平讪笑道:“老孙现在是港城烧烤界的头一号人物了,他看不上我这个落魄的朋友,也是可以理解的。” 佟童说道:“他不是这个意思,就是太忙了而已。天气这么冷,外面还有很多人在排队,他顾不上咱俩。” “反正我跟他很久都没有联系了。见了面也没什么话说。” 佟童又何尝不是呢?一样无话可说,只能尬聊:“那你借他的钱还给他了吗?” 陈泽平尴尬地嘿嘿了两声:“我想还,可是他说他不缺钱,我就一直拖着没还。” 佟童听了直叹气:“人家跟你客气客气,你还当真了。” “主要是我也没钱,要是有钱,你俩的钱我肯定都就还了。” 佟童不知道说什么好,也不知道他还要这样浪荡到什么时候。陈泽平说,前一阵子跟父母闹了很大的矛盾,他爸把他的闲书全给烧了,之后被气出了心脏病,在医院里住了好几天。他让陈泽平考公务员,如果不考,就把他从家里赶出去,断绝父子关系。 陈泽平郁闷地说道:“你也知道,我家附近学霸云集,人家都可厉害了,就连我姐都是博士毕业。跟他们一比,我太寒酸了,我爸在外人面前抬不起头来,他才这么逼我。” 佟童抄着胳膊,说道:“可是你爸对你的要求也不太高啊。” “是,也是。”陈泽平的目光看向别处,随意敷衍了两句:“是我太不争气了。” 陈泽平专科毕业,能报考的岗位有限,港城市区的是不可能了,只能考虑周边乡镇。陈泽平瞧不起那些“乡下地方”,但是他却考不上。他的姐姐也为他感到忧虑,给他报了一个五位数的辅导班。陈泽平心疼学费,姐姐却告诉他,这跟做生意有相似的地方,要舍得投入,才能有盈利。而且从长远来看,只要考上公务员,这点学费很快就能赚回来。 在辅导班学习期间,陈泽平认真地学了几天,不过,他很快就把花出去的钱全给忘了,又开始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他的妈妈被他气哭了:“你到底为什么这样啊?你怎么跟你姐姐完全不一样啊?” 陈泽平委屈地说道:“我本来就不擅长读书,你非让我读,我也没办法啊!” “那你擅长什么?” 陈泽平说不出话来。 小时候他擅长窝在被窝里,照着手电筒看小说,长大了他擅长玩游戏,看网络小说。至于学习、工作,都是他不擅长的。 佟童也为他感到着急,又觉得他这样无可救药。佟童往他手机上转了100块钱,算是一天的工钱,至于陈泽平要不要,那他就不管了。他委婉地跟陈泽平说,毕业设计、图纸什么的,打印出来还是有一定难度的,他准备再雇一个专业人士,跟小贾一起把店撑起来。 对这种结局,陈泽平一点都不意外,他已经被各种单位轮番开除好多次了,佟童真的是花了很多心思,才说出了这番话,把对他的伤害降低到了最少的程度。果然,在他认识的人当中,佟童还是最善良的。 两罐啤酒下肚,陈泽平脸颊微微泛红,整个人飘飘然。“你说,你的身份不是秘密了,你姥爷那么多钱,你打着滚花都花不完,这个小小的打印店,还有必要开下去吗?” 唉,又是这种言论。 佟童好脾气地说道:“这个店是齐家大哥帮我拿下的,在我最落魄的时候,它成了我养家糊口的资本。所以,这个店我会一直开下去的。更何况,我对我外公的财产没什么兴趣。” “噗嗤。” 陈泽平笑得太厉害,被呛到了,在他看来,佟童这番话就跟杰克马说的那句“我对钱没有兴趣”是一样的,都是装x的最高境界。 反正佟童也不打算解释了,陈泽平心平气和地接受了“被解雇”的命运,他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至于找谁看店,他还没什么想法,只能再辛苦一段时间。 佟童很担心小贾因为太辛苦而辞职走人,那样他的打印店就真的要关门了。还好,小贾暂时没有辞职的念头。佟童这样经常翘班,倒让小贾产生一种错觉——这家店可能开不下去了,他要失业了。还好老板对这家店感情非常深厚,根本不会将它关门大吉。 跟陈泽平分开之后,佟童给小贾发了信息,一是给他再涨五百块钱的工资,再就是让他找两个打工的同学。小贾开心地回复道:“老板,你是打算让我当店长么?” “如果你那样想的话,那就算是店长吧!头衔有了,责任也就大了。对了,找好人的话,我还得面试啊。说到底,这个店我还是说了算的。” 小贾欣然应允,他办事佟童是放心的。佟童又给养父打了电话,得知他一切安好,他才去医院陪外公了。休养了两天之后,苏昌和恢复了不少精神,听医生说,他在晚上还召开了一个视频会议,开了得有半个小时,思维和口齿都很清晰,又给人营造出一种假象——好像他住院只是因为一点小毛病。 在私下里,佟童问过主治医生:“我姥爷的病真的没法子治了?” “这个真没办法了。”医生如实说道:“他已经换过一次肝了,就算再换一次,也无济于事。” “可是再换一次,也能延长一段时间的寿命。” 医生笑道:“那倒不见得,他现在的身体状态很差,根本不具备做手术的条件。强行动手术,他很有可能下不了手术台。” 佟童眉头紧锁,他不好意思说医生水平不行,又想方设法地委婉地问道:“我姥爷说他问过很多医生,那其他专家的意见呢?” 医生冷不丁地问道:“你这是信不过我?” “啊……您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唉,为了你外公,我都来回跑够了。”医生仰头叹息:“医院把我们几个挖过来,基本上就服务你外公一个——当然,我并不是想回上海,我也不想你外公出什么事,因为他给的实在太多了。” 听医生说,这次一共有三位顶尖的专家以“巡诊”的名义来港城为苏昌和治病,原本一号难求的专家几乎三对一服务他一个。佟童目瞪口呆,原来有钱真的可以为所欲为,他对外公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医生拍了拍佟童的肩,同情地说道:“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我敢这样说,只要是我不敢动的手术,放眼全世界,也不见得有人敢做。” 佟童微微鞠躬:“对不起,是我冒犯了,我不是质疑您的水平,就是想再找找办法,让他多活一段时间。” “你真比他儿子强多了。”医生说道:“他儿子每次都问,他还剩下多少时间,从来都没有想过怎样让老父亲多活几天。而且,你比他儿子有礼貌太多了。” 第四卷 第234章 同名 托神医的福,苏昌和暂时又活过来了。当他把两个女生的照片发给佟童时,佟童才想起来,有人要给他提亲来着。苏昌和说道:“这两个,看看哪个更合你眼缘?” 两位千金,一位穿着黑色的晚礼服拉小提琴,另一位穿着硕士服,在校门前面笑颜如花。从照片的背景来判断,她俩应该都在海外留过学。 佟童收起手机,说道:“就这?” “你还不满意?” 佟童开玩笑道:“我以为你至少给我准备了五个,让我选择呢。” 苏昌和无语凝噎,原来外孙并不是不近女色?他说道:“这两个女孩都很优秀,家境也很好,你连见都不想见?” “嗯,不想见。”佟童干脆利落地说道:“就因为她们太优秀了,家境也高攀不起,这让我望而生畏。” …… 苏昌和差点儿被他气得吐血。 不过,被他一气,人又精神了不少。 那时,时间的年轮已经迈进了2020年,佟童已经27岁了,确实该考虑结婚生子了。苏昌和欣赏员工耿小庆,但是不喜欢作为佟童女朋友的耿小庆,他俩分手了,他暗地里可开心了。他阅人无数,老早就看穿了,像耿小庆这种野心勃勃的女生,多半是不会乖乖做一个贤妻良母的。苏昌和的观念很传统,他希望孙媳妇是温良而又顾家的。 比起女孩子的照片,佟童更感兴趣的是花奶奶给他的那张纸。那天吃完早饭,他盯着那张纸上面的名字,苦苦思索,他幻想自己会有一点童年的记忆,能想起那些人名。杨阿姨默不作声地打扫卫生,尽量把动作放轻,不打扰他的思绪。 佟童叹气道:“到底先找谁好呢?” 杨阿姨这才问道:“你要找什么人?” “曾经借过钱的人。” “你要还债?” “……确切地说,是替父母还债。但是年代太久远了,我不知道该先找谁。” “肯定是先找最先借钱的那个啊!”杨阿姨说道:“第一个借的,肯定是最亲密的。” 佟童恍然醒悟:“谢谢你啊,杨阿姨,你真是聪明!” “不是聪明,是有经验了。你没借过钱,不知道借钱有多难。第一个开口的,肯定是关系最密切的。” 苏子珊最先记录的人名是“周姐”,跟她借了200块钱。大概,那个时候她就已经萌生了离开北京的念头,只要是有电话的人家,她都标注了电话号码,其中就包括周家姐的。不过,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不知这个电话还能不能打得通? 打电话的时候,佟童已经离开了家,在外面打的。电话响了几声,便接通了。 “你好,哪位?” 佟童一下子懵了,他甚至怀疑自己穿越了。二十多年前的电话号码,居然还打得通? 他语无伦次:“请问,您姓周吗?” “不是。您找人,还是办什么业务?” 哦哦,原来这个电话是周姐单位的,佟童松了一口气,没那么紧张了。他整理了思路,清晰地说道:“可能您觉得不太相信,但我还是想跟您求助。我要找一位姓周的阿姨,大概在二十五年前,她在您那里工作过来着,这个电话号码是我母亲记录下来的。现在我要打听跟我亲生父母有关的消息,只能找她了。” “哦哦,了解了。您贵姓……?姓舒啊,舒服的舒……好的,那再留一下您的电话号码……我记下来了,等我打听一下,再给您回复。” 那边的工作人员说话飞快,爽快利索。佟童做好了等几天的准备,没想到,也就是到中午吃饭的时间,他就接到了对方打回来的电话。 “您这边的情况呢,我跟几个领导反映了一下,大体找到了您要找的那个人。有一位叫周爱琴的老同志,以前在我们部门工作过,但是几年前调走了,然后去年已经内退了。有一个领导跟她关系不错,有她的联系方式。给她打过电话了,她说,早在二十几年前,她跟一个姓舒的人家关系不错,她的儿子还跟那家的女主人学过钢琴。听说你找她,她挺开心的,我把她的电话号码给您,您亲自跟他联系吧。” 效率之高,让佟童刮目相看。 挂掉电话之后,佟童先给周爱琴发了一条短信,表明了身份。在周爱琴回复之后,他才打了电话:“您好,周阿姨,您应该认识我吧?” “你是舒云开的什么人?” “我是他儿子。” “……” 咣当…… 好像是对方的电话掉在地上了。 不过,就过了几秒钟,电话又打过来了。佟童忙着道歉:“周阿姨,对不起啊,您是不是以为我诈尸了?还是以为闹鬼了?” “不是,我很早之前就听说你还活着,一直不敢相信。你这样打过电话来,我听到了你的声音,太激动了,连电话都没拿稳。” 佟童疑惑地问道:“很早之前?我明明是今天早晨才联系的你啊……” “大概得有八九年了吧,有位女老师来找过我。” 佟童的心脏蓦地漏了一拍。 周爱琴接着说道:“要说那位女老师,真的又聪明,又有毅力。听说,她在网上搜集了北京各大幼儿园的电子邮箱,发了无数封邮件,那些邮件大多石沉大海,还好遇到了一位比较负责任的园长——也就是你小时候上过的那家托班,那时的年轻老师已经当园长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记得你,所以在收到那位孟老师的邮件之后,她很积极地帮忙,顺藤摸瓜找到了我。你还记得我儿子吗?他叫谢子腾,你俩同一年生的。怎么,孟老师没有将这些告诉你吗?” 没有,她倾注的巨大努力,遭受的挫折与彷徨,临近成功时的喜悦……全都来不及倾诉,她就匆匆跟这个世界告了别。 佟童简单说道:“没有,我高考完,孟老师就去世了。” “哦哦,这也太不幸了。”周爱琴惋惜地说道:“你妈妈向我借钱的时候,非要将她的一条项链’抵押‘给我。我拗不过她,就说暂时替她保管。你妈妈后来去世了,那条项链就一直在我这里。孟老师来找我那次,我让她把项链带给你了,项链也没拿到?” “没有。她死的时候,她的家人不让我见她。换句话说,她死得不明不白。” “这样啊……”周爱情叹气道:“为什么呢?你妈妈说,你爸爸也死得不明不白。” 果然,花奶奶说的话应验了。 佟童问道:“周阿姨,你对我家的事很了解吗?我那时候太小了,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当然熟悉,你爸爸跟我爱人一样,一边读研究生,一边打工,两家住得很近。那时候的日子过得很苦,不过邻里之间的关系是真好。你爸爸性格开朗,爱说爱笑,人缘特别好。相比之下,你妈妈有些清高,也不是那种瞧不起人的高傲,就是跟受过很多伤害似地,跟所有人都保持一定的距离。不过,她对孩子是非常好的,不管再怎么调皮的孩子,她也没有骂过,更没有上手打过。那时候条件很差,她还偶尔做些小饼干分给孩子吃。孩子都特别喜欢她,说她是最温柔的老师。所以,那时我对她的看法也改变了,看人不能只看外在,要长久地相处才能了解。你妈妈是典型的外冷内热,是个热心肠。” “嗯,很多人都这么说,说我妈妈很和气,很温柔。” 周爱琴接着说道:“你妈妈一直在等机会去德国留学,你爸爸也很支持她,想跟她一起去,我听说他俩还在一起学德语。唉,如果不是因为你有异常,他俩也就去德国了。如果去了德国,你家大概就不会发生那么多不幸了。” 那段往事,佟童听很多人说过,无非就是为了给孩子治病,舒云开夫妻俩四处筹钱,苏子珊甚至求父亲施舍。就在那个关头,舒云开得了一场重感冒,继而发展成病毒性脑膜炎,最终不治身亡。 每次想起这段往事,佟童就会感受到彻骨的疼痛,见死不救,这绝对是外公最冷血的瞬间之一。佟童说道:“如果我外公早些给钱,说不定我爸爸能救回来。” “你爸爸妈妈感情非常深厚,你妈妈四处借钱的时候,还跟我说过,哪怕你爸爸瘫痪了,成植物人了,只要他活着,她就会照顾他一辈子。所以,只要有一线希望,你妈妈绝对不会放弃你爸爸的生命。那时你爸住在icu,才住了几天,就把筹的钱全给花光了。他们在北京举目无亲,都是邻居朋友帮着张罗,我爱人每天都去医院帮忙。那里的医生一个劲儿地劝你妈妈转院,他们什么都做不了。但是你妈妈根本就没有钱转院,只能央求医生,再治疗几天看看。在得知你们家的情况之后,医生劝你妈妈,还是留着钱给孩子治病吧!就在那时,你爸爸的自主呼吸没有了,心跳也停止了。医生跟她说,抢救也没有什么意义了,况且他们已经欠费很多了……你妈妈崩溃了,但是她还央求医生再抢救一次。里面的护士又说,病人已经没有任何生命体征了。你妈妈当场昏过去了,正在这时,你外公的钱才送到了。” 尽管不是第一次听到,但是佟童还是咬紧嘴唇,泪流满面。他克制地说道:“我知道,就这件事,我无法原谅我姥爷。” “但是……送钱的人是你妈妈的一个朋友。你妈妈醒过来之后,突然疯了一样,冲着那个朋友大吼大叫,问他是不是故意的,怎么才把钱送过来。如果早些送过钱来,你爸爸就可以转到更权威的医院,接受更好的治疗……吼完了之后,你妈妈又晕过去了。我爱人半夜才回到家,回来换了一件衣服,又到医院帮忙去了。你妈妈的那位朋友已经走了,你妈妈人完全垮了。” 一个热爱运动、热爱生命的青壮年,怎么可能轻易被脑膜炎夺去生命?果然,爸爸的死亡是有蹊跷的。如果及时转去更大的医院,及时接受更好的治疗…… 佟童不忍心再想下去了,手指头都快被他握断了。 “周阿姨,送钱的那个人,您还能想起来吗?他是不是姓苏?” “姓不姓苏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他的名字,因为他跟我老公的名字一样,你妈妈骂他的时候,我老公都吓了一跳。”周爱琴缓缓说道:“我老公叫谢永明。” 第四卷 第234章 最开心的那一个 佟童的真实身份曝光了之后,各路人马反应不一,但是真心替苏昌和高兴的应该寥寥无几。佟童没想到,张垚垚居然会是最开心的那一个。 张垚垚来拜访苏昌和的时候,2020年已经过去好几天了。他捧着一束鲜花,提着两盒新鲜采摘的松茸,昂首阔步地走在前面。他后面还跟着一个司机模样的人,那人手里更是提着满满的东西,红参液、英文包装的深海鱼肝油、新鲜水果篮,浩浩荡荡地来到了病房。 张垚垚放下东西,亲热地握住了苏昌和的手:“舅爷,您气色真好,这两天就能出院了吧?” “嘿嘿,你这孩子,说话就是好听。”苏昌和很喜欢张垚垚带来的活力,笑道:“你来看看我这个老头子,我就特别高兴。你还带这么多东西来,我根本吃不完,最后还是得送给别人。不能浪费!” “反正送给你了,我们一家的心意就送到了。至于你吃不吃得完,那我就不管了。只希望你健健康康,万寿无疆。” 张垚垚作着揖,说得既俏皮,又诚恳。上次见到这么有活力的年轻人,还要数钱茜茜。苏昌和笑吟吟的,他很喜欢跟有活力的年轻人在一起。 张垚垚将两盒松茸递给苏昌和,说道:“这是我爷爷让我带过来的,据说是昨天刚采的,今天早上才到港城,酒店里留了一些,他知道你就喜欢吃这一口,特意让我给你送过来。” “哎哟,你爷爷太客气了,三天前来看过我,给我送了好多新鲜的三文鱼。今天你来看我,又带了这么多好吃的,真是太破费了。” “你照顾我家生意那么多年,区区这点东西,也不成敬意,还请您笑纳。” “你越来越像大人了,说话都是大人腔了。”苏昌和说道:“你爷爷是想让我吃生鱼片,可惜医生不让我吃,你送的这些松茸,总算能解我的馋了。等会儿保姆过来,我就让她带回家,今天可以吃一顿松茸宴了。” 难得苏昌和这么开心,张垚垚的目的达到了,也很高兴。他坐在病床边,说起了自己正在干的事业。他打开了手机上的某视频a,给苏昌和展示了自己拍的短剧,说道:“这些点击量都是能变现的,现在我的点击量老高了,叫我一声’一哥‘都不为过。” 唉,刚干出一点成绩,尾巴又翘到天上去了。还是佟童好,踏踏实实的,无论做人还是做事都让人放心。 苏昌和表面上附和张垚垚,但暗暗地为外孙感到骄傲。正好张垚垚说道:“听我爷爷说,您跟外孙相认了?而且那外孙长得一表人才,做事很稳当,是个能干大事的人,真的恭喜恭喜啊!” 苏昌和隐藏不住得意,笑道:“过奖了,就是个普通孩子而已,你们还是同龄人。” “唉,当时我俩一起在海边玩,他被海浪卷走了,我却平安无事……别看我嘻嘻哈哈的,但是一想起他来,我还是挺难过的。” “那时你俩都是孩子,是你爸看的你们。他走丢了,也不是你的错。更何况,他已经回到我身边了——咦,你站在那里做什么?干嘛不进来?” 张垚垚循声望去,又差点儿双腿一瓢,跌坐在地上。 佟童似笑非笑,走了进来:“没什么,就是看到你这里有客人,不好意思打扰。本来想出去,但是我看到了老熟人,就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张垚垚很纳闷:“你来这里做什么?出去,这里不是你能进来的。” “垚垚,不得无礼。”苏昌和低声喝道:“这些日子多亏了佟童,要不我这把老骨头早就散架了。” 张垚垚更纳闷了:“舅爷,你雇他当保安了?我告诉你,他这人相当野蛮,下手特别狠……” 虽说他是当着苏昌和的面吐槽的,但张垚垚对佟童还是很忌惮的,他担心佟童一生气,再度冲他挥拳头。佟童抄起两只胳膊,看起来游刃有余,笑眯眯地问道:“说啊,我还有什么缺点?” 张垚垚抿了抿嘴唇,终于下定决心,大声说道:“他还跟他高中女同学交往!那么熟,也下得去手?!” 苏昌和和佟童一齐大笑了起来,笑得张垚垚莫名其妙。 苏昌和说道:“垚垚,佟童不是我的保镖,他就是我失而复得的外孙。” 张垚垚像是被雷劈了,满脸不可思议。 苏昌和又说道:“你俩以前有些误会,那时你们都是小孩子,不懂事,打打闹闹也是正常的。现在都是大人了,别再那么幼稚了,以后要好好相处。” 张垚垚还是呆若木鸡,佟童却得意地挤眉弄眼,调侃道:“继续说呗,我还做过什么让你义愤填膺的事?” 张垚垚突然跳了起来,走到床边,踹着墙,不停地喊着“我靠”。张公子习惯性恼羞成怒,需要时间来消化,佟童并不跟他计较。但是,佟童万万没想到,张垚垚发完疯之后,居然靠着墙边蹲了下来,呜呜地哭了。 这下轮到佟童傻了,佟童轻轻踹着他的脚:“喂,不至于吧?我不会揍你的,也不会吓唬你,别哭了。” 张垚垚捂着脸,呜咽道:“你……你这个混蛋,你知道我自责了多少年吗?你知道我因为这事得过抑郁症吗?既然你没死,你早点儿告诉我!你耍了我这么长时间,有意思吗?” …… 他哭得那么肆无忌惮,佟童反倒不好意思了。他蹲下来,跟张垚垚说道:“喂,我姥爷身体不好,病房需要保持绝对的安静,别哭了,跟我去外面走走,行不行?” 张垚垚的哭声渐渐停止,但是一看到佟童,还是满脸嫌恶,他冷哼了一声,径直朝外走去。在出门的那一刻,他不忘戴上墨镜,双手插兜,要多酷就有多酷。 他压根就没有跟佟童谈心的念头,只顾埋头走,毫不犹豫地按下了电梯。电梯来了,他刚要上去,佟童的声音却从身后传来:“你以为你逃得走?” 张垚垚一脸苦相:“你还要怎样?” “说实在的,刚才在我面前哭,是不是感觉很丢人?”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佟童这个毒舌的毛病估计会持续一辈子了。张垚垚的确感到无地自容,只能强词夺理:“你还有比我更丢人的时候。” “是,我承认。” …… 这下张垚垚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佟童说道:“不过,你遭受了心灵的折磨,也算替你爸还债。” “什么意思?你是说,当年是我爸故意让你走丢的?” 佟童还没有掌握确切的信息,因此没有把话说得太满,只是隐晦地说道:“你站在我的立场上想想,我能不埋怨你爸吗?” 张垚垚难得温顺地点了点头:“这个我能理解,我也愿意替他说声对不起。” “你爸爸在哪儿?” “怎么,你要找他算账?” 佟童说道:“不是,只是很好奇,这么长时间都没见过他了。要说起来,他有恩于我,毕竟我上大学第一年的学费是跟他借的。” 张垚垚微微有些惊讶,佟童自尊心那么强,居然能“屈尊”跟他的爸爸借钱?佟童也有些感慨——从张垚垚的表情来看,张永明应该还是很讲义气的,并没有将他借钱的事告诉儿子。 “这半年我爸主要在上海,在港城的时间很短,你有事找他?” 佟童的心情很复杂,不停地长吁短叹,弄得张垚垚也很郁闷——这货到底是怎么了?电梯已经走了一趟了,好不容易又来了一趟,佟童抬了抬下巴,说道:“走吧!” 张垚垚怒道:“我走不走还需要你批准?” “到底走不走?”这次是电梯里的人发出的质问,张垚垚猛地一回头,企图吓他们一跳,却因为用力过猛,扭到了脖子。 电梯又走了,张垚垚冷哼了一声,说道:“少对老子指手画脚,老子就要走楼梯!” “那张公子请便!” 张垚垚长得很高,当了网红之后,身材也管理得很好,纤细但不瘦弱,挺拔有型,无论走到哪里都像个小明星一样。佟童目睹过很多次张垚垚的背影,但这绝对是他走得最轻松、最愉悦的一次。 在以前,张垚垚背负着“把小伙伴弄丢”的重担,过得也很辛苦吧?现在,那副重担可以卸下了,所以,他走起路来才能这么轻松吧? 佟童的嘴角也浮起了一抹笑意,他回到病房,苏昌和正在打电话,让杨阿姨把松茸拿回去。杨阿姨估计没有处理过这么高级的食材,表达了自己的忧虑,苏昌和一个劲儿地强调没什么难的,佟童便冲着手机大喊道:“杨阿姨,你只管拿回去,我把菜谱打印出来,你照着做就行了。” 苏昌和便笑了:“都说你贴心,果然如此。” 即便他很贴心,他也冤枉了外公很多次。 佟童咬了咬嘴唇,说道:“姥爷,冒昧地问一句……当年,你是不是也不希望我爸爸死?” “希不希望是另一回事,只是觉得,如果他死了,你妈妈太可怜了。” “所以,你还是决定出钱救他,对不对?” 苏昌和有点诧异,问道:“怎么又说起这个来了?” 佟童眼圈红红的,说道:“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决定救我爸爸,但是阴差阳错,钱送晚了?” 苏昌和转过头去,昂起下巴,悠悠说道:“反正结果就是人没救回来,过程怎么样,并不重要。我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无谓的解释上面。” “可对我来说,过程也很重要。” 苏昌和再次凝视外孙:“你很奇怪,你在想什么呢?” 这次佟童规规矩矩地鞠了一躬:“对不起,姥爷,我好像……又错怪你了。” 第四卷 第236章 不做解释的人 世人大多都在乎“误会”,更在乎误会带来的隔阂。但是苏昌和不是常人,别人如何看待他,他一点都不在乎。 佟童跟他道歉,他虽然也受触动,但依然淡淡的:“到底是什么事?不要弄得我措手不及。” 佟童没有回答他,而是正色说道:“姥爷,以后有什么事,我希望你能坦诚地告诉我,不要埋在心里,导致误会越来越多。” “我说过了,我不愿将口舌浪费在……” “可是我会误会你。”佟童打断了他的话:“误会了之后,可能不喜欢你。” 噫!~ 苏昌和倒吸一口凉气,仿佛在说——后果还能如此严重? 他好像第一次明白这个道理。 佟童趁热打铁:“就比如,救我父亲的时候,你是出了力的,问题出在张永明身上,是不是?” 苏昌和目视前方,只顾叹气。 “姥爷,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永明北大毕业,这样的人才,不管留在北上广,还是出国深造,他都会成就一番天地。但是他毕业之后,居然回到了港城,也没有进政府部门工作,成天在家里窝着——这些话,是他爸告诉我的。张永明是他一辈子的骄傲,儿子突然变得萎靡不振,这让他很是焦虑,跟我们几个老友吐露了烦恼。张永明消沉了一段时间,在那年秋天,他找到我,说是想到昌和当法务。那是在1992年,很多公司都没有’法务‘这一职务,但是昌和就有。他说,想在昌和干几年,积攒经验,然后自己开律所。如果别人跟我这样说,我肯定连理都不会理,还会把他给赶出去——怎么,就想把昌和当个跳板?跳向更好的地方?不过,张永明说这些话,我倒觉得他挺坦诚的。我跟他父亲有很多年的交情了,就算在公司里白养他几年都没问题。张永明还说,他肯定会特别努力地工作,但是我只给他基本工资就行。那时,昌和在港城算是中等规模的厂子,公司里有几个本科生,我都像供菩萨一样供起来。张永明是北大毕业的,他的同事得知他的学历之后,都在私下里偷偷议论,他是不是病了?不是身体病了,就是脑子病了。” 苏昌和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气喘吁吁,不得不停下歇一会儿。佟童给他递上水,说道:“张永明精明得很,他进入昌和,不过是想找机会接近我妈妈罢了。” “的确是这么回事,其实我老早就猜出来了,但是你让我怎么拒绝他?再后来,他很快就结婚了,结婚的对象是我的远房外甥女——你可能不知道,我和顾美荣的妈妈是表兄妹,并不是直接的表兄妹,总之,八竿子打得找吧!顾家人大多都是公务员,或者在医院工作,都发展得挺不错的,与我也有些来往。顾美荣长得跟你妈妈有几分相像,性格也挺像的,跟个小辣椒似地……” “打住打住。”佟童皱着眉头打断了姥爷:“我妈妈才不是小辣椒,认识她的人都说她外冷内热,待人特别温柔,一点架子都没有。顾美荣嚣张跋扈,盛气凌人,怎么能跟我妈相提并论?” “唉,好吧,你呀,把你妈护得死死的。反正,顾美荣就和张永明结了婚,办婚礼的时候,你妈妈借口怀孕,没有回来。婚礼那天,张永明喝得烂醉,抱着新娘大哭。要知道,在我们印象里,张永明就是最乖的孩子,从来都没有失态的行为。但是偏偏在他最应该体面的那天,他却丢人丢得不像话。结婚没多长时间,他说顾美荣怀孕了,他得赚更多钱,就从我这里辞职了。你是五月八号出生的,张垚垚比你晚几天。那个年代,未婚先孕是非常可耻的,尤其是顾家这样的大户人家。顾家人说,张垚垚是早产的。这话骗骗别人还行,但是张垚垚一出生,我是亲自去送的贺礼,将近八斤的大胖小子,会是早产的?呵,估计他俩结婚的时候,顾美荣就已经有了两三个月的身孕了。” 至此,在佟童心目中,张永明谦谦君子的完美形象,已经坍塌了一大半了。 苏昌和狡黠地笑了笑:“是不是觉得,张永明不是什么好人?” 佟童苦恼地挠了挠头:“以前常说眼见为实,现在我连亲眼看到的都不相信了,没法做出客观评价。” “是啊,人都是复杂的,没有完全的好人或者坏人。” 张永明虽然离开了昌和,但苏昌和遇到一些棘手的事,还是会找张永明帮忙。在舒云开生病的那段时间,苏昌和正好也在北京。那时,因为建厂房,昌和跟当地的几家农户产生了纠纷,就在当年三月,几家农户相约到京城上访去了。苏昌和原本不知道这些事,直到人家都跑到北京去了,他才意识到大事不好,火急火燎地买了机票,跟几个政府工作人员一起,好说歹说,把人给劝了下来。他还把张永明一起喊上了,因为法律上的事,整个港城没有人比他更明白了。 苏昌和正在跟农户谈判,接到了女儿的求助电话。话说,女儿过得挺不如意的,因为孩子的病,她借过一次钱;现在丈夫生病了,又要借钱。苏昌和忙得焦头烂额,刚开始没怎么往心里去,他没想到女婿会病得那么重。再说,他本来就不待见那个女婿,他生不生病,跟他有什么关系? 不过,隔了一个小时,女儿又打过电话来,恳求他救人一命。女儿一向骄傲倔强,从来不肯轻易低头。可是这么短的时间,她打了两个电话,而且直截了当地说,刚才问了一圈,没有借到钱,实在没有办法了,才跟父亲求助。苏昌和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问道:“舒云开病得有多厉害?” “昏迷了三天了,刚才把气管切开了……”苏子珊哭得不行:“爸,他必须得去大医院了,要不他就没救了。” 唉,尽管不喜欢女婿,但是女儿年纪轻轻地就守寡,他也不忍心。那次上京,他带了三万现金,一方面是安抚农户,另一方面,如果这件事搞不定,他还想用这笔钱打点关系。他只安排了两天的行程,原本以为带的钱足够了,但是女婿病得这么重,给多少钱合适? 他打电话的时候,张永明就在一旁,他关切地问了问,苏昌和没把他当外人,就把舒云开的病情如实相告了。“张永明跟你爸爸关系很好的,他听说你爸生命垂危,整个人都傻了。他身上的钱还不到一千块,他自告奋勇地说,他亲自去医院,把钱送过去。必要的话,他会留在那里,帮舒云开转院,帮他找最好的大夫。” 就这样,张永明拿着苏昌和给的一万,再加上他身上带的钱,急匆匆地赶往医院。但是他一大早出发,到了下午还没有回来,苏昌和还等着他办事,又联系不上他,急得要命。到了晚上,张永明才垂头丧气地回来了。因为耽误了不少工作,苏昌和劈头盖脸地骂道:“是不是见到子珊就有说不完的话?出去浪荡了一天才回来?” “云开……没救过来。” 苏昌和愣住了。 那是一个年轻而又才华横溢的年轻人,他死了,苏昌和为他感到惋惜,尽管那种惋惜并不太强烈。 不管怎样,爱人死了,苏子珊一定很难过。苏昌和很忙,但还是决定去看看女儿。他跟张永明一起去了医院,还没见到苏子珊,就遇到了吴海兰。吴海兰气得咬牙切齿,指着张永明骂道:“你还有脸出现在这里?” 那时苏昌和才知道,张永明送钱送晚了。他一大早出发,直到半下午了,才把钱给送到了。而就在他到达医院的前几秒,舒云开就咽气了。 张永明迟到的原因,是他刚出酒店,就遇到了顾美荣。顾美荣听说他到了北京,心神不宁,就担心他见苏子珊,便一咬牙一跺脚地跟过来了。张永明很着急,跟顾美荣解释,他是去救老朋友的。顾美荣却不相信,抢了老公的皮包,就跳上了一辆出租车。那里装的都是舒云开的救命钱,张永明急忙追了上去。二人乘着出租车进行了半天的追逐战,顾美荣才优哉游哉地下了车,张永明好不容易追上了她,她回过头问道:“你身上携带巨款,去救你老情人的老公?你让我相信这是真的?” “如果不信,你可以问你舅爷。快把包给我,我得去救人。” 顾美荣用两指抽出几张纸,轻飘飘地撒了出去:“我偏不让你救呢?” …… 就这样,顾美荣胡搅蛮缠了半天,一会儿抱着张永明的公文包冲向车流,闹着自杀;一会儿又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说自己命苦。张永明惦记着躺在病床上的好友,一气之下拂袖而去,大不了再跟苏昌和要钱。顾美荣这才追了上来,把包还给了张永明,笑嘻嘻地说,她相信老公,让老公去救人。 张永明没想到舒云开的病情会危急到那个样子,他火急火燎地赶到了,却已经晚了。苏子珊恨透了他,张永明既后悔又自责,在那种情形下,也做不出什么解释,只能任凭苏子珊打骂。 讲完这段往事,苏昌和才说道:“张永明说的是真是假,我也不知道。他说,为什么送钱送晚了,他只跟我一个人说过,你妈妈和吴海兰都不知道。吴海兰还劝过你妈妈,她说,尽管张永明可能有自己的小算盘,但是在生死这样的大事上,不至于做得那么绝,肯定有他的原因。吴海兰跟张永明走得挺近的,我以为,他会把这些事告诉吴海兰,但是他从来都没有说过。如果吴海兰知道了,她不会隐瞒你的。” 从相认之初,吴海兰就一直跟佟童说,张永明并不是看上去那样人畜无害,还是得留个心眼。如果张永明把这些往事告诉她,她还会这样提防着他吗? 跟苏昌和一样,张永明似乎也不是爱解释的那种人。或许在他们看来,晚了就是晚了,错了就是错了。既然结果无法改变,也就没必要再费口舌了。 该相信他吗?佟童找不到答案。 第四卷 第236章 张垚垚要请客吃饭,这个佟童倒是预料到的。毕竟张公子爱面子,他在佟童面前哭过,丢了人,肯定会想办法弥补。再说,佟童“走丢”了,他也不是完全无辜。尽管嘴上不说,但是佟童知道,张垚垚的意思就是给他赔罪。 “不必了。”佟童说道:“都挺忙的,哪天有时间再一起吃饭吧!” “你是不是瞧不起我?我告诉你,我现在全网粉丝加起来超过一千万,人家都叫我……” “短视频一哥。”佟童淡淡地说道。 “……你怎么知道?舅爷告诉你的?” 唉,这个张垚垚,脑子还是不怎么好用。 佟童解释道:“你忘了?那天你跟我姥爷说的时候,我就站在你身后。” “哦哦。既然你知道我有多牛逼,你就不能无视我。” “不会无视你的。”佟童像是哄小孩子:“你的’春野‘,我一直关注着。说实话,你做得越来越好了。” 张垚垚难掩得意,嘴上却说道:“我不需要你的肯定。当然,你肯定了,我还是挺高兴的。” 佟童噗嗤一声笑了。 “怎么着?你这个笑是几个意思?” 跟十年前一样,张垚垚最恨别人无视,更恨佟童无视他。佟童深谙他的想法,便说道:“没什么意思,就是挺感慨的。我真不需要你请客,也不需要你忏悔。不过,如果你的父母真做了对不起我的事,你们还不道歉的话,我会鄙视你一辈子。” “……” 趁着张垚垚发懵,佟童挂掉了电话。自从听说了顾美荣的事迹之后,他心里一直憋着一股气。要怎么做才能让她说出当年的真相?她的人品那么差劲,又怎么会承认自己做过的错事? 郝梦媛说得对,坏人往往会做一辈子坏事,并不是人老了,性情就变好了。顾美荣就是很好的例子。 要解决的事情一大堆,最要紧的还是得赚钱。因为佟童频繁翘班,上个月打印店的收入甚至只够付房租的。这是他经营小店以来第一次出现财政赤字,在员工面前,他颇感抬不起头来。 “老板,这个月的薪水会正常发放吧?” 这是小贾最关心的问题,那眼巴巴的眼神让人不忍心看。佟童二话没说,掏出手机给他转了2500块钱。小贾特别开心,又客气地说道:“要是太难了,暂时不用给也行。” “要不你还给我?” 小贾一溜烟地跑了。 自从搬进外公家之后,佟童的财政状况有了很大的改善。即便如此,他还远远称不上“财大气粗”。那位李院长给他打电话,说海大暂时没有往外出租的办公室,要等明年三月开了学才能确定有没有。听到这个消息,佟童居然松了一口气——当初租下这个打印店的店面,就先交给学校10万的押金。如果再租一个办公室,肯定也需要一大笔押金。他暂时出不起这个钱,再等等也无妨。 唉,要实现财务自由,任重而道远。 2020年的一月快过去一半了,那天郝梦媛来店里找他,问他可不可以陪她一起去趟孙吉祥家。郝梦媛苦恼地说:“我吧……真的没想好怎么面对他。他颓废了那么多年,现在想积极面对人生了,我不能再打击他。” “就算你不跟他哥哥结婚,你一样可以对他好,这样跟他说,也不行?” 郝梦媛苦笑着摇了摇头:“不一样的,他会说,不进一家门,迟早就会成为外人。其实……也确实是这么个道理。跟他哥分手之后,我去看他的频率没那么高了——不过,如果你周末忙的话,也不用勉强,我找别人陪我一起去。” “没什么事,正好我很久都没有见到他了,正好请他吃顿饭。” 再次看到孙吉祥时,佟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孙吉祥居然拄着拐杖,自己站起来了。虽然只能缓慢地挪几步,但这已经是一大突破了。 达到了震惊众人的效果,孙吉祥得意地甩了甩头发:“不要这么崇拜我。只要我认真起来,没什么能打败我。” “这……这也太不可思议了。”佟童说道:“你去康复治疗中心治了那么长时间,也不见得好转,你这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了?” 孙吉祥卖起了关子:“大概……是一粒叫做’爱情‘的灵丹妙药。” 这下佟童和郝梦媛更加瞳孔地震了。 不管二人怎么逼问,孙吉祥也不肯说实话。其实佟童很清楚,前几天他陪着吴海兰去花奶奶家,钱茜茜没有同去,说是要留在港城跟同学相聚。钱茜茜跟同学的关系并没有那么亲密,大概没有什么要见的。可那天她发了一个朋友圈,定位就在孙吉祥家附近的一个大型购物中心。 佟童据此猜测,钱茜茜大概来看望过孙吉祥,鼓励孙吉祥站起来。孙吉祥喜欢钱茜茜又不是什么秘密,只有受到了女神的鼓舞,他才会这样逼自己一把。 孙吉祥又赚了一笔不菲的稿费,这次确定要买房子了。他本来没打算周末出门看房,正好佟童一起来了,这样的“仆人”不用白不用。择日不如撞日,孙吉祥决定看看几个关心的楼盘。他说,他买房的需求并不像别人那么多,只要有电梯,不吵,方便妈妈买菜就可以了。至于是不是学区房,交通便不便利,那些离他的生活很遥远,他暂且不考虑了。 佟童打趣道:“不是有’爱情‘的苗头了吗?不考虑以后结婚吗?只要一结婚,就必须得考虑学区房了。” “爱情而已,又不一定真能走到结婚那一步。应该说,几乎没有希望结婚。至于孩子,我就更不考虑了。” …… 孙吉祥堪称人间清醒,可这份清醒,又让佟童觉得心疼。 孙吉祥之所以想快点买房子,无非是想让妈妈轻松一点儿。搬进电梯房,他出行就会方便很多。郝梦媛打趣道:“倒也不必因为这个买房,照你现在恢复的速度,你大概不久就能走路了。” 孙吉祥又叹了口气,黯淡地说道:“不管再怎么突破,人体还是有极限的。” …… 他真是太清醒了,活得太明白了,把所有的事情都看得非常透。至于他说的极限,佟童也深有同感,就比如老牛,虽然从昏睡状态中清醒过来了,每天都努力地想说话,但无论怎么努力,他还是大舌头。他想站起来,也以失败告终。他当过兵,又当过警察,意志力不可谓不坚强,但即便坚强,依然有无数难关克服不了。 孙吉祥说:“四大名著除了《西游记》之外,都是以悲剧结尾的。那些大作家看得透彻,无论再怎么乐观,人生都是以悲剧结尾的。我也是大作家,所以我看得更透彻。” 他这番言论,让佟童和郝梦媛也跟着伤感起来,好像自己的命运也会成为悲剧一样。孙吉祥又说道:“你们别太在意了,我都这么悲剧了,不也挺乐观积极地面对人生吗?” 看了一天房子,晚上佟童带他去孙家吃烧烤,孙吉祥执意要请客,佟童劝他攒钱买房子,孙吉祥回敬道:“你不还得攒钱给你养父治病吗?” 郝梦媛插嘴道:“孙利昂大大还不知道?佟童现在是昌和的小少爷呢!” “嘘,低调,低调!” 孙吉祥却不以为意,高傲地昂起了下巴:“看来,你还是接受了你外公的臭钱?” 佟童丝毫不在意,笑道:“那把臭钱给你,你要不要?” “要。不介意再多给点儿!” 众人便一齐哈哈大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孙吉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来,人活着,偶尔还是有好事情发生的。” “行啦,专心吃烧烤,不要再讲大道理了。”佟童说道:“如果你真替我高兴,应该为这些好事情干一杯。” 郝梦媛暂时没有什么“好事情”发生,不免有些失落。虽然跟她谈恋爱的是哥哥,但孙吉祥依然觉得对不起她。“说来也怪,孙平安那家伙去了美国,怎么越来越安静了呢?他会不会因为太孤独了,患上心理疾病啊?” 孙平安是一个理工科直男,一年也发不了几个朋友圈,还都是转发的链接。他到了美国之后,只发过一张公路的照片,那时夜色苍茫,笔直的公路向无限的黑暗延伸着。尽管孙平安拍照技术一般,但那张照片却有极强的感染力,让人感到非常孤独、压抑。 孙平安十天半个月才跟家里视频一次,他给家人看过居住的环境,非常简单,简单到让孙妈妈感到担心。平时她读书看报,知道美国并不是很太平。她担心儿子租住在租金低廉的区域,万一那里枪支毒品泛滥,治安环境堪忧,那该怎么办? 孙平安没有解释太多,他也不擅长解释。他说,他的学校在很乡下的地方,他出门就能看到一大片玉米地。他着重强调,身边的同事都挺好的,他遇到的人也挺好的,没什么值得担心的。 他原本就淡泊明志,不怎么跟人交际。到了那个环境,他可以心无旁骛地做研究,好像……真的挺好的。 但就是哪里怪怪的,郝梦媛机械地嚼着烤玉米,喃喃道:“我怎么觉得他在骗我们呢?” 孙吉祥一下子紧张了:“你是说,其实他过得很不好?那些岁月静好的假象是他编出来骗我们的?” 郝梦媛摇了摇头:“我是说,万一他压根就没有去美国呢?” 第238章 大侠出手 在郝梦媛的启发下,孙吉祥也觉得很不对劲。孙平安喜欢安静,但不至于孤僻;宁静致远但不厌世。总的来说,他只是一个很安静的人,跟别人保持着正常的社交,但是从他目前的状态来看,他怎么跟与世隔绝了一样? 要是这样干巴巴地问,孙平安未必会做出答复。郝梦媛又没有他同学的联系方式,如果有的话,还能旁敲侧击地打听打听。但是她又想不明白,如果孙平安没有出国,他为什么要欺骗家人朋友呢? 喝了一点酒,孙吉祥便捂住了肚子。这些年来,他因为肝病吃尽了苦头——确切地说,也不能说是肝病,是治疗肝病留下的后遗症。当时是顾美荣给他做的手术,她手法极其粗糙,一针扎在了孙吉祥的肝神经上。从此之后,孙吉祥的肝就像是患上了风湿病,一到阴天下雨,或者大风降温,就疼得死去活来。 孙吉祥恨死了顾美荣,肝一疼,他便低声咒骂。佟童见他可怜,便说道:“我姥爷也是肝病,他请了全国最好的专家给他治病。我帮你介绍一下,让专家也给你看看。” “看个屁哦。”孙吉祥疼得口吐芬芬:“我妈每个季度都带我做一次B超,验一次血,肝上干干净净的。医生都说,这病类似于风湿,不是肝的问题。狗日的顾美荣,真是害死我了。” 当年孙家积贫积弱,根本没有能力给孙吉祥找好的大夫,顾美荣是主任医师,又是女大夫,他们以为她会更细心体贴,结果却让他们大失所望,且后悔不已。 抛开她的技术不说,此人的人品也是稀烂。佟童闷闷地喝了一口酒,说道:“我有很多帐要跟她算。” 孙吉祥疼得直哼哼,捂着肚子说道:“别了,她在港城有钱有势,我们根本动摇不了她,还是别去找气受了。” “不行啊,要是人人都对她的恶行视而不见,她什么时候遭报应呢?” 孙吉祥疼得厉害,他们几个不敢耽搁,将没吃完的东西打包,就送孙吉祥回了家。在路上,孙吉祥忍着疼痛,跟佟童开玩笑:“你要搞清楚哦,你姥爷是真心对你好,还是想要你的肝。” “不劳你费心。”佟童说道:“医生都跟我说过了,他现在根本就不具备换肝的条件。” 孙吉祥贱贱地说道:“说不定他是在等机会呢……” 佟童打断了他的话,干脆利落地说道:“我B型血,他A型血,怎么换?” 孙吉祥听出了佟童语气中的不耐烦,遂不敢再问,只能生生地忍着疼。郝梦媛刚才一直没说话,此时才开始活跃气氛:“话说,你姥爷一看就是A型血,做事一丝不苟,不论什么时候都很认真。” 对于这一点,佟童是十分认同的。苏昌和还给他讲过一件往事,话说当年一个日本企业来参观,苏昌和不用翻译,直接用日语跟他们交流。车间里打扫得干干净净,工人们也忙得井然有序,但是苏昌和还是发现了叉车留下的两道油印,又发现一个搬运工人没有戴手套,他立刻跟车间负责人低声耳语,让他把这些小细节处理好。 一个工人不认识苏昌和,再加上苏昌和说的是日语,那个工人就感叹道:“都说日本人认真,果真名不虚传啊!” 苏昌和就把这事给记下来了。 待日本人都走了之后,昌和开了一次全体职工大会,苏昌和激动地说道:“只要一说认真,你们想到的都是日本人,感叹他们的工匠精神。我们哪里不如他们?我们就不能像他们一样——甚至比他们更认真吗?” 会场鸦雀无声。从那之后,昌和的员工再也不夸奖日本人认真了,因为老板提出了更高标准的“认真”要求。 跟外公住在一起,佟童每时每刻都在感受着他的认真。都说认真的男人最有魅力,但佟童感受到更多的是压力。 孙吉祥疼得不那么厉害了,他叹气道:“要是顾美荣认真一点,我也不会遭这些罪了。” 顾美荣还在医院工作,继续“草菅人命”,不知又有多少病人像孙吉祥一样被她治得半死不活。某天佟童问过外公,既然顾美荣是他的外甥女,那么,在他确诊肝癌的时候,顾美荣没有帮什么忙吗? 苏昌和仰天大笑:“得了吧,我还想少受点罪,多活几天呢。” 看来,就算是亲戚,也信不过顾美荣的医术。 那一晚上,孙吉祥遭了很多罪,往后还要继续忍受下去。孙妈妈忧心如焚,偷偷抹泪,孙吉祥疼得飙脏话,让孙妈妈很是为难。目睹这一家的惨剧,佟童不忍心,又气不过。当年孙平安叫他一声“侠士”,他得对得起这个名号。 当佟童出现在顾美荣面前时,顾美荣盯着他的脸半天说不出话来。佟童莞尔一笑,刚要开口说话,顾美荣冷冰冰地说道:“把健康卡给我。” …… 佟童没有动弹,顾美荣便瞪了他一眼:“别磨叽,后面还有很多人排队。” 看来她要公事公办了,佟童把卡给了她,一本正经地说道:“我最近总是肚子疼……” “多久了?” “平时不疼,但只要一想起以前那些事——尤其是父辈的那些事,肚子就疼得要命。”佟童凝视着顾美荣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听说,这叫做肝火太旺。” “肝火太旺是民间的说法。”顾美荣把健康卡扔到佟童面前:“具体什么原因,得做个B超才能知道。” 原来她就是这样看病的。 佟童压住怒火,问道:“你不问问来龙去脉,就开了B超单子?” 顾美荣在桌子上压着圆珠笔,发出嘎哒嘎哒的声音,冷漠地笑了笑:“不是说了吗,得做个B超才能知道。” “可是这样你就不问了?” 顾美荣冷着脸,颇为不悦:“让你干嘛你就干嘛,你心疼钱,不想做也没关系,这是你的自由。” “我花了三十块钱挂号,你就跟我说这些?” “不满意我退钱给你。” 顾美荣看都不看他,只是笑吟吟地盯着电脑。感觉到了佟童的怒气,她抬起了头,皮笑肉不笑:“你不会想打人吧?也是,从小你就野蛮,最擅长动手。” 佟童心平气和地说道:“张垚垚家境优渥,家教良好,不也一样擅长动手吗?” 顾美荣这才变了脸色,抓起了鼠标,仿佛下一秒就要扔到佟童脸上。 佟童拉过她面前的椅子,从容坐下,说道:“你早就知道我是谁了吧?” 顾美荣嫌恶地盯着他,企图用眼神杀死他。 “我不太清楚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你老公告诉你的?还是我姥爷告诉你的?尽管不靠我姥爷,我一样会让你得到应有的惩罚,但是有我姥爷给我当靠山,我更硬气了一些。” 顾美荣摊开了手,干笑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嗯,你可以继续装聋作哑,但是有些事你做了,那是抹不掉的,你总要付出一些代价。” “你挂了我的号,排了半天队,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胡言乱语,请你出去,不要耽误别人的时间。” 佟童笑道:“如果你有过一丝为别人着想的心思,你就不会耽误那么多救命的时间。比如说,二十五年前,你就不让你丈夫去救人,耽误了宝贵的时间,是不是?” 顾美荣怔住了。 丈夫跟她说过,她捣乱一事,他不会告诉别人,就当做两个人的秘密。张永明说到做到,这么多年来,一直帮她保守这个秘密。佟童怎么知道的? 佟童继续说道:“你胡搅蛮缠,耽误别人救命的时间,这算你人品问题;你连一个最基本的微创手术都做不好,给病人留下了一辈子的后遗症,还死不承认你的问题……顾大夫,你人品一塌糊涂,医术一团糟,到底是谁给你的脸面,让你继续留在这里……” “哐当。” 顾美荣忍无可忍,将鼠标扔向了佟童。佟童麻利地往旁边一躲,轻松躲了过去。鼠标砸在了紧闭的门上,电池都掉落出来。 顾美荣咬牙切齿地说道:“谁给你的胆子在这里一派胡言,我这就叫保安……” “不管你叫不叫保安,我刚才说过的那些话,你敢否认吗?” 顾美荣又抖了起来,她控制不住自己,歇斯底里地喊道:“滚!滚出去!” “我只问你,你敢否认吗?你敢以你丈夫、儿子的名义起誓……” “我让你滚出去!”顾美荣声嘶力竭地大吼一声,把桌子上的电话摔了出去。此时,她的状态已经非常不稳定了,但是佟童一点都不害怕她,反而觉得她很可怜。 诊室里的动静引来了四周的围观,几个实习生模样的人破门而入,团团围在了顾美荣身边。他们都没有太惊慌,想必这样的情形他们都不是很陌生。 顾美荣搓了搓脸,压低嗓音,说道:“这人是来医闹的,给保安打电话,把他赶出去。” 佟童笑道:“我来看病,说我肚子疼,’望闻问切‘四个字,你做到了什么?你什么都没做,就让我去做B超,还不允许我发泄不满了?还有,我听说别的病人来看病,从头到尾,你连这个病是怎么产生的,看完病之后要注意什么,你都没有交代。就你这样的,还配当医生?还配带学生?” 尽管佟童骂的跟实习生无关,但是实习生们居然也觉得很羞耻,不由自主地离开了顾美荣身边。佟童说道:“不用叫保安,我这就走,你好自为之。” 顾美荣阴恻恻地说道:“你知道你要付出什么代价么?” “那我也警告你,你知道你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吗?”佟童凑近了,低声道:“你不过是一个替代品,你有什么可嚣张的?” 这一句话无异于大规模杀伤性武器,顾美荣差点儿喷出血来,再也没有反击的力量了。 时隔两天,张垚垚又找到了佟童,跟上次的“彬彬有礼”不同,这次他气势汹汹,仿佛跟佟童有不共戴天之仇。 佟童刚刚复工,正在店里忙得不可开交。面对张垚垚的来访,他没有表现出特别的惊讶,抬头看了一眼,便说道:“来的都是客,要不要给你倒杯茶?” “不用,老子不需要!”张垚垚梗着脖子,又像他小时候那样,竭尽全力装出桀骜不驯的样子。“你要跟我妈道歉。” “道什么歉?我去找了她一次,她就生病了?” 咦,他怎么猜得这么准? 佟童又笑道:“你妈妈被我气病了,你就这么难过。被你妈妈气病的人那么多,他们又该多气愤?” 张垚垚依然梗着脖子,蛮横地说道:“别人我不管,我只管我妈。” “别人我也管,我也管我的妈妈。” 张垚垚愣住了。 “你回去问问她,她都对我妈妈做了什么。”佟童平静地说道:“张垚垚,我们都是奔三的人了,不要再像小孩子那样,动不动就挥拳头。” 明明只比自己大几天,但佟童总是像比他大好几岁一样,无论什么时候都比他成熟。 “你也看到了,我这里很忙。来来往往的学生很多,你再跟我吐槽下去,你妈妈那些不光彩的秘密就会被更多人知道。你还要继续待在这里吗?” 每次来找他,都会铩羽而归。张垚垚不服气:“可你伤害了我妈,这个仇,我跟你没完。” “我还是那句话,你回去问问你妈妈——不,连你爸也一起问问,他们到底对我爸妈做了什么,该报仇的究竟是谁,问清楚了,你再来找我。” 张垚垚呆了一会儿,从佟童的脸色来判断,他说的事情应该很严重。联想起佟童“走丢”的过往,他突然没了勇气,虽然他的脑袋并不灵光,但是他猜得出来——恐怕,父辈们的恩怨超乎他的想象。 把张垚垚打发了之后,佟童的心情很复杂。他忙完手头的工作,看了一会儿手机,一直在犹豫要不要订票去趟北京,跟当年的知情者当面问个清楚。毕竟,他早就想明白了,他不会再片面地相信任何人,事情的真相如何,他要自己调查清楚。 郝梦媛来拿复印的资料,她一边清点着,一边关切地问道:“我刚才看到张垚垚了,他又来找你麻烦了?好奇怪啊……他刚才倚在车身上抽烟,我从他身旁走过,他都没有看见我,我从来都没见过张公子那样心事重重的样子。” “因为我报复她妈妈了。” “……就因为孙吉祥?” “我很早之前就想报复了,孙吉祥给了一记助攻。” 在顾美荣诊室的谈话,佟童全都录下来了,给了医院一份。顾美荣在医院的根系很深,佟童原本并不奢望医院会对她进行什么处理,但是从张垚垚的反应来看,医院这次的打击力度还是很大的,以至于让顾美荣一病不起。听完这段经历,郝梦媛感叹道:“不枉孙平安叫了你那么多年的’侠士‘,你还真是路见不平一声吼。” “做了一点小事情而已,算不上什么大侠。” “我先替孙吉祥谢谢你,要是他知道了,肯定会特别高兴。” “我只希望他健健康康的,不要吃那么多苦了。”佟童说道:“他和他的家人,都过得太苦了。” 孙平安虽然经常揍他弟弟,但是也有相同的愿望。想到这里,郝梦媛说道:“你还记得吗?孙平安休学半年来着。他嘴上不说,但是我知道,他就是想给他弟弟报仇。他也录过顾美荣的话,但是并没有取得什么效果。顾美荣还嚣张地说,你尽管去告,要是能伤我一根毫毛,我就跟你姓,改姓孙。也不知道她身后是谁,敢这么嚣张。” 听到这里,佟童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些不可名状的念头。 “佟老板?” “唔……”佟童说道:“账记好了,你拿走就行了?是不是太沉了?我帮你拿?” “不用,这点东西我自己搬得动。” 话虽如此,佟童还是帮她提到了电动车上,因为脑子在想别的事情,他差点儿被台阶绊倒。郝梦媛很少见他这么慌张,便问道:“佟老板,你的心思飞到哪里去了?” “飞到北京去了,有很多事情想要搞清楚。” 郝梦媛急忙阻止了他疯狂的念头:“不要去,最近最好不要出远门。” “这是为什么?” “你没看新闻吗?最近又出了好多肺炎的病例,不知道会不会大规模扩散,我们还是做好防护措施,不要到处溜达了。” 佟童压根就没往心里去。这么多年来,他经历过不少流行病,但都没有轮到自己头上。最严重的就是在小学经历了非典,每天进校门都得量体温。如果有一个同学发烧,老师们就如临大敌。但是非典闹得最凶的时候,港城也挺太平的。大概这也是小城市的优点。 佟童没有把郝梦媛的话放在心上,他觉得病毒离自己很远,他依然打开手机,想订一张往返北京的机票。不过,他一眼瞥见了“十月阳春”发的一条朋友圈——不知道这次是不是个严峻的考验,希望一切平安! 在佟童心目中,“十月阳春”是不折不扣的权威人士。他整天跟细菌病毒打交道,他肯定了解更多内幕。他向来沉稳,鲜少在朋友圈发言。但是这次他发了,尽管他说得很隐晦,但实情恐怕要比他说得严重得多。 佟童关上手机屏幕,静静陷入了思索,然后他决定了,就待在港城,不去外地了。如果他被困在外地回不来,谁照顾养父和外公呢? 第239章 真诚 大概是预料到了即将到来的风暴,张永明也从上海回来了。那天佟童正在医院陪外公,老爷子的血氧不太好,肚子也鼓了起来,佟童很担心。苏昌和见多了这种情况,并不怎么害怕,反过来劝佟童:“没什么可担心的,大概是针头要换了,不见得就是腹水。” 医生仔细检查了半天,确定不是腹水,佟童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住院这段时间以来,苏昌和的状态一直不算好,但是他经常笑着。佟童也不知道他在开心什么,直到医生给出了答案:“他病了这么久了,你是第一个这么担心他的。他儿子以前来坐坐就走,也没觉得他对老爸有什么担心的。” 原来如此,苏昌和一生雄心勃勃,不在乎儿女情长,走到生命尽头才出现了这个真正关心他的外孙,他终于尝到了被人关心的滋味,所以才这么开心吧? 张永明来看他的时候,早已经过了医院的探望时间,不过苏昌和想见他,就让他上来了。佟童很矛盾,不知道要不要回避。苏昌和笑道:“要说尴尬,那也是他尴尬,你躲什么呢?” 去上海半年,张永明消瘦了不少,他满面笑容地走了进来,但是在看到佟童的那一眼,他一下子变得不知所措。佟童微笑着打了招呼:“你好啊,张叔叔,好久不久。” “你……挺好的?” “嗯,挺好的。” 张永明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搓着两只手,不知该说些什么。苏昌和主动化解了他的尴尬,问他在上海辛不辛苦,这次回来在港城待多少天。张永明一一作答,说道:“我看……形势不太好,上海那边的事,就全权委托给朋友。今年我会尽量待在港城。” “是啊。现在什么消息都没有放出来,不知道情形会严重成什么样子,我们还是得未雨绸缪。” 他们说的应该就是“病毒”,佟童没有插话,他倒好了水,递给张永明。张永明接了过去,轻轻抿了一口,问道:“你俩是什么时候相认的?” 佟童答道:“大概十天前,昌和二十周年纪念会上。” “有些事情,我不说你应该也明白,我也有很多难处。”张永明确实很为难,目光始终躲闪着:“那些往事,我没什么好说的,确实对不起你。” 跟佟童的经历比起来,他的道歉显得非常苍白。佟童却善解人意地说道:“要说我爸妈经历的那些事,你有你的无奈,再说,命运可能早已经注定了,就算你及时把钱送到了,人也不一定能救得回来。但是你早就认出了我,却隐瞒了那么多年,这让我无法接受。” 张永明使了一个眼神,意思是说,在苏昌和面前不好开口。苏昌和却不避讳,说道:“大概,永明不知道我的态度是什么样的,如果贸然跟你相认,可能会害了你。” 佟童流落在外,对苏子龙不会造成什么威胁,他便不会轻易将佟童置之死地,徒然背上一条人命;但是,如果佟童被苏昌和带回了家,苏子龙的地位岌岌可危,那很有可能会要了佟童的命。无论苏昌和对外孙呵护有加,还是置之不顾,对苏子龙都是一个威胁。这番顾虑是苏昌和替他说出来的,但是佟童知道,张永明最担心的不是佟童,而是他自己。 毕竟,佟童走丢的时候,是他带在身边的,他的责任是无法推脱的。 就算他有再多理由,就算他是个好人,也不能掩盖他自私、胆怯的一面,而这一面,差点儿毁了佟童的一生。 佟童默默走出了病房,将背影丢给了外公和张永明。 他想,但凡张永明有一丝羞耻心,对过往有一分真心的愧疚,他也不能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佟童面前。因为他不敢。 但是他出现了,佟童轻易看穿了他那浮于表面的“道歉”。而这份轻飘飘的“道歉”,不过说明了一个问题——张永明根本就不在乎佟童。而这份不在乎,或许是因为他有钱有势力,没把佟童放在眼里;也有可能,是因为佟童宅心仁厚,从不轻易记仇,所以一句简单的“对不起”,就能换来他的原谅。 在佟童看来,尽管张永明性情温和,但他远不如苏昌和坦荡。毕竟,苏昌和比谁都清楚,往事没有那么容易一笔勾销,他也没有讨好佟童的意思,佟童回了家,他就粗糙地养着,没给零花钱,也没有嘘寒问暖。是佟童了解了他的为人之后,才决定给他一个机会。 而张永明……佟童不会轻易原谅他。 张永明从病房里出来的时候,佟童正在楼下散步。如果他手里掐着一根烟,那幅画面就更能表达他此刻的心情了。但是他不抽烟,刷了一会儿手机,便机械地走来走去。 张永明走近他,约他一起吃点东西,佟童看了看时间,已经八点多了。“不用了,张叔叔,我在学校吃过饭了,我还得上去陪我姥爷。”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请你吃饭,是有话想要跟你说。” 夜色中,他的眼睛有一团水汽,眼眶有些发红。哭?好像不太适合他这样的中年男子,尤其是这样一个经历过大起大落,取得巨大成功的男人。 但佟童还是被他的眼睛打动了,便同意了他的请求。张永明沿着海边开了好一会儿,二人一直沉默着没有说话,佟童也没有问他要把自己带到哪里。最后,张永明的车在一家日料店门口停了下来。餐厅内部灯光不甚明亮,但是非常柔和。看来张永明是这里的熟客,他一进门,就有一个穿着和服的女子上来迎接,把他俩带到了一个包间里。 餐厅没有任何富丽堂皇的装饰,但是每一样东西都散发着圆润饱满的光泽,越是这样低调的地方,消费就越高。虽然跟外公相认了,但佟童依然很少到这样高级餐厅吃饭。即便如此,他也只是端正地坐着,没有东张西望。和服女子端上来几样餐前甜点,他也没有露出一丝嘴馋的神色。 “我也订阅了《刺芒》,挺不错的。”点完菜之后,张永明开口说道:“虽然跟你爸爸的水平还差很多,但是看得出来,你是很用心地在做自己的频道。” “谢谢……我爸是北大才子,肯定比我强得多。” “才子。”张永明重复了一遍,将这两个字细细玩味,说道:“确实啊,你爸爸真的很有才。” “在很多年前,我就问过你,你是不是写过诗?因为《刺芒》里也收录了你的诗。” “写过。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我们比你们浪漫得多。现在的年轻人可以享受的娱乐生活太丰富了,游戏,网络小说,KTV,还有近些年兴起的密室逃脱,剧本杀……等等。我们那时候除了读书看报,好像也没有别的了……哦,也不对,那个年代,抱着吉他唱情歌的校园歌手也不少,比如你爸爸。” 佟童忍不住笑了。 张永明也笑了笑,说道:“那时候,他不喜欢别人叫他歌手,他说自己是个诗人,民谣诗人。” “我爷爷和我姥爷曾经闹得你死我活,我爸妈却自由恋爱……他俩真的对对方的家庭情况一无所知吗?” “应该是不知道的。据我所知,你妈妈跟你姥爷的关系很不好,她甚至很长时间都不住在家里;至于你爸爸,他出生的时候,你爷爷好像都四十多岁了,年龄差得太大,估计也亲不到哪里去。他经常跟我说,因为是老来得子,父亲对他要求太严格,却从来都不陪他玩耍。他俩是到谈婚论嫁的时候才发现了问题,但已经晚了,两个人爱得死去活来的,谁也阻止不了他们。” 佟童说道:“那时候,他们受琼瑶的影响很深吧!” “非也,他俩——不光他俩,我们那些朋友聚在一起,只讨论文学和哲学。进入上世纪八十年代,西方近现代的哲学思想被大量翻译过来,国内的文学思潮也发生了很大变化,对那些新生事物,你爸妈不是浅尝辄止地喜欢,而是深入研究过。前几天,我在上海看过几个硕士生写的论文,说实话,真是一团糟!跟我们那个年代完全不一样。你爸妈那时候写的文章,不仅题材新颖,流畅通顺,更难得的是有自己的见解,有一定的深度。虽然是自卖自夸,但那个时代的本科生,真的很能打。” 佟童为爸妈感到骄傲。原来他对“纯文学”的执着来自于父母,他的父母是真心地热爱文学啊! 张永明喝了一口茶,继续说道:“我也喜欢文学,但是我的目的不纯。想必你也能猜出来,我跟你爸创立杂志社,不过是想离你妈妈更近一些。尽管我知道她早就心有所属,但是没办法,我就想留在她身边。” 张永明又苦笑一声:“是不是觉得不可思议?别看我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赚钱,但是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我还是很浪漫的——尽管现在说起’爱情‘这两个字,我自己都觉得肉麻,但那时……不论友情还是爱情,都是很纯粹的。” 张永明的眼睛又亮了起来。佟童可以确认,至少这一刻的他,是真诚的。他对妈妈的爱恋,也是真诚的。 第240章 报答与报复 “听说你找我爱人了?她常年神经痛,一受刺激,就疼得要死要活的。”张永明给佟童倒了一杯清酒,缓缓说道:“我之所以这么快赶回来,也是因为听说她病了。” “然后,她就跟你告状了?说是我气得她?” 张永明噗嗤一声笑了:“都这么大岁数了,哪儿有告状一说?她就是想不明白,当年做的那些事,是怎么泄漏出去的,你怎么可能知道,类似于这些话。她这么大岁数了,被一个毛头小子当众奚落,她确实不好受。”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自己做过的坏事,不管再怎么隐瞒,还是会以某种方式被别人知晓的。” 张永明默默地点了点头。虽然他是因为妻子生病才匆匆赶来的,但是他好像并不怎么在乎她的病情,因为在说起妻子的时候,他的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佟童担心外公,已经看了好几次时间了。而张永明优哉游哉地喝着酒,一点都不急着回家。 到底是不是关心人,这些小细节足以说明一切。 “我和张垚垚的妈妈是不得不结合在一起的。”张永明喝了一口闷酒:“她有了孩子,我不可能不娶她。从跟她交往,到结婚,再到生孩子,我都是很被动地被推着走,一直被动到今天。” 如果佟童嘴够贱,可能会问一句孩子是你的吧?不过他毕竟不是嘴贱之人,只是默默地听着。他在脑海里做了种种猜测,大概是顾美荣使了手段,让张永明跟他同床共枕,然后怀上了孩子,逼张永明娶她。张永明对她没什么感情,她只是“张垚垚的妈妈”。所以,顾美荣生了病,他表现出来的是丈夫对妻子的责任,而并非关心。 自从结婚之后,顾美荣大概没过过一天舒心的日子,每天都在无尽的怨恨中度过,所以才染上了酗酒的毛病。酒喝多了,伤了神经,就留下了病痛。但这能怪谁呢?这都是她咎由自取,不值得同情。 这些都是佟童脑补出来的,这次他相信自己的脑补都是正确的。 张永明问他以后有什么计划,“刺芒”现在的人员设置如何,等等。佟童如实说完之后,张永明感叹道:“真不错,有这么志同道合的朋友帮你,你节省了多少成本啊!” 这些话老韩也跟他说过,看来,有一定人生阅历的人都知道“好朋友”的可贵。佟童几乎零成本创业,郝梦媛一个人能顶两个能干的编辑,再加上孙吉祥的慷慨相助,孙丞材的免费宣传,还有白教授的场外指导如果把这些人弄成一个团队,佟童肯定是养不起的。张垚垚就是个很好的例子,他每个月要付昂贵的租金,要给好几个员工发工资,没点儿本钱真撑不下去。 佟童感激身边的朋友,他也知道,这些朋友是他“用心”交来的,用实际行动守护的。友谊这东西,都是相互的。 张永明又说了些当年求学的趣事,跟吴海兰说得差不多。他拜托佟童,如果吴海兰问起来,请帮他说几句好话。“吴海兰是个非常好的人,但是因为张垚垚伤害过茜茜,又因为我和你的关系,她跟我疏远了不少。” “我知道了,我会跟兰姨说清楚的。” 张永明话虽如此,但恐怕那也是成人世界的客套话而已。吴海兰跟他没什么业务上的往来,仅仅靠着往昔的情分,他就想跟她重归于好?在寒风里,佟童吐了一口冷气,劝自己还是不要太悲观了,他跟郝梦媛还有真正的友谊呢,成年人也并不都是干巴巴的趋利动物,不是么? 张永明又很为难地拜托他,以后不要刺激顾美荣了,“她也是个可怜人。” 这次佟童没忍住,脱口而出:“她有什么好可怜的?” 是哦。 “可她毕竟五十多了,身体也不好。你万一把她气病了,她再找你麻烦” 佟童打断了张永明的话:“只要她不再招惹我,我就不招惹她。她报复我,我也不怕。” “好,明白了。”张永明凝望夜空,喃喃自语:“你说得对,以前做过的错事,总会以某种方式遭到报应的。” “张叔叔,有个问题我忍了一晚上了”佟童不想再看他惺惺作态,说道:“我舅舅把我抱走了,你是不是目睹过?想想你刚才说的那句话再回答我。” 张永明蠕动着嘴唇,有时候说谎比说实话更需要勇气。 佟童笑道:“我明白了。如果有一天,我跟我舅舅在法庭上对质,你会站出来作证吗?” 张永明更加踟蹰了,他完全没想到,温顺的佟童会提出如此刁钻的要求。“这个等那天真的来了再说。” “其实,你当时是不是有机会阻止他?” “佟童”张永明眉头紧蹙:“跟长辈说这些是非常无礼的,知道吗?” “我知道。其实你可以说,你目睹了他把我抱走的一幕,但因为我俩是舅舅和外甥的关系,所以你没有起疑心。” “佟童!” 张永明难得动了怒,佟童却意味深长地笑了:“别忘了,这么多年来,我看了很多,甚至自己动手写过,脑补的能力很强。” “你不要把人想得太坏,很多时候,自作聪明是很不好的。” “我知道。”佟童凝望着深沉的夜幕,说道:“当年,顾美荣是个很好的借口,她耽误了你送钱的时间。但即便她捣乱,她能捣乱多长时间呢?” 张永明顿时面如死灰。 “张叔叔,其实你去医院的时间很充足,就算你老婆弄了一个小插曲,你也有足够的时间在中午之前把钱送到,可你到下午才去的。”佟童忍不住叹息:“人嘛,都是很复杂的。就像局外人那样,就因为阳光太强烈了,眩晕了,就杀人了人常说一念之差,最难解释的就是这个念。好了,就说到这里了,以后我再也不会提起来了。” 佟童大步流星地走开了,张永明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机械地拉开了车门。佟童没有走远,回过头说道:“张叔叔,你喝酒了,还是别开车了。” 不得不说,佟童真的很细心。 张永明虽然心里不舒服,但顺从地关上车门,打了个电话,估计是叫了代驾。佟童没有再管他,就算张永明出了车祸,或者被交警扣下,那都跟他无关了。 回到医院已经将近十一点了,佟童给护工打了电话,得知苏昌和已经睡下了,他就不上去打扰了。他又给杨阿姨打了电话,他想跟杨阿姨说,晚上不回去了,他正好回自己家陪父亲一晚上。 但是杨阿姨的电话没有打通,这么晚了,她应该睡下了吧?但是又不太对,杨阿姨很疼爱他,每天晚上都等他回家,问他有没有吃饭。就算她要睡了,也会给佟童发个微信,问他几点回来,要不要给他留饭。 可能是家务太忙了,没顾得上吧!佟童这样想着,抬头一瞥,却看到了杨阿姨的身影。 这么晚了,只有急诊的大门是开着的,佟童就站在急诊室里面给杨阿姨发信息,他也在急诊室里看到了杨阿姨的身影。 杨阿姨六神无主,看样子是要去缴费,但是她还在抹眼泪,手脚都有些不听使唤。佟童不由分说,急忙凑了过去:“杨阿姨,出什么事了?” “哦哦,你在这里啊”杨阿姨语无伦次:“我儿子受伤了,医生说要做个ct看看,我这急着交钱。” “交给我吧,你去陪你儿子。” 有了佟童在,杨阿姨像吃了定心丸,一下子就感觉活过来了。在这里陪苏昌和住院这么多天,佟童认识了一些医生,知道关键时刻该找谁。在佟童的帮助下,很快就有一位外科大夫赶过来了,ct也很快做上了,所幸没什么大事。 杨阿姨千恩万谢,待儿子睡着了之后,还是忍不住抹眼泪。佟童握住她的手,安慰道:“医生都说没事了,就是轻微脑震荡,我也得过脑震荡,你看,现在不也挺好的?一点儿后遗症都没有,还特别聪明。” 杨阿姨被逗笑了,说道:“真的谢谢你,如果没有你,我今晚该怎么办啊?” 杨阿姨的儿子比佟童小两岁,前段时间刚回港城工作。杨阿姨手腕受伤了之后,本来想瞒过儿子,但是没瞒过去。小伙子正好是学法律的,听到妈妈的遭遇,暗暗憋了一肚子气。他跟交警队报了警,不能让肇事者就这样逍遥法外。 “小超杨阿姨儿子从小就有正义感,我被人撞了,撞我的人还特别嚣张,这口气他就更咽不下去了。他报警没两天,今天下班,刚进小区,就被人打了”杨阿姨气得紧闭双眼,眼泪簌簌往下掉:“还好保安正在小区巡查,小超才没出什么大事。” 杨阿姨肯定告诉过儿子,肇事者是个怎样难缠的人,即便如此,她的儿子还是义无反顾地为妈妈报仇这份勇气与执着,佟童是很服气的。同时,想起苏子龙的阴狠毒辣,他又攥紧了拳头。 “可是杨阿姨,苏子龙怎么把您儿子的行踪掌握得这么透彻?” “因为小超在昌和上班。”杨阿姨擦干眼泪,说道:“小超刚回港城,正在找工作。那天在苏先生家,苏先生知道他儿子撞的我,为了补偿我,就让小超去昌和上班了,工资待遇都特别好。” 一时间,佟童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杨阿姨说道:“佟童,苏先生看起来挺冷漠的,但是,他还是会关心人的。就算当时表达不出来,他也会用别的方式来补偿的。” 第四卷 第241章 上了年纪的话…… 吴海兰彻底跟苏子龙闹翻了,因为她看好的那个厂房,果真让苏子龙截了胡。她来港城探望苏昌和的时候,忍不住大骂苏子龙:“哪儿有这样当表哥的?他抢我财路,抢也就罢了,好歹跟我说一声。结果,我凑够了钱,给我朋友打电话,我朋友说,不用了,已经有人全款买下来了。我问那人是谁,他说不方便透露。我直接给子龙哥打了电话,果真是他买下来的。” 据吴海兰说,苏子龙给她赔了不是,想过段时间再解释清楚,结果吴海兰倒先找上门来了。吴海兰气哭了,又跟苏昌和吐槽:“就冲您这身价,我表哥会看上一年进账才几十万的小厂子?还跟我抢?我真要被他气死了!” 苏昌和浑身插满管子,无力地躺在床上。尽管这样,他还是努力开玩笑:“好啦,他抢走的钱,我还给你就是了,别生气了啊!” “钱被抢了,我不生气,本来我不是港城人,在港城置那么多产业,也不好管理。我生气的是表哥的做法,他为什么不能大大方方地跟我说?唉,算啦,算啦,又不是小孩子了,我不跟你告状了。这些事情,我们看着解决,您呀,就好好养病吧!” 佟童在一旁观察着,吴海兰的演技很逼真,但是他依然觉得,她并不见得有多伤心,甚至在擦眼泪的那一刹那,她差点儿笑场。 那次吴海兰不光是自己来了,还带着自己的老父亲一起来了。那是佟童“第一次”见到吴老爷子,他比苏昌和大几岁,但是因为家庭和睦,衣食无忧,他的状态非常好,看起来比苏昌和还要年轻。佟童一见到他,就规规矩矩地打招呼:“爷爷好。” “唔,你好。”老爷子乐呵呵地握住了佟童的手:“小伙子,结婚了没有?有没有对象啊?” “……我,暂时单身……” “哎哟,那正好,小伙子一表人才,跟我家茜茜很相配嘛……” 老年人的通病又犯了。 佟童和吴海兰满脑子黑线,吴海兰嗔怪道:“你糊涂了?佟童跟茜茜是表兄妹!” “哦哦。”老爷子这才回过神来,敲着自己脑袋,笑道:“这个玩意儿白长了。” 吴海兰又说道:“再说了,就算他俩不是表兄妹,第一次见到年轻人,也不要轻易提这个话题,年轻人都不爱听。” “行啦,不要再教育了!”老爷子反击道:“哼,你脑子也不好使!我跟佟童可不是第一次见面,小时候还见过两三次呢,是不是啊?” 佟童完全没有印象,不过迎着老爷子的笑脸,他也笑容可掬地点了点头。 虽说年轻时关系并不怎么好,但是对于长期处在亲情荒漠的苏昌和来说,吴老爷子的来访还是挺让他开心的。问及他的爱人,吴老爷子扯着嗓子说道:“你就住几天院,我来看看就行啦!要是老婆子一起来,那就说明情况严重啦!” 两人便一起哈哈大笑。 吴老爷子乐观幽默,看起来就很开心。苏昌和严肃久了,却很容易被他感染,二人欢声笑语不断。 吴海兰让老父亲陪苏昌和聊会儿,她跟佟童出去买点东西。刚一走出住院楼,吴海兰就抹起了眼泪,这次的眼泪是真的。 “唉,才几天没见,小姨夫都快瘦脱像了……医生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跟以前一样,随时都有可能走,每撑过一天都是奇迹,现在差不多进入临终关怀阶段了。”佟童安慰道:“姨,那三个主治医生都挺好的,我每天都跟他们沟通,他们也没有放弃治疗,都在很努力地翻论文,寻求新的治疗方式——虽然这么说有点不好意思,但是我来了之后,他们确实更尽心尽力了。他们自己也说,以前除了苏老爷子自己积极,没人帮他张罗。” “你姥爷有孩子,却像养了个白眼狼。自己的孩子都拿老父亲不上心,又怎么能指望外人呢?”吴海兰握住他的手,说道:“还好有你,你姥爷生命的最后一程,不至于太凄凉。” “姨……我以为,你并不怎么关心他……” “爱恨分明,那是年轻人的权力。”吴海兰轻轻叹气,说道:“活到我这个岁数,早就知道人生不易,没那么容易相信别人,更没那么容易怨恨一个人。你姥爷不是好人,但也不算坏人。更何况,他还跟我有亲戚关系……希望他最后的时光能过得快乐一点吧。” 苏昌和一点都不快乐,盯着他“皇位”的人虎视眈眈,只要他醒着,他的脑子就不停地转。尽管苏昌和没有挑明让他接班——即使挑明了,佟童也不愿意接班。但是对苏昌和而言,佟童在病房待着,就是一种炫耀甚至威慑——看吧,我还有这么出众的外孙,你们着什么急呢? 刚才就当着吴海兰的面,苏昌和还说道:“什么时候去趟派出所,把你的名字改过来,入到我家的户籍,这样才算真正的一家人。” 佟童说道:“现在改名字,各种证件都要改,太麻烦了。再说,这个名字跟了我将近三十年了,我还是挺有感情的。” 如果苏昌和来操作,改名字一点都不困难。但是他预料到了,佟童不愿意改,也是顾忌到养父的心情。毕竟,老佟也是走到人生边上的癌症患者,佟童一改名,对他来说就是个不小的打击,情绪肯定会受影响。所以,苏昌和也没有再逼迫佟童。 农历的新年越来越近了,吴海兰说,过年要有新衣裳,佟童肯定忙得没时间买,那就只好让她这个做姨妈的来操心了。自从相认了之后,吴海兰给他买的衣服一个衣柜都装不下,佟童又拒绝不了她,只能由着她去。吴海兰给他买了一身大衣,又买了一件新的羽绒服,佟童心疼她花出去的钱,吴海兰却说道:“这才花多少钱?我一点都不心疼。” “可是苏子龙抢了你的生意,刚才你还哭来着。” 吴海兰笑弯了腰:“哎呀,我的傻外甥,你还真相信啊?我本来就是为了让他上钩啊!” 佟童眨眨眼睛,很难将眼前这个慈祥的姨妈跟满肚子阴谋诡计的“奸商”结合起来。吴海兰解释道:“那里的地段是不错,价格也挺好的,但是怂恿我投资那个人,我信不过。我本来就没想买,也没想着骗苏子龙买。但是,那天他偏偏出现在了你外公家,我就略施小计,看他上不上钩。他真的上钩了,那也只能说明他太贪了。” “我不知道苏子龙现在过得怎么样,但是他刚把保姆的儿子给打了。” 佟童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吴海兰,吴海兰一个劲儿地摇头叹气:“那孩子相当于你姥爷特招进去的,你舅舅也应该明白,那是在为他赎罪,他怎么这么不识好歹呢?万一你姥爷知道了……” “保姆跟我说了,让我不要声张,更不要让我姥爷知道。她说,为了他儿子的事,我姥爷已经费了不少心了,就不要再给他添麻烦了。” 吴海兰歪了歪头:“你刚才说,她儿子是个嫉恶如仇的人,性子又刚,她这样息事宁人,只怕她儿子会更加死磕到底吧?” 杨阿姨的儿子头上缠着绷带,还没从昏迷中完全清醒过来,就喊着“饶不了那小子”。他以为苏子龙是跟他一般大的富二代,没想到是个年过五十的老大叔,还是个阴狠毒辣的老大叔。但即便知道了,他会放弃为妈妈讨回公道吗? 恐怕不会。 一个比自己小的大男生都如此“刚”,佟童就更没有理由退缩了。 吴海兰给佟童买好了衣服,又在一家女装店里徘徊了许久,最终看好了一件白色羊毛衫,还有一条方格裙子。佟童以为她在给自己挑衣服,结完账之后,她却递给佟童,说道:“你妈妈最喜欢穿格子裙,要是找到了她,就让她穿上这套衣服吧!” “姨,你先拿着穿吧!我妈妈……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找到她,即便找到了,也不确定……” “既然决定找了,那就得坚定地找下去,一定要乐观。”吴海兰伤感地说道:“这么多年来,我无数次梦到你妈妈,我来找你的前天晚上,又梦到她了,在梦里面,我们回到了大学时光,她送给我一件衣服,跟我说,天气冷了,要添加衣服。” “好的,我明白了。”佟童收下了衣服:“等我找到妈妈,我一定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让你们姐妹相见。” 吴海兰满意地笑了。 “姨,你天天往港城跑,太辛苦了,快过年了,等我去林市看你。” “坐高铁也就一个半小时,我一点儿都不累,再说这里还有我投资的产业,我顺便过来看看。”吴海兰说道:“还是那句话,上了年纪之后,会想明白很多事。人生充满意外,能见面的时候多见面……” “好了好了,这样伤感的话就不要再说了。” 回到医院,跟苏昌和告了别,她便领着老父亲走了。跟苏昌和一比,吴老爷子的日子太舒服了,走出病房后,他的步伐变得更加有力。吴海兰打趣道:“是不是觉得你家老大特别能干,特别为你长脸?” “本来就是嘛……”吴老爷子清清嗓子,说道:“要是你能从你弟妹那里买两台机器……” “行啦!这话不要再说了!”吴海兰不耐烦地打断了他,说道:“孩子还在场呢,这些家事不要当着孩子的面说。” 吴老爷子乖乖闭嘴,又凑到吴海兰耳朵旁边说:“钱我来出,机器放你那边的工厂里,行不行?” 吴海兰没吱声,佟童也当没听见。吴老爷子背起了手,说道:“兄弟姐妹之间总得有个照应,又不是白让你花钱……” “行啦!我说了不要再说了!”吴海兰难得对父亲发了火:“我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工厂也不是我的,你怎么以为所有事情都能我自己做主呢?” 第四卷 第242章 新年不快乐 张永明说过,等吴海兰再次来港城,他要请她吃饭,要跟她“和解”。对此,吴海兰狡黠地眨眨眼睛,反问佟童:“你觉得我俩闹过矛盾么?” 佟童不知如何作答。 吴海兰拍了拍他的背:“哎哟,我的傻外甥,我俩都是体面人,不可能闹得那么难看。这事等我跟他说,你就别插手了。” 好吧,这些老狐狸的世界,佟童真的不懂。 佟童特别期待吴海兰到访,每次她一来,他就能感受到久违的母爱;而吴海兰一走,他必然要失落好几天。正好学校快放寒假了,校园和生意都冷清了下来,佟童就更失落了。 这样空闲下来也好,有了空闲时间,可以多读读书,多陪陪养父。在佟童的精心呵护下,老佟的病情逐渐稳定了下来,面色也红润了不少。对那个短暂出现之后又消失不见的亲生儿子,他也不再怨恨了。佟童情商很高——也可以说,他很善良,他从来都没有主动提起老佟那个消失的儿子,不刺激老佟的痛处。 生意不太忙了,佟童回到家,帮老佟收拾起了行李。这次又要住院化疗,顺利的话,可以在春节前出来。老佟不想再去医院了,讨好一般跟佟童商量,现在挺好的,能不能只做保守治疗?佟童正色说道:“我姥爷就在做保守治疗呢。” …… 佟童接着说道:“医生怎么说,咱就怎么做。像我姥爷那样,什么治疗都不能做了,那样不是更绝望吗?” 老佟又唯唯诺诺地说道:“好好,你怎么安排,我就怎么做。” 佟童去超市买点日用品,老佟在家里看电视等他。电视上正在播放着跟肺炎有关的新闻,老佟非常怕死,他默默地从口袋里拿出了口罩。他抵抗力太差,口罩是他的生活必需品。传染病来了,这下口罩更加不离身了。 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老佟接了起来,对方是快递员。 “你好,是佟贵生先生吗?” “是我,你是哪位?” “我是快递,你有一个贵重物品的快递,需要本人亲自签收。” 贵重物品? 老佟从来都没有买过贵重东西,他也没有钱买。 “小伙儿,你送错了吧?我从来都没有买过啊!是什么东西?” “好像是药品,是一位苏先生寄给你的。” 老佟吃的药都不便宜,药钱比饭钱贵多了。给他寄药的是“苏先生”,难道是苏昌和寄给他的? 老佟不敢怠慢,急忙答应道:“行行,你送上来就行了。我在家呢。” “我上不去,你们小区有门禁,你下来签收一下行不行?东西也不沉。” 也没有什么不行的。老佟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戴好口罩,便下楼了。他体弱多病,没什么力气,走得非常缓慢。 那天港城遭遇了一次大寒潮,一般人都躲在家里,不愿意出门。老佟到了楼下,并没有发现外面的快递小哥。他就在一楼,透过玻璃往外瞅着,不停地跺着脚,产生一点热量。过了几分钟,快递小哥还是没来,他忍不住打了个电话,并没有人接。 老佟一点儿都没有怀疑。如果对方是诈骗犯,那应该非常了解他的处境——他常年卧病在床,手头没有钱,要是诈骗他,肯定榨不出什么油水来。快递肯定是真的,肯定是苏昌和寄给他的。苏先生真是大好人,不光是他的大老板,还解决了他的医药费,这又给他送药来。老佟美滋滋地想着,过年的时候,一定要跟佟童一起去给苏先生拜年。 快递小哥终于把电话打过来了,他说,因为风太大了,路面太滑,他在小区外面摔倒了,好不容易爬了起来。“大叔,我今天送快递肯定晚了,你方便来小区门口取一下吗?” 走到小区门口不过几十米,尽管老佟不怎么出门,但这段短短的路程能出什么事?万一收不到苏先生的药,那岂不是拂了人家的心意?人家那样的大老板惦记着他,这让他既感激,又惶恐。 一推开门,一股凛冽的寒风迎面吹来,老佟差点儿没站稳。尽管他穿得很厚,但是冷空气拼命挤进他身体的每一个缝隙。就在那一刻,他有过一丝犹豫——这样的天气,还是不要出门了。万一感冒了,那就要命了。 不过,他一出门就看到了门口的快递员,他还在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快的话,三分钟之内完全可以回来,老佟抖擞精神,又大步往前走。眼前有五六个台阶,没有扶手,老佟走得小心翼翼。他身后突然有个人走了过来,走得飞快,肩膀撞了老佟一下,老佟原本就被风吹得晕晕乎乎的,再加上浑身没有力气,一下子就摔倒了。 这一跤甩出去,老佟径直趴在了地上,浑身上下都摔麻了,头脑也一片空白。那个撞他的人却像没事人似地,大步流星地走了。老佟拼命呼喊他,但是口罩盖住了嘴,再加上风大,没有人听见他的呼喊声。 老佟无助地趴在冰天雪地里,幸好路过的人把他扶了起来。老佟身子骨很脆弱,费了半天力气才站了起来,邻居认出了他,为他捏了一把汗。正好佟童回来了,情急之下,车都没停稳,他就跑过来扶住了父亲。他是个强壮的年轻人,都冻得鼻头发红,更何况老佟这样的重病号? “我让你在家等我,你出来干什么?怎么还摔了一跤?” “是……苏先生……给我寄药过来了……”老佟虚弱地指了指门口,说道:“人家送得急,让我快点儿下来接。” 说好听点儿,老佟是在体恤快递员,不给人家添麻烦;说不好听点儿,他就是在讨好人家,生怕人家一生气,就不给他送快递。佟童拿养父的懦弱没办法,只能先安抚他:“行了,你快回家吧!我去拿快递!” 这一跤把老佟给摔懵了,佟童说什么,他就机械地点点头,但是不忘叮嘱佟童:“那是人家苏先生送的药,一定得拿回来。” “我拿回来,你还得供起来吗?每天给药上香?!” 老佟听出了他语气中的怒气,又胆怯了起来,赔笑了两声。在转过身的那一刹那,他突然惨叫了一声,然后无力地蹲了下去。看样子,是哪里骨折了。 这样一个重症病人骨折了,要受多少折磨,又要耗费多少精力去呵护……一想到这些,佟童眼前一阵发黑。他也想责备养父,但是养父哪里做错了呢? 没办法,只能送他去医院了。佟童背着他,把他塞进车里,老佟却可怜巴巴地说道:“你先把快递取回来再去医院。” …… 为了节省时间,佟童不做无谓的争辩,只能照着养父说的做。老佟看了看手机,快递员说,把快递送到保安那里了。佟童去了保安室,那里果真有一个快递。他拿起来,掂量了一下重量,顿时皱起了眉头——这是个空盒子吧? 保安大叔捧着保温杯,笑道:“今天你家是VIP客户,这个送快递的,就送了你家这一个。” 什么VIP客户……佟童已经感觉到自己被捉弄了,他拿起桌子上的刀子,三下五除二拆了快递,里面果真空空如也,只在箱子的底部贴了一张纸条,上面画着一个吐舌头的鬼脸,旁边配了一行字:“新年快乐!” …… 佟童把箱子狠狠地摔在地上,踩了个稀烂。 保安大叔吓了一跳,这个彬彬有礼的年轻人怎么变得这么暴躁?佟童发泄完毕,问道:“叔,问一句,这个送快递的是你认识的人吗?” “不认识,不过也没什么奇怪的,送快递的本来就有很多新人。” 事到如今,佟童已经无比确定了,这肯定是恶作剧,而且是非常“恶”的恶作剧。他怒气冲冲地回到车里,老佟脸色苍白,还笑嘻嘻地问道:“药呢?拿回来了?” “什么药?!” 佟童一声大吼,老佟又吓得不知所措。 佟童调整了自己的情绪,尽量平和地说道:“爸,你身体不好,抵抗力又差,今天零下十五度!你出来干嘛?苏先生是皇帝吗?他给你寄的药,你得跪下来接着?” “你这是怎么啦?怎么跟吃了枪药一样?” “根本就没什么药!这是故意整你!” 老佟的脸色更白了:“可是……整我有什么用……我没力气,也没钱……” “因为你是我爸。”这话一出口,佟童懊悔不已——他不该冲老佟发火的,老佟遭到这样的捉弄,还不是因为他吗?不知是苏子龙,还是顾美荣,反正他们的目标都是佟童。佟童将头往方向盘上猛 撞,不停地说道:“我的错,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老佟急忙拦住了他:“不要这样,到底怎么了,你跟我说清楚。” 佟童一言不发,紧紧咬住了嘴唇,一脚油门去了医院。老佟果真骨折了,骨折的地方是左脚踝,医生看着片子,一个劲儿摇头叹气:“要是一般人,这种手术没什么难度,但是像你爸这种情况,得血液科、肿瘤科联合会诊,才能确定要不要动手术。而且,动手术的风险非常大,极有可能造成大出血,或者造成感染。” 果然,这个春节过不清静了。 在所有医生给出完美的方案之前,医生先给老佟进行保守治疗。老佟很内疚,感觉又给佟童添了麻烦。佟童比他还要内疚,且心乱如麻。到了晚上,让他更担心的事情发生了——老佟发烧了。 白血病患者发烧,就好像炮火攻到了城门下,所有守城将士都万分紧张,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万一这个时候感染了,那城池就很难守住了。 老佟的体温飙升到了将近四十度,佟童紧张得一晚上都没合眼。他拿着养父的手机研究了半天,给快递小哥打了电话,不出所料,对方一直关机。 佟童盘算着,等养父情况稳定了,他就跟保安要监控录像,看看到底是谁把老佟撞飞了。不过,既然人家是有备而来,那必然是戴着鸭舌帽或者墨镜,不会将真容暴露在摄像头之下。 事到如今,佟童基本上能确定,这场意外是苏子龙策划的。他不一定要老佟的命——当然,如果老佟死了,那对他而言,倒是意外之喜。他大概只希望恶心佟童一把,让他吃尽苦头,让他过一个鸡飞狗跳的新年。 这样的计划算得上仁慈,他肯定还憋着大招。 佟童想起那张纸条上的笑脸,以及工工整整的“新年快乐”,差点儿呕吐出来。他想,他要起诉舅舅了,不能再给他祸害的机会了。 第四卷 第243章 英雄与囚犯 要是养父身体好些了,佟童打算回家调监控,或者干脆报警。因为养父摔倒、发烧都不是意外,而是谋杀。但是他做梦都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因为滋事闹事,一大早就接到了警察叔叔的传唤。苏子龙被杨阿姨的儿子告了,他大概从中受到了启发,时隔这么多天,又把佟童给告了。 佟童暗叫不妙,下意识地看了病房一眼,哀求道:“我老父亲现在还没脱离危险,能不能缓两天再去?” “犯法的事还有商量的余地吗?既然那么担心你父亲,你当时惹事的时候怎么不考虑?” 佟童垂头丧气,恨死了苏子龙。 苏子龙先是害了老佟,再让佟童坐牢。这样一来,就没有人照顾老佟了。如果佟童真被判了刑,连养父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而且,苏子龙憋了这么长时间,专门挑春节来临之前下手。在全国人民欢度春节的时候,佟童吃着牢饭,想着孤零零地躺在病床上的老父亲……那幅情景,肯定会让苏子龙笑出声来。 佟童不敢迟疑,立刻给孙丞材打了电话,让他先过来照顾老父亲。孙丞材正在补觉,睡得晕晕乎乎的,误以为佟童又要上战场,忙不迭地答应了。但是他家里的生意很忙,他只能在医院待到中午。佟童翻看着手机联系人,又找了郝梦媛。她正在放寒假,应该能帮得上忙。 果不其然,郝梦媛很爽快地答应了他的要求。她正在父亲开的民宿里休息,等会儿就出发回港城,让佟童不要着急。“不过,佟老板,到底有什么急事啊?难道是你姥爷情况不好?” “那倒不是……”佟童犯了难,违法犯罪这种事情,总归是不好意思开口的。 “我没有窥探你秘密的意思,我只是想着,如果需要帮助,我们一起想想办法。” “先不用了,郝老师。我爸这里有护工,你过来看着护工就行了。”佟童挂了电话,又编辑了一段话:“我爸的床头柜里放了一本《呼啸山庄》,我在里面放了一张银行卡,密码是115599里面的钱不太多,不到两万。不过医药费不用担心,他住院所有费用都记在我外公头上。如果我回不来,你就用银行卡里的钱买些年货,给我爸买身过年的衣服……还有,如果我爸问起来,你就说我被紧急召回去了,不光回不来,还不方便联系。最重要的是别让他起疑心,以为我不要他了……你擅长开导人,还拜托你多做做他的思想工作。郝老师,真的太感谢你了。” 他自己觉不出来,但是在郝梦媛看来,这段话跟遗言差不多。 于是,她毫不犹豫地再次拨通了佟童的电话,严肃地说道:“佟老板,你是不是受到了国家的召唤,要面临巨大的危险,所以才走得这么匆忙?” …… 完了,这又来了一个误会的。 佟童支支吾吾不肯出声,郝梦媛又说道:“你的工作是要保密的,我肯定不会追问。你放心,你只管往前走,你的家人,我会帮忙照顾的。” 佟童心乱如麻,但是居然被她逗笑了。笑过之后,他更觉得无地自容——朋友们都以为他是英雄,但他却有可能沦为一个囚犯。 “郝老师,我不是去当什么英雄的,就是遇到了一些麻烦事。真的麻烦你了,后续……可能还得需要你帮忙。” 不等郝梦媛发问,佟童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佟童开车时不断走神,他实在没脸再给老韩打电话了——尽管不通知他,他迟早也会知道。想来想去,他又给姨妈打了电话。 吴海兰静静地听完,没有大呼小叫,也没有痛骂苏子龙,而是异常平静地说道:“你去的是哪个派出所?你去了先不要乱说话,我给你找个律师。” 果真是见过大场面的女人,越是到了危急关头,她越沉得住气。 “姨……你会不会觉得,我真的太麻烦了……太没用了……” “佟童,姨妈从来都不提倡暴力,但如果你施暴的理由是因为妈妈,那我无条件支持你,一点都不会怪你。” 这几句话无异于定海神针,佟童差点儿落下泪来。 “我跟你说几件事,你要记住了。第一,你砸了舅舅的酒吧,还把舅舅打成重伤,这个是无法否认的,你就乖乖承认。如果问到理由,你再说明,直击要害,就说你妈妈死的不明不白,可能是舅舅下的手,你强烈要求重查你妈妈失踪一案;第二,把你外公搬出来。一来,他是港城赫赫有名的企业家,别人都得敬他几分;二来,你闹事那天,是他拦住了警察,这说明你对舅舅施暴是有隐情的,这些家丑,他不希望别人看到。”吴海兰又强调了一遍:“佟童,犯过的错,就老老实实承认,千万别在承认的时候强调你动手的原因,这个原因他们迟早都会问到的。如果你认错态度良好,他们对你的印象会大为改观。” 吴海兰的话术是毋庸置疑的,她见过形形色色的人,自然知道什么场合该说什么话。佟童顺从地说道:“好的,我记住了,我肯定不会再惹警察生气。” 吴海兰要开一个很重要的会,不能第一时间赶过来,佟童也让她不要着急。吴海兰说,等会结束了,她就赶去港城。佟童担心她太劳累,她却一点都不在意。在佟童看来,她很享受这种被需要的感觉。 有了吴海兰在身后保驾护航,佟童整理了一下仪表,就朝派出所走去。虽然警察叔叔都比较严肃,但佟童不卑不亢,对做过的错事也不反驳,说起话来斯文有条理,还是博得了他们的好感。 在问到为什么要去酒吧闹事时,佟童直截了当地说道:“因为苏子龙杀了我妈妈。” 警察们面面相觑。 佟童又说道:“你们应该也知道,苏子龙是惹过人命官司的,他身上可能还背着好几条人命。” “证据呢?” “我还在找。” 警察正色说道:“就算找,也不能用这种极端的方式。” “我知道,所以我愿意接受惩罚。” 吴海兰请来的律师到了,他问警察,这事可不可以私了。警察不置可否:“这个……当事人说了,他不缺钱,他只希望对方坐牢。不过,就算坐牢,该赔的钱还是得赔。” 佟童强装镇定,但心如死灰,如果只是拘留,几天就出来了;如果真要坐牢,那要多久?会不会等他出来,老佟就已经死了?如果他进去了,谁来保护他的家人和朋友?说不定,苏子龙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害死他们。所以,比起自己的前途,佟童更担心家人朋友们的安危。还有,如果他进去了,谁来找妈妈? 佟童愁肠百结,但丝毫没有悔意。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还是会毫不犹豫地暴打苏子龙一顿。 到了中午,调查告一段落,佟童给郝梦媛打了电话,想问问她父亲的情况。郝梦媛很不好意思地说,她也出了一点意外,暂时赶不过去,她会尽快处理完手头的事再赶过去。“但是不用担心,佟老板,李晓已经过去了,别看她咋咋呼呼的,但是做事情很靠谱。就在你给我打电话之前,她给我发微信,说是已经到医院了,跟你父亲打完招呼了。” “哦哦,谢谢你们。话说,李晓不会露馅吧?” “露馅?露什么馅?” 佟童摸了摸额头上的冷汗,心想,自己差点儿露馅,毕竟郝梦媛都不知道自己被“抓”了。 “没什么事,郝老师,我尽量早点儿回去。” “你安心执行任务,我们能帮尽量帮你,别往心里去哈。” 佟童握着手机,头一下下地撞着墙。路过的人纷纷侧目,还以为他在悔不当初,不该那么冲动地滋事闹事。其实佟童是因为担不起那句“执行任务”,人家都把他当英雄,可实际上他快当囚犯了。 吴海兰忙得脱不开身,但是在她的关照下,所有人都对佟童挺客气的,吴海兰请来的律师也在积极跟对方律师沟通,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希望达成和解。但是对方很傲慢,他的目的很单纯,就是要让佟童坐牢。 眼看就要走进死胡同了,佟童差不多已经绝望了。还好他提前做好了打算,拜托了郝梦媛,有郝老师在,一切都会井井有条。 佟童预见了自己要被拘留的命运了,该通知孙丞材送点儿生活用品来了。没想到,对方律师却带来了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消息,说是苏子龙先生同意和解了,他想明白了,这是他们的家事,不希望闹得人尽皆知,给年轻人一个教训就行了。 佟童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喜讯弄得回不过神来,苏子龙不是很坚决地想让他坐牢吗?怎么突然间又改变心意了?是他故意玩弄佟童,还是被他老爹给训斥了一番? 佟童踟蹰着,喃喃道:“我……真的可以走了?” “走吧!难道你还想留在这儿?” 不想,一刻都不想。 民警同志喟叹道:“这个苏子龙也真是的,隔了这么多天才告,告了又要撤……真搞不清楚这种人,大概是有钱闲的吧!——不过,小伙子,要是有什么需要调查的,你还是得过来啊!” “好,我知道了。” 自从回到港城,连续两年,春节期间必然要来一趟派出所,佟童生怕这个传统会延续下去,恨不得插上翅膀逃离那里。他上了律师的车,在车上他一直都在思索发生了什么事。正好吴海兰打来电话,问他有没有出来。 “姨,到底怎么回事啊?我怎么感觉像做了一场噩梦呢?” “不管怎么说,能出来就行。”吴海兰压低嗓音,说道:“小郑在不在你旁边?你只用是或者不是来回答。” “是。”佟童瞥了律师一眼,说道:“今天郑哥帮了我大忙了。” 吴海兰的嗓音更低了:“我又找了张永明,你什么都别说,跟小郑一起吃顿饭,我已经把钱都打给他了,不用跟他客气,吃点好吃的。” 以往他闯了祸,学校叫家长,老佟总是臭骂佟童一顿,恨不得让他从家里滚出去,佟童吃一口饭都成了罪过。但是他今天闯了这么大的祸,连累了很多人,还差点儿坐牢,吴海兰前前后后周旋了一天,非但没有责备他,还让他吃点儿好吃的。 想到这里,佟童又差点儿落下眼泪来。如果妈妈还活着,她应该会像吴海兰这样,温柔地守护着他吧! 第四卷 第244章 虎口脱险 佟童回到医院的时候,老佟已经睡着了。他的情况依旧不是很好,昏昏沉沉的,又听说佟童“执行任务”去了,原本就无神的眼睛又空洞了许多。还是李晓在那里,她在无菌病房外面,随意搬了张凳子,没有玩手机,也没有看视频,而是打开电脑,一丝不苟地忙碌着。 都说认真的男人最有魅力,认真的女人也一样。 认真的女人察觉到了别人在看她,便抬起头来,推了推眼镜:“你来啦,大英雄?” “别那么叫……” 李晓皮笑肉不笑:“听说你执行任务去了?” “这个……要说起来,也算任务。” “什么任务?” 唉,记者真是不好打发。佟童只好硬着头皮说道:“虎口脱险。” “ avo!”李晓突然鼓起了掌:“好精彩,恭喜你凯旋。” 佟童无地自容:“算了吧,我都没脸说。今天辛苦你了,改天请你吃饭。” 李晓收拾东西,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说道:“去必胜客吃十盘披萨。” “……好,你想吃什么都行。” 李晓交代了一下医嘱——其实也没什么好叮嘱的,她就去病房待了几分钟,跟老佟简单说明情况,就被医生赶出来了。既然佟童回来了,她便背起书包告辞了。虽然她长得瘦,又不会武功,但背影居然像个女侠。 李晓走了,老佟也没有醒过来,在有限的探视时间里,佟童握着养父的手,回想着这梦幻般的一天。听吴海兰的意思,是张永明救了他。但是张永明居然没有邀功,没有给佟童透露任何消息。 佟童决定给他打一个电话,至少要说声谢谢。张永明很快便接起了电话,他婉拒了佟童的谢意,“就像你说的,我欠你爸妈很多,相当于还债了。” “可是苏子龙并不好对付……” “我有我的办法。” 佟童不死心,又问道:“你赔钱了吗?” “没有。”张永明淡淡地说道:“你什么都不用操心,我说了,这是还债。把债还了,心里才舒服一些。” 从上大学,到回港城工作,张永明帮了他很多次。佟童没有彻底原谅他,但是也发自内心地感谢了他:“谢谢你,张叔叔。” “……不用谢,你好好的就行。” 虎口脱险之后,佟童越想越憋屈,想反告苏子龙一状。没想到,苏子龙居然出国了。在封城的禁令下来之前,他脚底抹油跑了。 不光跑了,他还迅速出手了他老爹辛辛苦苦置下的产业,卷走了银行卡里的钱,佟童估摸了一下,苏子龙这一折腾,没卷走一千万,也有八百万。 难怪他敢这么猖狂地报复,原来手里有钱了,也不在乎他老爹的警告了。疫情来势汹汹,他携着巨款,潜逃到国外避难去了。 苏昌和以儿子的名义买了三套房,全是他刚发达的时候买下的。当年,因为手握那几处房产,苏昌和很是扬眉吐气,因为在所有认识的人当中,他是最阔气的。就像珍惜陪他打天下的部下一样,他格外珍惜那几套房子。他用儿子的名义买,也是为了让儿子记住他的这份荣耀,以后取得更大的作为。 但是,他儿子非但不珍惜,还爽快利落地卖了。 对儿子的所作所为,他时常念叨“不至于”,但是他儿子就能在他放松警惕的时候来这么一下子。苏昌和得到消息后,默默地闭上了眼睛。大概过了几分钟,血氧就不好了。 好在医护人员给力,苏昌和又有着强大的心脏,这次气血攻心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苏子龙就像是在父亲身边安装了监控一样,待父亲缓了过来,他又来了一波攻击——历数这些年来父亲对家庭的亏欠,他的失败完全是因为父亲。此去一别,他要跟父亲断绝父子关系。 苏昌和刚刚摘下的氧气罩,不得已又重新戴上了。 当时,佟童并不知道苏子龙已经跑了,他还在咨询律师,怎么才能以遗弃儿童的罪名将舅舅告上法庭。律师说,那时候他太小了,他说的话不足以成为证词,除非有目击证人。 张永明是个很好的证人,但是佟童不确定他会不会作证。正在他苦恼的时候,郝梦媛给他出主意:“你还是准备以故意杀人的罪名起诉他好了,这样可以判得更重,差不多就是死刑。” 佟童何尝不想,但是要找到他故意杀人的证据同样很难。郝梦媛开玩笑道:“要是我那天伤得更重一些,是不是他的罪名就成立了?” 前天佟童被传唤到派出所,郝梦媛奉命去照顾他的老父亲,一路上她总是感觉被什么人追踪,又说不上来。时间还早,她就回了趟学校拿份材料,放假之后,校园很空旷,在走出办公楼的那一刹那,一个小花盆从天而降,不偏不倚,砸到了她的头上。 花盆不大,盆底的直径也就十公分左右,郝梦媛忍着疼痛,朝楼上看去,隐约看到三楼有个人影闪过。估计再高一点,或者花盆再大一点,就要出人命了。 郝梦媛的额头被砸出了两道伤口,去医院缝了八针。担心妨碍到佟童“执行任务”,郝梦媛没有告诉他。得知真相之后,佟童自责不已。郝梦媛却大大咧咧地说道:“别人都说我头铁,但是这个花盆可以作证,我的头不是铁做的。” 佟童又被她逗得哈哈大笑。 当着郝梦媛的面,佟童总算说了实话。郝梦媛又得出一个道理来——人吧,千万不能做坏事,只要做一点坏事,报应就会来的。 佟童没有反驳她。他不认为打舅舅是干坏事,他不该受到这样的报应。 郝梦媛坚信,那天之所以遭到袭击,也是受到了苏子龙的打击报复。第一次跟佟童重逢在港大校园的时候,佟童就曾警告过她,办公楼的小西门没有摄像头,万一发生点什么事情,很不好追究,以后没人的时候尽量不要往这里走。没想到,一语成谶,郝梦媛被砸了,但凶手是谁,他们一筹莫展。 因为上次的报警风波,郝梦媛跟学校保安的关系有点微妙。这次要不到监控,她也就作罢了,没有继续要求。一来,她担心给保安添麻烦;二来,此事不宜闹大,万一有心者来个模仿犯罪,那就坏了。 于是,佟童只能更内疚:“对不起,真的太委屈郝老师了。我都数不过来这是第几次了。” 他的“对不起”不光是嘴上说说,他还把外公吃不完的、又打算送人的补品全都拿给了郝梦媛。郝梦媛惊讶地说道:“这得花不少钱吧?” “不知道,反正从我姥爷那里拿的……” “哈哈,我就是缝了几针,都不用住院,这些补品太高级了,只怕我消受不了啊!” “你跟你闺蜜分着吃吧!麻烦你们这么多次,我也没什么好报答的。” 郝梦媛也没跟他太客气,反正补品不吃的话也就浪费了。因为把补品拿给了郝梦媛,苏昌和怀疑他新交了女朋友。佟童没好气地说道:“都是因为你儿子干的好事!我这不是还人情嘛!” 一提到儿子,苏昌和又黑了脸,不说话,直喘粗气。佟童只得握住他的手,以示安慰。苏昌和喘了半天,才说道:“他现在是不是成了逃犯?” “……此话怎讲?” “他不是肇事逃逸了吗?不是被保姆的儿子告了吗?他那狂妄的性子,会乖乖地认罪赔偿吗?” 原来苏昌和什么都知道,佟童也只能如实说道:“听杨阿姨说,她去交警队撤案了,同意跟对方和解。” “她这么做,是为了保护她儿子。” “是的,杨阿姨肯定咽不下这口气,但是为了儿子不被苏子龙报复,她还是选择了忍气吞声。” 苏昌和叹息道:“可怜天下父母心。这些年来,为了不让你舅舅坐牢,我搭了多少人情,花了多少钱,他怎么一点都不知道感恩,也没有收敛?他都五十多岁了,还跟二十多岁一样冲动易怒……我承认是我把他惯坏了,可是他一点责任都没有吗?” 苏昌和白发苍苍,气若游丝,说着这些话,心肠都要断了。佟童打心眼里同情外公,“咎由自取”之类的话却说不出来。“可能……你儿子确实有什么心理疾病,才导致他行为反常。话说,你就没有请医生给他看看?” “他都长那么大了,体格又比我壮得多,他早就不受我控制了。” 据说,在遥远的童年时期,苏子龙暴戾的特性就显露出来了。他回乡下爷爷奶奶家,跟小伙伴们抓了几只青蛙,捆住青蛙的四条腿,然后往青蛙嘴里塞一节鞭炮。鞭炮炸了,青蛙也炸了……那个场景让很多大人都不寒而栗,苏子龙却跟他的玩伴们得意地大笑,好像干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 想想那个血肉横飞的情景,佟童也觉得头皮发麻,甚至想疯狂呕吐。然而,“青蛙事件”只是苏子龙制造的诸多惨案中的一件,他还故意往邻居的草垛里放烟花,用放大镜烤青虫……等等。佟童越想越觉得恶心。孟星云曾常年住在苏家,对苏子龙的性格了如指掌,那她怎么还有勇气嫁给他,还给他生了一个儿子呢? 义女变成了儿媳妇,苏昌和并没有太多触动。他了解儿子,深知一纸婚约是拴不住他的,女人贤惠与否,对他来说也没什么用。孟星云长得不错,又没有什么主见,只要有钱花就行,从这个角度来说,苏昌和愿意让这个“听话”的儿媳妇进家门。 “姥爷,听说你的亲家得了癌症,一直在国外治疗,是这样吗?” “是,她说自己做了孽,五十出头就得了癌。按照她的逻辑,那我也是罪孽深重的人,因为我也得癌症了。” 谁说不是呢,谁让你眼睁睁地牺牲了亲生女儿呢。当然,这些话佟童也没有说出口,他不想刺激苏昌和了。 “姥爷……孟星河走了之后,她的骨灰一直存放在栖霞寺,这个你知道吗?” “说实话,我连她什么时候死的都不知道。” 苏昌和的表情不像在说谎,再说他向来磊落,不至于在这件事上说谎。 “想必她察觉到了苏子龙当年杀害我妈妈的罪行,想揭发他,反倒被他要了命。”佟童不急不缓地说道:“如果没猜错,苏子龙把她关进了一家精神病医院,将她折磨死了。她死了之后,她的母亲和姐姐没有将她入土为安,而是把她放在了栖霞寺的往生堂里。” 苏昌和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平静如水。听完了之后,他才说道:“孟星河的母亲信奉佛教,那么做也是情有可原的。” 佟童很想把孟老师的骨灰带走,但他不是家属,他没有这个权力。如果他提出来,苏昌和可能会帮忙。但是老爷子病得快要死了,公司的事还忙不完,佟童不想再拿这些事麻烦他了。 “姥爷,如果我以杀人罪起诉我舅舅……” 佟童大可不必询问外公的意见,但是为了让他有个心理准备,佟童还是跟他透露了一番。苏昌和双目紧闭,说道:“我老了,可能剩下的时间也没有几天了。你们的事,你们看着解决吧!” 第四卷 第245章 无地自容 老佟从无菌病房出来了,睁开眼睛时,佟童已经回到他身边了。他百感交集,话都说不出来,只有两行热泪顺着脸颊流淌。佟童愧疚地说道:“对不起,是我连累你了。” “哪里的话?明明是我拖累了你这么长时间。”老佟喘了口气,关切地问道:“国家交给你的事,你办完了?” …… 这几天,佟童沉浸式地体验了“无地自容”这个词。 “那个……”佟童不自然地清清嗓子:“还没到国家召唤我的时候,你就别费心了。只要你能养好病,我就别无所求了。” 老佟甚感安慰,这次病情虽然凶险,但他又一次化险为夷;更难得的是,养子还在身边,他没有被抛弃。这次他久违地睡了一个好觉,在梦里,他过了一个完美的春节。 醒来之后,他突然想起了一件大事:“对了,童,那天来陪我的那个女孩子,是不是你的女朋友?” “不是。”佟童对这个说法感到很荒唐:“是朋友的朋友,怎么可能是我女朋友。” “原来这样啊。”老佟非常失望:“那个女孩子虽然长得不如耿小庆漂亮,但是人很和气,笑起来特别甜。唉,如果不是因为我这病拖累了你,人家肯定能跟你交往。” …… 又来了。 佟童扶住了额头,解释道:“爸,现在谈恋爱,不光要讲究门当户对,男才女貌,还得讲究是不是情投意合,讲究的东西多了去了,并不是一厢情愿就能谈恋爱。” “这么说来,是你一厢情愿喜欢她?还是她一厢情愿喜欢你?” “都不是!”佟童很疲惫:“我跟她就见过两三面,生辰八字还不了解,更别说喜不喜欢了。” “可是,那个女孩子很了解你啊!”老佟一本正经地说道:“探视时间就几分钟,她叽里呱啦说了很多,她说,你的经历太有传奇色彩了,明明是个脑子很灵活的工科硕士,却做了一个抓间谍的公务员,现在又成了一个文学编辑……她还说,你在大学里开打印店,就像个高手隐藏在市井里,不到关键时刻不会出山。这一次,你匆匆走了,肯定是以前的上司放不下你,才紧急把你召回去的。” “无地自容”这几个字简直是为佟童量身打造的,并不是熟悉之后就没感觉了。老佟说完这些,佟童又有一股撞死在墙上的冲动。 “童,咋了?姑娘对你特别了解,你不好意思了?” 佟童蹲在了墙角,装作在整理水瓶,其实他不敢让父亲看到自己心虚的神色。不过,李晓对他这么了解,又帮他掩饰得这么好,这的确出乎佟童的意料。那天情况紧急,他叮嘱了郝梦媛一大堆;郝梦媛又突发意外,转述给李晓的时候,必然也是匆匆忙忙的;但是李晓不仅记住了,居然连佟童的过往都说得如此清晰。 她是郝梦媛的好朋友,就算郝梦媛平时跟她说了很多,倘若她没有心,她也不可能记住。 不过话又说回来,郝梦媛至于跟她说那么多吗?为什么要在背后讨论他这么多? 佟童摇了摇头,不行,不能这样瞎想。 春节来临之前,他照例要回趟父亲的老家,给父母扫墓。因为坚信妈妈还没有死,这次扫墓的心情也不算沉重了。墓碑是二十多年前立的,看起来造价不菲,肯定是苏昌和准备的。 回港城一年多来,往事的面纱被掀开了一大块,佟童像是穿越了一次。他给父亲烧了纸,倒了酒,把四周的杂草清理了一番,絮絮地将最近发生的事情全都告诉了爸爸。墓碑无言,只有挂在松树上的风铃叮当作响,但是佟童相信,爸爸肯定全都听到了。 “不光张永明,兰姨都说我比你差了一大截……”佟童说道:“当年我考上了一本,觉得自己牛逼坏了。那时候,我可不知道你是港城的高考状元,也不知道你是北大的学霸……如果我知道了,会不会把你当成目标呢?会不会攒足了劲……超过你呢?” “张永明说,你的《刺芒》办了一期就倒闭了,虽然我的思想深度不及你,但是我的‘刺芒’现在的订阅人数已经五万多了,从这个角度来说,我是不是比你厉害?” “好啦,你儿子虽然吃了很多苦,但是有很多养活自己的本事,现在活得还不错。你在那边好好的,要是缺什么了,就在梦里告诉我,我来给你送。新年目标……争取下次带着你儿媳妇一起来看你。” 佟童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准备告辞了。他的目光瞥见了一旁的墓碑,上面写的名字是“舒懋诚”,那是爷爷的名字。这个名字起得很有文化底蕴,可见老爷子的家里也是读过书的人家。 佟童对爷爷几乎一无所知,从墓碑上的年纪来看,他只活到58岁。以现在的眼光看,这个年纪甚至不能称为老年。更何况他还是个野心勃勃的人,这个年纪去世,的确挺可惜的。 佟童朝着墓碑规规矩矩鞠了一躬,说道:“爷爷,照顾好我爸,等我下次再来看你们。” 山林寂静,只有风呼啸而过,佟童又看了爷爷的墓碑一眼,忍不住又调皮了一下:“话说,这个名字笔画好多,小时候做卷子吃了不少亏吧?——好啦,爷爷,我开玩笑的,我真走了,你们在那边好好的。” 佟童脚步轻盈,但是在山脚下,差点儿被一截树根给绊倒。他忍不住叹气:“唉,老爷子一点儿玩笑都开不得,我以后再也不乱说了。” 老家要重新规划了,等过了新年,村民们就要搬到统一盖好的楼房里了。佟童开着车,看着日渐荒凉的村子,心里也觉得空荡荡的。这里拆了,属于舒家的回忆基本上就被抹干净了。在很早之前,佟童就来打听过爷爷的故事,但是时代久远,乡亲们又对当年的真相一无所知,只说他病死了,而且死得太早了,太可惜了。 苏昌和倒是想给佟童讲故事,但是被佟童拒绝了。经过这一个月左右的时间,佟童对他的印象大为改观,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固执地自己寻找当年的真相。 从老家回来,佟童又顺道去了一趟栖霞寺,他买了一束玫瑰花,又在车里整理了半天仪容,才朝着往生堂走去,他想以最整洁的状态见孟老师。 佟童一说来祭拜高中老师,负责看守的僧人便将他带了进去。里面陈设一如从前,但是佟童没有看到孟老师在哪里。 “请问,孟星河的骨灰,被人拿走了吗?” “我看看,大概是三个月就被人带走了。在这里待了这么多年,也该入土为安了。” 佟童无比失落,是孟星云拿走的吗?看起来她并不像是为妹妹考虑的人,她大概也早就忘了妹妹还在这里;是孟老师的妈妈?她在国外治病,也不太可能回来;难道又是苏子龙?想报复佟童,所以把她带走了? 因为没见到孟老师,佟童闷闷不乐地回了港城,内心的失落更甚从前。他正准备去医院,郝梦媛给他打电话,说是她和李晓包了很多饺子,吃几天都吃不完,想送一些给他。 佟童本来想说不用麻烦了,但是又有一股强烈的孤独涌上心头,他答应了郝梦媛,去她租住的小区拿饺子。天气寒冷,郝梦媛裹得严严实实的,连蹦带跳地过来了。 “佟老板,我都贴上标签了,这个是牛肉芹菜馅的,这个是鲅鱼馅的,这个是荠菜猪肉馅的……” “你们包了这么多啊?” “过年了嘛,我们都发了很多年货,我放假了,也没什么事做,就调了好几种馅儿,等明天再给我爸送一些去。” 不远处,一束烟花突然腾空而起,照亮了整个夜空,郝梦媛却被巨大的声响吓得浑身一颤,但是在烟花的照明下,她的笑容格外灿烂。在佟童印象里,她一直这样明朗乐观。 “哇,烟花真好看。” 郝梦媛哈了哈手,转过头来,一眼看到了佟童。她很是不好意思,问道:“佟老板,你这么盯着我干什么?” “哦哦……”佟童如梦方醒:“就是……你额头上还贴着创可贴,千万别留下疤痕什么的。如果留下疤痕,我对你的愧疚就更深了。” “不会。”郝梦媛压根就不在意,摆了摆手,说道:“医生都说过了,就这点儿伤,不会留疤的。” “郝老师……真的对不起……” “佟老板,你别跟日本人似地,成天这样道歉……这样我的压力也很大——咦,你的眼睛怎么了?怎么通红通红的?你哭过了?” “不是。”佟童又急忙掩饰:“眼睛不太舒服而已。” 郝梦媛的手机响了,是李晓催促她上楼的。她吼的声音很大,佟童都听得一清二楚。李晓怀疑郝梦媛又去给流浪猫喂食去了,才迟迟没有上楼。“郝老师,你频繁遭遇恐怖袭击,还敢在外面溜达这么久?!” “哎呀,不用担心,佟老板还没走,我刚把饺子送给他,这就上楼了。” 郝梦媛一说她跟佟老板在一起,李晓迅速地调整了状态,温柔地说道:“行啊,你跟他聊聊吧!毕竟,他也是个孤独的人儿啊。” 第四卷 第246章 孤独 “孤独”的评价,佟童听得一清二楚。这个李晓果真是个大嗓门,也不管佟童能不能听到。挂了电话之后,郝梦媛都替好朋友尴尬,她解释道:“你不玩游戏,不怎么去游乐场所,也不抽烟喝酒……李晓说,你这样的男生,挺稀有的。” 不是罕见,而是稀有……很显然,后者要比前者友好很多。 “稀有”这个词用得极秒,难道,她是说佟童像大熊猫一样? 佟童叉着腰,被逗笑了。郝梦媛也陪着笑,继续小心地解释道:“毕竟……其他的不说,就说不玩游戏这一桩,你的确挺不一般的。” 佟童暗暗活动了手指,心想,在网吧里玩得天昏地暗的岁月已经远去了,自从发誓不玩游戏之后,他果真再也没有碰过。 而他戒掉游戏的原因,是他隐藏在心底的一道伤疤,他不愿再跟任何人提起。 “郝老师,谢谢你的饺子,这几天的早饭有着落了。” 郝梦媛笑眼弯弯:“你喜欢就好。” 佟童潇洒地跟她挥手告别,郝梦媛又叫住他,小心翼翼地说道:“那个……佟老板……” “嗯?” “虽然我不应该这样对你的生活指手画脚,但你的确需要有点自己的生活,给自己一点空间。”郝梦媛说道:“别让自己那么孤独。” 孤独吗? 佟童第一次意识到。 郝梦媛也是出于好心,才这样劝说他,佟童微笑着点点头,跟她道了一声谢。 尽管很孤独,但是佟童这次没有草率谈恋爱的冲动。跟郝梦媛告别之后,他没去医院,而是回到了家里,静静地看起了书。好巧不巧,他翻看的正是加缪的《鼠疫》。联想起近日来闹得沸沸扬扬的肺炎一事,一股悲悯之情涌上心头。如果书中的情形变成了现实,那才是更令人绝望的。 已经十点多了,耿小庆喝得醉醺醺的来敲他的门。佟童开门之后,她不由分说地抱住了他,哭着让他别再离开自己。 这时的醉话是不能信的。佟童很想推开她,但是她烂醉如泥,摇摇晃晃,随时都能摔倒。这样赶走她,似乎太残忍了。耿小庆扑倒在他身上,他被动地被她推进了家门,佟童半抱办拽,把她移动到了沙发上。 耿小庆躺在沙发上,长发垂了下来,遮住了一半脸庞,羊毛衫与a字裙勾勒出她美好的身姿。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她的外形都是无可挑剔的。尤其是在这种醉酒的情形下,她的美更具氛围感,如果哪个男人看了不动心,那可能真就成得道高僧了。 佟童的呼吸不可避免地急促了起来,但是他只给耿小庆倒了一杯蜂蜜水,便迅速回到了自己房间,并关起了门。耿小庆喝得太多了,可能在沙发上倒头睡着了。直到半夜十二点,佟童整理完邮箱里的稿件,正准备睡觉了,耿小庆才来敲他的房门。 佟童摸了摸狂跳的心脏,平息了一下心情,才打开了门。 耿小庆斜靠在门上,巧笑嫣然,因为喝了酒,再加上室温很高,她的脸颊红扑扑的,就像粉嫩的桃花一样。因为太热了,她把毛衣脱了,只穿了一件黑色低胸打底衫。她的每一个细节,都在挑战佟童想当和尚的决心。 “你,酒醒了?” “嗯。”耿小庆微微点头:“醒了一大半了,今晚实在喝太多了。” “以后不要喝那么多酒。” 面对这样干巴巴的劝阻,耿小庆不以为意,笑呵呵地说道:“没办法,有时候就是得喝,还是你在我身边能管得住我。” 说话间,耿小庆又靠近了一些,她的气息扑面而来。佟童尴尬地向后避让,眼睛都不知道看向哪里。耿小庆没有任何低俗的举动,也没有说什么话来勾引他,但她的一举一动都充满了风情,她的“媚”是与生俱来的。 佟童转过身去,整理桌子上的纸张,“我给你泡了一杯蜂蜜水,你喝了之后,赶紧睡觉吧。明天一早,我送你回你家。咱们已经分手了,你还住在这里,对你的名声不好。” 耿小庆依旧咯咯地笑:“你跟我同居的时候,怎么不考虑我的名声呢?” 佟童脸红了,说道:“既然跟你交往,就是冲着结婚去的。是我一时冲动,考虑不周,我跟你道歉。” 说完这些,佟童又急急地说道:“如果道歉有用的话。” 耿小庆笑弯了腰:“口头道歉一点儿用都没有,要我说,既然我的名声毁在了你手里,你就应该负责到底。” 佟童眉间拧成了一个疙瘩,愁容满面:“小庆,别闹了。” 尽管在新的工作岗位上工作没多长时间,但耿小庆已经获得了足够高的人气。年轻漂亮的女孩子习惯了别人对她的恩宠,她自信感爆棚,以为只要自己稍稍主动,就不会在感情上受挫。那天晚上她打扮得很漂亮,尽管喝了酒,但身体上还保留着很好闻的香味。她相信,只要她主动靠近佟童,佟童就无路可逃。 毕竟,他都单身好长时间了,又那么孤独。面对她的投怀送抱,他怎么可能拒绝? 但实际情况并不是这样的,佟童始终冷冰冰的,借口要睡觉,便关上了门,变相地将她挡在了门外。 耿小庆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她还没受到过这样的冷遇,一气之下她想夺门而去,但是又不甘心。 几乎一夜无眠,第二天一起床,佟童就闻到了饭菜的香味。耿小庆将他拿回来的饺子煎了煎,又热好了两杯牛奶。她依然像家里的女主人,热情地说道:“这饺子真不错,包得很漂亮,花样也多,是胡文娟送给你的吧?” “不是,是郝梦媛。” …… 耿小庆差点儿把手中的盘子扔出去。 佟童不在乎。他洗漱完毕,端坐在饭桌前,拿起一个饺子就塞进了嘴里。“谢谢你准备的早饭。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是不是想问,我和郝梦媛交往了?还真没有。她送我饺子,是因为我送给她很多补品;我之所以送她补品,是因为她被我舅舅弄伤了;所以,我们之间是愧疚与补偿的关系,你别想多了。我跟你分手,跟其他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耿小庆心情复杂。她摘掉围裙,一脸失望,却强装笑颜:“我不管,我就是想问你,你心里彻底没有我了吗?” “我心里依然有你,我说过很多遍了,我还是把你当成亲人。” 耿小庆泄了气,但还在坚持着:“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在苏子龙身边卧底,替你除掉他。” 如果是别人提出这样的建议,佟童会很感动;但是很奇怪,耿小庆一说出来,他却觉得很搞笑。他信任耿小庆,他相信耿小庆对他最好;但他也信不过耿小庆,尽管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但他依然摸不透她心中所想。 “不用了,小庆,我和我舅舅的恩怨,我自己想办法解决。” 佟童不由分说地穿上外套,准备外出。耿小庆追问道:“我还在这里呢,你去哪儿?” “学校,医院,家。”佟童开玩笑道:“我的生活就是这么简单枯燥。” 这话是说给耿小庆听的,之前她看不上小城市,就说这里的生活太枯燥无聊,每个人都懒洋洋的。佟童对她这番言论很不满意,一直想找机会反驳她。 耿小庆咬紧嘴唇,她对眼前的佟童感到非常陌生。佟童穿好外套,问道:“要不要坐我的车?我把你送回家。” “不用了……”耿小庆的语气硬邦邦的:“我自己能回去。” “行吧。” 佟童没有坚持,便关门走了。耿小庆在这里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对这里的情况很熟悉,一个人回家完全没问题。 苏昌和一晚上没见到外孙,情绪非常不好。尽管佟童给他打了电话,他还是等到半夜才睡。听护工说,他昨晚疼得很厉害,医生不得已加大了安定的剂量,这导致他一直在昏睡。 “也就这几天了。”护工叹了一口气:“说实在的,活着这么遭罪,走了也是种解脱。” “剩下没几天了”,这话佟童听了将近半年了,但苏昌和却一直撑下来了。自从参加完昌和二十周年纪念活动之后,他的状态真的可以用“油尽灯枯”来形容,只要病痛发作得稍微厉害些,他就有可能醒不过来了。 佟童来看他,这让他非常开心。他费力地笑了笑,说道:“我还以为,你是因为你舅舅的事……在记恨我。” “我怎么可能那么幼稚?他犯的错,我又不会迁怒于你。” “他还是把你举报了,你却没有告诉我。你是担心我的病情恶化,还是担心我夹在中间为难?” “都不是。”佟童耿直地说道:“我是怕你没有能力解决。” …… 嘿,还别说,被佟童一气,苏昌和反倒精神了。跟外孙斗嘴,可是人生一大乐趣。 “姥爷,你歇着吧,我得看我爸去了。唉,难得休息,就在病房里来回转。” 苏昌和欲言又止,他想让佟童留下,但这又不符合他高冷的个性。还好佟童及时察觉到了他眼神的变化,把椅子拉到床前,说道:“不想让我走,我就不走了,反正走到哪里都是陪床。” 苏昌和眉开眼笑,呼吸都顺畅了许多。嘴上却说,让佟童多跟朋友们聚一聚,别整天闷在医院里,这样就没有自己的生活了。“像你这个年纪,除了拼事业,还应该谈恋爱。你过得太单调了,也太孤独了。” “你说得倒轻巧,你以为我不想出去玩儿?不想跟朋友喝酒吃饭?我为了赚个孝顺的名声,把自己的生活全给抛弃了。” 自己果真过得那么孤独吗?佟童以前没有意识到。太忙了,连感知孤独的时间都没有。他也不想整天这样连轴转,他也想像郝梦媛的爸爸那样,找个乡下的院子,按照自己的喜好布置好,闲时就侍弄花草,跟朋友喝茶聊天,过得轻松自在。 但是过上那样的生活并不是很容易,前提就是得实现财务自由。而且,年纪轻轻就想归隐田园,能支持他这种想法的女孩也不多见。佟童恍然觉得,这样的自己,好像是有点孤独。 第四卷 第247章 世界观崩塌 张垚垚再次打来电话的时候,已经快过小年了。张公子不再像以前那样趾高气昂,咄咄逼人,说起话来甚至有点犹豫不决,底气不足。 为了接他的电话,佟童来到了病房外面。他的目光紧盯着躺在病床上的养父,漫不经心地说道:“要约架?还是要威胁?你痛快点儿行不行?我没那么多时间。” “一起吃个饭吧。”张垚垚补充道:“就咱们两个人。” 咦? “时间,地点我发到你手机上,你看行不行。” “张公子,到底什么事啊?你突然变得这么彬彬有礼,我心里毛毛的。” 张垚垚没解释,把电话挂断了。不一会儿,他将地点发了过来,是一个隐藏在居民区里的德国饭店。除了资深美食爱好者,基本上没有人能找得到这个地方。佟童搞不清楚他葫芦里卖了什么药,暂且答应下来跟他见面。 老佟的脚踝依然肿着,佟童又在网上问诊了几位知名外科大夫,他们的答复基本上趋于一致——老佟的情况并不凶险,至于要不要动手术,最好观察一个星期,等脚踝完全消肿了再判断。运气好的话,或许可以做保守治疗,就不用手术了。 佟童松了一口气。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就好,大过年的,能平平安安地过去就行了。 要跟张垚垚出去吃饭了,佟童跟老佟告别,说是出去见朋友,老佟都替他开心:“好好玩儿,不用急着回来。” “嗯,吃完饭我就回来。” “不不,难得出去一趟,请人家女孩子看看电影,去唱唱卡拉ok。”老佟用的这个“卡拉ok”很有时代特色,说罢,他还颤颤巍巍地拿起手机,说道:“我刚发了工资,转给你200块钱……” “爸,跟我吃饭的是个男生。我没有谈恋爱的心思,你就别操心了。” 老佟瞬间恢复了冷漠,郁郁寡欢,似乎还在嘲笑他怎么这么没出息,居然连女孩子都约不到。佟童也不理解,为什么新年一来,所有人都在催他结婚呢? 佟童驱车赴宴,没有地方停车,步行走了几百米。穿过一条窄窄的巷子,又转了好几个弯,在佟童怀疑这是不是个圈套、身后会不会突然冒出几个人来将他打晕时,他终于看到了那家传说中的德国餐厅。 门并不高,给人的感觉有点压抑。推门进去,里面也不宽敞,目测只有十张桌子,灯光也很昏暗。张垚垚坐在靠窗的桌子边上,冲着佟童挥了挥手。 果然只有他一个人。 佟童在他对面坐下,说道:“你真挑了个好地方。” “那是。” “电影里面黑帮火拼,或者搞暗杀,就会选择这样隐蔽的地方。我来的时候,很忐忑来着。” 佟童开了一个并不好笑的玩笑,张垚垚居然笑了笑。佟童这才发现,向来意气风发的张公子居然很是憔悴,不仅双目无神,就连头发都没有打理,脸也瘦了一些。 佟童又开起了玩笑:“你怎么了?不会是破产了吧?到了要跟我借钱的地步了?” 张垚垚喝了口水,说道:“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就算破产,我家在国外的房产也足够我过好几辈子了。” “嗯,张公子有钱,轮不到我等凡人操心。” “凡人?你不是跟你姥爷认亲了吗?你的财产不会比我少。” 佟童笑道:“我跟你不一样,而且我不需要我姥爷的钱,就能活得很好。” 张垚垚失魂落魄,没有做出什么回应。佟童环顾四周,问道:“你包场了?” “是,这里的老板是我爷爷酒店面点师的好朋友,我想喝啤酒了,就会来这里。这里的啤酒,都是从德国进口的。”张垚垚冲服务生打了个响指,示意上菜,然后唉声叹气了半天,说道:“我们家……好像真做了很多对不起你的事。” “咦,你这是良心发现,想跟我道歉?” 佟童倚在桌子上,翘着腿,饶有兴味地看着他。张垚垚不停地喝水,他这辈子过得飞扬跋扈,从来都没有给别人低过头。他叫佟童来这里,又跟他说这些,应该很难吧? “我跟你打过不少次交道,对你的为人,也有一定的了解。我希望到这种时候,你不要笑话我。” 张垚垚说得真挚,佟童也坐得笔直,认真得听了起来。 “我爸妈闹离婚,我妈……晕倒了,到现在都没有醒过来。” 如果换做其他场合,佟童可能会拍起手来,这真是大快人心啊!但是张垚垚刚才把他架到了道德的高地上,他不便幸灾乐祸,只能静静地听着。 “实不相瞒,我妈的情况很凶险,已经下了好几次病危通知书了。”张垚垚闪着泪光说道:“她现在在监护室躺着,我什么都做不了。我姥姥一直供佛,她为我妈请了一个念经的师父。师父给了几本经书,让我们给她念。他还说,我妈正值壮年,这样倒下了,或许是上辈子做过什么不该做的事,当然,也有可能是这辈子做过的……世间的事,就是这样因果轮回。” 佟童问道:“所以,你就替她跟我道歉?想替她赎罪?” “道歉”“赎罪”之类的行为,对张垚垚来说太难了,他只能再次通过喝水来掩饰。 “张垚垚,你都找到我了,这就说明,你妈妈的情况已经很危急了,你是在很迫切的情况下找到的我……到这个节骨眼了,你还不能正视你妈妈犯下的错吗?” “对不起……” 张垚垚说得干脆利落,打断了佟童的话,佟童愣住了。 如果不是事到临头,外人肯定觉得张垚垚的想法很荒唐——这个时候,吃斋念佛有什么用?替母亲洗清罪过又有什么用?但是在生死攸关之际,哪怕只能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当事人也会拼尽全力抓住的。 张垚垚正视佟童的眼睛,恳切地说道:“以后我会补偿你的,无论你需要多少钱,我都会给你,你能不能不要再记恨我妈了?” 他说得如此恳切,好像佟童是掌管着生杀大权的神明,只要他肯点头,顾美荣就会获得一条生路。 佟童抄起胳膊,说道:“张垚垚,有些错误是永远都无法原谅的,你妈妈犯的错,受害人不光有我,还有她的患者,还有其他人……你如果真想替你妈妈赎罪,你这样道歉是没有用的,你要持之以恒地反省,做好事。” 张垚垚紧紧咬住了嘴唇。 “话说,张公子,你之前不是不相信吗?怎么现在又跟我道歉?你爸妈做过的那些事,你全都了解了?” 那些画面是张垚垚不愿意回想的。可是一闭上眼睛,那天的情形就不停地在眼前回放。爸爸回家晚了,妈妈不满地问他去了哪里。爸爸支支吾吾,妈妈抢过他的手机,质问他为什么要跟苏子龙、吴海兰联系。爸爸被逼无奈,只好说了实话——为了救佟童。 顾美荣当即发了疯,扯着嗓子尖叫,问他为什么要救老情人的孩子。张永明先安抚了她的情绪,但是顾美荣却听不进去,她大喊大叫,又捂着脸哭了起来,辱骂丈夫,说他这么多年还没有忘记老情人,早晚会抛妻弃子。 张永明被骂了一通,也激动起来,斥责妻子太小心眼,如果不是因为她,舒云开夫妻就不会死,佟童也不会过得这么惨,而他不至于背负这么多年的愧疚,活得这么累…… 在张垚垚印象中,那是父母吵得最厉害的一次,妈妈的躁狂症彻底发作,像是疯了一样,声嘶力竭地哭着,嚎着,根本不像一个优雅从容的女大夫。张永明也被她逼得丢掉了谦谦君子的形象,指着她大骂。张垚垚劝说无用,筋疲力尽,呆呆地坐在了地上。那些父母隐瞒多年的过往,伴随着父母忘我的争吵,就这样赤裸裸地展现在了他面前。 在那次争吵之后,张永明就离开了家,顾美荣也耗尽了所有力气,坐在地上大哭了起来。张垚垚陪着妈妈,直到她情绪缓和。他回到楼上自己的房间里,想给爸爸打个电话,让爸爸回家。但是爸爸将手机关了机,他联系不上。而当他再次下楼时,妈妈已经晕倒了,整个餐厅都是浓烈的酒味。 张垚垚被父母保护得很好,从未见过世间残酷的一面。但是那次争吵之后,他发现父母并不是完美的体面人,他们都对别人的人生犯下了累累罪行,而那些罪行,把他弄得目瞪口呆,难以相信。这样的两个人,真的是三十年前的高材生吗?真的是别人羡慕的高级知识分子吗? 顾美荣倒下了,张永明才胡子拉碴地出现在医院里。张垚垚恨透了他,但是冷静下来一想,妈妈有严重的情绪调节障碍,心胸狭窄,干了很多不该干的事,还把丈夫逼得神经兮兮的……爸爸忍了那么多年,如果换作张垚垚,他是不是早就被妈妈 逼疯了? 顾美荣酗酒多年,身体和心理状态都不好,这次倒下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起来。尽管妈妈做了很多坏事,张垚垚的世界观完全崩塌了,但那毕竟是最爱他的妈妈,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他都要把她从死亡线上拉回来。 在佟童面前,张垚垚最终没崩住,低头痛哭了起来。佟童面无表情地将纸巾推到他面前,说道:“你现在知道……妈妈徘徊在生死边缘,而你什么都不能做,是种什么样的滋味了?” “锥心刺骨。”张垚垚泣不成声,难得用对了一个成语。“只要我妈以后能好起来,我一定只做好事。” 佟童叹了口气,说道:“你妈妈……我是不会原谅的,但是你的诚心,在某种程度上打动了我,我不愿意出人命。张公子,还是刚才那句话,别只盯着我一个人,你再想想,还应该跟谁赎罪?” 第四卷 第248章 梦想的生活 回到医院,苏昌和还没有睡,半躺在床上,眯着眼睛,入神地翻看着资料。佟童走进来,他也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喝酒了?” “咦,姥爷,你的鼻子还这么好使?一下子就闻出来了?” “耳聪目明,就是形容我这种人的。” 苏昌和毫不谦虚,他把资料夹合上,使劲眨了眨眼睛,说道:“你出去跟朋友玩一玩,挺好的,否则,我还以为你性格孤僻呢。” “……这是什么话?从小到大,我虽然经常被人欺负,但人缘还是很好的。” 说了这几句话,苏昌和的眼睛已经闭上了。这几天,他疼得越发厉害了,肚子也比以前鼓得厉害。医生背着他跟佟童商量,加大了镇痛剂的剂量,让他尽量舒服一点儿。这样舒服是舒服了,但随之而来的,是昏睡时间的增加,他睡得时间越来越长了。 佟童轻轻把床摇了下来,让他躺得舒服一点。尽管动作很轻,但苏昌和还是短暂醒了一下,他突然问道:“童啊,我一直想问你,你到底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我?我当然想过跟现在完全相反的生活。” “你这么讨厌现在?” “说不上讨厌,就是现在太累了,想过得轻松一点。不要像现在这样,整天泡在医院里,或者整天干活,没有一点空闲的空间。要是哪天我发了财,我会在郊区买一套房子,自己设计一套四合院,留出一个空间来专门藏书。每天只工作半天,剩下的时间,要么发呆,要么劳作,要么见见老朋友……让时间过得慢一点,至少能感知到四季的变化……” 佟童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苏昌和已经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了。佟童一点都不奇怪,他能这么快地入睡,也从侧面证明,他现在并不怎么遭罪。 佟童把外公的资料摆放整齐,放在了床头柜上。在最后一页a4纸上面,画着一艘船。尽管画风很抽象,但是还能看得出来,那是一艘游艇。佟童迅速回忆了一番,跟外公一起参加活动的时候,他见过昌和内部的博物馆,昌和造了很多捕鱼船,也参与了很多颇具重量的项目,但好像从来都没有造过游艇。 看着那张图纸,佟童轻笑了一声——莫非,老爷子的梦想,就是造一艘属于自己的游艇? 谁知道呢,他当了一辈子苦行僧,怀揣的都是大理想,佟童以为他至死都会怀揣着宏大的梦想,而非个人享乐。不过,如果他的梦想真是造一艘属于自己的游艇,那就说明他还是个“人”,而不是神。 佟童答应过张垚垚,对他家的所有遭遇守口如瓶,所以,即便面对姥爷,他也没有透露一个字。而且,他也不觉得他有“劝和”的义务,张家遭遇的一切,是他们几十年前早已种下的恶果。 苏昌和睡了之后,佟童熬到很晚,把排版给搞定了,设置好定时发送,这才躺在了一旁的陪床上。如果哪天他手里的小说改编成了电影或者电视剧,他一下子就能实现财务自由了,就能过上梦寐以求的生活了。他这样天天熬夜,并不比大厂的程序员轻松。 第二天,听到医生来查房的声音,佟童才清醒过来。医生在看各种数据,苏昌和盯着天花板,悠悠地说道:“人的生命体征居然可以用数字来表示……所以说,人也像机器一样。但是机器换个零部件很容易,人换个器官,就像死了一次。” 苏昌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他做梦都想把出问题的器官给换掉。即使做完移植手术,他最多也就能撑个一两年,但是对他来说,多活一天都是赚的。 佟童不想面对这样沉重的话题,他借口出去吃早饭,走出了病房。电梯里有个年轻的女孩在掩面哭泣,妈妈模样的人在一旁安慰她,不停地说,再等等,会找到新的供体。女孩依然泣不成声,反问道,爸爸能撑到那个时候吗? 在医院里呆久了,对这样的事也见怪不怪了。尤其是姥爷和养父都需要移植,佟童对“供体”这类的词并不陌生。而且他还听医生说过,有些患者等了很久,总算等到了合适的供体,但就是在准备手术的途中,供体却消失了。有的是当事人反悔了,也有的是被“截胡”了。 像苏昌和这样有钱有势、又有着强烈的求生欲望的人,不知道有没有抢夺过别人生存的机会? 佟童不愿意多想,并不是所有的真相都值得被知道。 在吃早饭的时候,佟童刷到了孙吉祥发的朋友圈,他说,之前被拖欠了很久的一笔稿费居然发下来了,这让他摸不着头脑。当然,心情还是很好的,这笔稿费到账,就意味着他买房会更从容一些。 看来张垚垚行动还是挺快的。佟童这样想着,心满意足地给孙吉祥发的朋友圈点了赞。但是关于事情的真相,他暂且不能让孙吉祥知道。 再过几天就是新年了,赶在春节来临之前,佟童想把欠的饭给请了。郝梦媛客气了几句,李晓却毫不含糊,回了他一条微信——必胜客十盘披萨! 所以,在请客的时候,佟童果真要点十盘披萨,李晓这才制止了他:“好不容易吃点儿好吃的,吃点儿别的嘛!不要吃这么多披萨。” 佟童却较起真来:“你不是一直强调十盘披萨吗?” “开个玩笑。”李晓看着菜单,俏皮地笑了笑:“不过,就算你点十盘,我也吃得完。” 李晓的饭量确实很大,她的嘴几乎没有停下,把佟童看得目瞪口呆。郝梦媛稍稍有点尴尬,用胳膊肘碰了闺蜜一下。李晓却豪迈地说道:“不要紧,我在外人面前不这样吃,佟老板不算外人。” …… 听到这句话,佟童居然还有些感动。 郝梦媛头上的伤口还没有拆线,哪怕在室内,她也戴着帽子遮掩着。女孩子都爱美,都不希望别人看到丑陋的伤疤。室温很高,热得人出汗,佟童便劝道:“郝老师,把帽子摘下来吧,李晓说得对,我不算外人。” 郝梦媛犹豫了一下,便把帽子摘了下来,还拢了拢头发。“因为这个伤口,我暂且不敢回我爸那里。要是让他知道了,他会替我报仇的。” “别说你爸了,我都想替你报仇。可是怎么办呢?苏子龙出国了,暂时抓不到他了。” “出国了?”郝梦媛开玩笑道:“你姥爷身体不好,随时都有可能去世,在这个紧急关头,你舅舅不应该守在他身边,把财产看得死死的吗?怎么还会出国呢?” “这事不好说。”佟童喝了一口可乐,说道:“别看我外公对他有诸多不满,还被他气得吐血,但是,恐怕他早就立好了遗嘱,遗产少不了他儿子的。苏子龙也把他老子的性格摸得透透的,不管他闯多大的祸,都有他老爸兜着。就算他撑不起昌和,但是他老爸肯定把他下半辈子的路都给打点好了。” “话说……”李晓撕咬着鸡腿,似乎是漫不经心地问道:“你舅舅身上背着几条人命啊?怎么还能这样逍遥法外?” “据我所知,至少两条吧。第一次打死人,坐了几天牢,放出来了;第二次,就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弄死了孟老师。”佟童顿了顿,说道:“我妈妈……肯定还活着,他顶多算是杀人未遂。还有牛警官,当了植物人好多年,近期才清醒过来。但是我并不确定,他的车祸跟苏子龙有没有关系。” 李晓的眼睛瞪得老大:“就这样还没坐牢?你姥爷还不是顶级富豪,他儿子就这么嚣张?” “因为没有证据抓他。他犯下的所有罪行,都掩饰得很好。唯一的突破口是一家精神病医院,但是一般人又进不去,也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查。” “这个好办。”李晓利落地擦了擦手,拿起手机,问道:“是港城精神病医院?” “是。” “自从我来到港城,就一直在追踪青少年犯罪的案例,跟精神病医院打过几次交道。下次我去采访的时候,你跟我一起去好了。” 这么容易? 这个惊喜来得太突然,佟童居然失语了。 李晓又啃起了披萨,狡黠地眨眨眼睛:“是不是觉得,我这个朋友还挺有用的?” “岂止是有用啊?简直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佟童举起杯子,激动地说道:“我敬你一杯可乐。” 李晓也很爽快地跟他碰了杯,说道:“你到时候伪装成摄影的,跟我一起进医院。至于怎么打探,那就得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能深入到精神病医院内部,佟童已经很满足了。事情有了转机,郝梦媛也替他开心。“佟老板,如果还需要什么帮忙的,你尽管开口,我尽量帮忙。别忘了,我还有个抓间谍的梦想呢!” 李晓附和道:“可不是吗?别看郝老师文文静静,大学时期可是鼎鼎有名的正直少女。如果她的视力没问题,现在肯定是个铁血女战士,或者英姿飒爽的女警花!” “……李大记者,你就别取笑我了!我明明是分数不够,不是视力不够,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众人哈哈大笑,李晓吃得太多,又喝了不少可乐,不停地打饱嗝。可是眼前还剩了几块披萨,她便拍拍肚子,接着毫不犹豫地拿起来吃了。佟童说道:“吃不下可以打包,没必要把自己撑着。” “打包回去就不好吃了。如果不好吃的话,那就有可能扔掉了。我是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浪费粮食。” 尽管她吃得多,但是这种态度还是很值得赞赏的。 把残羹剩饭全都吃完,郝梦媛又提议喝杯奶茶。李晓刚刚嚷着快撑死了,一听喝奶茶,又来了精神,她继续拍着肚子,说道:“虽然现在胃里满满的,但奶茶是液体,应该会见缝插针地流到食物间的缝隙里吧?那样就不用额外占一块空间了。” …… 好吧,她怎么说,怎么有理。 奶茶是郝梦媛请的,佟童争着跟她付账,但是没有争过她。郝梦媛笑眼弯弯,说道:“昨晚李晓请我吃的蛋糕,你今天请我吃披萨,我请你们两个喝杯奶茶,也不算什么呀!” 是不算什么。但是佟童心里压了一块大石头,让他始终不敢跟郝梦媛说太多话。昨晚刚跟张垚垚喝了酒,聊了很多。而那些话中,包含着孙平安的下落。 第四卷 第249章 铁血女战士 “话说,你舅舅干过那么多坏事,难道就没有人告诉过他,应该去医院看看,是不是心理有问题?”在去精神病医院的路上,李晓这样问道。“我写过很多专题报道,很多犯罪的青少年,他们的家长大多都有某种程度的心理疾病,甚至是精神疾病。在这种环境下,他们的性格也发生了扭曲,即便犯了错,他们也不觉得那是错误,而是理所应当的。” 同样的问题,佟童也问过姥爷,老爷子不仅有钱,而且眼光超前,也不是讳疾忌医的人,怎么就没有带苏子龙做过检查? 佟童默不作声,李晓又问道:“或者说,你舅舅有没有在童年或者少年时期受过重大刺激,从而性情大变?” “我只听过我姥爷的描述,我舅舅小时候在农村老家待过很长时间,直到1976年之后,我姥爷一家的生活逐渐走上正轨,他才回到了港城。我只知道他虐待过动物,至于有没有做过其他出格的事,这个我不清楚。” “不清楚也没什么,反正我们是在寻找他的犯罪事实,而不是推测他的犯罪心理。”李晓目视前方,说道:“梦媛吃了他几次亏了,虽然她嘴上不抱怨,但是无缘无故地遭到那些恶心事,她能不郁闷吗?梦媛尚且如此,那些被他弄成重伤,甚至被他弄死的人呢?——哦哦,对了,上次梦媛不是捡到一个u盘,还被他威胁过吗?梦媛还经常幻想,要抓到间谍,将他绳之以法呢。” 郝老师虽然一本正经,但总是做着不太靠谱的英雄梦,实在太可爱了。佟童忍不住笑了,说道:“可是苏子龙对u盘的执念好像并不是那么深,我觉得吧,或许他不是间谍,间谍是他身边的人。” “哦?那会是谁?” “这种话不能乱说,要不很容易就冤枉好人了,等我确定了再跟你说。” “嗯。”李晓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反正我想不明白,你舅舅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为什么像个变态一样呢?” “要听故事吗?——我上初中的时候,有一个同学,家境很好,但我不明白他为什么总想着欺负我。那时候我个子长得很快,校服经常短一截,他说我像个叫花子,要给我钱,让我买衣服;听说我跟着师父学跆拳道,在体育课上,他当着老师同学的面让我表演,我装作没听到,他从兜里掏出了几十块钱,跟我说,你表演完了,就可以把这些钱拿走。” 佟童还没说完,李晓便已经义愤填膺了:“怎么会有这种人啊?真是太可恶了!” “是啊,我也觉得很恶心,所以我决定给他一个教训。我装作要表演的样子,让老师同学让出一点地方来,然后来了一个横踢,用脚狠狠扇了他一个耳光。” 李晓又立刻鼓起掌来:“厉害厉害!这样的人就该以暴制暴,让他长长记性!” 佟童开着车,目视前方,缓缓说道:“但是以暴制暴的后果,还得我承担。那个同学吃了大亏,父母找到学校,扬言要把我开除。我养父是不可能替我出头的,我奶奶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她知道我没有做错,但是为了让我有学上,她来到了学校,差点儿给那一家人跪下。办公室里坐了好几个老师,只有一个很善良,说了几句软话,让对方消了气,我暂时免除了被开除的命运。但是,我还是受了很多侮辱,你应该也能想象,就因为我动了手,所有人都骂我,有人生没人养的孩子就是这样,还是可怜可怜他吧!让学校教会他做人吧!类似于这些。那时我也想不明白,他们过得好好的,为什么非要来欺负我呢?就因为欺负一个没爹媚娘的孩子,他们能感受到快感?” “我以为你模样不错,人也踏实,会过得顺风顺水呢……原来,你受了这么多欺负啊!”李晓长吁短叹:“那位同学是谁?是张垚垚吗?” 佟童笑着摇了摇头:“不是他,张垚垚家更有钱有势,他是不会在我们那种学校上学的。欺负我的同学太多了,我可以把他们弄上一系列编号。小时候记得可清楚了,长大了以后要一个个地收拾他们。但是长大了以后,又觉得没什么必要。因为我过好自己的生活就已经很不容易了,不想把时间浪费在不相干的人身上。而且年纪越大,这个道理就越明显——犯下的错,总有一天会以别的方式偿还。” “ avo!”这个感叹词好像是李晓的口头禅,她又鼓掌称赞道:“佟老板是难得的人间清醒啊!” “过奖,过奖,不过是从小经历的风雨太多了,感悟比别人多一些。尤其是近些年,读了不少书,那些道理就更明白了。欺负人的人,无非是另外一种自卑的人,他们要么怕被别人欺负,要么怕受到别人的无视,总之,从某些程度上来说,他们也是可怜人。”佟童顿了顿,忍不住卖弄了一下:“我刚刚看过一本书,《热爱生活》,里面有一段话,大概是这样说的,所有的动物都喜欢逞强,有的在同类面前没法逞强,就在比他地位低级的动物中证明他是强者……这种逞强的游戏,我已经不玩了。当然,我也不会让别人在我面前玩。” 李晓赞赏地点头,清了清嗓子,说道:“你这种态度是正确的,鲁迅先生也说过嘛,卑怯的人,即使有万丈的愤火,除弱草以外,又能烧掉甚么呢?对待欺负人的人,我们就是要有这种态度——他们不过是自卑的人,也是不足为惧的人。” 二人你来我往,暗暗过了几招。佟童忍不住笑了:“唉,我还以为,显摆自己读过几本书,能骗骗女孩子,让她们崇拜我;但是在你和郝老师面前,毫无卖弄可言。你们这些读过书的人,真让人泄气啊!” 李晓哈哈大笑,也没有谦虚:“哪里哪里,咱们算得上旗鼓相当,可以互相切磋嘛!” “说到计算机,或者文学作品,我还能稍稍和你们切磋一下。但说到心理学方面,我没有任何可以卖弄的资本,还得请教李老师。” “你太谦虚了,刚才说得已经很不错了。不过,欺负人的原因还有一种,那就是缺乏共情的能力。他们看似正常,实则精神徘徊在人群之外,他们无法感知别人的痛苦,因此,也就不觉得折磨别人是在犯错了。我感觉你舅舅好像是这一种。” “不愧是专业的,解释得很棒。” “要说专业,那还得属郝梦媛。”李晓爽快地说道:“在大学期间,郝梦媛是学神一样的存在,几乎每次都是年级第一,奖学金拿到手软。但即便这样,她也没能保研。” “为什么啊?” “谁知道呢……”李晓自嘲般地笑笑:“有些事吧,大概我们不配知道真相。” 有那样的过往,郝梦媛一定非常伤心难过,但是从外表一点都看不出来,她永远都在明朗地笑着。包括母亲去世、高考失利,每次说起来,她都是轻松地一笔带过。佟童佩服她的乐观坚强,也很心疼她——一个女孩子,何必这样辛苦地伪装自己呢? 郝梦媛虽然没有保研成功,但是她成功申请到了香港的知名高校,还得到了一笔不菲的奖学金,不仅顺利完成了学业,还有了看世界的机会。郝梦媛向来是踏实而又笃定的,尽管遭受了很多挫折,也遇到了不太好的人和事,但是她处在低潮的时候,从来都不耿耿于怀;现在过上了别人都羡慕的生活,她也从不得意洋洋。 佟童很自然地又想到了耿小庆,如果她不跟那个叫陈曦的同事斗气,非要斗个你死我活,她后面会遇到那么多波折吗?不过,每个人的成长环境都不一样,性格也不一样,不能一味地强求别人。 郝梦媛去了香港读书,继续在心理学的路上深造;而李晓跨了专业,考了新闻传播学院的研究生。毕业后她在大城市工作了一段时间,最终在大城市高昂的生活成本面前低下头来,决定回到一个不大不小的城市定居。在这个春节来临之际,她依然没有回家过年的念头。她果真不把佟童当外人,直截了当地说道:“我回一趟家,就相当于给十几口家人送一趟补给,我自己都穷得叮当响,为什么还要回去呢?等一放假,我就跟梦媛去民宿,跟她和郝叔叔一起过年。” “难得你这么干脆利落,好多女孩子明明受到家里的压榨,还没有勇气逃离,你做了一个很好的榜样。” “那是,本姑娘向来敢爱敢恨,要不,怎么能成为港城鼎鼎有名的社会问题记者呢?”李晓摆出了一个胜利的手势,得意地笑了笑:“如果我能成为别人的榜样,那我这辈子就没有白活。” 佟童想看李晓写过的报道,李晓便将链接发给了他。她还说,她还写过很多,那些她觉得是真正有意义的,但是在大环境下,那些内容发不出来。“写的时候,我的心灵也备受煎熬,就算写完了,也觉得很压抑。吁——还是等等吧,等哪天遇到一个勇敢的导演,我就把稿子给他,让他创作一个有深度的故事。一个不那么有教育意义,但是足够发人深省的故事——咦,快到了,就沿着前面那条岔路往山上开,开一会儿就到了。” 短短的几句话,又让佟童对这位姑娘刮目相看。下了车之后,李晓昂首阔步地走进医院。她吃得多,但身材瘦削;虽然瘦削,但走路带风,她也像一个铁血女战士。 第四卷 第250章 偶遇 “我为什么会以精神病医院为题材写小说?首先,作为一个职业作家,我对一切已知未知的世界都充满了好奇,日常小事可以成为很好的素材,能引起读者的共鸣;而一切猎奇、怪诞、荒谬的事情,往往更能吸引人的眼球。精神病医院并不是普通人能轻易接触到的地方,病人们的喜怒哀乐也不是普通人可以理解的,所以,只要我把精神病医院的故事写出来,就一定会受到很多瞩目。” “说实在的,我从小就跟医院打交道,我特别羡慕我哥,他怎么就那么健康,我怎么就三天两头生病?遭受的病痛多了,我对死亡的态度,从畏惧变成了好奇,同时也对人死后的世界产生了极大兴趣。我哥是搞科研的,他对我的研究不屑一顾。我说,科学的尽头是玄学,他固执地说,科学的尽头依然是科学。他总是说他学历高,见多识广,总想压我一头。我让着他,不跟他争辩,谁让他是我哥呢?科学是有界限的,我哥还没有达到那个界限而已。” “为什么对精神病医院如此执着?呃……在很早的时候,我读过契科夫的《第六病室》,其实对少年时期的我来说,那篇小说实在太过枯燥,大段大段的辩论情节让我昏昏欲睡。我并不能理解那篇小说的隐喻,也看不出它的反讽意味,但我始终想不明白,一个思维清晰的聪明人,怎么会被当成疯子?第六病室跟监狱有什么区别?那应该算是我第一次对精神病医院产生兴趣。再后来,看了电影《飞越疯人院》,后来又看了《昆池岩》,还有一些灵异事件,发现’精神病医院‘闹鬼的频率还是蛮高的。闹鬼就意味着有冤魂,我就对这个’冤‘字特别感兴趣。所以,我决定动笔写这部小说,通过一个个小故事,来探讨人性的善恶,希望会对各位的人生有所启迪。” 这是孙吉祥新书《疯人院·鬼侦探》的前言,是用采访的形式写成的。不过,采访的内容只针对作品本身,孙吉祥本人的信息没有任何泄露。因为在港城的精神病医院体验过,所以,在新书出版之后,他第一时间给医院赠了十本。 李晓在跟熟悉的医生详谈,佟童不便打扰,装模作样地拍了几张采访的照片,便在走廊里溜达。一楼大厅取药处旁边有一个小小的读书角,他就在那里发现了孙吉祥的小说。 这里的医护人员应该没怎么读过这本书,至少是没有认真读过。因为,哪怕只读到前言,他们也会有所顾忌,不会把这本书摆出来——孙吉祥强调过了,精神病医院里有’冤魂‘。哪怕这个精神病医院是泛指,也会让人心里不舒服。如果佟童是精神病医院领导,看到这几个字,恐怕会气得血压飙升。给孙吉祥一个体验生活的机会已经不容易了,他居然还敢这样抹黑,真是太令人伤心了。佟童嘴角露出微笑来,这样的奇葩事,也就孙吉祥能干出来,他是一点都不给人家面子。 另外,他总是觉得哥哥欠他,他让着哥哥,而他却不知道,哥哥可以为他牺牲到什么地步。 佟童走到护士站,掏出一罐咖啡,跟护士套近乎:“请问,你们见过这本书的作者吗?” 可能他的外形稍微有那么一点优势,其中一个护士拢了拢鬓角的碎发,亲切地笑道:“不太清楚呢,我只负责照顾病人,不了解作者的情况。” 也是,孙利昂大大工作时非常专注,肯定不希望有过多的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况且他身体有残疾,他也不希望外人知道这一事实。 佟童迅速调整状态,进入角色:“那个……小姐姐,你在这里工作多久了?” “我?到下个月就满五年了。”护士笑靥如花,说道:“我在卫校读书时就在这里实习,毕业了就直接过来工作了。” “哦哦……我刚才还以为你二十出头,原来已经是经验丰富的护士了。”违心地恭维了一番,佟童迅速跳过这个话题,扬起了手里的书,说道:“我看过这本书,对里面的很多情节印象深刻。原来,精神病患者发作起来很可怕啊!你们工作压力真大,还得冒着生命危险。” 这个小哥哥长得不错,更难得的是人很温柔,很体谅护士的工作。护士小姐姐笑得更甜了,说道:“还好,我现在基本不去重症区,压力没有那么大。” “啊?重症区在哪里?是不是像电视里演的那样,重症区是单独的一幢楼,四周都有围墙围着,围墙上面还有电网?” “哈哈……没那么夸张啦!我们是医院,又不是监狱。不过,重症区确实守卫比较严格,就连普通的护士都进不去。因为有些病人一发作起来,确实挺可怕的,还有一定的危险性。” 小姑娘喝着咖啡,说得滴水不漏。佟童一点都不着急,更不气馁,他依旧不疾不徐地跟小护士聊着天:“其实,这里的患者虽然精神不好控制,但是他们的世界很单纯,在精神病不发作的时候,也不会害人。比精神病患者更可怕的,是那些正常人,他们有害人之心,但是心思缜密,害人的心思隐藏得很好。” 这番感悟让小姐姐刮目相看,她的手指轻轻搭在嘴唇上,神态可爱至极。她忍不住喃喃说道:“确实是这样,比起照顾病人,跟别人相处更让人觉得累。” “那么,在这里工作,让你感到疲惫了吗?” 这个年轻的小帅哥目光灼灼,似乎是在真的关心她。 小姐姐心脏怦怦乱跳,不知不觉敞开了心扉:“还好吧,就是在重症区工作那短时间挺累的,心理承受能力也不行。要是再在那里待下去,恐怕我的精神也会出问题。” 佟童皱起眉头,关切地问道:“难道除了照顾病人,还有别的事感觉很累?” 有些话不便透露,小姐姐清清嗓子,目光躲闪着。佟童反思了一下,换了一个策略:“我差不多该走了,不能再在这里谋财害命了。” 小姐姐惊讶地捂住了嘴:“你……谋财害命?!” “鲁迅先生不是说过嘛,浪费别人的时间,那就相当于谋财害命。” 说罢,佟童还俏皮地眨眨眼睛。 小姐姐的目光中又多了几分崇拜,她又喃喃说道:“这样聊天多好,怎么会是谋财害命呢?真正谋财害命的人……” “潘红红,你在那里干什么呢?让你整理的病例弄好了没有?” “啊……”小姐姐慌忙站了起来,说道:“我这就去,刚才脖子太疼了……” 护士长模样的人冷哼一声:“一干活就那么多事……真会给偷懒找借口。” 小姐姐垂下眼睑,唉声叹气,佟童适时送上关怀:“是不是因为这样的上司,过得特别辛苦?” 小姐姐直叹气:“还好吧,反正比起重症区的医生,她已经好多了。” 小姐姐要走了,恋恋不舍地看向佟童,将手机掏出来,又默默塞进了口袋里。不知道她是不是想加微信,又不好意思开口。佟童不想太过主动,但是转念一想,说不定以后真能打探出什么消息来。他便拿出手机来,还没说话,却愣住了。 有两个人从医生的诊室里走了出来,其中一个,佟童是认识的。 而那个人看到佟童,也吃了一惊。但就在一瞬间,她的眼神就充满了警惕。她主动打招呼:“佟警官,来这里有何贵干?” 送她出来的医生也立刻警惕起来:“警官?他是警察?警察来这里做什么?” “不不,误会。”佟童又双叒叕感到无地自容:“以前冒充过警察,不太光彩——田经理,能不能不这样取笑我了。” 田一梅皮笑肉不笑:“我觉得你还蛮适合这个称呼的。” “真是折煞我也,我就是一个普通的小老百姓。今天陪我朋友过来,她找医生有事情,我不便在场,就在外面等她。” 佟童说得很诚恳,不像是撒谎。田一梅略一点头,似乎是放过他的意思。佟童指了指她身边的女孩,问道:“你带这个女孩过来看病?” “嗯。”田一梅下意识地往前一站,将女孩藏在身后。其实她不这样做也没关系,因为女孩依然是全副武装,仅仅露出来的眼睛也被巨大的眼镜给遮挡住了。 在很早之前,佟童就在医院见到过田一梅,她拿着拍的片子,要去找医生看病。佟童的目光穿越田一梅,落在那个女孩身上。他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杨雪?” 女孩像是触电一般,蓦然抬起头。她像是在沉睡中惊醒,惊慌而又不知所措。 田一梅却慌忙拉起她的手,说了一声“我们还有事”,便匆匆走掉了。那个女孩不甘心地回头看了一眼,尽管没有看到她的表情,但佟童却清晰地察觉到,她在用全身力气说——救救我! 第四卷 第251章 怒其不争 佟童不认识杨雪,有一段时间,他以为那是苏子龙放出来的烟雾弹,让他误以为孟老师还活着。但是后来他自己排除了这种可能性,对这个“杨雪”的来历,他并不在乎,也根本没有在意她到底是谁。 可是刚才那个女孩回头望了他一眼,佟童将那个眼神,解读为求救的信号。 要怎么办?视而不见,还是挺身而出? 二十几年前,舒云开创办《刺芒》时,曾在卷首说过这样一段话:“试想一下,如果你的邻居虐待孩子,你会怎么办?第一种人,熟视无睹,漠不关心,但是在茶余饭后议论得热火朝天;第二种人,将看到的事情如实告诉别人——也有可能是添油加醋,引起别人的同情心;第三种人,直接冲上去,严厉地警告邻居,如果再这样下去,就要报警,让警察来处理他。 你会选择哪一种呢?那我告诉你,可能百分之九十的人会是第一种人,百分之九是第二种人,大概只有百分之一会是第三种人。文学也是一样,有人完全无视别人的痛苦,有人如实地描述痛苦,而有那么一种人,直视痛苦,一定要找出痛苦的根源,然后治愈它。 我舒云开可以自豪地说,我就是第三种人。我并不是不懂成人世界的规则,我深知一旦强硬,那迎接我的是变本加厉的打压。但我不会退缩,我宁愿做那个直视痛苦、揭发痛苦的人,哪怕伤痕累累,我也不会失去周身的刺,更不会失去眼中的万丈光芒!” 就是这段话,让佟童热血沸腾。那时他并不知道文学的内容都有哪些,也不知道那个“舍予”就是他爸爸,但是他也想做一个周身长满刺,眼中有万丈光芒的人。 也就是说,一个永远保持着正义感的人。 想到这里,他大步追了上去,喝住了田一梅:“田经理,这个女孩子好像有话跟我说,那就让她说完再走吧!” 田一梅万万没想到佟童会追上来,她惊慌失措:“你搞错了吧?小雪,你找过他?” 杨雪欲言又止,似乎是有很多顾忌。她将头埋得更低,一言不发。 田一梅松了一口气,得意地说道:“佟警官,你可以以为自己正义感爆棚,但我不希望你打扰我的生活……” “我刚才想说……”杨雪突然开了口,尽管声音像蚊子一样,但佟童还是听到了,田一梅的话也被她打断了。但是说完这几个字,杨雪就退缩得更厉害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女孩到底受到了什么惊吓,怎么会如此胆怯?但是越到这种情况,越需要佟童出手。佟童又往前迈了一步,抢先说道:“田经理,你可以先让她把话说完吗?” “她说她的,我刚才制止她了吗?” 话虽如此,但是田一梅的眼神像是在放电,两股电流让杨雪心惊胆战,一句话都不敢说。佟童和蔼地说道:“不要紧,你只管说出来……” “我说,佟警官——不,佟先生,我们还有事要忙……” “是你说的,让她自己说清楚。”佟童毫不客气地打断了田一梅的话:“她到底有多少顾虑,才这样吞吞吐吐不肯说清楚?” 佟童很少这样打断别人的话,田一梅有些错愕:“果不其然,你的绅士不过是装出来的,你还是一如既往地野蛮无礼,就像来酒吧捣乱的那一天。” “就是论事,你怎么评价我都无所谓,但是这位杨小姐很明显有话要说。如果是你不让她说,那我就要考虑报警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杨雪却还是抠着手,一言不发。佟童在想着鼓励她的话,但是一个冰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位杨小姐,嘴长在你身上,又有人为你撑腰,你怎么不说话呢?” 李晓抄着胳膊,冷静地注视着眼前这一堆人。即便佟童回头,她也没有改变自己的姿势,她继续说道:“这位佟——前警官,身手很好;我是记者,在港城小有名气,我俩都能为你伸张正义,你还有什么不敢说的呢?” 杨雪摇了摇头,轻轻拉起了田一梅的衣袖,她还在犹豫着,佟童都为她着急,但她就是没有勇气说出来。田一梅冷冷地说道:“我求求你们,不要再捣乱了,行不行?” “那好,我们不捣乱了。”李晓将双手插兜,酷酷地说道:“本来我还以为自己能见义勇为一把,或者找个专题写个爆款,再增加一点知名度。看来,我的算盘打错了。佟老板,这里不需要我们,走吧!” 佟童满脑子还想着“刺芒”精神,李晓却拼命给他使眼色:“佟老板,已经帮到这份上了,还是走吧!——对了,我再多嘴一句,如果受到了家人的虐待,除了向派出所报案,街道办、妇联、共青团,都可以帮忙,我们港城晚报也会帮忙发声,如果需要帮助……” “神经病啊!”田一梅打断了她的话,白了她一眼,带着杨雪走了。这次杨雪没有回头,也没有求饶,像一只乖顺的小狗,紧紧地跟在主人身边。 佟童怅然若失,在李晓的催促下,才走到了停车场。在暖车的功夫,李晓打破了沉默:“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无情?” “倒也不是,就是觉得那个女孩太胆怯了,到底经历了什么,才能吓成那个样子?” “倒也不至于是吓的,这种懦弱的人,帮了也是白帮。”李晓刷着手机,说道:“刚才你我都在场,给她壮了不少胆子,但是她呢?这么短的时间,你是叫不醒她的。除非她自己醒过来,鼓起勇气反抗。对这种懦弱的人,我的态度就是怒其不争。” “你说得对,不过,她肯定是经历了很多事,才不敢说话的。我有点儿担心,她回了家之后,会不会受虐待什么的。” 李晓说道:“刚才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也相当于给她暗示了。她已经那么大了,真心想反抗的话,她不会坐以待毙的。” 佟童启动了车子,并不后悔刚才的挺身而出。他细细回味李晓的话,李晓又补充道:“我之前有个同事,男的,接到一封邮件,决定帮一个受到侵犯的小女孩。伤害小女孩的是她的继父,我同事去她家里,给小女孩做心理疏导,一遍遍给她下保证,要帮她脱离苦海。小女孩也是被吓得够呛,不管我们说什么,她都唯唯诺诺的。后来,我们带着警察去了她家,小女孩却指着我同事说,她没什么事,是我同事对她动手动脚。” …… 要不是正在开着车,佟童早就气得跳脚了。 李晓笑道:“是不是觉得很荒诞?但现实就是这样,农夫与蛇的故事每天都在上演。还好每次采访,我同事都录了音,基本上证明了他的清白。但是经过这一件事情之后,他性情大变,很快辞了职,专心写书去了。” “你刚才拉着我走,是不是也怕我被那个杨雪反咬一口?” “是,算你聪明。”李晓直起身子,一本正经地说道:“我自认为敢爱敢恨,所以特别讨厌懦弱的人。很多时候,帮了也是白帮。白帮也就算了,万一被反咬一口,那就太恶心了。所以,比起苦口婆心地劝他们勇敢,还不如教给他们方法,让他们自我觉醒。” 李晓跟郝梦媛完全不一样,一个更刚烈,一个更柔和,但是她俩都是爱憎分明的人。“谢谢李老师,虽然没帮成功,我挺郁闷的,但是你帮了我,我还是很感激你。” “小事一桩,不用谢。对了,你刚才在医院里查到了什么没有?” “没有。”佟童如实答到:“只能隐约猜出来,重症区有问题,极有可能是虐待患者一类的问题。” “唉,还以为你能查到更有价值的信息呢,原来不过如此。” “如果我真想查,我能把保安全给干翻,一路杀到重症区。但是我特别听话,就是跟护士小姐姐聊了一会儿。你觉得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了我呗!”李晓翘起二郎腿,笑道:“你不想连累我啊!” “你也很聪明,一点就透。”佟童赞许地笑了笑:“如果这次搞砸了,说不定下次就没有来这里的机会了,你也会受牵连。” 李晓说了太多话,不停地喝水,润润嗓子。虽然她不是当老师的,但是她的嗓子坏得很厉害,动不动就咳嗽。 “佟老板,你那位老师,应该对你很重要吧?” “那当然,那是改变我命运的人。如果不是因为她,可能我现在还在工厂的流水线上打工,或者满大街打架……她让我学会读书,让我的命运有了选择的余地。” “遇到一位好老师,就相当于遇到了再生父母。不过,你不是因为她才单身吧?” “不会,她希望我好好生活,我不会辜负她的期望。”佟童诚恳地说道:“我之前跟一个青梅竹马的女孩谈过恋爱,不久前分手了。看来,郝梦媛没有告诉你这些。” “涉及到你的隐私,她是不会乱说的。她只跟我说过你跟你舅舅,还有张垚垚一家的爱恨情仇。” 郝梦媛的人品,佟童自然是信得过的。目前为止,她应该是掌握佟童秘密最多的人了,但是佟童一点都不担心秘密会泄露出去。现在李晓也知道了他的秘密,尽管李晓的嘴一刻都闲不住,但佟童依然很信任她。 第四卷 第252章 阔了以后 春节来临之前,郝梦媛再次发出邀请,希望佟童能一起去民宿玩玩。她很实在,说道:“其实,我是想让孙吉祥去散散心,但是我肯定搬不动他,我爸岁数也大了,弄他也挺吃力的。要是你有时间,就带他一起过去吧!” 说完之后,她还小心翼翼地说道:“我这样……是不是就是把你当免费劳动力了?” “啊!没事!孙吉祥是我的财神爷,我得好好供着;至于你嘛,我欠你太多了,能还一点就还一点。” 郝梦媛害羞地笑了笑,又说道:“就算是当劳动力,我也不会亏待你的,上次你不是特别爱吃海鲜面条吗?只要你来我家,那就管够。” “上次我食量太大,没有吓到你们吧?” “怎么会?我爸还说,你能吃,长得壮,这样健健康康的,多好!” 他们约定好了,腊月二十七那天去民宿。在此之前,佟童要把两个家的卫生打扫干净,给家里置办一点年货。新年快要来了,孙丞材照例送来了很多肉。佟童平安无事,他比好朋友还要开心。 佟童本来想带他参观姥爷的别墅,但是姥爷不在家,他又不好善做主张。孙丞材一点都不介意,他不善言辞,只顾搓着两只手,憨笑道:“真好,你现在日子过好了,不用为钱发愁了,真好。” “等我姥爷出院了,我带你去家里坐坐。说实话,我虽然住在那里,但毕竟是客居,没有主人的允许……” “你不用跟我说这些。反正,你住进了大房子,有一个特别牛逼的姥爷,过得比以前好太多了,我就为你高兴。” 孙丞材嘴笨,脑子也不聪明,但是他的言行总能带给佟童莫大的感动。 “哦,对了,你的‘刺芒’办得怎么样了?现在有多少人了?还要不要我做宣传了?” “不到六万。”佟童如实说道:“收入倒还行,但是还没有达到财务自由的程度,还得继续做下去。” “唔……我知道了。” 孙丞材店里还贴着“刺芒”的二维码,只要有人扫码,店里就赠送一盒冰红茶。这半年来,光饮料钱就得花不少。但是孙丞材并不介意,他跟佟童说,只要“刺芒”办下去,他就会支持。只不过,在“刺芒”没有人气的时候,服务员经常提醒客人扫码;现在人气上来了,就不用刻意提醒了。有人发现了,愿意扫码关注,他们就送饮料。 相对而言,佟童为孙丞材做的少之又少,他还担心舅舅会报复孙家,所幸那段时间他跟孙丞材来往不甚密切,孙家才成了“漏网之鱼”。孙丞材憨憨地说道:“咱俩之间不用计较这些,你过好了,事业有成了,我就特别为你高兴。我这辈子就这样了,但是跟别人聊天的时候,说我有一个特别牛的朋友……那样我会感觉特别有面子。” 孙丞材肯定看不懂“刺芒”里刊登的小说,不知道叙事有多少种可能,分不清现代主义与后现代主义,不了解结构主义与解构主义,甚至分不清虚构与非虚构,但他始终是佟童最坚强的后盾,这就足够了。 在家门口的小饭馆,佟童请他吃完饭,就要送他回家了。他也跟孙丞材坦白了,那几天不是去执行任务了,而是差点儿被舅舅送进牢房。孙丞材目瞪口呆,也有点摸不着头脑——怎么每年一到年末,佟童总要跟警察叔叔打交道呢? 虽然他没问,但是佟童轻易看穿了他,郁闷地喝了一口酸梅汤,说道:“别问,这也是我想知道的。” 孙丞材过年期间得不到休息,每年都是如此,从大年初一到初七,每天店里的人都不断。赶在年前,他要进很多货。想到还在静悄悄蔓延的传染病,佟童劝他慎重。孙丞材却大喇喇地说道:“港城太平着呢,从来都没有什么大灾大难,不管外头闹得多凶,只要往港城一躲,就能安心过日子。” “就算这样……” “我有数,不会浪费。” 孙丞材晃动着胖胖的身躯,准备跟佟童告别。佟童跟他说,等大年初一去店里给叔叔阿姨拜年,到时候再给两个孩子压岁钱。孙丞材没有跟他客套,只说先留着钱给老佟治病。不过,他很快又回过神来,憨笑道:“你成了有钱人家的少爷,肯定比以前宽裕多了。” “还真没有,我还是开着二手车,就连电动车都是二手的。不过,心里倒比以前踏实多了,要是你资金周转不过来,我帮你几万没问题。” “行,钱都花在刀刃上,这习惯不错!有你这样的人做朋友,我也踏实!” 孙丞材走了之后,佟童把一袋子肉提回了家。杨阿姨在家里忙碌着,看到那么多肉,她很是惊讶:“这么大一块牛肉,至少得五六百吧?就算大方,也没必要送这么多吧?” “我朋友大方惯了,每年过年都给我送。”佟童很是自豪:“杨阿姨,你拿一块回家吃吧!这么多肉,我肯定吃不完。” 杨阿姨的儿子出院了,正在家中休养。因为杨阿姨私下里跟苏子龙和解了,她儿子非常不满,跟她怄了好几天的气。杨阿姨很无奈,说道:“年轻人就是气盛,我是为他好,他反倒说我懦弱。唉,我活了这么多年,受的气比他多多了,我没本事,最先学会的就是忍耐,可是我儿子还没学会,在他眼里,忍耐就是懦弱。” 老佟不也一样么?在少年时期,佟童也分不清什么是忍耐,什么是懦弱,只会一味地指责养父。现在他也经历了很多风风雨雨,也渐渐明白了忍字头上一把刀,有时不得不低头。 “杨阿姨,你知道苏子龙出国了吧?” “那天去送饭的时候,听苏先生提过一嘴。苏先生能不能过去这个年还不一定,当儿子的就这样跑了?” “跑就跑呗,反正我在这里,要是我姥爷真有什么不测,我为他办后事。”佟童苦笑了两声,说道:“反正我擅长办后事。” 就这一句话,又让杨阿姨骤然心疼。 在去民宿前一天晚上,佟童照例去医院陪伴外公。这几天,苏昌和的脸色越来越黄了,坚韧如他,也经常疼得惨叫连连。到了临终关怀的阶段了,医生跟佟童商量过了,让他怎么舒服怎么来。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放弃治疗了,不管哪家医院,只要一有新的药物计划,佟童就跟医生商量,看能不能再给姥爷一个尝试的机会。 面对“孝顺”的称赞,佟童平静地说:“孝不孝顺另当别论,我只是不能拿老人的生命开玩笑,不想在以后的日子里后悔。” 苏昌和戴着氧气面罩昏睡着,佟童观察着仪器上的数字,那些数值并不理想,看了一会儿,他都觉得呼吸困难了,才把头转向一边。苏昌和却微微睁开了眼睛,一眼看到了外孙,在半睡半醒中,他露出了心满意足的微笑。 “姥爷,明天我跟朋友一起出去玩玩,住一晚上再回来……” 苏昌和眨眨眼睛,示意让他放心去。佟童不忍心看,说道:“你先睡吧!等明早再说。” 害怕外公出什么意外,佟童看护到凌晨两点,直到他的状态有所好转,他才趴在床边睡着了。第二天一早,苏昌和的状态很好,就像是奇迹一样,让佟童觉得不可思议。他也不敢说,难道这是回光返照? 因为接受了大量的镇静剂,苏昌和的眼神钝钝的,不像往昔那么犀利。他的脑子也不太好使,但是记得佟童说过,他今天要跟朋友出去玩儿。 “快去吧,我一时半会儿还咽不了气。”苏昌和说道:“你应该有自己的生活,不要老是耗在医院里。要不年纪轻轻的,你会抑郁的。” “我刚才跟老张和老徐(护工)都交代过了,让他们时刻不能离开你。”即便这样说出来,佟童还是很犹豫:“算了,要不我不去了,反正都是老朋友,都会理解我的。” “要你去你就去。”苏昌和固执地说道:“要是你不去,我反而会过意不去。” “……那好吧,反正就在港城近郊,要是有什么事,我很快就能赶回来。” 苏昌和眼睛一瞪,露出一点霸气来:“能出什么事?我说了,暂时我还咽不了气!” 外公能斗嘴,就说明他的状态确实不错,佟童又跟两个护工唠叨了一番,这才出了门。他先去了孙吉祥家里,孙吉祥像个大爷一样,神色高冷,半瘫在椅子上,昂着下巴问道:“你是来接驾的?” “……当心我揍死你!” 虽然说得凶狠,但佟童还是蹲了下来,说道:“你好好表现,要不我把你从楼梯上扔出去。” 孙吉祥将老板椅转了一个圈,傲慢地说道:“那朕就不去了。” “那我就告辞了。” …… 孙吉祥恨恨地盯着他,说道:“果然,成功让人膨胀。在刺芒藉藉无名的时候,你从不敢以这种语气跟朕说话。” “孙利昂大大!我的孙大爷!别耍性子了,乖乖地跟我下楼,行不行?” 每次被佟童背,孙吉祥都会闹别扭,但是他又没有勇气拒绝。坦白地说,在遇到佟童之后,他这一年出门的次数顶过去好几年了。他行动不便,家里没有人能像佟童这样矫健地背着他上楼下楼。他实在太贪恋外面的空气了,虽然面子上很高冷,但是他格外珍惜每次外出的机会。 佟童刚把孙吉祥放进车里,就收到了一条微信,是姥爷发过来的转账信息,苏昌和给他转了三千块钱,让他跟朋友好好玩儿。这一举动让佟童百感交集——难道老爷子终于被他感化了,知道怎么关心人了? 但是他现在并不缺钱,甚至在同龄人当中算是赚得比较多了。他刚要婉拒姥爷的资助,苏昌和又发来一条微信:“现在别人都知道你是昌和的小少爷了,一举一动,尤其是在花钱方面,不要丢昌和的脸。” 想必正是因为这种想法,他才一次次给苏子龙钱,他的目的是让苏子龙不要丢人,但是却把苏子龙惯成了一个败家子。 佟童最终没有收下那笔钱,因为他并不需要。他给外公发了一条语音:“如果真不想让我丢人,就在这个数字后面再加一个零吧!” 孙吉祥坐在副驾驶上,扭过头看他,面无表情地说道:“哥儿,你阔了,还要这辆破烂车做甚么,不如将它赠给我,我还能补贴一点家用……” “闭嘴!就算阔了,我还是我,还开着这辆破车。”佟童表面上暴躁,其实心情很舒畅:“你少在这里模仿鲁迅先生,你再聒噪,当心我把你扔在半路上!” 第四卷 第252章 隐私 村里的时光过得很慢,再加上民宿生意到了淡季,这个时间就过得更慢了。天寒地冻,也不适合农耕。但是郝爸爸闲不住,在民宿附近开垦了一块菜地,在大棚里种蔬菜。 上次佟童来的时候加了他的微信,郝爸爸天天在朋友圈分享他的“菜宝宝”们。他还经常做五言或者七言的诗,虽然水平不高,但他很享受。他微信的签名是“我是一个快乐的小菜农”,真是透着屏幕都能感受到他的快乐。 整个冬天,民宿基本上没什么生意,仅仅靠种菜,难以解决温饱。在跟郝爸爸去大棚里摘草莓的途中,佟童表达了自己的忧虑:“虽然这样问不太礼貌,但是我真的很想知道,这样开民宿真的能满足生活需求吗?毕竟,我以后也想过这样的生活……” “那得看你的生活需求是什么了。”郝爸爸熟练地摘着草莓,爽朗地说道:“到了我这个岁数,消费的欲望几乎没有,我一年最多也就买两三件新衣服,吃饭很清淡,住在民宿里也不需要很大的成本。去年大雪封山,不方便赶集,我就用菜跟村里的老人换东西吃,就这样过了一个星期。梦媛心疼得哭了,但我感觉很自在,就算回到原始社会,我也能存活下来吧?” 郝爸爸的生存能力很强,而且知足常乐。他不光会种菜,对时下流行的a都能熟练掌握。他给佟童看了自己的抖音账号,好家伙,居然有五万多的粉丝。郝爸爸的抖音名叫“田间郝老头”,他分享的大多都是种菜的日常,一段视频结尾再配上一点人生感悟,让整个视频的内容更加丰满。他说,民宿的很多客人都是他视频的粉丝,后来就成了朋友。 佟童看了几个视频,不由得对郝爸爸竖起了大拇指。郝爸爸是工程师出身,逻辑思维能力很强,视频里没有一句废话,简洁流畅,而且他的文字表达能力也很强。佟童佩服地说道:“怪不得郝老师的文字功底那么强,原来是受了您的影响。” “准确地说,应该是受了她妈妈的影响 。”郝爸爸装好手机,继续摘草莓:“她妈妈是二中的语文老师,而且是青年骨干教师。从小到大,梦媛的语文从来没考过年级第二,都是第一名。” 原来如此。 提到妻子时,郝爸爸的脸庞恰好被一丛叶子遮住了。佟童没有看到他的表情,只听到了一声类似抽泣的鼻音。 “梦媛对她妈妈的感情非常深厚,但是她工作了以后,时不时地劝我要为自己的人生考虑。因为我常年独居在这里,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不光寂寞,要是哪天倒下了,不知道要过多少天才能被发现。所以,只要我愿意,她就不介意我找个老伴。但是呢……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我这辈子算是被梦媛她妈妈给拴住了。”郝爸爸笑道:“寂寞是寂寞,不过我拥有过回忆,这辈子也就足够了。从今年开始,我着手写回忆录。就感觉在跟过去对话,一点都不觉得寂寞了。” “您的心态真好,怪不得,郝老师总是那么乐观。” “乐观的另一面是坚强,而‘乐观坚强’凑在一起,就说明经历过了足够的苦难。我宁愿梦媛做个任性的小公主,无忧无虑的,想撒娇就撒娇,想发脾气就发脾气。” “郝老师过得挺快乐的。”佟童说道:“有您这样的父亲做后盾,她像个小公主一样快乐。” “是吧?”郝爸爸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一脸满足:“反正在我面前,梦媛确实挺快乐的。” 郝爸爸毕竟不像妈妈那么细心,女儿破天荒地剪了一个刘海,他丝毫没有察觉,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更没有察觉刘海物,比如,佟童刚到民宿,他就乐呵呵地问:“上次跟你一起来的那个女孩呢?” “啊……我们已经分手了。” 郝爸爸无不遗憾:“那女孩还挺漂亮的,你们很般配……” 郝梦媛给爸爸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了。孙吉祥却坐在轮椅上,冷笑道:“郝叔叔,你有所不知,自从成了昌和集团的小少爷,佟童就把人家姑娘给甩了……” 如果不是因为轮椅失控有危险,佟童真能踹轮椅一脚,让孙吉祥滚得远远的。 还好郝爸爸很有主见,他瞪了孙吉祥一眼:“瞎说什么呢?佟童可是个正派人。” 把孙吉祥搬到民宿里,佟童的任务基本上就完成了一大半了,孙吉祥跟郝爸爸下围棋,郝梦媛和李晓在研究各种草莓食谱,佟童一个人坐在火炉旁,悠哉悠哉地刷手机。其实他脑子一刻都没停,他给两边的护工发微信,询问外公跟养父的情况,还好医院那边很平静。佟童放下手机,舒服地躺在摇椅上。要是生活能一直这样惬意,那该多好! 不一会儿,李晓又来骚扰孙吉祥,让他赏一个专访。孙吉祥头也不抬,让她死了这条心,李晓却说道:“自从当记者以来,我不知碰了多少次壁了,你这种程度的,顶多算中等,我一点都不气馁。” “你太执着了,容易受伤害的。” 孙吉祥像个看透世事的老者,劝着李晓。李晓倔强地说道:“如果不执着,我怎么能成为知名记者呢?” “好啦,不要吵了。”郝爸爸急忙打圆场:“我们要尊重吉祥的想法。不过,吉祥也可以给个条件,在什么条件下才能接受李晓的采访?这样让人有个盼头。” “那就等下辈子吧!” 孙吉祥得意地大笑,还故意发出了邪魅狂狷的笑声,李晓毫不客气地将他的头按在了棋盘上,直到孙吉祥求饶,她才松开了手。“我警告你啊,孙吉祥,在我眼里,你就是个弟弟!你再嚣张,我打断你的腿。” “滚一边去!”孙吉祥像个暴躁的狮子,甩了甩头发:“别!惹!我!” 李晓做着鬼脸,大步跑开了。孙吉祥将嘴炮视为人生的乐趣,而李晓将“欺负”孙吉祥视为人生的乐趣,每次一见面,必然有一番厮杀。郝梦媛说,除了孙平安,李晓是唯一一个敢揍孙吉祥的人。佟童也想揍他,不过他还是太仁慈了,每次都纵容孙吉祥作妖。 二人的战争暂且告一段落,家里又恢复了平静。孙吉祥下棋输了,又喋喋不休地开骂了。李晓利落地挽起了衣袖,他又立马怂了。郝爸爸直起身子来,笑道:“你们的矛盾自己解决,我不管了哈!我去拿海鲜,待会儿回来给你们做面条吃。” 佟童急忙站了起来:“叔,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来了就好好歇着,什么都不用做。我出去溜达溜达,最多十分钟就回来了。” 佟童便没有再坚持,这个大房间里有暖炉,有摇椅,有新鲜的草莓和饮料,还有好朋友,没有比这更治愈的氛围了。这才是生活啊!他一点都不想回港城了,就想在这个藤椅上躺到天荒地老。 孙吉祥撕着橘子皮,指桑骂槐——要不是屋里关着一只母大虫,他这趟旅行会是多么完美。李晓毫不犹豫地冲他扔橘子皮,回敬道:“没错,这里是有一只大虫,还是‘病大虫’!虽然张牙舞爪,但不足为惧!” 孙吉祥被气歪了鼻子,也冲她扔起了桔子皮:“你就是个母夜叉!” “你就是个短……算了,好女不跟男斗。”因为想到的绰号不吉利,李晓急忙刹住了车。 孙吉祥冷笑道:“你是不是想说我是‘短命二郎’?正好我排行老二……” 李晓抿了抿嘴唇,说道:“真的没那个意思,一时口误,说不过你,行了吧?” 佟童和郝梦媛都在翘着腿看热闹,看这场水浒英雄绰号的飞花令会持续到什么时候,没想到李晓早早偃旗息鼓,这场比赛也落下了帷幕。郝梦媛笑道:“刚开始那个‘母大虫’和‘病大虫’还挺有c感的。” “有个屁!!” 二人异口同声地喊了出来,郝梦媛吓了一跳,小声道:“开玩笑而已,不要当真嘛。” 佟童一直笑吟吟地观战,沉浸在这美好的氛围中无法自拔。过了一会儿,郝爸爸回来了,并没有拿回海鲜来,不免有些垂头丧气。“老于家里没有人,我给他打电话他也没接。我跟他说好了啊,今天上午十点去他家里拿海鲜,他怎么不在家呢?” “于叔叔吗?”郝梦媛吃着草莓,说道:“是不是他爱人又生病了?” “不知道啊,没听说过。”郝爸爸徒劳地划着手机,说道:“这两天都没有见过他,只在微信上跟他聊过天,没看出什么异常来。” “就算他爱人生病了,他也不可能告诉你。”郝梦媛笑道:“你不是常说嘛,他养他老婆,就跟金屋藏娇一样。你跟他做了这么多年邻居,都没看清他老婆长什么样。” 佟童好奇地问道:“他爱人这么神秘?” “听说是捡来的。”郝爸爸说道:“一捡回来就神秘兮兮的,老于说他老婆身体不好,精神也不好,不能见生人。老于疼老婆,因为老婆怕见人,这么多年来,他都不让外人进家门。村里有几个二流子捣乱,他不怕撕破脸。我跟他相处这么多年了,每次找他,都是在他家门口,的确没怎么见过他爱人。” 在这个村子里居然还有这等怪事,孙吉祥的作家之魂骤然觉醒,立刻有取材的冲动。他迫不及待地跟郝爸爸打听,想去老于家里一探究竟,佟童却打消了他的念头:“人家保护生病的爱人,已经做了这么多努力了。就像你想保护自己的隐私一样,你就不要去打探别人的隐私了。” 第四卷 第254章 手帕 还好这是个物产丰富的小渔村,郝爸爸又联系了另外一户渔民,说好了去他家里拿海鲜。这样一耽搁,不知道几点才能吃上午饭。郝梦媛很过意不去,跟佟童道歉:“对不起啊,想让你来吃海鲜面条的,没想到出了点小意外。” 佟童急忙摆手:“这个不算什么意外,顶多算个小插曲,我一点都不饿,你不要有什么负担。” 但是他的肚子却不争气地响了起来,把众人的目光全给吸引了过来。 孙吉祥半瘫在轮椅上,大笑道:“这就是口是心非的臭男人。” 李晓毫不客气地回敬道:“你才是个满嘴生臭的臭男人。” …… 一轮新的孙李冲突又升级了,佟童和郝梦媛也累了,不想劝了。佟童顺手拿起外套,跟郝爸爸一起去码头拿吃的,郝梦媛待在家里无聊,也跟了出来。 冬日的小渔村非常萧条,跟初夏时节完全是两幅景象。寒风夹杂着冰冷的湿气呼啸而来,遇到了港城连绵不断的丘陵,形成了大量的地形降水,所以港城的冬天才这么多雪。佟童是理科生,高中地理知识几乎为空白。他听着郝梦媛侃侃而谈,感觉在她面前,自己的阅读量没有任何优势可言。 郝爸爸背着手,笑眯眯地问道:“那我再考考你,港城为什么会有很多温泉?” “这个……难道是因为港城有很多火山?或者是因为很久以前的地壳运动?” 郝爸爸哈哈大笑:“港城哪儿有火山?这个原因,还是你自己去找吧!” 郝梦媛受了挫折,但一点都不气馁,她挽着爸爸的胳膊,撒娇道:“还请郝工不吝赐教。” “哈哈!因为港城景色宜人,老百姓过得又不差,所以才会有那么多温泉度假酒店。” 郝梦媛吐了吐舌头:“你这个回答也太敷衍了。” “我说的是实话,降水多,岩层条件也好的地方,并不只有港城一个地方。但为什么这里很多天然温泉?还不是因为这里的人有钱闲的?有了钱,当然就要想办法享受咯!” 郝梦媛接受了这个回答,笑道:“我妈说,你满嘴歪理邪说,却总能自圆其说。” 郝爸爸依旧背着手,却有几分伤感:“你妈妈看到雪,想到的是《北极村童话》,还有川端康成的《雪国》。她说,身为港城人,她很想写一些很唯美的跟雪有关的故事,但是这个愿望没能实现,她就走了。” “雪本来就是脆弱的,跟雪有关的故事大多也都是悲伤的,不写也罢。” 父女二人闲聊着,这样的聊天对他们来说再平常不过了。佟童在一旁听着,很羡慕郝梦媛,从小就在这样的氛围里长大,难怪饱读诗书,性格又好。 “哎呀,光顾着聊天,把佟童给忘了。”郝爸爸伸出手来,拍了佟童肩膀两下:“看来,我独居还是很寂寞啊,一见到闺女,就滔滔不绝说没完。” “没事,人之常情嘛。”佟童说道:“你们说得很有趣,我认真听着呢。” 取了东西之后,佟童轻松地扛起箱子,大步流星地往回走。看着他的背影,郝爸爸很是欢喜,说道:“哎,我就喜欢这样的男孩子,健康,壮实!以后多来民宿玩,多帮我干点儿活!” “好嘞。”佟童爽快地答应了:“不过您得多给我做好吃的。” “那还用说!” 雪融化之后,路上泥泞不堪,郝梦媛扶着爸爸,跟在佟童后面慢慢走。看来郝爸爸心情很好,不停地说着“好,好,真好”。仔细一想,上次佟童来,爸爸的心情也非常好。郝梦媛诧异地问道:“就是一个普通的健壮青年,能把你高兴成这样?” 郝爸爸小声说道:“健壮,豪爽,能喝!最重要的是踏实认真,干工作很努力,这样的男青年,我打心眼里喜欢!” 郝梦媛脸红了,甩开了爸爸的手。爸爸刚才说的每一条,几乎都是港城老男人择婿的标准。尤其是“能喝”,女婿能陪老丈人喝酒,这点是很重要的。 郝爸爸也意识到了自己有点太积极了,便凑到女儿耳边说道:“老爸就是随口一说,你挑什么样的男人,我只给意见,不强迫你做决定。不过,你年纪也不小了,过两年三十了。要是不打算跟孙平安复合,你可得抓紧时间。” “我还以为你跟别的老头不一样,不会催婚呢!原来你也免不了俗!” 郝爸爸正色道:“我着急归着急,但是宁缺毋滥,我不会漫无目的地催。” 郝梦媛这才喜笑颜开。佟童在前面走着,已经把郝家父女俩落下了很远。他转过身,问他俩在后面嘀咕什么,他的脚步并没有停下,倒着走了两步。积雪融化后的路面坑坑洼洼的,佟童完全没有注意到,一只脚踩进了泥潭里。 郝梦媛刚刚还在夸他的笑容很明朗,但是转眼间就变了脸色,大喊道:“小心!” 已经晚了,佟童扛着箱子,又倒着走,完全没看到脚下的小泥坑,一脚踩了进去,人摔倒了,箱子也飞了。 …… 郝爸爸轻轻抽了自己嘴巴一下——刚刚还夸他稳重来着,这么快就摔了。果然,大多数年轻人都是经不起表扬的。 郝梦媛惊呼着跑了过去,想把佟童拉了起来。但是,在她到达之前,已经有人伸出援手了。佟童摔倒的地方是一户人家的门口,想必他摔得动静太大,把主人都给惊动了。 佟童貌似把腰扭着了,并没有一下子就从地上站起来。他的身上沾满了泥巴,这让喜欢整洁的他难以接受。他皱着眉头,一只修长的手伸到了他面前,似乎是想把他拉起来。 那只手十分漂亮,不仅修长,骨节分明,线条也极其流畅。人运动久了,身体的线条会变得很完美;而手部锻炼久了,也会形成完美的线条。在这种乡下地方,农妇肯定是要做农活的,不是下地,就是织渔网,到底是什么样的“农活”,能造就这样一双完美的手呢? 阳光穿越手指间的缝隙,那双好看的手闪烁着光芒。因为那双手太漂亮,佟童短暂失了神。他反应过来之后,看了看自己满是泥巴的手,觉得自己没有资格“玷污”这样一双手。他挣扎着自己站了起来,看到了那双手的主人。她大概五十左右,穿着一身极普通的黑色羽绒服,留着齐耳短发,素面朝天,但气质超群。别说跟整个村庄格格不入,就算放眼港城,她的气质也是独一份的。 跟她对视不过几秒钟,可佟童彻底体会到了“一眼万年”的感觉。 那位阿姨递过来一方手绢——是的,不是纸巾,而是一块蓝白格子手帕。这年头,用手帕的人不多见了。更何况,这手帕还散发着淡淡的茉莉花香气。 佟童鬼使神差地接过手帕,喃喃道:“谢谢你,阿姨,等我洗干净了给您送回来。” 那位阿姨淡然一笑,没有多说话,默默退回了自己家,关上了房门。如果不是手帕作证,刚才的那一切好像一场梦。 “老于回家了?”郝爸爸追上来,气喘吁吁地说道:“刚才给你手帕的是他媳妇。” 佟童并不是很在意,他让郝梦媛赶紧去收拾海鲜,“还活着呢,别让它们都跑了。” 郝梦媛哪儿还顾得海鲜,眼见佟童摔得浑身是泥,又扶着腰龇牙咧嘴,她紧张地握住他的手腕,问他要不要紧。 佟童单手叉腰,轻轻活动了一下,好像确实是摔到了,不知道严不严重?在医院的养父和外公还等着他,民宿里行动不便的孙吉祥也在等着他,要是真不能动弹了,那可就坏了。 郝梦媛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劝道:“先别想那么多了,要是疼得厉害,我先带你去医院拍个片子。” “应该没那么严重。”佟童忍痛说道:“先别急着去医院,再观察观察——那个,郝老师……” 郝梦媛刚想问怎么了,结果一低头,就发现她的手死死地握住佟童的手腕。她像触电一样,立刻把手收了回来。 郝爸爸把东西全给收拾起来,调侃道:“这真是一顿命途多舛的海鲜面条啊!” 佟童深感愧疚,他想起了外公的批评——有事情他还是不够稳重。不过郝爸爸没有再唠叨个没完,和郝梦媛一样,担心起了佟童的伤势。刚才没有“避嫌”,这让郝梦媛感到脸上火辣辣的。她默默地抢过父亲手中的箱子,匆匆地说了一句“你扶着他吧”,便闷着头向前走去。因为心不在焉,她也差点摔一跤。 郝爸爸当然了解女儿要避嫌的心思,便没有管她。他关切地问佟童怎么样,又细心地叮嘱道:“男人一定要保护好腰啊!” …… 佟童脸颊通红,低声回答道:“知道了,叔。” 回到家中,李晓正在打扫一地的瓜子皮和橘子皮,看来刚才那场战斗,他俩消耗了不少“弹药”。孙吉祥是不可能打扫的,这次他干脆躺在了沙发上,大摇大摆地玩游戏。佟童说得对,他就像一只高傲又挑剔的贵妇猫,心安理得地等着别人来伺候他。 佟童一瘸一拐地归来,李晓关切地问个不停,孙吉祥却不满地说道:“你受伤了,我上厕所咋办?” …… 这次佟童没忍住,踹了他一脚:“憋死你!” 因为负伤,佟童可以心安理得地休息一会儿。孙吉祥死盯着他,盯得他心里发毛。佟童不想再被他的视线压迫,不耐烦地说道:“你要去厕所,我带你去,不会憋死你的……” “老实说,你不会对我嫂子感兴趣吧?” “……你这是放什么屁?!” 听到这句毫不犹豫的粗鄙之语,孙吉祥放了心:“虽然我哥和我嫂子的感情遭遇了挫折,但郝梦媛必然会成为我的嫂子,她只能是我的嫂子。” 虽然并没有做什么亏心事,但佟童还是有些心虚。他了解孙平安,目前为止,他是唯一跟孙平安取得联系的人。孙吉祥对他哥的处境一无所知,蛮横无理地想把郝梦媛拴在孙家,他的想法可以理解,但现实恐怕不会遂他的愿。 佟童躺在沙发上,占了孙吉祥的地方,这让他十分不满。如果他真是贵妇猫,估计会伸出爪子,毫不犹豫地抓破佟童的脸。他注意到了佟童手中的手帕,又警惕起来:“这是谁送你的手帕?不会是我嫂子吧?” “你嫂子?!人家还没过门,你就这么积极?!” 虽然是在打压孙吉祥,但佟童想的都是手帕的主人。手帕粘上泥巴了,他要抓紧时间洗干净,给那位阿姨送过去。 第四卷 第254章 发烧 一个众人依仗的青壮年劳力闪了腰,这可真是个晴天霹雳。郝爸爸也就是嘴上说说,其实并不指望佟童帮他干多少活。但是佟童持续腰疼,他却更着急,立刻找了村里的赤脚大夫,让他为佟童针灸。 那是佟童第一次体验针灸,过程并不是很美妙。郝爸爸把火炕烧得很热,睡在上面很舒服,屋里的温度也升高了。村里的赤脚医生用很浓重的方言跟郝爸爸聊着天,佟童基本上都能听得懂,但他们说的都是村子里的事,他听得昏昏欲睡。 “老郝,你跟老于住得近,你知道他神神叨叨的干什么吗?” 郝爸爸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人嘛,都有隐私,他想隐瞒,我就不去打扰他。” “嘿,真不愧是读过书的人。村里人都说,老于把媳妇捡回来那么多年,连一个种都没有留下,这很有问题。” “有什么问题?”郝爸爸笑道:“说不定是人家不想生,或者不能生。那是他自己的事,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嗐!你跟他走得近,你就没听他说过……” “说过什么?” 接下来的内容,赤脚医生难以启齿,他清了清嗓子,说道:“他恐怕都没跟他媳妇那个过。” 郝爸爸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佟童也听不下去了,皱眉问道:“你们闲得?还管人家有没有夫妻生活?” “真的!村里面有人打过赌,在老于屋后听了十天半个月,他俩真的一次都没有那个……” “行啦!孩子还在场,说话悠着点儿!”郝爸爸干脆利落地打断了他的话:“你们到底有多无聊,才能干这样离谱的事。有这时间,还不如看看书,种种菜。” 赤脚医生嘿嘿笑了两声,说道:“唉,我是一点儿都不爱看书,看见书就打瞌睡。” “打个牌,打个麻将,不都挺好的嘛!干嘛去干那么无聊的事。” 佟童对这样的话题毫无兴趣——不能说没兴趣,应该说很反感。郝爸爸做了很多年的单身汉,村子里面所有人都知道,这个赤脚医生还拿“那种事”说事,郝爸爸是个性情宽厚的人,不跟他们计较。如果佟童是郝爸爸,他直接就让这医生滚了。 赤脚医生有着低俗的恶趣味,但医术还是可以的,想必郝爸爸体验过,才让他给佟童针灸。针扎完了,受伤的地方麻酥酥的,但是一会儿就变得很清凉,不再有那种闷闷的感觉。郝爸爸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如果没有疗效,估计他会很内疚。 赤脚医生收拾东西,准备走了,嘴上还在说着老于的事。他说老于经常拉着他老婆到处转悠,也不知道他们去哪里了。郝爸爸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刚说自己没有兴趣,赤脚医生压低嗓音,说道:“你知道吗?好几个人看到过,老于带着他老婆进了镇里的中心小学。” “所以呢?” “他俩专挑不是赶集的日子去,而且都是周末去,你说两个年过半百的人去那里,会做什么啊?”赤脚医生笑得越发猥琐:“是不是年纪大了,趣味就会变得不一样?” …… 这次郝爸爸还没发话,佟童抢先说道:“这位大叔,你还真不把我当外人啊……咱俩第一次见面,你当着我的面说这样的话,这不妥当吧?” “嗐,你是年轻人,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 “血气方刚是真的,但我不认为可以在陌生人面前讨论这些问题。就算在熟人面前,也不好意思议论别人这方面的问题吧?” 赤脚医生讪讪地,终于灰溜溜地走了。郝爸爸赞许地笑了笑——这男孩子不仅模样周正,品德也很端正,而且有正义感,值得信任。 郝爸爸冲着赤脚医生喊“等会儿给你把钱转过去”,佟童又跟他争了半天。郝爸爸说,他们有微信,转起来很方便,也就几十块钱,不用放在心上。一想到郝爸爸过着清苦的生活,佟童很过意不去。但是把钱转给他,他又不会收。他盘算着,等下次来的时候,要多给他带点儿好东西。 晚上佟童和孙吉祥睡在一张炕上,二人都不欢迎彼此,在洗漱的时候,孙吉祥一一跟他确认,问他打不打呼噜,说不说梦话,有没有脚臭……等等。佟童不耐烦地说道:“打呼噜磨牙说梦话,每一样我都占着,你滚去旁边的房间睡去。” 孙吉祥翻了个白眼,没有搭腔。 佟童知道他离不开自己,也没有再挖苦讽刺他。洗漱完毕,他先跟养父视频了一会儿。摔了一跤之后,老佟的状态终于稳定了,他让佟童不必担心,“要是在那里玩得挺好的,你就过两天再回来。你一年到头都没给自己放个假,借这个机会好好休息两天。” 听到这几句话,佟童感觉心里暖洋洋的。他在心里自嘲,一定是吃过太多苦了,才会为这几句平常的话而感动。 佟童挂了视频之后,孙吉祥捧着手机玩游戏,漫不经心地问道:“电话那端是佟兴帅他爸?” “更确切地说,是我的养父。” “哟,不是说,你是捡来的么?他跟佟兴帅更亲近啊!” “血缘不一定是最牢靠的。按照血缘排序,我姥爷肯定跟我舅舅更亲,但是,我舅舅把他老爹辛辛苦苦攒下的家业随便卖了卖,就去加拿大躲避风头去了。他老爹现在是癌症终末期了,他都不管。” 老佟对佟兴帅彻底失望了,因为之前老佟的状态稳定了,医生劝他尽量快点儿做骨髓移植。老佟联系过亲儿子,但是他亲儿子没有给他任何回应。大概过了一个多月,佟兴帅才给他回了电话,全然不提父亲之前找他的事。他只是不咸不淡地问父亲身体怎么样,在家还是在医院,他想探望父亲,但是他身体不好,住院治疗了一段时间,就给耽搁了。 若是搁在以前,老佟会对儿子的话深信不疑,但是经历了那么多之后,他对儿子的心意产生了强烈的怀疑。这个时候,护工来了一句助攻:“你那个亲儿子恐怕不希望你好,要是你出了点儿什么事,说不定正合他意呢!” 老佟非常不爱听这样的话,但是这几句话却让他浑身发冷——是啊!亲生儿子凭什么盼着他好呢?从小没有养在身边,没什么感情。这么多年了,他突然冒出来,指望他孝敬自己?恐怕,他希望老佟快点儿死,他不用伺候,就能捞几套房子,这个买卖多划算? 比较一番才能看出来,佟童虽然会跟他闹别扭,但是该做的检查一项都不落下,什么时候做什么治疗,他记得非常清楚。哪怕早就看穿了佟兴帅的心思,他也没有在老佟面前说一句不是。这样的好孩子上哪儿去找? 孙吉祥不知道这些过往,他只顾玩游戏,调侃道:“难道佟兴帅那崽子也被你感化了?” “什么叫做‘也’?你是被我感化的其中之一?” 孙吉祥扔了个枕头过来,佟童一脚挡了出去,枕头又飞了回去,孙吉祥的头瞬间被埋在了枕头底下,不一会儿,闷闷的声音传了出来:“少侠,好身手!” 佟童又给外公打了电话,苏昌和没有接,大概还在睡着。佟童只好给护工发了信息,详细地问他外公睡了几个小时,吃了多少东西,血氧多少,等等。护工一一回答:“苏先生白天时睡时醒,中午、晚上各喝了一碗粥,现在血氧是饱和的,睡得很踏实。” “谢谢叔叔了,回答得真详细!” “那是,你每天都问得这么详细。放心吧,你姥爷这里这么多人,你给自己放个假吧!” 看来所有人都觉得他需要放松,佟童也确实累了,孙吉祥还在一旁厮杀着,嘴里念念有词,但是佟童一点都不受影响,很快便睡过去了。他做了一个梦,梦里面有那位递给他手帕的阿姨。虽然她一句话都没有说,但是她笑得那么和善,好像……比吴海兰还要和善一些?在睡梦里,那张脸却越来越熟悉,在哪里见过呢? 这个梦做得非常疲劳,在睡梦中,佟童都感受到了一阵头痛。醒过来之后,已经是半夜了,银色的月光照进窗户,孙吉祥发出轻微的鼾声,炕还是温热的,这是一个美好静谧的冬日夜晚。 佟童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梦到那位阿姨,但是头确实疼得厉害,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他不知道这是怎么了,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孙吉祥被他吵醒了,不耐烦地问他,大半夜地烙什么饼。佟童没好气地说道:“头疼!脑壳都快炸了!” 孙吉祥爬了起来,迷迷糊糊地摸了他的额头一把:“卧槽!你发烧了?!” 咦? 原来这种感觉就是发烧? 孙吉祥打开了灯,看到了脸颊通红,但是一脸懵逼的佟童。佟童不敢相信,问道:“我发烧了?” “你没发过烧?” “没有。”佟童又补充道:“反正印象里没有。” 孙吉祥咬住嘴唇,不停地点头:“算你厉害!快三十岁了,居然不知道发烧是什么症状!你的额头都能煮熟鸡蛋了!” 佟童不想打扰别人休息,想忍到天亮再说。谁知他烧得越来越厉害,一点精神都没有,眼神都有点涣散了。孙吉祥再也不敢调侃他了,也没有听他的叮嘱,疯狂地砸墙,硬是把郝梦媛给喊起来了。跟佟童不一样,他太知道发烧是什么滋味了。而且,他小时候经常烧到抽搐,那种经历真是太可怕了。 民宿里面有各种常用药,郝梦媛找了退烧药,让佟童喝了下去。她又拧了湿毛巾,给佟童冷敷,只要毛巾不凉了,她就给换一条。就这样,折腾到天亮了,佟童的体温总算降了一些,但还是迷迷糊糊的。郝梦媛温柔地说道:“你现在这个样子,肯定没法开车回港城,还是好好睡一觉吧!” 佟童为什么会发烧,这是一个不解之谜。他身强力壮,整个冬天,他骑着电瓶车在寒风里穿梭都没有感冒,来民宿放松身心,居然摔了一跤,半夜又发起了烧?但是联想到后来发生的一切,他又觉得这场诡异的发烧是命中注定。 第四卷 第256章 寻找户口 佟童一觉醒来,已经早上十点了。这么多年来,他极少起得这么晚。当他看到手机上的时间时,差点儿以为自己穿越了。 民宿里格外安静,只能听到外面麻雀叽叽喳喳的叫声。孙吉祥坐在炕的另一端,这次没有玩游戏,而是拿着一本东野圭吾的小说,入神地看着。 “你醒了?还烧不烧了?” 佟童摸了摸额头,还好,温度已经降下来了,头也不怎么疼了,只是嗓子渴得冒烟。他手边就有一个保温杯,水的温度正好,就好像预知了他的口渴,那杯水就等他来喝。 “我嫂子给你凉好的,又给你放在保温杯里。据说是郝叔叔亲手做的柚子茶,你喝了吧!” 温厚甘甜的柚子茶滑过喉咙,唤醒了身体的每个细胞。将一杯柚子茶一饮而尽,佟童活过来了,问道:“郝梦媛呢?” “从凌晨两点忙到六点,等郝叔叔起来了,她才睡觉去了。” 郝梦媛给他吃了药,给他冷敷,这些他都知道。但是烧得迷迷糊糊的,不知道时间流逝,自然也不知道郝梦媛在身边照顾了他这么长时间。佟童很过意不去,但是又觉得很温暖——原来,所谓的“知冷知热”,就是这样的感觉啊! “李大记者呢?还有郝叔叔呢?他俩去哪里了?” “悍妇·李在准备早饭,郝叔叔说今天天气好,他去集上买点儿年货,很快就回来。” 悍妇·李一脚踹开门,脸色阴沉,把一碗粥放在炕头,双手叉腰,怒目圆睁:“敢骂我悍妇?!这碗粥是给佟老板吃的,没有你的份儿,恶魔·孙!” 孙吉祥蜷缩在炕边,摸着饥肠辘辘的肚子,撇了撇嘴,登时换了另外一副面孔:“李大记者,你刚才听错了,我哪儿敢叫你悍妇,我说的是‘汉服’,我记得你是个汉服党啊?” “汉服?那是我几年前就玩剩下的,现在没时间附庸风雅。”李晓推了推眼镜,顺手抄起一根痒痒挠,指着孙吉祥说道:“为了一口饭,你就轻易改口。在古代,你肯定是为了五斗米就折腰的懦夫;在抗战年代,就是为了能填饱肚子就变节的汉奸!” 孙吉祥饿极了,再也不顶嘴,一言不发地让她骂。李晓骂够了,给他把饭端过来了,孙吉祥又抖擞精神,喋喋不休:“哼!就是因为我嫂子睡觉了,你才敢这样欺负我,我不得不暂时低头。要是我嫂子在我身边,我……” 李晓又默默地挽起了袖子,孙吉祥差点儿举手投降,再也不敢挑衅了。 在面对佟童时,李晓又换了一副表情:“佟老板,我不太会熬粥,这些鲍鱼粥,都是郝叔叔给熬的。他说,生病了不能光吃清淡的,一定要适当地摄入脂肪,还要注意补液。家里有补液盐,等你吃完饭,我拿给你。” “补液盐倒不至于,我没脱水。不过,郝叔叔还懂医啊……”佟童掰着手指头,细数了起来:“会画图,计算,盖房子,种菜,剪视频,医术……郝叔叔简直是老年版的李子柒!” 李晓笑弯了腰:“还不止呢,人家三十年前就考上了名牌大学,会说俄语,现在叠被子还是方方正正的豆腐块,偶尔还做个诗。郝叔叔简直是十项全能,上大学的时候,我就特别羡慕郝梦媛,有这样的好爸爸。” “要是他知道你们这么夸他,肯定乐得要飞起来了。” 说话间,郝梦媛走了进来。她睡精神了,脚步格外轻快,佟童精神也好了,这让她更加开心。佟童跟她道了谢,又因为打扰了她半夜而愧疚。李晓叹气道:“你俩这还真是相敬如宾啊……” 其余三个人都傻了眼。 李晓拍了拍自己的嘴巴,说道:“我说错了,你们俩老是这样彬彬有礼,不累么?” 郝梦媛柔柔地笑了笑,佟童也有点害羞,低头整理了被褥。这两人都没有回应,李晓觉得尴尬,她跟佟童说,刚才接了两个电话,都是医院打过来的,都是问他什么时候回去。李晓如实相告,说是等佟童退了烧就走。 佟童看了看手机,外公和养父都风平浪静的。听说他发烧了之后,老佟发了几句关心的话,苏昌和则问他为什么没有收钱,需不需要联系医生之类的。 昨天苏昌和给他打了三千块钱,佟童一直没收,已经退回去了。上次陪外公出席活动,他花外公的钱没什么负担;但这次他是出来玩的,他花自己的钱就足够了。他跟外公住在一起,从来都没有图过他的钱。 佟童刚洗漱完毕,郝爸爸就回来了。他风尘仆仆,疲倦都写在脸上。他买了些年货,还买了梨,说是要给佟童煮一点冰糖雪梨,以免烧退了之后咳嗽。佟童受宠若惊,又很意外:“叔叔,你真的很会照顾人,很少有父亲做到这些。” “没什么,既当爹,又当妈,这些事很自然就学会了。” 佟童下意识地看了郝梦媛一眼,郝梦媛依旧埋头整理房间,没有让任何人看到伤感。 从集市上回来之后,郝爸爸心不在焉,话也不多。佟童不想再给他添麻烦,便想早点启程回港城,郝爸爸执意让他吃了午饭再走。就在二人客套之际,从巷子里传来一阵争吵声。郝爸爸匆匆关了火,说道:“我出去看看。” 在佟童看来,郝爸爸好像预见了这一场冲突,他的心不在焉,就是在为这场冲突牵肠挂肚。佟童也跟了出去,争执声就是从他昨天摔倒的地方传出来的。 上次来民宿的时候,他见过老于,所以一眼就认出了他。几个村干部模样的人想进他家,但是老于却不同意,他苦苦哀求:“我老婆怕见人,这么多年了,我家都没有进过外人,我求求你们,你们就别进去了。” “老于,你老婆是什么仙女?外人见一见都不行?她在村子里住了这么多年了,连户口都没有,这也不利于我们做工作啊!” 老于继续哀求道:“我老婆每天都不出门,肯定不会给国家添麻烦,这么多年了,我们都是勤勤恳恳,本本分分的。” 村干部声音高了起来:“不光是犯罪的问题,现在就要查人口了,你老婆没有户口,那她就是漏网之鱼。这个女的从哪儿来的,以前是干什么的,我们都不知道。今天我带着户籍民警来了,你至少让警察同志了解一下情况。” 老于一下子慌了,声调也高了:“不行,不行!我老婆本来胆子就小,她什么都不记得了,问了也是白问。见到生人,只会让她害怕!” 老于说得这么恳切,应该是真的,但佟童却对这句话有所怀疑——对老于妻子而言,他是不折不扣的陌生人,可是她不但不害怕,还递给佟童一块手帕。 哦,对了!手帕! 佟童匆忙跑回房间,昨晚他已经把手帕给洗好了,放在炕头上烘了一晚上,已经完全干了。佟童取了手帕,小心地叠好,等会儿遇见老于的妻子,要把手帕还给人家。 拿好手帕,再度出了门,这次争吵声更激烈了。在老于看来,村干部们无异于“入侵者”,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进家门。他们的争吵声引来了街坊四邻,不过,绝大多数都在看热闹,只有郝爸爸挺身而出,挡在两拨人中间,劝道:“咱都各退一步,老于,咱们去大队办公室说行不行?” 老于粗暴地说道:“我没什么好说的!” 村干部也急了,嚷嚷道:“你说你老婆怕见生人,可你也没少带她出去啊!——老郝,你住在我们村,我们待你不薄,你跟老于走得近,我让你劝劝他,你到底劝了没有啊?!” 听到这里,佟童马上就明白了,原来郝爸爸的心事就在这里啊!‘ 郝爸爸嗫嚅道:“这个劝人嘛,也需要时间,需要技巧,我还得想办法……” 村干部打断了他的话,说道:“老于说他媳妇来历不明,这是有巨大隐患的!我只求她不是违法犯罪的……如果她是失踪的,或者宣告死亡的,通过现在的技术,是可以重新恢复她的身份的!” 佟童原本隔着人群在听,就想听个热闹,但是听到这番话,他却像被雷劈了一样,整个人都呆住了,却也惊醒了。 老于不服气地说道:“几年前去公安局按过手印,不是没有找到吗?这么多年过去了,怎么又重新提起这一茬来?……” “好了好了。”郝爸爸劝道:“马书记,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劝劝老于,让他配合你们做调查。大冷的天,也快过年了,别在这里耗着。要不,去我屋里坐坐?” “不用了,我们回办公室了。这事不能再拖了,待会儿你和老于一起来见我。” 争吵无疾而终,看热闹的人失望地散开了。老于不打算接受调查,刚要进门,却被佟童一把抓住了。因为激动,他的声音微微发抖:“请问,您的爱人,是什么时候,在哪里捡到的?” 老于不认识这个年轻人,他充满了警惕:“你是谁?打听这个做什么?” “我在找我……找一个人。”佟童犹豫着,又追问道:“你能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2000年前后。”老于没好气地说道:“在八仙镇大桥的桥洞底下遇到她的。” 听到这个回答,佟童瞬间失望了。妈妈是在1995年被宣告死亡的,而且她的死因是“跳海”,很显然,老于遇到她的地点也不符合。 天底下没有这么容易的事。佟童心想,上天给了他很多试炼,没有一样是能轻易通过的。找到妈妈是他最大的心愿,这个愿望一定会很难实现。 尽管很失望,但佟童还是把叠好的手帕还给了他,让他转交给他的爱人。正在他准备离开时,郝爸爸却突然开了腔:“那个,老于……好像时间不太对吧?就在两个月前,你来我家喝酒,跟我说,你跟你老婆一起住了二十四年了,要是有孩子,孩子也该大学毕业了。” 老于像中枪一样,一下子面如死灰。 郝爸爸是个很宽厚的人,但此时却没有给老于面子,径直问道:“老于,咱俩这么多年交情了,你在做什么,其实我一清二楚。你的手指头肚上全是茧子,你以为我不知道那是干什么磨的?” 老于恼羞成怒,不由分说,就要往家走。这次郝爸爸抓住了他,真挚地说道:“老于,这个年轻人在找人,他吃了很多苦,好不容易有了一点眉目,你就实话实说,何必遮遮掩掩呢?” 第四卷 第256章 被排挤的男人 老于的秘密浮出水面,他妻子的真实身份也瞒不住了。 这么多年来,郝爸爸第一次走进了老于的家,第一次在老于家里见到了他的“妻子”。同时,他也明白为什么老于不希望别人去他家了,因为家里实在太整洁了。 整洁也就罢了,更难得是有品位。老于家里铺着廉价的瓷砖,但是擦得纤尘不染。纱窗都是纯白色的,洗得非常干净;桌布是红白格的,大方洋气;桌子上摆着一瓶花,他们走进门时,老于的妻子正在修剪玫瑰的枝叶。在客厅的一角还摆放着一架缝纫机,上面有一块铺开的布料,看来是女主人做衣服累了,在休息时间插花。 家里暖融融的,花儿开得很好。整个家虽然简陋,但是充满了复古的味道。女主人的品味与能干可见一斑。 郝爸爸感叹老于很有福气,同时也想到了,在这个偏僻的小村庄,女主人把家收拾得这么好,虽然可能得到一部分人的夸奖,但可能会招来更多冷嘲热讽——老于他老婆真是瞎讲究! 佟童的目光始终落在女主人身上,陌生人来家里,她确实有些慌张,不过她的目光也柔柔地注视着佟童,就好像她之前就认识他一样。她的嘴角带着笑意,略微侧着的脸庞分外温柔。她看得那么入神,郝爸爸就在旁边站着,她却连看都不看一眼;老于委婉地让她倒点水来,她也纹丝不动。 佟童率先开口:“请问,你是不是叫苏子珊?” 老于妻子微微蹙起眉头,看起来很是疑惑。 “你有个儿子,叫舒雨桐;你的丈夫,叫舒云开……” 老于妻子还是同样的表情,她的确什么都想不起来。 “我是舒雨桐……所有人都以为我死了,但是我妈妈相信我还活着。所以,我很努力地活着,为了再见妈妈一眼……” 老于冷不丁地打断了他:“你不要这样,你一激动,她会受惊吓的!” “好……”佟童做出了妥协,克制住了眼泪:“我有时间,很多话,我们可以慢慢说。” 郝爸爸接连受到冲击,人都傻了,喃喃道:“怎么她就成了你妈妈呢……老于啊,你还有多少事瞒着我啊?” 老于搓着手,说道:“郝哥,有些事,我还没想好怎么跟你说。” “你们去了镇上那么多次,不就是为了陪你老婆弹钢琴吗?”郝爸爸忍不住了,说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老婆喜欢弹钢琴,这个兴趣爱好不是很好吗?” “不光我老婆弹,她还教我弹。”老于赧然:“你不知道,人言可畏。如果我打牌,打麻将,或者拉二胡,吹笛子,村里人还不会说什么。但是我这样的人弹钢琴,对他们来说,那就是天大的笑话。” 事到如今,佟童能确定百分之九十九,眼前这个妇人正是他苦苦寻找的妈妈。但是她对别人的谈话并不怎么关心,哪怕别人在讨论她,她也只是温柔地笑笑。把茶水端上来之后,她继续坐在马扎上,安静地剪着花。 佟童半跪在她身边,说道:“我妈妈以前是一位钢琴老师,虽然教的时间不长,但是教出了很多优秀的学生。” 老于插嘴道:“她不怎么说话。” “那你怎么跟她交流?” 老于苦笑道:“这么多年了,有默契了,她不说话,那就换我来说,她摇头或者点头就行了。家里就我们两个人,日子过得很简单,也没什么大事。” 看来妈妈是受了很大的刺激,不仅失去了记忆,还患上了失语症。佟童握住了她的手,动情地说道:“我一定会治好你的。” 老于爱人却受到了惊吓,用力甩开了佟童的手,原本和善的目光也变得锐利起来。老于急忙说道:“这孩子把你当成他的妈妈了,他不会害你,你不要害怕。” 老于爱人稍稍放松,但是放下花和剪刀,转身回了房间,紧紧关上了门。看来老于没有跟村干部撒谎,他的爱人的确怕人。佟童追了上去,想抱住妈妈,可是老于说道:“她这样一关,最少把自己关一天,不吃不喝,除了上厕所不会出来。” 佟童为自己的鲁莽而感到自责。妈妈受过那么多伤害,必然对陌生人充满戒备。她像一只小心翼翼的蜗牛,一遇到危险,就缩进壳里。刚才一冲动,又要让妈妈要受几天苦……佟童很是懊恼——刚才该忍耐一下的。 老于确实是在1995年的夏末遇到“妻子”的,那时他还在港城打工,在城市生活不易,就动了回乡的心思。在离开港城之前,他借酒消愁,凌晨一点多还在海边徘徊。涨潮了,沙滩都被海水淹没了。就在那时,他看到了漂浮在海上的“白色物体”。 在海边住久了,老于对这些漂浮物并不感到陌生。他本想一走了之,但是他看到那个“物体”在不停地挣扎,似乎在极力从海浪中挣脱出来……老于的酒醒了一大半,海水已经没过了他的脚踝,海浪还在一股一股地涌向海边。尽管有生命危险,但老于还是勇敢地冲向海里,费尽全身力气,将那个白衣人捞了起来。 大海一片漆黑,像是张着一张黑色的大嘴,要把他们一口吞掉。白衣女子处于半昏迷状态,衣服又全被打湿了,老于抱着她,像是抱着一块实心的铁块。为了摆脱海浪,他拼命地朝海边走去。被海浪冲到了好几次,但是他没有丢掉那个女子,强烈的求生欲望让他不甘心放弃,就这样,跌跌撞撞,总算摆脱了那一片“苦海”。 “从海里出来之后,我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躺在地上动弹不得。我爱人浑身冰冷,又喝了不少海水,就躺在我身边,我没有力气救她。我以为她死了,我捞上来的是一具尸体。但是我想,哪怕她死了,家人也能让她入土为安,不至于让她在大海里当个孤魂野鬼。等我有力气了,我再去看她,没想到她还有一口气。她抓着我的衣服,跟我说了一句话——‘有人要杀我!’,然后她就昏过去了。” 既然这个女人遭遇了杀身之祸,老于就想把她藏起来。但藏着这么一个大活人并不容易,还好老于有自己的小货车,他带着女子在车上躲了几天,女子醒来之后,对什么事都不记得了。老于不可能走到哪里都带着她,于是,他就回到了阔别好多年的家乡,把家简单收拾了一下,二人就准备过日子了。 这一段往事漏洞百出,根本经不起推敲。比如,听到“有人要杀我”,第一反应难道不是报警吗?或者,把她带到港城的住处也行啊!怎么就偷偷地把她带走,还在路上流浪了几天? 佟童抄着胳膊,神色冷峻。老于不敢接触他锐利的目光,潦草地说道:“我在教会住过,带着一个女人,不好回教会,所以就回了老家。” 老于带回来一个仙女一样漂亮的女人,这事在小村庄里炸开了锅。尽管老于很低调,并不想让别人知道她的存在,但村里的人还是议论纷纷。这个女人来历不明,老于没法给她上户口。村干部怀疑这是老于拐卖来的女人,差点儿报警,老于好说歹说,给村干部送了很多礼,村干部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让这个女子在村里生活了很多年。 老于老实巴交,没有任何门路为“妻子”解决户口,这么多年来,二人一直都是名义上的夫妻。佟童虽然感激老于救了“妈妈”一命,但是他又警惕地问道:“也就是说,在我妈妈稀里糊涂的情况下,你跟她结成了夫妻?” “不不!”老于急忙摆手:“我承认,我对她动过心思。那么漂亮的一个女人躺在你身边,是个男人都会动心思。但是,她实在太漂亮了,就像天仙一样,好看到让我不敢对她有非分之想……我可以以圣经的名义发誓,也可以用我的性命发誓,如果我撒一句谎,让我现在就死。” 他解释得那么急切,发的誓又很重,佟童虽然还有疑虑,但是暂且相信了他。再说,郝爸爸也对佟童提起过,老于笃信基督教,基督教对“贞洁”看得无比重。所以,从这个层面考虑,他的话又有了一定的可信度。 老于是基督教教徒,这也让他跟身边人格格不入。正因为去过教堂,听过唱诗班唱歌,老于才对钢琴产生了兴趣。但是,他这样最底层的出身,不仅没有学钢琴的条件,就连喜欢钢琴的资格都没有。只要他一说出来,别人就会笑话他,他徘徊在人群之外。久而久之,他的性格越来越孤僻,再也没有跟别人说起过有关钢琴的梦想。 由于“妻子”非常抵触肢体接触,把她接回家之后,老于就本本分分地分房睡,他对“妻子”给予了充分的尊重。这么多年过去了,“妻子”放下了对他的戒心,帮他整理房屋,为他缝补衣服,甚至学会了用柴火做饭,但是二人一直分房睡。这样“清汤寡水”的生活,一过就是二十多年,老于已经放下了执念。如果不出意外,未来几十年,这种生活还会持续下去。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佟童不但很感激他,甚至还很崇拜他。 老于说,在回到家乡几年之后,他很偶然地带着妻子去了一趟镇上的中心小学,因为那时是封海期,他没有收入,为了补贴家用,他短暂地做了一段时间的泥瓦匠。让他没想到的是,妻子居然穿戴整齐,想跟他一起出去看看。 老于生怕她跑了,但是又一想,他俩这生活过得不伦不类的,就算她跑了,他也没什么损失。想到这里,他就专心干活,不关心妻子去了哪里。不过一会儿,他耳边突然回荡起了悦耳的钢琴声。镇上的小学条件不好,钢琴也走音了,但是走音的钢琴更有一种沧桑的魅力。老于听得入了迷,他循着声音过去,一眼就看到了正在弹钢琴的“妻子”。 “她真的太漂亮了,阳光照在她身上,她就像圣母一样。” 回想起那遥远的一幕,老于眯起了眼睛,他依然能感受到当年的震撼与感动。“妻子”转变成了他的钢琴老师,就是这么顺理成章的事。 第四卷 第258章 以另一种方式拥抱 身为一个“底层”出身的人,老于有信仰的宗教,喜欢弹钢琴,这都招来了周围的不解与嘲讽。而他自幼生长在这种氛围中,他没有足够的自信抵抗那些非议。他生活在人群里,却又被排挤在人群的边缘,与周遭的一切都格格不入,过得十分苦闷。这样的老于无疑是痛苦的,但是“妻子”的出现,缓解了他相当一部分痛苦。 就算妈妈受到了惊吓,佟童也想抱抱妈妈,想把她带回家。老于坚决不允许,他离不开妻子,他也不希望外界给与妻子刺激。往后余生,他只想跟妻子平静地度过。 佟童焦躁地走来走去,他不敢再惊吓妈妈,但是又不甘心这样走掉。他回味着老于刚才说过的话,问道:“你当时在港城做什么工作?” 老于支支吾吾:“我还能干什么,就是到处打小工呗!” “既然这样……那,听到有人要害她,你没有感到害怕?” “害怕。但是我有主的庇佑,主指引着我救人的。” “好吧。”佟童暂且相信他的话,又问道:“可你当时怎么不带她报警呢?她昏迷了,怎么没带她去医院?” “我把她救上来的时候,都到凌晨两点了。孤男寡女,我又害怕被她反咬一口,所以就想等她清醒了再说。谁知她后来失去记忆了,就算去了公安局也说不清,就一直跟我生活了。” 这套说辞,老于练了很多年,已经车轻路熟,佟童一问,他便滔滔不绝地回答了上来。佟童无可奈何,用头撞着门框。郝爸爸拦住了他,劝道:“已经找到这一步了,就算成功了一大半了,不是吗?来日方长,以后再接走你妈妈也不迟。” 佟童急得眼泪都流出来了,老于却跳出来说道:“不行!他不能带我老婆走!我老婆走了,我怎么办?” “我可以养你啊!” 佟童脱口而出,老于愣住了。 佟童毫不犹豫地说道:“你救了我妈妈的命,就冲这一份恩情,我也应该报答你,让你的老年生活毫无后顾之忧。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把你接到港城生活,我肯定会对你好。别人都说我孝顺,不信你可以打听打听。” 老于将信将疑,但即便如此,他依然无法放手。他跟人群疏离久了,只想跟妻子一起生活,不想被别人破坏这种生活,更不希望别人介入他们的生活。更让他担忧的是,万一妻子醒过来了,只认儿子不认他,那该怎么办? 一切都陷入僵局了,郝爸爸也左右为难。情理上,他是站在老于这边的,因为他跟这个村庄格格不入的地方也有很多,所以他理解老于的苦楚,知道他找到一个“知音”有多不容易。但是,他也很理智地做出了判断——佟童也很不容易,苦了那么多年了,好不容易找到了妈妈,当然要跟妈妈团聚。 郝爸爸夹在中间很为难,正在此时,郝梦媛给他打来了电话,催促他快回家做饭,吃完饭,佟童还要带孙吉祥回港城。郝爸爸只能安抚佟童,做他的思想工作,让他先跟自己回民宿,他会好好做老于的思想工作。 “你不是不会做思想工作吗?”佟童毫不留情地说道:“刚才村干部那样说你来着。” 郝爸爸哑口无言。 佟童苦恼地扯住头发:“郝叔叔,这种情况下,你不能和稀泥,得干脆利落地做出决断!” 郝爸爸理解他的心情,但是听到这些话,还是微微有些生气:“这怎么能是和稀泥?这个女人——你叫她妈妈,老于叫她老婆,她对你们都至关重要,这是三言两语能解决的吗?况且,她的去留,决定权也不在我啊!” “血浓于水。”佟童固执地说道:“在我看来,母子情当然比夫妻情更重要。况且,他们也不算夫妻啊!” 郝爸爸又一次哑口无言,老于则脸色铁青,不由分说地将佟童往外推。佟童担心吓到妈妈,不敢过分地反抗。他希望妈妈能推开门,拉着他的手,跟他拥抱在一起。但是那扇门纹丝不动,也听不到里面任何动静。 佟童就这样被老于给推了出去,但是他不死心,还要往里闯。他年轻力壮,一个能打老于五个,但是他没有选择暴力,他不想让妈妈看到自己暴力的一面。他一屁股坐在了老于家门口,看来要在那里死磕到底了。 郝爸爸也犯了难,佟童的倔强,他也有所耳闻。如果他不跟妈妈相认,他是不会离开那里的。郝爸爸寻思着,还是回家拿一件大衣给佟童披上吧!天又阴了,恐怕又要来一场暴风雪,佟童刚发完烧,要是再被冻着了,那可就坏了。 郝爸爸回家拿衣服,佟童丝毫没有在意,他的心思全都在妈妈身上。他原本意料的重逢,是“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是他投进妈妈的怀抱,妈妈喜极而泣,摩挲着他的头发,不停地喊他的乳名“桐桐”……可这些一样都没有实现,他没来得及抱妈妈,妈妈压根就没有搭理他。 几辆摩托车呼啸而过,骑车的都是二三十岁的小青年,或许是佟童的样子太过落魄,他们便指着他,轻佻地大笑:“哈哈,于家泉什么时候养了条看门狗啊?” 佟童虽然心不在焉,但这几句话听得清清楚楚,他怒不可遏,那几个小青年却扬长而去。有两个坐在后座上的,还冲着佟童做起了鬼脸。 对一个青壮年,他们都敢如此随意地辱骂,那老于和妈妈呢?他们平时又会被那些村民欺负成什么样子呢? 想到这里,佟童心疼老于,但更心疼妈妈。无论如何也要带妈妈走。老于是个善良的人,如果他在这里耗下去,来一个“于门立雪”,老于不至于眼睁睁地看他冻死,还不给他机会吧? 佟童打定主意,继续坐在门口等。这次等了没多长时间,老于却突然慌慌张张地打开门,他没想到佟童就坐在门口,愣在了那里。 “于……叔叔?怎么了?” “唔,没什么事。”老于遮掩着,拔腿就往民宿赶去。佟童一把抓住了他,追问道:“到底什么事?是不是我妈妈出事了?” “……” 老于一言不发,佟童更着急了,声音陡然升高:“那你去找别人,我去找我妈妈!” 老于这才害怕了,说道:“我老婆心脏病又犯了,疼得直不起腰来,我得找人帮我送她去医院。” 佟童不由分说,立刻掉头,闯进了于家。果不其然,“妈妈”已经从房间里出来了,她伏在客厅的那盘大坑上,脸色苍白,额头上都是冷汗。 佟童一把就抱起了她,老于还想阻止他,想叮嘱他,让他别吓着她,但是佟童根本不给他机会,他抱着“妈妈”,大步流星地走向自己的车。因为走得太快,老于得一溜小跑才跟得上她。 “妈妈”在他怀里确实挣扎了片刻,但是佟童依然没有让步,直到走到了他的车旁边,他才把“妈妈”还给了老于,让他俩坐在后座,他来开车。老于让他开到附近县城里的医院,他经常带妻子去那里看病。 “我妈妈的心脏不好?” “以前胸闷气短,这半年来经常心口疼。医院说是冠心病,不过不是特别严重,不用住院。” 只要听到妈妈病了,佟童就很担心,哪儿还管严重不严重?妈妈心脏难受,他已经联想到了心梗,想到了猝死……他摇了摇头,摒弃了脑海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妈妈还好好的,他要带妈妈治好病。 县城的医院条件有限,但是佟童也顾不上计较了。挂了急诊,做了彩超,这一路上都是佟童抱上抱下。不知不觉,“妈妈”没有那么抗拒他了,甚至在做完彩超之后,佟童将她抱下床的时候,她还抓紧了他的胳膊。 在佟童看来,这算是完成了他们母子重逢后的第一次拥抱。 医护人员都以为“妈妈”是聋哑人,病情描述基本都是靠老于完成的,老于拿出手机来,原来,他将妻子在几时几分出现了什么症列得清清楚楚,都记在备忘录里,一目了然。不光医生佩服他,就连佟童都觉得很感动——老于对妈妈的细心,的确超过了他的想象。而且,通过这一举动,佟童也对老于的职业有所怀疑——他笃信基督教,家里有很多跟《圣经》有关的书,他的谈吐、行为都不像一个普通的渔民。更何况,他还喜欢钢琴,偷偷地跟妻子学了好多年。他说自己有信仰,所以不撒谎;但是他为什么又不肯说清楚自己的过往呢? “妈妈”打上了点滴,佟童的忙碌也告一段落。他想握住“妈妈”的手,又怕吓着她,踟蹰着不敢行动。“妈妈”却主动握住了他的手,她眉头紧蹙,喃喃自语:“桐桐?” 佟童惊喜异常,但这场惊喜很快就化为了失望。因为她并不知道“桐桐”是谁,只是因为佟童告诉过她,她才机械地重复了一遍。 不管怎么说,这算是第一次听到“妈妈”讲话,佟童还是非常高兴的。他将“妈妈”的手搭在自己的额头上,说道:“昨晚我还发烧了,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发烧,可能这场发烧,就是为了救你。” “妈妈”温柔地凝视着他,抚摸着他的额头,不一会儿就沉沉睡去了。佟童看了看时间,已经下午一点多了,还好没有人找他。老于从惊吓中缓了过来,坐在佟童身边,冷静地问道:“你就这么确定她是你妈妈?你不会认错?” “不会,她肯定是我妈妈。”佟童说道:“除了她失踪的时间地点全都吻合之外,还有一点……” “她会弹钢琴?” “算是吧!不过,在你家有好几本书,至少在两本书的空白页上,记录着一段同样的乐谱。” “那是我老婆写的,你能看得懂?” “嗯,大学时选修过乐理课,简单的谱子能看懂,复杂的不行。” 老于困惑地问道:“可是仅凭着那几张乐谱,也不能说明什么啊。” “能。”佟童凝视着妈妈的睡颜,说道:“那两张谱子都是《小星星》。据说,那是我小时候唯一会弹的曲子。” 第四卷 第258章 着想 因为送妈妈去了医院,佟童又在民宿住了一晚上,才驱车回港城。回港城的路上,由于精神恍惚,佟童差点出车祸。坐着打瞌睡的孙吉祥被惊醒了,气得大骂他慌里慌张,打断了他的睡眠。 佟童默不作声,把孙吉祥当空气。 孙吉祥也不跟他计较,因为他听说了佟童和妈妈的遭遇。他想不通,佟童长得壮,又练了很多年的跆拳道,把老于打趴下,扛着妈妈走,那不就行了?再或者,佟童现在是昌和的“小少爷”,动动嘴皮子,就能压得老于喘不过气来,还发什么愁? 孙吉祥问道:“你是不是太绅士了,不忍心打击老于?” “想着我妈,我还绅士个屁。” “那怎么还能放下你妈妈,独自回港城?” 佟童叹了一口气:“记得小时候看了一部电视剧,后妈和亲妈争儿子,判官让她们拉扯儿子,谁能把孩子拉进怀里,谁就是亲妈。两位母亲争了起来,但是判官却断定,输的那个才是孩子的亲生母亲。因为她担心孩子受伤,所以不肯用力拉扯,自然争不过孩子的后妈。” 孙吉祥若有所思:“你是怕你妈妈受到伤害,所以选择了偃旗息鼓?” “是。小时候看的电视剧很少,但是那个镜头却一直记在我心里,直到今天我才明白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我妈妈过去的记忆一片空白,对她来说,我是不折不扣的陌生人。而老于是她的救命恩人,又跟她生活了那么多年,她非常信任他,在他身边生活更自在一些。来日方长,我以后经常来看她,直到她想起我是谁。” 孙吉祥默不作声地看着窗外,久久方才说道:“我写过那么多爱恨情仇,但是听你这么一说,我才觉得自己写得很肤浅。有些感情,不管怎么描述,都描述不出来。” 谁说不是呢?佟童的心留在了小渔村,无论干什么都魂不守舍。到医院的时候,苏昌和微微睁了睁眼睛,又昏睡过去了。佟童反倒松了一口气——正好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外公,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万一他一激动,一口气上不来,那该怎么办?如果他思女心切,非要去解家村接女儿回来,弄得鸡飞狗跳,那又该怎么办? 佟童本想着找到妈妈会皆大欢喜,原来还是有一大堆矛盾没法解决。苏昌和到了喘气都费劲的时候了,佟童要做好老于的思想工作,让他带着妈妈来医院一趟,至少让他们父女团聚一场,外公走的时候也能少很多遗憾。 不过也不全是坏消息,老佟的脚踝消肿之后,采取保守治疗就行了。再就是找到了合适的配型,只要老佟的身体状况再稳定一些,就可以做移植手术了。 老佟可开心了,这两天吃饭都比以前香了。佟童也发自内心地为他高兴,跟病魔斗争了这么久,终于迎来了一线生机。他这样的案例,对其他的病友也是一个很好的鼓励。 但即便高兴,佟童的眉宇间也笼罩着愁云。老佟非常敏感,立刻联想到了不好的一面——如果做了移植手术,那就意味着他要活下来了,佟童还要继续照顾他,费时费力。久病床前无孝子,更何况,他的儿子还是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养子。 这些忧虑他只在心里想着,并没有说出来,佟童何等聪明,他迅速转过弯来,跟养父说道:“这个病,该怎么治就怎么治,你不要胡思乱想。我只是有别的心思,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才心烦意乱。” “哦哦,原来是这样。”老佟放心了。刚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对养子的人品,他还是很信任的。 佟童稍稍郁闷,他很明显心情不好,但是养父却连问都没有问。他确实无能,没什么本事,帮不上佟童。但哪怕他说一句贴心的话,安慰他几句,佟童也会好受很多。可是,养父已经把无能当成了习惯,心安理得地忽略了佟童的脆弱,这让佟童非常失望。 日子总有这样或者那样的不顺心,但总要过下去。除夕就在眼前了,佟童买了些年货,给吴海兰发了一箱,又提着大包小包去看了白教授。有段时间没看到白教授了,自从被赶出学校之后,白教授苍老得非常快。他将车库当成书房,一点都不觉得辛苦。佟童来看他,他非常高兴;但是看到佟童提着的东西,他又变了脸色,让他把东西提回去。 “佟童,咱俩的交情,那是君子之交淡如水,你要是送我东西,这友谊可就变味了。” “是君子之交,也有师生的情义,学生来看望老师,怎么能空着手来呢?我从来都没有交过学费,如果你再不收这点年货,我以后就没脸来看你了。” 白教授学识渊博,为人正直。他一身的骨头都非常正,他的身体,就好像是一根钢筋穿起来的骨肉,不仅坚硬无比,就连打弯都不能够。人至察则无徒,这样一个人无法在职场上如鱼得水,只适合做学问,跟自己打交道。 “白教授,这些东西没有多贵,只是过年了,我表达一下我的心意。您不要有什么负担,收下就好了。如果你再拒绝,那我就会很受伤,甚至怀疑自己——难道给尊敬的老师送一点小礼物都是错的吗?” 白教授本来还想拒绝,但是听到这几句话,只能苦笑两声:“好,我收下了,但是以后不要再这样了。你经常来看我,比什么都好。” 白教授说,最近“刺芒”刊登的文章质量并不怎么高,这样很容易流失读者。佟童垂头丧气地承认了,也没有辩解,而是如实说道:“说实话,我觉得自己太累了,本来以为放假会轻松一些,没想到事情更多。而且,我的精力大不如以前了,如果我想把’刺芒‘做得更好,我就得把它当成主业,不能再做别的了。” “你说得对,你什么都想做,什么都想做好,那样就太贪心了。” 白教授把他当成亲近的弟子,才说得这么直白。佟童没有生气,很痛快地承认了:“确实,在我养父需要大量医药费的时候,我确实很贪心,想方设法多赚点钱。现在我不需要那么累了,也该认真考虑以后的职业方向了。” “从我的私心出发,我非常希望你专职打理’刺芒‘,因为这跟我的专业息息相关,我也愿意跟你一道,继续探索是什么,探索叙事有多少种可能。但是我也警告你,靠文字吃饭风险非常大,你又是个正直的孩子,我担心你会吃亏。” “我知道,已经有很多人提醒我了。谢谢白教授,我会好好考虑的。” “嗯,只要你继续做下去,我就会继续支持你。” 这话倒是跟孙丞材说的一样,佟童心里一暖。白教授跟他的交情真的“淡如水”,从来都没有邀请他去家里坐坐,也没有邀请他一起吃过饭。佟童倒不是想蹭他一顿饭,或者去他家里喝一口好茶,他真正在意的是孙吉祥曾经说过的话——只有在家里吃一顿饭,才能变成好朋友。白教授年纪那么大,应该也明白这个道理。而他至今都没有邀请过佟童,只能说明他并没有将佟童当成朋友。想到这些,佟童很是沮丧,他宁可相信,白教授并不明白孙吉祥说的道理,以往的岁月,他都是这样正直而又孤独地度过的。 给白教授送完东西之后,佟童持续走神,不知不觉,他又朝着解家村的方向开了过去。他将车停在了巷子口,拿出手机,拨通了老于的微信。佟童没有强行带走妈妈,此举让老于对他的印象大为改观,佟童通过视频来看望妈妈,他也没有拒绝。 视频接通了,老于硕大的脸庞出现在了屏幕上。这么多年了,几乎没有人跟他视频过,他还不太会调整视频的角度。他冲着屏幕大喊,说自己正在挂正门的灯笼。其实佟童看得一清二楚,老于站在梯子上,妈妈则站在门口,手里拿着灯笼,准备递给他。 远远地看去,他们是一对极其普通的夫妻,他们以美好的心情迎接春节。佟童看出了神,又陷入了幻想——如果正在挂灯笼的是爸爸,那该多好啊!说不定,此时他也站在那里,举着手机,拍下爸妈温馨的瞬间。 佟童想过去抱紧妈妈,想跟她一起守岁。他正要下车,老于在视频的那端说道:“你妈妈的感冒好得差不多了,不用担心。不过从医院回来之后,她还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刚才我喊她帮忙,她才出来了一会儿。” 算了,妈妈在这里过得挺好的,还是不要再打扰她了。等过了春节,再把她接到港城的大医院做一个彻底的身体检查。今天是除夕夜,还是回医院陪外公吧!这应该是他最后一个春节了,尽管他极有可能在昏睡中度过,但佟童陪在他身边,他不至于太凄凉。 他跟老于说,他带了一箱子年货,放在巷子口的石凳上,让他拿回家去。老于没想到他来了,尽管不欢迎他,但这样来去匆匆,连个招呼都不打,老于心里不是滋味。佟童说道:“我刚才看到妈妈了,我怕见了面之后会控制不住,再把她吓着……所以,我暂时不见她了。新年快乐!” 回港城的路上,佟童越想越不是滋味,他有股强烈的冲动,要掉头回去,跟妈妈一起过春节。正在那时,他接到了郝梦媛打来的电话,“佟老板,你在哪里呢?” “我……我在路上……怎么了?” “哦哦,我们今天下午突然决定回港城了。”郝梦媛明朗地说道:“我爸,李晓都一起来了,听说今天又要下雪了,瑞雪兆丰年,晚上要不要一起过跨年啊?” 第260章 祝福 郝梦媛万万没想到,再次遇到张垚垚,竟然是在港城的福利院。 二中学子每年都要去港城福利院做志愿服务,那时是学校组织的活动,但是在毕业了之后,郝梦媛依然将这个习惯保持了下来。哪怕是在上大学期间,只要放寒假回家,她一定跟爸爸去趟福利院。 这次过年遇上了病毒流行,他们本来不打算去了,就在小渔村里过年,但是郝爸爸以前资助的一个孩子发来拜年短信,还跟郝爸爸说,在福利院时,郝爸爸来送东西,孩子们才觉得要过年了。久而久之,郝爸爸都成过年的盼头了。 看到这样一段话,郝爸爸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临时决定来看孩子们一眼,买一些水果、糖果,让他们过个甜蜜的春节。 那时的口罩已经很紧俏了,价格也一路飙升,还好李晓消息灵通,又有“囤货”的意识,提前买了四大包,总计二百多个口罩,大方地分给了郝梦媛一半。 郝梦媛说,如果生在饥荒年月,郝爸爸和李晓肯定是能生存到最后的人。郝爸爸十项全能,能通过种田实现自给自足;而李晓有着十足的忧患意识,她总会在别人意想不到的时候囤大量需要的东西。 郝梦媛之所以能坚持去孤儿院做志愿服务,跟爸爸的引导是分不开的。在妈妈走后那几年,爸爸过得格外痛苦,他也曾想过借用宗教的力量来找到内心的平静,但是失败了。以前的朋友介绍他做义工,通过目睹别人的不幸,帮助那些不幸的人,来完成自我救赎。来福利院做护工之后,郝爸爸才找到了战胜悲痛的方法,渐渐开朗了起来。 用李晓的话说,她原本觉得“慈善”是富人阶层才能做的,认识郝梦媛之后,才意识到“勿以善小而不为”是种什么样的精神。郝家父女俩很低调,从来都不跟外人说自己在福利院做义工,他们没有把自己的善行当成赢得尊重的资本,更没有到处贩卖那些孩子的不幸,从这些角度来说,他们俩才是真正的善良。所以,在听说他俩要去趟福利院之后,李晓欣然应允,答应跟他们一同前往。 他们一早就到了福利院,那天已经是年三十了,由于确诊病例层出不穷,福利院管理得很严格,幸亏郝爸爸是福利院的“常客”,否则他们是不会顺利进入到福利院内部的。警卫室的大爷说,往年这个时候都没有人来了,可是今年一来就来了两拨。另一拨人,就是张垚垚。 尽管他们都戴着口罩,但是郝梦媛和张垚垚依然一眼就认出了对方。 张垚垚带了五六个人来做活动,搬了好多箱子,不仅有吃的喝的,还有气球和玩具,张垚垚印的文化衫,等等。张垚垚也一改浮夸的公子哥作风,俯下身子,笨拙地跟孩子互动。有一个男生提着相机,从不同的角度给他拍照。 在看到郝梦媛之后,张垚垚摘下了口罩,他有点儿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郝梦媛同样觉得不可思议——经常出入风月场所的张公子怎么来这种地方呢? 但是当张垚垚向她走过来的时候,郝梦媛却伸出手拒绝了他:“不戴口罩,不准过来。” 张垚垚无奈,苦笑道:“你还是跟当学习委员时一模一样,不管干什么都一板一眼的。” “认真没有错,现在是非常时期,就更要认真了。” “你的防范意识这么强,该让你去做防疫大使。” 语气听起来不怎么友好,郝梦媛也没跟他计较,依旧认真地说道:“认真遵守防疫规定,也是对我自己负责。你看看你的口罩,简直戴了个寂寞。这里这么多小朋友,万一……” “放心吧,我健康得很,根本不会有事。” “谁知道呢。” 郝梦媛小声嘀咕完,便打算跟爸爸一起把东西放下,马上就离开这里,减少感染的风险。李晓则歪着头,仔细“研究”着张垚垚的脸庞,冷不丁地问道:“据我所知,非常时期,不能跟这些孩子们接触吧?孩子们过的是集体生活,要是出现一个病例,那就危险了。” “我怎么知道?反正我手下的人联系好了,我就过来了。” 李晓继续问道:“是不是为了配合你拍照宣传,所以找了几个孩子过来?” 张垚垚的眼神躲闪着,说道:“你谁啊,碍着你什么事了,敢这么指手画脚?” 李晓抄起胳膊,记者风范十足:“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是非常时期,我不允许你拿孩子的健康当儿戏。就算你捐了很多钱,但是我并不认为你是在做慈善,跟孩子的健康比起来,你更在乎的是往自己脸上贴金。” 张垚垚被这张嘴顶得哑口无言,不由得恼羞成怒——郝梦媛身边怎么都是这样的人?孙平安,佟童,眼下又来一个嘴巴不饶人的女的,每一个都让他倒胃口。 但是这个女的说得有道理,现在到处戒严,福利院也不例外。想到这里,张垚垚召集了他的手下,准备撤退了。他的脑子很活泛,在收拾东西的时候,他就跟拍照的职员说道:“这次推送不要加图片,就说特殊时期,没有见到孩子,我们放下东西就走了,希望孩子们度过一个健康快乐的春节,等等,明白了?” “明白了。” 听到员工的回答,张垚垚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在那一刻,他稍稍有些懊恼——他有好几个员工,但为什么没有一个提醒他这些风险呢?万一照片发出去,肯定会有人质疑他的做法。这个倒胃口的女的倒是提醒了他,让他避免了一场公关危机。张垚垚又不服气——为什么他看不惯佟童和郝梦媛,但是他俩身边全都是有智慧有眼光的人呢? 唉,人才啊,人才太可贵了。 在离开福利院的时候,他们又碰面了。虽然对张垚垚没什么好印象,但郝梦媛还是称赞了一番:“说实在的,我很难把你跟福利院结合起来,但是你来做慈善,我还是很意外的。继续加油哦,人美心善的张公子!” 虽然是调侃的语气,但是她说得很真挚。张垚垚苦笑道:“你要是多关注一下我的公众号,就知道我最近在慈善上撒出去多少钱了。” 郝梦媛眨了眨眼睛:“我为什么要关注你的公众号?” 张垚垚瞬间哑然。 郝梦媛笑眼弯弯,说道:“开玩笑啦,我早就关注了,但是没时间看。” 张垚垚眺望远方,伤感地说道:“但愿我做好事能带来回报,不枉我撒出去那么多钱。” 郝梦媛竖起耳朵,认真聆听,听完了之后,她才说道:“你是带着目的来做好事的?” “……” “撒出去那么多钱?你是想借钱消灾?” 张垚垚更说不出话来了。这个丫头片子还是一如既往地聪明伶俐。 郝梦媛深呼吸了一口,说道:“每个人都不是十全十美的,所以我也没有资格对你说三道四。但是我想告诉你,越是带着目的做某件事,反而越做不成。” 张垚垚舔了舔嘴唇,他最近心烦意乱,郝梦媛这几句话提点了他,但是他并不高兴,他很烦别人对他指手画脚。郝梦媛也深谙这个道理,所以也没有再多说什么,正要上车,张垚垚突然问道:“你不知道我做慈善的目的?” “……我为什么要知道?” “你跟佟童走得那么近,没听到他说什么?” 郝梦媛更奇怪了:“你的事他为什么要告诉我?” 张垚垚很是意外,自言自语:“他比我想象得还要正人君子。” 郝梦媛觉得莫名其妙,开车的时候,她也自言自语:“张垚垚好奇怪,难道是他家发生什么事了?还跟佟童有关?” 提到佟童,李晓突然提议:“佟童说过,他家人都在住院,要不要跟他一起过年啊?” “人多了,过年也热闹。但是佟童很孝顺,他应该会守在医院里吧?” 话虽如此,郝梦媛还是给佟童打了电话,果不其然,佟童犯了难,他当然希望热热闹闹地过春节,但是他又放不下在医院的家人们。挂了电话,郝梦媛和李晓都有些失落,李晓望着窗外,自我开解:“没事,等会儿包好了饺子,给他送些过去吧!” 当佟童再次接到郝梦媛的电话时,已经到了晚上六点了。那时港城已经出现了零星的病例,上上下下如临大敌,医院管控得很严格。郝梦媛来看他,他很感动,又很担忧:“郝老师,你把饺子放在一个显眼的地方,我过去拿吧!” “不用,我来都来了,你赶快把东西拿回去,趁热吃吧!” 大过年的,难得还有这样的好朋友想着自己。二人戴着口罩,隔着医院的铁门简单说了两句,互相交换了新年礼物——郝梦媛给了佟童一包吃的,佟童给了她一大包口罩。 李晓虽然买了口罩,但都是很薄的一次性口罩,而佟童拿出来的都是KN95一类的口罩。那时口罩成了最紧俏的年货,而这样专业的口罩更是难以买到。佟童给了这一包口罩,费用可能得上千。 “拿着吧!”佟童大方地说道:“别忘了,我姥爷是昌和的老总,这样的口罩,我还是囤得起的。” “可是……” “不用可是。”佟童将口罩强塞给她:“年后你要接触学生,李大记者更要跟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你们需要防护性更好的口罩。” 郝梦媛微微点头:“那就谢谢了。我是来给你送礼物的,没想到,居然收到了你这么贵重的礼物。” “本来……好朋友之间就应该互送礼物嘛!” 那一年的春节很安静,再也没有了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也没有了耀眼的烟花,绝大多数市民都静静地待在家里。在佟童记忆中,那是最安静的一个春节。 因为没有烟花的照耀,那天晚上很黯淡。可是在一片漆黑中,二人的眸子却分外闪亮。互相送完礼物之后,二人尴尬地对视了几秒钟,很快又笑开了。郝梦媛说道:“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佟童真挚地回复她。 “希望……你以后会更加幸福,不要孤独,为自己而活。最要紧的,是跟妈妈一起过很多很多个春节。” “也祝福你跟郝爸爸,一起过很多很多个美好的春节。” 二人又笑了。 郝梦媛指了指佟童手中的袋子,说道:“趁热吃吧!跟你外公和养父一起吃。我们三个人做的菜,总有一款会合你的胃口。” “他俩不可能吃的,我不跟你客气,肯定全都吃光。” 原来这样。在这个春节,佟童要在一片寂静中度过了。他也习惯这种寂寞了。 郝梦媛跟他挥手告别,她走远了,高声喊道:“以后有机会,再一起过节吧!热热闹闹的,很多人一起过的春节!” 第261章 压岁钱 除夕夜,病房里很安静,只有机器运转时发出的轻微声音,还有苏昌和粗重的呼吸声。眼看除夕夜就要过去了,苏昌和睁开眼睛,一眼看到外孙,立刻挤出了一个微笑。虽然没有说话,但佟童充分感受到了他的开心。 “姥爷,醒了?今晚除夕夜,要不要吃点饺子?” “吃不下。” 简单三个字,苏昌和说起来很费力。听到他醒了,护士进来检查了各项数据,确认所有“零件”运转情况良好,便开心地说了一句“过年好”。苏昌和疼得直哼哼,还不忘跟护士说一句“谢谢”,也祝福她新年快乐。 到这个关头了,他还保持着刻在骨子里的礼貌,让人刮目相看。 郝梦媛送来的饺子还没吃完,佟童特意给留了几个。尽管苏昌和吃不下,但佟童还是放在微波炉里热了热。热好了之后,他把饺子端到外公面前,说道:“就吃一口,意思意思,只有吃了饺子,才算过年啊!” 苏昌和不停地呻吟,哪怕用着多重镇痛,他还是痛得受不了。即便如此,他还是让佟童把床摇了起来,费力咬了一小口饺子皮。饺子包得很漂亮,捏的边还是绿色的。苏昌和赞叹道:“这饺子,是在模仿白菜的样子,所以谐音叫做’百财包’。你去哪里买的?” “朋友包的,特意送过来的。” “女朋友?” “……别取笑我了,我现在怎么有精力谈恋爱呢?” 苏昌和笑道:“这饺子包得真漂亮,一看就是心灵手巧的人包的;这么冷的天还给你送来,这说明她很在乎你。如果这样的女孩子成了你的女朋友,那我才高兴呢。” 本来佟童觉得“送饺子”这一举动并没有什么,但是苏昌和站在局外人的角度上说了几句话,佟童突然觉得不太对劲儿。不过,这饺子是三个人包的,送饺子的决定肯定也不是一个人做出来的。这样一想,似乎又没什么了。 苏昌和喝了水,又服用了维生素片,喝了些补充体力和营养的“液体”,精神比刚才好了些。佟童为他打开了电视,让他看会儿春晚。苏昌和昏睡的时间长,看了电视才知道疫情已经很严重了。佟童没有看电视,一直盯着手机看。苏昌和感叹道:“时代变了,春晚的节目吸引不了你们这些年轻人了。” “嗯。”佟童头也不抬地答应了一声:“小时候,’春晚‘才是过年的盼头。现在可以选择的余地太多了,也不怎么看了。” “你在玩游戏?” “我已经戒了好多年了,你什么时候见我玩过游戏?”佟童把手机屏幕送到外公面前,说道:“你看,我在满世界地搜刮口罩。” 听郝梦媛说,李晓买了口罩之后,她本来想再囤一些,但是已经买不到了,在网上下单,订单很快就被取消了。谁也没想到,平时几毛钱一个的口罩居然会成为这么金贵的东西。还好李晓囤得足够多,如果只去超市的话,那些口罩足够支撑他们撑两三个月。 佟童正在跟远在国外的大学同学联系,让他们代 购口罩回来。出国的同学不算多,但是零星地能找到几个,佟童是看到他们发在朋友圈里的代 购广告,才跟他们联系的。那时,从国外买口罩倒不是什么难事,但是让他很不爽的是,那几个同学都有种高高在上的感觉,用怜悯甚至是幸灾乐祸的语气聊着国内的疫情,仿佛佟童他们在水深火热中挣扎,而他们是高高在上的神,以超脱的姿态俯视着正在遭受苦难的人们,然后发一点善心,为这些人做点什么。 佟童闷闷不乐:“我明明是花了大价钱买的,但他们还有种施舍给我的感觉,也不知道他们的优越感从哪里来的。” 苏昌和笑道:“受了这么点委屈,就受不了了?想当年,我受的气比你多多了。” 说了这么几句话,他又喘不过气来了,佟童急忙端了一杯水给他。苏昌和说道:“现在管得严,有口罩用就行了,不用囤那么多。你这脾性,也不是做奸商的料,既然不会高价转卖,你买那么多干嘛?” …… “谢谢你啊,姥爷。我确实当不了奸商,但是我现在手头有了点儿闲钱,拿出一部分来买口罩。我认识的人当中,好多人没有买口罩的门路,我能帮一点是一点。” “原来是想献爱心……那就献吧!你倒是提醒我了,我得让老周过来,让他以昌和的名义购置防疫物资,送到最需要的地方去。” 外公这种级别的“献爱心”,佟童就只能膜拜了。虽说他的最终目的还是想让昌和的形象更加完美,但是那么大手笔的“献爱心”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姥爷,你要是累了,就睡一会儿吧!你要联系谁,告诉我,我让他们明天一早过来。” “睡不着啊。”苏昌和盯着电视屏幕,疲惫不堪地说道:“今天是除夕夜,要一家人聚在一起守岁。现在,我们不就是一家人在等待新年的到来吗?” 说是一家人,其实只有两个人。这句话让佟童格外心酸,到底该怎么开口,告诉外公,妈妈还活着呢? “你姥姥还在的时候,家里过年也是热热闹闹的。那时我赚了一点钱,你妈妈想学钢琴,我就从港城艺校找了最好的老师教她弹。一到过年,我就不怎么忙了,一家人难得有团聚的时间。你妈妈弹钢琴,你舅舅唱歌……但是你妈妈很嫌弃你舅舅,因为他一唱歌,就把她的节奏全给打乱了。你舅舅确实是故意瞎唱的,就是不让你妈妈好好弹……两个人又争吵起来,你姥姥就出来调解,两只手要么油汪汪的,要么都是面……我就坐在沙发上看报纸,我批评他们太吵了,但那时……我还是觉得生活很美好的。” 苏昌和斜靠在床上,一个劲儿地喘气,为了忍痛,他紧紧地咬住了嘴唇。他说得断断续续的,但是佟童依然能想象出那幅美好的画面。谁又能想到呢,那么好的一个家,女主人早早去世了,儿子女儿反目成仇,剩下病恹恹的老主人,还有这个好不容易亲近起来的外孙。 佟童握住他的手,企图分担他的一点痛苦。“我妈妈一般都弹什么曲子?” “她弹的我都听不懂,不过,我让她弹什么,她都会弹。比如《东方红》《南泥湾》之类的,她弹得很好听。自从学钢琴之后,她就经常参加港城的文艺演出,把你舅舅气坏了。你舅舅也喜欢文艺,但是他天分不高。经常质问我,为什么把好基因全都给了他妹妹。唉,你舅舅学艺不精,就会找借口!” “别再说他是我舅舅。”佟童纠正道:“那是你儿子,无论他犯了多少错,他都是你最亲爱的儿子!” 苏昌和又被气着了,佟童不理他,继续买口罩。真是的,明明知道儿子只会给女儿捣乱,也知道儿子嫉妒女儿的才能,他非但没有做什么调解,还笑呵呵地讲出来。在他眼里,儿子可恶的一面也是可爱的?! 还有,在疫情刚刚爆出来的时候,他儿子就脚底抹油溜走了,现在正在国外逍遥呢,肯定也像佟童这些搞代 购的同学一样,用优越感十足的目光,看着清冷的国内。 过了一会儿,还是佟童打破了沉默:“我去叫医生?” “不用。”苏昌和把手机递给他,说道:“帮我回信息。” 佟童接过他的手机,差点儿没晕过去,他以为那99+是包括群聊在内的消息,没想到全都是个人发的,还都是社会各界人士发来给他拜年的。佟童有些眩晕,问道:“你没有秘书?他们不能直接发给秘书?” “有,秘书的恐怕更多。” 苏昌和给所有的好友都备注了姓名,有些离任的,他还细心地在职务前面加一个“前”字。满眼的某某总,某某长,某某主任,佟童看得眼花缭乱,不由得愁眉苦脸:“这些都得回?” “那是。如果我不回,人家会以为我死了。” …… “姥爷,大过年的,别说这么晦气的话。我奶奶在的时候,不允许在过年的时候说死这个字,我要是不小心说了,她就会揍我。” “走到人生边上了,也无所谓了。” 说话间,苏昌和又闭上了眼睛,佟童没办法,只能替他回拜年的短信。苏昌和又把手机要了回去,不一会儿,佟童手机就响了,外公转给他三万块钱。 佟童傻眼了:“不至于吧,帮忙粘贴复制几条信息而已,给我开这么高的工资?” “给你的压岁钱。”苏昌和费力地说道:“你今年二十七岁了,按照每年一千块压岁钱的标准,一次性给你补上。剩下的三千,你把它当利息也好,当成今晚的工钱也好。” 佟童说不出话来。外公这么有人情味,他不知怎么接受,他更愿意跟外公打嘴仗。 因为呼吸不畅,在迷糊状态中,苏昌和自己摸索着戴上了氧气罩,佟童急忙帮他整理好了。他每天都在做着跟外公告别的准备,可是事到如今,他却始终觉得没准备好——他想跟外公再多相处一段时间,他舍不得外公这一点点的人情味。 第四卷 第262章 救命的年货 这一次疫情来势汹汹,也就几天的工夫,整个城市的街道就空荡荡的了。钱茜茜受凉了,发起了低烧,还咳个不停。她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若是放在往常,她早就去医院了。但是现在她不敢去,她怕感染,也怕当成病例被扣下。 尤其是小区出现确诊病例之后,钱茜茜就更恐慌了。她在自我怀疑和自我开解中反复横跳,犹豫着要不要去医院做个核酸检测。她虽然很任性,但一向遵纪守法,小区被封锁了之后,她一直在家隔离,按理说不会被感染。可是病毒的传播性太强了,她就怕“万一”。万一中招了,万一成了重症患者,万一连累了妈妈……还好,吃了退烧药之后,她很快就不发烧了,又能活蹦乱跳地跳减肥操了。 她没有将发烧一事告诉妈妈,因为妈妈忙得不可开交。吴海兰没有意料到即将到来的巨大冲击,几乎在一瞬间,所有的门店都开不了门,仓库里还积压了大量的存货。本来以为春节假期会是一个购物的小高峰,但是所有城市都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安静地待在家里,没有人逛街了。 已经长大的钱茜茜充分意识到了妈妈面临的危机,为了帮妈妈,在所有店铺都关门的那一天,她就在网上做起了直播。时间很仓促,她来不及准备,只穿着妈妈带回来的几件样衣,就卖力地为妈妈宣传。她不愧是个身材颜值都在线的小网红,用吴海兰的话说,在钱茜茜的帮助下,她的库存量减少了十分之一,至于剩下的,大概要加大线上店的打折力度,才能让库存减少一些。 在焦头烂额的时候,吴海兰从来都不抱怨,而是抓紧时间想对策。她没有心思过年,为了解决公司面临的危机,她大年三十傍晚还在跟员工开会。她不想让女儿跟着受苦,让她去姥姥家过春节,钱茜茜却笨手笨脚地做了几个菜,要跟妈妈一起吃年夜饭。 鸡翅全都烤糊了,鱼腥味蔓延到家里的每个角落,芒果千层蛋糕失败得一塌糊涂,就连蒸的那一锅五谷杂粮都没有熟。 厨房一片狼藉,钱茜茜的居家服上面全都是星星点点的油渍。她的脸也花了,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妈,对不起,我的能力仅限于此了。” 吴海兰的眼泪刷地就流下来了。 钱茜茜也鼻子发酸,她抱住了妈妈,说道:“妈,特殊时期就有特殊的过法,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有我陪着你呢,这次难关,咱们一定能抗过去。” 吴海兰泪流成河,将女儿抱得更紧了些。 本来这几年生意做得顺风顺水,吴海兰想在今年来一次品牌升级,因此需要大量的资金。但是突如其来的疫情打乱了她的计划,她不敢再奢望升级了,只要“朝歌”这个品牌能存活下来,那就万幸了。 这些情况钱茜茜都知道,所以她才格外懂事。可惜她做的一桌子年夜饭几乎没有一个能吃的,外卖也送不进来。保姆提前回家了,吴海兰压根就没有注意,冰箱早就空了,只有零星的几样食材。 她们住的高档小区有好多从国外回来的孩子,就在大年三十那天检查出了一个病例,整个小区立刻封锁了起来,外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因此,她们母女俩也没法去超市采购。吴海兰看着狼狈的餐桌,苦笑道:“难不成,除夕夜还要断炊不成?” 钱茜茜拿出手机来,说道:“要不,我给爸爸打个电话?他好歹是个官,应该有办法帮我们吧?” “你爸?呵,得了吧!这种时刻,他肯定铁面无私,把规定看得比谁都重。说不定,他还会骂我一顿——女儿还在家呢,你怎么一点儿年货都不准备?你眼里只有钱!活该没东西吃!” 妈妈模仿得活灵活现,钱茜茜被逗笑了。吴海兰说完,轻声叹气:“再说,你爸是个老党员了,原则性那么强,他现在肯定奋斗在一线。我们还是不要给他添麻烦了。” 钱茜茜只能点头答应。她滑动着手机,寻找着可以求助的人。找爷爷奶奶?要是找了他们,最后来帮忙的还是爸爸,妈妈要挨好几重骂;找姥姥姥爷?他俩年纪大了,只会干着急,只会让舅舅和小姨来帮忙。但他们都是普通人,肯定进不来。钱茜茜感受到了一阵绝望,甚至是恐慌——她和妈妈不会饿死吧? 社区群里正在统计需要采购的物资,钱茜茜第一时间报了上去,别人家里都有充足的年货,恐怕只有她这么积极地买东西。吴海兰很内疚:“对不起,妈妈只顾工作,让你跟着受苦了。” “不会啊。”钱茜茜说道:“这怎么是你的错呢?我都这么大了,本来我也可以准备年货的,但是我天天躺在家里,就耽误了。” “没事,家里还有糖,有饼干,有挂面,还有几条鱼,咱们忍一忍,肯定饿不死。” 母女二人互相打着气,忍不住笑了。钱茜茜想起阳台上好像还放着几箱水果,好几天没管了,把冻坏的挑出去,应该还有几个能吃的。钱大小姐从来都没有这么艰苦过,她下定决心,以后要好好珍惜吃的,再也不浪费了。 但是刚到阳台,她就看到了一个快递箱子。 “妈,表哥寄来的年货,你没有拆?” “没有啊!我忙死了,阿姨取回来之后,我就让她先放在阳台上了。” 母女二人把箱子抬了进来,将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地拿了出来——两包紫菜,一大包琵琶虾,好几条冻带鱼、冻鲅鱼,黄桃罐头、樱桃罐头各一个,还有几包外国进口的方便面。但是最显眼的,还是一大包口罩。 母女二人面面相觑,钱茜茜激动地喊了起来:“咱不用凑合着吃啦!” 吴海兰摩挲着那些东西,动情地说道:“你这个表哥……真是心细如发。” “我们家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口罩。”钱茜茜开心地说道:“我还想给佟童哥寄口罩过去呢。” 就在年前,吴海兰经不住父亲的软磨硬缠,出了二十万,买了弟妹厂里的两台机器,跟熟悉的工厂主说好了,把机器放在了工厂里,说好盈利后利润一人一半。本来工厂主没抱多大希望,毕竟口罩的利润很低,但是没想到遇到这个关头,嗅觉灵敏的人会立刻闻到发财的气息。 吴海兰起起落落经历得太多了,尽管她知道口罩的重要性,但是她没有欣喜若狂。她跟工厂主商量,生产出来的口罩要捐一部分,口罩的价格不能定得高于市场价,她希望生产的口罩能帮助更多没有能力买口罩的弱势群体。 她打电话的时候,钱茜茜就在旁边听着,她蹙起眉头,说道:“人家都利用这个机会发财,你可倒好,赚的钱还不够你做慈善的。” “不是慈善,是企业家的社会责任。”吴海兰平静地说道:“一个店生意的红火,往往需要整个商圈的烘托;一个企业要生存发展,就需要社会环境的扶持。只有疫情快点过去,我们才能快点过上正常的生活。” “原来是这样。老妈,你真厉害,格局超级大!” 得到女儿的夸奖,吴海兰开心地笑了。 钱茜茜又问道:“那人家厂长怎么说?” “你猜?” 钱茜茜摇摇头:“应该很难接受吧!毕竟……这是个发财的大好机会。” “人家很爽快,只回了我一句——我怎么可能发国难财?我也是个有良心的人。” 听到这话,钱茜茜瞬间泪目。人以群分,妈妈的好朋友果然也是有胸怀有格局的人,哪怕他们都是普通人。 收到了佟童寄来的年货,可以再做几个菜,凑一顿还能过得去的年夜饭了。吴海兰开心地忙碌着,做好饭之后,给佟童打了视频电话。那时已经将近午夜十二点了,佟童依然很快把电话接了起来。 钱茜茜俏丽的脸庞先出现在了画面中,不得不说,小姑娘又漂亮了几分。佟童说道:“人家都是越宅越肥,你怎么越宅越漂亮了呢?” “因为本姑娘要保持好形象,给我妈打广告!”钱茜茜开心地说道:“哥!谢谢你寄来的年货,你怎么知道我家快断粮了呢?” “断粮?这么严重吗?要不要我再寄一些回去?” “不用不用,别听你妹妹瞎说。”吴海兰抢过了电话,冲着佟童挥手:“不过我确实没想到,你想得这么周到,大大小小各个方面你都想到了。” “也没有吧……”佟童被夸得不好意思:“上次去你家,是第一次走亲戚,也不知道需要带什么东西。过年了,总要给你送一点年货,我问了姥爷家里的阿姨,她帮我列的清单,我就给亲戚朋友都送了一些。今年情况特殊,什么年货都比不上口罩好,所以我又塞了一包口罩。” “唉,口罩难求,你在医院待着,更离不开口罩了。我这里还有好多,等小区解封了,我给你寄一些过去。” 佟童没有客气,爽朗地说道:“好啊,不知道疫情会持续到什么时候,口罩不嫌多。早知道你那里有,我就不从国外找代 购了。” 十二点的钟声敲响了,佟童先给吴海兰拜了年。吴海兰感慨道:“你是不是又是一个人跨年?你养父和姥爷早就睡了吧?” “嗯,他俩身体都很虚弱,早就躺下了。”佟童清清嗓子,说道:“但是,我并不孤单。姨,你猜猜,我刚才跟谁视频了?” 第四卷 第263章 新衣服 很多人误以为老于的妻子是聋哑人,其实她根本就不是。她开不开口,完全取决于她的心情。在“儿子”找上门来之后,她几天之内说的话比一年都多。不管是在做饭,还是做衣裳,她经常发呆,歪着脑袋喃喃自语:“桐桐?” “你的儿子叫舒雨桐,小名叫桐桐!” “我儿子?”她很困惑:“他叫什么桐?” …… 如果将某个场景对号入座,那应该就是“马什么梅?什么冬梅?马什么梅?” 老于也不给她洗脑了,她能不能想起来就随缘吧。反正,暂时想不起来,对他没什么坏处,她能安心地待在自己身边。 想不起儿子来无所谓,但是她得知道自己的名字。老于很认真地写了她的名字,逐字教给她念:“苏-子-珊!” 苏子珊奇怪地看着他,那眼神仿佛在说——你以为我不识字?你在教我认字? 老于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妻子不是不识字,而是想不起来。她还没有把“舒雨桐”给记下来,这又来了一个“苏子珊”。这对她来说太难了,她的眼神始终充满了茫然,以至于经常发呆。 以往老于过年的新衣服都是苏子珊做的,但是今年情况特殊,佟童闯进了他们的世界,完全打乱了他们的节奏。到年关了,苏子珊只给他做好了一件衬衣,对他有很多歉意,但是老于并不介意,只要是妻子亲手做的,他都喜欢。 村子被封锁得很突然,因为解家村查出了两例病例,整个村子都陷入了恐慌中。村干部成天在大喇叭上狂喊,让村民待在家里不要出来,不能走街串巷,更不能串门打麻将,就连拜年都省了。 这个规定正合老于的心意,因为他没有亲近的亲人,拜年纯属浪费时间,他也不愿意打牌打麻将,就喜欢在家里看圣经,抄五线谱。这个春节假期,整个村子都安静下来了,这对他来说是个好消息。 老于跟妻子学了很多年的钢琴,虽然他资质一般,但是一般流行歌他都能弹。有一次去镇上当小工,在休息时间,他一时技痒,去学校里弹了一首《明天会更好》,还被老师拍了下来,发到了网上,火了一阵子。网友都说,这个大叔是个隐藏在民工里的扫地僧,虽然演奏时还有很多瑕疵,但是举手投足都很专业,一看就有高人指点,是正儿八经地学过的。 老于不怎么上网,也不知道自己火了,直到同村的邻居在网上见到了他,酸溜溜地说“于家泉要当大明星了”,他才知道网上炸开了锅。但是互联网的记忆很短暂,各种网红层出不穷,老于很快又被遗忘了,网上的红火没有为他带来任何经济上的收益,他的生活也没有任何变化。 既然弹钢琴已经不是秘密了,老于也就不想隐瞒了。就在封村的前一天,他给妻子买的新年礼物到了。那是教会淘汰的电钢琴,他以极低的价格买了下来。在妻子看到电钢琴的那一刻,她的眼睛就像是穿透乌云的阳光,整个世界都亮了。 封村的通知下达之后,老于更庆幸了——买这个钢琴真是买对了,要不怎么面对这漫长的居家生活?钢琴的琴键和踏板都松了,走音走得厉害。不过苏子珊的音感很厉害,不用请专门的调音师,她自己就可以搞定。 老于只能听一些通俗歌曲,但妻子弹的都是他听不懂的古典音乐,而且她不用谱子,那些旋律仿佛是刻在她脑子里的。老于偶尔带她去教会,只要看到钢琴,妻子肯定是要过去摸一把的。那些赞美诗,只要她看一眼谱子,她就能很流畅地弹奏出来。每当别人用充满崇拜的目光看着她时,老于别提有多自豪了。 听妻子弹钢琴绝对是一种享受,老于见识并不多,不知道妻子的水平究竟如何,但他就是爱听。哪怕做一辈子名义上的夫妻,他也愿意。除了教他弹钢琴,妻子几乎没有弹过通俗的曲子,但是她经常无意识地弹奏那首《酒干倘卖无》,弹得很动情。老于心想,那首曲子一定对她有非凡的意义。 除夕夜,他们俩吃完年夜饭,便看起了春晚。听说现在的年轻人都不看了,但是他俩没有亲戚朋友,也没有要回复的拜年短信,只能无聊地看电视了。老于看不进去,但是妻子看得很入神。她修长的手指剥着花生瓜子,脸上带着盈盈笑意,虽然不施粉黛,衣着又朴素,但是在老于看来,妻子还是跟天仙一样好看。 她这么好看,所以老于心甘情愿地为她做任何事情。她最落魄的时候,也不肯上家里的旱厕,老于就专门花大钱修了马桶,那是小渔村史无前例的大事;冬天家里太冷,妻子冻感冒了,她并没有提什么要求,老于又请人装上了暖气片,自己在家里烧;妻子不喜欢见生人,他就不邀请别人来家里做客。他对妻子的宠爱出了名,村里男人都笑话他,说他把女人都给宠坏了。 但是老于不在意。妻子是天仙,他心甘情愿地宠着。 往年过春节,他都会带着妻子去县城或者港城买一身过年的新衣裳,今年发生了很多事,就给耽搁了。但是佟童好像预料到了一样,在送来的年货中,居然还有一套新衣服。老于这辈子都没穿过名牌服装,但是他用手一模,便充分体会到了面料的高级感。 妻子还在看着电视,老于将新衣服拿了出来,说道:“佟童带来的新衣服,你明天早上穿上吧!” 没有女人能拒绝新衣服,活在自己精神世界中的苏子珊也不例外。她拿起了新衣服,径直去了自己的房间换好了。纯白的羊毛衫搭配毛呢格子裙,换上新衣服的苏子珊,像极了一位优雅娴静的钢琴老师。 老于一下子看呆了。 佟童打来视频电话,问他俩在干什么,村里有没有病例,等等。老于心不在焉地回答着,目光始终落在妻子身上。佟童很紧张,问道:“叔,是不是我妈又有什么新情况?” “唔……不是。”老于切换了摄像头,让佟童可以直接看到妈妈:“你看,你妈妈换上新衣服了。” 隔着一层屏幕,佟童并没有感受到多么震撼。况且,他一直觉得妈妈很漂亮,这样一身新衣裳,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 他冲着妈妈挥手,开心地说道:“妈,过年好!” 苏子珊温柔地点点头,眼睛弯得像月亮,老于负责解说:“她冲你笑呢,这就说明她心情非常好。” “嗯~衣服是兰姨买的,吴海兰,你还记得吗?她说,等我找到你之后,让你穿上这身衣服。她还说,你最喜欢格子裙,你穿格子裙很漂亮。你喜欢吗?” 听到“吴海兰”这个名字,苏子珊也毫无波澜。她轻轻转了一个圈,跟佟童说道:“谢谢。” 就这两个字,足够让佟童过一个幸福的春节了。 “妈,听说你们买了一架钢琴,你能弹给我听听吗?” 老于一把夺过手机,紧张地说道:“以前她在教会里弹钢琴,别人说她弹得好,让她再弹几首,她就生气了,感觉受到了侮辱。你别这样要求她,大过年的,别再让她生气了。” 佟童吐了吐舌头,他没想到妈妈会如此傲娇,他一句话都不敢说了。但是出乎意料的是,苏子珊并没有生气,而是很爽快地坐在了钢琴前面,熟练地弹起了莫扎特的K265,其中的一段,佟童很熟悉,那就是广为人知的《小星星》。 在这个喜庆的夜晚,他并不想流眼泪,但是时隔这么多年,他再次听到妈妈弹奏的《小星星》,还是忍不住泪流满面。 他跟老于商量,能不能拍一段视频,让他能时时看到妈妈弹钢琴?挂了电话之后,老于就发来两个视频,一个是《小星星》,另一个是《酒干倘卖无》。 “佟童,先给你看这两个。你妈妈累了,这么多年了,她都是十点之前睡觉。等明天再给你录别的。” “好的,谢谢于叔,这两段也足够了,你们早点休息吧!明天一早我再给你们拜年。” 为了看妈妈弹钢琴的视频,佟童一直把手机看到没电了。快到午夜十二点了,吴海兰给他打来视频电话,他还在眼泪汪汪地看着。在挂了视频之后,他才将那两个视频发给了吴海兰。他不敢想象,吴海兰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挂电话连一分钟都不到,吴海兰的电话又打过来了,佟童预想到她会语无伦次,但是没想到她会嚎啕大哭。一个叱咤风云的女强人像个孩子一样哭泣,这让佟童措手不及。 “姨,你冷静冷静,我给你打电话,不是为了让你哭的……” “你妈妈在哪儿?跟你在一起吗?她现在怎么样?还记得我吗?她过得好不好啊……” 吴海兰连珠炮似地发问,但是她可能连自己问了什么都不知道。待她哭声稍缓,佟童才将妈妈的情况告诉了她。他说得格外沉着,吴海兰的心情也平静了下来。说完之后,佟童问道:“兰姨,我没有把我妈带回来,你是不是特别失望?如果带回来的话,她就要跟我隔离在一起,那样我们能相处很长时间,说不定她就走出自己的世界,能想起从前的事了。” “没有,你的做法是对的,也只有亲儿子,才能这样为她着想,让她留在她最安心的地方。”吴海兰擦干眼泪,说道:“我就是恨这个该死的疫情!要不然,我今晚就能飞到你妈妈身边,陪你们娘俩过春节!” 第四卷 第264章 “好公民” 吴海兰遵纪守法那么多年,唯一一次违反防疫规定,就是企图去港城探望好姐妹。 大年初一,她先给家中长辈拜了年,苏昌和躺在病床上吸着氧气,冲着她摆了摆手,一句话都没说出来,只是点了点头。佟童替他说道:“姨,我姥爷刚才还夸你有情有义,他生病的这些日子,你问候他最多。他刚刚打了两个电话,有点儿累了,等下次再视频吧!” 吴海兰充分理解,并祝他早日康复,但是她内心却在想着,他熬过了春节,已经很不容易了。 拜完年之后,她又记挂着苏子珊,正好她家有一个采购的名额,她可以借机出门。那时,一般人连超市都不敢去,但是吴海兰不害怕。她想驱车前往解家村,但是她连高速都没上去,就被劝回来了。 她企图用钱摆平,但是工作人员说道:“如果你这样,就别怪我们曝光了。” 吴海兰只能陪着笑,不停地道歉。 除了自家小区,她哪里都进不去。吴海兰很懊恼,罕见地发了脾气——虽然只是在车里大喊大叫了几声,对她来说,这些行为足够失态了。她趴在方向盘上,绝望地想,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失散多年的好姐妹? 回到家后,钱茜茜警惕地问她去了哪里,吴海兰没理会她。钱茜茜拿着手机,说道:“我刚才刷微博,‘林市发布’通告了好几个违反防疫规定的人,其中有个吴某某,不会是你吧?” 吴海兰心中一惊,拿过手机来一看,那个吴某某是因为硬闯小区、辱骂工作人员而被通报批评的,她这才松了一口气:“你老妈还没无理取闹到那份上。” “嗯?那你紧张什么?你是不是想背着我干别的事?你是不是想偷偷去工厂?老妈,我警告你哦,千万别冒这个险!” “你把你老妈当成什么人了?我是喜欢赚钱,但是我从来都没有违反规定!刚才就是有点闷,开着车在街上转了两圈。” “那就好。”钱茜茜捂着胸口,长出了一口气:“如果那个吴某某真是你,那我就无地自容了。” 虽然没有被通报批评,但是吴海兰也违反规定了,还是有点心虚的。她很少在家里待这么长时间,不爱看电视,不玩电脑,除了练瑜伽,没有别的兴趣爱好。她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百般聊赖,又打开手机,自言自语:“还是召集大家开个工作会议好了。” “老妈!”正在剪视频的钱茜茜大喊一声,苦着脸说道:“你做个人吧!” “你这话什么意思?” “现在是大年初一下午三点,你的员工正在享受难得的假期,可能正在家里睡觉,你就放过人家,不要这样剥削人家的休息时间,行不行?” 吴海兰瞪着女儿,心里压了很多不服气,但是她什么都没说,而是把手机扔在一边,躺在了沙发上。往后还有大把的空闲时间,这要怎么打发? 钱茜茜不爱学习,但是在家憋了两天,她已经受不了了,居然主动看起了书。女儿读外语的声音传了过来,吴海兰问道:“你还想留学?” “当然了。” “大学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学呢,不知道你毕业会不会延期?” “那也不影响我留学啊!”钱茜茜乐观地说道:“等我真正要留学的时候,疫情就过去了。” “会吗?”吴海兰有点迷茫:“但愿早点儿过去,这样闲着真不是个事。这场疫情过去,不知道有多少家门店要关门?” 妈妈的损失已经足够大了,可她还在考虑代理商的生存。她开会的时候,钱茜茜听到一些,妈妈的意思是,等第一季度过完,是否要回收一部分挤压的库存,减轻门店的压力?其他人都表示了反对,因为公司能不能买过这个坎还不一定,他们不能冒这个险。开完会之后,吴海兰长吁短叹了半天,虽然别人都反对,但最终拍板的人还是她。她说出口的建议,基本上就相当于做了百分之八十的决定。否则,她是不会轻易开这个口的。 这场灾难让很多人的生活都陷入了困境,吴海兰会损失一部分收入,但是不至于降低生活水平。毕竟,她早年置下了很多房产,在林市、港城还有多个店铺,手里还握着多个理财产品。她有一颗悲悯之心,她知道所有人的日子都不好过,目前她能做的只能减免一部分房租,让租户的日子不那么难过。 钱茜茜说道:“都说无奸不商,真不知道,你这样的菩萨心肠是怎么发财的。” “正因为我是菩萨心肠,所以我才发了财。” 吴海兰的老公是大年初一傍晚来的,他在林市有一定的话语权,但是他同样遵守着防疫规定,没有进小区,把东西放在小区外面就走了。这次钱茜茜自告奋勇地出去拿,她不仅戴上了口罩,还戴上了电动车的头盔,套上了一副一次性手套。吴海兰调侃道:“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去切尔诺贝利探险呢。” “也差不多啊!”钱茜茜说道:“病毒的传染性那么强,我不能让自己冒险。” 女儿的防范意识很强,这让吴海兰很欣慰。如果以后真去了国外,她大概也能照顾好自己吧! 老钱同志也预料到了前妻面临的困境,知道她没有心思照顾家庭,所以送来很多吃的,大多都是家中老人炸的各种丸子、包的饺子,还有一大包包子馒头。给前妻家里送吃的,他很不好意思,他发了一段语音,说道:“这是给茜茜的,别饿着我闺女。你要是想吃,你就一起吃。” 话说得不甚好听,但吴海兰能充分体会他的关心,他就是嘴硬而已。除了这些吃的,老钱还送来十个一次性口罩——从当时的情形来看,这些口罩不算少了。形势这么紧张,哪怕他冲在第一线,口罩也是很短缺的。他给吴海兰发了一段语音,说是上头发给他的,而他舍不得用,一个口罩重复使用,节省下来的送给妻女。 吴海兰挺感动的,丈夫虽然木讷又死板,但关键时刻还是很可靠的。 钱茜茜凑过来问道:“老妈,你在担心我爸?” “他身强力壮,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话虽如此,吴海兰还是给丈夫发了一条信息“多保重”。 原本以为这事就过去了,谁知道老钱又发来一条语音:“你事业心重,但是现在要缓一缓,不要偷偷摸摸地开工。也不要偷偷溜去外地兜风,就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就算你有什么损失,我还有不少积蓄,足以养活你们母女俩。” 这番话把吴海兰给气炸了,她冲着手机就一顿狂吼:“你算老几,你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我是工作狂,我也爱赚钱,但我比你规矩多了!我从来都没有做过什么违法乱纪的事!你少来教训我!” 吼完之后,她又有点心虚——她今天试图“乱纪”来着,但是没能成功,被灰溜溜地挡回来了。 因为老钱同志死板、情商低,吴海兰经常被气得半死。所以,哪怕前夫还在挂念她,她也没有复婚的念头了。她还在生闷气,老钱又发来一条语音:“那你今天开车去外面溜达什么呢?我都看到了。” 啊……从得意洋洋到抬不起头来,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吴海兰咬着指甲盖,决定实话实说:“因为我知道苏子珊的下落了,我想找她。” 老钱知道苏子珊,对她坎坷的命运也有一定的了解。吴海兰发完之后,并不指望前夫会做出什么回应,更不指望他施以援手。没想到,老钱说道:“这么多年了,你还真打听到她的消息了?她到底是不是自杀?她当年失踪有什么隐情?现在又居住在什么地方?她有没有报过案?现在户口上的名字还是苏子珊?” 不愧是搞政法工作的,关注的点还真是不一样。 吴海兰说道:“她的症状像是失忆,但我没见到她,也不知道具体的情况。我跟你说过,她根本不是跳海自杀,当年想杀他的凶手现在还在国外逍遥。” 老钱很忙,并不能及时回复她的消息。过了很长时间,他才回复道:“初七之后,我同事要去港城一趟,我允许你跟着一起去。但如果你行动不听指挥,对防疫工作造成困扰,可别怪我铁面无私。” 吴海兰又气歪了嘴——允许?这家伙还真把自己当大领导了?不过,能满足前妻这样一个心愿,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最大限度的浪漫了。吴海兰忍了又忍,心平气和地说道:“那就谢谢你了。” “我会尽最大能力协调,但如果人家社区不肯通融,那我也没办法。特殊时期,必须以大局为重,明白了吗?” 跟他认识几十年了,他说起话来还是这样硬邦邦的语气。吴海兰把牙齿咬得咯咯响,但为了见好姐妹一面,她不得不忍气吞声:“知道了。” 难得彪悍的前妻如此温顺,估计老钱都要得意死了。过了几个小时,他又打过电话来,说道:“我让港城的同事调查了,绕了好几个弯,刚才得到的消息,苏子珊在解家村还是个黑户?” “哦……那肯定是没有办法的事。” 老钱却非常不满:“只要是遵纪守法的村民,怎么可能没有户口?一个黑户会给国家的法治工作带来多大的困扰?也不知道那些村干部是怎么想的,他们的原则性太差了。” 吴海兰默不作声,把电话拿得远了一点,不想再听老公唠叨。等老钱发泄完,她才说道:“我刚才看了聊天记录,佟童跟我说,她的老公叫于家泉,到解家村找他就行,他可是遵纪守法又有户口的好公民。” “于家泉?” “怎么了?你认识他?” 老钱说道:“在很多年前,我还在法院当书记官的时候,办过一个案子,当事人就叫于家泉。不过,中国这么大,不排除重名的情况。” 吴海兰却很警惕,追问道:“那个于家泉是原告还是被告?犯的是什么罪啊?” “当然是被告,罪名是偷窃。但是他的案件比较复杂,所以我记得很清楚。如果真是他,他可不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啊!” 第四卷 第265章 入籍 苏昌和一觉睡了二十四个小时,一觉醒来,已经是大年初二中午了。佟童以为他醒不过来了,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他的秘书,该成立治丧委员会了。但是,苏昌和不光醒过来了,他还说,在梦里见到了女儿,女儿不让他走,让他留下来,再多做一些事。 苏昌和望着天花板,费力地说道:“这是………你妈妈在天有灵……把我从天上赶回来了……” 佟童没有纠正他的胡言乱语,简单说道:“是听了我妈经常给你弹的曲子吧?” 苏昌和眼神涣散:“真的?什么时候弹的?” “我在网上找的。”佟童草草撒了一个小谎,其实他一直在给外公播放妈妈弹的那首《酒干倘卖无》。钢琴音质不好,老于录的一塌糊涂,但苏子珊依然弹得很动听。那首歌太老了,佟童只在小时候听过,并不明白那首歌唱的是什么。因为妈妈弹了这首曲子,他特意到网上查了查,原来这首歌是跟父爱有关的。妈妈最常弹的曲子,一首是《小星星》,另一首是《酒干倘卖无》,虽然她活在自己的精神世界中,但她无意识地弹奏着家人最爱的曲子。 外公昏睡不醒,佟童就用软件将妈妈弹钢琴的视频转换成了音频,放在外公枕边,循环播放。苏昌和能醒过来,这段钢琴曲帮了大忙。他说道:“我刚才做梦,梦到你妈妈弹钢琴了,她在弹你姥姥最喜欢的那首《酒干倘卖无》……看来,我的确活不久了,经常梦到你妈妈和你姥姥。” 原来《酒干倘卖无》是姥姥喜欢的曲子,苏昌和又说道:“你姥姥在家养病,你妈妈就弹这首歌。时间久了,我都学会了,我也很喜欢。” “原来是这样,可能在冥冥之中,我妈还在你身边弹这首歌吧!” 听医生说,他们跟香港那边的医生取得联系,一种新的基因疗法或许可以在苏昌和身上试试。但现在特殊时期,绝大多数航班都停了,香港那边的医生根本过不来。就算过来了,还要隔离很长一段时间,不知道苏昌和能不能坚持到那个时候。 这些大事都由佟童做决定,他知道继续治疗下去肯定会很痛苦,但只要能延长几个月的寿命,那苏昌和一点都不在乎。在大年初一那天早晨,他跟佟童说,他希望春暖花开的时候,可以去海边看看。 在生存与死亡这些大事上,苏昌和并不像吴海兰那样遵纪守法,在有限的清醒时间,他给秘书打电话,让他联系那些“说的上话的人”,他要尽快让香港的医疗团队过来。他信任的人办事能力肯定很强,但是得到的答案却让苏昌和大失所望——现在各地管控都非常严格,如果谁捅了篓子,不仅要承担相应的责任,还要被民众唾骂。作为港城企业领头人,苏昌和更不应该冒这个险。 听完这些,苏昌和却淡定地说道:“不要紧,你说的那些理由,都不能耽误我的命。被骂有什么关系,我只希望我能尽快接受治疗。” 秘书没办法,只能说再找人。佟童不置可否,一直没有说话。苏昌和的目光冷不丁地扫射过来,带着一股寒气,径直问道:“你也想骂我?” “人都有自私的一面,这个我可以理解。”佟童说道:“但是你这么做,会给别人的生命带来危险。谁知道境外有没有病毒?” 苏昌和大笑两声,但是他浑身都疼,很快便皱起眉头。他说道:“这只是一个概率问题,而且概率极低。跟别人相比,我的命确实更重要,我活着,能创造更多的社会财富,为更多人的人生创造价值。” “生命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对每个人来说,命只有一次。” 苏昌和摇了摇头,似乎对佟童很失望:“跟你这样的人交流太费劲。” “有什么费劲的?你是‘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这没什么难理解的,只是我不认同你的价值观罢了。你也说服不了我。” 说完这些,佟童就离开了病房。他在思索着,如果外公真的通过某种途径让香港的医生来治病,那他会不会告发?他迅速摇了摇头,他还没有大义灭亲到那种地步。而且苏昌和是只老狐狸,他肯定会安排得非常妥当,让外人看不出任何破绽来。 大年初一早上,佟童给白教授拜了年。白教授踟蹰半天,好不容易开口向他求助:“佟童,你送来的口罩,解了我们家的燃眉之急,不然我们出门都很困难。但是,我现在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白教授,您尽管说,只要我能帮上忙,我一定帮。” “那个……我女婿肾上长了一个瘤子,年前已经切除了,是良性的,不凶险,但是还得去医院做放疗……今天打电话,我们这边的医院设成了专门的隔离医院,不接受病人了。我想让他去别的医院,但是打了一圈电话,都说没有床位了……一家人急得团团转……” 原来疫情已经危重到了这个地步,幸而有苏昌和的庇护,老佟才得以安稳地住在医院里。佟童没有回答,白教授又说道:“我这一辈子都不怎么求人,如果是我自己生病了,我是有骨气在家里挺着的,但是我女婿太年轻了,还不到五十岁,不知道耽搁下去会不会复发……” “白教授,您不用再说了,也不用担心,我想办法。有了消息,我会第一时间告诉您。” 这个世界的差距还是很大的,苏昌和为了延长几天寿命,想办法让香港的医疗团队过来;而白教授这样的老百姓为了一张床位,艰难开口跟一个年轻人求助。佟童刚才还跟外公闹矛盾,不得已,又得厚着脸皮求他。苏昌和累了,眼皮子不停地打架,但是嘴角还带着一抹得意的微笑:“现在不骂我自私了?” “那是两回事。刚才你说的,你活着有更大的价值,能创造更多的社会财富。现在,证明你实力的机会来了,如果挽救一个青壮年劳动力,让他得以继续在工作岗位上发光发热,那我就相信你说的。” 苏昌和双眼微闭,摇晃着手指头,“呵呵”笑了两声,没有回答。但是佟童已经对他的小动作了如指掌,姥爷这就算同意了。但是具体怎么安排,得等他下次醒来再说了。 果不其然,再次清醒的时候,苏昌和同意了他的请求,但是他又说道:“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你也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说来听听。” “你能不能把名字改回来?把户口跟我迁到一起?” 这个要求倒是挺让人意外的。 而且,在佟童看来,这不是要求,而是邀请。这充分说明,苏昌和已经彻底把他当成了家人,不仅是名义上的一家人,更是法律上的一家人。 苏昌和要做出这个决定并不容易,如果他是一个普通的老头,那倒没什么。但是他腰缠万贯,有着九位数的资产,如果佟童不入籍,那庞大的家产跟他没有任何关系,除非苏昌和立遗嘱。但即便立遗嘱,他法律上的家人也未必会承认,说不定会打官司,闹个天翻地覆;但如果佟童入了籍,那他就极有可能继承苏先生的遗产,而且是一笔不菲的遗产,甚至是公司的股份。 虽然佟童不图他这些,但“财产”是入籍不得不考虑的一个因素。老爷子真这么大方?要给他留遗产了? 也有可能是佟童在自作多情,毕竟苏子龙才是老爷子最亲近的儿子。佟童踟蹰着,说道:“那个……改名字太麻烦了,身份证,驾照,护照,银行卡,房产证……全都得改,还不一定能改成功。” “我支持你改,怎么会不成功?” 佟童哑口无言。 “还有,我让你改的,会有什么麻烦?” 佟童再度哑口无言。 “等过几天,春节假期结束了,你就申请把名字改了,把户口迁到我的户口本上。” 事已至此,佟童已经没有任何反驳的余地了。苏昌和不满地说道:“你难道不应该欢呼雀跃?” “我的这个名字跟了我快三十年了,还是我奶奶给我取的,要跟它告别,我还是很舍不得的。要是我欢呼雀跃,不会显得我太无情了么?” 苏昌和默认了他的说法,他吐了一口气,悠悠说道:“你原来的名字还是你爸给你取的,取自一首古诗,你跟你表姐的名字分别用了那首诗的上下联。” “咦,这你都知道?” “你以为我真的对你毫不关心,不闻不问?”苏昌和冷哼了一声:“尽管我不知道是哪首诗,但是‘舒雨桐’这个名字朗朗上口,我还是挺喜欢的。” 说完这些,苏昌和又要通过睡眠来充电了。佟童很矛盾,到底要怎样跟他说,妈妈还活着?能不能让妈妈也回到户籍上?她到现在还是个黑户,还在那个萧条的小渔村里过着艰苦的生活。 在大年初三那天,佟童又为妈妈送了一些食物和衣服。因为解家村是在港城郊区,所以不用上高速公路,道路上没有关卡,但是村里的路都封上了,每个进村的路口都有村干部把守。佟童像个成熟的社会人一样,熟练地递上两包烟,并且很敞亮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我不进去,就把东西放在这里,看着于家泉把东西拿走,我马上就走,不给你们工作添麻烦,行不行?”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没有什么不行的。村干部笑道:“于家泉过得逍遥自在哩!天天跟他老婆在家弹钢琴。” 妈妈过得很好,佟童也很开心。村干部又打量了佟童一眼,问道:“不过,你怎么跟于家泉认识的?还给他送这么多东西?” “唔……他不是跟郝叔叔的关系很好么?我见了他几次,挺投缘的,就亲近了起来。他过得不富裕,我就想给他送点东西。” “亲近?”村干部的笑容变得耐人寻味起来:“我看你一表人才,怎么跟一个小偷亲近?” 佟童一下子愣住了。“小偷?他不是信耶稣么?这样的人怎么会是小偷?” “那都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他在外地打工,跟几个人偷了老板的钢筋,结果被发现了,判了得有三五年,放出来之后,在外面流落了一段时间,他就回来了。”村干部吐着烟圈,笑道:“他以为别人都不知道,但这个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啊!” 第四卷 第266章 离开解家村 在三十几年前,老于还是小于的时候,离开家乡到大城市闯荡。他没有什么特长,只能跟着老乡在工地上打零工。那次大概两个月没有发工资了,工友们说老板卷着钱跑了。老乡们愤愤不平,偷偷商量着要把工地上的钢筋给卖了,虽然钱不多,但至少能赚一笔。 老于没有钱,但是他不想当小偷。既然要不到钱,那就到别的地方打工好了。他不想知道老乡们的计划,他也不会参与其中。那时的他只是一个很普通的人——也可以说,是一个特殊的普通人。 比如,到了大城市之后,他第一次听到教堂的钟声,立刻就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震撼,那股震撼直通他的心底,他想去那个神圣的地方,他愿意诚心诚意地跟随神的旨意;他对钢琴十分痴迷,在别人打牌打麻将的时候,他拿着脏兮兮的本子,认真地瞄着五线谱。其实他一个音符也不认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弹一次钢琴,但是他依然描着,在别人的不解和嘲讽中坚持着。 偷钢筋的计划,老于压根就不想参加,但是迫于同乡们的压力,他还是答应给他们“帮忙”,没想到,这一帮,就成了帮凶。 老于是在望风的时候被抓的,其他人早就跑了,就剩下他在原地等着。之前工地的钢筋就经常被偷,这下总算找到贼了。老于稀里糊涂的,就这样成了替死鬼。 “于家泉很木讷,他不承认那是他干的,但是所有人都说那是他干的,就连跟他关系好的同乡也把罪名加在他头上。他百口莫辩,而且,在被抓的时候,他还特别诚实地说,是老乡想偷钢筋,他只是来帮忙的。那时他才刚成年,没见过什么世面,也没有足够的心眼,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被骗了。其实在量刑的时候,我们也犹豫过,这个年轻人跟别人格格不入,很明显是被针对了。我们很同情他,‘人善被人欺’,这话用在他身上再合适不过了。不过,法律又不讲情面,最后还是判了一年。我的直觉告诉我,他确实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犯罪的,而且是被其他人给冤枉了,但是这一行干久了,再狡诈的人我们也见识过,还是那句话,在事实证据面前,直觉和感情都是不管用的。判完之后,我们都挺难受的。从我私人角度出发,我不能接受这个结果。” 老钱是个很理性——甚至理性到有些死板的人,他能这样说,那就说明他的确心怀愧疚,而且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记得这桩小案子,记得那个或许被冤枉的“年轻人”,他还是心存善念的。 吴海兰听完这段往事,气得直跺脚:“他那些同乡也太气人了,就因为他跟别人格格不入,就这么欺负他?年纪轻轻的有了前科,这一辈子不都就毁了么?那些同乡让人生气,他更让人生气!怎么就这么懦弱?把所有的罪都给承认了?!” “你啊,还是这么个火爆脾气!他虽然可怜,但他的确参与了盗窃,他有犯罪事实,而且偷盗的金额还不少,这些他无论怎么辩解都没有用。像境外那些走私的贩子,在机场或者码头,专门盯着年轻的留学生。看到面善的学生,他们谎称行李太多,已经超重了,就拜托那些学生,能不能用他们的机票或者船票分担一部分行李?学生大多都是很年轻的孩子,社会经验不足,又喜欢助人为乐,很容易就答应了他们的请求。如果那些货物没问题还好,万一里面有违禁物品,或者超出了海关允许的金额,那也是要承担法律责任的。学生确实是在无知的情况下帮的忙,但这个帮忙成了帮凶,这个罪名是无法摆脱的,他们很难证明自己无罪。说到底,还是不应该心软,要有明确的是非观念,不能盲目地相信别人。” 老钱接触过太多案例了,一说起来就滔滔不绝,吴海兰听得头皮发麻,心里想的却是别的事——还是别让闺女留学了,这么多风险,她根本就防不过来啊! 至于于家泉之后的去向,老钱就不太清楚了,他好像因为在狱中斗殴延长了一次刑期,出狱之后流落到了哪里,他也没有再追踪过。如果于家泉能过得好一些,那老钱也会感到一丝安慰。 等老于的时候,吴海兰已经把这些信息全都告诉佟童了。她说道:“我犹豫过要不要告诉你,但是,我觉得你应该知道。那个于家泉,倒不见得是个坏人,但脑子不太好使,性格又软,我怕村里的人欺负他们。再说,于家泉遭遇了那么多不幸,我担心他性格出问题。我越想越不安,老是琢磨着,该怎样才能把你妈妈接出去?我眼下被困在了林市出不去,只能跟你商量了。” 听了于家泉的过往,过往的很多谜团都解开了。比如,在捡到苏子珊之后,老于为什么不敢报警?因为他坐过牢,他说过真话,但是没有人信他。如果苏子珊不说清楚,仅凭他一张嘴,他有可能会再次被冤枉。救了苏子珊,他一定很矛盾,不仅会有很多麻烦,还有可能招来非议。但是在犹豫之后,他还是选择了将苏子珊带到身边生活,这一晃就是二十多年。 说实话,老于把自己掩藏得那么深,又不怎么跟人交往,佟童猜测过,他可能有不光彩的过去。但是从外人嘴里听到他的犯罪事实,他还是有些吃惊的。不管他是被冤枉的,还是脑子不好使,只要犯过罪,那必然是有一定的可恨之处。妈妈跟这样的人在一起生活,这让佟童无法接受。但无论如何,老于对苏子珊有救命之恩,还养了她这么多年,这个恩情,佟童是一定要还的。 他在村口等了二十多分钟,老于才姗姗来迟。因为有了这个年轻人的照拂,他的心情不错,脸上还带着笑容。他戴着佟童给他的口罩,客气了几句:“你年前送来的东西够多了,我俩吃到初七都吃不完。从港城开过来也不近,现在特殊时期,你不用来得这么勤。” 佟童没有说话。 老于顿时有些无措,不知哪里得罪他了? 佟童没有提及他犯罪的过往,而是沉着地说道:“我想……让你们从这里搬出去。” “这是什么意思?” “我可以在港城给你租房子,也能安排你到工厂里上班。不会给你安排太重的工作,钱也不会太多,但肯定很安稳,退休金、医疗保险,全都给你安排上……” 老于打断了他:“你来就是跟我说这些?我不去!我现在过得挺好的……” “你确定没有人欺负你?” 老于不说话了。 佟童又说道:“去了港城,我保证没有人再欺负你,也没有人会提起你的过往。” 老于这才明白了,原来他什么都知道了。完了,他知道自己犯过罪,这次肯定要把他妈妈强制带走了。老于面如死灰,忐忑不已,谁知佟童又说道:“至于我妈妈……我尊重她的意见。如果她能找回记忆,不跟你一起生活,那你也不用担心,我肯定把你的下半辈子全都安排妥当,不让你有后顾之忧;如果她还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跟你在一起才有安全感,那我也不会强求她。你看,这样行吗?” 佟童说得真诚,坦荡,老于没有什么可辩驳的。但是突然要走,这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佟童说道:“这几天,我先回去租房子,你要做的就是收拾好东西,安抚好我妈妈的情绪,让她接受这个事实。” 回港城之后,佟童在担心着,万一把老于逼急了,他带着妈妈跑了怎么办?还好,村子封锁着,他现在哪里都去不了。佟童叮嘱他,拉一个行李箱,装几件衣服就行。至于出村的名义,是带着苏子珊到港城治病。苏子珊的病例都是真的,年前因为心绞痛住过院,这个也是事实。这次去港城打算常住,暂时就不回村里了。 出村的手续齐全,去港城也有接收的医院,老于和苏子珊顺利地离开了解家村。老于闷闷不乐,呆呆地看着窗外,魂都要掉了。苏子珊倒很平静,她感觉不到悲伤,也没有害怕佟童。看起来她心情不错,还轻轻哼起了歌。 “妈妈……” 佟童喊了一声,但是苏子珊没有任何回应。到目前为止,她还没发把自己跟“妈妈”这一身份联系起来。 但是佟童并不气馁,他明朗地说道:“昨天我去了派出所,改回了我原先的名字。我叫舒雨桐,你还记得吗?我爸给取的名字,疏雨滴梧桐。不过大家还是叫我‘佟童’,这就相当于我的艺名了。” 苏子珊还是看着窗外的风景,轻声哼着歌。老于替他尴尬,说道:“她连自己叫苏子珊都不知道,你别怪她,慢慢来吧。” “我知道,我有足够的耐心。” 其实佟童很失望,因为改回原来的名字,是他人生一件很重要的大事。这样的大事,他希望妈妈能感同身受,但是妈妈回应他的,依旧只是沉默。 第四卷 第267章 卑微的老父亲 这个年,耿小庆是跟爸爸一起过的。本来她打算自己过,但是一想到自己孤零零的,刚刚失恋,心情也不好,她还是给爸爸打了电话,让他来自己家过年。 在事业小有所成的女儿面前,耿秋云战战兢兢的,时不时地陪着笑。他是大年三十那天去女儿家的,手里提着几个成色不佳的香蕉、橘子,还有从小卖部里买的几包饼干。耿小庆打开门,看到一脸卑微的爸爸,还有总价不超过三十块钱的年货,她便扯了扯嘴角,不屑地笑了笑。 事到如今,她早已不害怕爸爸了,更不担心他会报复自己。要是耿秋云好好表现,等他老了,耿小庆还是愿意把他送进一家条件过得去的养老院的,让他的晚年时光不那么凄凉——当然,这种做法,一半是出于当年的愧疚,另一半出于她还没有泯灭的良心。耿秋云也不傻,只要讨好女儿,还是有好处的。 耿小庆租住的是一室一厅的房子,虽然房子不大,但是她收拾得很整洁。就是因为房子太干净了,耿秋云更不自在,他站在门口,犹豫着要不要走进来。 常年的独居生活让耿小庆练就了一身好厨艺,她在厨房忙碌着,耿秋云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看起来岁月静好,但耿秋云却很紧张。每隔几分钟,他都要去厨房问一句——我要干点啥? 耿小庆头也不抬,便把他赶了出去:“不用,你帮也是帮倒忙。” 耿秋云便灰溜溜地走了出去。 都说耿小庆是幸福三村最有出息的孩子,耿秋云原本可以在邻居面前横着走,但是女儿的发达跟他没什么关系,耿小庆压根就没把他放在眼里,他也一次都没有摆出父亲的威严来。他也憋屈,酝酿了很久,要跟耿小庆谈谈,至少让她学会尊重父亲,但是他不敢说出来,他怕耿小庆会拿刀砍他。 耿小庆说不上孝顺,把父亲见到家里过年,也仅仅是因为家里太冷清了,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不过,耿秋云也知足了——女儿几乎是野蛮生长,全靠自己才取得这么多成就。他几乎是坐享其成,也就没什么好挑剔的了。 年夜饭是耿小庆一手操办的,耿秋云吃得很香,但是他吃的声音太大,耿小庆不止一次皱起了眉头。耿秋云深知自己不够文雅,他也学不会文雅,继续厚着脸皮吃着。 饭桌上没人说话,哪怕父亲就坐在眼前,耿小庆也没有跟他交流的欲望,要么是在想事情,要么就是在刷手机。可能是刷到了不好的内容,耿小庆用外语骂了一声,耿秋云吓得停住了筷子。 “怎么了?”耿秋云没有底气地问道。 “一个认识的人结婚了。”结婚的人是陈曦,耿小庆恨得牙根痒痒:“我们居家隔离,哪里都去不了,可她居然去国外的海岛举行婚礼了!那个海岛我还没听说过!” 时隔很久,耿小庆才看到陈曦发的朋友圈,而且仅仅只有这一条。想来是因为陈曦发其他内容的时候屏蔽了她,唯有结婚这样的大喜讯,她想刺激耿小庆,让她不好过。 出国办婚礼也就罢了,陈曦还发了一段文字——尽管生活并不尽如人意,但我在这里依然体会到了岁月静好的感觉。在国内的你们还好吗? 耿小庆气歪了嘴,冷笑道:“结个婚还真是让你结出了优越感,还’你们’,你以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神呢?俯视我们芸芸众生?” 耿秋云一句话也插不上,听得很茫然:“谁惹你生这么大的气?” “就是一个认识的人,怎么一遍遍地问?!”耿小庆不耐烦地说道:“反正说了你也不知道。” 耿秋云便低下头,专心吃饭。女儿脾气大,不好惹,今天这顿饭是她好心“赏”的,他只管吃就是了,要对女儿心存感激。 耿小庆把手机扔到了一边,但是又不甘心,重新翻看陈曦的那条朋友圈。在寥寥无几的宾客中,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她曾经的上司顾乐鸣。 顾乐鸣的头发长了些,曾经的齐耳短发已经到了肩膀,她穿着一条及膝的红色碎花裙,少了几分职场精英的干练,却多了几分浓浓的女人味。在她遥远的少女时代,她一定比现在还要清纯漂亮。 因为那段不太光彩的离职,耿小庆几乎断绝了跟前同事们的联系。落魄的时候不想让别人知道,现在过得挺好的,她也无意炫耀。不过,顾乐鸣有恩于她,也是她曾经很崇拜的上司,耿小庆还是复制粘贴了一段拜年信息,发给了她。 女儿半天没动筷子,耿秋云干巴巴地说道:“快吃吧,不吃就凉了。” “你吃你的。” 耿小庆不耐烦,耿秋云就更吓得不敢出声了。女儿越来越像皇贵妃了,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她不说话那就得一起沉默着。 因为突如其来的疫情,耿家父女俩全都不用上班了。本来耿秋云可以住在宿舍,但现在不上班了,宿舍也进不去了。还好幸福三村没有拆,还有个落脚的地方,收拾一下也能住。耿小庆想起了那群破败的房屋,泥泞的小路,还有些不知从哪里散发的臭味……最重要的是那里没有暖气,在滴水成冰的港城,住在那里一定很煎熬。 于是,耿小庆发了善心,让爸爸在这里住几天。耿秋云也正在为回去怎么办而发愁,女儿开了这个口,他假意客气了两句:“不用吧,我在这里就是给你添麻烦……” “那行,你走吧。” …… 耿秋云目瞪口呆。 耿小庆冷笑了两声:“既然想待在这里,那就好好待着,我最烦口是心非了,一点儿都不喜欢这种虚假的客套。” 耿秋云讪讪的,陪着笑。在盛气凌人的女儿面前,恐怕没有比他更卑微的父亲了。 但是把爸爸留在这里之后,耿小庆无比后悔。因为耿秋云实在太懒了,成天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既不打扫卫生,也不帮耿小庆做饭,吃起饭来倒是狼吞虎咽。虽然是在邋遢的环境里成长起来的,但是耿小庆却非常爱干净,爸爸的懒惰和邋遢让她忍无可忍,每次她发火,让他找点事做做,不要整天坐在电视机前面当沙发土豆。 耿秋云却一脸茫然:“什么是沙发土豆?” …… 耿小庆更生气了,连最基本的交流都做不到,这让她十分郁闷。可那是她亲自开口让爸爸留下的,她又不好意思再把他赶出去。 耿秋云好吃懒做惯了,到了女儿家,也稍微收敛了一下。在吃饭时,他生疏地给女儿夹菜,关切地问道:“大过年的,你不跟佟童出去约会?” “约会个屁!”耿小庆飚了一句脏话,让耿秋云目瞪口呆。“现在到处都封了,上哪儿约会去?” 耿秋云陪着笑:“我还以为他有办法来见你一面……” “我早跟他分手了!”真是哪壶开提那壶,耿小庆把饭碗重重地扣在饭桌上,耿秋云更是浑身一激灵。而耿小庆气鼓鼓地跑进了房间里,狠狠地关上了门。 耿秋云在不知不觉间又踩了雷,把自己炸得灰头土脸。他确实什么都不懂,女儿也不屑于跟他交流。耿秋云唉声叹气,自己的女儿怎么就变成了这么个小祖宗呢?他偶尔去探望老佟,老佟说,佟童在忙什么,他一点儿都听不懂。但是佟童从来都不跟他发脾气,就算在很生气的情况下,也顶多是不跟他说话。耿秋云羡慕不已,要是耿小庆有佟童一半的好脾气就好了。 生气归生气,饭还是要吃的。耿秋云默默地吃着烤鸡翅,本想一口气都吃完,不过还是给女儿留了两个。吃完饭之后他才回过神来——什么?女儿已经跟佟童分手了? 难道佟童成了有钱人家的贵公子,就看不起平民出身的耿小庆了? 佟童成了昌和的“小少爷”,这是耿秋云始料未及的。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他还在值班室里听相声。那天工作群里完全被“昌和小少爷”给刷屏了,耿秋云本来没什么兴趣,就是很羡慕这位“小少爷”。但是,当他看到同事发的活动图,看到一身大衣、器宇轩昂的“小少爷”时,他的世界观完全颠覆了。 佟童刚被捡回来的时候,巷子里的人就说,这孩子白白净净的,穿的衣服也很整洁,应该是好人家的孩子。耿秋云做梦都没想到,他不光是“好人家”的孩子,还是豪门的小少爷。 他也说不清自己的感觉,羡慕中夹杂着一丝嫉妒,最后又释然了,认命了——佟童只是在贫民村体验了二十年的生活而已,他最终还是会回到苏昌和身边的。这是人家的命,跟他没什么关系。不过,如果女儿能嫁给他,那他是不是也能捞着沾点儿光? 但是怎么分手了呢?耿秋云懊恼地直拍大腿,女儿一分手,他的豪门梦就彻底破灭了。 他希望女儿能跟他复合,但是耿小庆却还在为佟童生气。因为那么多人问她缺不缺口罩,佟童却连条拜年的信息都没给她发。 耿小庆想保持高冷,但想来想去,还是忍不住给佟童发了一条信息:“你就不关心我有没有口罩?” “你没有口罩,又跟我求助,我肯定会给你的。”佟童迅速回复道:“不过,如果我主动问你,就显得动机不纯了。” “动机不纯?” “反正,如果你缺口罩,我想办法给你送过去就是了。你跟我开口了,我不能不管。” 耿小庆一厢情愿地以为,他肯定是有女朋友了,才这样跟她避嫌。难道真要失去他了?耿小庆非常懊恼,想起正在国外海岛上举行婚礼的陈曦,更是气到发疯。 第四卷 第268章 眼线 佟童分手就分手,干脆利落,且丝毫没有回头。当年跟游戏诀别时,他就是这么决绝;现在分手了,同样决绝。 其实耿小庆心里也明白,佟童不主动跟她示好,其实是负责任的做法。要是藕断丝连,当断不断,很可能会让她沉浸在对他的留恋中,从而耽误她的好姻缘。 但是除了他,又有什么好姻缘会找上门来呢?佟童是给过她机会的,但是被她一次次作没了,他对她只剩下失望了。 这样有责任感的男孩子,却被自己搞丢了,耿小庆非常懊恼,她经常在被窝里咬着被子,眼泪流淌成河。 听说她没有口罩,佟童立刻表示——开车送到她的小区门口,让她取回去。耿小庆想的却是别的:“你就不想见我一面?” “……相见的话,视频也行。” “佟童,咱俩相处那么多年,我真没想到你会绝情到这个份上。” “你怎么说都行,反正我觉得现在见面不妥当。等疫情稳定了,把口罩摘掉了,那时候再见面也不迟啊!” “饭桶……” 一句熟悉的“饭桶”,差点儿击溃佟童的防线。 耿小庆幽怨地说道:“你不用给我送口罩了,反正我也不出门,也没有人可以看。” “小庆,你不要把你自己说得那么可怜……如果比惨,你比得过我吗?” “惨?你现在可是昌和的小少爷,全国至少有百分之九十的人被你甩在身后……这样还叫惨?” 耿小庆已经钻进牛角尖里面了,跟她讲道理是讲不通的。佟童只能微微叹气:“我吃过的苦,受过的欺负,你最清楚了。可是你却拿全国百分之九十的人跟我比……说实在的,我挺伤心的。” 耿小庆自知说错了话,匆匆挂了电话,又把自己蒙在了被子里面。在跟佟童分手时,她也曾伤心难过,但是并没有将问题想得太严重。一来,她相信自己的能力和姿色,肯定不乏追求者;二来,她了解佟童的为人,知道他是善良的,如果她过得落魄,他不会袖手旁观。 但是这段时间以来,虽然有很多人追求她,但是没有一个比得上佟童。像张垚垚、尹旭阳之类的公子哥,他们都对她表达了好感,也对她非常好,但他们肯定不会娶她。原因很简单,那些在港城有一定根基的人家,对择偶一事看得非常重。只要稍一打听,就能打听到耿秋云的过往。这样一个有杀人前科的人,他的祖孙后代不能考公务员、不能参军,很多职业都不能选择,这对后代的职业影响是很大的。况且,抛开这些实际的因素,谁好意思说自己的亲家是一个杀人犯呢? 耿小庆讨厌爸爸不是没有理由的,他曾让她的学生生涯备受煎熬,以为毕业之后能好一些,谁知道现在面临的问题更加实际。耿小庆越想越烦躁,看到爸爸无所事事的样子,她更觉得烦。 就在这样的关头,耿秋云舔着脸问道:“小庆,我想起来了,在你们高考那年,佟童是不是喜欢那位姓孟的女老师来着?是不是因为她,他才跟你分手了?” 耿小庆冷笑道:“你知道得可倒详细!” 耿秋云不知道这话是赞赏还是反讽,舔了舔嘴唇,不敢说话了。 不管爸爸说什么,耿小庆的第一念头总是瞧不起。但是她将爸爸的话回味了一番,心想,难道……佟童喜欢的还是孟老师那样的? 耿秋云又胆怯地插嘴:“那位孟老师死得不明不白。” “我知道!这些不用你教给我!”耿小庆烦躁地说道:“佟童曾经有七年时间没跟我联系过,不就是因为那个孟老师吗?那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死得不明不白的。” 耿秋云欲言又止,又什么都不敢说,继续去客厅看电视去了。 耿小庆用平板电脑追了一会儿剧,觉得索然无味,又倒在床上了。虽然她把“刺芒”的群给退了,也不跟以前的“编辑们”联系了,但是“刺芒”更新的故事,她还坚持看着。过节这段时间,“刺芒”的阅读量疯长,耿小庆看了几篇文章,阅读量几乎没有低于五万的。 从这种程度来看,即使不从事别的,光靠“刺芒”这一个号,也足够养活佟童了。在给养父治病那段时间,他过得太辛苦了,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但是他从来都没有抱怨,依旧默默努力着。现在,他“交了好运”,阔了起来,也是因为他做了那么多好事,上天给他的回报吧! 疫情期间,所有人都在家里,刺芒原先一周更新三到四次,现在为了照顾居家隔离的人们,几乎做到了日更。而佟童也不必为打印店忙碌,所有的精力全都放在“刺芒”上,更新的次数多了,质量也上去了。曾经他为了低迷的订阅而苦恼不已,也因为摸不清方向而迷茫,但现在所有的努力都有了回报,“刺芒”稳步朝着业内老大的方向前进。 所以说,就算抛开“昌和小少爷”这个身份,创业者佟童也足够吸引人。可是这样一个优秀青年,怎么被自己给弄丢了呢? 下午时分,佟童给她送来口罩,把东西放下就走了,都没有见耿小庆一面。耿小庆气哭了,给他打了电话,劈头盖脸地问道:“你就是故意骚扰我吧?” “不给你送口罩,你打电话埋怨我;给你送口罩,你又说我骚扰你……你让我怎么做才好?” 耿小庆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委屈,她蹲在地上大哭了起来。 佟童一言不发,等她哭完了,才说道:“我就在马路对面。” “……你没走?” “至少看到你把口罩拿走,我才能走啊!” 耿小庆破涕为笑,在小区门口跳了起来,好像那样就能将佟童看得更仔细一些。佟童依着车门站着,还是老样子,穿着一件黑色羽绒服,戴着一个大大的口罩。因为照顾病人,又忙着“刺芒”的更新,他比以前更瘦了一些。 耿小庆哭喊道:“你就不能走过来?” “别了,我就不过去了,你过得挺好的,那就行了。” 迄今为止,耿小庆去家里堵过他,一次次主动示好,但他就是硬着心肠,对她的示弱不理不睬。耿小庆没辙了,更加绝望:“到底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 “……现在已经分手了,你做什么都跟我没什么关系了,也谈不上原谅或者不原谅。你回去吧,我还得找房子,让我妈妈回来住。” “什么?你已经找到你妈妈了?” “嗯。”佟童原本没想那么快公开,但是告诉耿小庆也无妨。反正她也没什么亲戚朋友,也不会到处乱说。 想到这里,佟童居然又为她感到心酸。 但是耿小庆并没有说什么祝福的话,她酸溜溜地说道:“你最近真是交好运了,怎么好事全让你给占了呢?” 刚才的心酸荡然无存,佟童已经没有跟她聊下去的欲望了。他艰难地过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找到了亲生母亲,她非但没有祝福,怎么还阴阳怪气的呢? 佟童径直钻进车里,干脆利落地跟她告了别。耿小庆意识到自己失言的时候,他已经走了。 记得当初在京城工作的时候,顾乐鸣旁敲侧击地跟她说过,格局要大一些,心胸要宽广一些,凡事不要太计较,要把目光放得更长远。但是耿小庆做不到,就像她的姓一样,她最先学会的是“耿耿于怀”,凡是不合她心意的事,她很容易就失去理智了。 不过她也感到一丝心安,佟童之所以没有理她,大概不是因为有了新的恋情,而是因为找到了妈妈。回到家中,耿小庆咬着手指甲,心想,要怎么找到突破口,重新回到佟童身边? 手机响了,是苏子龙发来的信息。耿小庆一看名字,便有些慌神,急忙把手机屏幕给关掉了。镇定了一下,才重新打开手机,看他发的内容。 “耿大美女,新年好啊!祝新的一年工作顺利,红红火火。” 这条信息应该是他亲自编辑的,至少是带着诚意的。耿小庆却更加心烦,她想了无数遍,要把苏子龙的微信删了,但是又对他的反 社会人格有诸多顾虑,生怕他一发怒,就把自己给砍了。 耿小庆无奈,只好给他回了:“苏总过年好,祝工作顺利,家庭和睦,在国外也要注意身体。” 苏子龙回复了一个“戴墨镜”的表情包,问道:“最近没什么事吧?” 自从上次跟苏子龙“举报”u盘一事之后,耿小庆就甩不掉他了,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苏子龙对她嘘寒问暖总让她觉得别扭。同时她也很清醒,她并不觉得苏子龙是看上了她,他只是把她当成眼线而已。 耿小庆懒懒地回复道:“您说的是哪方面呢?” “现在国内疫情闹得那么厉害,你没受什么影响吧?” “感谢苏总关心,我平时不出门,也不跟外人接触,挺安全的。” 耿小庆尽可能说得简单明了,结束这次尬聊,但是苏子龙却发了好几张照片给她,从别墅落地玻璃窗透进来的阳光,覆盖在湖面上的皑皑白雪,等等。苏子龙虽然能力一般,但艺术的感觉还是不错的,他拍的照片都很好看,有一种宁静祥和之美。 “这是我家附近的风景,有机会可以过来看看。” 面对这样的客套,耿小庆并没有当真:“谢谢苏总,等疫情过去了再说吧!” “你上次举报过那个拿我u盘的女的,我替你教训她了。可惜她运气好,没受什么伤。” 耿小庆根本就不想提起那段往事,对郝梦媛,她还有一丝愧疚。但是苏子龙提了起来,这让她无地自容。曾经做过的错事掩盖不了了,而且,如果她背叛了苏子龙,他很有可能将这段往事公布出来。 每一份聊天记录都有可能成为证据,所以耿小庆谨慎又谨慎。她咬着嘴唇,回复道:“我只想让你找回u盘,根本没想过报复什么的,我压根也没有关注过郝梦媛。苏总觉得出气了就好,最重要的是把u盘找回来。” 第四卷 第269章 绕不开的自闭 疫情期间还出来租房子,简直不可思议。 佟童原本以为淡季租房子会很容易,但是见房东一面都难,很多小区还不让进,租房子根本就不现实。 现在他名下有两套房,一套是他自己买的,另一套则是妈妈以前住过的。这两套房子都能住人,但佟童有很多顾虑。 首先,他买的那套房子位置比较偏,而且一直是老佟在住着。眼下老佟在住院,家里倒是腾出地方来了,但是自己住的房子被别人占了,老佟心里会是什么滋味? 至于妈妈以前住的那套房子,佟童更不愿意让别人住进去了。在他心目中,那套房子就像圣地一样,是他们一家三口的乐园。他感激老于,但是佟童没法把他当成父亲,也就不能接受他住进一家三口的房子。 想来想去,佟童还是让他俩住进了他买的那套房子。在医院里,他跟老佟说了实话,老佟半天没动静,最后说道:“居然还有这样的事!你还真找到你妈妈了!” “嗯,她吃了很多苦,在那个小渔村里经常被人欺负,身体也出了些问题。我把她接出来,先让她住在家里。等过几天,疫情缓解了,我再找找别的房子。反正,我肯定不会让你们挤在一起,不会因为房子发生矛盾。” 老佟笑道:“那是你买的房子,让谁住里面,那是你的自由——我这么说,不是在赌气,而是真心话。你为我做了这么多,我已经非常知足了。只要你还承认我是你养父,其他的我都不计较。” 老佟终于开窍了,他说的这番肺腑之言,让佟童非常感动。“你虽然是我养父,但是养了我那么多年,我现在也只有你这一个父亲了。你别担心,专心治病,其他的都交给我。” 佟童把家里收拾了一番,老于很拘谨,苏子珊倒很淡定地打量着新的环境。佟童帮他们放下行李,跟他们说道:“于叔,你住我爸的房间就行,他现在在住院,一时半会回不来——妈,你住我的房间吧!现在我也在医院陪床,不会经常回来。从小区北门出去,走到马路对面,能看到一个生活超市,买菜很方便;另外,口罩和酒精都放在玄关那里了,出门回来别忘了消毒。于叔,这个月的生活费,我先打给你。在你找到工作之前,我可以养你。” 佟童安排得这么周到,老于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了。不过,他还是倔强地说道:“你要是给我找工作,那我就谢谢你。钱就不用了,我手里有钱,省着点花,三个月不成问题。” “好,你不收,那我就给我妈。”佟童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放到妈妈手里:“妈,这钱你拿着,记住啊,不要受什么委屈。” 苏子珊犹豫着,佟童不由分说,把信封塞进了她的口袋里。他试着拉了妈妈的手一下,妈妈也没有抗拒,这让他喜出望外。 “桐桐?” 她轻声唤了一声,佟童一厢情愿地认为,她喊的是他的乳名“桐桐”,这让他热泪盈眶。 吃过午饭之后,老于累了,先去房间里休息了。而苏子珊的洁癖症犯了,不停地打扫房间。在过年之前,佟童打扫了一遍,还挺干净的,但是苏子珊打扫得很认真,那些佟童没有打扫过的角落,她全都清扫了一遍。 佟童感觉很温暖,但是又有点难过——妈妈的手是弹钢琴的,本不应该做这些粗活。但是妈妈却甘之若饴,她欢快地做着清扫,嘴里哼着很早之前的流行歌《偏偏喜欢你》。大概,跟爸爸谈恋爱时,这首歌就是他们的BGM吧! 家里终于有妈妈的气息了,这种感觉真的太幸福了。妈妈哼着歌,佟童笑吟吟地听着。妈妈的歌声戛然而止,佟童立刻紧张起来。 苏子珊正在清理沙发的夹缝,用手指头夹起了一只黑色的袜子。 不记得哪天脱下来的,肯定是太累了,忘了收拾了。佟童一把夺过袜子,脸红到了耳根。另一方面,他又感觉挺幸运的,还好不是内裤,那样他会更加无地自容的。 当年孟老师让他养成了讲卫生的好习惯,但他毕竟是男孩子,能保持面子上的整洁就不错了,肯定没有妈妈那样细心。他这样想着,走进卫生间清洗那只袜子。他打上肥皂,随便搓了两下,就准备冲干净了,谁知道妈妈伸过手来,拿走了他手中的袜子。 妈妈重新打上肥皂,放在了盆里,对他微微一笑,似乎是在示意他不要着急。佟童想起来了,很早以前,奶奶说过,脏衣服要泡一会儿再洗。他还以为自己独自生活了那么多年,除了做饭之外生存技能满分,没想到那些技能全是漏洞。 佟童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耳朵,但是苏子珊却柔柔地笑着,好像在说——没关系,妈妈来教你。学不会也没关系,妈妈来照顾你。 妈妈不说话,不记得过往,但是只要她站在那里,就让人觉得安心。 忙碌了一个小时之后,家里每个角落都被打扫得干干净净,苏子珊方才心满意足地坐了下来,悠闲地喝了一口茶。茶几上放着一本书,是一本很老的杂志,封皮上印着两个遒劲的大字“刺芒”。 书是佟童故意放在那里的,书里还夹着一张老照片——老韩给的,他们当年在燕园的合影。 苏子珊轻轻翻着书,不时地侧着头,似乎是在回忆什么东西。她的背挺得笔直,阳光从窗户洒进来,落在她身上,她的每一根发丝都闪着温柔的光泽。 佟童在她身边坐下,装作不经意地问道:“妈,你在看什么啊?” 苏子珊没有搭理他,依然沉浸在《刺芒》的世界里。佟童万分紧张,他期待着妈妈能想起来,想起她那段炙热的青春,想起她的好朋友,想起她一生挚爱的男人——舒云开。 但是苏子珊将《刺芒》翻了一遍,很快便放下书,冲着佟童笑了笑。她只是看完了,什么都没有想起来。 佟童将失望的神色隐藏得非常好,他很自然地说道:“这是你年轻时和我爸爸一起创办的杂志,可惜只出了一期就倒闭了。我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如果你想起来了,可以告诉我吗?” 佟童说的这段话,苏子珊却像是没有听懂一样,她的微笑变成了“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钢琴、杂志、照片,所有能激发她记忆的办法都用了,但是苏子珊依旧没有任何改变,佟童也没辙了。 关于妈妈的症状,佟童第一时间就咨询了郝梦媛。他怀疑妈妈是不是受了巨大刺激之后变成自闭症了?郝梦媛说,就“自闭症”这个专业名词来说,它没有突发性的,都是先天性的。确诊自闭症要经过一系列精密的检查,但是自闭症有很明显的症状,比如,不跟人对视,有刻板行为,对某些事物有着异于常人的兴趣。“我之前在一个康复中心做过志愿者,接触过形形色色自闭症的孩子,有的抠手,把手抠出血了还不停;有的非常执着地拉门把手,只要看见门把手就要观察;还有的有非常严重的强迫症,书必须要按照厚薄程度或者尺寸的大小摆放,否则他就会特别抓狂……这些症状一般无法治愈,只能进行某种程度的干预。” 佟童仔细想了想,妈妈没有这些症状,倒是苏子龙的儿子,不光不跟人交流,还对充电线充满了莫名其妙的执着……从这些标准看,那个孩子是不是有自闭症? 郝梦媛问道:“你不是说你小时候被误诊过自闭症吗?你那时候有什么症状?” “我不记得了,听家人说,就是不会说话,喜欢一个人呆着,没人打扰我,我能在角落里玩一两个小时,照顾我的保姆都觉得不可思议;还有你说的刻板行为,我那时候喜欢玩扑克牌,就一副扑克牌,我能玩出很多花样来,比如给他们弄上编号,或者给他们起外号,让他们当我的部下。只要是扑克牌我就喜欢,去看医生的时候,家人还得拿扑克牌哄我。” “哦哦,原来这样,如果只听你描述,那的确有些自闭症的症状,医生误诊也是有可能的。不过,从另一个侧面来说,可能你从小注意力就很强,要是好好开发,说不定你早就成了一个钢琴大师,或者一个数学奇才——注意力集中的孩子,一般都在数学上有很高的天赋。” 无论何时,只要跟郝梦媛聊天,佟童总觉得心情很愉快。目前的情况,佟童没法带妈妈去医院,她本身就很抗拒医院,现在医院管控又很严格,等她完全适应了港城的生活,疫情也就缓解了,那时再带她去医院看看。 郝梦媛安慰道:“你不用着急,医生可能也没有特别好的办法。我妈妈去世那年,我爸也出现过类似的症状,很健忘,把洗过的衣服收回来,放在沙发上,他就忘记了,放到洗衣机里重新洗一遍;他还出现了脸盲症,两个身材类似的同事他都分不清楚;而且说话前言不搭后语,有段时间更是不开口说话,在房间里一坐就是半天。别人都说我爸爸疯了,我特别害怕。但是我姥姥告诉我,他就是受了很大的刺激而已,只要持续不断地关心他,他会好起来的。” “所以,你就给郝叔叔讲《喜羊羊》和《亮剑》?” 郝梦媛有些害羞:“嗐!这个梗就过不去了!” “你明明也很难过,还坚持给你爸爸讲,讲得绘声绘色的……说实话,我真的很佩服你。” 郝梦媛笑道:“过奖啦,那时候没想那么多,我已经失去妈妈了,不想再失去爸爸,所以我只能尽我所能地唤醒他。” 每当想起小小的女孩子强忍悲痛、满面笑容地给爸爸讲电视剧的情景,佟童就抑制不住心疼。到底要多乐观坚强,才能做到这些? “佟老板,你妈妈失去了丈夫,没有了事业,接着又失去了你……每个打击都是毁灭性的,相信在她遭遇不测之前,就已经出现精神问题了。在死里逃生之后,她无异于重生了一次,她把自己置于新生活里,将那些撕心裂肺的痛苦全都隐藏了起来,对她而言,那是上辈子的事了……你不能只给她讲好事,要唤醒她,还要提起那些痛苦的过往,而且你要做好心理准备,让她面对曾经的那些痛苦……剩下的就交给时间吧!时间是良药,这句话不会错。” 第四卷 第270章 痛苦的回忆 在出发去港城之前,吴海兰把衣服换了一件又一件,直到出发时间快要到了,才匆匆选择了一件二十年前的大衣。因为她听说苏子珊失忆了,穿上这样的旧衣服,或许能给她一点刺激。但是她坐上车就后悔了,哪怕是二十年前的衣服,苏子珊也没有看到过,穿了也是百穿。 而且,这件衣服是不折不扣的压箱底的衣服,不光颜色土气,款式也很老旧,她都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保留着。穿上它之后,她都不好意思跟别人说,她就是卖衣服的。 她的前夫倒是用欣赏的眼光打量了她一番,说道:“久违了啊,很久都没看到你穿这件大衣了。” “……你还记得我穿过?” “岂止是记得?以前不管陪我去哪儿,你都穿着这件大衣。”老钱悠悠说道:“不过,那时候也真是穷啊,就这一件名牌大衣,你穿了好几年。” 吴海兰这些年过得非常好,衣服更是应有尽有。就算在很多年以前,她还没有做生意的时候,她也没跟老钱过过苦日子。不过老钱却都记得,这老头子还挺有良心的。 吴海兰看着车窗外不说话,老钱又没话找话:“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件衣服你还穿得下,说明你的身材都没怎么变过,保持得非常好啊!” 面对如此直白的表扬,吴海兰羞红了脸。 车上还坐着两个稍稍年轻点的公务员,他俩都挺不自在的。吴海兰也没想到,前夫居然会亲自陪她去港城。其实她挺感动的,但老钱不会乖乖承认自己的好意,冷冰冰地说道:“我怕你违法乱纪,脾气又大,万一把我的人惹毛了,那就有的麻烦了。” …… 如果是在私下里,吴海兰一把就揪住他的头发了。不过,上车之后,她听到后座的女孩子说,老钱是临时跟别人换的,原本他不是要出差的。而他临时决定出差,无非是为了陪妻子来一趟港城。 老钱嘴硬:“我是来办事的,顺道监督我老婆。这些年她自由散漫惯了,在家里憋了这么多天,好不容易有了外出的机会,我得提防着点儿,可别乱跑乱窜,给我惹麻烦。” 尽管老钱在开车,吴海兰依然一把揪住了他的耳朵。前妻退役近三十年,力道还是一如从前。老钱一扭头甩开了她,淡定地说道:“当着年轻人的面,你还是收敛一点。我还在开车,注意安全。” 后座的年轻人顺势说道:“其实院长还是经常惦念您的,疫情刚爆发的时候,他就说,她们母女俩肯定没工夫弄口罩,还是得我想办法啊!” 老钱清了清嗓子,吴海兰则轻声道:“反正你们钱副院长到死都不会说一句好话。” 老钱毫不犹豫地反击道:“你也一样。” 佟童把妈妈接到了港城,这为吴海兰前去探望提供了极大的便利。她在电话里夸了佟童好几次,说他聪明又有头脑。在开往港城的车上,她也忍不住感叹:“子珊生了个好儿子,真让人省心呐!” 要是被佟童听到了,肯定又要无地自容了。因为在上大学之前,他跟“省心”完全不搭边。 办完正事之后,车上剩下了吴海兰两口子。老钱问道:“要不要先去趟医院,看望你姨夫?” “不去,我得先看子珊,我想她都想疯了。” 老钱固执地说道:“可是你姨夫毕竟是长辈,病得又重,做小辈的应该去看看。” “不用你教育我!!!”吴海兰又暴躁了起来:“我已经看了他很多次了,再来看他,让他以为自己快死了?关心是好事,但是过度关心让人厌烦!” “可他毕竟是你姨夫,还资助过你们家……” “恩情我自己看着还!再说,就算他做了一点好事,他做的恶就能一笔勾销吗?这是我家的亲戚,我心里有数!你能不能别让我发火!” 老钱被她吵得耳朵疼,连连点头:“行了,不用吼那么大声,我还没有聋。” “不想听我啰嗦你就闭嘴!一开口就讨人嫌。” 老钱对这种争吵感到恐惧,在没离婚那些年里,他俩天天这样吵,吵得面红耳赤,谁也不服谁。吴海兰嗓门大,老钱口才好,二人能从早晨吵到夜晚,吵到钱茜茜哭得筋疲力尽。所以,离了也好,二人都清净了。 一路无话,老钱沉默地握着方向盘,朝着佟童说的商场开去。疫情期间,绝大多数店铺都是关着的,开门的商场也寥寥无几。佟童好不容易打听到了一个开业的餐馆,他把妈妈和老于都带了过去,想中午一起吃个饭。 吴海兰的意思是在家里吃,但是佟童说,他们小区管得特别严,别说外地车了,就连港城的车,只要不是小区的,一律不让进。就算把车停在外头,进小区还要登记,跟社区报备。考虑到老钱是公务人员,佟童不想给他添麻烦,说服了吴海兰,就在外面简单吃个饭。 那时已经下午五点了,老钱开着车到了商场,吴海兰接到了佟童打来的电话,他并不是催促二人,而是很沮丧地告诉他们一个消息:“姨,这家餐馆昨天还开着,今天就已经关了,只能送外卖。服务员说,不进餐馆,在外头吃也行,他们给拼张桌子。” “……”吴海兰很无语:“这样跟堂食有什么区别?” “谁知道呢……”佟童挠了挠头:“反正,她不让进餐厅吃。你好不容易跟钱叔叔来一趟,这样太怠慢你们了。” “不会不会。”吴海兰急忙说道:“吃你一顿饭并不重要,见你妈妈才是咬紧的。你稍微一等哈,我这就进电梯了。” 因为紧张和激动,在走出电梯时,她差点儿摔跤。吴海兰给苏子珊买的那一套衣服,佟童特意让妈妈给穿上了。吴海兰远远地看着她的背影——纯白色的羊毛衫,羊绒格子裙,身材纤细,小腿修长,竟然跟大学时期无异。 就像当年凝望佟童一样,吴海兰凝望着她,想抱住她,却又不敢相信,脚定在原地,眼泪早已流了下来。 老钱一声不吭地挽住了她的胳膊,给她一点支撑。佟童转过头来,看到这一幕,有点错愕——几天不见,这两人复婚了? 吴海兰的注意力全都放在苏子珊身上,压根就没顾及到前夫在做什么。苏子珊一转过身来,轻轻一笑,佟童立刻跟她说道:“妈,她是吴海兰,你的表姐,我的兰姨!你认得她吗?” 苏子珊咬着嘴唇笑了笑,笑容里颇有几分歉意。佟童心下明了,她什么都没有想起来。不仅如此,吴海兰往前走了几步,一把抱住了她,还把她给吓着了。幸亏老于和佟童及时安抚,她才没有失常。 吴海兰很是自责:“是我太心急了,应该跟她熟悉了之后再抱她的。” “没事。”佟童宽慰道:“我妈的防备心非常强,但你只要对她好,她还是很友好的。” 饭店果然把桌子搬到了外面,让他们在外面吃。老钱不满地说道:“这就是变相的堂食嘛!你们做个样子,这样会对防疫造成很大隐患!” 吴海兰说道:“那你就别来走亲戚,这样不也违背了你的原则么?” “这是特殊情况。”老钱一板一眼地说道:“除了陪你走亲戚,我也是在做我自己的工作。别忘了,我是个法律工作者,我想揭开子珊当年失踪的真相。你说害她的人还在海外逍遥自在,我怎么能袖手旁观呢?” 吴海兰默默瞪了他一眼,不理他了。尽管苏子珊不记得她,但是她没有放弃努力。她说起了小时候的趣事,还有大学时期的往事,苏子珊没什么反应,她倒把自己给说哭了。吴海兰把胳膊支在桌子上,把头埋进胳膊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佟童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道:“姨,这样见一面已经很好了,我问过心理医生了,说是把一切交给时间,只要我们持续不断地跟她交流,她会想起来的。” “好~你不是说你妈妈身体不太好吗?现在怎么样?用不用去医院?” “没事,是我紧张过度了。她也五十岁了,身体有点问题也是正常的。我把她接到身边,就是为了好好照顾她,要是她有什么不适,我能第一时间把她送到医院去。” “唉,你妈妈吃了这么多苦,要是被你爸知道了,他该多难受啊!”吴海兰说道:“即便她想起了以前的事,但愿那些痛苦她全都不记得了。” 郝梦媛说过,要想唤醒苏子珊,光靠那些美好的回忆是不够的,让她受刺激最深的,肯定是那些痛苦的过往。但是佟童不忍心讲,吴海兰也不忍心,如果苏子珊不记得,对她来说也是好事。 但是老钱却不那么“体贴”,他坐在老于旁边,问道:“听说,你是在海里捞起了苏子珊?你能跟我说说那时的情况吗?” 老于嗫嚅道:“就是我在海边解闷,看到她漂在海面上,我就把她救起来了。” “她身上没什么伤?” “有,额头破了一大块皮,胳膊也有伤,脖子上有几道红印子,好像被勒过。”老于已经跟老钱寒暄过了,得知很多年前的那段过往之后,他更不敢有所隐瞒,只能一五一十地说清楚:“我觉得她是跟别人打过架,或者被人打过,但是我不敢去公安局,我怕再被冤枉了。” 老钱点点头,倏地把目光转向苏子珊,直截了当地问道:“那天晚上谁打过你?” 苏子珊很茫然,但眼神里闪过一丝不安,佟童想制止他,谁知老钱毫不犹豫地掐了前妻的脖子,问苏子珊:“谁对你这样了?” 吴海兰一把甩开了他,捂着脖子骂他“疯子”。虽然他只是做了个“掐”的样子,但吴海兰依然感觉不舒服。苏子珊瞬间喘不过气来了,她也捂住脖子,站了起来,想逃跑,但是佟童一把抓住了她。老钱却丝毫不为所动,继续问道:“是不是苏子龙?他想杀了你?他想掐死你,把你扔到海里,那样就没人能找到你了?” “够了!” 佟童忍无可忍,冲着老钱大吼了一声。而苏子珊却彻底喘不过气来了,身子一软,摔倒在了地上。 第四卷 第271章 悲喜两重天 要想治愈一个伤口,并不是把它包扎起来就完事了。如果那个伤口发炎了,化脓了,必须得把浓水挤出来,把烂肉给挖出来,经历一番撕心裂肺的痛苦,才能把它治好。这个道理,只要是成年人都会明白,但有勇气做到的只是极少数。 苏子珊晕倒了之后,老钱也懵了,他只是做了正常的问询而已,就这么几句话,就刺激到她了?他想过去搭把手,却被妻子一把推开。吴海兰怒不可遏,两只眼睛冒出火来:“你再给我说一句试试,我弄死你!” 老钱却一板一眼地说道:“我惹你生气了,你可以批评教育我。但你别跟个小混混似地,动不动就要弄死我,这样很不好。” 吴海兰都快气疯了,老钱还在这里一本正经地讲道理,这更让她愤怒:“我就不该认识你这么个傻x!滚!” 老钱原本还有几分愧疚,但是被这粗鄙之语给气着了,还真就转身走了。 佟童背着妈妈,要把她送到医院。苏子珊却睁开眼睛,说道:“不要紧,我回去躺一躺就好了。” 这是自从母子相认以来,苏子珊说的最长的一句话。 而且,她的语气非常平静,这话就好像是从一个“正常人”嘴里说出来的一样。 但是她心脏不好,佟童很担心:“妈,我还是送你去医院吧!听听医生怎么说。” 苏子珊无力地摇了摇头:“不用。” 老于在一旁帮腔:“按照你妈说的来吧,这个时候去医院反而更危险。” 佟童只好把妈妈带回了家,她一路上都在昏睡,回到家里,躺在床上,她睡得非常不安稳,似乎沉浸在一个无法醒来的噩梦里,她皱着眉头,发出阵阵呜咽声,佟童心疼不已,凑在她耳边喊“妈妈”,但是她始终没有醒来。 直到晚上十点多,好像在梦中看完了过往的经历,苏子珊醒来之后,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一言不发。 “妈……” 苏子珊蠕动着双唇,呢喃道:“你说,你是桐桐?” “是我……妈,你想起我来了?” “可是他们都说桐桐死了……”两行泪水划过苏子珊的脸庞,她哽咽着说道:“我回北京处理学校的事,回来之后,他们说,我的桐桐被海浪卷走了……他们还说,小孩子的尸体不能放在家里,在我回家之前,就已经火化了……所有人都告诉我,他死了,他找他爸爸去了……” “妈!你看看我,我确实是桐桐!我的大名叫舒雨桐!疏雨滴梧桐,萧萧顾乐鸣!” 本来以为这两句诗能让她有所触动,但苏子珊却自顾自地说道:“我不相信桐桐死了,但是我找不到他。日子久了,我也快撑不下去了。我后悔,自责,每天都想死。可是我又怀着那一点念想,万一桐桐没死,他找不到妈妈了,他该多害怕……他那么小,他那么依赖我,我不能死,我得找到他。可是苏子龙那个混蛋说,是他杀死了桐桐,他还说,孩子临死之前,一声声地喊‘妈妈’,直到脸憋得青紫,再也喊不出来了,就像这样……” 苏子珊说着,用手勒住了自己的脖子,目光里满含着愤恨和决绝:“就这样,他就这样杀死了我的桐桐,他还要这样杀死我……现在你跟我说,你是桐桐?是死去的桐桐?” 佟童泪流满面,掰开了妈妈的手:“妈,他没有杀我,他只是把我丢了。我确实是桐桐,我还活着。在想死的时候,我想到你有可能活着,就撑下来了。” 苏子珊眼里全是泪水,她第一次摩挲着佟童的脸庞,声音不停地颤抖:“你真的是桐桐?你不是骗我的?” “不是。跟你分开的时候,我只记得自己叫‘桐桐’,所以收养我的奶奶给我取了一个大名,就叫‘佟童’。” “可我还是不敢相信,我是不是在做梦?老天爷以折磨我为乐,怎么可能把桐桐还给我?” “妈,只要活着,肯定会有好事发生。妈,你仔细看看我,连陌生人都说,我跟我爸长得一模一样。我就是桐桐,是你和舒云开的儿子。” 苏子珊凝视着儿子的眼睛,终于忍不住,一把把他揽进怀里,放声痛哭起来。 佟童很久都没有这么痛快地哭过了,这次在妈妈怀里,他可以毫无顾忌地哭个够。吴海兰在一旁听着,也抹起了眼泪。老于也颇受触动,但是哭了一会儿,他心里五味杂陈,便默默地走向了阳台,抽起了烟。 吴海兰心细如发,跟着他去了阳台,说道:“于大哥,看样子子珊恢复记忆了……不管她会不会接受你,你对子珊有救命之恩。这个恩情,我和佟童都会尽力偿还的。” 老于还是很沮丧,连笑容都挤不出来,只是闷闷地抽烟,一句话也不说。吴海兰也明白他的心情,养了二十多年的“媳妇”,就这样醒过来了,还跟亲儿子团聚了,怎么可能回到他身边呢? 那边的母子俩还没有哭完,这场抱头痛哭来得太晚了,估计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刚才吴海兰把丈夫给呵斥跑了,现在又后悔了——如果不是他的咄咄逼问,苏子珊肯定想不起来,不知道还要沉睡多久。 吴海兰劝不动老于,又回到了房间里。苏子珊抬起了头,泪眼婆娑地注视着她,动情地喊了一声“海兰姐”。 吴海兰的泪腺也拧开了水龙头,眼泪哗哗地往下流。 还是佟童更坚强,他擦干眼泪,说道:“今天应该高高兴兴的,就不要哭了。” 但是没有人听他的。 那姐妹俩抱在了一起,不停地说着“你看我老成这样了”“不不,你还是跟以前一样”……等等,类似这样的对话重复了好多遍,二人觉得搞笑,但是相视一笑,又哭了起来。 佟童无奈了,女人的眼泪真是难以捉摸啊! 要说的话实在太多了,吴海兰先拿出手机来,给好姐妹翻看起了照片:“你看,这是我闺女,名字叫茜茜!长得像她舅,好看!都说比我好看!” 苏子珊爱怜地抚摸着手机屏幕,说道:“哎呀,这小女孩长得真秀气!跟你年轻的时候也很像!你呀,人长得好看,就是不爱打扮。” “我是练体育的,不怎么重视外表。再说,那个年代提倡艰苦朴素,我要是化了妆,那就跟别人格格不入了。” 听到“格格不入”,佟童一下子被击中了。那个“格格不入”的人就在身边,他去哪里了? 老于不在阳台,而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收拾起了行李。佟童急忙制止了他:“于叔,你这是干什么啊?” “你妈妈想起以前的事来了,这里也就不需要我了,我明天一早就坐车回解家村。从此以后,你也不用再为我操心了。” “这是什么话?我妈想起以前的事来了,你的恩情就不用还了?”佟童不由分说地夺下了他手中的行李,说道:“你就安心地住在这里,我不可能不管你。” “不用你管。”老于闷闷地说道:“我能动弹,能养活自己,回那个小渔村,我更加自在。至于你妈妈,那就是上天给我的试炼。我照顾她那么多年,保护她不受别人欺负……现在她回到你身边了,我的试炼就结束了。把她照顾好了,把我以往的罪过全都抵消了,我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了,心里一下子轻松了。” 佟童感慨他的心胸,却也为他生气。 老于感受到了他的怒气,瞪着眼睛说道:“我说错话了?你干嘛这么瞪着我?” “这辈子,你就打算这样逆来顺受了?” 老于愣了,他没想到佟童居然会这样质问他。 佟童把他的包扔到一边,说道:“你少年时期被老乡欺负,无辜坐了几年牢,你不觉得憋屈?从监狱里出来之后,你找不到工作,打零工也不顺利,你就没有怨恨过他们?你照顾我妈妈这么多年,现在她好了,你就这样走开?至少,你应该跟我说,你这些年付出了多少,你应该获得相应的补偿,钱也好,东西也好,你都可以跟我提。可是你这算怎么回事?一走了之,继续做你的大圣人?以后继续逆来顺受,继续默默付出?然后在别人不需要的时候,就躲到角落里,一声不吭地消失?” 老于被这番话堵得一句话都上不来,而且他确实没有想过这些。他这一辈子过得憋屈,但他总是开解自己,不让自己斤斤计较,仿佛只有这样做,才能完成“受难”的过程,从而向他的上帝靠近。 但是佟童毫不留情地训斥了他一番,直截了当地下了结论:“于叔,善良过了头,就是懦弱!” 老于茅塞顿开,但接下来该怎么办,他一筹莫展。 苏子珊听到二人的争吵声,便快步走了过来。面对这个照顾她二十多年的男人,她的感激难以言表:“于大哥——我可以这样叫你吧?听桐桐的话,你现在这里住着。至于以后怎么办,我们再做计议。” 老于笑得很尴尬,错了搓脸,说道:“我留在这里很难受。” “要是你回到解家村,你会更难受的。”佟童说道:“叔叔,算我求你,你暂时别走,行不行?” 吴海兰也说道:“大哥,现在疫情闹得厉害,去哪儿都不方便。要我说,你暂且住在这里。等疫情缓解了,咱们再做打算,行不行?” 所有人都在阻拦,况且现在没那么容易离开,老于接受了这个现实,暂时不闹着走了。佟童松了一口气,微笑着看向妈妈,紧紧握住了妈妈的手。 第272章 《刺芒》的前世今生(上) 1992年,舒云开大学毕业了,他和好朋友一起创办的刺芒也正式创刊了。在他毕业前夕,刺芒首刊就卖出了两千册,这个成绩还是很亮眼的。舒云开自信满满,就算读了研究生,他一样能经营好刺芒,让它大放异彩。 毕业照上的舒云开自信飞扬,双目炯炯有神,是最耀眼的毕业生。更让人羡慕的是,他的女朋友带着一束花过来看他,还带给他一张唱片:“是我的毕业作品,导师说,虽然我弹的是舒伯特的曲子,但是散发着一股甜美的气息,一听就是热恋中的人弹的。” 舒云开接过她的礼物,开心地说道:“祝贺你啊,你也出唱片了!” “这张唱片里面收录了十二首曲子,但是估计没有人买吧!这年头,谁还听古典音乐啊?更何况我又不是什么名家。我这是白花钱,给自己一个纪念。” “只要你觉得有意义,这钱就花得不冤枉。”舒云开小心地将唱片放进书包里,问道:“既然你心里充满了谈恋爱的喜悦,为什么不弹一些浪漫的曲子?” “我也不知道,我就是对舒伯特情有独钟。”苏子珊缓步前行,说道:“也可以说,我对这种才华横溢、英年早逝的人充满了同情。要是他的生活不那么穷困潦倒,要是他能再多活几年,他又能给世界留下多少名曲呢?” “也不一定。搞艺创作的人,大多都要经历一些波折,才能创造出更动人的作品。一帆风顺的人,只擅长写流水账。”舒云开笑道:“话剧团的媛姐跟我说,他们都是饿着肚子演出,但是饥饿让他们迸发出更多热情。我写的那几篇,也都是在穷得揭不开锅的时候写的,你没看那些评论家说什么吗?少年老成,根本想不到我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嗐,我现在还穷着呢!估计上天就是在考验我,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增益其所不能!” 苏子珊捂着嘴咯咯笑:“我就喜欢你这种盲目的乐观!” “我都引经据典了,怎么能是盲目的呢?”舒云开搂着女朋友的肩头,说道:“等着吧,总有一天,我会在现代学史上留下名字!” “哈哈,那你不转到中系,扩展一下坛的人脉关系?非要读法律?” “读法律,是为了让自己的想法变得更深刻,要是纯粹地读学,很容易变得感性。但我学了很多年的法律,我会更理性!” 不管做什么,舒云开都很有想法,对未来也有很明确的规划。苏子珊坚信,哪怕他们现在过着苦日子,但男朋友聪明笃定,他们未来不会比任何人差。 那时,他们在附近居民区里租了一间十平米的小屋,外面挂着一个简陋的招牌“刺芒编辑部”。创始人是舒云开,他还兼着“总编”的名号,苏子珊和另外两个年纪稍长的人是编辑其中就包括舒云开说的“媛姐”。吴海兰经常来找苏子珊玩,顺手帮一些忙,实在忙不过来的时候,曾海明也很热情地帮忙。 尽管这些人忙得热火朝天,但刺芒的投资人却是张永明,所有的注册资金几乎都是他掏的。因为张永明的关系,舒云开结识了港城出身的学家孟春景,厚着脸皮让他做了刺芒的名誉总编。其实每次都是他们几个看完稿子,再给“名誉总编”看一眼,他看或者不看,那都不重要。只要在刺芒上出现他的名字,那就是一大成功了。刺芒的卷首语是他写的,也或许是冲着他的面子,刺芒才卖出去那么多本。 所以,舒云开始终对张永明充满了感激,在创刊初期,他忙得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而且压力特别大,不知道会不会赔得连裤衩都不剩。那时他写着毕业论,忙着杂志社的事情,很累却睡不着觉,连饭也吃不下。如果不是女朋友一直在身边鼓励,他肯定撑不下来。现在终于毕业了,刺芒也创刊了,以后的日子里,他可以一边做学问,一边进行他的学事业了。 毕业时校报还对他进行了采访,问他怎么能以二十出头的年纪就能办出这样一份“充满锐气”的杂志。舒云开对“充满锐气”几个字非常满意,他冲着记者说道:“因为我们是一群充满锐气的青年。” 毕业典礼结束后,他骑着自行车,带着女朋友,来到了编辑部。小小的屋子里弄出了五个工位,热得透不过气来,张永明在收拾东西。舒云开笑道:“全天下没有比你更干净的了,怎么天天整理你的桌子?” 张永明默不作声,其他人也欲言又止。 舒云开敏锐地察觉到了气氛不对劲:“出什么事了吗?你们一个个的这是怎么了?” “云开,我打算走了。” 张永明一开口,舒云开就傻了:“你去哪儿?” “我要回老家了。” “回老家?你回港城做什么?” 张永明把东西放下,拉着他的胳膊,说道:“咱俩出去说。” 舒云开感觉不可思议,一把甩开了他的手:“你回老家,刺芒怎么办?这里凝聚了这么多人的心血,好不容易创刊发行了,你怎么说不干就不干了?” “云开,你先别嚷嚷” “这一年来,为了这一本刊物,我连命都不要了,你现在让我冷静,让我别嚷嚷?” 这时,编辑部的媛姐拦住了舒云开,说道:“云开,我理解你的心情,你先听永明说完。创办刺芒的钱,百分之八十都是永明掏的,他跟家里说,他准备去美国留学,家里才给了他一大笔钱。现在谎言揭穿了,家里说什么也不允许他出国了,也不让他继续办杂志了。” 张永明补充道:“我有个姑姑,几年前就去美国了,靠她这个海外关系,我可以到美国留学。前一阵子,我爸跟我姑姑打电话,我姑姑说了实话,她说我只跟她联系过一次,以后就再也没有提留学的事了。我爸起了疑心,我也瞒不过他了。本来他给我的钱,是我要还给学校的,他让我把钱还给他,我没办法,只能将刺芒和盘托出。” 他确实有不得已的苦衷,舒云开点点头,说道:“我不该冲你发火,对不住了。” “是我对不起你们。”张永明难过地低下了头:“这样一走,就要跟刺芒说再见了,我真的挺难受的。” 吴海兰正好从印刷厂回来了,一听说张永明要走,她的火爆脾气立刻就发作了:“要是你走了,刺芒怎么运转下去?你是不是要把所有的钱全都撤走?” 张永明笑得很苦涩:“看吧,在你们眼里,我就是个钱袋子。” “我不是那个意思。”吴海兰自知失言,解释道:“我只是觉得,刺芒是靠着你的钱运转的,你走了,我们怎么好意思继续用你的钱?” “钱的事情,你们不用担心。”张永明说道:“我不会拿走的,要是你们需要,我尽量帮你们。” 舒云开自嘲般地笑笑,其他人都明白他这个笑是什么意思在座的都是一身傲骨的学青年,谁愿意平白无故地接受别人施舍的钱? 舒云开没再说什么气话,而是拍了拍张永明的肩膀,说道:“尽管我是个穷光蛋,但是我今晚请你吃饭不光请你,所有的人我都请,你们都得去,给我个面子。” 对刺芒,舒云开完全做到了呕心沥血。现在一名大将走了,他真要把心给呕出来了。晚上他一个劲儿地喝酒,原本准备了很多话,但是都说不出来。张永明也没有劝他,而是陪他一起喝酒。舒云开先开口,说道:“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对刺芒没有信心?” 张永明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道:“云开,我不像你和子珊,我对学的热爱没有那么深厚,我也不理解你们的那份热爱。我不了解现在的创作环境,但是在创刊之前,我们不是做过调研吗?在国内那些排上名号的学期刊发行量都减半了,作家的稿酬倒是提上去了,在这种环境下,刺芒怎么能突出重围,崭露头角?” “说了这么多,你就是对刺芒没有信心。” 张永明捏着酒杯,不再言语。 “永明,你我在学生时期都给学期刊投过稿,但是投了几次都没有中。我承认,一开始我写的是不好,但是写了那么多,我自认不比那些发表的作品写得差。那次我们一起去找孟老师,参加他的改稿会,我把我写的诗和另外一位新锐诗人的诗放在一起,让他们猜一猜,哪一首写得更好。他们无一例外都投了我写的诗,我跟他们说,迄今为止,我一次都没有发表过。你们说我写得好,可是我的作品连见报的机会都没有,这样更让我郁闷因为,你们都承认了我的怀才不遇。经过那件事之后,一位编辑找到我,愿意发表我的作品。就这样,我才争取到了发表处女作的机会。” 舒云开说这些的时候,所有人都默不作声地听着,他越说越激动:“我曾经是一个很好面子的人,但是我第一次发表的机会,是通过这种不要脸的方式争取来的。那还有很多青年呢?他们连不要脸的机会都没有,他们的才华就这样被湮没了。一个人的创作生涯能有多长?明明有才华却施展不出来,这种感觉又有多难受?我们不是商量好了吗,要创造这样一本刊物,不向任何名誉和金钱低头,鼓励寂寂无名的诗人、作家投稿,创作出充满锐气的作品这不是我们创造刺芒的初衷吗?现在我们的理想就要实现了,你怎么当逃兵了呢?” 张永明满脸通红,不知是喝酒喝的,还是被舒云开说的。他依然没有对舒云开的话做出任何响应,他深情而又无奈地看了苏子珊一眼,又狠狠地喝了一口酒,起身就走了。 舒云开感受到了被无视的愤怒,他大喊一声:“站住!” 张永明果然站住了。 这次舒云开大大方方地冷笑了起来,说道:“永明,我们港城人以实在闻名,我希望你也能实在一些。下次不要拐弯抹角说别的理由,只说你最真实的想法,那样我才佩服你是条汉子!” 大兄弟们没有可以投的月票了吗 第273章 《刺芒》的前世今生(下) 因为张永明的出走,舒云开伤心欲绝,在张永明走了之后,他又喝了很多酒,最后酩酊大醉。苏子珊等人将他送回寝室,叮嘱他的室友照顾好他。很偶然地,在宿舍楼下偶遇了张永明。 张永明刚刚哭过,眼睛红红的。苏子珊拦住了他,说道:“刚才云开说的话确实太重了,等他清醒了之后,会跟你道歉的。” “那倒不必,换个立场想一想,如果是他突然要走了,我也会像他一样。” 苏子珊咬了咬嘴唇,问道:“你真的没有办法留在北京了?” 张永明犯了难,苏子珊又补充道:“不一定非要留在刺芒,哪怕就留在北京,也不行吗?” “我爸让我回去,我就得回去。你也知道,他向来比较强势。他年纪大了,想把我留在身边。” “这样啊”苏子珊轻轻点着脚尖,似笑非笑:“可是他还支持你留学来着。” 张永明瞬间脸红了。 “留学有多难,你爸爸肯定知道;你留学之后,有很大概率就不回来了。可即便这样,你爸爸还支持你留学,他肯定希望你去更广阔的天地施展自己的才华。可是他的想法居然变得这么快,想让你回港城那个小地方。” 苏子珊在兜着圈子,张永明已经无地自容。 “永明,你抬起头来,就要分开了,能多看一眼是一眼。” 张永明不敢面对那双清亮的眼睛,那里好像含着一汪水,温柔而又动人。 “永明,就像云开说的那样,如果你不拿别的当借口,跟我们说实话,我们肯定会支持你的做法。” 张永明不言不语,垂着头,一副“任凭你指责,我就一言不发”的架势。苏子珊不像舒云开那样暴脾气,她温言说道:“其实我也有同样的烦恼,我爸在省城给我找好了工作,让我到大学里教书。但是我拒绝他了,因为我现在的水平还不足以当大学老师,我想再学两年,争取去德国读古典音乐的博士,回国之后,来我的母校当教授。就因为我忤逆了我爸的意思,他已经有三个月没有给我寄钱了。不过无所谓了,我和云开谈恋爱的时候,他也断了我的生活费来着。拜他所赐,现在我自力更生的能力可强了。” “那是因为你心爱的人在你身边,恰好他也很爱你。” 说完之后,张永明抬起了头,注视着苏子珊。 他勉强笑了笑:“要是我也有一个知心爱人,无论我做什么,都陪着我打拼,那我也会无所畏惧。” “这是你的真心话?” 张永明点了点头。 苏子珊笑道:“你离开刺芒,是因为你对它没有信心;你离开北京,是因为你没有一个知心爱人。那你为什么把理由全都推给你父亲?” 张永明再度哑口无言。 苏子珊翩然离去:“永明,说实话,你是个很好的人,可是,还是刚才那句话,如果你更坦诚一些,那样你身边的朋友就会更多。还有,正是因为你这样,所以我才更加珍惜云开的坦诚。” 最后一句话实在太扎心了,张永明不由得握紧了拳头。但是须臾之间,他又松开了,被一股无力感紧紧包围。 第二天一早,舒云开酒醒了,头疼得厉害,回想起昨天发生的一切,就像做了一场噩梦。但即便是在噩梦里,他也后悔了他说的话很过分,那些话肯定会像钉子一样,狠狠扎进张永明的心里。 他想跟张永明说声对不起,但是张永明已经走了。舒云开拍了自己大腿一下:“走得真快,连个说软话的机会都不给我。” 张永明只给舒云开留了一张纸条,上面写道:“耗子兄,最后一次这样叫你了。我知道你对我很失望,我也承认我的懦弱。我走了,如果你以后原谅我了,回港城的时候,来找我喝酒吧!照顾好子珊,祝你们幸福。永明 留。” 为什么叫他“耗子”,是因为舒云开经常自称“老舒”,刚到北京时,他的普通话不标准,“老舒”就变成了“老鼠”,继而又变成了耗子。在大学四年间,关系要好的同学经常喊他“耗子”,他一点都不在意,总是嘻嘻哈哈地答应着。 张永明是个修养极好的富二代,而且他家的“富”并不是一般的富,那时就已经在港城数一数二了。他常年跟达官贵人打交道,一举一动都格外注意。他跟舒云开是港城老乡,平时走得很近,但他却是最晚喊他“耗子”的人。在喊舒云开“耗子”的那天晚上,舒云开大笑:“啊哈!资产阶级少爷终于被我们同化了,这是409寝室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一件大事啊!” 临走之前,张永明又叫他一声“耗子”,这两个字也像两把刀子,精准地刺向了舒云开的胸口,让他忍痛回忆起了过往的点点滴滴。在高考那一年,他跟张永明分别是港城的状元和榜眼,但是二人并不认识,直到上了大学,他们选了同一个专业,居然又分到了同一个寝室。二人一见如故,惺惺相惜,很快就成了最好的朋友。 男生不像女生那样敏感,在认识苏子珊之前,舒云开一直是真心对待张永明的。在谈恋爱之后,苏子珊悄悄告诉舒云开:“你有没有感觉到,其实张永明是嫉妒你的?” “张永明?不会吧?他是我们系有名的好好先生,也是校园里面最有名的绅士。他什么都好,有什么好嫉妒的呢?我嫉妒他还来不及!” “你能考上北大,完全是靠你自己的努力,你的家里一点都帮不上你;而他呢?他跟我说,自从他上了高中,他的父亲就为他安排了最好的老师,每年花在家教上的费用比学费还要高。你写得一手好章,字写得也漂亮。张永明也会写字,他的毛笔字是港城有名的书法家教的。但即便这样,板报还是得你来写。如果换做你,你不难受吗?反正我第一次见他,就觉得他嫉妒你。” 舒云开摸了摸下巴,不置可否。苏子珊说道:“他是你的朋友,跟我没什么关系,我犯不着挑拨你俩的友谊,但是每次见到他,我都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反正,我不太喜欢跟这种人交往,要花的心思太多了。” 张永明喜欢苏子珊,这几乎是人尽皆知的事实。在得知苏子珊学哲学的目的是去德国留学之后,张永明有意无意地跟所有人说,他计划在毕业之后就去留学,欧美都是他考虑的范围,“不过我更倾向于去德国,我喜欢德国的庄重严谨,那里出了那么多的哲学家,在那种环境里,我的逻辑思维能力会得到很大的提高。”他说这些的时候,跟他熟悉的朋友都静静地看着他,因为就在认识苏子珊之前,他还在努力学英语,为了去美国留学做准备。不过那时他还很年轻,想法变来变去,那也是可以理解的。所以,包括舒云开在内,好朋友都没有给他难堪。反正谁也没有证据怀疑他留学那么难,他没有必要为了一个姑娘而做轻率地改变吧? 在大三那个暑假,舒云开刚跟苏子珊确立关系,张永明消失了几天,回来之后,他说回老家处理了一些事情,其实他是躲进了某个疗养地,企图用山光水色来治愈自己。舒云开跟他是同一个寝室的,在他回来之后,发现了他的车票,这才知道张永明撒了谎。也就是从那时开始,他对张永明诚实与否产生了怀疑。 尽管张永明并不是完人,但他的确帮过舒云开很多次,而且对于舒云开和苏子珊的恋情,他几乎是红着眼圈送上了祝福。舒云开每月的补助勉强够吃饭,肥皂、牙膏等日用品几乎都是蹭张永明的。每逢节假日,他出去跟苏子珊约会,张永明会时不时地问他缺不缺钱。张永明走了,舒云开想起他的各种善举,更加懊悔昨晚的言行。 他不由分说地奔向火车站,如果运气好,他希望能亲自送张永明上火车。功夫不负有心人,他下了公交车,拼命地跑向售票大厅,正好跟张永明撞了个满怀。 张永明开玩笑道:“也好,你看到我了,这证明我没有说谎,我的确要走了。” “我好心来送你,你还挖苦我?” “我说了嘛,不用送了,免得我们都难过。” 舒云开落寞地说道:“我本来想送你点儿东西来的,可是一没钱,二没时间,还是这样两手空空的来了。” “行了,我知道了,你跟我客气什么。” 一阵尴尬的沉默之后,舒云开说道:“虽然说这样的话不太厚道,但是我还是想跟你说,我和子珊快结婚了。” 张永明愣了,继而仰天大笑:“哈哈,你真是是不是见我没死透,专门来我眼前晃悠,再捅我一刀子?” “我是想说,我和子珊会有新的生活,你也要开始新的生活。” 张永明冷落落地说道:“你这是在给我指明方向?让我彻底断了念想?” “你误会我的意思了” “好了,我知道了。”张永明最终还是露出微笑:“没有父母的同意,你俩单方面决定结婚?” “是。” “生活费怎么解决?” 舒云开说道:“从这个暑假开始,我会努力做家教;等研究生开了学,我会在系里担任助教。如果刺芒运营得好,那还会有一部分收入。” “你啊真是太努力了但是在我看来,你也太贪心了。” “贪心?” “明明什么都没有,却什么都想要,学业,事业,爱情。”张永明咬紧嘴唇,用力抓住了背包带:“而且你一无所有,就要跟子珊结婚,你不觉得自己很自私么?” 舒云开还没来得及说话,张永明就大步流星地走了。走了几步之后,他又回过头来,大声说道:“既然要结婚了,还是祝福你们吧!至于婚礼,就别给我下请柬了!” 第274章 这辈子…… 当年离开港城时,张永明备受瞩目,意气风发;四年后他回到了港城,再也不见了当年榜眼的风采,灰头土脸,无精打采。 在面对外人时,他的父亲总是一脸无奈,再在无奈中搅拌一点自豪:“这小子放着铁饭碗不要,非要回来自己干。不知是读书读傻了,还是读得太好膨胀了。反正才二十出头,让他折腾去吧!” 于是乎,在别人眼中即将在创业路上大展宏图的张永明,“很低调”地进了一个规模并不算太大的船厂,获得了一个大多数人都没有听说过的职务法务。 这一折腾,差点儿把全家都给折腾抑郁了。 张父的脸生疼,很难再维持面子上的淡定。在外人面前,他依然佯装摸不透孩子的心思,不知道他要怎么创业;但是一回到家,他恨不得对这个曾经引以为傲的儿子拳打脚踢,让他认清现实。但不管他怎么生气,儿子就是不为所动。 这到底是怎么了? 张父不得不跟儿子的老师同学打听,打探到的消息是张永明尊敬师长,团结同学,吃苦耐劳,乐于助人,是一位品学兼优的好同学。 如果一个人这样说也就罢了,所有人都给出了这样的评价,这更让张父摸不着头脑了别人都对儿子评价这么好,他的校园生活应该很快乐。怎么一毕业就这样了呢?难道就是因为没有留学? 张父苦恼了一阵子,没想到特别好的办法,打骂无效,他便试着跟儿子沟通了一番,问他还要不要回北京,找个正当营生;或者只要他愿意,可以想办法让他去留学。 但是张永明不同意,他不想回北京,更不愿意抛开国内的一切,到陌生的国外去。 张父问道:“因为我不同意你办杂志,你生气了?” “本来我也不想办杂志。” “不办杂志是好事,反正也赚不到什么钱。不过,既然你不想办,你怎么往里投了那么多钱?就是出于对朋友的义气?” 张永明不说话,转身走了。父亲冲着他的背影大呼小叫,他一点都没有在意。 就这样过了几天,张父发现了更让他绝望的事情他引以为傲的儿子居然跟苏家老大走在一起了,二人还在一起喝酒了。 苏家老大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不仅一事无成,还因为打死人坐了几年牢。张父决不允许儿子跟这样的人交往,在得知儿子跟苏家老大一起喝酒之后,他勃然大怒,终于冲儿子吼了起来:“你打算当个败家子吗?你在港城没有朋友了?跟苏子龙那种人一块儿喝酒?” “偶然遇到了。”张永明说道:“就是喝个酒解闷,没想到遇到了苏大哥,就一起喝了一杯。” “就这些?” “就这些,没别的了。”张永明老老实实地说道:“不过,苏大哥唱歌还是不错的。” “嗐!就是败家子,才学那些没用的东西!”张父轻蔑地说道:“苏昌和把这个儿子教得一塌糊涂,他女儿还不错。我本来想撮合你们俩,要是这门亲事成了还挺好的。但是苏家那个没用的儿子,以后肯定是个大麻烦。结婚是两个家庭的结合,你的婚姻是咱们家的大事,更是得慎重考虑。” 听完这番话,张永明更觉扎心,一言不发。 他在酒吧里喝闷酒,苏子龙主动过来找他的。二人的生活经历相差太大,没什么共同语言,苏子龙却跟他套近乎:“你是不是失恋了?” 一语中的,张永明不由得高看了苏子龙一眼:“你怎么知道?我谁都没告诉。” “我谈恋爱的经历比你丰富多了,我一看就知道。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被哪个女的给甩了?” 张永明机械地点了点头,并没有说就是被你妹妹甩的。 苏子龙喝着酒,抖着腿,笑嘻嘻地问道:“哥帮你想个招?” 本来不该相信这种鬼话,就该干脆利落地拒绝他,但是张永明不知道哪根弦搭错了,鬼使神差地问道:“她都要跟男朋友结婚了,连家人反对她都不在乎,还有什么能动摇她?” 苏子龙的神色严肃起来,眼睛一咕噜,说道:“你说的这个人,怎么跟我妹那么像?她说要跟舒云开那小子结婚,要是家里反对,就跟家里断绝关系。呵,读了几天书,不知道天高地厚。” 张永明一惊,不自然地喝了一口酒。苏子龙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卧槽,不会吧,真是我妹?” 张永明无处可逃,只能草草地点了下头。 苏子龙夸张地大叫起来:“我妹疯了吧?你有钱,长得不错,还是高材生她怎么能错过你,跟姓舒那小子在一起?” 在离开之前,苏子珊已经说得很明确了,她很珍惜坦诚的人,所以她选择了舒云开。张永明自知自己并不怎么坦诚,也知道苏子珊不喜欢自己的原因。她说得很直白,让他很难堪。但张永明也明白,她原本很善良,是故意说得这么绝,好让他彻底断了念想。 苏子龙还在低声咒骂着,张永明心情不好,没在意他在骂什么。骂了一会儿之后,苏子龙问道:“他俩现在干什么呢?” “办杂志。”张永明说道:“办了一本叫刺芒的杂志?” “什么?刺挠?!” 张永明耐着性子解释道:“刺芒,这个名字是舒云开起的,说是身上长满刺,眼睛里要有光芒。” “神经病啊?!”苏子龙嘲笑道:“真是土死了。” “可是杂志的发展势头很好。” “永明,听你的语气,杂志卖得好,你很不开心?” 看着苏子龙贱贱的笑容,张永明心里涌起了一阵厌恶。他撇过头去,冷笑了两声,没再说话。而苏子龙翘着二郎腿,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办杂志?想得美!” 张永明听到了。但是他给自己洗脑了自己喝醉了,什么都不知道。 他只记得苏子龙深情款款地唱了一首恋曲1990,每唱一句,他就想念苏子珊一分。 在港城富二代的圈子里,苏子龙是个很孤独的存在,只要听说过他的事迹,家长都不愿意让孩子跟他一起玩。张永明曾是“别人家的孩子”,但这样的孩子却跟苏子龙混在一起,简直让人笑掉大牙。张永明恨那些长舌的人,他只是跟苏子龙见了一面,怎么就有人跟他父亲告状? 张父确实挺生气的,但是训完儿子之后之后,他却得到了启发他应该尽快给儿子定一门亲事了。成亲之后,儿子肯定会更有责任感,只要承担起养家的重任,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放任自己了吧? 他火速给儿子安排了一门亲事,跟苏家稍微有那么点儿关系,女孩家里有一半是公职人员,另一半则在港城的医院占据半壁江山。如果能跟这样的人家结亲,那真是再好不过了生意上用得着,看病也找得到熟人。张父让儿子跟人家好好相处,“一定要把她娶进门,这是给你的任务,明白了吗?” 张永明讷讷的,反正工作闲得要命,多个机会跟外人吃饭也不错。他本来没抱什么希望,想着随便应付两次就行了,没想到,在第一次看到女孩儿时,他差点儿没能把持住自己。 那个女孩是苏子珊的远方表妹,二人的生日就差几个月。那个女孩穿着一件黄底碎花连衣裙,用一条格子花纹的发带束着头发,大方漂亮,知性温婉,跟苏子珊有几分想像。但美中不足的是她的眼睛太过锐利,一看就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心里藏着很多心眼。 女孩做了自我介绍,她叫顾美荣,毕业于省城的某所大学她只说“某某医学院”,但是张永明早已掌握了她的信息,她只上了一个专科,毕业之后,家人把她安排进了港城最大的医院。喝咖啡的时候,女孩娇嗔地说道:“要是我爸爸稍微动一动权力,那我就能上更好的大学。可惜,他太廉洁了,我就老老实实地留在了省内。” “你以后还会提升学历吗?” “嗯?” 顾美荣没想到温尔雅的张永明会提这么锐利的问题,不免有些错愕。张永明却感受到了一股不知名的火气,那股火气积压了很久了,大概从苏子珊和舒云开交往时就已经存在了,现在发泄到了这个女孩身上。张永明不露声色,语气却充满了傲慢:“我听介绍的人说,你是专科毕业的,以后还要念本科吗?” 女孩很难堪,而她的难堪正中张永明的下怀。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心理已经扭曲了,看别人出糗,他竟然能感受到一种快感。女孩仰起头,笑道:“当然要读了,如果时间允许,我还会读硕士。我不会给家人丢脸,更不会让别人看不起我。” 那一刻,张永明感受到了她的骄傲和决绝,他清醒了过来,说道:“我刚才心情不好,失言了,真的对不起。” “没事,你是北大才子嘛!有点傲气也是正常的。”女孩手托着腮,静静地看着张永明:“再说,看着你的脸,我就不生气了。” 张永明脸红了。 顾美荣骄纵、倔强,并不适合当一个妻子,张永明也没打算把她娶回家。但是顾美荣却很执着地缠着他,甚至在他喝醉酒的时候,主动跟他发生了关系。得知真相之后,张永明很崩溃,顾美荣比他更崩溃:“我就说了不能喝酒,酒后乱性,我以后可怎么见人啊?我还是死了算了。” 张永明也不知道她的哭泣是真的还是假的,反正她怀孕了,生米煮成熟饭了。在结婚那天,他一点都笑不出来,只有一个念头在脑海里盘旋这辈子完了。 第275章 新星陨落 “其他朋友说,张永明是个伪君子,但是我觉得不至于。他不够坦诚,有自己的小九九,但谁又不是这样呢?”苏子珊坐在沙发上,腿上披着一条毛毯,她望着远处的夜空,怅然说道:“他对朋友确实好,只不过,他很少有知心朋友。他和你爸关系很好,但是他离开北京之后,你爸不止一次说,好像从来都不知道他心里装着什么。” “既然这样”佟童问妈妈:“你们跟张永明分道扬镳了,是因为没有钱了,所以刺芒办不下去了?” “不是。张永明从来都没有在钱的方面计较过,不过,你爸爸确实打算把钱还给他来着,但是钱还没有还,刺芒就关门了。” 佟童很是不解:“不是说势头特别好吗?又不是一下子没了钱,怎么会突然关门?” “刚开始,我们没有那么多的预算,也没有经营杂志社的经验,所以计划每个季度出一本,那样时间也更充裕一些。等刺芒走上正轨了,再重新做计划。在筹备第二本的时候,我们收到了一份来稿,所有人都觉得很不错,所以就收录了。但是在印刷那天,就收到了举报,那个作者主动承认,他写的是有别的意义的,是充满了隐喻的。那天刺芒刚刚印刷完毕,但是没能发行。这个消息无异于一个晴天霹雳,而且这次打击是毁灭性的,刺芒不仅关了门,而且债台高筑。那时我跟你爸爸还很年轻,如果不是因为我肚子里有了你,很可能战胜不了压力,会一蹶不振。” 佟童还是不理解:“到底是什么内容?这么快就压垮了一个新生的杂志社?” 苏子珊无奈地笑了笑:“字这些东西,说不清楚的。杂志社是新生的,所以更加脆弱。” 佟童便叹气:“你和我爸真的不容易,年纪轻轻,就经历了那么多波折。妈,我特别好奇,创业失败了,你们又那么穷,没有互相埋怨吗?” “争执肯定是有的,不过我很崇拜你爸爸,他是一个特别乐观,又特别风趣的人。只要跟他在一起,就觉得心里很踏实,什么事都能成。” “我爸有你这样的贤内助,也是他的幸运。” “杂志社关门那段时间,我们的情绪都不好,但还是咬牙坚持下去。你爸爸拼命写稿子,除了养家,他还想把钱还给张永明。刚开始,我以为这些都是不走运而已,要怪就怪刺芒的命运不好。在你出生之后,你姥爷来北京看了你一眼还真就是一眼,给你留下一千块钱就走了。那时候,苏子龙也来了,贱兮兮地问我,刺芒还好不好,办得怎么样。我很纳闷,他怎么知道刺芒?他还跟我说,一定要擦亮双眼,不要被作者骗了。我恍然大悟,原来那个作者是他找的,他就是想摧毁刺芒,让我和你爸的心血毁于一旦。” “怎么又是他?”佟童握紧了拳头:“我当时就该打死他!这个人怎么这么贱?!” “那时候我刚生完你,身体很虚弱,被他一刺激,当场就血流不止。这还不算,他还说,我们办杂志的事,是张永明亲口告诉他的,张永明并不希望杂志社好。虽然我知道他的目的就是激怒我,但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我想揪着他的头发狠狠地揍他一顿,但是我体力不支,流血太多,眼睁睁地看他溜走了。” 佟童搂住妈妈的肩膀,拭去她眼角的泪水,宽慰道:“妈,有我呢,苏子龙敢靠近你一步,我就打断他的腿!” “我吧确实挺恨他的,但我更埋怨张永明,他明明知道我跟苏子龙关系很差,我不想跟苏子龙产生任何联系,可他还是把我们创业的消息告诉了他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就冲着他这个举动,我耿耿于怀了很久。” 佟童回想了一番,张永明倒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反而帮助了他好多次。如果妈妈说的是真的,那张永明完全配得上“腹黑”两个字,难怪佟童没法跟他亲近起来。 佟童给妈妈买了一部智能手机,从点滴教她如何使用。在做家务的间隙,苏子珊就翻出“刺芒”里的章,用心地看着。佟童自信满满地让妈妈做出评价,苏子珊却毫不留情地说道:“要说实话?” “那当然。” “水平跟你爸爸差远咯!”苏子珊笑道:“你爸办的是专业的学期刊,你这个相当于故事会。” 不过,苏子珊鼓励道:“能办到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虽然你办杂志的初衷跟你爸爸完全不一样,水平也不一样。但是,如果知道刺芒还活着,他肯定会很欣慰的,肯定为他的儿子感到自豪。” 佟童这才找回了笑容。 “对了,桐桐,你办这个也花了不少钱吧?我免费就能看,你怎么赚钱?” 佟童解释道:“我有很多好朋友,他们免费帮我,所以就是宣传的时候花了一点钱。至于收益嘛,现在什么都看流量,你只要点开链接,就算贡献了流量,我就有钱可赚。” “这样啊如今的世道真是变了呢。”苏子珊的目光变得悠远起来:“要说当年,我们也是在好朋友的支持下才把刺芒给办起来的,那段时间大家都穷,但是穷得有志向,有骨气,这样一群人靠在一起取暖。不过,这样的友谊也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张永明一走,刺芒被封,我们的友谊也走到尽头了。” 苏子珊还清楚地记得当年的朋友,她打扫卫生时,看到一张旧的港城晚报,就在上面看到了老熟人。那人是港城走出去的大作家,她出了新作品,港城当地的媒体进行了长篇累牍的报道。 苏子珊带着几分惊讶和欣喜看完了那篇报道,儿子回家之后,发现她神色不对,又紧张了起来。苏子珊指着晚报上的照片问道:“你认识她?” “乔木?认识啊!她定居在国外,是个大作家,也是港城的骄傲。我认识一个教授,他跟乔木有交情,还跟乔木的侄女一起共事。他说,有机会介绍我跟乔木认识大概他只是随便客套吧!我可不敢奢望跟那样的大作家搭上话。” “原来她变得这么有名了啊” 听到妈妈的呢喃细语,佟童好奇地问道:“怎么,她不出名的时候,你还认识?” “岂止是认识啊?”苏子珊笑道:“我给你讲刺芒的故事,里面不是有个媛姐吗?那个媛姐就是她!她叫乔建媛!” 乖乖,原来妈妈还跟这么牛逼的人共事过? “媛姐是理工科出身,但是她特别喜欢学,还喜欢话剧。她家庭很苦,她花了很大力气才从小地方考到了京城。虽然她的学校不是顶尖名校,但她能考出来就已经非常不容易了。她说,她是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选的专业,为此后悔了四年。大学毕业后,她被分配去了一个很有名的家电企业,但是她没去,就是要追求学事业,为此跟家里闹翻了。” 佟童很喜欢听这样的老故事,便静静地听妈妈讲了下去:“她对话剧很痴迷,当时的男朋友就是一个话剧演员,跟你爸爸认识。因为他俩都是港城人,所以就熟悉了起来。她投了很多次稿,但是没有一篇中的。她跟我们开玩笑,要放弃作家梦了,还是当个编辑好了。刺芒倒闭了之后,她就跟着男朋友去了德国。那时不比现在,交流起来很困难,我就失去了她的消息。没想到,她居然成了我们当中最有名的那个。唉,当年他们还说我最有可能成为名人,因为我是唯一一个学音乐的,还是弹钢琴的他们都说我是音乐界冉冉升起的新星,连我的导师都对我充满希望,我被他们捧得太高了,反而悄无声息地陨落了。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反倒成了最落魄的那个。” “妈” “嗯?” “你不要难过,你的人生被偷走了二十五年,从今往后,你的人生肯定会大放异彩。” 苏子珊很感动,摩挲着儿子的脸颊,说道:“你回到我身边了,我对人生没有任何要求了,从今往后都会充满感恩地活着。” 如果妈妈想见乔木,跟她一起叙旧,倒是可以拜托白教授帮忙。但是苏子珊却有些抗拒,毕竟乔木是大名人,未必能记得落魄时的好朋友。“再说,我当年跟她交情不错,我知道她的为人。说实话,对待家人,她挺自私的。已经这么多年没有联系了,她可能连我是死是活都不知道。还是别找她了。” 佟童在私下里查了一番,自从成名之后,乔木一次都没有提起过刺芒。不知是因为伤感,还是因为避讳毕竟刺芒倒闭的原因并不是很光彩,万一对她的职业生涯造成影响,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苏子珊已经对乔木的为人给出评价了,可能确实如她所说,乔木是个自私的人吧! 苏子珊在家里住了两天,将往事差不多说清楚了。佟童想起了北京那位周阿姨说的话,妈妈曾经把项链抵押给了她。项链被孟老师拿走了,现在不知所踪。苏子珊倒不在意那条项链,她只是很感慨孟春景的女儿居然成了佟童的老师,还把佟童从悬崖边上拉了回来。 “我很喜欢那个小女孩,孟大哥可怜我,想让她当我干女儿。没想到,干女儿没当成,却当了我儿子的老师!这些缘分,冥冥之中早已注定。” 孟老师英年早逝,这让苏子珊唏嘘不已,又非常气愤。她支持儿子为孟老师讨回公道,“人家为了你呕心沥血,你也应该回报人家。你爸就很讲义气,所以我支持你,不管怎么难,都要替她讨回公道!” 第275章 师生 “我对你姥爷的感情也很复杂”苏子珊惆怅地说道:“他花了很多钱培养我,让我学钢琴,我很感激他;但是他一次次纵容苏子龙,不管干什么,首先考虑的都是护着他哪怕是苏子龙把你丢了之后,他也千方百计地为他开脱,说什么你的存在让他感到不安,害怕你会抢他的家产,他那么做也是情有可原的等等。” 姥爷对苏子龙莫名的偏爱一直让佟童无法理解,妈妈明明比舅舅优秀得多,为什么只宠舅舅一个?从很早之前,他就有一个疑问:“难道你俩不是一个妈生的?” 苏子珊欲言又止,但是当着儿子的面,又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你说对了,我俩确实不是一个妈生的。这件事只有我们自己家人知道,外人一概不知。” 一道雷在头顶炸开,佟童感觉自己裂成了两半。 苏子珊苦笑道:“是不是感觉很荒唐?不过,这种事情也是有可能发生的。很俗套的故事,他跟我妈结婚,不过是因为我妈成分好。在结婚之前,他跟某个地主家还是资本家的小姐好过,据说是一不小心有了苏子龙。在那个年代,要是被人知道了,就相当于变相判了死刑。那个女人东躲西藏,在七个月的时候就生下了苏子龙,母子俩都是九死一生。所以,你姥爷才会觉得对不起她,也格外珍惜他,对他有求必应,宠得无法无天。” “那我姥姥就接纳他了?她不会那么圣母心肠吧?” “圣母心肠?” 苏子珊听得一头雾水,不知道这些流行语是什么意思。佟童解释道:“就是说那些心肠过分好的人,就算不该原谅的人,他们也能原谅。这样的人,就是圣母心肠。” 说这些的时候,佟童压低了嗓音,因为他身边就有一个圣母心肠的人,那就是老于。把“圣母心肠”几个字安排到老于身上,佟童并没有觉得是在贬低他,反而很适合他。即便如此,他还是不希望老于听到。 苏子珊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了:“你姥姥性情温顺,但绝对不是什么圣母心肠,听说自己的男人在外面有了孩子,她就要去厂里告发他。你姥爷跪下来求她,她才做出了妥协那个孩子她是坚决不会接受的,她也不会养。没办法,你姥爷只好把苏子龙送回了农村老家,让我们的奶奶养他。我奶奶只是一个没什么化的农村老太太,有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大孙子,这就足够让他膨胀了。她也宠,你姥爷也宠,就把苏子龙宠得无法无天。几年之后,我奶奶去世了,你姥爷没办法,只好又把苏子龙接了回来,让他在港城上学。” “我姥姥妥协了?” “刚开始没有妥协,她带着我回了娘家。苏子龙大病了一场,快要病死了,你姥爷照顾不过来,又哭着求你姥姥。你姥姥终究是太善良了,不忍心看着那条小生命过早夭折,就回到了家。苏子龙虽然被惯出了一大堆坏毛病,但人还是很机灵的。一口一个妈妈,叫得人心都要化了。再说他长得确实好看,很讨人喜欢,你姥姥还是把他当成了亲儿子一样养大了。” “苏子龙的亲生母亲呢?现在还活着吗?” “要是还活着,他会让我妈在家里待那么久?他出生两三年,他亲妈就死了。” 尽管得到这些信息并不意外,但佟童还是受到了冲击,稍微回了一些神之后,他喃喃道:“我姥爷这么猛啊,真是人不可貌相” 苏昌和生活朴素,对住处的要求只有整洁舒适,穿衣也是如此,从来都不追求奢华。他也不喜欢烟酒,更没有烧钱的爱好,在外人看来,他的确过着有钱且枯燥的生活。但是,他居然还有过另外一个女人,还跟那个女人有了个儿子。像个苦行僧一般的苏昌和有着与众不同的浪漫,虽然这种浪漫给整个家庭带来了毁灭性的打击。 过了初七之后,苏昌和的精力充沛了一些,佟童告诉他,让他好好撑着,有个惊喜要告诉他。苏昌和立刻做出了猜测,问佟童是不是有女朋友了。佟童略略无语:“在你看来,我有女朋友,就是一个好消息?” “是啊!要是在死之前能看到你的终身大事有了着落,我当然挺高兴的。” 从他的表情来看,他说的是真心话。 佟童跟妈妈沟通过,要不要来医院看望姥爷,毕竟他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他以为妈妈会痛快应允,甚至会迫不及待地来医院看望父亲,但是苏子珊却出乎意料地平静:“暂时不要去了吧。” “为什么?!” “如果我出现在他面前,苏子龙该怎么办呢? 是啊!佟童瞬间感觉到自己的想法太短浅了。比起妈妈的安危,苏昌和更在乎的是儿子。苏子珊安然无恙地回来了,如果她要将苏子龙告上法庭,该怎么劝她?毕竟,在遥远的少女时代,她就是个不听劝的,为了上大学那件“小事”,去教育局闹得鸡犬不宁。那时就拦不住她,现在又怎么拦? 虽说内心很矛盾,但苏子珊还关心着癌症末期的父亲,在打扫卫生的时候,她不停地苦恼着。佟童看出了她的心思,说道:“要不,你就趁着我姥爷睡着的时候,在门口偷偷看看他?” “不会被人发现?” 苏昌和住的是特护病房,不光有医护人员二十四小时待命,还有他几个亲近的部下轮番在外面守着。要支开他们确实比较难,但是也不是没有办法。“只要你想去,我就安排好。” “现在疫情闹得这么厉害,一般人可以去医院吗?” “港城基本上没有新的病例了,去医院也没什么,就是陪床有限制。” 苏子珊被说动了,终于点头同意:“好,那就去医院看看他吧!我再怎么恨他,他毕竟是我父亲。他病了我去看他,他走了我送他,这都是应该的。” 初十那天,苏子珊第一次踏出了家门。她留心地看着车窗外,感慨道:“虽然之前也来过港城,但是那时候港城对我来说就像是新的地方一样。现在不一样了,我记得这些街道以前的样子,这些年变化也太大了。” “妈,你有没有想见的老同学?如果有的话,我帮你找。如果你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肯定会大吃一惊。” “不光是吃惊,可能是惊吓吧?”开完玩笑,苏子珊又感慨道:“别说他们了,我都觉得不可思议。这么多年了,很多老同学我都想不起来了。” “前段时间我姥爷说,在建国七十周年的活动上见过你的学生,那个女生我不记得什么名字了,男生我还听说过,他是个挺有名的创作歌手。魏成林,你还记得吗?” “啊”苏子珊拍了一下手,欢快地说道:“我当然记得,我还差点儿跟他爸成为同事,不过后来我没去二中教书。那个小孩天分特别高,是个钢琴天才,我强烈建议他走上专业的道路,当个钢琴家。听你这么一说,他虽然没当钢琴家,但是也成名了,我还是挺高兴的。” 佟童冲着手机大喊了几声,让手机播放魏成林的音乐。苏子珊感觉很惊奇,现在的科技已经发达到这种地步了?看来,她还有好多东西要学。 “魏成林写的歌很有力量,节奏非常好。”苏子珊再度感叹:“我记得他家挺困难的,他爸妈来找我的时候,让他先跟着我学两节课,他学得下去再交钱。其实我看得出来,他们手头挺紧的,拿不出那么多学费来。他决定要学的时候,他爸爸还跟他说,现在有学钢琴的条件了,一定要好好学。魏成林的爸爸就很厉害,会拉二胡、吹笛子,听过一遍的旋律就能记下来。他是在二中当音乐老师之后自学的钢琴,儿子来上课,他也跟着听。我什么都没说,反倒是魏成林说,苏老师,你要收两份学费!我爸学得比我还多!” 佟童哈哈大笑:“这还真是坑爹!啊,坑爹就是坑害父亲的意思。他爸肯定尴尬死了。” “可不是嘛!人家虽然穷,但也好面子啊!我跟魏成林说,老师很希望大人跟着一起学,因为小朋友什么都听不懂,大人学会了,可以回家教小朋友,这样还减轻了老师的负担。魏成林的爸爸很感激我,跟我说,以后要是二中需要钢琴老师,一定第一时间来找我。我没往心里去,因为琴行的生意渐渐好了,养活咱俩没问题。魏成林现在这么有名,他爸爸一定很自豪。” “听说他是单身家庭。”佟童说道:“我对他不是很了解,听学生说起过,魏成林身世挺苦的,爸爸很早就去世了,他能走到今天不容易。” “这样啊”苏子珊又要叹气了:“好不容易想起一个认识的人,他已经不在世了。” “妈,你不用太伤感了,能教出魏成林这样的学生,你已经很厉害了。” “我顶多算个领路人,他原本就天赋异禀,成功全靠他自己。” 母子二人聊着天,很快就来到了医院。佟童让妈妈先在一楼等着,他上去看看什么情况。苏昌和在睡觉,有一个秘书在外边办公,佟童拜托秘书去问问结算的事,然后就打电话让妈妈上来。但是妈妈没有接电话。 佟童感觉不太妙,立刻又下到了一楼。妈妈正在跟一个人聊天,而那个人,也是佟童的老熟人。 “白教授?”佟童走近了,问道:“你认识我妈?” “我还想问你呢,你怎么认识白老师?”苏子珊惊讶地问道:“据我所知,他早就离开港城了啊!” “妈,白教授是刺芒的名誉顾问,我是他的编外弟子。你呢?你怎么认识他的?” 白教授笑而不语,苏子珊说道:“还记得苏子龙抢我高考成绩那事吗?我气不过,去教育局大闹。那时为我主持公道的,就是白老师啊!” 第277章 被驱逐的一生 哪怕就在十年之前,白教授的家人也有一种错觉——这个老头虽然人生不顺利,但还是会成为一个老顽童的。 那时,白教授的外孙女刚刚出世,他也刚从国外回来。看着刚出生的小生命,他嘴角一直挂着微笑。他女儿吐槽婴儿长得不好看,白教授一脸严肃地说道:“刚刚护士还说长得像我来着,你敢说我不好看?” …… 白教授继续严肃地说道:“你真的在质疑你爸的颜值?” “哎呀,那倒不是。新生儿都长得像烤地瓜一样,怎么看出像你啊?人家就是礼节性地客套一下,你就当真了。” 白教授说道:“呵!你是亲妈吗?怎么能说女儿长得像烤地瓜?她明明像个小茄子。” 女儿一家被逗得哈哈大笑。 白教授生活很朴素,他一件衣服能穿很久,但是他亲自去首饰店给外孙女买了足金的长命锁,还有手链脚链。白教授的女儿很心疼:“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有钱?这些得花多少钱啊?” “本来没有钱,因为有了这个小宝宝,所以就有钱了。” 女儿说道:“你不用买这些,心意到了就行了。” “心意嘛,只能用时间和金钱来表达,我没有那么多时间陪伴她,就只好用金钱来收买她了。” 女儿又被逗笑了。父亲经历了那么多波折,可还是乐观幽默。 在很久之前,白教授毕业于首都名校,分配到港城,当了一名公务员,本来可以让一家人过上虽不富裕但是很安稳的生活,但是在帮了一位名叫“苏子珊”的女生之后,他莫名其妙地被辞职了。别人眼中的铁饭碗,就那么轻易地被抢走了。 白教授是家里的顶梁柱,他没有工作,全家人的生计都陷入了危机当中。他是学中文的,又是名校出身,本来应该很好找工作,但他跑遍了市区的学校,没有一家愿意接收他。没办法,他只能在城乡结合部的一所小学当了民办教师,每个月领一点微薄的薪水,生活难以为继。 为了养活一家人,白教授只能拼命写稿子,赚点稿费补贴家用。为了有个更好的出路,在港城大学刚有资格招收研究生时,他就抽空考了硕士。那时生活条件很艰苦,他不光没有台灯,就连电灯都不能亮一夜,因为不知什么时候就停电了。就在这样艰苦的条件下,他还是考上了。只要研究生毕业,他就能在大学谋到一份教职了。 白教授发表了很多文章,渐渐成了一个小有名气的作家,家里的生活条件有所改善。在读研究生期间,他又拼了命地学英语,尽管他就读的学校并不算好,但是他凭借惊人的毅力,做出了比名牌大学研究生更多的成果。 在研究生毕业之前,就有不错的高校向他伸出了橄榄枝。白教授最终对省城的一所高校动了心,但是妻女已经在港城生活多年,还有老人需要照顾,很难跟白教授一同前往。权衡之下,白教授放弃了很好的机会,留在了港城的海大,他对家人有诸多愧疚,不想再跟他们分开。 在很多年后,他重新回忆那次选择。如果那时干脆利落地去了省城,他的人生会不会安稳一些? 白教授进了高校,家里的生活条件大为改善。那么多年的拼命付出终于换来了家人的幸福生活,白教授非常欣慰。但是好景不长,就好像一个小朋友连一块糖都没吃完一样,他们一家都没有完全尝到幸福的滋味,白教授又被辞退了。 这次辞退的理由是“生活作风问题”,是一个女学生告发了白教授,说他把自己叫到了办公室,对自己动手动脚。女学生说得声泪俱下,就好像这事真的发生了一样。那个年代也没有摄像头,白教授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所有矛头一致对准了他,他很愤怒,为什么那些领导同事只相信女学生的一面之词,不相信他这个当老师的? 因为太过气愤,在面对校领导时,白教授甚至声泪俱下。但是校领导却并不怎么着急,吸着烟,劝他不要激动,有话慢慢说。向来沉静的白教授一脚踹飞了校领导的烟灰盒,这是他做出的最大的反抗,也是他做过的最出格的事。 校领导并没有因为他这个举动而加重对他的惩罚——本来就想让他走人了,也没什么更重的惩罚了。在走出校园之前,校领导慢悠悠地给了他一句劝告:“老白,你不是个得罪人的人,但是你遇到这些事,不一定是因为倒霉。我劝你一句,隐姓埋名,去别的地方生活吧!” 这句话已经给了足够多的暗示,白教授瞬间明白了,他之所以会遇到这些事情,是因为得罪人了。而得罪的人是谁?那人怎么有这么大的能量左右别人的人生?白教授苦恼了一阵子,很快便找到了答案。但是他不敢找对方理论,因为,在他想起对方是谁的时候,对方已经发来了威胁——想让妻女过得安稳,那就悄悄地滚出港城! 白教授就像一个提线木偶,而那个人就像是操纵线的人。白教授的努力挣扎被他尽收眼底,他总是让白教授享受一点甜,再狠狠地给他一棍子。在他的操纵下,白教授的一举一动都变得很滑稽,人生所有的好事都变成了一场空欢喜。 白教授受不了这样的窝囊气,但是想到无辜的妻女,他又不敢拿她们的安全做赌注。在经历了一番曲折之后,他终于在外省一所不知名高校谋得一份教职。 他又过上了平静的生活。但想起过往,他依然觉得窝囊,却又理解了林冲——如果不是被逼到风雪山神庙那一步,他对人生还抱有一丝期待。白教授就是这样,经历了很多痛苦,但他看过很多书,谙熟“天将降大任于斯人”的规律。只要对方不再折磨他,他就有信心将剩下的人生过好。善恶终有报,那个陷害他的人,也必然会遭到报应。 就这样平静地过了几年,白教授只在寒暑假回港城探望妻女,其他时间都躲在那座小城里教书。在以前同事的印象中,白教授是个热情阳光的人,说话大嗓门,无论办什么事都很麻利。但是隐姓埋名后的白教授变得谨小慎微,不轻易跟别人交谈,更不允许学生——尤其是女学生进他的办公室。无论什么事,他都在教室说。 白教授患上了严重的社交恐惧症,在不敢跟外人接触的那段时间里,他专注于学术,写出了一大堆论文。不过,他换了新的名字——吕忆白,“吕”是母亲的姓,“白”是他原来的姓。他用这种方式,将自己的行踪完全隐藏了起来。他甚至拜托认识的编辑还有熟识的朋友,不要再提到他原来的名字。他怕“那个人”再找到他,对他实施报复。 这样平静的生活也没有过上几年,不知从何时开始,关于他和女学生的丑闻再度流传了起来。白教授非常不安,他患上了恐慌症,无论走到哪里,他都感觉别人对他指指点点。他透不过气来,晚上睡不着觉,如果这种状态持续下去,他完全有可能想不开,从而结束自己的生命。 那年她女儿高考,他想在女儿高考完之后再结束生命。女儿考完之后,来他所在的小城找他,女儿陪伴了几天之后,他又开朗了起来,不想死了。而且,女儿高考考得很不错,可以去她向往的师范大学了。在经历了几个不眠之夜之后,白教授还是舍不得妻女,遂决定再寻找一条出路——出国。 因为研究成果丰硕,他很容易就申请到了一所名校的博士,奖学金十分丰厚,再加上这些年小有积蓄,这些钱足够支撑他和妻子在海外的生活。他们夫妻俩两地分居这么多年,终于能团聚了,白教授和妻子百感交集。女儿在上大学,他们夫妻俩在国外,过得逍遥自在,如今想起来,那依然是白教授人生中最无忧无虑的一段时光。 在白教授的妻子查出绝症之前,他们一共在国外生活了五年。他陪着妻子在国外抗病两年,妻子自知康复无望,便想回到国内落叶归根。在丈夫和女儿的陪伴下,白教授的妻子安然离世。跟妻子诀别之后,白教授又回到了国外,继续做他的研究。年纪大了,对故土的眷恋也多了,尤其是没了妻子的陪伴,他每天都过得很孤独。所以,白教授将国外的生活整理了一番,又回到了国内。 那时,“吕忆白”这个名字已经在业内鼎鼎有名,他不光对欧美现代小说有着透彻的研究,还是意识形态领域的大神,谁都得规规矩矩地叫他一声“吕教授”。就算他不教书,也有一大堆研究所向他抛出橄榄枝。他选择了位于首都的一家研究所,想继续从事现代文学方面的研究,很奇怪的是,在入职之初,那家机构突然以他健康恶化为理由,委婉地拒绝了他的入职。 昔日的噩梦再度袭来,白教授意识到,或许“吕忆白”这个名字也不安全了。接下来还要改吗?到底要怎么改,才能摆脱被人操纵的梦魇?在这种焦虑的状态下,他的身体频频亮起了红灯,这种状态持续下去的话,更没有人敢用他了。 白教授虽然年事已高,但并不想那么快退休。没办法,他联系了之前待过的高校,那里很讲义气地给了他一份名誉教职,让他得以继续放光发热。大神去了一座小庙,知情人都唏嘘不已。但是白教授经历了太多波折,只要有个地方能收留他,他就足够感激了。 就这样,又过了几年,白教授的健康状况已经不允许他继续站在讲台上了,他终于可以“退休”了。其实,他已经不算事业单位的退休人员了,养老金、保险都是女儿给他买的。不过,白教授生活简朴,他的积蓄也够他生活了。 一生风雨,半生漂泊,他还是选择港城作为人生的终点。他只想回到大学校园,安静地看看书,写写文章,然后安静地去世。但是,“那个人”居然连他这样的愿望都不肯满足,又一次将他从大学里赶了出来。 第278章 报答的第一步 “白老师,三十多年了,你变化太大了,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你来了。”在医院附近的咖啡厅,苏子珊双手摩挲着一杯咖啡,凝视着白教授的眼睛,说道:“一个人的容貌会变,但是气质不会变。” 白教授很从容地笑了笑:“哦?那我身上有什么气质?” “正气。” 白教授哈哈大笑了起来:“你这么说,倒让我不好意思。” “很少有人像您一样有勇气,选择站在我这边。说实话,我当年已经很绝望了,可是因为您为我主持了公道,我才感觉这个世界不那么糟糕。”苏子珊伤感地说道:“可是为了我,这么多年来,您过得太苦了。” “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你不用感到内疚。”白教授抬起头来,目光变得悠远:“做好事嘛,多少都会付出一点代价。所以,做好事才显得可贵。” 这怎么能算一点代价?佟童听到一半,拳头就攥起来了。不用点破“那个人”是谁,佟童也能猜出来,除了苏子龙,谁能这么执着地报复一个人? “在我离开港城的那一年,我在整理办公室,从门缝里塞进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你毁了我的人生,我也让你一辈子不好过。那时候我就做好心理准备了,那个苏子龙,会成为我一辈子的噩梦。” 苏子珊紧张地抠着手,内心依旧充满了愧疚。她失去了二十五年,而白教授几乎搭进去了整个人生。这个人情,她怎么还都还不清了。 “对不起,白老师。那时候我年纪太小,不知道你要付出这么多的代价。虽然我现在没什么能力,但是我一定会尽量补偿你。” “我站在你这边,并不是为了你的感激,也不是为了你的补偿,作为老师,那都是我应该做的。” 三个人聊了一个多小时,佟童完全忘了要忘记探望外公这一回事了。白教授看了看时间,该回去照顾女婿了,不得不起身告别了。苏子珊和佟童慌忙起身送他,苏子珊伸出手,要跟他握手,但是白教授却像是触电一般,迅速把手藏在了身后。 “咳咳,那个,下次”白教授神色尴尬,局促地在衣服上擦了擦手,逃也似地走了。 佟童宽慰妈妈:“白教授不是被女学生陷害过吗?他有心理阴影了,不会随便跟人握手。” 话说到这里,佟童也完全理解了,为什么白教授那么喜欢他,却从来不肯让他去家里坐坐。对此佟童还颇有意见,觉得他不近人情。现在他明白了,白教授被冤枉了那一次,那种耻辱和痛苦,他会铭记一辈子。 苏子珊挽着儿子的胳膊,缓步朝医院走去,絮絮地说道:“白老师变化太大了,在三十几年前,他身板挺得笔直,眼睛炯炯有神,嗓门洪亮,走起路来虎虎生威。如果按照以前的样子老去,他应该是个满面红光、精神矍铄的老头,不像现在这样,过得这么凄凉,孤独。” 他的人生遭遇了那么多变故,如果换成意志薄弱的人,可能早就自杀了。他能活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佟童跟妈妈的想法一样,也想补偿白教授,但是要怎么做,他还没有头绪。 “对了,妈,你知道白教授的原名吗?” “当然知道,他叫白净直,中通净直,不蔓不枝。” 佟童赞许地点头:“人如其名,果真是个出淤泥而不染的人。” “可惜啊,他后来连名字都改了。”苏子珊感叹道:“这么好的名字,它的主人居然要隐姓埋名,才能免去灾祸。” 于是,让白教授以他的本名堂堂正正地活着,就成了佟童新的目标。 白教授已经从以前那个热情爽朗的年轻人变成了一个重度社恐的老年人,佟童给他打过电话去,邀请他中午一起吃饭,白教授支支吾吾了半天,也不肯答应。苏子珊轻轻扯了扯儿子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勉强白教授。佟童只得作罢,下次再约他一起吃饭。 听完白教授被驱逐的一生,佟童和苏子珊都没有心情去看望苏昌和了。佟童很沮丧,每次要对外公产生好感的时候,外公总有办法让他大失所望。白教授流离失所,固然是苏子龙在使坏,但苏子龙那时只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他并没有那么大的能量左右一个人的人生。要说这背后没有苏昌和的推波助澜,佟童根本不相信。 苏子珊盯着自己的脚尖,说道:“现在你理解了吧?为什么我对你姥爷的感情很复杂?” “嗯,理解了。” “他确实有野心,有抱负,梦想为民族工业尽一份力,从小我就被他这份情怀感动。但是,在做人方面,尤其是在经营家庭方面,他亏钱我和你姥姥太多了,多到我无法原谅的地步。” “那就不原谅。”佟童握紧了妈妈的手:“那就回家吧!他这样的父亲,不配有你这样的好女儿。” 苏子珊被逗笑了,很痛快地站了起来:“好,那就回家吧!中午用花蛤给你做面条吃,晚上做糖醋排骨。” “嗯,只要是我妈做的,肯定特别好吃。” 在回家的路上,佟童接到了苏昌和打来的电话,苏昌和清醒过来了,听说佟童来去匆匆,很是不满。“你这几天怎么了?忙着约会,都不跟我聊天了?” 佟童开玩笑道:“你都让我入籍了,我高枕无忧了呗!” “少来这套,别人这么想我还能相信,你说的我压根就不相信。” 被一个大佬如此信任,佟童还是很感动的。“不是跟你说了嘛,在给你准备一个惊喜。在惊喜出现之前,耐心等着吧!” “你这小子到底在干什么呢?真不是在谈恋爱?” “没有,我现在出来办点儿事,等吃完午饭我去医院陪你。姥爷,你尽量别睡啊!每次我见你,你都在睡,搞得我好像没去探望你一样。” “知道了。”苏昌和虚弱地说道:“那你早点儿来。” 挂了电话之后,苏子珊笑道:“不容易啊,你姥爷疑心那么重,居然还这么信任你,甚至是依赖你。” 因为学校不开学,佟童的打印店也开不了张。还好学校很体恤这些商户,象征性地收了一点管理费。但是跆拳道馆就不行了,主人可不像吴海兰那样好心肠,哪怕跆拳道馆开不了门,房租也照常收。佟童跟他磨了半天,他才同意只交八成的房租就可以。即便如此,每个月还是将近五千块钱的支出,想想就心疼。 这笔钱高小宝是不可能出的,在失业的绝境当中,他还建议佟童把跆拳道馆关了,正好一年的租期到了,趁这个机会关门,等疫情过去了,再重新找地方开张。佟童也不是没想过关门,但跆拳道馆是他回港城后拥有的第一份事业,要放弃它,他十分不舍得。 那个春天很多人的日子都不好过,还有不少失业的。佟童最庆幸的就是拥有了“刺芒”这一份副业,疫情期间的稳定收入,让他不用担心会透支信用卡。只要勤俭节约,养活妈妈和老于也不在话下。这年头,拥有一份“副业”多么重要!在感到庆幸的同时,佟童又很感激爸爸。如果不是他留了这样一份精神遗产给自己,佟童是不会那么执着地追求学梦想的。 最幸福的要数郝梦媛这样有编制的人员了,不用上班,还有稳定的工资可以拿。佟童跟妈妈说起过自己短暂的公务员生涯,苏子珊替他感到可惜:“有个编制多不容易啊!正好疫情期间你也上不了班,还是在家备考吧!考公务员才是正事!” 果然天下的父母都一样,不管孩子的事业成功与否,在他们眼中,只有“公务员”才是体面的好工作。哪怕是失去了二十五年的苏子珊,对儿子职业的建议就是“公务员”。 佟童觉得公务员的工作并不十分适合自己,而且他现在有自己很喜欢的事业,虽然辛苦,但是自由且快乐。尽管佟童跟妈妈详细地解释了什么叫做“流量”,他靠什么赚钱,但苏子珊接受起来还是十分困难,她总担心儿子赚不到钱,从而吃不上饭。佟童把收入给她看,她又担心把钱存在手机里会不会被别人收走。佟童哭笑不得,依旧很耐心地给妈妈做着各种解释。想让妈妈尽快追上这二十五年的时光,得快点儿让她工作,好让她融入社会。 佟童想给妈妈开一家琴行,但是就目前的情况而言,还是很吃力的,况且疫情期间出来创业,也的确不现实。佟童的想法是先买一架钢琴,让妈妈在家里辅导小孩子。苏子珊欣然应允,但是也很紧张,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她都没有接触过钢琴教学。她让佟童买几套教材回来,她先熟悉熟悉,然后再贴广告招生。 佟童果真为她买了几套教材回来,考级参考用书也买回来了。苏子珊又称赞了儿子一番,夸他做事稳重,又想得周到。出去转了一圈,佟童又有了新的打算:“妈,反正我的跆拳道馆空着,我打算让白教授去跆拳道馆里办公。” “他没有办公室?” “以前在海大借了一件办公室,但是被赶出来了,我想,应该也是苏子龙干的。白教授寄居在女儿家,用女儿家的车库当书房,条件非常艰苦。所以” “那赶快让他搬过去吧!”苏子珊痛快地说道:“他遭遇了那么多不幸,都是因为我。报答他的第一步,就是让他有个正儿八经的书房!” 第279章 新出路 虽然艰难地说服了白教授,但佟童依然对这个新的办公场所并不满意。如果疫情消失了,跆拳道馆重新开课了,那就会变得很吵,白教授办公一定会受到影响。 所以,他跟白教授说好了,在疫情结束之前,他会找一个新的办公场所。白教授让他不要再费心思了,佟童只是笑笑。他还有一个新的计划,能将白教授的老年生活安排得妥妥当当,但是在计划实现之前,他选择保持沉默,以免再度成为一场空欢喜。 话说,谁也不知道疫情什么时候结束,学生都不上学,大人们在家里办公。高小宝想念那些在跆拳道馆里挥洒汗水的时光,好多次偷摸来到道馆里,将卫生打扫得干干净净,好像下一分钟就会有人来上课一样。但是他呆坐很久,还是只有他一个人。 在迎接白教授之前,佟童和妈妈计划着将道馆来一次大扫除,但是在打开门的那一刻,佟童不免有些惊讶卫生保持得跟平时一样,几乎没有什么落尘,物品也摆放得很整齐。佟童明白,肯定是高小宝打扫的。 高小宝在朋友圈伤春悲秋,记录着关门的日子,不知哪天才能重新见到孩子们。他发了一条朋友圈我一直把这里打扫得很干净,消好了毒,哪怕明天就上课,也不需要额外打扫了。 此举让人感动,也让人心酸。 其实佟童最担心的原本是孙丞材,因为他囤了很多食材,想在春节期间大赚一笔。佟童劝过他,让他悠着点儿,不必准备那么多,也不知道他听进去了没有。但是,在众人一片哀叹之际,孙丞材却表现出了顽强的意志力。从大年初三开始,他就在朋友圈发了菜单承接各种外卖盒饭,希望新老朋友们捧个场! 一连发了十条,他的迫切可见一斑。同时,他又是淡定从容的,没有怨天尤人,没有呼天抢地,只是尽快想办法自救。上有父母,下有儿女,他根本没有时间脆弱。而他的所作所为,的确担得起“顶梁柱”三个字。 佟童最先照顾他的生意,但不是直接打电话订的,而是让姥爷的秘书订的。佟童说,这位老板家的五花肉盖饭、孜然牛肉盖饭都是一绝,可以点来尝尝。秘书将信将疑,点完之后,将自己的地址告诉孙丞材。听到“海大附属医院”几个字之后,孙丞材愣了,秘书问道:“是太远了吗?” “不远!不远!肯定能送!”孙丞材急切地说道:“要是订单满一百,港城所有市区都能送!” 挂了电话之后,秘书也感叹:“餐饮业真是很不好过啊!” 据说那天是阿美来送餐的,她开着车,后座上坐着两个孩子。因为时间有点长,出于歉意,她还送了两瓶饮料。佟童始终没有露面,但他充分能想象孙家人团结一致,共渡难关的情景。想到那些,他不由得热泪盈眶。 这一家人在危难时刻迸发出的力量,足以让人感动。而这样的人家,绝对不在少数。 孙丞材转型成功,依旧在过年期间忙个不停。而佟童开的跆拳道馆又不能进行线上课程,高小宝闲得要命,犹豫着要不要找一份保安的工作,补贴一下家用。但是保安都失业了,他怎么可能找到保安的工作?生活太艰难,他不止一次流露出了悲观厌世的念头。 高小宝早就知道佟童的身世了,但是迄今为止,他都没有开口拜托过佟童,让佟童带着他一起发达。在跟佟童联系的时候,他顶多说一句有合适的工作帮我留意着,我去试试。 高小宝有着习武之人的自尊心,不肯轻易向别人低头,不肯轻易开口借钱,更没有因为佟童“小少爷”的身份,就理所当然地让他安排一份工作。佟童珍惜这个朋友,所以很认真地帮他打听了。不过确实很难找,苏昌和的工厂也只开工了一半,还有另一半人徘徊在失业的边缘。 高小宝说,如果再年轻五岁,他可能会选择参军,现在他将近三十岁了,养家糊口的压力太大了,已经没有勇气一走了之了。他的妈妈还需要医药费,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妈妈也活不下去了,真的太难了。在初七那天,佟童一声不吭地往他支付宝里面转了五千块钱,让他暂时度过难关。高小宝默默地收下了,过了好长时间,才打来电话,闷闷地说了声“谢了”。 佟童说道:“我还稍微有点积蓄,要是钱不够了,再跟我说。没有过不去的坎,有事别自己扛着。千万别想不开啊,想想你妈,再想想那些孩子,还有好多孩子的学费没到期,人家可都是冲着高老师才交学费的。” 高小宝郁闷得直喘粗气:“如果我能穿越回去,我会跟你一起考大学。就像你当时那样,不考上誓不罢休。上了大学,我就可以考公务员了,就能有稳定的收入了。就算考不上,也能学个一技之长,找别的工作。当时我还取笑你来着,现在想想真不应该。还是你有远见,年轻的时候就该多读点书。多读书肯定不会吃亏。” 人总是在经历波折之后才会真心地感悟,可年轻的时候不听劝,人到中年又举步维艰,来不及后悔。如果没有遇到孟老师,现在的佟童是不是也会跟高小宝一样,为当初那个虚度时光的自己而感到懊悔? 佟童没有嘲笑高小宝,依旧鼓励他:“你也别后悔了,有后悔的工夫,还不如想个出路。现在所有人都宅在家里,每个人都很无聊,比你凄惨的也大有人在。要我说,你在网上搞个直播得了,教人们一些简单的健身方法,让孩子跟着你的视频做运动,如果你火了,那就成网红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高小宝怎么就没想到呢? 给佟童打电话的时候,高小宝正像一条咸鱼一样躺在床上,在找到新的出路之后,他一下子跳了起来,差点儿闪着腰。他从小练跆拳道,科班出身,不光教过小孩子,还有在健身房打工的经历。在这个特殊时期,运动和健康变得格外重要,他完全可以利用这个时间,做出自己的频道。 他在屋里走来走去,因为激动而变得语无伦次:“我怎么没想到呢?还是你聪明啊,你怎么这么聪明啊人还是得读书,才能更聪明啊你真聪明啊,佟老板,我真服了你了” 这样碎碎念了很久,佟童才打断了他的话:“别说这些了,赶紧做个计划吧!” “行,我这就想几个动作不对,是想一系列,至少够拍几天的分量。既然拍了,就别断更。” “嗯,这样最好。”佟童说道:“最开始,你要想着怎么吸引眼球,比如用脚开矿泉水瓶之类的,总之让人看到你有点儿东西。然后,我可以利用刺芒的平台给你做宣传,让读者在读书的同时,跟着高老师做运动。” 如果真能打开这样一条出路,那真是太好了。 不过,佟童也给高小宝打了预防针:“千万别抱太大期望,刚开始人气不会很高的,也别指望多赚钱。” “知道,我又不是小屁孩,这种心理准备还是有的。” 能帮高小宝想出一条出路,佟童也觉得很开心。虽然生活不容易,但是他希望朋友们都能过得好一点。 苏子珊从来都没想到,小时候柔弱的儿子居然练了好多年的跆拳道,还去体校挑战过专业运动员。她一直以为儿子在音乐方面有天赋,小时候一点都不爱动。佟童笑着跟妈妈说,其实那时候也不爱运动,是曾海明主动教他的。如今想来,曾海明肯定是故意接近他的,教给他防身的本领,让他学会保护自己。 在少年时期,佟童被很多人欺负过,多亏曾海明教给他拳脚工夫,他才没有被同学欺负得死死的。也多亏了这么多年的锻炼,他才把身体练得很结实,几乎没有生病过。 “可是曾海明是怎么找到你的呢?”苏子珊想不明白:“为什么找到你了,又不把身世告诉你,让你徘徊了这么多年?” “我姥爷和苏子龙一直监视着我,也知道曾海明正在教我跆拳道。可能他们警告过他,让他不要说出来,否则就会做些对我不利的事。也有可能,是师父自己想保护我,如果我知道了真想,肯定会想办法报复,那样我一辈子就搭进去了。所以,他选择了隐瞒,等我长大成人之后再告诉我。只是没等到我成人,他就因为意外去世了。这些都是我猜测的,不知道真假。” “又是意外”苏子珊轻轻摇头:“人生在世,怎么那么多意外。唉,小时候在合唱团唱的歌,到现在才明白是什么意思。” “什么歌?” “天之涯,地之角, 宝 书 网 x b a o s h u 。CoM 知交半零落。”苏子珊笑笑:“知道这首歌吗?这首歌叫送别,高中排练合唱节目,都是我弹钢琴伴奏的。” “听说过。我也是长大了以后,才明白这些歌词的含义。” 苏子珊歪着头想了想:“可是我们这一群人,意外也太多了些。” “妈,你的意思是,这些意外有可能是人为的?” “你爸爸就是得了一场重感冒,然后就得了病毒性脑膜炎,几天的工夫就走了。医生都说,这么多年来,因为病毒性脑膜炎走的青年屈指可数,可你爸爸偏偏就是其中一个。曾海明是因为酗酒走了,平时那么强壮的人,喝酒喝死了唉,如果说意外,确实太多了;但如果不是意外,这些病也没法插手啊!” 第280章 爱恨交织 “你说的惊喜到底是什么?胃口吊久了,就让人失去兴趣了。咳咳我也没有精力陪你玩这个游戏。” 佟童专心给外公削了一个火龙果,削好了之后,又切成薄薄的一片,用叉子送到外公嘴里。苏昌和没有太多力气咀嚼,他蠕动着牙齿,半天才能咽下去。对外孙的耐心细致,他还是非常满意的。 “我还没想好怎么跟你说。” “男子汉大丈夫,犹豫不决可是大忌。” 外公又要教训他了,佟童说道:“我知道,但是这件事,我单方面决定不了,还得看对方愿不愿意配合。” 听到这里,苏昌和更确定了,佟童说的“惊喜”,大概就是未来的孙媳妇了。 佟童提前给他打好了预防针:“不要想歪了,这事跟你孙媳妇并没有什么关系,再吃点水果。” 佟童将火龙果切得很细,苏昌和嚼得慢,他也不着急。苏昌和跟每个来探望的人都要夸一遍外孙太孝顺了,这么孝顺的孩子很难找了。当着佟童的面,他又问道:“到底是谁把你教得这么孝顺啊?” “有可能是天生的,但是照顾人的本领是后天学的。”佟童又给姥爷塞了一片火龙果:“懂事之后,就在不停地照顾人。奶奶,老牛,我养父,现在还有你。” “身世这么凄惨,真是闻者落泪啊!” “都是拜你所赐。” 苏昌和并不生气,微微一笑,说道:“我打听过,你奶奶是个很好的人,把你教得很好。” “嗯,不幸中的幸运,就是遇到了我奶奶。”佟童有些伤感地凝视远方:“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给她尽孝,她就去世了。” “别打岔,我只想知道你说的惊喜是什么。” 在听说了白教授的遭遇之后,佟童和妈妈一样,都不想轻易地原谅苏昌和。这些天妈妈又说了很多往事,苏昌和以冷暴力的方式对待他的妻子,硬生生地把一个温柔娴静的女人逼成了孤独清冷的怨妇。花奶奶和吴海兰都说过,苏家的氛围一直冷冰冰的,在那里面生活久了,会让人感到窒息。 苏子珊说:“你姥姥经常说,如果老是想那些冤枉的事,就很容易钻进牛角尖里,觉得自己是天下最冤的。所以,凡事往宽处想。就算苏昌和不跟她说话,但他让全家人衣食无忧,还给了她一个乖巧听话的女儿,这些就足够了我小时候,就记得你姥姥唠叨这些了。她常让我往宽处想,我也是这样做的,我不想怨恨你姥爷,但是我做不到。很矛盾,再给我一点时间考虑考虑。” “妈,不要有负担。”佟童一次次让妈妈宽心:“认不认亲无所谓,我对你发誓,现在我的行动准则,就是让我妈舒心,快乐。其他的都不重要。” 说着,佟童还举起了手,正儿八经地发了誓。苏子珊被逗笑了,开心地摸了摸儿子的头。 因为发了誓,所以佟童就更不能泄露妈妈的秘密。幸亏现在外公对他放下戒心了,不再跟踪他了,否则妈妈的行踪是隐藏不住的。 苏昌和问不出话来,闷闷不乐。佟童看着外公,突然有了种恍惚感这个虚弱、忧郁的老头,真是以前那个监视他的老头? 佟童无意识地喃喃自语:“我的成长环境已经够烂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为什么还要监视我呢?” “什么?”苏昌和推了推眼镜,问道:“你问我当年为什么监视你?” “行了,反正是不愉快的过往,过去了就过去了,虽然我不打算翻篇,但是也没有想继续责怪你。” “我说过了,我对你的感情很复杂。”苏昌和翻着资料,费力地说道:“我承认,对你放任不管,我的确有过失。但我也跟你说过很多次了,只要想到你爷爷,我就没法正视你。每当我想把你带回来,一想起那些恩恩怨怨,就把这些念头打消了。” “嗯。”佟童很懂事地点点头:“所以说,我也不打算继续责怪你。” “我还没说完,我想告诉你,虽然没有为你做太多,但也算不上对你不闻不问。行了,我忙一会儿,你出去吧。” 老头儿又是这样,凡事都不愿意解释。不管别人怎么误会他,他都不解释。 佟童一个人在医院里溜达,仔细琢磨着外公说的话,回忆着之前经历的种种。首先,体弱多病、毫无长处的老佟居然在昌和谋得了一份稳定的职业,虽然收入不高,但是有医疗保险和退休金,这样的好事就像天上掉馅饼一样。就连老佟都觉得自己走了狗屎运,他想不明白这样的好事为什么会降临到自己身上;还有,从上小学开始,佟童就跟各种孩子打架,其中不乏权贵人家的孩子,也有几次走到了被开除的边缘,但他还是安然无恙地待在学校里,直到高中毕业,他不再打架为止。 还有一件事,佟童过了很久才回过神来。佟奶奶得了急病,又出了医疗事故,没几天就走了。他忘了医药费是怎么付的了,可能是老佟结算的。但是就在前不久,老佟悠悠地说道:“你真了不起,还是个高中生,就把你奶奶的丧事料理得井井有条,我都忘了跟医院结算,医院也没找我。” 佟童也没跟医院结算。 往医院交了三千块钱的押金,是邻居东拼西凑交上去的。那些钱肯定不够,但医院没有追究? 如果不是医院发了善心,就是有人在暗处帮了忙。 佟童幡然醒悟,以前觉得“幸运”的事,好像并不能只用幸运来解释。 既然跟爷爷是你死我活的关系,苏昌和完全可以不管他的。但是就像他说的那样,他并没有不闻不问,通过一些小事,让佟童得到一些庇护,让他得以受到基本的教育,从而拥有选择人生的机会。 唉,血缘这东西真是太奇妙了。佟童明明也不想理苏昌和的,不也是败在了“不忍心”三个字上,慢慢变成了一个孝顺的外孙? 佟童咬紧了嘴唇,在原地徘徊了好久,想跟外公说声“谢谢”,但又觉得这话很肉麻,没头没脑。算了,以后还是用实际行动来报答他吧! “佟老板” 听到这熟悉的呼唤,佟童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他一回头,看到了李晓。自从年前在民宿分开之后,佟童再也没有见过她。疫情闹得这么厉害,他们都很自觉地避免见面,没想到会在医院里遇到。 李晓要去外地出差,她是来医院做核酸检测的。佟童已经很久没见到老朋友了,因此见到她很是高兴。在佟童面前,李晓没把自己当成外人,龇牙咧嘴,活动了一出来,五官都僵硬了。佟老板,如果不是十万火急的事,你就老老实实地待在港城吧,别做这个检查了。” “我已经做过了。” 佟童笑着解释道:“我数数啊,配合社区检查做了一次,为了在医院陪床,又做了一次,所以现在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李晓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我又成了小丑了” “不至于不至于,我是男生,皮糙肉厚,这点儿痛苦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嗯那个,你刚才在这里想什么啊?想得那么入神,在这里转了无数个圈了。” “乱七八糟,心里很乱。”佟童如实说道:“我姥爷,做了很多对不起我的事,又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帮了我很多次,所以我很矛盾,到底是痛快地原谅他呢,还是继续爱恨交织呢?” “这有什么好苦恼的?每个人都这样吧?就拿我来说吧,我爸妈为了要我弟,生了三女一男,我就是那三个女孩中的老二。我是在大姨家里长大的,到了上小学的年纪才回到了自己家。在此之前,我对我妈的印象就是一个经常来看我的女的,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我回到家后,她还是偏爱我弟弟,出于对我的愧疚,在对弟弟好的同时,她也尽量对我好,所以相对于我姐和我妹来说,我得到的宠爱比较多。但是,在我成年之后,她对我要求得也很多,经常跟我说,你是咱们家最有出息的,以后要帮你弟弟。所以,我很自然地就怀疑起了她对我好的动机可能她不是出于对我的愧疚才对我好,而是看中了我这支潜力股,从我小时候就讨好我,等我长大了,再对我提要求的时候,就能理所应当了。” 李晓不愧是个名嘴,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她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喷雾剂,往嘴巴里喷了几下,又连珠炮似地说道:“可是我妈对我也挺好的,我不回家,她还给我寄煎饼。就冲着那几斤煎饼,我就心软了;但不过几分钟,她跟我借钱,我又心烦意乱。我想,绝大多数人对亲人的态度都是一样的吧!就算是百分之百的喜欢,中间也夹杂着一些很复杂的感情。” 佟童对这几句话深感共鸣,李晓一看他的神色,便伸出了手掌,佟童痛快地跟她击掌。李晓最后下了结论:“完美的家庭关系,只是极少数,大概只有郝梦媛和郝叔叔那样的吧!” 听了李晓的话,佟童心境开朗多了。“哦,对了,郝老师现在忙什么呢?学校不开学,她挺无聊的吧?郝叔叔的民宿也没法开门,他回去种菜了吗?” “没有,他俩整天在家里呆着,都快憋疯了。郝叔叔跟着视频跳健美操,被郝梦媛偷偷拍下来了。你可以上郝叔叔的抖音看看,笑死我了。” “果然,他俩还真是一对活宝,在哪里都不会寂寞。” 佟童邀请李晓一起吃午饭,表示不介意她吃十盘披萨。李晓忍不住踢了他一脚,让他别再提这些事了。不过,她还有很多工作要做,估计要在赶飞机的途中吃午饭了。佟童主动伸出手,跟她握手告别:“保重啊,千万别被传染了。” 李晓拿出了一个口罩,笑得很灿烂:“哈,这里还有某人送的高级口罩,这次出差可以用上了。” 她戴着的KN95口罩都是佟童送的,在除夕夜,他给了郝梦媛一大包口罩,他们都舍不得用。佟童有点不好意思:“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不用放在心上。还有,你们出去采访,应该会发口罩吧!不过,如果缺这种防护性特别强的口罩,我再给你一些,我家里还有很多。” “啊口罩确实金贵啊!你从哪里搞的?” “从世界各地搜刮的,放在家里,以备不时之需。” 李晓点了点头,嘴角带着一抹微笑:“跟佟老板在一起,还真是很踏实啊。” 第281章 小同志 郝梦媛是个闲不住的人,在家里待了这么多天,快要闲出毛病来了。偏偏他们小区有一个疑似病例,小区一封锁,所有居民立刻陷入了恐慌中。 随着疑似病例的解除,大家又恢复到了从前的状态宅在家里,极度无聊。过了初十之后,郝梦媛跟爸爸说,她要报名,当社区的志愿者,做点事情比这样闲着好。 “不可能了。”郝爸爸说道:“你晚了一步,我已经报名了。咱家只能去一个。” 郝梦媛急得跺脚,郝爸爸得意地大笑,穿上外套,潇洒地挥了挥手,利落地出了门。 本来爸爸在家,还有个人解闷,现在只有郝梦媛自己在家了,比以前更无聊了。虽然她喜欢读书,也喜欢看电影,但是自从春节过后,除了这两项之外,再也没有别的娱乐活动了。 李晓出差去了,爸爸也做志愿服务去了,郝梦媛百般聊来地躺在床上,翻遍了手机通讯录,在同一个小区里,找不到一个可以吃饭喝咖啡的朋友。在床上躺了一会儿之后,她决定给自己做点好吃的,哪怕只有一个人在家,也得过得开开心心的。 郝梦媛喜欢做饭,全副武装之后,她驱车到了超市。一进超市,她还是习惯性地朝奶制品的方向走去。她要买培根和新鲜的淡奶油,这种喜好持续了很多年了,都买完了之后,才盘算着买点青菜。尽管只有一个人吃饭,但是她还要给自己做可口的意大利面。其他的饭菜倒不敢保证,她做的意大利面绝对是一绝。 在跟孙平安交往的时候,孙家兄弟俩都很爱吃她做的意大利面。尽管分手很长时间了,但是郝梦媛做意大利面的习惯却保持了下来。想起孙平安,她又叹了一口气。大年三十那天,她给孙平安发了微信,只有简单的四个字“新年快乐”,结果孙平安并没有回复。 郝梦媛了解他的心思,既然分手了,他肯定不希望藕断丝连,在郝梦媛找到真正的幸福之前,他不可能再跟她联系。尽管如此,没有收到孙平安的回复,还是很让郝梦媛受伤不仅是受伤,还让她很恼火。这样被人无视,谁的心情会好呢? 孙平安不仅没有给前女友回应,也没有跟家人视频,只是机械地给妈妈发了一段拜年短信,便将自己隐藏了起来。他说要去基地做实验,孙吉祥冷笑道:“难道是去月球的基地做实验,那里没有信号?” 话虽如此,家人还是很挂念他的。担心他遭到了什么不测,他又不肯跟家里说,孙妈妈急得年都没有过好。没有办法,孙平安发了几张照片过来,他穿着白大褂,戴着防护镜,确实是做实验的装束。他不接家人发过来的视频邀请,孙妈妈几乎发了疯,以为他发过来的照片也是假的。孙平安这才发过一段语音过来,说道:“我怕我一见到你们,会忍不住哭出来。” 不用说,这几句话无比精准地扎了孙妈妈的心。 孙吉祥生哥哥的气,又为哥哥感到担心。本来他天真地以为哥哥还跟未来的嫂子保持着联系,但事到如今,他也清醒了。哥哥连爸妈都不见,怎么会见女朋友呢? “孙平安那厮对不住你。”孙吉祥跟郝梦媛说道:“他耽误了你太长时间了。” “你不要误会你哥,他出国之前就跟我分手了,为了让我死心,他一直没有理我。” “这么说,你们很早之前就分手了?” “嗯。”郝梦媛点点头:“虽然很痛苦,但的确分开了。” “那你们瞒了我这么久?让我像个傻子一样,还等着你做我嫂子?” 完了,孙吉祥的声音逐渐升高,接下来他要大喊大叫,甚至摔电话了。郝梦媛咬紧嘴唇,等待暴风雨的来临。但是孙吉祥却出人意料地平静,甚至很有礼貌地跟郝梦媛说了一句“姐,谢谢你”。 但这些更让郝梦媛感到恐慌。果然,接下来的几天,孙吉祥也不理她了,跟拉黑她差不多。孙吉祥也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既然郝梦媛跟哥哥分手了,他就不想再连累她了。如果是在平常,郝梦媛去他家里给他做顿好吃的,好好安抚他一番,孙吉祥会理解的。现在见不了面,郝梦媛没法让贵妇猫消气。 “再等等吧,再等几天,姐姐给你做好吃的。” 在排队的时候,郝梦媛自言自语。那天的队伍排得格外长,反正没什么事可做,郝梦媛并不着急,她塞着耳机,跟着节奏晃动身体。 前面还有两个人,但是队伍却不动了。是一个戴着帽子、口罩的阿姨,在付账的时候出了问题。从背影看,她的年纪并不算大,她居然不会用手机支付。她先打开了支付宝,试了好几次密码,全都错了。那时候收银员就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摔摔打打,翻了好几个白眼。 阿姨更紧张了,她又手忙脚乱地打开了微信,但是微信支付同样不顺利。收银员一把扯过她的手机,滑动了几下,尖着嗓子说道:“你绑定银行卡了吗?确定微信里有钱?” “我儿子说这里面有钱,我昨天还用过啊!” “真是败给你了,明明没有钱,非得说有钱。你快点儿,别耽误后面的人结账!” 阿姨想给儿子打电话,收银员大声斥责了起来:“你还耽误时间啊?后面这么多人你看不见啊?快点儿快点儿,不行就付现金!” “好好,我付现金。” 阿姨好脾气地笑着,又手忙脚乱地翻起了钱包。越急越容易出错,她连零钱在哪里都找不到了。收银员还在不停地翻白眼,不耐烦地嘟嘟囔囔。排队的人都在旁观,有人跟着着急,有人看热闹,但是没有一个人站出来。 郝梦媛礼貌地挤了过去,歪着头看了一眼收银员的工牌,说道:“我说大姐,你着什么急啊?谁给你的权力对这位阿姨大呼小叫?” “你谁啊?你不急着付账?我这不都是为了你们好?!” “我就是一个普通的顾客,看不惯你的言行,出来说两句,不行吗?”郝梦媛说道:“这位阿姨不会手机支付,你让她用现金付就行了。有话好好说,你为什么要对她大呼小叫?老人不会手机支付,连买菜的资格都没有了吗?你们这个卖场歧视不会手机支付的老年人吗?是吗?是这样吗?” 迫于郝梦媛的气势,收银员不敢再说话了,只是毫无想法地点点头。郝梦媛又说道:“如果你觉得你有理,把你领导叫出来,跟我对质;如果你觉得没道理,那就跟阿姨道歉吧!” 因为郝梦媛的仗义执言,阿姨最终得到了一声不情不愿的道歉,她冲着郝梦媛感激地笑了笑,郝梦媛轻轻摆手,然后又回到了自己的位置排队。其他人都冲着郝梦媛投来敬佩的目光,郝梦媛得意地昂起了头。虽然戴着口罩,但口罩挡不住她的快乐。 终于结完账了,郝梦媛提着一大包东西走了出来。那位阿姨正坐在超市入口前面的长凳上整理东西,整理好了之后,她看着手机,不时地摇摇头。现在没什么事了,本来应该走了,但是郝梦媛又不忍心这样走,便好心问道:“阿姨,还需要我帮忙吗?” “哎哟,小同志,刚才真是谢谢你了。” 小同志 郝梦媛摸了摸脑袋,憨憨地笑道:“阿姨,我的确是党员,但是小同志这个称呼真的好有年代感啊!” 阿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问道:“那现在都怎么称呼呢?” “这个有很多种称呼比如,可以叫美女,帅哥跟相貌无关,只是这样叫而已。” 阿姨往上拽了拽口罩,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真的变了好多啊!以前这样叫还显得太轻佻了对了,你帮我看看手机,我儿子明明帮我弄好了,昨天我还去楼下小卖部付账了,怎么今天又不好使了呢?要是我儿子知道了,又要着急了。” 难得这个阿姨这么信任她,郝梦媛便双手接过了手机,仔细看了一番,说道:“您儿子给绑定了两张银行卡,可能这一张没有钱了,你切换另一张就行了。” “哦哦,这样啊”阿姨还是一知半解,还是先道了谢:“谢谢你啊,小美女,今天你帮了我大忙了。” 那一刻,郝梦媛跟她目光交错,她突然想起了那双眼睛:“咦,您是不是解家村的那位啊?是佟童的妈妈?” 两人几乎同时摘掉了口罩,很显然,“阿姨”对眼前这个年轻女子并不是很熟悉:“我觉得你面熟,你认识我?认识我家桐桐?” “哈哈,岂止认识啊?我跟他是好朋友。我爸爸在解家村开客栈,跟于叔叔也是好朋友。” 这位阿姨正是苏子珊,她感慨万千:“这真是缘分啊!要是今天没遇到你,我要丢人了。” “妈”说话间,佟童急匆匆地跑了过来,看到妈妈跟郝梦媛站在一起,便呆住了。“你们俩怎么” “佟童,快跟这位小同志哦,不对,跟这位小美女说声谢谢,没看出来,静静的小姑娘,居然像个女侠一样,替我解了围!” 第282章 合照 为了看看银海小区的老房子,佟童带着妈妈出来转转。在进入老房子的那一刹那,苏子珊的目光就完全变了。她摩挲着老房子里的物件,跟儿子说着它们的来历。佟童告诉她,这座老房子一直是苏昌和在管理的,他警告苏子龙,里面所有的东西都不准动。不仅如此,他还会让保姆定期来做清扫。所以,这里才会保持得跟以前一样。 苏子珊微微点头:“所以说,我对你姥爷的感情很复杂。” 苏子珊打开卧室的衣柜,看到儿子小时候穿的衣服,便不由自主地露出慈母微笑。佟童接到一位熟人的电话,说是要紧急印一点东西,量比较大,让他帮个忙。 佟童很意外,这个时期居然还能开张?不过他还是答应了,本来想带妈妈一起去,但是苏子珊并不想离开之前的家,她让儿子回去忙,她把家里打扫干净。 “打扫干净了,我想搬回来住,这里才是咱们的家。” 佟童为难地说道:“我知道可是咱们的家,我不想让外人来住,哪怕那人是你的救命恩人。” “我知道了。”苏子珊微微一笑:“我先打扫一遍,以后再来住。” 佟童回学校了,反正妈妈已经有手机了,也学会使用了,有什么事会给他打电话的。佟童担心别人发现妈妈的存在,但是他没想到,妈妈居然因为不会付钱而打电话向他求助。 “妈,我让你在家里等我,你去超市干什么?那么重的东西,你怎么提得动?” “东西倒没关系,我的微信怎么又不好使了呢?是不是里面的钱被人抢走了啊?我就在小区外面的惠民超市,你忙完了就过来接我吧!” 佟童生怕妈妈遇到危险,一路踩着油门过去了,没想到,妈妈居然跟郝梦媛在一起。 郝梦媛跟他做出了解释:“你绑定了两张银行卡,其中一张没有钱了。我帮阿姨切换了一下,现在能正常使用了。” 佟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原来是这样,早知道我妈遇见了你,我就不这么着急了妈,我多此一举了,只给你绑定一张就好了。” 苏子珊急忙摇了摇头:“你凡事想得周到,是我还没学会怎么操作。刚才这位小同志啊,不对,是小美女解释了一遍,我大体听明白了。” 小美女? 佟童疑惑地歪了歪脑袋,这个称呼可不像妈妈的风格。 “妈,叫她郝老师就行了,她在港城大学当辅导员,是深受学生爱戴的好老师。” 苏子珊热切地握住了郝梦媛的手:“哟,这么年轻的大学老师,真是人不可貌相!” 郝梦媛戴着棒球帽,黑框眼镜,笑眼弯弯,活像一个大号的樱桃小丸子。这样软萌的女同学,居然是一个踏实稳重的大学老师。她笑得很可爱,语气却很沉稳:“苏阿姨,以后想聊天,或者想去校园散散心,都可以联系我呀。” “好!等疫情过去了,我一定去学校找你玩。” “看来我妈非常信任你啊。”三个人一同朝地下停车场走去,佟童提着两个大大的购物袋,悄声跟郝梦媛说道:“我妈总是担心手机里的钱被人偷走,却大大方方地让你看她的手机,这真是稀罕事。” “她错过了那么多年,要适应现在的生活,还需要很长时间。话说,除了阿姨之外,还有很多老年人都不会用智能手机,我们应该对他们宽容一些。” 苏子珊虽然一个人走在前面,但是这些话她全都听到了。在佟童往后备箱放东西的时候,她小声说道:“那位郝老师,不光有正义感,还很善良。” “嗯,你儿子的好朋友,自然跟你儿子是同一类人嘛!” “她有男朋友吗?” “妈!” 佟童没忍住,大喊了一声,把几个人都吓了一跳。苏子珊嗔怪道:“没有就算了,干嘛出那么大声,吓我一跳。” 苏子珊热情邀请郝梦媛来家里坐坐,但是郝梦媛很坚决地拒绝了:“阿姨,等下次再说吧!现在疫情还没有过去,我们改天再聚会吧!” “可是现在小区都解封了” “那也不行。”郝梦媛固执地说道:“防疫是重中之重,不能麻痹大意。” 唉,她还是那个一板一眼的郝老师。 佟童了解郝梦媛的性格,劝了妈妈说了几句,便各自分开了。回去的车上,苏子珊一个劲儿地夸郝梦媛:“那位郝老师,身材和模样都不错,最主要的是正直善良,性格好。要是她没有男朋友,你跟她交往就好了。” 郝梦媛几乎是个完美的女孩子,但佟童从来都没有对她动过心。他跟耿小庆一起长大的,按理说对耿小庆无所不知,即便如此,在面对耿小庆时,他还是会动心的,而且是强烈地动过心。有那么几个瞬间,只要耿小庆对他笑一笑,他几乎可以毫不犹豫地为她赴汤蹈火。 十分的美艳,再加上十分的魅惑,这些因素曾让佟童完全陷入耿小庆的魅力中无法自拔,原谅了她好几次。 当然,那些都已经成为过往了,如今提起耿小庆,佟童再也不会动心了。 吃过午饭之后,佟童带了一点吃的,继续去医院陪床。只剩下三天,老佟就要进仓了,他很期待,同时也很紧张,眼神始终涣散着,嘴唇也发干。 医生让准备的东西,佟童全都准备好了,又按照清单对照了一番,确定没有问题了,才跟护士交代了。护士夸他做得好,几乎毫无波折就准备好了。 佟童跟养父说,他已经预约好了,要跟妈妈拍一张全家福。等老佟从仓里出来,他俩也要拍一张。“爸,咱俩在一块二十多年,连一张全家福都没有拍过,趁着这次一起拍吧!” 老佟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说道:“花那个钱干嘛,咱俩这样拍一张也行。” “这样拍不出效果,再说” “再说什么?是不是我形象不佳?” 老佟戴着毛线帽,浑身插了很多管子,形容枯槁,双目无神,病号服都磨得看不出颜色来了。如他所说,现在确实形象不佳,拍出来也不好看。 老佟伤感地说道:“想拍就拍吧,就现在。” “不是说了嘛,等你出仓之后,恢复好了,一起拍张全家福。你身体不好,咱就把摄影师请到家里来拍。” 老佟却执拗地坐了起来,稍稍整理了一下,说道:“既然你都提到了,现在就拍!拍好了,发给我一张。” 佟童理解他的急切,因为老佟是个很胆小的人,他担心自己进仓之后就再也出不来了。所以,这样拍一张照片,就算他遭遇了不测,也没什么遗憾了。 这种想法很不吉利,但佟童决定顺从他的建议,他拿出了手机,调好了摄像头,跟养父来了一张自拍。镜头里的老佟很憔悴,但笑容特别纯真。养子在身边,没什么好忧虑的了。 老佟听说,进仓之后的药都特别猛,他很担心自己撑不下来。这次治疗不一样,要么生,要么死,他无法预料自己最后的结局。佟童一遍遍让他多吃点,养好身体,比他年纪还要大的老人都成功了,他没有理由不成功。 老佟勉强挤出笑来:“这年头,能为老人花钱做骨髓移植的儿女真的不多了。” “嗯,不太多,但还是有的,比如我这样的。”佟童握住养父的手,说道:“别想太多,尽力而为。” 老佟睡着了之后,佟童又去看望外公。其实苏昌和身边一直都不缺人,佟童的作用更近似于陪聊。苏昌和在昏睡,或者跟别人谈事情的时候,他就在病房外面忙自己的事情。等苏昌和郁闷了,他就陪外公说几句话,反正过不了多久,外公就睡着了。 “话说,我养父马上就要移植了。”佟童轻轻按着苏昌和肿胀的脚,说道:“像做梦一样,居然真走到移植这一步了。” 苏昌和脸色更黄了,他烦闷地说道:“你这是故意刺激我么?医生说了,我这种情况已经无法移植了。我基本上下不了手术台,哪怕侥幸做好了手术,也只能多活几天。嗐,这些医生也真是的,说得这么直白,也不考虑我这个老人能不能接受。” “是你让他们说实话,人家说了实话,你又嫌太直白。”佟童宽慰道:“就算不动手术,不是还有别的办法吗?这两天你的状态就好了一些。” 苏昌和不想面对这个问题,瞪着眼睛直喘粗气。 “那个,你养父做移植,需要多少钱来着?” “预存30万,后续还不知道,但是出来之后能报销不少。” 苏昌和冷笑道:“如果我不给你这笔钱,对你养父来说是不是个晴天霹雳?” “应该是吧。” 佟童并没有着急,也没有大喊大叫,而是很平静地面对这个问题。苏昌和颇感意外:“如果医药费打了水漂,你不着急?” “着急,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应对。” 苏昌和有大气的一面,也有小肚鸡肠的一面。老佟能移植,而他不能,万一苏昌和嫉妒,后悔对老佟的支援,那也是有可能的。所以,佟童很早之前就在网上挂上了自己的房子,如果真到了山穷水尽那一步,他就把房子给卖了。 当然,为了不激怒苏昌和,他只是简单地说道:“凡事都有意外,不能百分之百地保证成功,所以我经常准备PLAN A和PLAN B。” 苏昌和静静地听完,笑道:“不愧是我外孙,行事风格的确像我。” 佟童让他好好休息,一定要养好精神。正在这时,秘书匆匆走了进来,像是有事要汇报,但是看到坐在一旁的佟童,又欲言又止。 佟童很识趣地站了起来,说道:“你们慢慢聊,我出去找点吃的。” 但是佟童并没有走远,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摔杯子的声音,秘书惊慌失措地喊医生。佟童急忙冲了进去,苏昌和已经上不来气了。佟童忍不住责备秘书:“你跟他说什么了?让他受这么大的刺激?” 秘书很委屈:“我不想说,但是没办法,谁让他儿子又闯祸了呢?这也瞒不住啊!” 第283章 闯祸精 因为换了新的疗法,苏昌和身上好几颗硕大的肿瘤都有了些许缩小,尽管他深知治愈无望,但是能多活一天都是赚的,说不定肿瘤再缩小一些,他就可以做移植手术了呢? 万万没想到,因为儿子的出现,他又被气到吐血。 “吐血”不是形容词,而是真的吐血了,一点都不夸张的吐血。 苏子龙不是明星,但是回国一路都备受瞩目。在到达港城机场的那一刻,为了不让儿子接受核酸检测,他使出了浑身解数。先是求情,求情无效,便开始恐吓:“你们到底有没有人性?连这么小的孩子都不放过,把你们领导叫出来,我要好好问问他!” 不止他这样,他那位小娇妻也不好对付。因为带着孩子长途旅行,她已经累到快要虚脱了,因为繁琐的出关手续,她一路上一直在喋喋不休地抱怨。苏子龙让她不要当着孩子的面说些不好的话,以免影响到孩子。孟星河毫不在意地说道:“反正说什么他都听不懂。” 吊儿郎当的苏子龙当即变了脸色,眼睛里射出两道寒光来,尽管他什么都没说,但孟星河吓得不轻,再也不敢开口了。 就这样别扭了一路,在某个国家中转了一次,才到了港城机场。他们是拿着国外核酸检测的结果回国的,没想到下了飞机之后还要再做。工作人员没有跟他发火,耐着性子问道:“您儿子在国外没做过检测吗?” “做过了!就因为做过一次了,这才过去二十四小时,没必要这样折腾一个小孩子吧?” 工作人员说道:“他坐了这么久的飞机,接触了这么多人,万一这里面有确诊的,那你们一家全都有感染的风险。病毒不会因为他是小孩子就放过他,及早发现了,可以及早治疗,对他是有好处的。” 苏子龙一听就不乐意了:“有你这么诅咒人的吗?我们全都戴着口罩,小孩也不例外,我们还戴了一次性手套,戴了墨镜,杜绝一切跟别人接触的机会,你诅咒谁呢?” 尽管后面排起了长队,但工作人员还是很有耐心:“不是说你们工作做得不到位,而是这个病毒传播性太强……” “不做就不做!” 苏子龙飞起一脚,桌子往后退了好几步,工作人员全都惊呼一声。他们气得要命,还保持着理性:“这位先生,你再这么闹下去,你就不是居家隔离了,而是去派出所隔离了!” “哼,要抓我去坐牢?毫无理由地抓人?你不打听打听我是谁?敢在我面前这么嚣张?” …… 这场争执,最终以民警出场进行说服教育而告终,直到民警出现,苏子龙才有了一种可能要坐牢的危机感。不情不愿地,终于让儿子做核酸检测了。他一直嘟嘟囔囔,但是当着警察的面,又不敢骂骂咧咧。做完检查后,他儿子哭声震天响,孟星云烦躁地让儿子别哭了,又指责做检查的人太过粗鲁,一点都不温柔,她要在网上曝光。 但是,还没等她曝光,她的恶劣言行就已经在网上曝光了。她是个小有名气的网红,或许因为那几十万的粉丝给了她撒泼的底气,她才有资格如此蛮横。在网络时代,有关她的视频迅速在网上流传,她从趾高气昂的豪门阔太、知名网红沦落成了众人的笑柄。然而这还不是结束,在港城零星的几例海外输入病例中,她和她儿子就占了两例。 她大闹机场的余温还未散去,又被冠上了“千里投毒”的罪名。在被拉到医院之前,她冲着丈夫大喊大叫:“我说你神经病,这个节骨眼上回国!累死累活,又染上了病毒!这下我该怎么办?我一个人照顾孩子吗?你想累死我吗?干脆我死在里面算了!我和孩子一起死!” 大概她真的崩溃了,不顾别人在场,歇斯底里地嚷嚷着。苏子龙倒没有像她那样失控,在分开之前,他淡淡地说道:“多保重,照顾好孩子。” 苏子龙被拉去了隔离酒店,他又抱怨了一番,他从来都没有住过那么差的酒店,也没有吃过这么难吃的伙食。妻子怎么样,他倒不是很在乎,但是儿子嘛,就算他不正常,那毕竟是他的亲骨肉,那么小的孩子要住院隔离,接受治疗,想想就心疼。 为了照顾儿子,苏子龙只能找父亲帮忙。但是在出国之前,他已经跟父亲闹翻了。给父亲打电话,他会接吗?算了,先别找他了,还是动员自己的人脉关系吧! 苏子龙在港城混了这么多年,交了不少酒肉朋友,绝大多数人都得恭恭敬敬地叫他一声“龙哥”。苏子龙打了几个电话,没有人接。也是,已经半夜了,人家都睡了,不接也是正常的。苏子龙这样做着心理安慰,又愁得睡不着觉,儿子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受苦?妻子那么讨厌儿子,能照顾好他吗?有那么一两个瞬间,他想找关系去医院陪床,但是一想到自己也有可能被感染,又打了退堂鼓。 一晚上辗转未眠,在凌晨五点,实在受不了了,他到酒店的走廊上溜达,不停地抽烟。一个全副武装的工作人员发现了他,大惊失色:“你怎么出来了?你是密切接触者,你知道有多危险吗?” “我刚才已经做过核酸检测了,是阴性啊!”苏子龙吐着烟圈,笑眯眯地说道:“我又不从这里出去,在走廊上转转都不行?” “不行!我都说过了,你是从国外回来的,又是密切接触者,你就是个不定时 炸弹!快点回房间去,待够十四天,还是阴性的话,才相对安全。” “……什么意思?半个月后还得再捅一次嗓子眼?” “不止一次,从这里出去,还要在家里隔离一周,才能确定你是不是真的安全了。” “这是让我坐牢吗?坐牢都有放风的时间啊!”苏子龙再度暴躁了起来:“我受不了了,我要回加拿大去,把你们领导叫过来。” “我不管你要去哪里,现在你必须要回房间里去。” 苏子龙一脚踹飞了垃圾桶,垃圾桶擦着工作人员的小腿飞了过去,弄出一声巨响。工作人员尖叫着躲避,质问他究竟要做什么,苏子龙一拳打到了墙上,两眼满是杀气:“我让你把领导找过来,我不想再吃这里的猪食了!不想再被关在这里了!现在,马上,让我回加拿大!” 他的声音太大,把隔壁房间的人都吵醒了,一个块头很大的中年男人探出脑袋来,睡眼惺忪,满脸不悦:“大早上的,怎么像疯狗一样乱叫?还让不让人休息了?” 疯狗…… 这话彻底激怒了苏子龙,他一把揪住了中年男人的头发,硬生生将他从屋里拽了出来。苏子龙年轻时练过泰拳,这么多年来一直坚持锻炼,所以身手很不错。他一拳一拳,打到对方鼻血飞溅。大块头也不是好对付的,揪住了苏子龙的头发,顶着他的小腹,扭打成一团。两个中年男人像是血气方刚的中学生,打到忘我的境界。 最后,这场斗殴也以警方出动而告一段落,在接受调查时,苏子龙将乱七八糟的头发整理好,然后缓缓说出“苏昌和”这个名字,他说,苏昌和是他的父亲。 苏昌和大多数时间在昏睡,没有接到儿子打来的电话。他醒了之后,一看佟童坐在身边,便喜笑颜开,格外开心。直到秘书进来之前,他的心情都是很好的。孝顺懂事的外孙治愈了儿子给他带来的伤痛,只要跟外孙在一起,他的心情就特别好。 再次听到儿子的消息,又给他带来巨大的冲击,“危害公共安全罪”让他胆战心惊。秘书只想讨个示下,没想到苏老爷子直接背过气去了。他的血氧一直徘徊在80左右,佟童看着那个数字,他都喘不过气来了,苏昌和肯定难受死了。人病到这个份上,真是连喘气都受罪了。 两个小时后,苏昌和醒了过来,呼吸也渐渐顺畅了。他跟秘书要来手机,给某派出所打了电话。他嗓音嘶哑,有气无力,充满了卑微的意味:“……嗯嗯,我了解了,在这个紧要关头,一切行动都要以防疫为前提。他从国外回来,不知道国内的政策,再说他自由散漫惯了,被关起来肯定不舒服……另外,疫情期间,大家都过得挺压抑的,他一时冲动,动了手,现在肯定也后悔了……还有,他的妻儿都在医院治疗,他忧心如焚,做了不该做的事……” 不知是因为无力,还是因为沉着,苏昌和说得不紧不慢,没有过分急切,也没有咄咄逼人。末了,他说道:“警察同志肯定要按照规章制度来办事,不过,我刚才说的也是实情,希望你们能酌情考虑一下。你们奋战在防疫的前线,真的太辛苦了,我们老百姓都非常感谢你们。明天我就会送一批防疫物资过去,谨代表昌和,表达一下我的谢意和敬意。” 如果苏昌和不是在为苏子龙说情,佟童差点儿就要为他的话术鼓掌了。唉,苏子龙刚一回国就闯了大祸,苏昌和依然在小心谨慎地为他开脱。如果苏昌和死了,还有谁为他撑腰? 不过,佟童却在想别的——苏子龙刚在年前逃到了国外,才过了二十多天,怎么就匆匆赶回来了?难道是因为国外的情况不太乐观?还是国内有紧急的事情等着他解决?不论他走到哪里,也不管他多大岁数了,都是个闯祸精啊! 第284章 寻找的原因 在苏子龙回国那天,苏子珊心神不宁,切菜的时候切到了手指头。老于让她歇着,看会儿电视,或者弹弹琴,放松一下身心。苏子珊捂着胸口,说道:“我怎么这么难受呢?胸闷气短,喘不过气来,好像要发生不好的事情。” “别乱想,你是不是心脏病又犯了?” “那倒不至于。”苏子珊摘下围裙,说道:“我先喝口水,等会儿做饭。” “哦哦,不着急,你歇着吧,我先把菜准备好。” 苏子珊端着水杯,看着寂静的夜空出神,她总有种不好的预感,不知道要出什么事情。刚才儿子打来电话,说是在医院过夜,不回来了,让妈妈早点休息。 苏子珊冷不丁地问道:“你姥爷情况怎么样?” “没什么,挺好的。”佟童说道:“这几天一直在好转,情况挺稳定的。今天晚上太冷了,我还有很多事要忙,在医院更安静,我的效率更高一些。” 儿子要工作,苏子珊不能打扰他。父亲突然好转,她担心是回光返照,又担心错过跟父亲的最后一面。但儿子没有理由跟她说谎,父亲情况稳定, 她却更加不安,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几乎一夜没睡好,第二天一早,苏子珊就接到了儿子的电话,那时她才知道,苏子龙回来了。 对苏子珊而言,这真是一个晴天霹雳。 佟童已经揍过舅舅一次了,而且下手特别狠,所以他并没有觉得舅舅有多可怕。他早就下定决心了,以后见舅舅一次,就要揍他一次。 但是苏子珊不一样,一听说苏子龙回来了,她就特别恐惧。万一苏子龙得到了她的消息,专门回来灭口,那她该怎么办?更何况,她现在还是个没有身份的人,要是被杀死了,也会死得悄无声息。 尽管紧张得咬手指头,但是苏子珊并没有将自己的紧张情绪传递给儿子。她平静地说知道了,然后问儿子有没有吃早饭,什么时候回家,等等。佟童挺忙的,如果家里没什么事,他暂时就不回去了。苏子珊说道:“要不,我去你那里吧!” “来我这里干嘛?你又不喜欢医院。你在家里等我好了,我下午就回去了,需要买什么菜,你微信发给我。” 苏子珊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简单地说道:“想办法告诉你姥爷,就说我回来了。” “你做好准备来见我姥爷了?” 苏子珊没有回答,而是把电话挂掉了。 前几天,吴海兰给她寄了一个很大的包裹,里面不仅有各个季节的新衣服,还有高档护肤品和化妆品。吴海兰心细如发,她还给老于寄了很多衣物。世道变化太大了,吴海兰寄来的护肤品和化妆品基本都是外国牌子,还好苏子珊学过英语,大体都看得懂。吴海兰还说,要给她办一张港城的美容卡,让她的青春不要那么快流逝。 苏子珊对外表不是很在乎,那些化妆品她也没动过,但是在跟儿子打完电话之后,她端坐在书桌前,很认真地化了妆,然后拿出吴海兰寄给她的衣服——依然是白色的羊毛衫搭配咖啡色格子裙,外面套上一件黑色大衣。她的容貌气度,再加上这身打扮,说她是大学教授也有人相信。 儿子还在忙着,苏子珊想要外出,老于便自告奋勇地陪着她去。苏子珊本来想拒绝他的陪伴,但是他在家闲得无聊,苏子珊便答应了。坐在出租车上,苏子珊却闪过一丝担忧——如果碰上苏子龙的人,他们会不会对老于的安全造成影响? 不过,苏子珊现在学会了用手机看新闻,她看到了苏某某和孟某某大闹机场的新闻,不仅如此,孟某某和她儿子还成了海外输入病例,正在隔离中的苏某某跟别人打架斗殴,被警察强行带走。在这个关头,他没有精力再害别人了吧? 窗外的景色依旧萧条,老于问道:“这么冷的天,这是去哪儿呢?” “于大哥,这附近是我曾经住过的地方。”苏子珊说道:“在我出事之前,我一直住在这里。” 那里靠近市中心,有很多商铺,如果放在平常,那里一定很热闹。但是疫情还没过去,依旧只有零星的店铺开门,街上的行人也不多。 老于感慨道:“能在这里买房子,当年花了不少钱吧?” “嗯,我算是用我妈的钱买的。”到了小区门口,苏子珊让出租车停了下来。下车之后,她看了周围一眼,指着马路对面的派出所说道:“很多地方都变了,但是那里还没有变。我前几天来过这里,就想过要不要进去办点事。” 苏子珊的想法很简单,她要恢复身份,办一张属于自己的身份证。现在她没有自己名义的银行卡,没法坐高铁,甚至都没有自己名义的手机,她明明是个大活人,却像个影子一样,活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 苏子珊并不是失踪人口,她是被宣告死亡的,这样一个“死人”要恢复身份,不光吓了民警一跳,还让她们很为难——一个死而复生的人,到底要怎么恢复身份? 民警不得不跟有经验的前辈请教,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有类似的情况。小姑娘犯难地挠了挠头发,看着这位知性优雅的阿姨,发出了一句疑问:“阿姨,你们家人也真是的,你不过失踪了一个星期,他们连找都不找,就给你销户了?” 苏子珊勉强笑了笑:“这个原因嘛……我也不清楚。” 这边,在跟妈妈打完电话之后,佟童也陷入了矛盾当中。姥爷刚才严重缺氧,现在又告诉他妈妈回来了,他会怎么接受呢? 苏昌和在利用有限的时间办公,本来佟童也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看邮件,二人各忙各的,互不打扰。佟童在病床前走了好几个来回,苏昌和叫住了他:“你的心思太浅,这样也成不了大事。” “……别整天跟我说成大事,我都说了很多遍了,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不能像你一样成为大人物。” “你有事就直说,要是说不出口,我来问你,你那天跟一个女孩子在楼下聊了半天,她是你女朋友吗?” 楼下?女孩子? 佟童反应了一会儿,才想了起来,他跟李晓见面来着。不知是谁这么多嘴,把这事告诉了外公?佟童解释道:“真的只是普通朋友而已,你不要乱猜,我没谈恋爱。” 苏昌和却固执地说道:“如果到谈婚论嫁那一步了,要及时告诉我。尽管你只是我的外孙,但是给你操持一下婚礼,我还是应该做的。” 佟童哭笑不得:“到底是谁在胡说八道?那天在医院里遇到的那位记者,的确只是朋友,而且刚认识没多久。” “普通朋友就能打情骂俏?” 打情骂俏…… 佟童努力回忆了一番,才把那天的场景重新还原了。他又提起了“十盘披萨”,李晓踢了他一脚。就这?这就是打情骂俏? 苏昌和总是说,过了年,佟童就二十七了,却连个对象都没有,简直不像话。“有了家,就会有责任感。有了孩子,就会有赚钱的动力。人们都说成家立业,先成家再立业,这是有道理的。” 佟童并不爱听他讲道理,而且他赚钱的动力很充足。他还要多攒一点钱,等老佟出院了,他不想再花姥爷的钱了。当时说好了,苏昌和只拿医药费,佟童可不想占他什么便宜。 老佟后天进仓,在听佟童说完之后,苏昌和就吩咐秘书将钱存了进去。佟童对他道了谢,苏昌和头都不抬,说道:“既然说到,就得做到。” “你这么难开口,是不是因为钱的事?”苏昌和继续说道:“你都这样好几天了,应该是被钱愁的吧?说吧,只要用在正道上,我会适当支援你的。” 不是恋爱,也不是借钱。佟童让外公先停下手里的工作,他有很重要的话要说。苏昌和凝视着他的眼睛,仿佛预感到了话题的份量。 “苏子龙匆匆回国了,他没有告诉你,是因为什么事回来的吗?” “他的事我早就不过问了,不过他终究是我儿子,他闯了祸,我还是要帮他收拾一下。怎么,你觉得他回国很蹊跷?” 佟童没有回答,继续问道:“如果现在让你做出选择,你会选择我妈妈,还是选择他?” “这是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佟童斟酌着措辞,认真说道:“他差点儿杀死我妈,如果我妈没有死,在某一天,她要状告苏子龙,你会支持她吗?” 苏昌和的脸色阴沉了下来。“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不要乱说。” “我不是乱说,我还在努力寻找我妈……” “不要找了!”苏昌和突然生气了,腹部一阵剧痛,让他瞬间弯下了腰,用手抵住腹部。他神色冷峻,冷笑道:“你以为我没找?我也动员过很多人力,但是根本就找不到。” “你为什么要找她呢?” 苏昌和疼得精神迷乱,嘴上却强硬地说道:“在医生让我换肝的时候,我当然想找一颗最合适的肝。” 佟童突然感觉自己被强风吹到了冰天雪地的旷野,四周滴水成冰,而他茫然四顾,拥抱他的除了冰冷,还是冰冷。 “怎么,得到这个答案,又对我失望了?” 佟童没说话,门外却传来一声轻微的脚步声。他扭头一看,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背影。那个背影优雅挺拔,但充满哀伤。苏昌和也看到了,他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那个人,怎么那么像自己的女儿呢? 第285章 没有等到花开 佟童先发现了妈妈的身影,他担心妈妈受到刺激,急忙追了出来。而苏昌和却像受到了巨大冲击,呆呆地坐在床上。但是,他没有像听到儿子的消息那样急血攻心,或许是因为外孙做了足够多的铺垫,所以他没有太惊讶,只是单纯地坐在那里发呆,一句话也不说。 佟童抓住了妈妈的胳膊,说道:“妈,我不是让你在家里等着吗?大冷的天,你来这里做什么?” “重新办身份证,比我想得要麻烦得多,我以为报个身份证号,录个指纹就可以了。但是工作人员说,最要紧的是得先撤销我的死亡申告,然后去街道开证明,证明我的家属关系,更新户口本,这些都完成了,才能去派出所办身份证。”苏子珊缓缓说道:“我想让你陪我去趟街道办事处,你才是我的亲人,你可以证明咱俩的血缘关系。但是走到医院了,我又心血来潮,想在外面看你外公一眼。” “唔……你想办手续,直接跟我说就行了,不用亲自来医院一趟。”佟童眼神闪烁,不想回忆刚才外公说的话。“那个……我正跟我姥爷聊天,你有没有听到……” “我什么都没听到。”苏子珊抢着说道,像是在掩饰自己的情绪:“我就站在门口,还隔着一道门,我只看到你们俩在聊天,想看看他就走,不想进去打扰你们。” 佟童并不相信。 如果真的什么都没听到,苏子珊不会这样粗鲁地打断他的话。 苏子珊亲昵地拍了拍儿子的脸颊,说道:“你看你,熬夜也就罢了,连胡子都不知道刮一刮。不管什么时候,都要把自己收拾干净。干净,利落,这样不光能愉悦自己,还能给别人留下好印象。” “知道了。”佟童温顺地笑了笑:“既然来了,进去看我姥爷一眼?反正,他也看到你了,你去跟他打声招呼吧!” 苏子珊微微颔首,但是在进病房之前,她将头发整理了一下,她很在乎自己的仪容。佟童趴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不管什么时候,我妈都是优雅又漂亮的。” 苏子珊坐在了苏昌和身边,苏昌和已经戴上了氧气罩,双目也有些迷离。尽管意识不太清醒,但他清楚地意识到,女儿来到他身边了。他眨眨眼睛,两行浑浊的泪水顺着脸颊滚滚而下。他不顾医护人员的阻拦,硬将氧气面罩扯了下来,吃力地说道:“你来了。” 跟他相比,苏子珊一点都不激动,她淡定地重新给父亲戴上了氧气面罩,轻声道:“爸……” 一声柔柔的“爸”,让苏昌和更加激动了。 苏子珊则十分淡定——也可以说毫无感情地说道:“我一直犹豫着,要怎样出现在你面前,才不会刺激到你,不会让你病情加重。现在看来,我多虑了。” 苏昌和急切地眨眨眼睛,想表明自己的心迹,苏子珊却视而不见,自顾自地说道:“我想错了,你的内心一直很强大,不会因为这点儿女情长就出现波动……我不该以我的心思来揣度你。想到你,我又惊又喜,坐立不安,彻夜难眠。跟你见面聊些什么,我们会不会一句话也不说,抱头痛哭?我想着这些,就很激动。可是我忘记了,你不会像我这样,你毕竟是做大事的人。” 苏昌和更急了,仪器上的数字疯狂乱跳。佟童拉住了妈妈,劝她不要再说了,苏子珊这才直起身来,说道:“爸,你先休息,多保重。毕竟现代医学这么发达,总有一天,你会重新接受移植手术的。” 说罢,她嫣然一笑,说了最后的话:“你看,我死了那么多年,还是光鲜亮丽地出现在你面前。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一切都有可能发生。所以,爸,你要坚定信念,坚信自己能接受移植手术。” 苏昌和刚才说得很过分,苏子珊肯定全都听到了,她虽然没有说太过分的话——甚至是在外人听起来再正常不过的话,但每一句都精准扎心。 苏子珊性情温顺,待人宽厚,但绝对不是什么小白兔,以前不是,以后更不是。这个事实,佟童很快就意识到了。难怪姥爷不喜欢她,她的锋芒太盛了。 佟童跟妈妈一起走出了病房,他要送妈妈回家,苏子珊却让他在这里守着。佟童不由分说地拉起妈妈的手,说道:“我妈比我姥爷重要多了。” 苏子珊拗不过儿子,但是她执意不肯坐电梯,而是想走楼梯下去。佟童尊重妈妈的意愿,没有催促,跟在妈妈身后,缓步走着。 苏子珊低着头,佟童知道,妈妈在流眼泪,又不想让别人知道。他揽着妈妈的肩膀,悄声道:“妈,没事的,你想哭,儿子就在身边呢。我知道你难受,难受也没必要一个人撑着,不是说了嘛,你现在有儿子了。” 听到儿子这番话,苏子珊终于停住了脚步,在电梯的拐角处,躲在儿子怀里,哭出声来。 医院本来就是一个充满悲伤的地方,每天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这里痛哭。所以,就算苏子珊在哭泣,别人也就是看了她一眼——而且是饱含同情地看了一眼,并没有多想。 佟童一直等妈妈哭够了,才跟她一起朝楼下走去。苏子珊用手帕抹着眼泪,说道:“人的本性是很难改变的,他以前对我妈妈很绝情,现在对我也一样。我不该对他抱有幻想的。” “那就不要再幻想了。”佟童说道:“还是那句话,你有儿子,你儿子不会再让别人欺负你了。” 苏子珊眼角还挂着泪水,却灿烂地笑了。 老于正在一楼大厅等她,看到她哭了,他万分紧张:“怎么又哭了?你这样哭,对你的心脏不好。” “没事,于大哥,一起回家吧。”苏子珊开玩笑似地说道:“我这么爱流眼泪,应该买一副墨镜戴着。” 佟童蓦然想起了郝梦媛,她就因为哭肿了眼睛才戴着墨镜。难道她也是因为爱哭,才买了一副墨镜备着? 在回家的路上,为了缓解妈妈的情绪,佟童说起了苏子龙。这位舅舅要被拘留了,苏昌和没法阻拦,只能焦头烂额地拜托舆论界,让他们不要出新闻。苏昌和忍着强烈的痛楚,卑微地求着人,让舆论放过儿子一马,不要让他沦为笑柄。 说完之后,佟童解释道:“今天一天,我姥爷的心情都很差劲,所以……” “所以,他才说了那么难听的话?” 苏子珊又一次打断了儿子的话,冷笑道:“你不用替他说情,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了。在我小时候,他就不止一次地跟我妈妈说,就是看你成分好,才把你娶回家。本来想让你传宗接代,可你就生了一个闺女,如果不是因为子龙,我就断了后……供你吃喝,你就知足吧!如果不是看在你老实本分的份上,我早就把你休了。找个老婆,能找到你这样的,能拿的出手,也还行吧。……等等,类似这样的话,我从小听到大。我妈妈流了多少眼泪,我也全都看在眼里。我妈年纪轻轻就得了癌症,跟她常年抑郁脱不了干系。” 落叶擦着车窗飞了过去,像是故人的一声叹息。谁能想到,在外人看来过得风风光光的“老板夫人”,内心会有那么多苦楚呢? 苏子珊说道:“如果没有花姨陪着她,为她解闷,她的心里会更苦。我妈遭受了太多,哪怕现在想起来,我也很心疼。” 用现在的话来说,苏昌和简直是一个PUA大师,将妻子贬低得一无是处,将妻子的精神控制得死死的。佟童跟花奶奶接触过很多次,了解她的为人,她是一个乐观开朗的老太太,有她在身边,姥姥最后的时光才不至于太过凄凉。 在过年之前,佟童曾拜托花奶奶的儿子,给花奶奶带了很多年货,还有一大包口罩。在大年初一那天,他给花奶奶拜了年。花奶奶的声音又苍老了一些,但她还是很硬朗,让佟童多保重。佟童跟她约好了,等花开的时候,会带着妈妈一起去看她。 花奶奶哈哈大笑:“那得快点儿啊,不知道我能不能等到那天。” “很快。”佟童安慰道:“等疫情过去了,春暖花开了,我一定带着妈妈去看你。” 苏子珊心情不好,回家也烦闷,既然这样,佟童决定带妈妈在外面逛逛。苏子珊问起了花奶奶的家人,得知他们还继续租着她当年租下来的店铺时,她感慨万千:“明明没有什么钱,却这么讲义气……不论什么年代,讲义气都要付出代价的。” 苏子珊想过去看看,佟童便带着妈妈过去了。“重逢”还关着门,疫情期间,他们也没法做生意。本来面馆的生意就不太好,这样耽搁几个月,估计他们真的撑不下去了。 苏子珊没什么钱,但是她早就想好了,以后她还要继续教钢琴,赚钱补贴花奶奶一家。 这家面馆叫做“重逢”,苏子珊感慨道:“他们不仅租下了房子,还沿用了这个名字,真的是有情有义的一家人。” 孟老师第一次带佟童吃饭,就是在“重逢”,冥冥之中早已注定,这个地方跟佟童有缘。这次来扑了个空,苏子珊有点遗憾,但更多的是释然:“这么多年了,早就物是人非了,在我下落不明的这些年里,还有这一家人执着地等着我……人生何处不相逢,等等吧,等春暖花开再说。” 佟童记挂着花奶奶,也想让妈妈直接跟她打个电话。电话是花奶奶的儿子接的,他的嗓音充满了疲惫。 “叔,我是佟童,你还记得我吧?我想问问你们村的情况怎么样,现在能去看你们吗?” “唔……可以是可以,不过,你们过几天再来也行,现在我没有精力招待。” 佟童一下子紧张了起来:“发生什么事了?!” “唉,我妈大前天去世了,昨天刚刚下葬。” 第286章 真假年货 在腊月二十九那天,花奶奶正在家里忙得热火朝天,儿子一家明天就要回来了,她要包一大锅饺子,要炸好萝卜肉丸,等儿孙们回来吃。 在农村,经常是好几家的女主人聚在一起忙年,这家忙完了,再一起去另一家。那天,花奶奶家里就来了两位邻居,她们看着电视,手上却忙个不停,爽朗的笑声不断地从屋里传出来。 上午十点左右,花奶奶接到了一个电话,是一个中年人打的,说是给她送年货的,现在在村口的桥头上,不知道她家怎么走,让她过来带个路。 花奶奶扯着嗓子喊道:“年货?哪儿来的年货?我没有买啊!” “是港城的那个青年小伙让我送过来的,他担心你不收,也没有提前告诉你。” 港城的青年小伙,花奶奶眼前立刻浮现出了佟童的脸庞。那是她照顾过的孩子,小时候白白嫩嫩的,特别招人喜欢;长大了又高高大大的,办事稳重踏实,她打心眼里喜欢。还有,这个孩子知恩图报,哪怕对他有一点恩情,他都念念不忘。 花奶奶觉得不应该收他送来的年货,但是人家都送到家门口了,还这么煞费苦心地让别人送,如果再送回去,这也太不近人情了。 花奶奶便立刻说道:“好好,我马上过去,稍等哈!” 另外两个老奶奶投来羡慕的目光,问她要去干什么。花奶奶匆匆说了一遍,掩饰不住眉梢间的喜悦,忍不住“凡尔赛”了一把:“哎呀,那个娃娃忙得要死,还记挂着我这个老太婆,非得给我送年货,还得让我跑一趟,这不是耽误我干活嘛!” “你快去吧!”两个奶奶七嘴八舌地说道:“别显摆啦!快给我们看看,那个小伙子给你带了什么稀罕东西!” 花奶奶穿着大厚棉袄,戴着花头巾,虽然很笨重,但是脚步却很轻巧。那天的风很冷,花奶奶被吹得流鼻涕。走了几分钟,她看到了停在桥头上的车,又加快了脚步。 她拿出她的老年机,笨拙地按了回拨建:“小伙子,你看到我了吧?我穿着大红色的棉袄,在冲你招手呢!” “哦哦,看到了,您等等,我开过去。” 花奶奶站在路边,满面笑容地冲着那辆黑色的车挥手。那辆车距离她大概有五十米左右的样子,应该一转眼就开过来了。花奶奶抄着手,跺着脚,依旧是笑着等待。车子开动了,但没想到的是,那辆车开得飞快,开过她身边也没有停下的意思。车速太快,花奶急忙往旁边一闪,但她年纪大了,腿脚不灵便,这一闪,她就一屁股坐到地上去了。 当时,她的尾椎骨就一阵剧烈的疼痛,她“哎呦”了好几声,好不容易从地上爬了起来。但是,就在她爬起来的一瞬间,那辆车又呼啸而过,花奶奶又一次坐到了地上。 她隐隐觉出了不对劲,那辆车又在桥头上停了下来。开车的是一个穿着黑色羽绒服的中年男人,他打开后备箱,搬下了一个大箱子,冲着花奶奶喊道:“老婆子,我太忙了,东西就放在这里了,我走了。” 这次,花奶奶过了好久才站了起来,她对那个司机有气,又不太敢相信——佟童那个小伙子温和有礼貌,他派来的这个人,怎么粗鲁又无礼? 尽管浑身酸痛,花奶奶还是蹒跚着朝桥头的方向走去。那里放着一个白色的泡沫箱子,箱子封得严严实实的,也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东西。花奶奶弯下腰,好不容易以才将箱子搬了起来。 那箱子实在太沉了,走了几步,花奶奶就把东西放在地上了,喘了几口气,才继续搬起来走。她走走停停,半天也没走几步,最后扶着一棵树,在路边唉声叹气。还好,路过的一个青年帮了他的忙,花奶奶腿疼得厉害,上不了他的摩托车,青年载着那一箱子东西呼啸而去,花奶奶扶着墙和树,缓慢地朝家的方向挪去。 到家时,两位老人正围着箱子议论,其中一位老人说道:“里面什么东西晃晃荡荡的,动静还不小,我怎么觉得像石头呢?” 花奶奶正好跨进了家门,她扶着腰,大声说道:“怎么可能?那小伙子跟我孙子一样,会给我送石头,来糊弄我?” 花奶奶拿出剪刀,将箱子拆开了,她傻眼了,里面果真装满了石头。 “这……” 花奶奶急火攻心,眼前一黑,软软地倒了下去。 花奶奶接连摔了两跤,但她常年劳作,经常走山路,这点伤还不至于造成多么严重的后果;但是,那一箱石头,却彻底击溃了她的内心,她躺在炕上动弹不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两个邻居老太太本来想调侃几句,但是见到花奶奶的样子,她们吓得不轻,不知道要不要打120。花奶奶躺在炕上直哼哼,越来越吓人,邻居没办法,只能先给花奶奶的儿子打了电话,让他赶紧回来。 在农村,很多老人摔一跤就没了,在给花奶奶的儿子打电话时,邻居们都有一种感觉——那有可能是他们母子最后一面了。花奶奶的儿子火急火燎地赶了回来,听说母亲倒下的原因,他感到不可思议。 “港城的青年?是佟童吗?他怎么可能给我妈送年货?他昨天往我家里送了一大箱东西,还有一包口罩,让我带给我妈……怎么可能又让别人来送一趟?” 儿子回来后,花奶奶的精神好多了。儿子将佟童带给她的年货都拿了出来——一大包带鱼、一大包鲅鱼,冻虾,冷冻水饺,好几种罐头,各种软烂的点心。都是常见的年货,却是花奶奶非常喜欢的年货。 儿子说道:“现在口罩很难买,佟童还给了这么一大包口罩,便宜的贵的都有,平时出门就用便宜的,去医院什么的用贵的,他比我想得还要周到。” 抚摸着那些真正的年货,花奶奶老泪纵横:“哎哟,这才是我的小乖乖送来的年货啊!他多心疼我啊!上午那个杀千刀的,到底是谁啊,捉弄我这个老太婆!” 这并不是什么好事,所以花奶奶没有跟佟童说,她也不想让佟童为她操心。她隐约猜到了,能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折磨她的,大概只有苏子龙那个混蛋了。 只要一想起苏子龙,她就上不来气。在大年初一那一天,她没能下得了床,接到佟童的拜年电话,她非常开心,强打精神跟他说了几句。花奶奶相信佟童说的话,她期待着花儿早点儿开,那样,她就能见到苏子珊了。 花奶奶没有骨折,摔了那两下,疼了一阵就过去了,但是她也不知道哪里不对劲,浑身的关节就像是老车的零部件,由于缺少润滑,正在干巴巴地运转。到了初三,家里来了客人,她在厨房站了一会儿,突然感觉浑身无力,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家人将花奶奶送到了县城的医院,花大价钱做了全身检查,医生也觉得奇怪——这位老人身体状态很好,没有骨折,器官也没有衰弱,但就是精神不振。医生说,可能是心病,老人心里有个解不开的结,这样耿耿于怀,迟早会影响老人的健康的。 家人很焦虑,花奶奶的儿子更着急,他不断地开导妈妈,让她不要再生气了。那个捉弄人的人固然可恶,可还有佟童这样的好孩子记挂着她,孝敬她,这样多好啊! 花奶奶苦笑道:“这些道理我都知道,但是,如果都能做到的话,还有谁会生气呢?” 儿子儿媳商量了一番,决定带着花奶奶再去港城的大医院看看,但是在初六那天,花奶奶的精神却奇迹般地好了起来。疫情期间,去别的城市就医难上加难,所以他们就打消了去港城的念头,决定回家休养。 反正儿子一家没法回港城工作,他们就留在老家照顾花奶奶。在回家的那几天,花奶奶确实挺正常的,虽然还是时不时地唉声叹气,但基本恢复了日常生活。 到了正月十五,全家人都松了一口气,到院子里放烟花去了。两个孩子兴奋得吱哇乱叫,在疫情期间,全家人难得有这么开心的时候,他们将丢失已久的活力全都找了回来。一家人在院子里玩了好一会儿,待回到家时,儿子发现花奶奶倚着被子,半躺在炕上,看着窗外出神。 “俊儿啊……” 花奶奶开口叫了儿子一声,儿子急忙爬到炕上,认真地聆听:“妈,怎么了?又哪儿不舒服?” “我这一辈子,没做过任何亏心事……就是有桩心事,一直搁在心里头……” “什么事啊?妈,说出来就好了。” “太憋屈了,在你小姨家干活,太憋屈了。”花奶奶喃喃道:“我早点儿走就好了,可是我舍不得她家给的钱,太没骨气了……就为了那一点工资,被苏子龙欺负得死死的,我都没走。” 儿子替妈妈感到委屈,劝道:“妈,那时候没办法,太穷了,我知道你受了很多委屈,可现在不都好了吗?苏子龙那家伙,不也得了报应,还坐过好几年牢。” 花奶奶置若罔闻,她眨了眨干涸的眼睛,说道:“你恨苏子龙,但是不要怨恨佟童,他姥姥、他妈妈都是很善良的人。要是以后他需要帮助,你们还得帮他。” “我知道,妈。别想了,快点儿休息吧!睡一觉,明天精神就好了。” 花奶奶像是把话都说完了,她安详地闭上眼睛,这一觉睡下去,再也没能起来。 第287章 真心话 苏子龙那种人,因为白教授帮了妹妹一次,就害得他流离失所一辈子;因为怀疑郝梦媛拿了他的u盘,他就制造一场不大不小的事故,让郝梦媛受伤。这样一个睚眦必报的人,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对苏子珊恩重如山的花奶奶呢? 那一整天,佟童都在懊悔与自责中度过。 他天真地以为,花奶奶一辈子穷苦,又年老体弱,已经没有了报复的价值。但报复的价值是什么呢?并不一定要让受害者付出金钱方面的代价,只要加害者感到痛快,那对他而言,“报复”便是有价值的。 花奶奶死了,佟童的心脏上出现了一个窟窿,他感觉到了疼痛,同时也非常茫然。最难过的是苏子珊,刚刚在医院里哭,现在又在儿子的车里哭。佟童跟妈妈商量,明天去看看花奶奶。就算村子还封锁着,像祭奠故人这样的大事,村里应该会通融一下吧?佟童会想办法,一定要让妈妈送花奶奶最后一程。 苏子珊抹着眼泪,说道:“他们一家都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他们知道现在出门特别难,所以也没有让我们大费周章地去一趟。唉,他们越好,我越难受。” “我知道,所以,无论如何也得送花奶奶一程。” 如果不是因为苏子龙被抓了,佟童极有可能会再揍他一顿。也多亏了他被关起来了,佟童避免了冲动犯罪的可能。他现在有妈妈了,他要守着妈妈,不能再让妈妈受苦。 老佟明天就要进仓了,佟童又要去医院过夜了。苏子珊在饭盒里装了一些水果,让他饿的时候吃,又叮嘱他不要熬夜。佟童神情疲惫,说道:“知道了,妈,你也要早点休息。” “还有……” “什么事?” 苏子珊叹气道:“见到你姥爷,不要再说难听的话了,白天我已经刺激到他了,让他过得舒服点吧。毕竟,他现在也很遭罪。” “知道了,我尽量。” 佟童开车的时候时常走神,还好他技术很好,有惊无险地到了医院。佟童先去看了苏昌和,保姆杨阿姨也在,佟童在病房外面见到了她。杨阿姨把佟童拉到一边,说道:“今天一天,苏先生的心情都很不好,状态也不好,刚才从公司来了好几个人,那些人走了之后,苏先生只管坐着发呆,晚饭也不肯吃。” “医生说什么了吗?” “老生常谈,就是跟他说,要多吃点东西,才能有力气跟癌细胞作斗争。” “我知道了,杨阿姨。你把东西给我吧,我让他吃下去。” 杨阿姨将保温饭盒递给佟童,说道:“我没告诉苏先生,我儿子辞职了。所以,面对他的时候,我很矛盾,感觉辜负了他的好意。” “啊?”这个消息倒挺意外的,毕竟昌和的待遇在港城是数一数二的,就连一门心思想往大城市跑的耿小庆,在拿到昌和的offer之后,也心满意足地留了下来。杨阿姨的儿子并不是人中龙凤,能在昌和工作已经非常不错了,他居然有勇气辞职? 杨阿姨笑了笑,满脸自豪:“我儿子还挺有骨气的。” “杨阿姨,您这是什么意思?有骨气并不等于冲动啊,这样辞职了怎么办?疫情期间更不好找工作。” “我儿子……决定考公务员了。”杨阿姨凝视着佟童的眼睛,语气温和却有力:“他说,他不能因为接受了苏先生的好意,就任凭他的家人欺负,更不允许欺负我。他要堂堂正正地找一份更好的工作,让那些瞧不起我们的人刮目相看,让那些欺负人的人受到惩罚。” 尽管这个愿望有些天真,但佟童对那个青年肃然起敬。 杨阿姨低下头,苦笑道:“像我们这样的平凡人家,很难有底气挺直腰杆。我没想到我儿子这么有骨气。虽然在他备考的这段时间,我们家会过得比较艰难,但是有这样的儿子,就算我付出再多,也不觉得累。” “有志者事竟成。”佟童真挚地说道:“杨阿姨,您儿子一定会成功的。” “借你吉言。”杨阿姨又叮嘱道:“啊,我告诉你这些,是因为你通情达理……” “放心吧,我不会告诉我姥爷的。如果什么时候能说了,你亲自告诉他吧!” 杨阿姨长出一口气:“这事在我心里憋了好几天了,跟你说了,就感觉轻快多了。” “对了,杨阿姨,你不会走吧?要是你走了,我就吃不到好吃的包子了。” 杨阿姨笑道:“我怎么可能走?我儿子得专心考试,所以我得多赚钱。” 佟童这才感到安心。杨阿姨不走就好,这么好的阿姨,他可舍不得让她走。 而且,他明白了,杨阿姨跟花奶奶一样,她们宁愿自己忍气吞声,也要让子孙挺起胸膛做人。她们都是最典型的奉献型的母亲,为子女付出再多也无怨无悔。 走进病房,苏昌和的脸色果然很差,原本就是蜡黄的脸,这下都有点黑了。想起他早上说过的那番话,佟童也不想给他好脸色,但是离家时妈妈给他打过预防针了,所以,他还是决定对这个老人好一点。 “天下无敌的苏昌和,怎么可能连饭都吃不下去?”佟童打开饭盒,将里面的饭菜都拿了出来。苏昌和一点硬食都吃不了了,所以近期杨阿姨做的都是营养粥,再搭配上一些软烂的水果。苏昌和唯一的爱好就是美食,但是疾病将他这唯一的乐趣也给剥夺了。佟童却感觉不到怜悯,反正这是苏昌和自己的命运。 那天杨阿姨煮的是玉米鲍鱼粥,玉米粒和鲍鱼都剁得粉碎,米粒煮到开花。做到这种程度了,就算没有牙,也完全咽得下去。杨阿姨的手艺非常好,饭盒一打开,鲜香的味道就在病房里蔓延开来。闻到那个味道,佟童都有些饿了,但是苏昌和连看都不看一眼。 “今天开董事会了。”苏昌和闷闷地说道。 “所以呢?你不是经常开会吗?”佟童将床桌拉开,将饭菜摆好,说道:“反正会也开完了,苏董事长,该用餐了。” “可能,很快我就不是董事长了。” 听到这句话,佟童才感到一丝意外。 苏昌和苦笑道:“今天开会,就是讨论要不要罢免我。因为我长期卧病在床,不适合当一个大企业的领头人。” “罢免成功了?” “还没有。”苏昌和仰天长叹:“现在还有几个人站在我这边,所以董事会没有通过。” “哦……” “记住了,以后你做事业,一定要培养几个亲信,要么让他们对你感恩戴德,要么把他们的把柄抓在手里,让他们不会轻易背叛你。” 说教又开始了。 “这样啊……”佟童敷衍着答应了一声。他听得越多,越觉得外公为人处世不过如此。他说道:“我还是有几个好朋友的,不过,我没给他们好处,更没有什么把柄,完全是靠真诚交往的。” 苏昌和也冷笑一声。大概,他冷笑的意思,也是“不过如此”吧。 “我说这话你肯定不爱听,如果是为了昌和好,你不应该主动让贤吗?你这样的身体状况,还能为昌和做什么?” “你问问昌和的员工,他们舍不舍得让我走。”说到自己曾经奋斗过的地方,苏昌和一下子来了精神:“盯着我这个位置的大有人在,如果我走了,昌和也就不存在了……我能留到现在,也反映了昌和的民意。” “好吧……”佟童点点头:“反正事业比你的命重要。” “男子汉大丈夫,有了事业,才能有生命。” 祖孙二人谁都说服不了谁,佟童又没有心情跟他吵架,便说道:“再不吃饭就凉了。” “你妈吃晚饭了?” “嗯,自己做的晚饭,吃得很好。”佟童说道:“我妈像你,内心很强大。” “那就好。” 苏昌和终于接受了外孙的投喂,他嚼得很慢,佟童也不着急。吃了两口,苏昌和说道:“我对你妈说了很难听的话,你对我没有意见?” “有意见,但是该照顾还得照顾。我朋友说过,没有十全十美的家人,互相埋怨,又互相关心,才是家人相处的常态。” 苏昌和赞许地点点头:“你的这位朋友,说得很有道理。” 要经历生活的反复毒打,才能说出有道理的话。佟童的朋友们,好像都算“饱经风霜”,难道这也是维系友谊的一大因素? “你妈妈……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哟!这问题问得真及时!过去十个小时了,你终于问到这个问题了。我还以为,你只关心她的肝脏怎么样。”佟童虽然在贫嘴,但还在很用心地喂外公吃饭:“她过得不算好,但是挺幸运的。” 苏昌和轻轻推开了饭勺,示意自己不想吃了。佟童也不再勉强,着手收拾起了东西。“明天我和我妈要去趟大柳树村,就不能来陪床了。我跟医生还有护工都叮嘱过了,要是有什么事,我抓紧时间赶回来。” “大柳树村?你姥姥娘家?不过她很早就离开那里了,结婚后更是很少回去。” “我和妈妈去送花奶奶。”佟童的眼窝子又发热了,他的眼眶一定红了,但他又不想让外公察觉:“如果没猜错的话,是你儿子捣的鬼,把花奶奶活活气死了。” 苏昌和一怔,很难消化这个事实。佟童又想起了妈妈的叮嘱,不能一个劲地刺激这个病弱的老人,他便不再逞口舌之快。“反正犯错的是他,不是你。等我找他算账的时候,你别在中间瞎搅和就行。” 佟童把床摇了下去,让外公躺舒服了,他也准备告辞了。他站在床头,跟苏昌和说道:“你要养好精神,别让董事会赶出去。你刚才说的话,我虽不能感同身受,但是能理解你的心意。如果昌和没有你,你的痕迹就会被抹掉了,你那么多年的付出,也就白费了。所以,你不能让别人把你的果实抢走,得好好养病。这是我的真心话。” “知道了。”苏昌和闭上了眼睛,说道:“我希望你妈妈别太难过,往后都过好日子,这也是我的真心话。” 288章 一板一眼 郝梦媛很久没上班了,好不容易来学校开个会,她差点儿把车开成了飞机。学校空荡荡的,几乎看不到行人。春天马上就要来了,校园马上就要姹紫嫣红了,往年这个时候,学校到处都有拍照的学生,热热闹闹的,今年肯定没有那样的景象了。 郝梦媛站在湖边,拍了一张猫咪和嫩柳枝的照片,然后发了朋友圈,定位在校园。“同学们,你们还好吗?我代替你们来看看老朋友,希望你们早点回来。” 会议依然跟疫情防控有关,有一大半老师都是视频开会。听到开学遥遥无期的消息,郝梦媛微微有些出神。从小到大,她绝大多数的时间都是在校园里度过的,这么空荡的校园,她非常不习惯。 会议开了两个多小时,开完之后,也到了午饭时间了。在学校里不可能找到吃的,食堂都关着门,卖零食和奶茶的地方更不可能开门。路过佟童的打印店,门口挂着一个close的牌子,上面写着他的电话号码。郝梦媛回忆起那里熙熙攘攘的场景,还有在里面讨论“刺芒”的场景,就好像昨天一样,不知不觉,这里已经寂静了好多天了。 郝梦媛决定到校园外面找点吃的,运气好的话,可能碰到一两家开门的。她要走到停车场,就要穿过学校的白鹭湖,湖上修了一条栈道,方便师生更好地欣赏湖景。刚才经过这里的时候,一个人都没有。现在桥上站了四五个人,天气还没有转暖,就有一个女生穿着单薄的上衣,光着腿,在寒风里不停地跺着脚。还有人拿着相机,在一旁拍摄。 若是放在往常,这样的场景并不稀罕,但是在疫情期间,学校不允许外部人员出入,这些人是怎么进来的? 一个工作人员看到郝梦媛,立刻张开双臂,说道:“前面正在拍摄,你从旁边走吧!” 郝梦媛对这种说法非常不满:“这里是学校,这座桥是为学校师生修的,我是老师,我从这里走过去,应该你们给我让路。你们怎么理直气壮地让我往别处走?” 大概是没想到这个娇小的女老师战斗能力爆表,他一下子被说懵了,指着身后的演员,说道:“这是最有名的女网红,豆豆,现在还有不认识她的吗?你知道我们花了多大价钱,才把她请来的吗?” 郝梦媛对女网红丝毫没有兴趣,连看都不看,径直摆了摆手:“我管她是谁,反正这里是学校,学生和老师才是这里的主人。其他闲杂人等,都不应该妨碍师生的正常生活。” 闲杂人等…… 听到这句话,所有人都转过头来。 穿着一身加拿大鹅羽绒服,戴着一顶鸭舌帽的青年,貌似是这个短篇的导演,他一扭过头来,张口就骂:“区区一个老师而已,怎么这么说话?……啊,原来是郝老师啊……” 青年摘掉墨镜,笑嘻嘻地说道:“郝老师,是我啊。” “啊,原来是你啊,张垚……张导?” “跟我客气什么啊,我还是我,还是张垚垚。” 在过年之前,张垚垚还灰头土脸,蔫不拉几的,跟现在光彩照人的他完全判若两人。郝梦媛草草打量了他一眼,说道:“看来……最近有不少好事啊!” “能有什么好事,就是在这个漫长的假期,我的账号点击量还不错。”张垚垚捋了捋头发,嘴角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模样和语气都是装x范本。 郝梦媛有张垚垚的微信,但是并不怎么看他的朋友圈。听了他的话,她拿出手机,一边喃喃说道“恭喜”,一边点开了他的朋友圈。张垚垚的简介上写着“春野影视工作室”,也就是说,他现在不光拍照片,还承接各种短视频拍摄。网上流传的那些尬到脚趾抠地的视频——包括但不限于王爷和王妃,总裁和小娇妻,男朋友和闺蜜的风流韵事,等等,很多都出自这个工作室。 张垚垚秀完了,又双手作揖,跟郝梦媛说道:“郝老师,我来学校是干正事的,是正儿八经地办了手续进来的,郝老师给行个方便,我们拍完了立刻就走。要不,我请豆豆老师给你签个名?” 可能是听到了张垚垚说的话,美丽的女演员昂起了头,但目光清冷,好像压根就没看得起郝梦媛。给她签名,那是郝梦媛的造化。 但郝梦媛一点都不在意,她抄起胳膊,装起了糊涂:“我以为你请的是女演员,原来是一位老师啊!幸会幸会,我也是老师,我们还是同行呢!” “这……” 张垚垚瞠目结舌,这位郝老师,看似柔柔弱弱的,但是从来都不按照常理出牌。豆豆老师万分尴尬,冷哼了一声,踩着高跟鞋,扭头就走了。 郝梦媛继续装无辜:“她怎么这样啊?这位老师脾气不太好啊!” 张垚垚急忙让员工劝劝豆豆老师,又跟郝梦媛解释:“郝老师,你也太落伍了,人家女明星,也可以叫老师啊!” “她是歌后?影后?视后?德艺双馨,能给人当老师的那种?” 张垚垚再度傻了眼。 郝梦媛认真说道:“明星是明星,老师是老师。她是明星,我是老师,为了当上老师,我付出了非常多的努力,在各方面严格要求自己,所以,我并不认为别人可以轻轻松松地被叫做老师。” 张垚垚一个头两个大,当年的噩梦又涌上心头。高中时期,郝梦媛不仅是学习委员,还是语文课代表,每天早上都要收作业。张垚垚是被硬塞进二中实验班的,他每次都是毫无悬念地以巨大优势占据班级最后一名。对实验班的所有师生来说,只要他能保证出勤率,不调皮捣蛋,那就可以给他发个奖状了。 但是郝梦媛不一样,每次收作业,她都走到张垚垚面前,说道:“张垚垚,昨天晚上的卷子写完了吗?交给我吧!” “没有。”张垚垚双手插兜,双腿抖动,甩一甩挑染的刘海,笑道:“都快忙死了,哪儿有时间做卷子?” “可是别人都写完了。” “那我就不管了,反正我没时间写。你直接告诉老师好了。” “就算不告诉,老师也都知道。”郝梦媛说道:“而且我是不会告诉老师的,我是课代表,我有义务帮老师监督同学写作业。既然你没有时间,那我就再等等你。” 等下一次自习课结束,郝梦媛会再来催一次,张垚垚快被逼疯了,这个女生怎么这么执着啊?他只能抓同桌的耳朵——那个老实巴交成绩却不怎么突出的学生,“喂,老赵,你给我写。” 郝梦媛利落地抓住他的手,郑重地说道:“你不能这样欺负同学,也不能让同学帮你写作业,写作业是为了巩固学习的知识,这件事情不能让你别替你做。” 张垚垚真的要被逼疯了。 而且无论他走到哪里,郝梦媛总会像幽灵一样飘过来,面无表情,机械地说道:“作业,张垚垚,你把作业还给我。” 冤有头债有主,张垚垚的报应就是郝梦媛。 而且,她是个丫头片子,长得还算眉清目秀,又不能跟她动手。张垚垚快郁闷死了,只好象征性地写一点,能把那个丫头片子应付过去就行。 郝梦媛的认真是出了名的,张垚垚是真的不敢招惹她。听完关于“老师”的说教,他又一次拱手作揖:“郝老师,我就是个俗人,放过我吧!刚才受教了,以后我不会乱叫了。” 郝梦媛微微颔首,又说道:“你刚才说,你是办理了手续才进来的?你是怎么办的手续?” 完了,这个噩梦醒不了了。 张垚垚苦着脸说道:“郝老师!姐姐!姑奶奶!如果我不办手续,保安会放我进来吗?” “你就说嘛,你是通过哪个部门跟学校沟通的?保卫科就那么容易通融?前几天我同事说,她想把放在办公室的空调拉走,需要叫一辆货车,学院都不肯放她进来,让她疫情结束后再找货车拉走。因为进来的话,学院要报给保卫科,保卫科上报学校疫情防控总指挥部,也就是校党委办公室。你说说,你是怎么办手续的?” 张垚垚团团转,是一头撞死好呢?还是投湖自尽好呢? 郝梦媛说道:“说吧,你是用两条中华烟,把保安给收买了吗?” “倒也不用那么贵的。” …… 郝梦媛勾了勾嘴角,浮起一个微笑:“张公子还是跟以前一样啊!” 说好听点儿,那叫单纯;说不好听点儿,就是傻。 张垚垚也后悔死了——怎么就不打自招了呢? “张公子,刚才我来的路上,看到保安在开着车巡逻,趁他们过来之前,你赶紧带着你的人马走吧!现在到处都以疫情防控为主,不是你有关系就可以随便进的。” 张垚垚点头如捣蒜:“行行,谢谢郝老师通风报信,我这就走了。” 郝梦媛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张垚垚无奈了,只好冲着他的员工挥手,让他们撤退。郝梦媛依着栏杆,翻看着张垚垚拍的视频。她跟张垚垚并肩走在栈桥上,说道:“张公子,我有几句话,希望你能听进去。” 张垚垚头皮发麻,不自觉地点了点头:“嗯嗯,郝老师请说。” “你点赞的几个视频,什么岁月静好的小县城宝妈,过着神仙日子的独居女孩……这几个都是你捧的网红吧?” 张垚垚的头皮更麻了:“你怎么知道?” “我不知道,瞎猜的。如果真是你捧的,那我就跟你说两句。下次拍不同的人,记得换个不同的样板间。” 张垚垚涨红了脸:“就这么明显吗?” “反正,我一眼就看出来了。卫生间有同款地垫,飘窗上放着同样的抱枕……更重要的是,她们都用着同款电动牙刷,同款扫地机器人。这应该就是正在带的货吧!” 张垚垚茫然地问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眼神还特别好使?” 郝梦媛笑而不语,快要分开的时候,张垚垚诚心实意地给她道了谢:“谢谢你啊,郝老师。要是我身边有你这样的人,我早就成功了。” “现在也已经够成功了。”郝梦媛说道:“不过,你现在是有相当影响力的大号了,如果你能拍一些严肃的题材就好了。你现在拍的东西,有足够的热度,但是缺乏深度,会火爆一时,但很快就会被互联网的波涛卷走。我是真心的,希望看到一个更有深度的’春野‘。” 只知道吊儿郎当和耍酷的张垚垚,居然也跟着严肃了起来。 他生平最烦说教,但是郝梦媛说的这些话,他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郝梦媛突然粲然一笑,冲他比了个“耶”,笑容灿烂:“加油哦,张导。” 第289章 默契 佟童是在校园里遇到郝梦媛的,他开着车进了校园,一眼就瞥见了郝梦媛。她抱着厚厚一摞书,正在风中凌乱。春风刮跑了她的棒球帽,她手忙脚乱地按住帽子,结果书全掉了。她来不及捡书,迈着小碎步去追帽子。帽子越跑越远,她有点力不从心。等她把帽子捡回来,她的书也全都收拾好了,一双有力的大手抱着那些书,并把书送到了她面前。 郝梦媛喜笑颜开:“多谢啊,佟老板。” “没什么,举手之劳。” “啊……”郝梦媛想起了什么,脸都红了。她刚才跑得太狼狈了,被佟老板尽收眼底,但愿他别嘲笑自己。 佟童一点都没往心里去,看着那摞书,他赞叹道:“你还真是勤奋啊!难得有休息的时间,还看这么专业的书。” “嗯,我打算考博士了。” …… 佟童为她鼓起了掌:“太厉害了,除了崇拜,不知道说什么好。”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郝梦媛笑嘻嘻地说道:“学生上不了学,我也没法工作,不如趁这个时间考个博士。当然,读的是在职的,可能含金量不会那么高。” “只要读博士,就足够厉害了。” “可千万别这么说,反正我选择了大学教师这个职业,读博士是迟早的事。现在闲得无聊,我就趁这个机会在家复习。” “嗯……加油!郝老师一定会成功的。” 郝梦媛又害羞地低下了头,本来该说再见了,但是他们俩都在踟蹰着。佟童主动邀请道:“要不,去店里喝杯咖啡?我去年买了很多咖啡,本来打算办读书会的时候喝,结果到现在都没人喝。” “好啊,那我就不客气了!” 因为太久没有跟朋友见面了,郝梦媛快要被憋疯了。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跟老朋友一起聊聊天,真是太让人高兴了。 佟童给她冲好了咖啡,郝梦媛接了过来,说道:“我就在这里看看书,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打印店关着门,都是老师或者学生有打印的需求,佟童才回学校来。快到毕业季了,滞留在学校的毕业生要打印毕业论文,所以这几天佟童来学校的频率很高。 安顿好郝梦媛之后,学生就三三两两的来了,因为在校园里面孤独久了,见到佟老板这样的“生人”,他们都觉得很兴奋。有几个学生认出了郝梦媛,开玩笑道:“郝老师,你们在谈恋爱吗?” “啊?!怎么会?!” 郝梦媛和佟童都吃了一惊,学生又笑了起来:“哈哈,你们俩连否认的节奏都一样呢,真有默契。” 郝梦媛脸通红,躲闪着学生的眼神,轻声道:“看来写论文还不够累,你们一个个还是油嘴滑舌的。” 因为要做的事情太多,佟童没有辩解,而是认真地做自己的工作。他一遍遍跟学生确认打印的格式、份数,无误之后才打印出来。他明明只是个小老板,但是身材颀长,侧脸很好看,他的专注更为他增添了几分魅力。有两个女学生交替掩护,偷拍他的照片。 佟童冷不丁地说道:“不要乱拍哦,我也是有肖像权的。” 两个女生立刻收起了相机,郝梦媛也把脸转向了一边。唉,明明没有偷拍他的,怎么还心虚了呢? 不过现在的女生还真是挺大胆的,就算被佟童看穿了,她们依然执着地跟他套近乎:“老板,听说你还运营着一个公众号,是吗?是不是叫’刺芒'?我们全寝室的人都订阅。” “嗯,谢谢你们的支持。”佟童并不看她们,依旧专心地忙自己的事情。“不过你们现在还小,有些故事你们并不明白。” “不会啊,我们都看得挺有意思的,尤其是那个叫‘孙利昂’的写手写的,经常让人哈哈大笑。” “他写的很搞笑?” 女生们毫不犹豫地点点头:“那当然,不是说嘛,我们经常被他逗得哈哈大笑。” 佟童苦笑一声:“所以说,你们还是太年轻了。” 佟童将打印好的东西递给女生们,纠正道:“那位孙利昂,不是写手,而是作家。以后要叫他作家,明白了吗?” 女生们嘀咕道“知道了”,内心恐怕在嫌弃他管得太宽。不过郝梦媛却很感动——佟老板对朋友的尊重,是刻在骨子里的,是从点滴小事体现出来的。 学生们全都走了,佟童终于能喘口气了,本来以为咖啡都凉了,但是郝梦媛递过来的咖啡还是温热的,肯定是她重新冲好的。 “谢了,郝老师。” 郝梦媛说道:“刚才你说的那番话,确实让我感触很深。喜剧的内核是悲剧,孙吉祥写的那么欢腾,其实是在掩饰他内心的落寞。他一直挺孤独的。” “嗯。就像周星驰的电影,很多人以为他是喜剧大师,他拍的电影是逗人笑的,但是现在长大了,重新看他的电影,笑过之后,就感觉特别孤独。” 郝梦媛主动伸出了手,佟童便很默契地跟她击了掌,笑道:“英雄所见略同。” 因为花奶奶突然去世,佟童没有及时更新’刺芒‘,眼下学生走了,他还要再忙一会儿。还好郝梦媛就在身边,他俩可以面对面地讨论,不必大费周折地在微信里沟通。“刺芒”的名气越来越大,投稿的人也越来越多,每天少说也能收到十到二十份投稿,多的时候就更不用说了。佟童总感觉时间不够用,但是每一封邮件,他都会认真地看。 以前耿小庆劝他,不必那么认真,“刺芒”已经做起来了,哪怕只用已经成名的作家的稿子,也足够支撑起来了。挂着一个征稿启事,只用来招揽流量就行了,那些新手的稿子没必要看。但是佟童不同意她的观点,因为所有的作者都是冲着对“刺芒”的信任和热爱才投稿的,他不能让任何一个作者失望。 两个人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稿子,很有默契地抬起头,又很有默契地相视一笑——他们的笑容都是苦涩的,这说明他们都没有读到心仪的故事。 还有几份没有看,佟童开玩笑道:“要不别看了,直接让孙吉祥写算了。” 郝梦媛却摇了摇头:“不行,那就辜负了作者对我们的信任,‘刺芒’不是有一句口号嘛,‘我们会真诚对待每一份来稿’。既然这样说了,就要这样做。” 郝梦媛一板一眼,难免有些死板。但是在那一刻,佟童觉得她很可爱。 “好,我们肯定得对得起作者对我们的信任。”佟童振作精神,说道:“一鼓作气,看完了之后,我请你吃饭。” 郝梦媛没有拒绝,中午一起在学校附近找了一家东北大骨头汤,吃得不亦乐乎。其实送走花奶奶之后,佟童的心情一直很阴郁,幸亏几个学生给他打了电话,让他有点事可以做,他才短暂地遗忘了伤痛。 “佟老板,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你是神算子吗?我以为隐藏得够好了。” “真正的开心和强装笑颜是很不一样的。”郝梦媛说道:“既然是强装的,就有露馅的时候,自从见面到现在,你已经露了很多次馅了。比如皱着眉头发呆,无意识地唉声叹气,等等。” 佟童点头称赞:“你这样的观察力,不当警察可惜了。” “是吧?我也觉得很可惜。”郝梦媛无不遗憾地砸了砸嘴:“可惜我毕业哪年没赶上,港城警察系统只招收一个心理专业的岗位,还要求是应届毕业的男生,我不符合要求,所以就没法报考。为了陪我爸,我又不能去别的城市,不过,现在当大学老师,也挺好的。” “不觉得遗憾吗?如果招人的要求再放宽一点,你就有可能实现梦想了。” “遗憾,当然遗憾,人生到处充满了遗憾。” 还没来得及感慨,郝梦媛的手机响了,是张垚垚打过来的。张垚垚吞吞吐吐地说,他想了一晚上,想雇佣郝梦媛,如果郝老师不肯放弃现在的工作,那给他做顾问也可以。 郝梦媛一口水喷得老高。 张垚垚说道:“我是认真的,我很缺你这样的人才。从上次在孤儿院,你那个朋友提醒我,我就意识到了,我身边太缺乏这种凡事想得特别周全的人了。郝老师,我需要你。” “噗……” 郝梦媛没有绷住,又吐了一口水。 “张公子,我话比较多,难得你能听进去,我挺开心的。但是咱们之间有很多过节,并不是那么容易就翻篇了。” 张垚垚很沮丧:“你是说我在高中做过一些不好的事?那时候确实年纪小,不懂事嘛!现在早不这样了。” “不是,你以前做的事,我可以原谅;但是你妈妈曾经做过的事,我无法无法原谅。好了,挂了吧,以后别再找我了。” 郝梦媛气呼呼的,心绪难平,佟童安慰她,她也听不进去。她想起了很多往事,说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能告诉别人。” 佟童忍不住笑了:“你怎么跟小学生一样?如果不能说的话,那就别说了。” “不,这个秘密在我心里憋了很久了。你知道我高考为什么发挥失误了吗?” “你都考上赫赫有名的985名校了,还算发挥失误?” “我的目标是冲击清北的,而且我有那个实力。”郝梦媛喝了一口水,说道:“因为张垚垚,我才发挥失误了。这样甩锅虽然不好,但确实是因为他,所以我这辈子都不想跟他打交道。” 张垚垚曾长期对孙平安进行校园暴力,郝梦媛向老师揭发了好多次。佟童第一次跟张垚垚打架,也是因为郝梦媛勇敢站出来作证,才得以摆脱嫌疑。但是,那一次作证,却让顾美荣对郝梦媛怀恨在心,更让顾美荣不爽的是,郝梦媛不过是一个普通工程师的女儿,居然能在高手如云的二中数一数二。在高考前夕,顾美荣找到了苏子龙,让苏子龙想办法将郝爸爸从昌和撵了出去。 “本来,我以为我爸是得罪了权贵,才被辞退的。但是在高考前一天,我自己往家走,在路上遇见了顾美荣,她来学校接张垚垚。她看到我,跟我说,你把你爸爸坑了,你知道吗?我一下子懵了,我爸爸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她又悄悄告诉我——就是因为你随便出头,你爸才遭到报应了啊!你啊,一定要长个记性,别再随便作证了,更别惹我家垚垚!” 第290章 一点点动心 早在顾美荣来找他之前,苏子龙就已经有踢走郝爸爸的念头了。 那是2008年,苏子龙还在昌和总部工作,是一个名义上的副总,分管市场部——这个名号,跟张垚垚曾经在他爷爷酒店里担任的那个职务差不多,担了个名而已,真正干活的都是他的副手,还有手下的职员。 其实苏子龙对集团的事毫不关心,他之所以在市场部待着,无非是因为他听说这里可以去很多地方出差,方便他去各个地方游山玩水。反正手下有精兵强将,只要他不作妖,没人管他怎么玩。甚至,下属都期待他好好玩,不要对他们的工作指手画脚,胡乱指挥。 而在2008年,郝爸爸又迎来了人生中非常艰难的一年。女儿要高考,学习非常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岳母又摔了一跤,把胳膊摔断了。郝爸爸早上先给女儿买好饭,再去医院给岳母送饭,服侍岳母洗漱,等岳父来了,他匆匆去上班。中午再去送一顿饭,晚上一直在公司待到女儿下晚自习,回家再给女儿做点宵夜。他像个陀螺一样转个不停,一粘枕头就睡过去了,睡眠永远都不够。 他是公司的元老级人物,虽然不是什么大领导,但踏实肯干,乐于助人,所以很受别人尊重。他遇到这么多事,上司也很体谅他,允许他早上晚到一会儿,他晚上加班把迟到的时间补上就可以了。郝爸爸又是一个特别自觉的人,他加班的时间只多不少,从来都没有耽误过工作。 在女儿高考前一周,部门开例会,基本不怎么露面的苏子龙突然出现在会场。走进会议室的时候,郝爸爸就感觉气氛很压抑,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郝爸爸迟到了,他很小心地陪着笑,跟众人说着对不起。只有苏子龙旁边有一个空位了,郝爸爸朝那个空位走了过去,苏子龙却突然把腿翘了上去,冷笑地凝视着郝爸爸。 郝爸爸十分尴尬,他身为部门老大哥,却在众目睽睽之下受了这种屈辱。但是他大风大浪见多了,谦卑地说道:“也是,我来晚了,该受罚,我就站着听吧!” 说罢,郝爸爸站到了角落里。在那个会场,他是唯一一个站着开会的人。 苏子龙发表了长篇大论的演说,跟公事一点关系都没有,基本都是他在各个地方见识到的风土人情。但是光讲这些也是不够的,所以他会适时地加上一句“依我看,人家这个制度很好,我们可以学”“跟人家一比,我们这个方面还不够,还得努力”……等等,一些毫无营养的空话。 话说得越多,就越显得他水平拙劣。再说,在座的都是搞研发的,对他说的那些规章制度、运营方式根本就不感兴趣,所以听得昏昏欲睡。郝爸爸站在角落里,如芒刺在背,浑身不自在。再加上他早上跑得满头大汗,双腿不停地抖。但早年的军旅生活造就了他坚毅的品格,就算再累,他也把腰板挺得笔直。 直到郝爸爸快要坚持不下去了,苏子龙才慢悠悠地说道:“最近,我们公司的考勤太松了,得好好管管了。看看表,这个人迟到了多长时间了,还若无其事地走进来。看来,是个迟到的惯犯啊!” 惯犯…… 郝爸爸满头大汗,急切地说道:“苏总,话不能这么说,我承认我是迟到了,但我是有原因的,而且……” “而且什么?你的领导都同意了?” 郝爸爸抿着嘴,不敢说话了,他担心再说下去,会连累部门领导。 苏子龙的头转来转去,目光冷冰冰的,他不停地咋着舌头,虽然穿着西装,但神态却是十足的街头混混。他把每个人都扫了一遍,直到所有人都低下了头,他才说道:“公司规定是谁定的?谁允许你们这样变来变去?” 没有人敢说话,更没有人敢站在郝爸爸这一边。 苏子龙松了松领带,说道:“管理得太松,肯定会出事的,不开除几个吊儿郎当的,其他人也会这样做。只要迟到,总能找到理由,今天这个迟到,明天那个迟到,照这样下去,公司还能正常运转吗?啊?!” 那里坐着很多比苏子龙还年长的人,他们的学识、经历都远在苏子龙之上,但是在他面前,他们却被吓得瑟瑟发抖,噤若寒蝉。 在这个关头,苏子龙居然噗嗤一声笑了,他拍了拍坐在一旁的人,说道:“赵主任,就看你的了,今天下午我就要看到处理结果。” 就这样,郝爸爸就被开除了。 就算不开除,他也打算走了。他活了这么多年,从来都没有这样被人侮辱过。散会了之后,他一个人跑到了屋顶,那时,他第一次体会到被“霸凌”的感觉,那种痛苦、绝望、屈辱的感觉,足以让他从天台一跃而下。他咬紧嘴唇,默默地流泪,如果不是想到女儿——那个既可爱又可怜的女儿,他肯定会走上绝路。 按理说,他在公司工作了那么长时间,就算开除他,上头也会给他透露一点消息,让他提前做好准备,找个适当的理由,让双方都能下得了台,俗称“好聚好散”。但是苏子龙却将郝爸爸的尊严击得粉碎,让他无地自容,在众目睽睽之下,灰溜溜地离开他工作了十几年的地方。 郝爸爸把行李全都收拾好了,站在他那辆破旧的夏利面前直喘粗气。苏子龙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他身后,大笑道:“以前不是得意洋洋的吗,怎么现在这么垂头丧气?” 郝爸爸冷眼看着他,很想给他一拳。但是理智又不允许他这么做。 苏子龙凑在他耳边,问道:“你是不是真不知道自己犯什么错了?” “不管我犯什么错,你这种垃圾,没资格管我!” 苏子龙瞬间拉下了脸。 “在前几天的招商会上,你不是挺能说的吗?” 郝爸爸一下子想了起来,在一个月前,有一批客户来昌和参观,苏子龙作陪,在介绍昌和的科研成果时,他介绍得漏洞百出,客户频频皱眉,他却毫不知情。在苏子龙暂时沉默的间隙,郝爸爸悄声跟客户说道:“我国现在低附加值的散货船确实占比重很大,但不是90,也就是一半左右。在国内市场,高技术、高附加值的船舶,昌和能占到5,而不是2,这绝对是一个惊人的数字。因为从1999年,昌和就已经往技术主导型企业转型了,而不是最近两三年……” 郝爸爸说得声音很低,苏子龙却突然回过头来,死死地盯着他。 原来就是那次,他得罪了苏子龙。 回想起那段过节,郝爸爸同样以冷笑回敬他:“昌和有你这样的败家子,迟早会垮的,等垮台那天,我来这里放鞭炮。” 苏子龙恼羞成怒,冲着郝爸爸挥了一拳头,但是郝爸爸躲开了。他说道:“来来往往的人这么多,你好歹注意一下形象。记住我说过的话,要是昌和倒了,我会来这里放鞭炮的。” 郝爸爸就这样被辞退了,考虑到女儿快要高考了,他不想让这件事影响女儿的情绪。但是郝梦媛那么机灵,她很快就猜出来了,爸爸身上肯定发生了很不好的事情,要不他不会不上班,还抽那么多烟,经常坐在阳台上发呆。 “爸,你是不是失业了?” 当郝梦媛说出来的时候,郝爸爸再也控制不住,在女儿面前流下了热泪。 人生啊,怎么这么多曲折呢? 郝梦媛抱住了爸爸,也哭了:“爸,没事的,我一定会考上好大学,给你争气,不让你拿学费。你不要担心,我肯定会过得很好!” 父女俩抱头痛哭。 但是,郝梦媛万万没想到,就在高考前夕,顾美荣会给她当头一棒,让她误以为是自己的行为给爸爸带来了灾祸。那天晚上,她自责地睡不着觉,她又顾忌爸爸的情绪,不想让爸爸知道。于是,她就咬着嘴唇,哭了一整夜。第二天一早,她喝了两杯黑咖啡,强打精神上了考场。她告诉自己要集中精力,但是顾美荣的话却像咒语一样,源源不断地钻进她的耳朵,折磨着她每一根神经。 “就这样,我高考考得一塌糊涂。”郝梦媛啃完了一根大骨头,擦了擦手上的油,说道:“现在,你觉得我应该原谅张垚垚吗?” “张垚垚尚且有救,但他的妈妈……确实不可原谅。” 郝梦媛的眼角湿润了,她摸了一把眼泪,说道:“你能理解就好,要不我总觉得是我心眼太小了。” “怎么可能?顾美荣故意让你考不好,这相当于变相毁了你的人生。还好你乐观坚强,现在过得也非常好。” 郝梦媛不再哭了,露出笑脸来,像是一朵雨后海棠,清丽而又灵动。 佟童疯狂喝了两杯水,说道:“这么说来,我也对不起你……如果当初不是我跟张垚垚打架,如果你没有站出来作证,这些倒霉事就不会找到你了。” 郝梦媛连连摆手:“不要这样说,如果跟张垚垚打架的不是你,是其他人,我也一样会这么做的。我跟你说这些,只是想阐明我跟张垚垚的恩恩怨怨,绝对没有怪你的意思。” 匡扶正义总是要付出代价的,这个道理,在白教授身上也印证了。郝梦媛是个柔弱的女孩子,可是她同样有勇气做正义的事,这让佟童更加佩服。而且,要算起来,他们的缘分早在十年前就已经开始了。 原来他们已经认识那么久了。 郝梦媛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碎碎念:“以前我也抱怨过命运的不公平,上大学之后,看了一部人生剧,叫做《吧嗒吧嗒,他和她的心跳声》。听这个名字,是不是就很文艺?其实很多影视作品,完全可以看做现当代文学来解读的。比如这部作品,没有一定的哲学思维,是看不懂的。男主被冤枉坐了好多年的牢,出来之后又被确诊得了肝癌,他非常愤怒,控诉老天不公平。但是他的好朋友说,如果这件事不是发生在他身上,而是发生在别人身上,那样就公平了吗?听到那句话,我茅塞顿开。公平不公平,那是命运的随机安排;但是如何对待公平或者不公平,却要看我们个人的选择。所以,我的选择是不抱怨,努力过好每一天。” 她啃着骨头,不知是骨头太好吃,还是她被自己的话感动了,她微闭双眼,轻轻摇晃着脑袋,非常陶醉。 她长了一张娃娃脸,她明明很天真,却又充满理性与智慧。 如果不是跟她目光相接,佟童都不知道自己呆呆地看着她。 糟了,好像……有那么一点点心动了。 在几乎喝了一壶水之后,佟童才终于冷静下来了,语无伦次地要结账。郝梦媛奇怪地看着他,说道:“点完了就已经结了啊!这是这家店的规矩。” 哦哦…… 佟童很久都没有这么傻过了,他的脑子成了一团浆糊。 第291章 持续走神 佟童持续走神,哪怕是在开车的时候,他眼前还浮现着郝梦媛的身影。他摇了摇头,企图将郝梦媛的形象从脑海中抹去,但不知怎地,他面前又浮现出了郝梦媛一脸陶醉的样子——啃着骨头,摇头晃脑,像个吃到了好吃的零食的小女孩。 这样下去,肯定不行。 佟童无意识地咬着手指头,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上一段感情已经够轻率了,这次不能那样了。要是再轻率了,又要欠下一笔债了。他不能再对不起女孩子了。 回到了医院,苏昌和还没有睡,因为肚子疼,他忍不住痛呼出声。听护工说,苏先生又发了很大的脾气,在视频会议中,将几个高管骂得狗血淋头,结果又把自己给气着了。 苏先生发火的原因可能不是因为心烦意乱,他缺一个发泄的对象。可能某人正好撞到了他的枪口上,他便借着由头发了一通火。 加大了镇定剂的剂量,苏昌和才重新安静了下来,他已经疲惫到了极点,稍微舒服一点,他便睡着了。主治医生将佟童叫到病房外面,说道:“从今天中午开始,苏先生出现肝昏迷的症状了。” “那是什么意思?”陪伴这样一个走到人生尽头的老人,佟童每天都能接触一些新的医学术语,尽管他知道那些术语多半不是什么好词。 “说话颠三倒四,健忘,烦躁,等等……”主治医生犹豫了一下,说道:“他的烦躁也有可能单纯是情绪上的,不过结合其他症状来看,留给苏先生的时间的确不多了。“ “从我陪床开始,就一直听到这样的话,但是他也坚持到现在了。”佟童说道:“您说的其他症状,是指哪些?” “当时他的身体还有支撑的余地,但是现在,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他的四肢都没有知觉了,腹部全都是腹水,他什么都吃不下,也排不出来。你在这里的时候,他尚且能打起精神来,装作恢复良好;但是你不在这儿的时候,他非常痛苦。” “他……为什么要这样啊?” 医生苦笑道:“大概不想让你难过。” 佟童又无意识地咬起了手指头,这个动作几乎是“不知所措”的代名词。“那……大夫,我该怎么办啊?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他舒服一点儿?” “他高兴怎样,就让他怎样吧!让他吃点好吃的,尽量多陪陪他,不要让他留下遗憾。” 那天是老佟进仓的第一天,佟童也没法进去陪他,只能在外面为他祈祷。听医生说,老佟表现得很不错,虽然很难受,但是很乐观。老佟跟医生说,不管再怎么难受,他都要坚持到底,他要健健康康地出来,跟儿子一起拍全家福。 佟童跟养父联系过,老佟说了实话,他在里面生不如死,也很无聊,但是他一定会坚持下来。他一辈子没做过什么硬气的事,也没想到会有这样一个贴心的好儿子,儿子已经为他拼尽全力了,他一定要活下去。 佟童非常欣慰,让养父什么都别想,养精蓄锐,对抗病魔。老佟说,在进仓之前,他曾想拜访苏先生,至少当面对他说声谢谢,但是苏先生住的病房根本不让他进去。他身体又不好,很担心支撑不住,便悻悻地回来了。 “我得了这么个烧钱的病,苏先生在我身上花了得有一百万了,我害怕我出不来,想先去跟他道个谢,但是没见到。” “爸,现在特殊时期,大多数陪床的只能有一个人。我姥爷是进入临终关怀阶段了,住的也不是普通病房,所以会稍微特殊一点。但即便如此,医院还是有规定的,不让随便探望。”佟童安慰道:“我不是都跟你说了嘛,他清醒的时间有限,一醒过来,还得处理公司的事,就连他的亲戚来探望他,都被他拒绝了。他跟常人两样,对感情看得没那么重,所以,你不用太在意了。” 老佟心下了然,养子已经说得很委婉了,但他还是听明白了。对大忙人苏昌和来说,老佟是个可有可无的角色。对于施舍给他的恩惠,他接受就行,不必想那些有的没的。反正他也还不起。 老佟要休息了,苏昌和也睡了,佟童抓住有限的时间,又要开始忙碌了。但是,只要一打开邮箱,他面前又浮现出郝梦媛的脸庞。他打了自己一个耳光,让自己清醒过来。再这样下去,他没法再跟郝梦媛一起共事了,因为一想到她,他的脑子就会变成一团浆糊。 中午一起吃完饭之后,佟童让郝梦媛推荐几本心理学方面的书籍,他也想提升一下自己。他只是顺口一说,郝梦媛却当了真,她歪着头想了想,说道:“如果看科普,应该挺有趣的,但如果看专业书籍,只会感到很枯燥。晚上我给你列个书单,你从简单的开始看吧!” 到了晚上十点左右,郝梦媛果真给他发来了一张图片,认真地分了“入门级”“进阶级”“专业级”三个等级,每个等级都列了三本书。郝梦媛还说,这些书她都有,佟童没必要买,直接借她的就行了。 “可是你不是要考博士吗?你不用这些书吗?” “考博士用的是专业书,这些书帮不上什么忙,你拿去看好了,有什么好奇的可以问我。” 佟童有点后悔了,跟文学有关的书他都看不完,根本没时间看心理学方面的书。但是,如果他不看,又会辜负郝梦媛的一番好意。 郝梦媛滔滔不绝地发来微信:“那里面有一套佛洛依德的书,从《性学三论》到《梦的解析》,够你看一阵子了。不过,读他的书要做好心理准备哦,你会觉得自己是个小变态。不光是你,大概每个读者都会有相同的感受。” 还没读书,佟童就已经脸红了。 他到病房外面,让冷风吹了吹脸颊,又在走廊里走了一圈,才感觉清醒了一些。他又在后悔,不应该跟郝梦媛讨教心理学方面的问题的,照她那股认真劲儿,一定会督促佟童好好学习的。 回到病房之后,苏昌和暂时醒了过来,因为太疼了,他不停地呻吟着,浑身冒冷汗。佟童又把医生喊来,医生也无能为力:“不能再加镇痛剂了,再加的话,他的心脏负担不了。” 苏昌和声若蚊蝇:“不用,我……我抗得过去。” 佟童背过身去,不忍心看他。尽管他对外公有诸多不满,但是外公被人间极刑折磨着,他也于心不忍。 医生走了,佟童坐在床边,握着外公的手,企图将他的痛苦转移到自己身上。以前苏昌和还会忍着,尽量不喊不叫,但是这两天他已经不掩饰了,不间断地呻吟,且常常痛喊出声。 每当他喊痛的时候,佟童就会握紧他的手,同时深深埋下头,祈祷这一阵痛楚赶紧过去。苏昌和喃喃说道:“原来你姥姥走之前受了这么多痛苦啊,那时我还让她坚强,不要大呼小叫。如今我明白了,这种痛苦根本是无法忍受的……我每年都去给她上坟,可最后我还是遭报应了。” “你给她上坟,并不是真心缅怀她,而是为你自己祈祷,希望她不要怪你,希望霉运不要降临到你身上。”佟童想起李晓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又重复了一遍:“带着目的做好事,结果往往会让人失望的。” 苏昌和又紧紧闭上眼睛,牙齿咬得咯咯响,等这一波疼痛过去了,他大口喘着粗气。佟童说道:“不过,你也别太泄气了,对你来说,苏子龙才是最重要的,他还没从监狱出来呢,你一定要等着见他一面。” “见他一面,我就挂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至少要撑到那个时候,说不定,你的病情又会出现新的转机。” 苏昌和没力气了,他疼得意识迷乱,随便问了问苏子珊的情况。佟童说道:“你找她的目的是图她的肝脏,她失踪了二十多年,亲耳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你说的那句。如果换做你,你还愿意原谅吗?” 苏昌和长吁短叹:“没事,我跟她的缘分,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断了。” “也是,我都忘了,我刚才还说来着,对你来说,苏子龙才是最重要的。” 苏昌和闭上眼睛,又睡不着觉。佟童想起了郝梦媛说过的往事,便问道:“姥爷,你还记得一个名叫郝建国的工程师吗?” “当然记得,他是我亲自挖过来的,我还奖励他一套房子,如果不是因为他,你舅舅也不会被我赶出昌和。” 原来,苏子龙是趁着苏昌和出差的时间,把郝爸爸给开除的。苏昌和回来之后,大发雷霆,让苏子龙负荆请罪,把他给请回来。 苏子龙肯定不干,还顶撞了父亲,说开除郝建国是为了正一正风气。苏昌和骂他,他这样做,把元老们的心都给凉透了,显得昌和太无情了。但是苏子龙就是不干,没办法,苏昌和亲自约了郝爸爸,请他吃饭,给他赔了不是,让他不要跟“年轻人”一般计较,赶紧回来上班。“这几天就当放假了,工资照发,郝工千万别往心里去。” 但是郝爸爸偏偏是个很硬气的人,他说道:“苏总,对于您,我永远心怀感激。有些侮辱,忍一忍可以过去;但有些侮辱,永远都过不去。我在公司经历的,就属于过不去的那种。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苏子龙,那个地方,我再也不会回去了。” 苏昌和无奈,又很失落,回去就把苏子龙骂了一顿,让他滚出昌和。正好其它高层早就对苏子龙心怀不满,趁这个机会也奏了一本,苏子龙只能灰溜溜地离开了。但是人才已经回不来了,苏昌和扼腕叹息。 “不过……郝建国的事,你是怎么了解的?” “唔……”佟童遮掩道:“我认识他闺女——你别想多了,就是普通朋友,不是男女朋友。” 话一出口,佟童就后悔了——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苏昌和冷笑道:“我什么都没问,你紧张什么。” 第292章 落魄 如果不是听到了苏子珊“死而复生”的消息,苏子龙不会那么快回国。他跟别人的说辞,是因为国外疫情蔓延,还是回国更安全。但是他心里的小九九,他身边的人都知道。 他本来打算直接大开杀戒的,却遇上了疫情。早在国外,他就听说国内管控很严,但是没想到会这么严格。所以,被抓起来不是他的错,都怪管得太严了。他这样想着,怨气和怒气都直线飙升。 被关了一个星期,他被放出来了。在“坐牢”的时间,他想了很多,他觉得父亲一定快不行了,否则上头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把他给抓起来。一定是因为父亲快要死了,墙倒众人推,他才落得如此境地。 田一梅开车来接他。在他“坐牢”期间,田一梅也是唯一一个来看望他的人。担心苏大少爷在里面受苦,她不仅上下打点,还给他带了衣服被褥,让他过得舒服一点。因为隔离期限还没到,剩下的时间,他还要居家隔离。 “因为成了你的密切接触者,所以我也要居家隔离。苏大少爷,你可欠了我很大一个人情。” 听完田一梅的话,苏子龙骂了一句“艹”。田一梅笑道:“你不是自诩为化人吗?好歹注意一下言行,别总是说脏话。” “好。”在田一梅面前,苏子龙还是挺好说话的。“酒吧不开门,你生活没什么困难吧?” “酒吧的收入也就勉强够我的饭票,我手里还握着很多股票,暂时饿不着。” 苏子龙却很郁闷:“我还想大干一场,可是现在什么都干不了。” “你别小看了这场疫情,如果严重的话,会死很多人的。所以,接下来的时间,你就乖乖地待在家里,不要再闯祸了。” 苏子龙苦笑道:“闯祸这话听起来,简直像是跟小学生说的。” “有时候,你的确挺像小学生的,甚至还不如小学生听话。” 田一梅嫣然一笑,苏子龙却完全不在意,朝着窗外大笑了起来。 “对了,苏子珊怎么样?是不是跟我爸上演了久别重逢的戏码,现在父慈女孝的?” “那倒没有,我听说她跟你爸见了一面,最后不欢而散。其他的我也不清楚,毕竟现在特殊时期,我不可能一直盯着他们。” “老头儿肯定在等我啊。”苏子龙得意地笑了笑:“就让苏子珊娘俩伺候老头吧,辛苦的事他俩干,反正最后老头的财产还是我的。” 田一梅哈哈大笑:“你真是一肚子坏心眼。” 苏子龙依旧毫不在意,笑着回敬道:“你也不差,你的坏心眼只会比我多。” 二人心照不宣,一起笑了起来。 二人的关系很暧昧,但田一梅坚称她不是苏子龙的爱人。她担任蓝调酒吧的经理,成了苏子龙事业上的好帮手。但这些在外人看来不足为道,比起“田经理”,“苏子龙身边的女人”这个身份更受人瞩目。苏子龙倒是对田一梅表示过爱意,不过田一梅老早就说了,她不相信任何男人,往后余生也没有靠男人生活的打算。不过,要说到跟苏子龙逢场作戏,她也做过不少。“你家那亲戚怎么样了?最近还去医院接受治疗吗?” 苏子龙问的是杨雪,田一梅不再笑了,变得严肃起来:“她最近不想治了,我总感觉她是个大麻烦。” “怎样?要处理掉她吗?” “不要用处理这样的字眼,不觉得太残忍了吗?”田一梅稍稍有些烦躁:“我刚说了,你先安静一阵子,你刚闹出这么大动静来,还嫌不够惹人注目吗?” 苏子龙靠在椅背上,笑道:“残忍?嗯看来你最近心肠软了,连杀人都不敢了。” 二人又笑了起来。 笑过了之后,苏子龙感慨道:“一晃眼,咱俩都认识二十多年了。” “是啊,要是有个孩子,都要上大学了。” 苏子龙突然觉得这话怪怪的,他扭过头来,还没发问,田一梅嫣然一笑:“别想多了,我这辈子都不可能要孩子的,没有比孩子更麻烦的了。” “就是,你那么爱漂亮,又那么爱钱,怎么可能要孩子呢?” 田一梅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我是说真的,我以前结过婚,提前跟老婆说好了,别生孩子,就算有了孩子,我一概不问。要是能接受,就凑合着过下去;如果不能接受,那就离婚。” “既然这么坚决,以后怎么又生儿子了呢?” “当然是老爷子催得紧,不想让苏家绝后。另一方面,我也确实是想换一种生活了。以前的生活过够了,有孩子的话,可能会有点新盼头。”苏子龙顿了顿,苦笑道:“可惜,我儿子并不是个正常人。” 田一梅非但没有安慰,反倒嘲讽道:“反正是你自己选择的,也怪不了别人。” “我也没怪谁,还不是我自己受着?” 在父亲居住的小区,苏子龙也有一套房子,为了跟父亲亲近一些,他选择将那里作为回国的落脚点,那里距离田一梅家也很近。在这个萧条的春天,酒吧也开不了门,他连家门都出不去,肯定要无聊死了。 他想让田一梅跟他住到一起,一声冷笑脱口而出,通过这一声冷笑,田一梅充分表达了自己的不屑。也是,她在南方的时候,身边的男人都是人中龙凤,她见过太多优秀的成功人士。说句不好听的,田一梅看不上苏子龙。哪怕他长得帅,是酒吧的老板,她也看不上他。 想到这里,苏子龙不由得生了闷气她刚从监狱里出来的时候,落魄得像一条丧家之犬,如果不是他施以援手,无条件地养着她,供她吃穿,还给她工作,她能有如今的好日子吗? 到了空荡荡的家,苏子龙更觉得寂寞,他一辈子爱热闹,潇潇洒洒,突然被圈禁了起来,这让他回忆起了坐牢的经历,他像只困兽一样在家走来走去。他刚到社区,工作人员就在他家门口贴上了封条,好像等他很久了,等他一进门,他们就迫不及待地将门封上了。 哼,等老子出去,有他们好受的。苏子龙坐在宽大的沙发上,不停地生着闷气,念着咒语。他徒劳地打开电视,机械地看了一会儿,在沙发上睡着了。睡醒之后,时间并没有流逝,这让他更加绝望。 门铃响了,应该是社区工作者来送温暖了。苏子龙并不想领情,但是肚子饿得厉害,还是得解决吃饭问题。他养尊处优惯了,极少自己动手做事情。就算是在坐牢期间,他也没有吃多少苦,甚至还胖了一些。现在可倒好了,食材很朴素,还得自己动手,他可没想到自己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门外的确站着一个全副武装的社区志愿者,他手里提着一大包菜,问他是不是苏子龙。苏子龙不耐烦地说道:“你们刚贴的封条,还用问是不是我本人吗?” 他的态度太过恶劣,志愿者抬起头来瞪着他。反正已经坐过牢了,苏子龙 根本就不在乎了,他梗着脖子,冷笑道:“你瞅啥?你得意什么?上头就让你这么来服务的?信不信我揍你?不,不对,我要把你的工作态度拍下来,发到网上去!” 志愿者依旧只是盯着他,从他的眉眼来看,他甚至还笑了一下。 苏子龙又被激怒了,他冲着那个年轻人挥起了拳头。但是,那个年轻人的手却像是螃蟹的大钳子,不仅牢牢地握住了他的手,还将他的胳膊拧成了麻花,然后狠狠地一推,将他推到在地。 苏子龙被摔懵了,志愿者一脚关上他家的门,又把他从地上拎了起来,盯着他的眼睛说道:“有种你拍啊!反正先动手的是你,我是正当防卫。” 苏子龙气急败坏,但又觉得那双眼睛似曾相识。他忽然想起了那天晚上酒吧昏黄的灯光,想起了倒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小弟们,想起了那个冲自己挥拳头的青年啊!那个青年,就有这样一双眼睛! 苏子龙大叫一声:“佟” “没错,是我,我等这一天等得很久了。”佟童扯下口罩,说道:“好久不见啊,舅舅。” 苏子龙有些功夫,但是被佟童暴揍的心理阴影还没有消散,他不由自主地往后退着,语无伦次:“你怎么干起了这个?我要告诉你们领导,你这是公报私仇!要严肃处理!” “我早就报名当这个社区的志愿者了,碰巧今天早上另一位志愿者的车突然坏了,你说巧不巧?我向来喜欢助人为乐,所以就跟他换班了,这样不行吗?”佟童笑道:“你说我公报私仇?我哪里报仇了?刚才明明是你先动的手啊!” 苏子龙哑口无言,正在这时,电梯间里传来一位阿姨的呼唤声:“小佟啊,送完这栋楼,还得去另外一栋楼,抓紧点时间!” “好的,知道了。”佟童重新戴上口罩,说道:“我是来工作的,不是跟你打架的。不过,我在第一时间看到了你的狼狈相,还是很痛快的。不可一世的苏子龙,原来也有这样落魄的时候。呵呵。” 苏子龙又忍不住要挥拳头了,佟童瞄了一眼,冷笑道:“说实在的,我本来还有些忌惮,但是看到你这幅不知悔改的样子,我就放心了。” 阿姨的脚步声近了,又催促了一声:“小佟,有什么问题吗?别耽误时间。” “这就来了。”佟童说话声音很低,但足够让苏子龙听到:“你不会被教化的,你这样的垃圾,就该烂在牢房里。” 第293章 困兽之斗 苏子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轻轻扇了自己两下,明白自己没有在做梦。可是他刚才看到谁了?佟童活生生——不对,应该是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他面前。那个像条流浪狗一样被他丢掉的外甥,居然在他“出狱”当天就出现在他面前,亲眼目睹了他狼狈不堪的一面,这都是真的? 外面那包菜是佟童送过来的,那小子颇有些手段,他会不会在食物里下毒,让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死去?他的形象已经很恶劣了,如果他在网上爆料,会有人信吗?如果他真吃了这些菜,死了,会不会等尸身发臭了,才会被人发现? 苏子龙的步履踉跄了起来,他重新给社区打了电话,要求重新送一份生活物资过来。接电话的工作人员说道:“先生,据我所知,我们刚刚有志愿者送菜了。这个小区有很多刚从国外回来的,我们工作压力很大,还请您理解一下……” “理解?理解你个头!我家里一点吃的都没有了,都要饿死了,你们不管吗?” “可是我说了,我们明明刚送了吃的上去……” “我说了,这里面的东西有毒!有毒!不信你们来看看!” 工作人员以为自己听错了,还是对方是个精神病患者?但是苏子龙在那边叫嚣着,她又不能不管。最后,叫上物业的人,还有社区领导,一起去了苏子龙家里。因为焦虑,苏子龙的头发炸开了,他不停地在家里走来走去,喃喃自语:“他肯定是想毒死我,才假惺惺地来给我送菜的。” 众人劝说无效,只能每个人都吃了一点点,向他证明没有毒。苏子龙却依然疑神疑鬼,说道:“可能是剂量的问题呢?万一吃多了,毒性就显出来了。” …… 这么荒诞的话,很难让人相信。 所有人都觉得他像是患上了被迫害妄想症,想建议他看看心理医生,不过又听说过他的名声,对他有所忌惮。物业对他比较熟,跟他商量,如果他实在觉得那些菜不安全,可以给他买点方便面。 苏子龙也顾不上计较了,有吃的就行了。他已经好多年都不吃泡面了,甚至都不会煮。他饿得不行,可是他煮的面又难以下咽,不知是不是吃坏肚子了,到了晚上,他又拉起了肚子,折腾得一晚上都没能睡觉。 他恨佟童,觉得所有人都在帮着佟童一起祸害他;而所有人,包括佟童,都觉得这个年过五十的中年人,一举一动都在诠释着“无理取闹”这个词。 苏子龙命令物业,以后不准让佟童出现在他面前。物业觉得他实在让人头痛,又不愿意惹这个臭名远扬的“恶棍”,便好声好气地说道:“小佟人很勤快,也是个热心肠,我们都对他评价很高,你怎么觉得他会害你呢?” 因为我把他扔了,还差点儿把他妈妈给杀了。 当然,苏子龙不可能这样说,他踟蹰着,说道:“人不可貌相,我是他舅,我知道他有多阴险。你们都被他骗了,他根本就不像看起来那么单纯!” 跟苏子龙打交道,就得做好被他气炸的准备。 没办法,物业经理只好又好声好气地跟佟童商量:“我知道,你是想为大家出一份力,这种想法是非常好的,值得表扬的,但是嘛,这个……” 任何领导,只要一提“这个”,就意味着他在斟酌措辞了。 佟童很明朗地说道:“不管有什么问题,您直说就好了。” “这个……住在10号楼的苏子龙,就是刚回来被隔离的那个,他脾气大得很,不好伺候,所以,我们决定让一位有经验的员工,专门负责他那一户……这样呢,大家都轻松一些。我是担心打击到你的积极性……” “怎么会呢?”佟童依旧笑得很明朗:“我昨天跟他接触过了,他的脾气确实不好。正好我也挺头疼的,你这样为我考虑,真是太感谢您了。” 物业经理喜笑颜开,这样通情达理的小伙子,真是招人稀罕呀! “对了,小佟,你昨天跟他接触,才发现他脾气不好?” “对,他差点儿动手打我。” 物业经理喃喃道:“不应该啊,他说,他是你舅舅,你们之前就该认识。” “他真这样说?” “难道他是骗人的?” 佟童笑着摇了摇头:“没骗人,不过我跟他并不熟。” “这样啊……” “因为在我小时候,他把我给扔了,一扔就是二十几年。” 迎着物业诧异的目光,佟童双手一摊,笑道:“我还给他留了条底 裤,所以没有跟外人说。既然他都承认他是我舅了,那我还有什么好顾忌的?阿姨,您先忙着,我走了。” …… 就那一天,苏子龙遗弃外甥的罪名,就已经在全小区传开了。 在提到苏子龙时,他们不再说他是一条疯狗,而是说——他是一条泯灭了人性的疯狗。 苏子龙还关在家里,听不到这些评论。只要佟童不出现在他面前,他就满足了。但是,在夜深人静时,他又做起了噩梦。他梦到外甥穿了一身夜行衣,顺着一条攀岩绳从天而降,一脚踹开他的窗户,然后朝着他的额头来一梭子。 苏子龙被这个噩梦吓醒了。醒了之后又感到非常懊恼——自己怎么被这个毛头小子吓成这个样子了?难道,港城属于龙哥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不过,让他欣慰的是,到了下次来送菜的时候,确实换人了。但这样也并不是万无一失——即便换了人,但怎么能保证这个菜里没有毒?只要佟童想害他,肯定是有办法的。 苏子龙真成了困兽,而且,在他的思维里,正因为这样被困着,所以他才“任人宰割”。尽管,“宰割”是他自己臆想出来的而已。 他又骚扰了物业一顿,跟物业说,他要出去,否则他会被人害死的。物业也快被他逼疯了,一遍遍跟他解释,没有人要害他,如果他硬闯出去,他们只能报警了。他这属于重犯,只怕会被判得更重。 苏子龙不想刚出这个牢笼,又迈进另一个牢笼。为了生存下去,他只能硬着头皮做菜。他将菜拿了出来,发现里面有一张卷起来的纸条。可能是超市给的小票吧!苏子龙没怎么在意,随手打开看了一眼,差点儿没背过气去。 “说不定菜里有毒哦!^^” 最让苏子龙不爽的,就是最后那个贱兮兮的笑脸。 对佟童来说,往这个购物袋里面塞一张纸条,真是再容易不过了。苏子龙把纸条收了起来,留作以后的证据。但是转念一想,就凭这张纸条,能定他什么罪?又没有足够的证据表明这是佟童写的,即便是他写的,他也只是搞了个恶作剧而已。 苏子龙可分不清什么是恶作剧,什么是真的,他只知道自己不能死。为了安全,他只能继续吃方便面。一边吃,一边咒骂佟童,但愿他不得好死。 还好,不用再送菜了,他马上就可以出去了。苏子龙告诉自己忍一忍,忍辱负重,才能成大事。尽管佟童还出现在噩梦里,但只要他出去了,他就会成为佟童的噩梦。 隔离期快要满了,苏子龙也因为吃不好、睡不着而憔悴不堪。最后一次的生活物资是他的老父亲给送过来的,里面都是各种准备出口到国外的肉丸子,还有各种口味的夹心面包,真空包装的菜肴,等等。虽然口感赶不上现做的,但是对吃够了方便面的苏子龙来说,这些东西足够美味了。大概听说了他发疯的行为,所以苏昌和送来的东西都是包装好的,这下不怕佟童投毒了。 “早就该这样了,害我吃了那么多天的苦。” 苏子龙没有感激父亲,反而先抱怨了一通。他撕开了一个紫米面包,原来他最喜欢将它作为早餐,这个味道真的久违了。他三两口便吞了一个面包,这才发现箱子里面有一封信。 应该是父亲写来的吧!从他少年时期,老头儿就喜欢玩这一套,什么新学期寄语,在出差途中给他写信,等等。不过苏子龙从来都不把这些东西放在心上,他漫不经心地打开信封,读了两行,又发了疯。 那是一张A4纸,上面复制的都是网友们对某一首歌的评论。 “其实这首歌真的没必要放出来的。” “早在二十多年前,资本就已经压过一切了?” “唱这样的歌,又跟这样的人对唱,真是委屈陈咪咪了。” “能把这样的歌放出来,还真是勇气可嘉。” “听说跟她对唱的是个富二代,可惜生不逢时,要是放在现在,有了百万修音师,大概也能糊弄一阵子。” 那首歌叫做《难得有情人》,是苏子龙公开发行的几首歌其中一首,也是大众唯一熟知的一首。因为这首歌是跟陈咪咪对唱的,所以才有了一些关注度。而其他的歌早已泯灭在时代的浪潮里,几乎从来都没有人听过。 苏子龙没有毅力,也没什么长处,唯一坚持下来的就是唱歌。这么多年来,唱歌几乎跟他的生命一样重要了。在酒吧里,他花心思最多的地方也是唱歌的舞台,歌手也是他亲自培养的。跟一代歌后陈咪咪合作,是他演艺生涯中最值得骄傲的事,二十几年来,他一直拿这个当做谈资,但是,这首歌居然被贬得一无是处? 苏子龙暴躁不已,将家里的东西尽数砸了个遍,这还不解气,他甚至将一个烟灰缸扔出了窗外。幸亏没有伤到人,否则这个高空抛无罪又够他受的了。 他好不容易平静下来了,听到门口有动静,原来一封信从门底下塞了进来。肯定是佟童干的,苏子龙跳了起来,猛地打开门,想把那个小兔崽子抓回来,狠狠地揍他一顿。但是年轻人闪得就是快,他打开门之后,佟童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只有地上躺着一封信,上面写道“苏昌和的邀请函”。 呵,看起来挺像那么回事的,但肯定又是佟童的恶作剧。苏子龙满腔怒气无法发泄,气急败坏地将那封信揉成一团,冲着电梯的方向扔了过去,狠狠地骂道:“艹你妈!你给我死一边去!”  第294章 所谓人性…… 隔离期满,苏子龙心情舒畅,一觉睡到了半上午。早上十点,他从舒适的大床上醒来,拿起手机,这才发现老父亲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 苏子龙不紧不慢地打了回去,电话却是佟童接起来的。一听到外甥的声音,苏子龙就浑身不自在。 佟童也没想让他好过,阴阳怪气地问道:“有何贵干啊,舅舅?” “你姥爷呢?” “推进去做检查了,肚子胀得跟皮球一样,快要炸了。” 佟童见惯了姥爷的各种症状,所以并没有大惊小怪,但在苏子龙听来,这种语气无异于冷漠,他冲着佟童开了一阵机关枪:“你是不是没有认真看护?你是不是盼着老头快点死?那样你就能早早拿到遗产了。” “既然你那么孝顺,希望你爸长长久久地活着,那你应该过来照顾他,而不是脚底抹油,到国外去过清闲日子。” 这个毛头小子,果然像极了他妈妈,能说会道,简直能把人噎死。 但苏子龙曾常年跟苏子珊斗智斗勇,早就练出了无数经验,避重就轻就是其中一条。“你少跟我说这些废话,没照顾好就是事实,你还有理了。” “既然不信任我的话,那么……”佟童没有任何不愉快,也没有被他激怒,而是平静地说道:“那就请苏大少爷过来照顾呗!” “哼,你等着,我这就去!如果我爸有个三长两短,我饶不了你们。” 苏子龙气势汹汹地赶到了医院,鲁莽地闯进了父亲的病房,苏昌和还在昏睡,而佟童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看电脑。苏子龙二话没说,先瞄准了佟童的笔记本电脑,一把抢过来,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佟童懵了,笔记本也懵了。它肯定满腹委屈——我做错了什么,要被人这样砸掉? 这样摔了之后,苏子龙本来有点解气了,但是佟童不紧不慢地站了起来,并且淡定地用手机拍了照,说道:“这笔记本我买了不到三个月,要是不给我赔,我还让你去坐牢。” 佟童压低嗓音,说道:“别不信,我还真有这个本事。毕竟,我从小就跟警察打交道。” 苏子龙气急败坏,又朝着笔记本踩了一脚,就好像在踩佟童一样。佟童抄着胳膊,冷眼看着他,等他发泄完了,才淡淡地说道:“你爸醒了。” 果然,苏昌和正在一脸不悦地看着他。 苏子龙这才有所收敛,正了正衣冠,闷闷地喊了声“爸”。佟童毫不犹豫地告状:“姥爷,你儿子把我电脑摔坏了,打折之后4998买的,让他现在就赔,还是你替他赔?” 苏昌和费劲地说道:“赔,现在马上赔……” 苏子龙不情不愿地掏出手机,咕哝道:“我已经没有多少钱了。” “你……你把港城的房子都卖了,这么快就败光了?” “都怪吴海兰那个臭娘们!骗我投了二百多万,现在工厂开不了工,那个厂房还不如个大仓库,真是气死我了!”苏子龙将怒气全发泄在吴海兰身上,他忘了是他掉进了钱眼里,非要抢吴海兰的财路。 “命”这个东西很奇怪,吴海兰本来并没有要设计陷害苏子龙的意思,那个厂房本来她也不想买,苏子龙抢了去,正合她意,能不能赚钱全靠苏子龙的造化了。她也不是大仙,没有算到这场疫情,更没想到苏子龙会赔得血本无归。 而吴海兰不情不愿地从弟妹那里买了一套口罩机,却误打误撞地赚了一笔。她老早就说了,这个关头制作口罩不图发财,但是疫情远远没有结束,她做了不少善事,也赚了不少钱。这对几乎全面停工的她来说,是个不小的安慰。 苏昌和刚刚回了一点血,在跟儿子见面两三分钟后,血条又掉得所剩无几了。“好几百万,这么几天,都造没了?” “那倒不是,我在加拿大投资了房产,手头有点儿紧而已。” “把国内的房子卖了,去国外买房子……”苏昌和气得上不来气:“你真是想气死我……” 佟童在一旁冷眼旁观,但是目睹了苏昌和的病态之后,他熟练地拉下氧气面罩,并且在面罩下方垫了一块卫生纸,防止面罩划伤他的脸。 他的细心却换来苏子龙的冷嘲热讽:“你也就在这里待了几天,瞎显摆什么?显摆你会伺候人?” “那我不显摆了。”佟童说道:“既然亲儿子来了,而且是继承遗产的亲儿子,那就应该由你来显摆,我这就走了。” 苏昌和的目光一下子就黯淡了。 苏子龙也慌了,他可没想到,别人都称赞“菩萨心肠”的外甥,居然还有这么冷血的一面,说走就走。 苏昌和当机立断,虽然戴着氧气面罩,但还是尽量表达了自己的意愿——他蠕动着嘴唇,让儿子快滚。他又拉下氧气面罩,说道:“你真是个泯灭良心的东西。” 苏子龙从来没有被父亲这样骂过,不由得愣住了。须臾之间,他便将怒火发泄在了佟童身上,一把推开了佟童:“就是你在中间挑拨离间!你想独吞我爸的财产。” “再动一次手,我真不客气了。”佟童说道:“如果你还有一点良心,你不该当着你父亲的面在这里大吼大叫。” “就你懂,就你有资格在这里指手画脚。”苏子龙继续对佟童指指点点:“是不是这段时间我不在这里,我爸疼爱了你几天,你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佟童忍无可忍,刚要还手,就瞥见了匆匆赶来的医护人员,他便忍住了:“这里是医院,收敛点儿吧,别让别人说三道四,说你家的坏话。” 苏子龙又要顶嘴,但他也要面子,只好暂时偃旗息鼓。佟童整理了衣服,说道:“你在这里守着吧,我也要去看我爸了。” 苏昌和在昏睡,而苏子龙忧心如焚,他后悔当时的出走了。反正父亲剩下的时间有限了,如果他能忍耐两天,将老爷子舒舒服服地送走了,那庞大的家产还能落到别人手里吗?可是他不能为父亲端屎端尿,甚至不想闻老人身上的药味,一想到照顾老人,他就很烦躁。现在倒好了,看样子,老爷子还是很在乎佟童的,他会不会修改了遗嘱,要把财产的一部分留给佟童? 苏昌和缓过劲来之后,便睁开眼睛寻找佟童,一看到儿子,他眼里有说不出的厌恶。苏子龙本来准备了很多讨好的话,也想办法为自己开脱,但是父亲冰冷的眼神将他劝退了。 苏昌和说道:“我都让你滚了,不要再在我眼前晃悠了。” “爸,我不该走,我错了,但我真的很生气。佟童差点儿把我打死,你还站在他那一边,你以前从来都不这样,这让我怎么接受?所以,一气之下,我卖了房子走了……但是在国外待了几天,我还是记挂着你的身体,这才不管千难万阻,回来伺候你。” 苏昌和冷笑了一声。 苏子龙不知苏措,苏昌和便给了他一个台阶下:“我的脚没有知觉了,佟童每天晚上都给我按摩,你也给我按按吧!” 那双脚像是一块斑驳的老树皮,肿得发亮,却毫无光泽,脚底的裂纹更加明显。苏昌和从来没有干过这样的活,但是迫于无奈,只好按了起来。他不停地皱眉头,眼神充满了嫌弃。 佟童终究放心不下外公,去父亲病房外面看了一会儿,便回到了苏昌和身边。一看到他,苏昌和的眼神立马又充满了光彩。苏子龙则愤愤地说道:“爸,你别被这个小子的外表给骗了,他一肚子鬼心眼……” “就算他有心眼,他能比得过你狠毒吗?” 狠毒…… 父亲用词真是越来越大胆了。 苏昌和说道:“今天是你亲生母亲的忌日,你都忘了。” …… 苏子龙这才像是被雷劈了一样,怔怔地回不过神来。 苏昌和唉声叹气:“我想把你叫来,跟你一起祭奠她,可是你根本没有露面。我早上给你打电话,你都没接。” “那你昨天晚上怎么不说……” “昨天晚上,姥爷情况很不好。”佟童抢先说道:“别说打电话了,就连喝口水都费劲。所以,我不是替他把消息送到了吗?我不是往你家里塞了一封信吗?” 说罢,佟童把手机画面给他看,一共两张照片,第一张,上面写着时间地点,让苏子龙过来;第二张就是那个信封,上面写着“苏昌和的邀请函”。 佟童确实把消息送到了,但是苏子龙却连想都没想,直接扔了。 这一扔,让苏昌和彻底绝望了——一个连亲生母亲忌日都想不起来的人,还能指望他有什么人性? 苏子龙回过神来,三两步冲到佟童面前,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他暴跳如雷,骂道:“你这个小鳖崽子,你给我塞了那么多纸条,就是为了捉弄我!你就是想把所有家产都吞了!我弄死你!” 佟童没想到他这么野蛮,稍稍愣了,便顺手揪住了他的头发。正要准备开打,苏昌和吐了一口血,佟童只好再度停手。 医生们来了,把两人赶到了门外。佟童隐忍地说道:“还是那句话,在这种场合,我不跟你计较,免得被人看笑话。但是只要在外面遇到你,我会往死里揍你!等我不想揍了,就把你扔到监狱里!” 苏子龙丝毫不在意:“你以什么罪名告我?” “杀人未遂!”佟童说道:“你差点儿杀了我妈!” 苏子龙大笑起来:“你以为你妈回来了,你就有把柄了?” “杀人的证据,只要找,肯定找得到……” “是,肯定找得到。”苏子龙说道:“但是,万一你把你妈扔进监狱里,可别后悔。” 佟童没听明白:“你什么意思?” “那天晚上,是你妈想杀我!”苏子龙面目狰狞,露出了手腕上一道长长的疤痕:“我杀她,是正当防卫。她杀人的凶器,我可全都留着呢。” 这次轮到佟童被雷劈了,他呆若木鸡。 怪不得,妈妈从来都没有提过,要状告苏子龙,要把他绳之以法……原来,想杀人的是她。 怪不得,苏昌和对女儿的出现并没有太过欣喜,因为他知道,女儿差点成为杀人犯。大概,他也不想让女儿进监狱吧! 第294章 法律咨询 这个漫长的假期,张永明跟苏子龙一样,在家里度日如年。苏子龙是寂寞难耐,而张永明则是被迫跟妻子在一起当然,他也可以去他的事务所,但妻子因为他晕倒过一次,他再不好好陪她,未免太绝情了,所以,他大多数时间在家里待着。二人没什么可吵的,也没什么可聊的。他们坐在家里,相顾无言,大眼瞪小眼。 “医生说了,你最好多卧床休息。”二人的日常,通常是从张永明毫无营养的慰问开始的。 顾美荣便笑笑:“我也是医生,我知道自己的情况。” 年前在鬼门关走了一趟,顾美荣心有余悸,而且她看透了,父母才是最在乎她的,儿子其次。至于丈夫嘛不指望也罢。因为不指望就不会受伤。 除了“礼节性”地照顾妻子,张永明大多数时间都在书房里办公,或者看看书。他的学梦早就夭折了,但是看书的习惯还保持着。他家的书柜里永远保留着唯一一本刺芒,那里面几乎珍藏着他青春时代最美好的回忆。但是他从来不看,他对刺芒心存愧疚,也担心自己看了之后会伤感。 正月快要过完了,他实在太无聊了,便从书柜的最底层拿出了刺芒,看了两眼,看到自己写的那首情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又匆匆合上了。 他刚要把书送回原位,妻子打开门,喊他一起吃榴莲。张永明说道:“我不吃榴莲,那个味道有点受不了。” “那也出来吃点水果。在家憋这么久,得多补充点维生素。”顾美荣毫不气馁,依旧邀请道:“除了榴莲,还有芒果,山竹,我再让娟姐洗几个草莓。” 张永明想说“不了”,但是又觉得于心不忍,便妥协了。顾美荣甚至有点受宠若惊,她跟保姆说道:“娟姐,先别吃榴莲了,老张受不了那个味道。” 这么多年过去了,娇纵任性的顾家大小姐依然卑微地爱着她的北大才子,这让张永明很感动,也有些不知所措。 电视里播放着一部跟律师有关的电视剧,张永明看了二十分钟,剧情跟法律无关,倒是在讲主角谈恋爱。顾美荣看得津津有味,张永明却如坐针毡,只能没话找话:“这个女主有点问题,我倒是可以给这部剧当个法律顾问。” 顾美荣盯着屏幕,说道:“就是看个热闹而已,别当真。” 张永明便没话说了。他看的书,包括寥寥无几的电视剧,都是专业性很强的,像他这样的专业人士都挑不出来破绽那样的。妻子喜欢的那些无脑剧,他实在没耐心看下去。 茶几上放着很多新鲜水果,还有世界各地的小零食,在这个全民封闭的特殊时期,他家的食物过于丰富了。不知为何,张永明想起那些只能吃着单调菜品的人,一阵愧疚涌上心头。 象征性地吃完一点水果,张永明又回到了书房,继续看书。他脑海中始终想着刺芒,佟童把他爸爸的事业继承得很好,虽然,作为一个创业者,佟童还是很稚嫩,运营这样一个平台,他的水平也不是很高,但他的进步是肉眼可见的。从一个门外汉到如今的游刃有余,佟童肯定付出了很多。 再看张垚垚,张家几乎把所有的优秀资源都砸到他身上了,能找的关系全都给他找好了,不管他想做什么,家人都尽力给他铺好了路。可是在妈妈生病了之后,张垚垚才懂了点儿事,挣了一点小钱。相比之下,佟童比他强太多了。 张永明叹气,很难集中精力,正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打过来的。 张永明很少接这样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直到这个号码第二次打来,他才接了起来。电话那端是个女子的声音:“请问是张永明律师吗?” “是我,您是哪位?” “我家里有您的名片,我在网上查了,您是港城很有名的律师。不对,不光是港城,在全国范围内,您都有一定的名气。” “过奖了。我刚才问了,您是哪位?有何贵干?” “我有法律方面的事情想找您咨询,跟杀人罪有关。明天可以去您的事务所吗?” 一听“杀人”,张永明立刻打起了精神。“您是想找我当律师吗?” “有这个打算,不过,我想先跟您咨询咨询。” 张永明继续追问:“能说得详细一点吗?” “还是见面再说吧!名片上印着事务所的地址,在南宏大街恒星广场A座1808,是吗?” “是。疫情期间,管控很严。进门之后要登记,你报我的门牌号就行了。” “好,谢谢,不知道几点见面合适呢?” “明天没什么事,早上九点吧!可以吗?” “可以,那就明天见,张律师。” 客户打电话咨询,通常是打事务所的座机,只有有他名片的人,才知道他的手机号码。挂了电话之后,张永明觉得怪怪的,但是哪里奇怪,他又说不上来。不过,既然她保存着他的名片,那肯定是在某个场合见过。张永明摸着下巴,回忆着那个温柔、清晰而又有力量的声音,他觉得耳熟,但又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顾美荣又打开了门,张永明正在那里蹙着眉头,苦苦思索。顾美荣见状,又调侃道:“是在思念老情人?” “切。”张永明已经对这类调侃麻木了,并没有生气,简单说道:“约了一个客户,明天见面。” 顾美荣点了点头,转身走了。第二天一早,张永明到书房整理公包,向上瞥了一眼,糟了,没有看到刺芒。 张永明匆匆跑到妻子的卧室里,质问道:“你是不是动了我的书柜?” “你察觉得倒挺快。”顾美荣慵懒地说道:“我眼睛充血这么多天,也不见得你关心过。” “我不想跟你拌嘴,刺芒在哪儿?它对我来说有多重要,你也知道。” 顾美荣气哼哼的,不情不愿地从枕头底下摸出那本刺芒来,甩到丈夫面前:“我就是想看看,这本书有多大的魔力,能让你保存这么多年。不论搬到哪里,你最要紧的就是这本书。” 张永明掸了掸书的封皮,尽管那上面连一丝瑕疵都没有。“你别看了,反正你也看不懂。” 张永明毫不留情地说完,便大踏步走了,顺便把门关上了。顾美荣朝着房门狠狠地扔了一个枕头:“张永明,你瞧不起谁?不就是一本杂志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话虽如此,但顾美荣不敢扔掉那本陈旧的杂志。如果她真扔掉了,张永明肯定会跟她离婚的。 在他身后忍气吞声过了将近三十年了,如果不出意外,以后还要这样过下去。顾美荣的苦闷无法发泄,因为这条路是她自己选择的。 只要一离开家,呼吸到外面的新鲜空气,张永明就感觉自己活过来了。最近疫情闹得没那么严重了,大街上陆续繁荣起来了。即便如此,人们也不是随心所欲地能去任何地方,出行的手续依然繁琐。 大楼里静悄悄的,因为张永明提前吩咐过,所以一位助手先到事务所开了门。那位女士已经来了,正在会客室里。她的头发不太长,也就到肩膀;她穿着一身红白格子相间的连衣裙,安静地坐在那里翻书。尽管她的头上生出了几缕华发,但她的背挺得笔直,气质十分出众。 张永明试探着问道:“你好。” 那位女士转过头来,浅笑嫣然:“张律师,你好。” 张永明使劲眨了眨眼睛,又摇了摇头,究竟是谁呢?怎么这么眼熟? 张永明示意她坐下,让助手送进两杯咖啡来。在等咖啡的空档,他问道:“昨晚你说,你姓苏?” “是。我叫苏子珊。” 张永明张大嘴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苏子珊微微一笑,伸出手来:“不用害怕,我没有死。我是活生生的人,不是鬼。” 张永明看着那双手,白皙,修长,跟她年轻时一模一样,一看就是弹钢琴的手。他机械地伸出了手,感受到了那双手的温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反正,我没死就是了。”苏子珊说道:“我来这里,是真的想请你帮忙的。我需要一个法律方面的顾问,本来想找别人,但是所有人都推荐了你。我想,反正咱们曾经是好朋友,我了解你的实力。再说,我这件事,迟早会在港城闹出动静来,那时也会传到你耳朵里。万一你冲我抱怨,问我为什么不找你,我怎么回答?” 张永明还沉浸在冲击里,很难相信苏子珊还活着。苏子珊便三言两语解释了一通,待助手送进咖啡来,张永明的脑子才开始运转了。他抿了一口咖啡,说道:“要是你昨晚告诉我,我就不会这么惊讶了。” “不,如果不是面对面,你更难相信。更何况,如果我表明身份,你肯定会受到冲击。万一被你妻子看到眼里,又要引起一场腥风血雨了。” 她还是跟以前一样,温柔聪慧,凡事想得很周到。 张永明问道:“那你找我有事,只是借口,还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 “你说的杀人罪?是指苏子龙杀你么?” “不是。”苏子珊坦然说道:“恰恰相反,是我曾经想杀了他。” 第296章 老朋友 “干嘛那么惊讶?如果换作你,你说不定早就把他杀了。” 苏子珊喝着咖啡,笑得云淡风轻。张永明并不觉得她的笑容让人毛骨悚然,因为那不是变态的笑,而是释然的笑。 过了这么多年,尤其是跟儿子团聚之后,那些积压的快要爆炸的愤怒,不甘,绝望,全都消失了。提起以往的“罪过”,她也轻松了。 “真没想到。”苏子珊拢了拢头发,感慨道:“我自诩从小接受艺术的熏陶,却差点成了杀人犯。” “完全理解。”张永明这才开口说话:“尽管我对我儿子的爱远没有那么深沉,但是,如果有人对垚垚做出那种事,恐怕我也要杀人。” “杀人是不对的。但当时除了杀人,跟他同归于尽,我没有别的念头。” 苏子龙回国之后的一系列骚操作,在网上闹得沸沸扬扬,张永明全都知道。作为他的远房亲戚,张永明都替他丢人。苏家老爷子随时都有可能走,苏子龙却丝毫都不收敛,从这个角度来说,他甚至不如张垚垚懂事。 张永明问道:“你是担心苏子龙回来报复你,把你告上法庭,才来找我的?” “是……我犯下的错,我该承担后果。但是……我舍不得桐桐。”苏子珊的眼圈红了:“我们好不容易团聚了,我不想再离开他了。如果坐牢不可避免,我想把刑期尽量缩短。” “……应该没那么严重,苏子龙不会主动告你吧?首先,没有足够的证据表明你有杀人动机,你只是跟他起了冲突,并且是在他遗弃你儿子的前提下;其次,苏子龙杀了你,这可以解释为防卫过当;最重要的是,他以为你死了,就把你扔进了海里,这属于故意损害尸体罪……这些罪名加起来,也足够让他在监狱里住上一阵子了,甚至一辈子都出不来。所以,你不用太担心了。” 张永明侃侃而谈,苏子珊这才稍稍放心:“我来找你找对了,要不,我整天在家胡思乱想,心神不宁。” “人生担心的百分之九十的事情,都不会发生。” 说完这句话,二人相视一笑,苏子珊完全放松了下来,这才开始寒暄。“你这些年过得很不错吧?” 没有问他“好不好”,而是直截了当地说他过得很不错。这说明,她已经做过功课了,对他的现状很了解,所以直接下了结论。 但是,张永明很难承认自己过得好,他心里始终堵着一块棉花。他疲倦地笑了笑:“反正,大多数时间,很多事都装在我自己心里,没有人可以分享。” “嗯,很多成年人都这样,所以才有了‘黄金易得,知己难求’这样的话。自己默默承受压力,就这样,变得越来越强大。“ 不知她是跟以前一样洒脱,还是故意装傻,听不懂他话里有话。这让张永明想起了遥远的学生时代,无论他怎样跟她示好,她都装作听不懂,总之坚决不接受他的好意,这让张永明很失望。 在上大学之前,张永明是个自信飞扬的少年,在上大学之后——尤其是遇到舒云开之后,他变得越来越沉默。他苦苦追求的苏子珊,最后成了舒云开的女朋友。提到舒云开,张永明的感情更加复杂。尽管别人当着他的面不会说什么,但是各种有形无形的比较一直都围绕在他身边。比较的结果,就是——其实他不如舒云开,舒云开凭借的是自己的本事,而张永明靠的是自己的父亲。 张永明心想,大概,就是从那时开始,他的心理出现问题了。 苏子珊消失了这么多年,吃了很多苦,但因为没有那些痛苦的记忆,她反而心性单纯,所以老得很慢。她跟顾美荣是同龄人,顾美荣注重保养,每年要在脸上花一大笔钱。她保养得很不错,而且透露着一股养尊处优的贵妇气质。跟她相比,苏子珊则朴素得多,但她身上依然散发着温柔强大的光芒,眼睛还是跟以前一样闪闪发光。 将两个女人一比较,张永明更加心烦意乱:“你应该也知道,我家里一团糟。我跟顾美荣,根本没什么话说。” “结婚之后不都这样嘛,那些曾经爱得死去活来的人,结婚之后也会被琐事打败,变得无话可说。” 张永明无奈苦笑:“你……直到现在,都不肯对我说一句软话,给我一点安慰。” “你都这么有名了,还需要我这样的人给安慰?”苏子珊站了起来,打量着事务所内部:“我听桐桐说,这里是港城最贵的地段,这里的租金一定很贵吧?还有,你这里的门牌号是1808,我儿子还说,好的车牌号都很贵,你这个门牌号也一定很贵吧?” “你说得不错,但是物质上的成功……” “在物质上能取得成功,已经强过百分之九十的人了。” …… 张永明长吁短叹:“你总有办法让我无话可说。” “如果云开还活着,能过上你这样的生活,我就别无所求了。” 提到舒云开,总免不了伤感。舒云开和苏子珊可是真正意义上的裸婚,结婚后就住在一间宿舍里,没有卫生间,墙上就挂一道帘子,区分厨房和卧室。二人的生活艰难到了极点,房间里也十分拥挤,每次拿一个碗,总要碰掉一双筷子。佟童晚上哭得厉害,邻居就过来敲门抗议。那时候住宿舍的都是年轻人,连结婚的人都很少,更别说生孩子的了。所以,他们对半夜啼哭的婴孩没什么耐心,对患难夫妻也没什么同理心,只想让噪音消失,不要打扰他们的睡眠。 那段日子真的太黑暗了,苏子珊也和舒云开爆发了一系列激烈的争吵。还好,舒云开并不是一个只读圣贤书的清高之人,他非常努力地赚钱,在上课之余,他努力写文章、做家教,还能抽出时间来看孩子,让妻子继续她的钢琴事业,让她教小孩子弹钢琴,让她没有困在那间狭小的宿舍里,让她继续有追寻梦想的勇气。 “对了,子珊,你还打算教钢琴吗?我记得,那时候你一门心思想去德国留学来着。现在佟童那么有本事,只要你想去德国,还是有希望去的。” “都这么大岁数了,不去了。虽然很可惜,但是我更想跟我儿子在一起。”苏子珊说道:“更何况,我连硕士毕业证都没有拿到,也没有很好的机会去德国。” 苏子珊对古典钢琴十分痴迷,所以一直想去德国深造,这在她的朋友当中人尽皆知。如果不是因为丈夫早逝,就算排除万难,她也会去的。可惜,发生了那么多意外,她的梦想无奈地夭折了。 “桐桐刚出生的时候,我的确后悔过,嫁人不能嫁太穷的,否则日子太苦了。那些古典小说——富家小姐爱上穷小子,跟穷小子生活得幸福美满的故事,大概都是骗人的。不过,如果嫁的人是舒云开,我还是愿意嫁的。”苏子珊似乎毫不在意张永明的感受,她沉浸在回忆里,笑容甜蜜:“你知道他为什么给孩子起名叫舒雨桐么?桐桐出生的时候下了一场雨,在温暖的病房里,在寂静的夜里,年轻的夫妇相互依偎,婴儿在他们身边酣睡,雨打梧桐的声音传了进来,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浪漫。所以,他就给儿子起名’舒雨桐‘,微云淡河汉,疏雨滴梧桐。” “谁都知道你俩是心意相通的神仙眷侣,你就不用再来刺激我了。”张永明笑道:“反正,我这辈子是找不到这样一个说真心话的人了。给儿子起名字,也没那么多讲究,一个大师算了算,我儿子五行缺土,我爸就直接在他孙子的名字里加了六个土。这意境,跟你们没法比。” 这次苏子珊没有搭话,很自然地说道:“我今天来找你,我儿子并不知道。他现在把我当成小孩子了,只要我单独出门,他就不放心。” “你来找我,需要我保密吗?” “那倒不用,我来见老朋友,他也会理解的。等会儿我就给他打电话,让他接我回家。”苏子珊说道:“听桐桐说,你帮了他不少,上大学的学费,还是你帮他出的。” “他来找我帮忙,理直气壮的,好像我应该帮他。不过,当时他的眼神特别迫切,一定要从我这里借到钱,一定要上大学。那股执着的劲儿,跟他爸爸一模一样。虎父无犬子,那时他才十八岁,他有一股韧劲,也很有勇气。这个孩子,以后会很有出息的。” 他的夸奖是发自内心的,苏子珊也发自内心地感到高兴。她绞尽脑汁,想到了夸张垚垚的办法:“垚垚那孩子长得真帅,像个大明星似地。听说他在拍视频?我还理解不了,但是他也挺厉害的,从事这些新兴产业,挺不容易的。” 这几句夸奖让张永明很受用,他谦虚地说道:“他之前闯了很多祸,现在稍微懂事了一些,我的心还悬着,但愿他以后别再让我操心。” 二人说了些往事,又说起了苏子龙。苏子珊早就打定主意,这次不会坐以待毙,而是要主动出击。但是在面对张永明时,她并没有将自己的计划说出来。因为儿子跟她说过,张永明明明一眼就认出他来,却装了那么多年。此人的城府,不可小视。 第297章 “儒雅随和” 为了挽回佟童的心,耿小庆想了很多办法,可能最有效的就是装病了。但是,她从小就健壮如牛,一年到头,很少感冒发烧,更别说生什么重病了。现在医院管控得也很严格,一般小毛病,医院连收都不收,所以,装病这条路被堵死了。 在疫情期间,耿小庆大多数时间在家里办公,既然没机会谈恋爱,她就着手搞事业。她在企业发展部工作,说是秘书,但她的工作性质更类似于文书。毕竟她的资历尚浅,还不足以成为领导的心腹。她每天都要写大量的总结、规划,要跟着领导一起调研,出差的机会也不少。但是很多时候,她对写出来的东西并没有支配的权利,大多都用作领导作报告了。 上次昌和二十周年庆祝活动,本来她是没有机会抛头露面的,但是她业务能力过硬,更重要的是面容姣好,气质出众,几乎能做昌和的代言人,所以才被推到了台前。那一次活动让更多人认识了她,她一时风头无两。但是,她并不满足于此,她想尽快升职,尽快向昌和的核心靠拢。 机会很快就来了。 那时他们还在家里办公,耿小庆独居,只要有电脑,家里就是一个很安静的办公室。其他人就没有这个条件了,尤其是部长身边的一号秘书,一位年近四十岁的中年大姐,也是两个孩子的妈妈。那天,部长在群里分配了任务,让所有人按时完成。但是,那位大姐却没有按时交上来。 她在群里简单说明了情况——两个孩子在家里闹翻了天,她想到外面找个咖啡厅工作,结果一个孩子从沙发上摔下来了,磕得满嘴是血,她只得放下工作,将孩子送往医院。她甚至在群里上传了孩子的病例,还拍下了医院的走廊,证明她没有撒谎。 部长挺通情达理的,让她尽快完成,现在就差她那一部分了。那位大姐连声道谢,但估计事情很不顺利,部长再次催促的时候,她只发了几个“哭泣”的表情。这也变相地意味着她没有完成,几乎走投无路了。 部长也没有继续催她,而是让她在医院陪孩子,剩下的工作他来完成。 大姐感恩戴德,但她不知道的是,替她完成工作的不是部长,而是耿小庆。 那天,耿小庆找了部长私聊,她说,之前在银行工作的时候,写了很多投资策划案,所以写起来得心应手。如果宋姐实在没有时间,她可以写一份。反正往年都写过,都有模板,把几个数据重新填一下,目标更新一下,应该就可以了。 部长当即对她表示了赞赏,耿小庆叮嘱道:“您千万别说是我做的,因为……尽管我只是好心帮宋姐一把,但是被别的同事知道的话,肯定不好。您就说,这些工作是您完成的,行吗?” 职场老油条,懂的都懂。就这样,耿小庆不动神色地获得了领导的信任。尽管职务上还没有什么变化,但是在任务的布置上,很明显就能看出来,耿小庆更受领导的青睐。 在正月快要过去的时候,部长又要去上海出差,因为是在特殊时期,只能带一个人。让众人大跌眼镜的是,这次部长只带了耿小庆一个人去。 耿小庆再度成了部门乃至公司的风云人物。 说实在的,昌和虽然人才济济,但是耿小庆来这里工作,纯属降维打击。早在银行工作时,她就善于搞研究,不仅文字功底深厚,而且思维缜密,写的东西逻辑性很强。所以,现在在公司写材料,根本就是小菜一碟。另外,她语言能力出众,早在入职之初,她就能在中英日三种语言中切换自如,跟国外的客户打交道根本就不用翻译,让领导赞叹不已。在这家公司工作,耿小庆没有觉得屈才,而是觉得自己值得更好的。 就这样,耿小庆迅速展露头角,这自然引起了其他人的不满,甚至传出了很多风言风语,说她是靠美色上位的。耿小庆毫不含糊,某次去公司,直接在卫生间里堵到了一个在背后嚼舌根的人,要以诽谤罪起诉她。那人被吓得连连求饶,疯狂说对不起。从那儿以后,耿小庆的世界清静多了。 她孤独惯了,所以根本就不在乎同事是否孤立她,也不在乎有没有朋友。现在绝大多数时间在家里,她反而更自在。她很清楚自己的目的——就是升职加薪,她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这两个目标。 其实在公司混久了,耿小庆更能体会到公务员的“香”。那些在公司对她颐指气使的领导,在见到公务员时,都会不由自主地点头哈腰,小心地维系着这份关系。年纪越大,耿小庆越向往公务员的工作。但是她这辈子是没有机会考了,所以,一想起这些来,她又恨极了爸爸。 她从上海回来之后,苏子龙在公司里“偶遇”了她。那时耿小庆刚刚做完报告,走在长长的走廊上。连日奔波,又写了很多材料,她精神恍惚,需要好好睡一觉。因此,她的步履有些沉重,精力也不济。 苏子龙突然出现在她面前,这让她一下子精神了。她很惊讶,又打心眼里不想再跟他产生交集。苏子龙倒是笑容满面地跟她打了招呼,还关切地问她是不是太累了,黑眼圈都快到下巴了。 “我还好……可是苏总,你是怎么进来的?这里不仅有门禁,还有保安在外头守着……” “这里终归是我家的。”苏子龙挑了挑眉毛,得意地说道:“虽然我离开这里了,但是我家还有好多人都在这里头工作。比如你刚才说的保安,保安队长就是我堂哥,还是我把他介绍来的。” “哦哦……那你来这里有何贵干?” “没什么,跟一个哥们约好去钓鱼,我在这里等他。等得无聊,就想进来看看。” “那……您继续等好了。”耿小庆想尽快溜走:“我还有事,下次再聊。” “会都开完了,还有什么事?”苏子龙挡在耿小庆前面,摘下了口罩,笑道:“我看楼下的咖啡厅还开着,要不喝杯咖啡?” “不用了吧……” “你再拒绝我,当心我天天来这里找你喝咖啡。” 苏子龙的耳语就像是恶魔的低吟,让耿小庆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迫于无奈,她只能点头同意:“那好吧,就喝一杯,我真的有工作要忙。” 在第一次跟耿小庆打交道时,苏子龙就跟田一梅说过——耿小庆的眼神很像她,有欲望,有狠劲儿。但是在了解了耿小庆之后,他的想法又变了——田一梅只是个见了些世面的风尘女子,而耿小庆不仅见了世面,还非常有才华。这种女人太难搞了。 跟苏子龙没什么好说的,耿小庆忍不住翻看起了朋友圈。陈曦又发照片了,夸自己有个神仙婆婆,对她如何如何好,配图是一张房产证的照片,很多信息都被遮挡起来了,但是建筑面积却大大方方地显露在外面,270平米,真是够大了。 看样子,这房子是陈曦的婆婆送给她的。她光明正大地晒了出来,也好像,是特意发给耿小庆看的。 耿小庆咬住了嘴唇,将手机重重地放在了桌子上。无论她怎么努力,有些鸿沟她就是跨不过去。 苏子龙说道:“又是工作?要是太累了,跟我说,我还是能说上话的。” “比工作更闹心的事。” “说来听听。” 耿小庆丝毫没有跟他共享烦恼的念头,自言自语道:“我要努力工作,自己买那么大的房子。” “女孩子嘛,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了,还是得享受生活。”苏子龙拿起纸巾,擦了擦耿小庆面前的水,说道:“如果找个家境殷实的男朋友,就能轻松住大房子了。” 他话里有话,耿小庆装作没听懂。其实她从很早之前就知道苏子龙的歪主意了,但是她始终装聋作哑。且不说这个男人的年龄足以当她的父亲,他的人品也让她鄙视——是的,尽管耿小庆远远算不上道德高尚之人,但她绝对不会扔掉自己的外甥。 不过,在面对她时,苏子龙还是很绅士的。坐下之前,先给她拉开椅子;她坐好之后,又帮她把衣服和包挂在椅子后面。刚刚桌子上溅了一点水,他不动神色地就给擦干净了。他年轻时是有名的帅哥,老了也很有魅力。 都说外甥像舅,佟童的眉眼还是有几分像舅舅的。只不过,苏子龙更柔和一些,而佟童更锋利一些。真是很奇怪,从面相上看,苏子龙反倒能给人亲近感。耿小庆脱口而出:“苏总的绅士风度果真名不虚传。” 绅士风度? 苏子龙微笑着收下了这句称赞。 自从佟童出现之后,苏子龙越来越暴躁,动不动就爆粗口,甚至动手。如果不是田一梅提醒了他,他还没留意自己的变化。这样可不好,他还要继续儒雅随和,继续做一个风度翩翩的老帅哥。 耿小庆的手机屏保是一位长相帅气的流量明星,苏子龙说,如果她愿意,他能想办法,让流量明星来港城演出,并且把最好的位子留给耿小庆。耿小庆将信将疑:“人家好歹是顶流,真能听从你的调遣?” “嗨,不就是个明星吗?我爸喜欢一个女高音歌唱家,前几年昌和周年庆,我爸就把她请过来,让她一连唱了五首歌;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香港有个特别火的女歌手,艺名叫陈咪咪,我还跟她一起唱过歌。” 耿小庆暗暗叹服资本的力量,面子上却尽量装作不屑一顾:“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如果按照往常的惯例,苏子龙肯定就把那首歌的链接发给耿小庆了。但是佟童用一纸评论击溃了他的自信,他以为自己没那么脆弱,但是他却没有勇气跟别人分享他的音乐了。 耿小庆面容憔悴,有一份苍白的美;她扎着一个低马尾,几缕碎发荡在耳畔,她又穿着一件黑色高领羊毛衫,整个人看起来素雅、干练。就算不当职场女强人,她这样的容貌身段,也会在娱乐圈占据一席之地的。这女的真好看啊,难怪佟童跟她一起长大,还陷入她的魅力中无法自拔。 苏子龙一言不发,靠在椅背上,翘起了二郎腿,摸着光秃秃的下巴,眼神迷离了起来。 耿小庆对他的一举一动——甚至是他所有的想法都了如指掌,她暗暗嘲笑着苏子龙太过浅薄,却又在隐隐期待着他来献殷勤。 第297章 跟文人打交道 “话说,我那外甥到底为什么会跟你分手啊?毕竟,你这模样,气质,还有才华,无论放到哪里,都是很引人注目的。” 这不是苏子龙第一次提这个问题了,但是耿小庆的难堪还是跟以前一样。她不好意思跟苏子龙说,佟童是奔着结婚去的,而她玩心太重,辜负了他的心意。她喝了一口咖啡,没好气地说道:“谁知道呢,他一心搞起了文学事业,我很难理解他的内心世界。” “是的,搞文学的,尤其是纯文学的,脑子都跟正常人不太一样。” “难道苏总也跟文人打过交道?” 早在少年时期,苏子龙也曾做过武侠梦,他幻想着自己也能写出精彩的武侠小说。他的妹妹跟他截然不同,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文坛产生了新的活力,各种文学思潮不断涌现,还是高中生的苏子珊不仅成绩优异,还是个不折不扣的文学少女。他们的妈妈订阅了很多期刊杂志,苏子珊看得津津有味,有时她会喊同学来家里讨论。她还写得一手好文章,在当地的报刊上发表过很多散文随笔。 跟她比起来,苏子龙实在是太平庸了。学习成绩很差,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他想学唱歌,被父亲骂得狗血淋头,说他不务正业;他不想读高中,因为压力太大了,父亲同样不允许。在父亲眼中,只有考大学才是正事。苏子龙被逼无奈,每天都过得很压抑,只能偷偷溜去蹦迪解压。被父亲抓住之后,母亲给他求情:“说不定,子龙确实在音乐方面有天赋,你就让他试试,不行再回来考大学。” 母亲的理解却换来了父亲的暴怒:“那你怎么不让子珊专门学音乐?是不是因为子龙不是亲生的,你才敢拿他的前途开玩笑?” 母亲气哭了,苏子龙躲在房间里不肯出来。在父亲说那些话之前,他对母亲还是心存感激的;但是父亲说完之后,他也陷入了困惑与怀疑——难道母亲真的是别有用心,才说那样的话? 苏子龙看那些电影明星的采访,在成名之前,他们大多都要跟家人进行一场斗争。但苏子龙却没有那样的勇气,他从小就没有安全感,好不容易在港城安定了这么多年,他舍不得这种有钱花、有人照顾、有人当跟班的安逸生活。跟他的优柔寡断不同,苏子珊认定了目标就会勇往直前,拼尽全力。苏子龙眼馋妹妹的成果,但是他又没什么办法。某一天,他在老师的办公室里见到了妹妹,苏子珊正在跟语文老师交流《红楼梦》。苏子龙没什么兴趣,但是出于好奇,他还是看了两眼。苏子珊瞥见了他,嘟着嘴巴说道:“你来凑什么热闹?反正你又对这些不感兴趣。” 一位路过的老师敲了敲苏子龙的脑袋,说道:“是咧,子龙啊,上周你还被没收了好几本乱七八糟的书,你就不能跟你妹妹学学,多读点儿有营养的书吗?” 苏子龙无地自容,飞快地逃离了办公室。尽管妹妹和老师说的都是实话,可是他接受不了。更让他沮丧的是,他投稿的作品被退了回来,他更痛恨妹妹,这些挫折肯定都是妹妹带来的。 这些往事,苏子龙肯定不会跟耿小庆提起。哪怕在面对其他人时,他也不会说出那段夭折的文学梦。哼,就算妹妹读过几本大部头,那有什么可骄傲的?那些文学爱好者,干嘛都跟瞧不起人一样? 想到这里,苏子龙摇了摇头:“我不爱跟纯文人打交道,太累了。” 耿小庆也有同感。她想起了她的前男友,尽管佟童从小就挺招人喜欢的,但是,在被孟老师领进文学的大门之后,他身上的某些特质更加明显——极其地追求真诚、正直、纯粹,眼里揉不得沙子,心里藏不下一丝阴霾。仿佛要竭尽一切,无愧于大地苍天。这样的人,清高也是可以理解的。即便佟童并没有瞧不起人,但耿小庆依然觉得很累。她也在给自己找理由——二人之所以分手,不怪她玩得太过火,而是因为佟童对自己、对别人的道德标准要求过高。 “我也不喜欢。”耿小庆尽量说得自然:“跟佟童交往,我也挺累的。” 二人便默契地笑了笑。 “佟童跟那个女老师走得很近,估计很快就要交往了吧?” 耿小庆心脏抽搐了一下,很快平静了下来:“佟童是个很谨慎的人,对感情要求很高,不会那么轻率地跟别人交往的。” “那可不一定。”苏子龙笑道:“反正,现在我对他没有特别强烈的恨意,只要他不要骗走我爸的财产,那我跟他井水不犯河水。” 哼! 耿小庆才不相信。 “佟童为了照顾他姥爷,几乎吃住都在医院里。既然你那么担心你的财产,那你怎么还在外面……”耿小庆不好意思说“闲逛”,便及时打住了:“你不应该陪在你父亲身边吗?” “老爷子身边有护工,还有一个医疗团队,我在那里纯粹是添乱。再说,我也有我自己的事业,我也要赚钱啊。” 耿小庆不置可否,便站了起来,说道:“既然这样,我就不耽误你赚钱了,我也得忙我自己的工作了。” 苏子龙意犹未尽,从头到尾打量着耿小庆,耿小庆果断地穿上大衣,不再给他想入非非的机会。这个男人,妻儿还在医院隔离,老父亲躺在病床上岌岌可危,他还来找别人钓鱼……这样的男人,比张垚垚还不如。 苏子龙追了上来,说是想送给耿小庆一件新年礼物,毕竟年前她帮了他一次。那次“帮忙”等于变相陷害了郝梦媛,耿小庆一点都不想再回忆了。她走得飞快,开玩笑道:“苏总这么急着赚钱,应该手头也不宽裕,我就不给你添麻烦了,我真的有工作要忙,下次再聊。” 耿小庆迅速逃离了公司,但下午她就收到了一个快递,快递的盒子上印着某知名奢侈品牌的logo。一看寄件人是“苏先生”,耿小庆就一阵头大。 那个盒子里装的是奢侈品牌新一季刚出的包,在那个萧条的春天,奢侈品的生意也不好做,苏先生大手一挥,就给港城某奢侈品店送去了几万块钱的生意。这个男人没什么人性,但是真的很大方。 要说到大方,张垚垚也算一个,虽然追不动她,但出手就很阔绰。耿小庆跟张垚垚玩过暧昧,但最终没有接受他的礼物。她跟苏子龙连玩暧昧的念头都没有,更不可能收下这个包了。 她毫不犹豫地跟苏子龙要了地址,想把这个包寄回去。苏子龙没想到她这么有骨气,颇有些意外。“送出去的东西,怎么可能再收回来?耿大美女,不要为难我好不好?” “这个礼物太贵重了,我的确不能要。苏总,你太太应该是港城各大奢侈品店的会员,你买了一个这么贵的包,却不是送给她的,这事早晚包不住。如果你太太来找我的麻烦,我就说不清了。所以,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我真的不能接受你的包。我给你寄回去,你把它送给太太吧!就说隔离辛苦了,买个新的包犒劳犒劳她。” 耿小庆不愧是搞研究的,说得有理有据,甚至连这个包的退路都安排得明明白白的。苏子龙却一点都没有感到欣慰,反倒有种说不出的烦躁——他不仅追不动田一梅,就连耿小庆,他都打动不了。想起耿小庆完美的容貌和身段,他都想流口水了,却不得不忍着。 即便耿小庆把话说到了这份上,苏子龙还是不肯接受她的提议。为了让耿小庆信服,他甚至不得不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我以后有事求你,这个就提前当报酬了。” “如果是公事,公司里有劳务标准;如果是私事……我感觉也帮不上什么忙。” 这女的,明明满眼都是物欲,怎么还这么硬气?苏子龙内心的小火苗蹿得老高,干脆不给她回复了。 名牌包的质感是毋庸置疑的,它就放在眼前,像块玉石一样闪闪发光。要说耿小庆一点都不馋,那也是不可能的。但是她坚决不可能收,她早就暗自下定决心,不会再给别人可乘之机。她拿着高薪,有足够的底气给自己买美好的东西。 不过,拜苏子龙所赐,耿小庆终于有理由联系佟童了。她将名牌包的照片拍了下来,将这个包的来龙去脉简单告诉了佟童,然后说道:“我要还给你舅舅,可我真没辙了,他不肯将他家的地址告诉我。” 收到耿小庆的信息,佟童立刻警觉了起来,他给耿小庆打了电话,问她到底怎么回事。好久都没有听到他这么关切的声音了,耿小庆差点哭出来。 “小庆,他送你这个包,的确是无事献殷勤?” “我可以跟你发誓,收到这个包的时候,我都莫名其妙。” “你还给他是对的,千万别让他抓到什么把柄,然后受制于他。”佟童沉稳地说道:“你到医院来找我吧,他这几天也来医院,我找机会还给他。然后警告他,让他别骚扰你。” 终于能见到他了,耿小庆百感交集。她立刻找出了一身最近最喜欢的衣服,坐在镜子前,化了精致的妆。等会儿见到他,他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 第298章 软文高手 尽管耿小庆是主动走进苏子龙视线的,而且是为了出卖郝梦媛才跟苏子龙亲近起来的,但是,在听到苏子龙对耿小庆示好的时候,佟童还是火冒三丈。 这个家伙,不在医院陪床也就罢了,在老父亲徘徊在死亡线上的时候,居然还有心情泡妹子? 通过苏昌和断断续续的描述,佟童也对这位舅舅有了更深刻的了解。佟童以为他不学无术,干啥啥不行,其实不然,他还是有赚钱的本领的。他投资拍影视剧,前几年赚了一大笔钱;他喜欢收藏古玩,又开了一家拍卖行,也赚了不少钱。如果把他收藏的那些瓶瓶罐罐卖掉,估计大城市的顶级豪宅可以随便挑。 既然这样,为什么在逃走的时候,他非要卖掉港城的房子呢?佟童猜想,大概这位五十多岁的舅舅还有着十几岁的逆反心理,不在于钱多钱少,就是想气他老父亲一顿。 苏昌和还惦记着那台被砸坏的电脑,问道:“你舅舅有没有把钱还给你?” “没有。”佟童没好气地说道:“都说越有钱的人越吝啬,这不就是现成的例子吗?” 苏昌和脸色微微一变。 佟童这才缓了缓语气:“当然,我说的是某些人,不是指你。” 苏昌和也没有给佟童赔偿的意思,看他的意思,是想让两个人私了。佟童没法跟无赖要钱,为这么点儿小事,又不值得报警。更何况他还打过无赖,真报了警,还不知道谁的罪责更大。在苏昌和清醒的时候,佟童找了把螺丝刀,自己把电脑拆了,捣鼓了一番,然后又组装起来了。 苏昌和问他修好了没有,佟童头也不抬,冷笑道:“我好歹是学计算机的,当年实习的时候,那些老油条扔给我一堆废铜烂铁,让我自己组装起来,那就是我办公的电脑。这点小问题,我还能处理。” 其实他那台笔记本没什么大问题,也没闪屏什么的,就是屏幕裂了一道纹,一个角的漆被磕掉了,里面倒没什么问题。佟童之所以搞这么大的阵仗,不过是做出样子来给苏昌和看看。 苏昌和闯过一道道难关,他并不死心,还在顽强地等着一颗来拯救他的肝。以前每当做重大决定时,医生总是让佟童拿主意。苏子龙回来之后,佟童把老爷子的生杀大权交给了他,让医生跟他沟通。但是苏昌和当机立断地拒绝了——让苏子龙忙去吧,他需要佟童来照顾。 ??? 佟童当场没回过神来,在苏子龙扬长而去之后,他才质问外公:“苏子龙忙事业,我就该待在病房里尽孝?这是什么道理?” 苏昌和乐呵呵地说道:“他是匹拴不住的野马,让他出去瞎跑去吧。你不一样,你文文静静的,在我这里一样能工作。” 佟童双手插兜,面无表情:“就这?” “因为你在这里,我更安心。” 佟童有很多委屈和不甘,但是听到这句话,浑身都暖和了。 而且,他越来越发现外公的病房是个很好的办公室,因为这里大多数时间都很安静,平时有护工盯着各项数据,有什么问题他再找医生,其他时间,他可以不受打扰地看书、看稿子。找到妈妈之后,虽然日子忙碌了一些,但是他心情很好,忙起来也有动力,“刺芒”的人气节节攀升。 在这段时间,邮箱每天都是满满的,不光有作者的投稿,还有很多来找他做推广的。在打广告时,佟童非常谨慎,他总想试过之后再做推广。但是他的时间又不够用,更没有时间写软文。他寻思着,真的该成立一个工作室了,最迫切的是找一个助理。但那是一笔不小的支出,他还得盘算盘算。 唉,过惯了没钱的日子,创业就会畏手畏脚,总舍不得投资。佟童为这样的自己感到懊恼。 不过,他完不成的工作,妈妈很乐意替他完成。就在前几天,一个新生的国货品牌找他做推广,主推一款香水。佟童只用过一次香水,就是在昌和二十周年活动的时候用的,他自己觉得不太适合。但是对方给的报酬很可观,他又不想错过这个机会。他犹豫不决的时候,就想起了妈妈。 苏子珊很乐意接下这个体验的工作,她还打趣地问儿子:“是不是还过不了心里那道坎?” “什么坎?” “你明明是搞文学的,但是写广告,这文学的性质就不纯了啊!” “谁说文人就该安贫乐道?”佟童笑着摇了摇头:“我倒没想过那些。我确实需要赚钱,这又没什么丢人的。” “嗯,能出世也能入世,这点也很像你爸爸。” 佟童答应对方,试一周之后再写。他本来打算把这个活儿交给一个小作者,但是他没想到,在跟妈妈要反馈的时候,妈妈顺手给了他一张纸。 “初次与它相识,淡淡的桂花香味唤醒了周身的每一个细胞,整个身心浸润在淡雅馥郁的花香之中。刹那间,你便漫步在烟雨氤氲的江南小镇,沿着青石板铺就的小路,抚摸着那一块块铭记着风霜雪雨的青砖,寻找着那缕花香的来源。那时,你心里怀揣着一缕吟诵诗歌的浪漫,怀揣着一份偶遇佳人的期待,在如丝如缕的细雨中,渐渐看到了花姿摇曳的身影……你急切地向前追去,但那个身影已经倏然不见,只有一缕花香依然萦绕在你心间。原来,这如同从古老的江南烟雨中飘散而来的淡雅花香,让你做了一个悠长而又怅然的梦。梦已醒来,清香犹在。” 佟童看傻了。 “这……这……” 苏子珊却有些赧然,紧张地问道:“怎么?我胡乱写的,还有很多需要润色的地方。要是不满意,你再找专业的人士去写吧!” 佟童依然没有说话。 苏子珊更紧张了,企图从儿子手中夺回纸条:“算了,我不写了。太老土了,这是我们那个年代打广告的风格,肯定不符合现在……” “不。”佟童把纸条紧紧攥在手里,喃喃道:“我真的很久都没有见到这么优美的文字了。” 一只很普通的中性笔,一张缺了一大块的信笺纸,几行很娟秀的文字……就这样,佟童把这个粗糙而又老土的文案拍了下来,发给了品牌方。其实发完之后他就后悔了,因为他还不了解对方的人品,万一对方是个轻率的人,对这样“老土”的文案嗤之以鼻,这就相当于变相地嘲讽了妈妈的实力。妈妈毕竟曾是个骄傲的文学少女,如果受到了否定,一定会很难过。 在当天下午,品牌方发来回复——他们决定以这条“简陋”的文案,拍一个“寻梦江南”主题的广告。按照广告公司给出的策划,他们原本想拍一条小资情调十足的广告,但这短短的几行文字,让他们在脑海中勾画出了一副美好的景象,他们当即决定,要买下这个简短的文案,拍一支符合产品国风定位的广告。 佟童眨了眨眼睛,不太敢相信,妈妈沉睡了二十几年,但是一出手,就打出了一手王炸。 儿子在医院不回家,苏子珊时常来给他送饭。那天中午也不例外,苏子珊煲了玉米排骨汤,坐公交车给儿子送了过来。佟童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她,苏子珊非常淡定,甚至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不错,出乎我的意料。” “妈……你是不是见惯大世面了?这点成就对你来说是小意思?我刚才都高兴得跳起来了。” 苏子珊这才得意地晃了晃脑袋:“在你刚出生那年,我和你爸不是过得特别穷么?只要有奖金的比赛就会参加。那时,一个赫赫有名的烟草公司赞助了一个小说大赛,我和你爸都报名了。把你哄睡了之后,我俩就在昏黄的灯光下奋笔疾书。后来,我拿了唯一一个一等奖,你爸才得了二等奖。你猜这是为什么?” “我猜,我爸应该是冲着征文去的,而我那聪明的妈妈,是给主办方拍马屁去的。” 苏子珊哈哈大笑,直到笑弯了腰:“不愧是我儿子,真是太懂我了。我仔细研究了那个征文比赛的要求和规则,发现那里面的评委没有一个知名作家,都是烟草公司当地的一家杂志社的主编们。那时我就猜测,可能这家公司的目的并不是举办一个文学比赛,而是给自己打广告。既然这样,那我就投其所好,写了一个关于香烟的故事。主人公为了抽上那个牌子的香烟,不停地在工地打工,摆摊,总之尝试一切他能做的工作。终于有一天,他可以大摇大摆地抽那种香烟,还让一家人过上了好日子。” 苏子珊虽然满腹诗书,还有钢琴的加持,但她生性洒脱,该表达情感的时候,绝对不扭捏。如果生在古代,她应该是个才华横溢、仗剑走天涯的才女吧! 大笑了一场之后,她又跟佟童说道:“其实香烟是很不好的东西,电视和报纸上都不准打香烟的广告,所以烟草公司才想方设法提高自己的知名度。我写的那篇小说,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一篇高级的软文。靠着那篇软文,我获得了一笔不菲的奖金,你三个月的奶粉钱就有着落了。” “原来如此……”佟童由衷地佩服妈妈:“怪不得,写软文这种东西,我妈就是信手拈来,毫不费力。” 这次的报酬比想象中更多,更重要的是妈妈的实力得到了认可,佟童十分开心。暂时不用招聘助理也行了,还有比妈妈更能干的助理吗?更重要的是,妈妈全心全意地帮他,妈妈的这份心意,谁都比不上。 苏子珊有事情要跟佟童商量,她打算给苏昌和捐肝了。佟童当即跳了起来,阻止了妈妈:“妈,你就是太善良了,我姥爷不值得……” “亲情之间,不能计较那么多值不值得。” 苏子珊一句话,便把儿子的嘴给堵上了。 “佟童,这几天我犹豫了很久,我们俩常说,你姥爷欠我们多少多少,但是仔细想想,我们又给过他什么呢?我们做子女的,也不能一味地要求父母无条件的付出。是,他是做了很多对不起我的事,但是我也伤了他很多次。他给了我生命,现在我再给他一次生命……以后,哪怕他走了,我也可以坦然面对他的离去了,不会有什么内疚。” 佟童咬着手指头,不肯松口。苏子珊又说道:“我已经查过很多资料了,我虽然心脏不太好,但是还没有严重到那种地步。在决定捐肝之前,我还要做一次彻底的身体检查,遵循医生的建议。这样你放心了?” “我是不可能放心的。”佟童闷闷地说道:“不过,我也了解你的性格,你做出的决定,八成是不会改变的。” 第300章 陪床 佟童很平静地告诉苏昌和,已经找到合适的肝 源了。“跟你一样A型血,中年女性,很健康。” 苏昌和也很平静:“她是什么样的人?” 佟童摇了摇头:“医生不可能公开对方的信息。我跟你说的就是我知道的全部。” “什么时候动手术?” “医生还在会诊。”佟童说道:“肝胆科,肿瘤科,心脏科,麻醉科,呼吸科……参与会诊的专家大概有五十多个人,有的专家是从别的医院来的。” 苏昌和仰天长叹:“看来这真是个很棘手的手术啊。” “所以,医生让我来做你的思想工作,让你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佟童踟蹰着,说道:“至于手术成功的概率,医生都不敢说。你的主治医生告诉我,如果你的手术能成功,这足以让医院名声大振,那会成为一场载入医院史册的手术。” 苏昌和强忍病痛,爽朗地大笑:“这话反过来听,就是不可能成功。” “也不是不可能,事在人为。”佟童很苦恼,说道:“医生也说了,不动手术,可能还会撑几天;动手术的话,可能再延长几天寿命,也有可能……” “也有可能下不来手术台,是这个意思?” “反正你什么都明白,我也犯不着瞒你。但是,个人求生的意志非常重要。我跟医生说,我们全力配合,不会提额外的要求,更不会无理取闹,所以让他们只管往前冲。” 苏昌和赞赏地说道:“这股气魄,才像我的外孙。” 苏昌和要去做各种检查,佟童一路跟着,很少露出笑脸来。医生打趣,说他很孝顺,因为担心老人做手术,一直很严肃。但是他们不知道,佟童担心的另有其人。 苏子珊那边,佟童拜托郝梦媛照顾。只要一想起郝梦媛,他还觉得别扭,但是他没有办法。他已经长大了,照顾妈妈不方便。因为疫情,跟妈妈关系最好的吴海兰过不来,佟童能求助的女生,只有郝梦媛了。 郝梦媛还在准备考博士,时间很宝贵,要打扰她,佟童很不好意思。郝梦媛痛快答应帮忙,他更觉对不起她。郝梦媛到了医院,爽朗地说道:“都是好朋友,你不要太客气了。如果我有难处,你还能不帮我吗?” “只要郝老师一发话,我肯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不过,目前为止,我还没帮你什么。” “你不是说过了吗?我是打印店的终身会员,每次都享八折优惠。” 佟童被她逗笑了,头脑一热,说道:“免费也是可以的。” 郝梦媛愣了,佟童也愣了。接着,他们都尴尬地挠了挠头。 还是郝梦媛先开了口:“那倒不必,毕竟我去找你打印,都是可以报销的。” 佟童也感觉自己唐突了,恨不得用头撞墙。郝梦媛没有让他尴尬太久,询问阿姨的病房在哪里。佟童赶忙把她带了过去,因为心里发慌,他差点儿被自己绊倒。 “我妈平时有护工照顾——这医院的护工,我可太熟悉了,应该是挺靠谱的。即便如此,我也不能完全放心。因为我还得在我姥爷那边盯着,不能随时过来,所以,就只好麻烦郝老师了。” “不麻烦不麻烦!”郝梦媛又像樱桃小丸子那样摆着双手,明朗地笑道:“反正我在家闷着,不如来医院听听阿姨的传奇人生。” 就在两天前,佟童见过耿小庆,重新成为白领丽人之后,她的气色比以前好多了,无论走到哪里,都像个女明星。不过,不管她再怎么漂亮,佟童对她也没有别的想法了。耿小庆把盒子递给他,佟童夸了她两句:“你现在成熟多了。” “……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夸我了?”耿小庆浑身不自在,问道:“你挺好的?” 佟童搓了搓脸:“就这样了,长期在医院待着,哪儿也去不了。不过,在这里的工作效率还挺高的。” “真有你的,把医院当成办公室。” “这叫充分利用时间。”佟童说道:“是哪位作家的轶事来着?为了在截稿之前码完字,主动住到监狱里去了。我现在就是这样的状态,在这种封闭的环境里,反而更容易集中精力。” 对待“刺芒”,他真的越来越认真了,这也意味着,她跟他的话题越来越少了。曾经那么渴望见到他,但是真见到了之后,耿小庆却又找不到什么话说了。 “你先回去吧!”佟童率先说道:“我还有很多事要忙。再说,医院空气不好,你别待在这里了。” “你就那么急切地赶我走?就不想跟我说说话?” 佟童注视着前方,悠悠叹气:“无论到了哪里,你都能过得挺好的。没有我这个牵绊,你能飞得更高更远。” 耿小庆咬紧嘴唇:“可是我很想你。” “不要再想了,你想要的,我再奋斗十年也给不了你。你值得更好的。” 耿小庆想了很多话,尝试着挽回他,但是话到嘴边,一句都说不出来。毕竟,她做了很多对不起他的事,就连他妈妈的行踪,也是她在无意间透露给苏子龙的。 那时苏子龙还在加拿大,时不时地骚扰耿小庆,问她有没有跟男朋友复合。耿小庆酸溜溜地说,人家忙着母子团聚,其乐融融,怎么会想她呢? 这行字一打过去,耿小庆立刻就后悔了,匆忙撤回,但已经晚了。苏子龙匆匆回国,又在机场大闹了一场,这些新闻耿小庆全都知道。她内心不安,但是也不停地为自己开脱——知道苏子珊下落的又不是只有她一个,没准是别人告诉苏子龙的呢? 即便这样想着,她还是很不安。佟童那么聪明,大概也察觉到了什么。所以,在面对佟童时,她突然就没有勇气了。他现在过得这么辛苦,都是她在无意当中造成的。 “你妈妈呢?现在还好吧?” “挺好的。”佟童说道:“不过现在特殊时期,大家不方便见面。等疫情过去了,我让你见见她。” 耿小庆没脸面对苏子珊,只能草草点头。佟童让她别担心,他会警告舅舅,让他不要再骚扰她。耿小庆没有应答,落寞地走了。而佟童又为自己的草率而后悔,他有什么办法管住苏子龙那匹野马? 苏昌和睡着,佟童将那个盒子放在床下,忍不住对着姥爷碎碎念:“你真养了个好儿子,抛下家人不管,花好几万块钱,就为了博美女一笑。把我电脑弄坏了,连几千块钱都舍不得赔给我。” “他又看重哪个美女了?” 佟童吓了一跳,原来老爷子是在假寐,并没有真的睡着。苏昌和淡淡地说道:“你在我耳边说这些,不就是为了告状吗?” “如果告状有用的话,还请你管好你儿子,让他别再骚扰我朋友。” 苏昌和噗嗤一声笑了。 佟童把包放在了病房里,但是苏子龙一直没有出现。等耿小庆走了,佟童才感觉到了淡淡的惆怅。不过,妈妈的决定让他没有心情纠结儿女情长,既然妈妈决定捐肝了,还是得马上行动起来。 苏子珊住在单人病房,郝梦媛进去的时候,她正在看一本新的文学期刊。她一下子就认出了郝梦媛,那就是给她解围的小同志啊!苏子珊立刻喜笑颜开,还意味深长地看了儿子一眼——还说不是女朋友,如果不是女朋友,谁能喊一个女生过来陪床? 郝梦媛先忙着解释:“阿姨,我是过来陪您解闷的,也想听您讲故事。毕竟我也算半个创作者,万一以后我也想写小说呢?” 郝梦媛斯文清秀,虽然不如耿小庆那样惊艳,但身上散发着浓浓的书卷气,苏子珊打心眼里喜欢她,一下子就打开了话匣子。佟童见二人聊得投机,也放心了许多。他要回外公病房了,苏子珊这才想了起来:“对了,你姥爷那边,你瞒住了吧?” “他疼得要死要活的,没有仔细问。大概,他也不太关心。” 郝梦媛听明白了,原来苏子珊捐肝,还是瞒着父亲进行的。佟童走后,她担忧地问道:“父女连心,您的父亲应该能感知到吧?” “就算感知到了,又能怎么样?”想起父亲的态度,苏子珊还是很难过:“我不告诉他,就可以当做他不知道。因为不知道,他也就不必对我表现出关怀来了……所以,还是瞒着他吧!” 怎么还有这样复杂的父女关系啊?郝梦媛挠了挠头,又扶了扶眼睛,那幅聪慧但又充满天真的样子让苏子珊十分喜欢。二人很自然地聊起了那本杂志,苏子珊说,佟童很细心,这几天定了好几套文学杂志,都是她那个年代就已经存在的。看到那些熟悉的名字,苏子珊跟这个时代的距离又拉近了一些。 苏子珊既能写文章,又能弹钢琴,这让郝梦媛很是佩服。苏子珊注意到了郝梦媛的手,那双手的手指不算修长,但是充满了圆润的肉感,而且骨节分明,很是漂亮。她问郝梦媛有没有学过乐器,郝梦媛说,小时候弹了几年古筝,老师还夸她挺有天分的,但是很可惜,她错过了十级考试,也没有继续学下去。 “为什么不考试呢?十级的证书,应该很有分量吧?” “因为那年夏天,我妈妈去世了。” 苏子珊骤然心疼,原来这个可爱的小姑娘,也有着悲惨的身世啊!她从心底泛起一股爱怜,握紧了郝梦媛的手。 第301章 懂事 苏子龙赶到医院的时候,佟童正在外公病房里收拾东西。他气急败坏地闯了进来,一看空空如也的病房,立刻炸了起来:“我爸呢?” 佟童懒得看他,也懒得回答他的问题:“哟,苏公子来医院,有何贵干?” “少来这套!我爸呢?没……了?!” “要是真到了那一步,我不至于不通知你。”佟童似笑非笑:“他在准备动手术。” 佟童淡定的回答,却换来苏子龙的咆哮:“谁允许他动手术了?我都不在这里,你们凭什么做决定?” “合适的肝 源出现了,苏昌和先生也想动手术。我做了他这么长时间的家属,我没有权利签字么?” 苏子龙暴躁地抓头发,佟童不理他,依旧淡定地收拾房间。他在这里面呆了很久,各种书刊杂志占据了沙发的一半。他刚收拾好,苏子龙抓起一摞书,狠狠地往地上一摔。正在弯腰的佟童倏然直起身来,冷不丁地抓住了舅舅的衣领,盯着他的眼睛,警告道:“现在这里没有老人,我也不担心打架会影响到他,你再放肆试试。” 说罢,佟童用尽力气,将苏子龙一推,差点儿把他推到一个小护士身上。小护士不满地看了苏子龙一眼,没有理会他,径直跟佟童说道:“这里我来收拾,你去老人那里吧。” “姐,谢谢你了。” 苏子龙抓着护士,问道:“喂,我父亲在哪里动手术?” 护士默默翻了个白眼:“我只负责这里,我怎么知道他在哪里手术?” 她去整理床铺,小声嘀咕道:“真是的,现在跑来装什么孝子?” 苏子龙听得清清楚楚,勃然大怒,正要找护士问个清楚,佟童却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你的事迹全医院都传遍了,人家说得也没什么错。” 苏子龙很懊恼,自己的形象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么?怎么一跟外甥在一起,他就把“儒雅随和”给忘了呢? 走到病房外面,苏子龙气哼哼地说道:“谁知道你们安了什么心?难不成是我爸修改了遗嘱,让你继承他的遗产?要不,你为什么会对我爸这么好?他没有理由喜欢你,你更不可能喜欢他。你说实话,你是不是盼着他快点儿死?好把遗产拿到手?” “遗产!遗产!你眼里只有遗产!”佟童突然动了怒,冲他大吼了起来:“你的钱还少吗?你要那么多遗产,究竟想做什么?!” 苏子龙一下子被问住了。 是啊,他已经有很多钱了,为什么还想要更多的钱? 但是他不承认自己的贪心,冷笑道:“我就不信,你对那些钱没有兴趣?” “我懒得跟你吵,我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些无谓的口舌上。”佟童双手插兜,说道:“如果你不想让你爸做手术,那你就去阻止他。说实在的,我一点儿都不希望他接受手术。因为,为他提供 肝脏的,是我妈妈。” 苏子龙瞪大了眼睛,无法理解。苏昌和对苏子珊并不怎么好,她肯定对他积攒了很多怨恨,如果一点甜头都不给她,那她为什么会将自己的肝脏给他呢? 看来,老头儿的确把财产留给他们了。 苏子龙怒火中烧,问道:“你姥爷现在在哪儿?” “八楼一号手术室。” 苏子龙不想让老爷子接受这次手术,他拔腿就朝电梯走去。手术室的灯还没亮,看来手术还没开始。几位医生模样的人匆匆走了过来,苏子龙一个箭步冲了过去:“不行,你们不能为我父亲动手术!我不同意!” 医生吓了一跳,打量了苏子龙一眼,觉得眼生,又看向周围的医生。医生们也都面面相觑——这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苏子龙说道:“这是我家的家事,我们还没有协调好。我父亲现在的状态没法做手术,做了手术肯定会死!那些别有用心的人觊觎他的财产,想让他快点儿死!” 医生还是觉得莫名其妙的,这时几个家属围了上来,一把拉开苏子龙:“你是谁啊?你在这拦着医生,我妈的手术怎么办?” 苏子龙傻眼了:“你 妈的……手术?” 一个彪形大汉一把扯掉了口罩,恶狠狠地瞪着他:“你算老几?怎么还骂人?我妈还在里头,你打算耽误到什么时候?” 苏子龙晕头转向:“这不是苏昌和的手术?” “苏昌和?”医生总算开口说话了:“他的手术今天凌晨就做完了,七个小时的大手术,真不容易。” 苏子龙呆若木鸡,医生又打量着他,揶揄道:“苏昌和真是你爸?这么大的手术,你这个当儿子的居然不知道?” “不是……”佟童明明让他上八楼的,父亲也没有在病房里。苏子龙理所应当地以为父亲正在准备手术,却没想到这场手术已经结束了。难道,佟童那家伙就是来玩他的? 苏子龙又气势汹汹地杀回了病房,这回他是真想杀人,但是佟童已经不在病房里了。护士和保洁阿姨还在收拾病房,见到苏子龙,护士递给他一张纸条:“小佟留给你的。” 在隔离期间,苏子龙已经被佟童的纸条折磨出心理阴影来了,这张纸条他连看都不想看,但是又怕像上次那样错过重要信息,还是不情不愿地打开了。“舅舅,一位心理老师告诉我,在冲动的时候,先数十个数,这样就冷静下来了。冷静了之后,才能做出更理智的行动。” 呸! 冷静个屁! 苏子龙把纸条扔到地上,狠狠地踩了好几脚。护士鄙视她,保洁阿姨也嘟嘟囔囔:“明明有垃圾桶,还要往地上扔,真是受够你们这种人了。” 苏子龙的眼神又冷了起来,但是阿姨一点都不害怕:“你瞪什么瞪?我可不像你外甥那么好脾气,被你那么欺负,还一声不吭。” …… 在陪床的这段时间,佟童已经团结了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跟这些护士姐姐、保洁阿姨结下了深厚的友谊。说不定,他会在这些姐姐阿姨们面前装可怜,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控诉他这个做舅舅的。久而久之,在外人眼中,苏子龙就变成了十恶不赦的形象。 真是太可恶了。 苏子龙像个无头苍蝇一样转来转去,保洁阿姨瞥了他一眼:“你怎么还在这里啊?你不去陪你父亲?” “用你管?!” 护士收拾好了仪器,冷笑着补了一刀:“刚才佟童跟你说,苏先生还没有手术,你还真相信了。你一点常识都没有,如果还没有做手术,家属怎么可能这么悠闲地收拾房间?他们肯定守在手术室门口,随时准备签各种单子。你连这点都不知道,还在这里发脾气。” 虽然语气蛮横,但苏子龙恍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目前为止,他都没问一句,父亲的手术成功了没有,他现在的状态怎么样。 已经被人鄙视到这种地步了,苏子龙也不好意思在这里问父亲的情况了,只能舔着脸,讪讪地去问医生。医生同样对他表达了鄙视,基本上不看他,自顾自地忙着,说道:“手术算是挺成功的,但是究竟能不能挺过这一关,还得再观察两天。” “哦哦。”苏子龙从来都没有这么卑微过,不停地说“谢谢”。他刚要走,又问医生:“那个,捐献的那个人身体怎么样?” 医生这才正眼瞧了瞧他,好像他还有那么一丝人性。“挺好的,没什么事。” 哪怕没有生命危险,但是一个重要的器官被切了一刀,肯定元气大伤。苏子龙开车回家的路上,一个劲儿地摇头,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苏子珊母子俩究竟得到了什么好处,能为苏昌和贡献这么多? 妻儿都回到了家,因为没有保姆,家里一团糟。孟星河本来就不擅长做家务,在里面待了那么多天,回家还要继续隔离,真是要了命了。儿子又不省心,成天哭闹不停,如果不是残存了一点母爱,她老早就把儿子丢了。 为了避免再次被隔离,苏子龙没有跟他们母子俩住在一起。孟星河天天打电话跟他抱怨,为了让她照顾好儿子,苏子龙只能什么都听着,一次次给他们母子俩送东西。孟星河强烈要求派个保姆来,苏子龙没找到合适的。他灵机一动,父亲还在住院,直接借他家的保姆不行吗? 所以,从医院出来之后,苏子龙径直去了父亲家。杨阿姨打扫完了卫生,做好了午饭,因为还没到吃饭的时间,她就坐在门口修剪花枝。鲜花是她自己花钱买的,家里有花,就不那么冷清了。等苏先生和佟童回了家,家里还是很温馨的。 她哼着歌,修剪着花枝,心里充满了愉悦。苏子龙按密码时,她还以为是佟童回来了,兴奋地冲到了门口。但是一看到苏子龙,她眼中的光瞬间就黯淡了。 佟童向来客客气气的,对她很尊敬,苏子龙却不这样,他充满了主人的派头,环视了房间一眼,笑道:“主人不在家,你一个人住这么宽敞的房子,真是爽死了。” “苏先生亲自吩咐的,每天都要打扫卫生。不光是这里的,我还要经常打扫银海小区的那套房子。另外,我每天还要做饭,给苏先生送饭……今天苏先生开了刀,我才不用去了……” “我爸给你那么高的工资,就是让你来干活的,你有什么好显摆的?” “不是显摆……我是想说,我不是白住在这里,我也没闲着……” 苏子龙没有认真听,看到了放在地上的芍药,踢了两脚:“医院里忙翻了天,你还有心情在这里插花,看来还是闲的。” 杨阿姨急切地想辩解,但是苏子龙快步上了楼。“我倒要看看,佟童那小子把我以前的房间霍霍成什么样子了。” “佟童没有住你的房间。”杨阿姨冲着楼上喊道:“在家里住的时候,他几乎每天晚上都去苏先生房间里打地铺。” 苏子龙蓦地停住了脚步。 不说床和床垫,就那一套床单被套,都得五位数。放着这么舒服的床铺不住,去老头儿房间里打地铺?佟童精神有问题? 杨阿姨补充道:“他担心苏先生晚上出什么意外,所以就在房间里打地铺。别说苏先生了,就连我看到了,都觉得这孩子很懂事,很孝顺。” 苏子龙一言不发,在楼上的走廊里走来走去。果然,他房间的陈设一如从前,几乎没有变过。佟童曾吃了那么多苦,他以为佟童一定会贪恋这座房子里的好日子……但是他完全没想到,佟童居然从来都没有享受过,天天晚上打地铺。 为什么,他到底为什么这么做? 苏子龙再度暴躁起来——因为外甥懂事,而他却不明白他为什么那么懂事,当然,他更做不到像外甥那样懂事。 第302章 张公子和表兄 自从被郝老师点拨过之后,张垚垚沉思了好几天,决定做点有意义的事情。那些大企业家经常说,企业越大,责任越大,所以他们热衷于公益,为社会做更多的贡献。“春野”作为(张垚垚认为的)行业领军企业,不应该拘泥于情情爱爱,而是应该多拍些正能量的内容。 正好他以前干了不少坏事,在港城的口碑并不算好。最近他捐了款,再拍些正能量的内容,他的形象肯定会扭转不少。他有钱有颜,有一大堆忠实的女粉丝。只要他做一点好事,再在镜头面前为年少轻狂表达一点后悔,她们便会变成他的死忠粉。这种“浪子回头金不换”的人设,简直不要太迷人。 想明白了之后,张垚垚充满了使命感,并为自己(尚未付诸行动)的蜕变而热泪盈眶。在行动之前,先定做了两身西装,预备以后采访的时候穿。甚至连采访时的手势、表情都想好了。他沉浸在幻想里,等把梦做完了,才想起来,他还啥都没干呢。 在这个特殊时期,当然是白衣天使们最受人尊重。正好他的妈妈和舅舅们都在医院工作,只要打声招呼,就协调好了。张垚垚的策划是拍100个回眸笑颜,但是刚开始拍,他就把这个目标砍掉了一个零。太有难度的事情,他还是做不来。 大概拍了两三个之后,张垚垚就因为戴口罩而头晕目眩。他跟助理交代了几句,让他们拍着,他便到外面透透气。这下可好,他一下子发现了佟童的行踪。好些日子不见,佟童的身影消瘦了一些。想来也是,养父和姥爷都得了重病,他能好过才怪。 不过,他当然不知道,佟童的憔悴,多半是因为他的妈妈。 他偷偷跟着佟童——尽管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跟,好像,是为了确认他过得好不好?不过,佟童过得怎么样,跟他张垚垚又有什么关系?张垚垚搞不清楚自己的想法,只顾低头走着。直到险些撞到一个人,他才停住了步伐,开口就是“对不起”。 “这么多日子没见,张公子谦逊了许多。” 张垚垚擦了擦鼻头,有些沮丧——他不想让佟童发现他的。但是佟童反侦察意识太强,早就发现他的跟踪了。 张垚垚双手插兜,酷酷地说道:“我听说舅爷动手术了,就来看看他。想跟你打招呼的,不过你埋着头走,想事情想得特别入神,我不忍心打扰你。” “哦,原来是看望病人来了……”佟童开玩笑道:“空着手来的?” …… 张垚垚只能咬牙切齿。这个表兄弟,真难对付。 佟童也双手插兜,笑道:“我就是开个玩笑,不要太当真。你张公子生性豪爽,又不缺钱,这个人尽皆知。说吧,你跟踪我干嘛?” “没有跟踪!” “从哪儿跟过来的?” “门诊楼外面……” 唉,张公子的话还是那么好套。 佟童微微一笑:“想坐下来喝杯茶?” 张垚垚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走了几步,又豪迈大气地说道:“我请客!” “……那好,求之不得。” 张垚垚回过味来,感觉亏了,凭什么无缘无故地请客?但是话已经说出去了,他不能再反悔了。一杯咖啡才几个钱,不值得计较。 门诊楼外面就有一个咖啡厅,疫情期间,里面根本就没有顾客。佟童点了一杯最便宜的冰美式,张垚垚昂着头,骄傲地说道:“你可以点贵的。” “我喝习惯了,冰美式的提神效果最好。” 张垚垚也没有再强劝,很爽快地付了钱。他们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佟童说道:“下次我请你。” “切,我张公子从来都不在钱财上跟朋友计较。一杯咖啡而已,不必挂怀。” 等等,他俩什么时候成朋友了? 佟童微微蹙眉,怎么也想不起来,他俩究竟是从哪个节骨眼上开始和解的。少年时期,他俩像斗鸡一样。一个热衷于挑衅,一个嫉恶如仇,一见面必然有一场恶战。现在居然能这样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喝咖啡? 佟童还没有把张垚垚当成朋友,但是刚才张公子的一声毫不犹豫的“朋友”,还是让他感动了片刻。他喝了一口咖啡,说道:“既然这样,那以后所有的咖啡都由你来请好了。” 张垚垚又被噎住了。怎么就这么沉不住气呢?又被这个表兄弟给降住了? 张垚垚没有答应,而是问起了苏昌和的情况。舅爷动手术的消息,是妈妈告诉他的。他只知道手术成功了,但是老人现在还在监护室待着,他们没法去探望。 “还行吧。”佟童有些惆怅:“反正医生永远都不会把话说死,尤其是我姥爷这种情况。我得到的答案,都是目前 没有 完全 脱离危险。” “那你不应该在病房门口守着吗?” “我已经守了一天一夜了。今天他一个本家的侄子在那里守着,比苏子龙靠谱多了,有什么事会给我打电话。” 张垚垚刚刚经历过妈妈病危,所以他很了解在病房外面等候是种什么滋味,难得体贴了一回:“喝完咖啡,你就回去歇着吧!等舅爷出了病房,还有你忙的。” “我也想休息,可是不行啊!下午我得去趟学校,还有很多稿子要看,还得……” “还得干嘛?” “算了,不说了,反正要干的事有一大堆。” 尽管苏子珊已经见过张永明了,但佟童并不想告诉张垚垚,他的妈妈回来了。因为顾美荣会把苏子珊当成眼中钉,给妈妈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而张垚垚很反感佟童遮遮掩掩的这一招。他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人,也很容易被别人套出话来,从而被动地跟别人交心。佟童却不这样,他非常沉得住气。也有可能,是佟童根本没有把他当成朋友。 张垚垚忍不住叹气。当他为事业有一点起色而沾沾自喜时,爸爸总拿佟童来刺激他。张垚垚以前不知道,现在大火的一个社交类的APP,佟童居然是创始人之一。但是佟童太实诚了,心眼又不够用,最后只分得了五十万。当张垚垚替佟童抱不平的时候,他才意识到,在无意当中,他居然站到了佟童这边。 更让张垚垚意外的是,佟童居然还做过一段时间的公务员,而且是很难考的那一类。怪不得,佟童少年老成,他的性格都是他丰富的人生经历造就的。张垚垚嘴上不说,但内心还是佩服这个小表哥的。人家虽然出身贫苦,但确实长成了“别人家的孩子”。现在守着一家打印店,就跟隐藏在校园里的一个扫地僧一样。 但是佟童始终跟他保持着一定距离。张垚垚受不了他的不冷不热,疯狂吐槽:“我都请你喝咖啡了,也跟你敞开心扉了,你还有什么不满,干嘛一直冷着脸?” “有些事还是过不去啊!”佟童如实说道:“我还没有大度到可以忽视全部的程度。” 的确,在少年时期,张垚垚欺负过他很多次,有些行为确实难以原谅。“小时候不懂事,改天我请你喝酒。有些事说开了,就不要再计较了。” “你对我做的那些,我真的不怎么在意了。毕竟年少轻狂,我也没少揍你。”考虑到张公子的自尊心,佟童点到为止:“可是你妈妈做了太多的错事,甚至差点毁了别人的人生。想起这些来,我还觉得膈应。” “你话说清楚,我妈做什么了?毁了谁的人生?” “反正是你的同学,一位成绩优异,而且很无辜的同学。”佟童起身告辞:“我还有别的事要忙,告辞了。谢谢你的咖啡,下次再请我吧!” 听佟童的语气,妈妈似乎做了很过分的事。但是张垚垚并不想指责妈妈,况且她大病初愈,不能受刺激。对佟童的疏离,他气得咬牙切齿。又怪自己太轻率,不该轻易对他表示得那么亲近,让他看轻了自己。张垚垚越想越气,站在垃圾桶旁边抽烟,又被一位正义感爆棚的阿姨劝阻:“干嘛呢?这里全面禁烟,要抽烟出去抽!要不我告你!” 唉,今天真是不宜出门。 张垚垚只能讪讪地工作去了。好不容易收工回家,妈妈正在跟保姆讨论怎么做蛋糕。看到儿子归来,顾美荣很开心,赶忙让保姆端上水果来。无论什么时候,妈妈总是最疼爱他的那个人。所以,张垚垚更不忍心让妈妈受到伤害了。 但是春节前发生的事,让他有点迷信“善恶皆有报”了。妈妈晕倒了,是他做了很多好事,才把妈妈救回来的。如果妈妈真做了什么坏事,报应会不会再度袭来啊? 张垚垚机械地用牙签插着哈密瓜,绞尽脑汁盘算着怎么问妈妈。顾美荣的电话响了,她刚跟对方寒暄了两句,脸色就变了。 “苏子珊?哥,你确定做肝移植手术的那个是苏子珊?!” “千真万确。”电话那端说道:“苏子珊确实回来了,还给我爸捐了肝,所以我才打电话告诉你。” 顾美荣呆若木鸡,怎么可能呢?死了二十多年的情敌,怎么又出现了呢?这样的情节,只在狗血电视剧里出现过啊! 张垚垚又担心起妈妈来:“妈,怎么了?苏子珊是谁?” “佟童的妈妈!”顾美荣咬牙切齿地说道:“也是你爸的老情人!” 张垚垚也石化了。最近的事情太离谱了,佟童死而复生,他的妈妈也死而复生?! 但是苏子珊的存在,严重威胁着张家的家庭氛围。顾美荣想起来了,最近这段时间,丈夫的心情好了许多。律所的生意明明不如以前,他还这么高兴,答案已经很明显了——肯定是跟老情人再见面了啊! 一激动,顾美荣的手又哆嗦了起来。 张垚垚很害怕妈妈再度摔倒,急忙给妈妈倒了一杯水。顾美荣无心喝水,她去房间换好了衣服,说道:“我要去找你爸问个清楚。” “妈,我跟你一起去。” 在路上,张垚垚想起了佟童欲言又止的神情,顿时什么都明白了。他刚刚明明说了“还得”,就把话给吞了回去。大概,把“还得”补充完整,应该是“还得照顾我妈”吧! 第303章 情敌 顾美荣不想找丈夫,她让儿子径直开到了医院里。有熟人就是好,她很容易便打探到了苏子珊的病房。她倒要看看,那个让丈夫念念不忘的女人,到底有什么样的魔力。 苏子珊是她的表姐,但是二人的关系并不亲近。在遥远的青少年时代,顾美荣很反感苏子珊这个名字。品学兼优,弹得一手好钢琴,苏子珊成了家族中同龄孩子的噩梦,让他们压力山大,又无法超越她。 顾美荣气势汹汹地下了车,走进了电梯,但是越靠近病房,她心里越没有底。她钻进了卫生间,卫生间里有镜子,镜子里的她面容憔悴,发卷有些凌乱。衣服和包倒还好,都是年前去商场里面拿的新款,妥妥的贵妇品牌,称得她贵气十足,让人不敢小觑。 顾美荣最终停住了脚步,张垚垚关切地问道:“妈,你又哪里不舒服?” “那倒不是。”顾美荣摸了摸头发,说道:“我出去一趟,你先在这里等我。” “我陪你一起去呗!” “不用。”顾美荣不想让儿子察觉自己的心虚,说道:“我还有点儿事没有办,你去了反倒添乱。你就在这里等我,要是觉得闷,就去外面转转。等我办完事,我给你打电话。” 张垚垚无奈,只好答应了。他上午刚来过医院,连午饭都没吃,又陪妈妈过来了。他肚子饿得咕咕叫,很想出去找点吃的。不过,苏子珊到底是何方神圣,怎么能让爸爸念念不忘,又让妈妈如临大敌? 对这样“破坏”自己家庭的人,张垚垚自然没有什么好感。虽然但是……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张垚垚在每个病房门口探头探脑,企图发现苏子珊的踪影。他衣冠楚楚,长相不凡,护士还以为他是来医院推销保健品的。张垚垚报上了舅舅的大名,护士才点了点头:“原来这样,那你来这里做什么?” “请问苏子珊住在哪间病房?” 护士将张垚垚带了过去,张垚垚骤然紧张,他稍稍探了探脑袋,没发现苏子珊,却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郝梦媛。 郝梦媛本来正在埋头读书——别的不说,至少这一点很让张垚垚佩服。这女的,不对,郝老师不管走到哪里,都喜欢看书,而不是看手机。或许是嗅到了张垚垚的气息,她像一只机警的警犬,吸着鼻子,抬起了头,果不其然,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门口、露着半个脑袋的张垚垚。 张垚垚急忙缩回脑袋,郝梦媛却像个身手敏捷的女警官,发现了逃犯,立刻追了出来。张垚垚想拔腿就跑,但是他又想不明白——他跑什么呢? “张垚垚,你来这里做什么?” 女警察终究是追出来了,张垚垚暗暗叫苦,他的噩梦又要开始了。 “郝老师,这里不是学校,我来这儿,你管不着。” “我为什么管不着?” 张垚垚又愣住了。 郝梦媛理直气壮地问道:“你是来这里陪床的?” “不是。”面对“女警官”,张垚垚不敢打马虎眼,正儿八经地回答道:“我是来这里探望病人的。” “疫情期间,医院不允许探望病人。” …… 张垚垚两眼一黑,差点儿没晕过去。 郝梦媛继续问道:“是谁把你放进来的?这次递了几包中华烟?” 张垚垚很沮丧,他了解郝梦媛的性格。如果他不从实招来,她会把他问到绝望。 “我舅把我放进来的。他是医院的副院长。” “哦~”郝梦媛意味深长地感叹了一声,接着严肃地说道:“怪不得,有关系才进得来。可是现在紧急关头,万一你舅舅的对手知道了这件事,以此来大做文章,你这不是连累了你舅舅吗?” 张垚垚咬紧了嘴唇,不知是懊悔,还是烦躁。 郝梦媛的审问还没有结束,她又问道:“你在病房门口鬼鬼祟祟的,有什么目的?你想打探什么?” “我倒想问问你呢,你在这里守着佟童的妈,你要跟他结婚了?” 郝梦媛瞥了他一眼:“你再胡说八道,小心我现在就举报你。” 张垚垚急忙作揖:“姑奶奶,我可不敢惹你,我现在就走,总行了吧?” 张垚垚火急火燎地来了这一趟,连苏子珊的人影都没见着,白白地被郝梦媛呛了一顿。他心里不爽,走得飞快。但是这样走了,他又不甘心,走到一个拐角处,看到一条长椅,便气哼哼地坐了上去。 “小同志……哦,不对,是小帅哥,你坐着我的书了。” 张垚垚这才觉得屁股这个脸色苍白的阿姨。 阿姨道了谢,费力地在张垚垚身边坐了下来,然后便旁若无人地翻看起了书。张垚垚很郁闷——怎么走到哪儿,都有人看书?这让玩手机的他情何以堪? 阿姨口中念念有词,她说的不是,也不是英语。张垚垚好奇地盯着她,她很瘦削,下巴的轮廓非常好看。她穿着病号服,外面罩着一件紫灰色的针织衫,她不施粉黛,也没有穿华贵的衣服,但是一看到她,就很容易让人联想起四个字——岁月静好。 张垚垚半张着嘴,不知不觉就看呆了。 阿姨缓缓转过头来,微笑着问道:“第一次听到德语?” 张垚垚恍然大悟,原来阿姨念的是德语! 阿姨笑道:“我在大学的时候学过两年,忘得差不多了。现在闲得无聊,想捡起来,但是不那么容易。你的英语一定很好吧?垚垚。” 张垚垚傻愣愣的,喃喃道:“我……英语凑合。你怎么知道我是张垚垚?” 阿姨还没有答话,张垚垚的手机响了,是妈妈打过来的。顾美荣说,她已经准备好了,正要上楼,问张垚垚在哪里。张垚垚想起了郝梦媛的话,很是为难:“妈,要不你先别来了。现在医院不允许探望,要是让别人看到了,的确不太好。” “不要紧,这点小事算什么。” “妈,事关我舅舅的面子,我觉得还是……” 正在念德语的阿姨突然小声道:“你妈妈要来?如果可以,就让她上来吧。” 张垚垚无暇跟阿姨搭话,也没有继续劝阻妈妈,挂了电话,一阵头痛。他揉了揉太阳穴,突然想了起来:“咦,你刚才还没有回到我呢,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在你爸爸的办公室看过你的照片,也在我儿子手机上看过你的视频。你长得这么帅,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张垚垚脑子不太灵光,消化不了这么多信息,继续呆呆地坐着。阿姨终于不卖关子了,说道:“我叫苏子珊。” 张垚垚差点儿一屁股滑到地上。 这位朴素,优雅,大方的阿姨,就是苏子珊? 这模样,这气度,就算没打扮,也足够让人联想起她年轻时风华绝代的样子。张垚垚签了那么多网红,但是没有一个能跟这位阿姨的气质相媲美。如果他真是爸爸的初恋,那的确够爸爸念念不忘好多年了。 郝梦媛匆匆赶来,看到眼前的一幕,她立刻跑了过来。“苏阿姨,我说陪你走走,你非得自己出来散散心。你要当心这家伙,他……” “不要紧,你陪着我,我很开心,但我需要一点独处的时间,用来思考。”苏子珊笑道:“这个小伙子叫张垚垚,他比佟童小几天,算是我的外甥。这么多年没见了,他的确出落得一表人才!” 张垚垚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郝梦媛则警惕地盯着他:“你说实话,你是不是来打探阿姨的情报的?阿姨刚动完手术,可不能受刺激。” 苏子珊抢先说道:“郝老师,你不要太紧张了。他是我的小辈,能拿我怎么着啊?” 他们正说着话,从电梯上下来一个人。短短半个小时,顾美荣的头发变得柔顺亮泽,她还戴了一副黑色墨镜。她肯定是去了附近的美发沙龙,将自己的造型调整到最佳状态,这才来见苏子珊。 张垚垚的目光在两个女人中间切换,他隐隐觉得,妈妈用力过猛了。即便如此,云淡风轻的苏子珊,还是赢得太轻松了。 顾美荣没有摘掉墨镜,一直昂着下巴,还是跟以前一样不可一世。但是在苏子珊面前,她的优越感又没法施展出来,因为苏子珊的条件实在太优越了。 顾美荣不能张口骂她狐狸精,更不能打她一记耳光,那种低俗的行为太掉价。如果骂苏子珊绿茶,她能不能听得懂还是问题。顾美荣气势不能输,昂着脸问道:“你跟我家永明……” “美荣,你好啊。这么多年没见了,你还是这么年轻漂亮。” 二人同时开口,顾美荣被打断了,苏子珊则很顺利地说完了。她抿嘴笑道:“我见过张永明,不过,我找他是做法律咨询的,如果我惹了官司,想请他做律师。” “港城那么多律师,你偏偏找他?” “没办法,我急着找律师,而且我只认识他。更何况,他是港城最有名的律师。”苏子珊说道:“这有什么问题吗?” “你明明知道他对你……” “我不知道。”苏子珊摇了摇头:“我只知道,他以前是我和我丈夫最好的朋友。你担心的那些事,根本不可能发生。” 顾美荣握紧了拳头,为自己的草率感到懊悔。苏子珊终究刚动过手术,不能久站。郝梦媛扶她坐下,她说道:“可是,美荣,我们那么多年没见,你见到我,只想兴师问罪,连个问候都没有吗?” 第304章 应尽的义务 顾美荣气势汹汹而来,但是一点便宜都没有讨到,反倒被苏子珊给教训了一顿。顾美荣最烦被人说教,更烦被同辈人说教。顾美荣是抱着“打小三”的心态来的,但是在面对苏子珊时,她所有的优越感都发挥不出来。就连阳光都很偏心,一抹温柔的阳光打在了苏子珊身上,她虽然只是坐在那里,但是娴雅安详,浑身都发着光。 就连张垚垚都觉得,这样的阿姨,是根本不屑于做小三的。 “我希望你离我家永明远点儿。”顾美荣的声调居然在发抖:“管别人之前,先管好你自己。” “你对自己那么没信心?你凭什么以为,张永明会不顾家庭,对我产生想法?”苏子珊一点都没生气,笑道:“张永明是我多年好友,也是我现在的法律顾问。我心里只有我丈夫和我儿子,其他人连想都不会想,我的心意从来都没有变过,以后也绝对不会变。至于别人怎么想,那我管不着。我也不会因为别人的想法,改变自己的行为。如果你为此感到痛苦,那你就做出改变。改变你自己也好,改变你丈夫也行。管好你的家,这是你的事。” 顾美荣哑口无言,半晌才说道:“你,你简直太无耻了。” “无耻的人,应该是你吧?”苏子珊的笑容消失了,毫不留情地回击道:“你做的那些亏心事,我本来打算埋在心里的。你这样咄咄逼人,是要我当着你儿子的面,把你做过的那些无耻的事说出来吗?” 苏子珊从来都不是小白兔,以前不是,以后更不是。顾美荣不服气:“你真是太小肚鸡肠了,那么多年的事,你还耿耿于怀” “你不也一样吗?我消失了那么多年,你非但没有问候,反而来兴师问罪。要说小心眼,谁能比得过你?更何况,你对我做过的事,无异于杀人。我不追求你的责任,你至少应该懂得感恩。” 回忆起往事,苏子珊的胸口起伏得厉害,郝梦媛搀扶着她,瞪着顾美荣说道:“你这样的人,根本没有资格对苏阿姨指手画脚。我不想说你卑鄙无耻,可除了这几个字,我想不出别的来。” 顾美荣被激怒了,她一把扯掉墨镜,想要痛骂郝梦媛一顿。但是郝梦媛挺直了腰杆,说道:“在我高考那年,你还是高高在上的大人,你有钱有势,把我和我爸压得死死的,我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但是现在我不一样了,我不怕你了。你已经毁了我的梦想,我不能再让你继续毁我的人生。我也不会再让你伤害到我身边的人。” 顾美荣这才认出来,眼前这个女生,正是她报复过的郝梦媛。郝梦媛曾是清北的种子选手,但那年高考,她没有考上清华北大,顾美荣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她想象着郝梦媛痛哭流涕的模样,得意地仰天大笑在港城,只要谁惹了她,或者她只要看谁不顺眼,她就有足够的力量毁灭她。 高中时期的郝梦媛貌不惊人,因为常年努力学习,她还有严重的弯腰驼背。但是,现如今的郝梦媛不仅穿衣打扮洋气了许多,体态也非常好。她面容可亲,腰背笔直,举手投足很有气质。看来这些年,她过得挺不错的,至少有能力不断地提升自己。 顾美荣阴阳怪气地说道:“你在说什么,我一句都听不懂。不过念你还是个小辈,我不跟你计较。要是再胡言乱语,当心我告你诽谤。” 郝梦媛噗嗤一声笑了:“当着你儿子的面,你敢说实话吗?就你?你有什么资格说别人诽谤?” 顾美荣不敢在这里逗留下去了,她担心自己恼羞成怒会动手。她没有理会郝梦媛,而是盯着苏子珊,问道:“你是不是回来复仇的?” 苏子珊哈哈大笑:“我也要问一句,你有什么资格问我?你在怕什么呢?” “美荣,过好你自己的日子,人生还是很美好的。” 离开医院之后,顾美荣气急败坏,将手中的包扔了出去。张垚垚替妈妈捡了回来,这才发现,妈妈的手又在不停地抖着。刚才争吵的时候,他一句都插不上。而且,他想起了佟童说的话佟童之所以无法原谅他,是因为他的妈妈。而那位无辜的同学,应该就是郝梦媛吧! 上了车,顾美荣平静了一些,也不哆嗦了。张垚垚这才问道:“妈,你对郝梦媛做什么了?” “我能对她做什么?她就会夸张而已。” “妈,我是你儿子,我又不会责怪你。你跟我说实话,你到底怎么把她的梦想毁了?” 顾美荣本来就讨厌郝梦媛,讨厌她聪明伶俐,又讨厌她的正义感。面对儿子的逼问,她简单说道:“你还记得吗?你跟佟童打架,她跳出来瞎搅和。这个仇我一直记着呢,所以,在高考之前,我拜托你子龙舅舅把她爸爸开除了。就这点小事,至于吗?” 至于,当然至于。 一个十八岁的孩子,在高考前夕,相依为命的爸爸因为自己而丢掉了工作,这让她怎么消化?她如何能心安理得地踏上考场? 张垚垚的心脏抽搐了一下,他面色冷峻,又不敢把话说得太重:“妈,其实没必要做那些的” “那什么是有必要的?” 张垚垚闭口不言。 顾美荣直视前方,冷哼了一声:“没有你的时候,我最不能忍的,就是别人抢我的东西;有了你之后,你受一点委屈,我都感觉天塌了。那次在派出所,因为郝梦媛的胡搅蛮擦,你差点儿把前途都给搭进去。为了让你继续上学,你姥爷、你爷爷,在二中搭了多少人情,你知道吗?” 张垚垚以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他不怪郝梦媛,而是怪自己年少轻狂。好奇怪,他是从什么时候学会反思自己了呢? 顾美荣依旧喋喋不休:“你们二中那个副校长,姓李的那个,就是管教学的那个女的,非得把你转到别的学校,说是你留在二中,会对二中产生不好的影响。哼,你爷爷立刻给二中捐了十套多媒体设备,你姥爷拜托二中老校长出面说情所以说,我很讨厌那个校长,也很讨厌郝梦媛。过好自己的日子得了,干嘛妨碍别人?” “可是我我的确不该跟佟童打架。”张垚垚小心翼翼地说道:“我是说,当年我也有做的不好的地方。” 顾美荣很奇怪地看了儿子一眼。“你有什么错?你总不能被佟童那种野孩子打吧?” “妈,年前,我不是去栖霞寺烧香拜佛了么?有一个和尚告诉我,要时常反观自己,善恶有报,做过的坏事,不应该逃避,而是要弥补,这样才能平安。” “呵,你可倒虔诚。” “可不是嘛?为了救你,我肯定得虔诚啊!” 顾美荣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反正,你不能在苏子珊和佟童面前示弱,明白了吗?” 张垚垚略一点头,没有认真回答妈妈的话。他脑子里面只有一个念头或许,他要请郝梦媛吃顿饭,替妈妈跟她道歉。 事到如今,他怕报应。更害怕报应再次降临到妈妈头上。妈妈犯的错,他来补偿。他觉得自己有这个义务。 在张家母子离开之后,佟童才姗姗来迟,他后悔自己来晚了,苏子珊却笑着表示没关系。郝梦媛依旧在自责着,懊悔自己没有时时跟在苏阿姨身边。佟童笑着宽慰道:“没关系,我妈是个人嘛,有自己的精神世界。哪怕在家里,她也一定要有独处的时间,我都习惯了。” 郝梦媛心中不爽,想出去透透气,佟童便陪着妈妈回了病房。一想起顾美荣,苏子珊便忍不住叹气:“顾美荣居然还害了郝梦媛,真是人性难改。还好,郝老师乐观坚强,现在过得很好,狠狠地杀了顾美荣的威风。” “虽然我知道顾美荣不是你的对手,但是她来找你麻烦,我还是挺难受的。张垚垚有这样的妈,也难怪沾染了很多不好的习气。” “我看垚垚那孩子倒也不坏。他现在大了,如果有分辨是非的能力,那还有救。如果继续受他妈妈影响,恐怕这辈子也就毁了。” 佟童又说道:“最可怜的是张永明,娶了这么个老婆,难怪一直郁郁寡欢的。” 苏子珊并不太关心别人家的家事,也不想在这些琐事上浪费时间,她更愿意把时间放在读书上。佟童很贴心地说,姥爷的情况稳定了,已经转到原先的病房休息了。不过,他的身体太差了,精神还是不太好。苏子珊翻着书,说道:“我做了我能做的,剩下的就看他造化了。说句不太好听的,哪怕他走了,我都不怎么难过了。我对他做的,不是孝顺,而是义务。义务尽到了,我也就安心了。” 佟童完全理解,他坐在妈妈身边,也安静地看起了书。看了一会儿,苏子珊说道:“说到亲情我觉得,你还是趁早跟你奶奶那边的联系一下吧!” “她去国外那么多年了,一点消息都没有,我突然出现,打扰她的生活,这样不好吧?再说,我跟她没有感情,我爸死了她就出国了,她也没有管过我。” “不是跟你说了吗?她不是不管你,而是没有能力管你。她心脏不好,你爸爸突然走了,这个打击对她来说是毁灭性的。她手里没多少钱,在国内时,还时不时地补贴我们。她病了,儿子死了,我还带着一个儿子,根本没精力管她。所以,她只能去国外投奔她的女儿。你走丢了之后,我也出了事,这么多年,联系就这么断了。她现在是死了还是活着,我都不知道。” 在去年来港城时,顾乐鸣曾跟老人家视频过,那时老人家的身体就已经很不好了。要是她活着,现在应该九十左右了吧?佟童渴望亲情,但是有妈妈就足够了。到底要不要找奶奶,他一点头绪都没有。 第305章 送花 到了三月底,港城的疫情基本上销声匿迹了,大家都在家里闷了太久,终于能走出来欣赏春光了。比起踏春,郝梦媛有一件更重要的事,那就是来探望孙吉祥。 自从跟孙吉祥相识以来,她从来都没有隔这么长时间才来探望他。她以为孙吉祥早就蔫了,或者烦躁得不行,但是她还没见到他,就听到他在房间里打游戏,高声吆喝,把桌子敲得砰砰响。 郝梦媛能来,孙妈妈非常高兴,又觉得对不起她。她小心翼翼地看了房门一眼,压低嗓音说道:“他在玩游戏,你先在这里喝口茶,等等他。” 孙吉祥脾气大,玩游戏的时候脾气更大。如果这时候打扰他,他能浑身炸毛,不知道要怎么摔摔打打了。郝梦媛心领神会,说道:“阿姨,不着急,我今天特地过来看他,时间很充裕。” 她还是这么善解人意,孙妈妈打心眼里喜欢她。偏偏大儿子杳无音讯,不能耽误这么好的姑娘。孙妈妈长吁短叹,也不好轻易开口。郝梦媛主动说道:“阿姨,我很久都没跟孙平安联系了,他最近还好吗?” “好应该挺好的吧。”孙妈妈满面愁容:“一个星期给我打一次电话,问问家里怎么样。我说家里都好,他就说他在那儿也挺好的。过年的时候,给家里打了五千块钱,我说不用给我钱,家里钱够用。他说,他在那里也花不着什么钱。” 看来,他还是跟以前一样,孤孤单单,除了日常开销,没有什么花钱的地方。 “孙阿姨,他有没有问起我来?” “这个都是我主动告诉他的,说实在的,我希望你们能在一起。” 郝梦媛低头摆弄手指:“这个是勉强不来的,我也习惯这样了。” 孙妈妈只能叹气。 撕心裂肺、彻夜难眠、心不在焉,这些全都经历了一遍之后,郝梦媛的生活已经恢复正轨了。要跟过去的时光告别,她是下了很大决心的。而且,她从小就很有魄力,无论是妈妈去世,还是高考失利,再到这次分手,她都咬紧牙关,只顾向前。 “阿姨,这段时间,去医院也不方便,孙吉祥挺好的吧?” “挺好的,有时候变天了,他就肝疼,只能吃药压着。现在去医院不那么麻烦了,我就打算带他去医院做个B超。” “嗯,到时候我再找佟童帮忙。他力气大,搬起来不费劲,他肯定会帮忙的。” 房间里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把两个女人吓得够呛,从声音来判断,应该是鼠标被摔了。紧接着,“艹”“傻”之类的粗鄙之语源源不断地传了出来。孙妈妈比刚才更加尴尬,还没来得及解释,房间里又传出声音来:“谁在外面嚷嚷?还让不让老子好好发挥了?” 孙吉祥摇着轮椅,自己打开了门。因为游戏打得不痛快,他充满了怒气,满脸横肉。但是,在看到郝梦媛的那一刹那,他非常错愕,立刻把门关上了。 孙妈妈敲着他的房门:“你梦媛姐来看你了,你发什么脾气啊?” “让她走吧!”孙吉祥说道:“我现在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你这个犟孙!倔驴!快开门!要不我揍你!” 任凭孙妈妈怎么骂,孙吉祥始终不开门。她无奈地面向郝梦媛,说道:“孩子不听话,多半是欠揍。你先回避一下,我揍他一顿。” “不用了,阿姨,他这样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不欢迎我,我以后就再也不来了。我早上特意做了意大利面,还烤了一盘披萨,我打包带过来了。没想到这就是最后一顿了,以后再也不做了。” 孙妈妈不知所措,孙吉祥终于打开了门,面色阴沉地出现郝梦媛面前。郝梦媛笑眯眯地说道:“还好,绝交之前,孙利昂大大还肯赏光见我一面。” “谁说要绝交了?” 孙吉祥嘟嘟囔囔,摇着轮椅,毫不犹豫地打开了郝梦媛带来的袋子。孙妈妈嫌弃他没出息,捶了他好几下。孙吉祥并不在意,依旧执着地寻找着吃的。终于找到了意大利面,还有已经切好的披萨,他的眼睛立刻光芒四射。 在他刚要打开盒子的那一刹那,郝梦媛摁住了他的手,说道:“我是按照两三个人的分量做的,先给阿姨尝尝。” 孙吉祥便让妈妈尝一口,孙妈妈说,她吃不了奶油的味道,吃一块披萨就行了。孙吉祥这才开始狼吞虎咽,郝梦媛装了大份的打包盒,但是看他的气势,他一个人完全吃得完。他一边吃,一边说道:“比起奶油蘑菇,我更喜欢西红柿海鲜味的,下次给我做吧!” “不是要跟我绝交了吗?” “一看到你,我就想起了孙平安,我生孙平安的气,就不知不觉撒到你身上了。姐,对不住了哈。”孙吉祥喝了一口快乐水,说道:“我宁可跟孙平安绝交,也不可能跟你绝交。” 孙妈妈又将儿子捶了一顿,孙吉祥依旧毫不在意。孙妈妈吐槽道:“要是放在抗战年代,你这样的人肯定能当汉奸。给你一点吃的,你就变节了。” 刚看到孙吉祥的第一眼,郝梦媛还有些错愕这货并没有消瘦,反而胖了一大圈,脸上都有油光了。孙吉祥说,以前只有他一个人在家里呆着,谁也不知道他的苦闷。现在所有国民都经历了一场旷日持久的隔离,大家应该理解他了。虽然大家都是在各自家里隔离,但是孙吉祥居然有了一种被陪伴的感觉,他也不感觉孤独了。 “你慢点吃,没人跟你抢。”郝梦媛爱怜地说道:“现在港城的疫情基本上都解除了,我以后能经常来了。” “来看我?你不谈恋爱?” 郝梦媛脸颊绯红:“恋爱是说谈就能谈的?” “可是你快三十了,再不谈恋爱,就成老姑娘了。再老就嫁不出去了。” 郝梦媛也有动手的冲动了。 “佟童怎么样?听说他找到他妈妈了,真是可喜可贺。” “他基本住在医院里。等过一阵子,他的姥爷和养父都出院了,他会来找你的。” “长期住在医院里是不行的,人会出问题的。不过,他来找我干嘛?”孙吉祥又疯狂往嘴里塞披萨,含含糊糊地说道:“他又不是什么美女,一个糙老爷们,你以为我想见他?” 郝梦媛拍了他脑袋一下:“你真不值得挂念。” 孙吉祥根本不在乎佟童什么时候来看他,他更关心的是大学什么时候开学。他已经太长时间没有见过钱茜茜了,两人都过着各自的生活,要是再不见面,就会疏远的。 “我还能再闲一个月,到了五月份,就会忙起来的。现在差不多定下来了,五月份就会开学。” “耶!” 孙吉祥突然欢呼,把郝梦媛给弄愣了。而他自己回过神来,也有些愣了。只能疯狂往嘴里塞吃的,来掩饰自己的慌张。 孙妈妈执意留郝梦媛吃午饭,郝梦媛却说自己有约了,不用麻烦了。孙妈妈很过意不去,孙吉祥也很失落:“你给我送吃的,可是你什么都不吃就要走,这让我家很没面子啊!” “我没把自己当外人,你们也不要有什么负担。现在解封了,我随时都能来你家里吃饭。今天早上,我朋友突然约我吃饭,这让我怎么办?” “朋友?”孙吉祥思忖道:“包括悍妇李吗?” “不要这样说人家,李晓还是很温柔的。”郝梦媛说道:“当然,她也会一起去吃饭。” 既然这样,那就很有可能是她大学时期的同学,二人共同的朋友。人家好不容易来趟港城,当然得一起吃个饭。孙吉祥脑补完这些,总算“同意”了:“去吧去吧,我欠你一顿饭,改天再还给你。” “切,小屁孩,有什么欠不欠的?” 中午是佟童请客吃饭,本来可以不用瞒着孙吉祥的,但是郝梦媛也不知道怎么就隐瞒了。从孙家出来之后,她路过一个花店,便买了一束粉色的满天星。等会儿回家,要把家里的花给换掉。 因为离约定的地方很近,郝梦媛最早到了饭店。闲来无事,她抚摸着那束花,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等她抬起头来,才发现佟童站在门口看着她,看样子,他站在那里有好一会儿了。 佟童这才眨眨眼,摇摇头,像是从一个梦境里醒过来。他飞快地走了过来,搪塞道:“你的花很漂亮,我很少看到这么漂亮的花。” “哦哦。”郝梦媛也有了些局促:“其实是因为这花打折,我才买下来的。” 二人又尴尬地笑了笑。 “你亲人们的病情怎么样了?” “还好,我妈马上就能出院了,我养父马上也能出仓了。”佟童如实说道:“但是,郝老师,我感觉很奇怪听到这样的好消息,我怎么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呢?我好像对所有事情都失去兴趣了。” “这很正常。现在,产后抑郁已经被人熟知了,可是看护者的抑郁还没有得到重视。产妇之所以会抑郁,除了体内激素的变化,还跟很多因素有关比如,照顾新生儿太过劳累,家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孩子身上,因为育儿跟家人产生矛盾,长期在家无法外出,等等而看护者呢,除了激素变化那一项之外,其他的跟产妇抑郁的原因很相似太累,不受重视,因为治疗方案跟别人产生矛盾,一直待在医院或者家里等等。你坚持到现在才出现抑郁,已经很不容易了。” 佟童恍然大悟,果然,要跟专业人士聊聊,才知道问题所在啊! “那郝老师,我现在应该怎么办?” “首先,离开医院,晚上住到家里。不要担心医院里会发生什么事,有什么事,医院自然会给你打电话。比起病人,你应该更多地关注你自己。毕竟,只有你身心健康,才能撑起这一个家;另外,如果有条件的话,你要彻底放松一下身心。不一定非要出远门,哪怕就在市内,找个汗蒸房,在里面待上几个小时;或者跟要好的朋友打打篮球,彻底远离病人,把那几个小时的时间完全交给自己这样,你也会轻松不少的。”郝梦媛顿了顿,说道:“照顾人是一个需要长期投入的工作,上班尚且可以休息,但是照顾人却不行。所以,你需要休息,需要治愈。喏,我把这花送给你吧!不要小看花的治愈效果!” 郝老师说“休息”的时候,真的太温柔了。 佟童接过花,脑子一热,说道:“要不,你能和我一起去兜兜风吗?” 郝梦媛突然脸红了:“也不是不可以” “那就去吧!吃完了饭,我们就沿着海边转转,好不好?”  第306章 准则与底线 一场旷日持久的出差结束了,李晓好不容易有了点空闲,可以和朋友们聚会了,但是她敏锐地发现,曾经熟悉的两个人,似乎有那么一点不一样了。 两个朋友都不挑食,也不知道港城有什么特色菜,所以吃饭的地方是李晓选择的,一家东南亚餐厅。很爱吃的两个人,却都格外矜持。比如说,他俩都去挖菠萝饭,勺子碰到一起,又赶紧分开。 大胃王李晓停住了筷子,饶有兴致地看着两个人。 为了转移注意力,佟童跟两位好朋友分享了自己的苦恼。他已经有二十五年的时间没有见过奶奶了——妈妈说,奶奶以前还看过他,但是两岁之前他也没什么记忆,所以奶奶是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以前见到顾乐鸣——也就是他的亲表姐,佟童犹犹豫豫的,不知道怎么跟她相认。如果不是妈妈催促他,他压根就没有寻亲的念头,这样互不打扰也不错。 “我妈给我的联系方式,还是我奶奶的住址。她说,那时我表姐跟我爸关系还不错,两人虽然差了一辈儿,但是年纪差得不大,所以共同语言还是挺多的。那时表姐父母都在国外,她跟我奶奶住在一栋老房子里。因为我奶奶是改嫁给我爷爷的,她女儿——也就是我姑姑对她还有些不满,过了很多年才释怀。所以,直到我奶奶身体出了问题,我姑姑才把她接到国外了。她们居住的那栋房子,就是我妈能想到的唯一联系她的方法了。” 两个女生托着腮,面面相觑,对这种情况,她俩也一筹莫展。李晓往椅背上一仰,调侃道:“佟老板,我是认真的,你以后写本书吧!就把你家的故事写下来,肯定会大卖。” “我正有这个打算,到时候拜托李大记者给我推荐推荐,我好出版。” 玩笑开完了,郝梦媛说道:“那你打算去北京寻亲吗?可是,你那位表姐也有可能搬走了。” 佟童说道:“其实我认识那位表姐。” …… “那位表姐正好是耿小庆的前上司。我跟她见过几面,要是再次见面,她应该对我有印象。”佟童顿了顿,又说道:“你们还记得吧?我有一位师父,教我练跆拳道的。我的表姐,就是我师父的恋人。” 两个女生再度面面相觑,异口同声地说道:“好巧。” “不是巧合,而是命中注定。我师父肯定是故意来到我身边保护我的。这么多年了,我表姐四十多岁了,一直都没有结婚。我师父一生落魄,又很要强,到死都没有跟她联系过。恐怕她也不知道他的下落。” 郝梦媛低头沉思了片刻,说道:“你应该跟她相认,哪怕是为了你师父。” 这句话精准地刺中了佟童的心脏。 女孩子的心思,果然要比他更柔软细腻。 郝梦媛坚定地说道:“不管她的单身是否跟你师父有关,但是,你既然知道他们的过往,至少应该给他们这段关系做个了断。让你表姐不再无望地等下去,也让你师父知道——虽然他很落魄,但有个女生等了他那么多年,也值得了。” 听到这几句话,佟童居然有一点泪目。 李晓的眼眶也湿润了,她鼓掌道:“不愧是郝老师,就是想得周到。” 佟童有了主意,这才放松下来,轻松干掉了一大碗汤,开始大快朵颐。两个好朋友相视一笑,也轻松了不少。 吃完饭之后,李晓借口要加班,先走一步。佟童和郝梦媛同时站了起来,让她不用急着走。李晓系好了围巾,调侃道:“你们俩已经默契到这种地步了?” “那倒不是。” 二人又异口同声地否定。 李晓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道:“我真的有一大堆素材要整理,忙得我饭都吃不上了,哪像你们,都不用上班。” 李晓走得飞快,像是在逃避什么。望着她的背影,佟童很疑惑:“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怎么觉得她差点儿哭出来呢?” 郝梦媛什么都没说,低头整理东西,李晓走了,她也郁郁寡欢。佟童不知道哪里做错了,一时间手足无措。郝梦媛突然想了起来,她还要陪佟童散散心,便强装笑颜,说道:“走吧。” “你是不是不舒服啊?”佟童傻愣愣地问道:“女孩子……很容易就不舒服。尤其是在那几天……” “不是,刚才有点困,现在好了。”郝梦媛飞快地打断了他的话,也不知道那么直白的话他怎么说得出口,她低声道:“我们出发吧!” 佟童喜笑颜开,而郝梦媛则有点哭笑不得——在很早之前,李晓就说他是个憨憨。看来,他的确挺憨的。 刚刚上车,郝梦媛就接到了张垚垚打来的电话。看着来电显示,郝梦媛头皮一阵发麻——这家伙怎么了?怎么就缠上她了呢? “郝老师,当年你高考发挥失常,我直到现在才知道原因。怎么说呢……我妈确实是有责任的。改天我请你吃顿饭,好不好?” “就这事?” “暂时……就这事。”张垚垚说道:“我是真心的,想跟你赔个不是。” 郝梦媛居然有些感动。 “张公子,有你这句话就足够了。我过得挺好的,以后不要再打扰我了。” “别啊,郝老师,同学一场,都是缘分。要是以后再不联系了,那不就浪费了咱们之间的缘分了吗?” 郝梦媛无奈叹气:“好吧,以后有什么事再给我打电话。” “别挂,别挂,我还有件事要跟你请教。” 郝梦媛跟佟童对视了一眼,佟童点了点头,用手指头指了指,示意她打开免提。郝梦媛按照他的意思做了,说道:“你说吧。” “那个……我被网暴了。” “怎么回事?” “就是我拍的一个视频火了,就有人阴阳怪气地说,我在二中干过什么坏事,还在海外发表过一些傻×言论……” 佟童在一个饭店前面停好车,先在网上搜索了一番。张垚垚是个拥有几百万粉丝的网红,其中百分之八十都是冲着他的颜值和贵公子气质关注他的女粉丝。就在几天前,他上传了白衣天使的视频,叫好的人也有,指责他不遵守规定、给医院添麻烦的人也有。尤其是那段时间,有些人都不能正常去医院看病,张垚垚却能大摇大摆地去各个科室摆拍,这真的让人心里不平衡。 正在此时,张垚垚的黑历史被翻了出来,在高中时期,他霸凌同学,成绩稀烂,却占据着实验班的名额;没考上大学,灰溜溜地去澳洲读了一个野鸡大学,还在外网上发布过不少脑残言论。那段时间,很多网友过得比较压抑,所以就把张垚垚当成出气筒,让他滚出中国,不要再浪费国内资源了。 车里的两个人都想刺激张垚垚——家里那么有钱,家人又牛逼哄哄的,怎么连这点小事都摆不平?张垚垚猜到了他们的心思,便沮丧地说道:“如果一般小事,我家里肯定能给我摆平。但我在留学期间发生的那些事,家人也帮不上忙。” 郝梦媛一板一眼地纠正道:“张垚垚,你欺负同班同学,还抛弃怀孕的未婚妻,在你看来,这些是一般小事吗?” 张垚垚默不作声,好一会儿才说道:“现在说这些也晚了,那时候就是不懂事。” 佟童一直默默听着,这会儿才插嘴道:“我比较好奇的是,你在国外都干嘛了?” 张垚垚很是震惊——郝梦媛居然又跟佟童在一起?“你们俩亲密到这种地步了?我没有打扰你们什么事吧?” “张垚垚!你再胡言乱语,那我就挂电话了!” “别别,郝老师,我就等着跟你讨个主意。在我看来,我比我爷爷公关部的经理都厉害。” “呵,果然是张公子,说话还真是好听。不过,我不愿意听奉承那一套。刚才佟童也问了,你在国外到底干嘛了?” “就是说了些愤青的话……那时候刚出国,年纪又小,很容易就被带节奏了。” 郝梦媛问道:“就这些?” 张垚垚支支吾吾,又说道:“几年前,在七月七号那天,我飞到日本看漫展。买了头等座,住在银座最繁华的酒店……” 车里的二人倒吸一口冷气。佟童冷笑道:“敢情在全国人民高喊’勿忘历史’的时候,你特意飞到东京,给侵略我们的人送银子去了?而且你特别得意,还在网上晒了出来?” 张垚垚的声音充满了懊恼:“那时确实没有概念……” “哼,不是没有概念,就是故意的!七月七号是什么日子,你随便问一个小学生,人家都能告诉你。你一个接受完义务教育,又上过大学的人会不知道?屁股歪了就是歪了,本意是坏的那就是坏的,干嘛给自己找借口?因为你触及了国人的底线,所以大家才会如此愤怒。也正是因为如此,你才没得洗,不是么?” 佟童说得毫不留情,且一针见血。张垚垚惭愧得抬不起头来,懊恼之下,就把电话给挂了。 两人在车里沉默着,郝梦媛率先开口:“再试探一次,如果张垚垚真心悔改,咱们就帮他一把。” 佟童说道:“这年头,没有底线的年轻人越来越多了。因为喜欢的韩国欧巴在军队服役,粉丝就给欧巴和他的战友们送物资。这是妥妥地支援敌军的行为啊!在古代是要砍头的!还有张垚垚这样的,喝了点洋墨水,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非要给洋大人示好的……我想不明白这些人的脑回路,帮了也是白帮。” 佟童之前从事过的工作,让他格外痛恨那些“二鬼子”。在这种时刻,他又一次没有践行“助人为乐”的美德,不过郝梦媛却很理解他,美德固然要发扬,但是在那之前,得先遵守人生的准则。 佟童重新握紧了方向盘,冷笑道:“张垚垚真有本事,每当我决定要原谅他的时候,他总能犯一个更大的错误让我鄙视他。” 第307章 不值得原谅 张垚垚之所以敢胡作非为,就是因为家人无条件地宠着他。当他的黑历史被挖出来的时候,他并没有多害怕。他甚至想着他虽然被网络暴力了,但是可以趁这个机会虐一波粉。然后,他做一点好事,把自己搞得憔悴一点,接着花钱雇来的一些人开始心疼他,节奏带回来,他就能继续赚钱了。 但是这次不一样了,当爷爷冲他发了脾气,将他大骂一顿,并让他滚出家门的时候,他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只管伸手跟爷爷要钱,但是把钱花在了哪里,他也没必要跟爷爷报告。张垚垚从事的工作是跟互联网有关的,张老爷子并不了解。但是,张垚垚的黑历史被扒了出来,连带着他爷爷的信息也被扒了出来,酒店的声誉变得很差,差评如同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张老爷子这才知道,他这个孙子在国外留学期间干了些什么好事。 “你滚回去!当你的二鬼子!身为一个中国人,你连最起码的操守都没有,滚!别再叫我爷爷,你去给外国人下跪,让他们当你爷爷去!” 张垚垚痛哭流涕:“爷爷,当初是我不懂事,我现在不这样了,我很后悔” “后悔?你后悔只是因为我生气了,你可能得不到那么多钱了。你为你自己的行为后悔过吗?你给我滚出家门去!” 张垚垚被爷爷赶走了,灰溜溜地回了家。他清晰地知道,这个家里,除了爸爸之外,没有一个人能经得起深扒,哪怕是他的爷爷。 张垚垚最担心的是妈妈,她从一个平平无奇的专科生,极其顺利地变成了一个有研究生学历的主任医师,上学的经历,论,没有一项能经得起查。所以,顾美荣也很焦躁。她已经把能打的电话全都打了一圈了,她安慰儿子,网上应该很快就消停了。但是她低估了这届网友死磕的能力,顾美荣又气又怕那些人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怎么非要跟她过不去? 苏子珊回来了,她就倒霉了,一定是苏子珊带来的坏运气。顾美荣气急败坏,苏子珊不仅破坏她的家庭,还让她的事业受损,果然不吉利。 张永明虽然对妻子并不热情,但妻子摊上了事,他还是得管一管。他已经花钱了,也联系在媒体工作的朋友了,希望他们能压一压消息。 本来顾美荣对丈夫充满了信任,以为只要他一出手,就没有摆不平的事情。但是某天晚上,张永明回到家,眉头紧锁,好不容易才开了口:“美荣,要不你从医院辞职吧?” 顾美荣难以置信,这就是北大才子给出的建议? 张永明说道:“这次的时机非常不好,国家正在严打学历造假。网上已经有很多不利于你的言论了,而且他们证据确凿,都知道你没怎么上过课,也没怎么写过论,可你还带着实习生,这很难服众另外,他们拿出来的都是实锤,应该是你身边的人爆料的。” “我不在乎网上的人怎么说,我只在乎自己过得舒不舒服你刚才说,是我身边的人爆料的,那不能顺着网线把他们找出来吗?不能以诽谤罪起诉他们吗?” 张永明反倒被逗笑了:“可人家说的是事实,不是诽谤啊!” 顾美荣心烦意乱,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她哀求道:“永明,想想办法,我不能失去医院的工作。只有那里才能实现我的价值,要不,要不” 要不,就没有人能瞧得起她了。 张永明深谙她的心理,但是并没有说破。顾美荣费尽心机想保住这份工作,其实也是想在丈夫面前立一个“独立自主”的人设,她能赚钱,而且赚得不少,不需要靠丈夫养着。如果这份工作丢了,张永明会更加看不起她吧? 她没有真才实学,每次升职都靠投机取巧。张永明为她感到悲哀,但他俩毕竟是夫妻,他还做不到幸灾乐祸,对她的苦难视而不见。 “美荣,如果这事闹大了,上头可能从源头查起。到时候,你那些亲戚也不能幸免,轻则罚款,重则失业。我能做的已经做了,但是节奏已经被带起来了,一波又一波,你自己权衡一下吧!” 顾美荣面如死灰。这几天她尽量不看手机,但是为了了解事态的发展,她还是打开了手机。网红张垚垚的脑残言论,张垚垚母亲的学历造假,一起出现在热搜榜上。顾美荣气歪了鼻子那些她平日里看不起的人,有什么资格对她指手画脚? 不光有人质疑她的学历,还有人对她的医术嗤之以鼻。一个有一百多万粉丝的大v说,顾美荣曾给他动过手术,一个很简单的微创手术,却被顾美荣给搞砸了。顾美荣有手抖的毛病,又沾染上了酗酒的恶习,所以手抖得像帕金森患者一样。当时,她一针扎在了他的神经上,留下了难以治愈的病痛。他年纪尚小,却因为肝疼饱受困扰。别人都把“肝疼”当成形容词,可对他来说,“肝疼”是非常具体、且真实存在的痛苦。 那个大V的名字叫做“写手孙利昂”,顾美荣在脑海中搜索了一番,她不记得有这样一个病人。她以为抓住了把柄,终于找到了一个“诽谤”她的人,但是当她看到孙利昂晒出的病例时,她又傻了眼。 看来,人家说的都是真的,是她自己不想承认而已。 顾美荣自身难保,可她最挂念的还是儿子。有一家新闻媒体的记者通过熟人找到了她,想对她做个采访。顾美荣以为终于有机会给儿子说情了,便在电话里说了一堆儿子在少年时期不懂事,没考上大学。这不能算儿子的错,因为男孩子普遍成熟得晚,等他想努力的时候,已经没有机会了。而国内的大学又少,儿子没有学上,只能出国。她儿子也经历了很多不公平,所以一味地指责她儿子也是不对的。儿子在国外,没有人照顾,也没有人指导,言谈举止有不妥当的地方,也是在所难免的。还是那句话,是因为诸多不公平,才促成了儿子的犯错,大众不该苛责他。 听着听着,记者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那,要扩招多少名额,才对您儿子公平呢?” 顾美荣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那段采访放出来之后,顾美荣被网友笑掉了大牙,因为槽点太多,他们居然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吐槽。他们的共同感受就是这货真的是三甲医院的主任医师?就这水平,就这逻辑,谁信她是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呢? 张垚垚也对妈妈发了脾气,指责妈妈帮倒忙,把他的口碑弄得更糟。“老妈,你不上网吗?你不知道网友们最讨厌巨婴吗?现在他们骂我是巨婴!连带着你一起骂!艹,老子没那么弱智好不好?” 顾美荣确实不怎么上网,只要一有空闲的时间,她就追那些无脑剧,她不喜欢动脑子。因为跟不上时代,她给儿子帮了倒忙,这让她十分内疚。但是儿子的态度也让她感到受伤尽管她犯了错,但儿子不该那样说她。 张垚垚的热度好几天都没有散下去,反而因为顾美荣的帮倒忙,又让这个事件火了一把。张老爷子坐不住了,他立刻找来记者,让记者做一个专访。老爷子要翻修港城大战纪念馆,在里面安装上全息投影设备,让参观者更立体地目睹当年战争的惨状,从而铭记历史,发奋图强。 记者夸赞老爷子的情怀,张老爷子谦虚地说道:“这是应该做的,我孙子对历史很陌生,这让我非常懊悔,我觉得我有责任、有义务让下一代更好地了解那段历史。” 不仅如此,张老爷子还积极地走访港城福利院,亲自搬运慰问物资,因为笑容和蔼可亲,他被很多小朋友甜甜地喊“张爷爷”。张老爷子要一直以笑脸示人,笑了这么多天,也有点僵硬了。但是这些还不够,他主动提出来,让奋战在抗疫前线的医护人员去他的温泉酒店疗养,所有的费用都由他来承担。 因为这一系列操作,老爷子又圈了一波粉,他的酒店名声大振。那些夸他的章,有些是他请人写的,也有人是跟风写的。不管怎样,张老爷子营造出了一种和蔼、大气、爽朗的形象,这些还是很管用的。但是这些还不够,他还要再活动活动,让更多人看到他的努力。 其实底下也有员工说,没必要付出这么多代价,毕竟酒店在港城根基很深,一般情况动摇不了。但是张老爷子说道:“你们懂什么?咱们主动花点儿钱,做点儿好事,比以后被迫道歉要强得多。企业是不能轻易道歉的,一鞠躬道歉,这个脊梁就很难再挺起来了。” 张垚垚的脊梁已经挺不起来了,即便道歉,也弥补不了什么了。而且爷爷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老爷子正在栽培自己的外孙,也就是张垚垚的表哥。虽然人家不姓张,但人家稳重靠谱,是个很好的继承人。对张垚垚,他大概只会给他留一份遗产吧! 张垚垚后悔死了,不知道怎样做才能弥补当年的过失。如果让他放弃现在的一切,他又舍不得。他好不容易做了点正经营生,又做出了一点成绩,怎么就像做了一场噩梦,一瞬间就失去了呢? 张垚垚很痛苦,又万分懊悔不应该找郝梦媛倾诉的,更不应该挑选一个她跟佟童在一起的时间。他们除了奚落了他一顿,什么都没说。 张垚垚正在借酒消愁的时候,接到了郝梦媛的电话。郝梦媛直截了当地说道:“我想听听你最真实的想法。” “什么想法?” “对当年的行为,你是不是真觉得自己做错了?” “郝老师,你还真把自己当老师了?不要以为我给你打了电话,你就有资格对我指手画脚。” “并没有。张垚垚,看来那句话说得是对的,一个人,只有失去了所有,才能迈出改过自新的第一步。” 张垚垚不想失去所有,他用力地揉搓着头发,说道:“我现在失去的还不够多吗?” “张垚垚,你打电话跟我求助,我挺开心的。我开心并不是因为你遇到了挫折,而是你确实想改变。但是你真的挺让人失望的。佟童说得对,有些错误不可原谅;而有些人,始终不知悔改。” 明天我要回阔别两年的老家,一天都在路上,没法码字啦,周日再更新,对不起各位啦 另外,厚着脸皮求求月票哈! 第308章 相依为命 苏子珊出院之后,发现儿子的精神面貌完全不一样了。他说在医院里面住得很开心,没有人打扰他办公,但是整天跟病人打交道,怎么可能开心得起来?他的忧愁是写在脸上的,体态都发生变化了,不如以前挺拔了。 苏子珊曾劝他出去走走,也没能劝得动他。后来,他说是跟朋友吃了一顿饭,吃完饭之后心情就好了。虽然病人还没有出院,但是他不再整天都耗在里面了。他说,他给自己背了很重的负担,现在不想背负那么多了,要给自己一点透气的时间。 那天,佟童还带了一束花回家——粉色的满天星。他支支吾吾地说,路过的花店打折,他才买下来的,预感妈妈会喜欢。苏子珊当然喜欢,但是又觉得这束花来历可疑。佟童并不给她询问的机会,一头扎进了房间里。他羞涩的微笑以及遮遮掩掩的气质都出卖了他,苏子珊隐约觉得,儿子是谈恋爱了。 苏子珊打心眼里为儿子感到高兴。在她看来,这个年纪的大男生,应该是充满朝气的。他应该多见见朋友,打打篮球,甚至玩玩游戏,拥有正常的娱乐和社交,以及正常的恋爱。 佟童说,高中时期还挺爱踢足球的,但是更喜欢玩游戏,现在不可能玩了,至于不玩的原因,他也跟妈妈说过了。苏子珊说道:“一次犯下的错,没必要惦记一辈子,孟老师也不希望你那样。” “道理我都明白。可是我当时都发誓了,如果我连这个都遵守不了,就感觉我什么事都做不成。” “好吧,游戏不玩也就罢了,你每天看电脑的时间也足够长了。不过,你还是得加强运动,你师父教你的跆拳道,你不能扔了。” “不会扔。”佟童笑道:“以前道馆开门的时候,还经常跟朋友比划比划。” 至于张垚垚遭遇的困境,佟童也告诉了妈妈。苏子珊沉吟着,感慨如今的信息时代——如果留下黑历史,真的很容易就被翻出来了。虽然张垚垚曾欺负过儿子,但苏子珊对他的印象不算差。都说人不可貌相,但貌相还是占很大比重的,张垚垚长得很帅,面相也不错。所以,苏子珊觉得这个青年还是有可能转变的,只要他能脱离他的妈妈。 但是佟童说道:“妈,这次谁也帮不了他。如果不栽一个大跟头,他是不可能改变的。” “行吧!咱们静观其变。反正,我肯定不会幸灾乐祸,更不会落井下石。” 在苏子珊出院几天后,有一位黑壮青年来家里拜访。他一只手提着一个硕大的塑料袋,一个里面装了五六斤左右的牛肉,另一个里面装着各种各样的水果。虽然那两个黑色的袋子并不好看,但稍微掂量一下,就能感受到他的诚意。 两个硕大的黑塑料袋,几乎成了孙丞材出现的标配了。 佟童让妈妈放着那些东西,等着他收拾。苏子珊提了一把,果然很沉。佟童笑道:“妈,我跟你说过,这位朋友很实诚,这会儿你相信了?” “你的名字叫丞材是吧?你跟佟童是朋友,不用带这么多东西。这也太多了,不知道冰箱能不能放得下。” 孙丞材擦着汗,笑道:“阿姨,这是我第一次来看你,理应再多带点儿东西的。这次带得不多,你别嫌弃。你家的冰箱太小了,佟童赚了不少钱,让他换个大一点的。” “等我搬进大房子里面吧!”佟童说道:“不光是冰箱,就连这个房子也太小了,等我再赚点钱,就换一个大房子。” 佟童从来没说过大话,他敢说“换房子”,那就意味着他有足够的底气。虽然他两家店都开不了,但是他凭借副业赚了不少钱。孙丞材羡慕地说道:“所以,我让小石头好好读书,还是像你一样,当个文化人好。” 孙丞材的烧烤店已经重新开张了,在那个漫长的春天,他们家损失了很多钱。还好他们团结一致,共渡难关,这才重新活了过来。孙丞材说,以前忙到半夜,累得不想做生意了。可是真的没有生意可做了,那才令他恐慌。家里上有老下有小,他没有资格颓废。 “话说,阿姨真的特别漂亮,有气质,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孙丞材憨憨地说道:“真没想到,苏阿姨跟着于叔送了那么多次货,我们居然到现在才见面。” “以后见面的机会多着呢。听说你和佟童是从小到大的好朋友,以后常来我家玩。” 孙丞材如实说道:“高中时天天在一起,现在长大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了,虽然生活在同一个城市,但是见一面很不容易。” 孙丞材年纪轻轻,已经儿女双全了,还经营着一家小有名气的烧烤店。苏子珊很认真地倾听着他的故事,说道:“你已经取得了世俗意义上的巨大成功,真让人羡慕啊!” …… 孙丞材没怎么听懂,只会摸着后脑勺发笑。苏子珊也抿着嘴笑了,说道:“我也希望佟童像你那样,但是我也不能强求。如果缘分到了,他当然会结婚生子;如果缘分没到,我怎么催也是没用的。” 孙丞材这才有点明白了。“我和佟童追求的东西不一样,他现在是个文人,而我是个粗人,他不嫌弃我这个朋友,经常找我喝酒,我已经很知足了。” 苏子珊蹙眉说道:“不管从事什么职业,做朋友最重要的是三观一致。你跟佟童保持了这么多年的友谊,肯定是因为你们有着相同的三观。别再说瞧得起瞧不起之类的话,这样的话朋友之间不应该说。” 相同的话,佟童也曾经说过,孙丞材一直记在心里。看来,他们母子俩虽然很多年没见,但心意还是相通的,他们都是真诚而又温暖的人。 孙丞材还要回店里忙,所以只坐了一会儿,连午饭都没吃就走了。他走了之后,苏子珊把肉切成了好几块,才勉强塞到了冰箱里。因为牛肉对身体好,所以每次孙丞材都会送一堆牛肉。这次苏子珊动了手术,更得多吃点肉补一补。 苏子珊不停地说他大方,但她并不知道,这是佟童回港城以来,孙丞材送的最少的一次。因为疫情的影响,他的烧烤店差点儿没开下去。他若无其事地忙碌着,什么都不说,但是从这些细枝末节,还是能窥探他的不易。 “你整天住在医院里,我还以为你没有朋友,看来我多虑了,你有这样的发小,真让人羡慕。” 佟童哭笑不得:“妈,我人缘很好的,别看我平时不声不响的,只要我振臂一呼,就会有一大堆朋友来帮忙。你不是看到了吗,‘刺芒’就是在朋友的扶持下发展到今天的。” 说到“刺芒”,苏子珊又沉吟了片刻,说道:“桐桐,我早就想跟你商量了,有朋友帮忙虽然很好,但这不是长久之计,如果你真想把‘刺芒’继续做下去,那就成立一个公司吧!” 在这些大事上,妈妈还是比他有魄力。 佟童说道:“去年我就申请成立工作室了,可能是我姥爷帮了忙,所以审核很快就通过了。前几天我也一直在想,我确实想成立个公司……但是,妈,我始终不敢迈出那一步……因为,我穷怕了。” 苏子珊心脏骤然一疼。 儿子吃的那些苦,不仅是物质上的,还有精神上的。自从他有记忆开始,他从来都没有过过一天宽裕的生活,很多时候都在为学费和生活费发愁。所以,他现在赚了一点钱,便格外珍惜这笔财富,生怕它们从手中溜走。 佟童低下头,说道:“妈,我是不是挺没出息的?” “不是,你那是谨慎。我只是给你建议,最后还要你拿主意。你爸爸成绩比你好,但是容易冲动,他想到什么就立刻去做。从这个角度来说,他不如你谨慎。” 得到妈妈的理解之后,佟童松了一口气。“我去过兰姨家里一次,说实话,真的挺受触动的。林市的房价比港城还要贵,但是她在最好的地段、最好的小区里买了一套200多平米的房子,依山傍水,南北通透,每一间都宽敞透亮……她一个女子,到底吃了多少苦,才置下了这么大的家业?所以,我一直在反思,我想像她那样成功,就得像她那样敢拼敢闯,不怕吃苦。” “嗯,妈妈一直是你的后盾。桐桐,我们也不要太贪心,我们已经团聚了,没有什么比咱俩相依为命更好了。” 相依为命…… 佟童点了点头,十分认可妈妈说的话。他最珍惜的,肯定是和妈妈在一起的时光。 老于暂且还住在家里,但是他在教会里谋到了一份清扫的工作,所以待在家里的时间很短。苏子珊出院之后,他郑重地跟她谈了一次——他想搬到教会去住。 佟童一下子变得很茫然,反应过来之后就立刻道歉——他在医院里待得时间太长了,没有照顾好于叔叔,以后不会这样了。老于却说道:“不是这样的,我刚来,你就给我生活费;陪你妈妈去医院,还不忘在冰箱里给我留些吃的。就算是亲儿子,也未必像你一样心细。所以,我要走,不是因为你怠慢了我,而是因为你对我太好了。” 老于接着说了下去:“我住在这里,确实名不正言不顺,别人的非议,会给我们三个人都带来麻烦。你们不怕,但我想生活得轻松一点。正好教会那边能给我提供住宿,我很早就想搬走了,但那时你们都不在家,要是不声不响地走了,那太不像话了。我想找个时间,好好地跟你们告别。” 佟童自然不允许老于走,苏子珊却说道:“佟童,让你于叔走吧!他有权力追求他想要的生活,只要他开心快乐,我们就该支持他。” 老于脸上露出笑容来。在佟童看来,他的微笑,颇有几分找到知己的满足与快乐。  第309章 值得帮助的人 老于搬走了,对他们三个人来说,这的确是一种解脱。佟童主动帮老于把行李拉到了教会里,并跟他承诺,以后会带着妈妈经常来看他的。 老于客气地笑了笑,但说的话却毫不客气:“都有自己的生活,见一面并不容易,心里常挂念就行了。有什么事,能帮个忙,那就更求之不得了。” 老于没读过什么书,活得却很通透。他这几句话说得很直白,也算一针见血。以后真的会经常来看他吗?佟童心里没底,毕竟,在大学毕业的散伙饭上嗷嗷哭着不肯分别的那些同学,到现在也基本上见不着了。 各有各的忙,分开两年就没有共同语言了。成年人的世界,忙碌且无情。 老于走了之后,苏子珊心里空荡荡的。跟她相伴二十几年的人消失了,顺带着带走了她二十几年的青春岁月。在跟老于告别时,苏子珊真诚地说道:“于大哥,你要结婚生子,我第一个送上祝福。” “不可能了。”老于说道:“很多年前就看透了,往后我一个人过,跟上帝更靠近了一些。还有钢琴可以弹,这日子过得多滋润!” 话虽如此,苏子珊还是为他感到难过,总感觉是自己耽误了他。她自责的时候,老于没吱声,苏子珊便不再多说了。如果她痛哭流涕,撕心裂肺地说自己有多么后悔,那老于一心软,说不定就不怪她了。她偏不要这样,既然耽搁了,那就已经成事实了,她要酷酷地告别,让老于想起她的时候,还带着一点恨意,那是她应得的,她不会逃避。 “我说过了,要给于叔买一套房子来着。”回家的路上,佟童开着车,闷闷地说道:“我欠的人情太多了,做出的承诺也太多了。这辈子能还得清么?那些话说出去了,就收不回来了。” “虽然重视利益的大有人在,但是有些人,帮助别人的时候,并不图什么回报。”苏子珊说道:“像白老师,你的孟老师,还有帮你的那位牛警官,还有于大哥他们甚至知道帮忙要付出一定的代价,但还是义无反顾地帮了。他们是真正的好人。” “嗯,即便如此,我们不能把他们放在道德的高地上,只在口头感谢他们。”佟童跟妈妈相视一笑:“我们要做那种值得帮助的人。” 苏子珊笑吟吟地点了点头,儿子能有如此觉悟,她必然是欣慰的。 开学就在眼前了,佟童去学校的频率也高了。每次去学校,他都带上妈妈一起去。苏子珊很喜欢校园,但是她从来都不会说哎呀,如果没有当年那场意外,我现在也是个大学老师。她只会拿着手机拍照片,拍那些欣欣向荣的花草树木,还有朝气蓬勃的学生们。 短短一周,她已经来学校三次了,对学校的布局也很熟悉了。学校的“昌和体育馆”已经落成并投入使用了,苏子珊感叹了两声父亲的本事还是挺大的。然后,她的心里就再也没有起过波澜。 苏子珊跟郝梦媛借了校园一卡通,在儿子忙碌的时候,她就去图书馆看书。有一次差点穿帮,是因为她看1Q84那本书还是儿子推荐给她的,她看入了神,顺手就想借走。但是管理员一看校园卡,便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校园卡上面那个戴着圆圆眼镜的女生,肯定不是眼前这个瘦削的阿姨。苏子珊也回过神来,很是尴尬。管理员并没有为难她,而是笑道:“近些年来,很少有人在我这里借书了,绝大多数学生都是去那里借书。” 说罢,管理员指了指不远处那几台黑不溜秋的机器,那里有不少学生排着队。 苏子珊赶紧道了谢,对管理员这种高情商的解围方式,她怀着深深的感激。 她拿着郝梦媛的卡,不知道借书的密码,还是默默地把书放回了原位。郝梦媛很贴心地问她需不需要借书,苏子珊感慨道:“这么多年来,很多有名的作家涌现出来,还出了很多优秀的作品我错过太多了,以后有得看了。” “苏阿姨,您的学功底深厚,肯定追得上。” “还有啊现在都在机器上借书了?这在我们那个年代,根本没法想象。” 郝梦媛想起了一部名为第二次二十岁的电视剧,讲的是妈妈和儿子一起上大学的故事。剧里面的妈妈和苏子珊一样,跟社会脱节太久,打饭、借书、选课这些最基本的东西都不会,如果不是好心的同学帮忙,她根本不可能适应如今的校园生活。 想起这些,郝梦媛亲昵地挽起了苏子珊的胳膊:“阿姨,一点点学,我愿意教你。” 苏子珊笑吟吟地点了点头,又自嘲般地说道:“我现在这个状态,怎么可能当大学老师呢?” “嗯?阿姨,你不要妄自菲薄” “我从来都没有妄自菲薄。不过,别人都说我像大学老师,我也觉得自己挺有老师的气质的,但是”苏子珊苦笑着摇了摇头:“我再学个五六年,能跟上这个时代就不错了。” 苏子珊母子重逢了,而花奶奶意外离世了,她的儿子儿媳没有理由继续租港城的房子了。这么多年了,“重逢”的生意一直都不好,要怎么租出去,房东也费了一番脑筋,只有苏子珊一直惦记着。她第一次开口跟儿子要钱,就是为了把“重逢”租下来。 佟童在攒钱换更大的房子,但是妈妈要搞事业,他毫不犹豫地拿出了自己所有的积蓄,还东拼西凑地跟大学同学借了两万,支持妈妈搞事业。 为了节省成本,打扫房间、重新规划布局,都是苏子珊亲自动手。佟童不忙的时候,会带着练跆拳道的朋友过来帮忙。高小宝长得高高大大,看起来很壮实,性格也很爽朗,苏子珊打心眼里喜欢这样的小伙子。 不过,在干活干累的时候,高小宝喘着粗气问道:“佟老板,你那个姨妈,你和耿小庆还去过她家来着,她不是有名的大老板吗?你跟她借钱不行吗?这样干活,得干到猴年马月啊?” “不借。一来,她在疫情期间亏了很多钱,卖口罩那些钱根本不算啥;二来,要是开口了,就算她没钱,也会想方设法给我们凑钱。而且,她多半会说不用急着还,什么时候有钱什么时候还。我不能欠这样的大人情。” 高小宝差点脱口而出那不是正好吗?但是他了解佟老板的脾气,只是默默地吞了一口唾沫,又抓紧时间干活去了。 苏子珊只能买三架钢琴,而且都是档次很一般的琴。就在前几天,她接到过张永明打来的电话。张永明想找她喝酒,聊聊人生,但是苏子珊一口回绝了:“不要打扰我,我现在没时间,我在创业呢。”张永明大跌眼镜,脱口而出:“怎么可能?” “怎么,看不起我?是不是觉得我没钱,又没有精力?”苏子珊冷笑道:“可我有儿子,还有身份证,有户口本,我怎么不能创业?我有太多的恩情要还,我不能只在口头上嚷嚷,干坐着不行动啊!我出来创业,我儿子可是百分百支持的。” “你养了一个好儿子,不像我说实在的,我就是因为张垚垚的事太烦心,才来找你的。” “要找找你老婆去,别来找我。” 苏子珊还是这么不给他面子,这让张永明很恼火。但是她说得也没什么错,他又发不出火来,只能憋了回去。 “子珊,你创业还有钱吗?要是没有钱” “没有钱我自己想办法。”苏子珊依旧干脆利落地说道:“我知道你有钱,但你不是还得留给你儿子吗?” “你真是让我说你什么好” “啥都别说了。”苏子珊说道:“干好你自己的事,过好你自己的人生,这样就行了。” 苏子珊过过养尊处优的生活,但是也吃得了苦。在重新装修期间,她经常蹲坐在地上,把椅子当饭桌,简单地吃点东西,填饱肚子就行。儿子心疼她,她就大大咧咧地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除了去医院复查,她几乎不过问医院的情况了。倒是佟童,还是隔三差五地就去医院。苏昌和接受了手术,但是并没有出现奇迹。他的身体状况依然糟糕,如所有人预料的那样,这次手术不过只是延长他几天的生命而已,顺带着延长了无尽的痛苦。 依旧是苏昌和的几个侄子轮番去医院,佟童跟他们交待得很清楚要想多分点钱,那就要在这个时候多献殷勤。这话果然有用,侄子们甚至争着来医院守着他了。 至于苏子龙来不来,佟童一点都不在乎;也从来都没有问过。他一来,苏昌和就分外高兴。而每次他要走,苏昌和总会叮嘱他一句:“你一定要找到那个救我的人,救命之恩,得涌泉相报。” 佟童便说道:“光这样说说是不行的,你得有实际行动,不能停留在口头上。你呀,要做一个值得帮的人。” 苏昌和便笑着,费力说道:“不是拜托你去找了吗?” 佟童琢磨着,老爷子多半是知道真相了。 那天吃晚饭的时候,他跟妈妈说了起来。苏子珊也没有感到意外,她把饭桌摆好,说道:“我没刻意瞒着他,再说父母子女之间,总会有一些感应吧?” 说到感应,佟童也相信。他想起了佟兴帅,便跟妈妈说道:“我总感觉,是他给我养父也就是他的亲生父亲捐献的骨髓。” “哦?你不是说,为了逃避责任,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出现在医院里了吗?” “是可是在我养父做移植的那几天,我在医院里见过他当时不敢确认,后来才发现那是他。因为他瘦了一大圈,但不是那种干瘦,而是经过锻炼的那种精瘦。当时我就怀疑,他是不是为了救父亲,特意减的肥?” “你说他把你气得半死,我还以为他真是没有人性呢!” “或许在哪个瞬间,他的人性苏醒了。也或许是因为他还有别的打算呢?” 第310章 两个母亲的心愿 “来,从中央C弹一遍诶诶,找错了,C在这里好,好,从i开始,大拇指从不要翘” 苏子珊的声调越来越高,而小女孩则受不了了,调皮地吐舌头。她性格开朗,哪怕被老师训,她也只是低下头,不好意思地笑。 这个小女孩,生活习惯非常好,对老师也很有礼貌。每次上完课,她会把讲义资料全都收拾整齐,放进书包里。然后掏出一张湿巾,把琴键给擦一遍。 “不用你擦,等上完课,老师会打扫的。” 面对苏子珊的劝阻,小女孩却腼腆地说道:“这里人多,说不定就有病毒呢?新冠肺炎还没有完全消失,我们不能掉以轻心呀!” 苏子珊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小女孩,但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她一点学钢琴的天赋都没有。这些也不能阻挡苏子珊对她的喜爱,懂事、有礼貌的小女孩,谁不喜欢呢? 小女孩是佟童带来的,他说是恩人的女儿,嚷着学钢琴,嚷了很久了。既然这样,哪怕一分学费都不收,苏子珊也要用心教她。但是两节课之后,小女孩自己都忍不住吐槽了:“老师,我真不是学钢琴的料。你还是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快去交别的小朋友吧!” “话也不能这么说要是真想学,你得加把劲。” “哈哈,我也就是随口说说,佟童哥哥还当真了。钢琴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弹的,我更适合练跆拳道。” 小女孩跟佟童很亲,总是亲昵地喊他“哥哥”,他俩好像亲兄妹一样。 因为她的名字很特别,苏子珊很快就记住了。她叫牛颖果,确实很像“牛油果”。尽管很容易被同学起外号,但她很喜欢自己的名字,她说,那是聪颖果敢的意思,是妈妈对她的期许。 “我的爸爸是警察,以后我也想当警察,当一个聪明勇敢的警察!” 苏子珊明白,果果的爸爸就是曾变成植物人的牛警官。因为佟童,他大好的青春都浪费在了病床上。就算从植物人的状态清醒过来了,还有很长的康复之路要走。 牛警官结婚二十余年才盼来了果果,结果,他却缺席了果果的童年时光。想到这些,苏子珊很心疼,也很愧疚。她轻声问道:“可是你爸爸受了那么严重的伤,你不害怕吗?” “不害怕!我还想为我爸爸讨回公道呢!” 牛警官苏醒过来之后,跟曾经的同事说过,虽然他一下子就被撞晕了,但是他记得很清楚,肇事者后退了一段距离,又冲着车门撞了一回。而且,肇事者还特意下车查看他的状态,不知跟谁打了电话,说了一句“应该救不回来了”。 哪怕牛警官用尽力气说了这些,也没能换来什么变化。他差点儿死了,而肇事者态度良好,赔了很多钱。在早些年,肇事者就已经移民到国外去了。从种种迹象看,很难判定他有故意杀人的嫌疑。就算有,现在也不好抓了。 老牛差点儿又被气晕过去,这些果果全都看在眼里。妈妈劝爸爸,不要再这么刚下去了,免得又招来打击报复。爸爸却把眼睛一瞪,含含糊糊地说道:“我就是除暴安良的!我能怕那些逼 崽子?” 爸爸飙了脏话,但果果没有觉得爸爸粗俗,反而觉得他很可怜。 果果从来都不掩饰自己的梦想,哪怕在认识没几天的苏子珊面前,她也大大方方地说出了自己的理想。苏子珊爱怜地抚摸着她的头发,说道:“你一定会梦想成真的。” 果果对苏子珊充满了好奇,因为在她印象里,佟童哥哥的妈妈早就死了,死人还能复生,真是太神奇了。在第一次上课之前,她还调皮地问妈妈,是不是鬼魂给她上课?如果是的话,那她就不敢去了。 尽管这只是充满孩子气的玩笑话,但胡娟还是狠狠地训了女儿一顿:“不准再这么说!尤其是当着你佟童哥哥的面,更不能这么说。你这不是幽默,也不是开玩笑,而是纯粹让人生厌的油嘴滑舌!” 果果被骂了一顿,很是委屈。不过,她老老实实地听了妈妈的话,同时隐约有点明白了好玩不等于幽默。要是弄得别人心情不好,那就更算不上幽默了。幽默至少是带着善意的。 上了两节课之后,果果的钢琴梦想已经破灭了一大半了。到了第三节课,她刚放下书包,就说道:“老师,你很累吧?你不用教我了,你跟我聊聊天,休息一会儿吧!” 果果虽然没有音乐细胞,但她真是个贴心的小宝贝啊! “苏老师,以后你不教我的话,我可以叫你苏阿姨吧?” “那当然!不过,我的年纪差不多能当你的奶奶了。” 果果难过地低下了头:“可你跟我妈妈差不多年纪” “啊啊,对不起,是阿姨想得太简单了。果果叫我阿姨,还显得我更年轻了呢!” 果果便重新绽放笑容,很快将烦恼抛在了脑后。 苏子珊很久都没有接触过小朋友了,跟果果在一起,她还觉得挺新奇的。果果喜欢折纸,也喜欢贴画。她自己用彩纸做了一枚戒指,郑重其事地戴到了苏子珊的手上,说是会给苏子珊带来幸运。并且,她不停地感叹:“老师,你的手真漂亮啊!” “谢谢你的戒指,我会好好保存的。”苏子珊说道:“你的腿很漂亮,以后一定会长成一个大长腿!” “嗯,别人都说我腿长,练跆拳道有优势。”果果害羞地吐了吐舌头。她练了两年跆拳道了,高教练说她很有潜力,要是她真的喜欢,可以考虑走职业道路。但是果果志不在此,她的目标很坚定,就是要当警察。 “老师,听妈妈说,佟童哥哥以前也抓过坏人,要是坚持干下去,他一定是个特别棒的警察。就连现在,他接我上下学,还有很多同学问我,我哥哥是不是警察。” 儿子长得一身正气,更重要的是,他的人品很好,所以很多人都觉得他像军人或者警察。苏子珊也希望儿子能重操旧业,她跟儿子说过很多次,公务员的优势会在三十岁之后提现得淋漓尽致,但是很多人偏偏在不能考的时候才后悔。所以,苏子珊让他重新考虑一下,毕竟,世界上没有卖后悔药的。 但佟童是个很有主意的人,他目前只想做好“刺芒”。他跟妈妈开玩笑,比起公务员,他还不如考个博士,以后 进大学当老师,有个正儿八经的编制,那也很不错。 苏子珊当了真,说道:“行啊!你聪明,又肯努力,想做什么,一定能做到。” 佟童又笑道:“再说,考公务员是需要政审的,我现在跟我姥爷在一个户口本上面,跟我舅舅是一家人。我那个舅舅作奸犯科,恐怕会影响我的仕途。算啦!不要考了,我还是考虑读博好了!” 果果很喜欢哥哥,在她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上钢琴课的时候,哥哥也来了。佟童让她弹首曲子听听,果果只会腼腆地笑,什么都不会弹。 佟童揉搓着她的头发,故作严肃地说道:“小朋友啊!你知道你这位老师有多厉害吗?这样好的机会,你都不好好珍惜!” “没办法,我一点音乐细胞都没有。我还是专心练跆拳道好了。” 果果很诚实,佟童也没有再为难她。果果提前跟妈妈说了,以后不想再上钢琴课了,胡娟也没有勉强她,说是跟老师了解一下情况。快要下课的时候,胡娟出现在了“重逢”里,这让苏子珊很是惊喜。 胡娟做了很多吃的煎饺,寿司卷,她还亲自榨了橙汁。果果说,自从爸爸恢复了之后,妈妈一下子就变得很轻松,也有时间做好吃的了。 苏子珊笑眯眯地收下了那些好吃的,说道:“那我就不客气了,我很喜欢吃。” “苏老师,你可千万别客气。果果学跆拳道,还来这里体验钢琴课,佟童都是一分钱都不收。日子久了,我真是过意不去。” “没什么过意不去的,在桐桐小时候,你们不就很亲近么?为了桐桐,牛警官还付出了那么沉重的代价所以,帮你抚养果果,这是桐桐应该做的。” 苏子珊说起话来不紧不慢,语气还特别温柔。虽然衣着朴实,但气质非标突出。胡娟愣愣地看着她,说道:“怎么忍心呢?你家里那些人,怎么忍心不找你,就直接宣告你死亡了呢?” “什么?” 苏子珊正在冲咖啡,哗哗的流水声盖住了胡娟的声音。胡娟急忙否认道:“没什么,我什么都没说。” 因为她俩都是做母亲的,说起孩子来,那真是滔滔不绝。胡娟见证了佟童的童年,也冷着脸训了他好多次,老牛更是彪悍得直接下手打他苏子珊却丝毫不在意,还充满了感激:“玉不琢不成器,桐桐长成今天的模样,离不开你们的鞭策和教育。每次他说起来,我都觉得很庆幸。幸亏遇到了你们,他才养成了正确的三观。” 苏子珊不仅温柔可亲,还通情达理。胡娟更疑惑了这样的好女人,她的家人怎么舍得害她? 佟童和果果在外面追逐打闹,画面十分美好。胡娟很是感慨:“就在老牛刚倒下的时候,这样的场景,我连想都不敢想。” “现在不是好了吗?”苏子珊说道:“我们不都一步步地好起来了吗?” “嗯。”胡娟点了点头:“但愿吃了那么多苦,结局都是圆满的。” 第311章 表姐(上) 四月快要过完了,佟童忙完了手头的事,帮妈妈开起了琴行,他决定北上京城,跟顾乐鸣好好谈一谈。 但是他又放心不下妈妈,毕竟舅舅不按常理出牌,万一他再来琴行捣乱,或者加害妈妈,那佟童就后悔莫及了。 但苏子珊一点都不害怕:“现在这么忙,白天黑夜我都在琴行里,还有小崔(新来的老师)跟我住在一起,你不用害怕。更何况,要是苏子龙想害我,不论你在不在这里,他都会有所行动的。这些日子他没露面,估计日子很不好过。你就放心去吧!早去早回。” 高小宝来干活的时候,嘴几乎一刻都没闲着,不停地唱歌。他唱得很投入,丝毫没有察觉苏子珊正在看他。发觉之后,他害羞地吐了吐舌头:“阿姨,您会唱歌?” “略微懂一点。” 高小宝便紧张得手抠裤缝。因为,有底气说“略懂”的人,一般都是深藏不露的大神。 在大学时期,苏子珊的确修过美声的课,尽管唱得不专业,但是糊弄外行没问题。高小宝倒是启发了她,如果再招收一批学声乐的孩子,琴行的人气会更加旺盛。 说干就干。在郝梦媛的帮助下,苏子珊面试了几个港城大学音乐系的毕业生,最后留下了小崔。佟童很佩服妈妈的魄力,觉得她跟爸爸很像——都是想到什么就立刻去做,并且能全身心地投入,不计后果地向前冲。跟他们一比,他的确有些畏手畏脚。 因为琴行刚刚开张,苏子珊不好撂下学生,跟儿子去一趟北京。佟童定了当天往返的机票,就算披星戴月,他也要尽可能多得待在妈妈身边。 在出发前一天晚上,佟童回了一趟自己家。老佟已经出院了,恢复得不错,但还是得小心呵护,否则很容易出现感染,从而酿成大祸。 正因为老佟出院,苏子珊才主动搬到了琴行里。用她的话说,这里本来就是佟童和养父两个人的住处,老佟又身患重病,情绪不能受影响。所以,她不会在住的问题上让老佟为难,她把家搬回了吉祥路附近的老房子,然后带了少许行李,住进了刚开张的琴行里。佟童想让她住得舒服一些,她说,有太多事情需要处理,最近很少有时间回家。 在老佟出院之后,苏子珊第一时间就拜访了他,除了对他表达谢意之外,还让他在家里安心养病,不要有任何负担。她和儿子会尽量保障他的晚年生活。 老佟没有多少文化,不会用华丽的形容词,但是他知道,要是再年轻二十岁,这个女人一定像个仙女一样。而这样的仙女没有丝毫的高傲,朴实而又真挚地跟他说了谢谢。但是老佟却有些无地自容——在养子小时候,他并没有好好照顾他。所以,他承担不起这样的感谢。 佟童去看老佟的时候,给他带了一些营养品和吃的,还跟老佟说了实话:“住院的时候,我姥爷把所有的费用都包了;但是现在出院了,生活费得我们自己出,咱不能再厚着脸皮跟他要钱了。爸,说实在的,我妈刚开了琴行,我最近手头并不宽裕,不过,你要是缺生活费,就开口跟我说,我还是出得起的。” “嗐!我有钱!在医院里住了这么长时间,也没怎么花钱,我卡里面还有好几千块钱。我又不怎么出门,自己在家弄点吃的就行。反正你明天就回来了,要是有什么事,我给你打电话。” 老佟虽然穷,但还是挺有骨气的,苏昌和给他掏了医药费,他就已经很满足了,还幻想着以后赚钱还债,报答苏先生的恩情。不过,当他无意间瞥见账单上的“零”时,他就打消了这份幻想。那么多零,他数不过来,下辈子都还不起了。 佟童交代完了,看了一下家里的口粮,没什么问题,便准备走了。老佟却叫住了他,然后迈着缓慢的步伐回到了房间里,从柜子最深处掏出一个包来,打开层层包装,才拿出了两张房产证。 佟童皱起了眉头——养父打算做什么? 老佟毫不犹豫地将两个本子塞到了他手里,说道:“这是我全部家当,交到你手里了。” “干嘛?你自己的宝贝,你自己收藏着呗!” “不了,在住院的时候,好几次我都觉得自己撑不下去了,可是还有很多事没跟你交代,我又害怕,又后悔。所以,现在出院了,有些事情我还是抓紧时间办一下。” 佟童理解他的心情,说道:“那你把全部家当都给我了,你就不怕我拿着跑了?” “你不是那种孩子。” 听到这句毫不犹豫的表扬,佟童周身一暖。 老佟继续说道:“这两套房子,现在卖肯定不值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拆迁。要是拆了,你能不能……” 老佟面露难色,不好意思开口。佟童替他说道:“我替你处理掉,然后把钱给你亲儿子一半?” 老佟怔住了,这孩子怎么料事如神呢? “佟童,你是个好孩子,可是……如果没有帅帅,我这条命……” 看来,苏子珊说得很对,父母子女之间大多都是有心灵感应的。老佟也猜出来了,给他捐献骨髓的,正是他的亲生儿子佟兴帅。 说着说着,老佟更不好意思了:“我这辈子,没什么能耐,有你们这两个儿子,也没对你们做过什么贡献。你们对我这么好,我很欣慰,又觉得自己何德何能……你上学那会儿,我还给过你一点资助;可是帅帅和他妈妈一直过得特别苦,我什么都没为他们做过。所以,哪怕给他们一点补偿……” “行了,我知道了。”佟童将房产证收了起来,说道:“交给我,你就放心吧!” 老佟眉开眼笑:“是,只有交给你,我才放心。” 经过这么多年的相处,老佟早已对两个儿子的人品做出了判断。佟童虽然是收养的,但是在财产方面,绝对会处理得很好,绝对不会自私;但是如果把房产证给他自己的儿子,他反倒不那么放心了。 老佟依然觉得对不起亲生儿子,也想对他更好一些,但是他良心未泯,也希望佟童过得更好。在很早之前,他偶然问过一次:“你对你姥爷那么好,可如果他一分钱都不给你,那你怎么办?” 佟童的目光在那些医疗设施上扫了一圈,半开玩笑似地说道:“这还不算给我钱?还想跟他要啥?” 老佟便明白了。原来,在佟童看来,苏先生给他治病,就相当于变相地给钱了。原本属于佟童的钱,都花在医院里了。 那可是一百多万。想到那个数字,老佟头皮发麻。他还不起钱,那就从现在开始,加倍地对养子好吧! 佟童坐凌晨的飞机走,还要回去收拾行李,老佟把他送到家门口,好像又有什么话想说,又不好意思开口。佟童脑子转得飞快,说道:“爸,等我从北京回来,找个日子,一起去照相馆拍照吧!” 老佟被说中了心事,面色一下子就缓和了。但是他又傲娇地说:“不用了,怪麻烦的,花那些钱干什么?” 佟童把他的心理掌握得透透的,所以只是微微一笑,挥手跟他告别了。 拖了这么多天,才去跟表姐见面,佟童心里充满了忐忑,也不知道见了面该说什么。如果跟耿小庆要顾乐鸣的联系方式,应该是没问题的,但佟童不想因为这些事再跟耿小庆联系,也不想让她知道他去北京的目的。他之前去过耿小庆工作的K银行,他在那里等顾乐鸣就行了。 在那一路,佟童一直打着腹稿——见到表姐,要怎么做自我介绍?如果将自己的身世告诉她,她会相信么?如果把师父的结局告诉她,她控制不住情绪,嚎啕大哭,那该怎么办?但是,佟童更担心的却是——万一表姐生性冷漠,对他的到访并不感兴趣;她也早已忘记了曾海明,对他的消息无动于衷……如果她真是那样,那佟童会尴尬死的。 佟童怀揣着各种想法,来到了K银行总部,因为银行不办私人业务,他进不到银行内部。他先是跟保安说明了自己的来意,有点家事要跟顾主任见面聊。 保安打量了他一眼,问道:“家事?你们是家人?” “嗯,算是吧……” “那你给她打个电话,或者发个微信不就行了?” …… 保安看向佟童的眼神,就好像佟童是从偏远到不能再偏远的闭塞小镇来的,又像是从八九十年代穿越而来的。 佟童苦笑道:“要是有联系方式就好了,我就不用在这里等她了。” 佟童还是个不太成熟的社会人,在给别人递烟这种事情上,他跟张垚垚差远了。还好他提前做好了准备,当他摸出一包烟,生硬地递给保安时,保安却坚决不收:“不行,我们这里有纪律的。要是被发现了,那是要扣钱的。再说,没有预约,这里坚决不能进。现在还是特殊时期,我们的任务很艰巨。这烟你留着自己抽吧!” 众目睽睽之下,佟童满脸通红。当众送礼被拒,没有比这更尴尬的了。 没办法,佟童只能灰溜溜地退了出来,路上人来人往,仿佛都在嘲笑这个从“小地方”来的青年。他不懂大城市的规矩,土里土气。啊,真是丢死人了!佟童懊恼不已,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但是来都来了,他不能这样放弃。整整一天,他都在K银行附近溜达。哪怕再丢人,他也要见顾乐鸣一面。估计是他的执着打动了保安,到了下午,保安招了招手,说道:“我帮你问问,但是不一定能见到她。你到底是她什么人?” 佟童犯了难,他从来都没有跟顾乐鸣透露过自己的身世,如果告诉她,他是她的小表弟,她会不会觉得他是骗子? 佟童抬起头,坚定地说道:“顾乐鸣是我前女友的上司。” …… 保安再度像看傻×一样看着佟童。 佟童心一横,说道:“你就跟她说,二十几年没见面的表弟来了,看她肯不肯见一面?” 第312章 表姐(下) 在接到同事电话的那一刹那,顾乐鸣还在一个海滨城市开会。正事都说完了,几个大领导在寒暄。那些交际跟顾乐鸣无关,她只是百般聊赖地刷着新闻,等着跟领导一起走。 同事打来电话,说是一个很奇怪的青年来找她。他的名字叫佟童,来自港城,自称是顾乐鸣的表弟,已经在银行门口等了好几个小时了。 开了一天的会,顾乐鸣头晕目眩,她不假思索地说:“骗子!我根本没有表弟,我的亲戚中也没有人叫佟童。现在的骗子也太猖狂了,居然到银行门口行骗。” 同事也觉得这个看起来脑子不怎么灵光的青年很奇怪,还问顾乐鸣是不是招惹到了不良社会青年。顾乐鸣笑了笑,说道:“你倒是给我机会去接触社会青年啊!” 挂了电话之后,顾乐鸣依旧看着手机上的新闻,正好刷到了一例拐卖儿童的案件,新闻中的母子重逢,抱头痛哭。顾乐鸣的眼前突然闪过一些画面,便立刻给同事打了回去:“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佟童。名字是叠字,很好记,他看起来挺年轻的。” tongtong? 对顾乐鸣来说,那是一个很遥远的名字。那个名叫“桐桐”的小婴儿,她只见过几次,依稀能回忆起他当年的模样。 顾乐鸣追问道:“是不是梧桐的桐?” “那我就不知道了。怎么,你想起他是谁来了?” “你把我电话号码给他,让他打给我。” 尽管有些莫名其妙,但同事还是照做了。顾乐鸣远在几千里之外,不知道那个名叫佟童的青年在几分钟内经历了怎样的大喜大悲。 在等佟童电话的间隙,顾乐鸣焦急地在会场里走来走去,甚至咬起了手指头,在心里细细盘算。不过一会儿功夫,手机就响了,来电显示是港城的电话号码。 顾乐鸣按住了砰砰乱跳的心脏,尽量平静地打了招呼。 电话那段也在踟蹰着:“喂……顾主任,我叫佟童,那个……” “你真是桐桐?大名舒雨桐?” “嗯。” 顾乐鸣瘫坐在椅子上,喃喃道:“怎么可能……你不是已经……” “啊~当年那是一场误会。我的死亡,还有我妈妈的死亡,都是误会。我俩本来应该按照失踪来处理的。” 这些话佟童说了很多次,所以说得波澜不惊,顾乐鸣却受到了巨大冲击,她又站了起来,来回溜达。在众目睽睽之下,她却一点都没有觉得尴尬。 “你能在北京等等我吗?我在外地出差,明天下午才能赶回北京——不,不用等那么久,我现在就改签,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北京。” “顾主任,不用这么急……虽然我挺着急赶回去的,但我还是能等一等的。” “是我等不了。”顾乐鸣激动地说道:“我想见你啊!二十多年了,你死而复生,我怎么能不想你呢?” 这番毫不犹豫的真情告白,终于让佟童放下心来——表姐虽然是职场女强人,但她充满了人情味。 决定在北京住一晚之后,佟童先打了几个电话——妈妈正在上课,一切正常;养父从午睡中醒来,正打算把晚上的粥加热一番;外公刚处理完一些事,打算睡一会儿。他们身处不同的环境,做着不同的工作,但所有人都跟佟童说——不用着急,办完事再回来。 得到这样的答复之后,佟童放下心来,开始查找快捷酒店。他不由得感叹京城的物价之高,哪怕是特价房,都要二百多,还离这里十几公里。不过,来都来了,也不在乎这点钱了。 佟童刚要付款,顾乐鸣打来电话,说道:“我刚才在公司附近给你订了一个房间,我把信息都发到了你手机上,你快去吧!” “不用啊,顾主任,我都已经订好房间了……” “不要叫我主任了,我明明是你姐。”顾乐鸣笑着打断了他的话,又干脆利落地说道:“把你订的酒店退了,不要花冤枉钱。我给你订的酒店跟我们有合作关系,我能拿到内部价格。所以,你不要有什么负担。钱我已经付完了,要是你不去,这钱就白扔了。” 说到这份上了,要是再坚持原则,那就显得不近人情了。佟童跟表姐道了谢,便去了那家以W开头的五星级酒店。他刚说出顾乐鸣的名字,就有一位前台笑容可掬地接待了他,不仅帮他办了入住,还把他带到楼梯口,叮嘱他有什么事情直接找她。 佟童不停地道谢,晕晕乎乎地上了楼。电梯装修得富丽堂皇,跟他一同乘坐电梯的人衣冠楚楚,他闻到了各种好闻的香水味,看到了各种新款奢侈品包。佟童看了看自己,浑身上下都是某品牌过季清仓的衣服,在这样的环境里很是寒酸。他没有自卑,只是有些后悔——就算为了给表姐留下一个好印象,也该在外表上费点心思的。 顾乐鸣给他订的房间很宽敞,房费里还包括两顿自助餐,正好快到晚饭时间了,佟童便放下背包,到楼下吃饭了。他一直觉得自助餐才是最适合他的食物,他能饿到扶着墙进,然后撑到扶着墙出。 躺在宽敞柔软的大床上,佟童马上就要睡过去了。无论在医院还是在家,他睡的地方都很憋屈,很久都没睡过这么舒服的床了。快捷酒店肯定没有这么好的条件,还是表姐心细,给他安排了这么好的住宿。 第二天一早,佟童从睡梦中惊醒,还没来得及给妈妈打电话,就看到了好几个未接来电。原来顾乐鸣已经在凌晨赶到了,她迫不及待地想要见佟童一面,但是佟童睡着了,她也没有继续打扰,只让他早上醒来给她打电话。 佟童不敢怠慢,急忙拨了回去,让他意外的是,顾乐鸣几乎是秒接了起来。佟童拉开房门,想去找他,但是在拉开门的那一刹那,他就呆住了。 顾乐鸣就站在门口,形容很是憔悴,看来,自从她回来,就一直在这里守着。 佟童想起了吴海兰,第一次跟他相认时,吴海兰眼中的柔情像海水一样泛滥。顾乐鸣没有做过母亲,没有那样的眼神,而且她看着看着,眼神就充满了疑惑——这个弟弟,她曾见过的。 佟童率先说道:“姐姐,我们的确见过面,耿小庆是我的前女友。” “这样啊……那你以前怎么没有跟我相认!还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 佟童这样突然地出现,很容易让顾乐鸣胡思乱想——他是不是想在京城谋个营生,这才投奔她?还是惦记着祖母手里的财产,想分一杯羹? 如果她这样想,那真是再正常不过了。佟童揣摩着表姐的心思,赶紧说道:“以前没想好,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我想着……” “不管怎样,只要你认我这个姐姐。我就很开心。” …… 顾乐鸣仿佛有自己的思维空间,她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时不时就冒出几句话来。虽然佟童被她打断了,但他的心情并不差。 佟童很自然地跟表姐一起下楼吃早饭,按了电梯之后,顾乐鸣突然热烈地拥抱了他,真挚地说道:“真是久违了。” 她的拥抱很温暖,话语很真挚,佟童很感动,也有些尴尬——这位表姐真是干练的职场女精英吗?怎么想一出是一出,思维无比跳脱,就像一个来自四次元的外星人一样。 还好,她只拥抱了一瞬间,就松开了手。电梯来了,里面并没有人,顾乐鸣便毫无顾忌地说道:“你奶奶手里还有些财产,在很早之前,她就时常念叨——桐桐也没了,我的财产都是你的。现在你回来了,你奶奶肯定很开心,她能把心爱的东西留给你了。” ??? 佟童又表姐给弄懵了。 一见面就聊老人家的财产? 把属于自己的财产分给这个二十几年没见的小表弟,她居然还很开心? 这位表姐,究竟在想些什么啊?! 佟童摸不着头脑,只好先解释一番:“姐,我不是为了财产来的……” “嗯,那也没关系,反正能在一起讨论嘛!” “可是,姐,如果我真是来分财产的,你难道不应该排斥我吗?” “排斥你?”顾乐鸣歪着头,颇有几分天真的少女气息:“你是我表弟,我见到你,高兴还来不及,为什么要排斥你?” 佟童晕晕乎乎地说道:“可你跟我提财产做什么?我对那些又没兴趣。” “那些钱都是你爷爷留下的,你奶奶留给你是正常的,我也没什么兴趣。” 顾乐鸣狡黠地眨眨眼睛,佟童则憨憨地笑了。 他们一起吃着饭,佟童提起那些年吃过的苦,顾乐鸣频频点头,有意无意地重复着“这样啊”。但是她听得很认真,不停地提出问题。佟童说,在养父生病、奶奶又没有工作的时候,他是吃着百家饭长大的。顾乐鸣眉头紧锁,说道:“那样的确不太卫生,你去别人家里吃饭,也不知道人家有没有肝炎之类的传染病,其实挺危险的。” …… 那时候,佟童每天都很饿,只能先满足自己的生存欲望;至于卫不卫生,那是填饱肚子之后才能考虑的。 佟童说不下去了,因为他和表姐完全处在两个世界,他经历过的那些,表姐是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的。他不再说话,顾乐鸣却怔怔地说道:“我真想穿越回去,去港城找到你,带你离开那里,让你不要过那么苦的日子。那样,你和你妈妈也就不会分开了。” …… 四十多岁的人了,她还是那么天真烂漫。而且,她的懵懂都是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没有丝毫的做作。因为她从来都没有吃过苦,家境又好,所以,她是真正的白富美,也是真正的傻白甜。这样的女孩子,谁能不爱呢? 是时候问她的爱情了。 佟童擦了擦手,装作不经意地问道:“姐,你没考虑过去国外工作吗?毕竟你的家人都在国外。” “岂止考虑过?我妈每天都催。但是我还有一个很想见的人,见不到他,我舍不得走。我更害怕走了之后,就更见不到他了。” “他是谁?曾海明吗?” 顾乐鸣十分诧异:“你怎么知道?” “因为……他是我的师父。” 第313章 神从天而降 顾乐鸣的人生,本来是按照标准的精英模式进行规划的——从幼儿园到高中,家人都把她送进了最好的学校,对她的期许,也是考进常青藤名校,将来做一名医生或者律师,过上富足而又体面的生活。 顾乐鸣也按照家人的规划稳步前进,虽然有些枯燥,但她并不排斥。直到十六岁,这种波澜不惊的生活,终于泛起了一些不一样的浪花。 因为父母在国外遇到了一些变故,她不得不回国待一段时间。在离别的机场,妈妈不停地叮嘱她,要听姥姥和舅舅的话。等家里的情况好转了,一定把她接回来。 从有记忆开始,顾乐鸣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国外度过的。在国内的时候,她住在北京,跟奶奶一家住在一起。至于姥姥,那个老人已经改嫁了,住在一个叫港城的小地方,跟家里的往来不多。不过,偶尔见一次面,姥姥还是很疼她的。姥姥大概过得还不错,领着顾乐鸣逛街,只要她想要什么,姥姥都会毫不犹豫地给她买。尽管,姥姥的衣服都洗得掉色了,鞋子也是自己缝的。 这次回国,顾乐鸣能投奔的人只有姥姥了。家里的气氛很压抑,爸爸妈妈都愁得睡不着觉,大概打了一圈电话,最后没有办法,才联系了姥姥。妈妈很庆幸,至少还有姥姥可以投奔,姥姥也很乐意照顾外孙女。把唯一的女儿安排妥当了,他们夫妻俩能心无旁骛地应对难关。也就在那时,妈妈下定决心,以后要好好对待姥姥。 爸妈放心了,但是顾乐鸣很忐忑,因为她对国内的环境一无所知,对姥姥和舅舅也并不熟悉。况且,她正处在青春期,叛逆且敏感。 在机场等她的,是姥姥和一位年轻人。姥姥年纪很大了,弓着腰,走路不稳当,一见到外孙女,眼泪便落了下来。顾乐鸣并没有太多触动,她被姥姥揽着,被动地往出口的方向走。她偷偷瞄着旁边的年轻人,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这时,姥姥告诉她:“乐鸣,这是你舅舅,快叫舅舅!” 顾乐鸣脱口而出:“怎么可能?舅舅这么年轻?他明明只是个学生!” “就算你比我大,那我也是你舅舅。”舅舅一本正经地说道:“贾芸不是说过嘛,摇篮里的爷爷,拽着拐杖的孙子。” 贾芸是谁? 顾乐鸣不知道,但是舅舅的话她听明白了。 舅舅贴心地问道:“我说的,你能听得懂吧?” “当然。”顾乐鸣说道:“我家的官方语言是。” 舅舅哈哈大笑:“不错,说得挺溜。担心你把都忘了,我这几天还特意教我妈几句应急英语,满足你日常生活需求。” 顾乐鸣微微感动,问道:“那你都教了什么?” “eat(吃),drk(喝), sleep(睡), shower(洗澡), superarket(超市),restaurant(饭店), 还有toilet(厕所)。” 说到最后那个,顾乐鸣脸红了。否则,她肯定会夸舅舅一句——你还真是挺细心的。 舅舅身材高大,身高至少一米八。长得嘛,还算挺顺眼的,是那种白白净净的书生形象,不过眼神还是挺狂野的。顾乐鸣还是不服气——明明是哥哥的年纪,怎么这人就变成了她的舅舅呢? 舅舅提着她的行李,大步流星地在前面走,姥姥紧紧握着顾乐鸣的手,小声说道:“你舅舅正在创业,过得很艰难,待会儿他要是说坐大巴回去什么的,你也别往心里去,我肯定会打个的带你回去。你妈特意交代过的,你不会坐公交车。” 姥姥的衣着还是一如既往的朴素,这样一个老太太,这辈子都舍不得打车。顾乐鸣细声细语地说道:“姥姥,不用打车……” 正在这时,舅舅突然转过头来,冲着她大喊一声:“你俩快走,打车还得排队!” 舅舅的衣着比姥姥的还要更朴素,但是他比姥姥更大方。 所以,顾乐鸣对舅舅的第一印象相当不错。 那天晚上,顾乐鸣躺在床上睡不着觉,她想念大洋彼岸的家人,又担心在学校里不适应。但是她从小就很懂事,她知道家人正在共渡难关,她不想再给他们增添麻烦。 刚才舅舅走之前,跟她说了一下这几天的行程安排,他想带她去天 安门、故宫那些地方转转。顾乐鸣直截了当地说道:“我不太想去……” “为什么?那是北京最有名的景点啊!” “我从小就在北京长大的,去了好多次了。” …… 舅舅悻悻地说道:“差点儿忘了,你本来就生活在这座大城市。” “不过,有一个地方,我挺想去的。” “哪里?” “后海。”顾乐鸣说道:“我奶奶家以前就住在那里。” 外甥女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这个愿望还是要满足的。舅舅痛快地答应了她的请求,约好明天一早陪她去。顾乐鸣笑着谢绝了:“不用了,我又不是小孩子,自己坐公交车过去就好了。” “……我妈说了,你从小到大都过着大小姐的生活,你不会坐公交车。” “没关系,偶尔坐一次,体验一下也不错。” “既然这样,那我就更应该带你去了。万一你迷了路,那就麻烦了。” 顾乐鸣也没有再推辞。毕竟,她跟舅舅年纪差得不大,舅舅长得帅,又博学多才,有这样一个人陪在身边,她就不那么想家了。 顾乐鸣晚上没有睡好,第二天很早就起床了,那时不过早上六点,但是姥姥已经把早饭给准备好了。见她起床,姥姥惶恐地问道:“是我把你吵醒了?” “不是,姥姥,是我没睡好。” 姥姥这才舒了一口气:“哦哦,那就再回去睡会儿,不着急,我把早饭放锅里。” 顾乐鸣不明白,寄人篱下的明明是她,应该畏手畏脚的也是她,可为什么姥姥总是给她一种很卑微的感觉?就好像,无时不刻不在讨好她。 顾乐鸣不可能再睡觉了,正准备吃早饭,舅舅打来电话,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说杂志社有点儿急事,他必须得解决。顾乐鸣说道:“不要紧,你忙你的,我自己回去看看就好了。” “你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长得又怪好看的,还是小心点儿。我让一位朋友过去当护花使者,钱我已经给过他了,中午一定得好好吃饭。要是他敢把钱私吞了,你一定得跟我告状啊!” 舅舅穷得叮当响,而且是个乳臭未干的大学生,可他无时无刻不想装大人,每时每刻都想给外甥女营造一种安全感。身边有这样的舅舅,顾乐鸣默默微笑,心中充满了温暖。 舅舅说,他的朋友大概八点半能到,让她在家里等着。外面阳光晴好,微风习习,并不算热,顾乐鸣想出去走走。她换下了睡衣,穿上了到大腿 根的热裤,上衣是一件无袖背心。这样清凉的装扮,在美国再正常不过了;可是在姥姥看来,这样露着肩膀、又露着大腿的衣服,实在是有伤风化。至于外孙女纤细的手臂、修长的小腿,那更是不能让外人看见。 “乐鸣,你穿成这样,那些小流氓会盯上你的。” “怎么会?现在是白天,这样很安全。” 姥姥不敢多说,她担心自己一唠叨,这个外孙女就会疏远她。顾乐鸣也不想跟姥姥起冲突,她闷闷地说道:“刚才不是说了吗,我跟舅舅的朋友一起出去,不会有什么事。” “哦哦,那行。” 姥姥的目光依然充满了担忧,但顾乐鸣一点都不在乎。她塞上耳机,欢快地奔跑下楼。在美国时,因为家里遭遇了重大变故,她已经压抑过一阵子了;而到了姥姥家,跟这样保守的老人住在一起,她同样觉得压抑。所以,逃离了危机重重的家,又避开了爱唠叨的姥姥,她开心得快要飞起来。 但是她不能走太远,她还得等舅舅的朋友。 天气实在太好了,而且这个城市给她一种熟悉的安全感。顾乐鸣兴奋异常,一向听话的她突然产生了一种逆反心理——要不,偷偷溜走,不让任何人发现自己? 就因为临时想起的那一个念头,她居然真的那么干了。从小到大,她绝大多数时间是个乖乖女,但是,她也经常因为“一念”,而干出一些不太离谱、但又出人意料的事。 鬼使神差地,她溜出小区,想找一个最近的公交车站点。但是冒着太阳走了半天,她也没有找到。 顾乐鸣有点后悔了,也不知道这样放舅舅的鸽子,会不会招来不好的事情。她想找人问路,环顾四周,她正处在一个技校门口,几个跟她差不多大的男生,正晃悠晃悠地从校园里面出来。 顾乐鸣走上前去,满面笑容地问道:“同学,请问你们知道怎么去后海吗?” 几个男生的眼神已经在她身上扫了好几个来回了,但是顾乐鸣却浑然不知。走在最前面的一个男生摸了摸下巴,不怀好意地笑着:“想去后海啊?我带你过去呗!” 难得遇到这么热情的人,顾乐鸣笑开了花:“不用不用,我坐公交车或者地铁都可以,你告诉我最近的车站在哪里就好了。” “那……你就跟我走吧!” 顾乐鸣果真跟着他们走了,但走了不过几秒钟,她就感觉不对劲了。 那几个男生推推搡搡,总有人“无意间”触到她的皮肤。她并不保守,但这样的身体接触却让她很反感。而且,那几个男生的笑声让她很不舒服,他们说的话,她也没能完全听懂。 当一只脏兮兮的手再度碰到她的胳膊时,顾乐鸣忍无可忍,说道:“不用你们带路了,我自己走!” “你不是要去后海吗?哥哥们带你过去,还能带你玩儿,这多好啊!” 顾乐鸣这才看清楚了那几个人的眼神,她惊慌失措,刚要推开他们,却被抓住了胳膊。她急得落下泪来,想大声呼救,正在这时,一双有力的大手把她拉到了身后,用自己的身躯,将她跟那几个混混隔绝了起来。 那是顾乐鸣第一次见到曾海明。 那时,阳光已经很炽热了。明晃晃的阳光打在了他的身上,他黝黑的肌肤仿佛在发光,壮硕的肌肉更加显眼。 顾乐鸣并不知道他是谁,可是,在那一瞬间,她就觉得神从天而降,将她的世界照得无比闪亮。 第314章 第一次动心 仔细一想,顾乐鸣第一次坐公交车,居然是跟曾海明一起坐的。 曾海明不用出手,他往哪里一站,双手叉腰,就足以把不良少年们吓得抱头鼠窜。然后,他才转过头来,黑着脸,跟顾乐鸣说道:“你一个小姑娘,不要跟那些人混在一起。” 顾乐鸣小声辩解道:“我没有跟他们混,我只是跟他们问路。” “问路也得找个好人问,那么多老头老太太你不去问,非得找几个混混问路。”顾乐鸣神色赧然,曾海明便没有继续教育她,简单地说道:“以后出门长个心眼,长得这么这么好看,别被坏人盯上。” 这样的说教,顾乐鸣很难听进去。但是在这个高大威猛的男生面前,她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而且,街上来来往往的人那么多,只有这个人挺身而出,相当于救了她一命。 “你走吧。”曾海明看了看手表,有点惊慌:“哎呀,已经八点四十了,我得走了。” 顾乐鸣还有没好好跟他说声“谢谢”,他就消失在了人群中。她怅然若失。刚才还是不应该肆意而为的,这样放了舅舅的鸽子,果真就发生了很不好的事情。不仅被几个小混混给纠缠上了,还跟那个充满正义感的帅哥匆匆别过。 顾乐鸣没有心思单独行动了,她沿着来时的路,怏怏不乐地回到了姥姥家所在的小区。她像霜打的茄子,步履十分沉重。可是,当她看到那个人的身影时,她又立刻像雨后新荷,朝气蓬勃,充满活力。 她甚至毫无意识地整理了头发,擦了一把脸。 那个人背对着她,他依旧看着手表,颇有些烦躁:“跑哪儿去了?这些美国人,真是一点时间观念都没有。耗子那家伙真会给我安排些好差事,等我回去,肯定揍死他!” 顾乐鸣不知道他在等谁,她鼓足勇气,轻轻戳了他胳膊一下。曾海明回过头来,一眼看到了她。那个留着长长的头发、眼睛像小鹿一样漂亮而又清纯的女生。 尽管她刚才戳那一下就跟苍蝇挠过似地,但是曾海明却不停地搓着那里,他目光飘忽,语无伦次:“你,你跟踪我?” “不是,我住在这里。”顾乐鸣无论如何都隐藏不住笑意,她的笑容,比阳光还要更绚烂。 曾海明更加无措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反倒是顾乐鸣大大方方地问道:“你在这里等人?” “嗯,好朋友的外甥。” 顾乐鸣心里一紧。 曾海明又自言自语:“她姥姥说,她就在楼下溜达,可是跑哪儿去了?真是愁死我了” 剩下的话,他说得乌鲁乌鲁的,那是顾乐鸣听不懂的一种方言,应该是他的家乡话吧!顾乐鸣一着急,也会将语言自动切换成英语。 顾乐鸣却越来越无地自容,又问道:“你等的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顾顾什么鸣来着?” “就是我。” “” 顾乐鸣低下头,规规矩矩地认了错:“我就是顾乐鸣。刚才我想弄个恶作剧,自己去后海对不起啊,让你等了这么久。” “哦哦,那没事。”曾海明的眼神依旧飘忽着,就是不敢看这个女孩。他说道:“也是,小女孩嘛,在家里坐不住,出来跑跑也没什么。就连小狗,都得拉出来遛遛。” 他的态度转变得很快,顾乐鸣放了心,一点都没有为他奇怪的比喻而感到生气。二人一同上了公交车,恰好有两个连在一起的位置。顾乐鸣靠窗,而曾海明则坐在靠近走廊的位置;顾乐鸣好奇地打量着车厢里的一切,而曾海明正襟危坐,像个军人一样,手放在膝盖上,背挺得笔直。 顾乐鸣问道:“你很紧张吗?” “不紧张。”曾海明徒劳地擦了额头一把,勉强勾了勾嘴角:“我有啥好紧张的。” “那你能放松一点吗?”顾乐鸣眨着大大的眼睛,说道:“你那样坐着,我都觉得累。” “哦”曾海明这才放松下来,原来后背都被汗水浸透了。 二人互相通过姓名了,但是除了姓名,又对对方一无所知。曾海明率先说道:“耗子也就是你哥哥” 顾乐鸣纠正道:“应该是舅舅吧?” “哦哦,对,是你舅舅。他说,你是从美国回来的?” “嗯,在几年前,我就跟着爸妈去美国了,这是我第一次回国。” “既然你爸妈都在那儿,那你怎么回来了呢?就是回来过个暑假?” “我家里出了很大的事。”顾乐鸣低下头,闷声道:“我爸爸经营的贸易公司涉嫌走私,正在接受调查。我妈妈得了乳腺癌,要做一个很大的手术。” 曾海明倒吸一口凉气。 顾乐鸣乐观地说道:“不过,他俩聊天,我偷偷听到了。我妈发现的很早,所以切除了就没事了。他俩是背着我说的,所以,应该是真的。” “为了瞒着你,你的父母也算煞费苦心。” “嗯。他们都想瞒着我,不过,我都这么大了,怎么可能瞒得过去?”顾乐鸣惆怅地叹了一口气:“我不想离开他们,但是我妈妈说,只有把我安顿好了,她才能安心地接受手术,接着在医院疗养一段时间。如果我在他们身边,他们还要分出一部分精力来照顾我。这样,治病的效率就会大打折扣,从而在医院投入更多时间。” 曾海明听糊涂了:“效率效率更重要,还是女儿的陪伴更重要?” 顾乐鸣说道:“我妈数学特别厉害,在国内时,她在国企里面做统计工作。去美国这几年,她从头开始学会计。她的脑子转得快,不管做什么,都计算得特别清楚。” 那种女强人,曾海明理解不了。但是顾乐鸣毫无保留地将家里的事告诉他,他还是挺感动的。顾乐鸣冷不丁地问道:“你跟我舅舅是好朋友吧?他没告诉你这些吗?” “没有。我俩是好朋友,不过那是你的隐私,他肯定不会说。” 顾乐鸣又对舅舅增添了几分好感。 “对了,海明哥,刚才你在小区外面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堆,那是什么语啊?我怎么从来都没有听过。” “朝鲜语。”曾海明说道:“我是朝鲜族,从小上的是朝族学校,汉语是以后才学的。” 顾乐鸣从来都没有听过朝鲜语,更没有朝鲜族朋友,她又兴奋了起来,缠着曾海明问个不停:“你真是少数民族?那你以前住在哪里?你能教我朝鲜语吗?” 原来,这个小女孩还挺主动热情的。 下车之后,天气已经很热了,他们都不愿在大太阳底下走路,就找了一个小卖部,买了两根冰棍,找一个阴凉的地方,一口一口地舔着冰棍。偶尔目光交错,两人便害羞地笑笑,赶紧看向别处。 这里是顾乐鸣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她很想来怀旧。但是跟曾海明在一起,她什么念头都没有了。她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么帅气的大男生,哪怕学校橄榄队人气最高的男生,也不如他长得好看。 顾乐鸣在国内待得时间很短,交流没问题,但是采几乎为零。她费了半天力气,才想了起来:“你真像语书上面画的那些英雄。” 曾海明愣了,环顾四周,确定这位女同学是在说他。 可是没头没脑的,她为什么要把自己跟英雄相提并论? 曾海明张开的嘴巴合不上,看起来傻傻的,顾乐鸣笑道:“难道不像吗?” “你不要这样说,在我们心目中,他们都是很值得尊敬的人,我没法跟他们相比。”曾海明认真地纠正道:“我爷爷还去过抗美援朝的前线,他才是真正的大英雄。” 顾乐鸣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想说,你浓眉大眼,很帅,就像书上那些正气凛然的军人一样。” 曾海明更不知所措了。这美国来的小妞就是直接,夸人都不拐弯抹角。 尽管从小到大,关于外貌方面的称赞,曾海明已经听过太多次了,但他还是觉得自己平平无奇。而且,这张脸除了给他带来很多情书以外,没有给他带来任何事业上的帮助。 在跟顾乐鸣说明自己职业的时候,曾海明还得给她科普什么是跆拳道。别说顾乐鸣了,就连练体育的人,都不一定知道这项运动。而且每次科普,总会有人说你能表演给我们看看吗? 曾海明就很郁闷,他不喜欢表演性质的跆拳道,他练的是实打实的功夫。 顾乐鸣听完了之后,问道:“既然没有人从事这项运动,那你参加奥运会岂不是很容易?” 这句话就像一把刀子,精准地插到了曾海明的心脏上。 “跆拳道还不是奥运会正式比赛项目。”曾海明惆怅地说道:“我这辈子都没法当个世界冠军了。” 怀才不遇,生不逢时顾乐鸣不会说这些词,但她真实地替他难过。 曾海明不愿再说那些伤心事,他问道:“你不是说要来怀旧吗?怎么连头也不抬?” “我以为我会很想念这里,但根本不是那么回事”顾乐鸣说道:“在我小时候,我们家的气氛很好的。现在我家需要一大笔钱,没有人愿意理我们了。我想回这里住,但是这里也没有人欢迎我。他们找的借口,不是没钱,就是没房子我妈妈说,是跟我家最疏远的姥姥家,毫不犹豫地让我回来了。” 曾海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是体会到了世态炎凉啊!的确,耗子虽然穷,但还是很讲义气的。你这个外甥女落难了,他不会不管的。” “你为什么一直叫我舅舅耗子?” “因为他自称老舒,喊着喊着,就变成老鼠了。” 顾乐鸣又笑弯了腰:“你肯定跟我舅舅关系特别好吧?要不,他不会让你来陪我。” “是,我俩那是过命的交情。”曾海明只说到这里。他没有说,舒云开之所以让他过来,是因为他“心性纯洁”,那么多女生给他写情书,他却从来没有放在眼里。用舒云开的话说,曾海明这是能经得住考验,值得信任。 想起那番话,曾海明心虚了。太奇怪了,他清心寡欲也可以说木讷地活了那么多年,直到今天,他才第一次体会到“动心”的感觉。他辜负了好友对他的信任。 第315章 相思病 顾乐鸣对中国的学一窍不通,不论是古典的,还是现代的,她的语水平也就停留在小学一二年级的水平。可她的舅舅偏偏是个办学杂志的,曾海明也经常去帮忙。因为舅舅尚且处在创业初期,平时很少回姥姥家。 姥姥并不赞成他办杂志,她只希望儿子好好读书,将来找个稳定的工作。舅舅也很有骨气,不肯接受母亲的资助。他说,老娘手里的钱是留着养老的,他不可能打那笔钱的注意。 闲来无事,顾乐鸣就去那个狭小的编辑部找舅舅玩。编辑部像个大蒸笼,每个人都热腾腾地冒着气。他们都很忙,看起来有很多事要做,但顾乐鸣也不知道怎么了,总感觉这个杂志社撑不长久。 当然,这样的念头,她从来不敢跟别人说。 舅舅办的杂志叫做刺芒,顾乐鸣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更看不懂里面的章。舅妈给她做出了解释:“刺芒,倒过来就是芒刺。” “那又是什么?” “在一些植物上,生长着一些细小的刺,那些刺很不起眼,却很锐利。我们的杂志影响力并不大,但我们有自己的态度,有自己的锋芒。哪怕被打压,也要做到身上有刺,眼中有光芒。” 顾乐鸣依旧一知半解。 姥姥对这个儿媳妇不是很满意,因为她的光芒太盛了,而且她肯定不是那种乖乖在家里相夫教子的女人。不过,姥姥并没有太干涉,因为结婚生子是孩子们的事,跟她关系不大。在这方面上,她足够通透。 不过,顾乐鸣对舅妈的印象不错。舅妈长得相当漂亮,尤其是那双手,更是绝了。要是给手买上保险,估计值好几千万。听说舅妈是弹钢琴的,但顾乐鸣从来都没有听她弹过。她也很纳闷一个艺术生,怎么读了那么多书呢?还在能在这个杂志社里面如鱼得水? “正是因为学了艺术,不想让人说脑袋空空,所以就拼命读书。”舅妈坦诚说道:“再说,想要弹好钢琴,就一定要有很好的人素养,否则连作曲家的意图都理解不了。” 舅妈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做“苏子珊”,在那个以“红”“娟”“淑”或者各种植物取名的年代,她的名字别具一格。尽管苏子珊气质高雅,让人不敢亲近,不过,在顾乐鸣看来,舅妈还是很亲切的,对她也很热情。 顾乐鸣来编辑部的原因,并不是出于对学的兴趣,也不是想找这些亲戚叙旧。她坐在那里,汗流浃背,不停地用书扇着汗。舅舅催促道:“你回家去吧!在这里遭什么罪?” “回家也没什么意思。” 顾乐鸣随手捡起一本书,那是鲁迅全集中的某一本。“鲁迅”这个名字,顾乐鸣是知道的。但是那位老先生写的章她却看不懂,很多汉字她也不认识。她看得昏昏欲睡,可是因为太热了,又睡不着。 她几乎在编辑部里干坐了一上午,实在太无聊了,她只能蔫蔫地准备回家了。就在她收拾书包的时候,一个高大的人影出现在了门口。他扛着一麻袋书,可他就像拿着几本书一样轻松。 顾乐鸣几乎是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笑容就像烟花一样炸开,她笑得放肆而又夸张。 其他人都好奇地看着她。 来人正是曾海明,他咕咚咕咚喝了一大杯子水,看到顾乐鸣,差点儿被呛着。顾乐鸣矜持地冲他招了招手,笑吟吟地打了招呼:“Hi” 曾海明也马马虎虎地跟她打了招呼。 舒云开站在一旁,似笑非笑:“看来,老曾这个导游当得很称职,我大外甥很满意啊!” 曾海明不置可否,没有理会好朋友的调侃。舒云开拿出一大包信,说道:“这些都是退稿信,你帮我寄出去吧!” “每个月,光寄退稿信就要花一大笔钱。”曾海明说道:“你写退稿信,更不知道要花多长时间。” “作者给我们投稿,也是对我们的信任。就算不录用,至少让他们知道问题在哪里,而不是敷衍了事。” “行了,不用多说了,我给你寄走就是了。” 曾海明顶着大太阳出门了,顾乐鸣后脚便跟了出来,曾海明大步流星,她只能一溜小跑。不一会儿,她就感觉自己要中暑了。 “你跟着我干嘛?”曾海明还是不跟她对视,“我只是趁午休时间出来帮忙的。” “那你待会儿要去哪儿?” “当然是要回学校了。”曾海明说道:“我已经毕业了,要上班了,不能天天陪着你玩。” 在大学毕业之后,曾海明并没有留校尽管他有足够的资格留在那里,但是他却没能留下。他被分配到了某个区的体校,那里一个练跆拳道的孩子都没有。也就是说,他在那里工作,相当于一个拓荒者。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成果。 曾海明并不想当老师,他的梦想还在赛场上,他想拿一次世界冠军。但是他已经不再年轻了,他不敢再让别人知道他的野心,哪怕面对几个好朋友,他也不再轻易地敞开心扉。 顾乐鸣还处在最美好的年纪,虽然遭遇了一些挫折,但她还是无忧无虑的。她像一只小狗一样,紧紧跟在曾海明身后。曾海明说道:“你快回家吧!你成天在外面晃荡,当心再遇到小流氓。” “我不是跟着你吗?只要你在我身边,哪个小流氓敢来找我麻烦?” 曾海明无言以对。 没办法,他只好请她吃午饭。刚一落座,顾乐鸣就说道:“今天我请客,那样就算AA了。” 曾海明大笑:“跟小女孩一起吃饭,还让你花钱,你让我的面子往哪里搁?” 顾乐鸣不太明白他所谓的“面子”是什么,因为在美国时,她跟朋友吃饭都是AA制。曾海明豪气地付了饭钱,顾乐鸣却闷闷不乐。她搅动着汤汁,说道:“我跟你一起吃饭,不想给你添麻烦的。” “一起吃个饭而已,这有什么麻烦?” “你不觉得烦?” “怎么可能?”曾海明脱口而出:“我高兴还来不及!” 话一出口,两个人都愣了。 顾乐鸣得了相思病,哪怕刚跟曾海明分开,她就迫不及待地想见他。可是曾海明工作很忙,又不顺利,赚的钱也不多,每次见面,都是心事重重的。 那天晚上,舅舅来姥姥家吃饭,跟她聊起了中国的高中生活,旁敲侧击地让她不要“早恋”。这话激起了顾乐鸣的反骨,她反驳道:“谈恋爱是我个人自由,我想什么时候谈、跟什么人谈,这些都是我的自由,没有人可以指手画脚。老师也不可以!” 舅舅沉默了两秒钟,说道:“那你就试试。如果你敢跟老师对着干,别让我去学校给你收拾烂摊子啊!” 顾乐鸣不想再吃饭了,赌气回到了房间里。 接连几天,舅舅带她办了各种手续,让她熟悉校园环境。顾乐鸣提不起精神来,她只是觉得校园很大,班级很多。至于老师,都挺和蔼的,不像舅舅说得那么可怕。 “对学校还满意吗?” “还行。”顾乐鸣直愣愣地盯着某个地方,说道:“反正在这里待一阵子就走了。” “也是。反正很快就得走,跟这里的人马马虎虎相处一阵子就行了,不要动真感情。” 这话很奇怪,但舅舅说的并不是气话。他继续说道:“如果你跟这里的人产生了感情,那走的时候就会很痛苦;所以,我觉得你的心态是对的,反正这就是你一个暂时落脚的地方,还是不要太留恋。那样,你的人生就会轻松很多。” 舅舅说得很有道理,但顾乐鸣觉得,他是话里有话。 “舅舅,有什么话,你直接说出来就好了。” 舅舅欲言又止,先叹了一口气:“我那天不该让老曾陪你的。” “可是那天我很开心。” “知道,小女孩的心思能有多深?全都写在脸上,藏都藏不住。” 顾乐鸣吐了吐舌头:“可我并不觉得丢人,我喜欢他,那句话叫什么来着?一见钟情!我就想追求他,不行吗?” 这个美国小女孩,还真是大胆直接。 舅舅说道:“可以,只要你喜欢,当然可以。但是,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你终究是要走的,而且,你去的地方是大洋彼岸。你在情窦初开的年纪喜欢上了一个人,说不定,这段感情会让你一辈子耿耿于怀。” “那我就不走了呗!”顾乐鸣轻松地说道:“我就留在国内上学,这样不就能长长久久地在一起了?” “说得倒轻松,你考虑到你父母了吗?” 顾乐鸣从来都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她觉得父母不会对她的爱情指手画脚。但是在舅舅提出这个问题之后,她第一次陷入了沉思曾海明是个失意的运动员,赚不到钱,工作也不怎么理想。如果父母知道了他的存在,他们会允许她跟这样的男人交往吗? 第316章 运动员 在十六岁之前,顾乐鸣对爱情的所有幻想都来自或者电影,在她心目中,几乎所有的爱情都会有一个“一见钟情”的开头。她喜欢曾海明,就是一见钟情,可是接下来会怎么发展,她一筹莫展。 妈妈打来电话,说她已经做完手术了,手术很成功;她爸爸也找了一名很有实力的律师,公司的难关很快就会过去。妈妈说,“zoe,你在中国待得开心吗?姥姥对你好不好?” “妈,我以后可以一直待在中国吗?等我成年了,我能改回中国国籍吗?” “zoe……你不要给妈妈出难题,你终究是要回到我们身边,你要在美国上大学。” 爸爸接过了电话,声音也很严肃:“乐鸣,我们千方百计地出国,在异国他乡辛苦打拼,就是为了给你一个更加美好的未来。如果你想留在国内,那我和你妈妈这么多年的辛苦,不就白费了吗?” 挂了电话之后,顾乐鸣只能叹气。 他们怎么知道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呢? 她觉得爸妈之间是没有爱情的,他俩更像是一种商业伙伴,对彼此充满了尊重,无论什么遇到什么事情,都要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谈谈;即便有分歧、有冲突,二人也会把餐桌当成谈判桌。他们都是很正派的人,不存在出轨之类的事情,出现在别人眼前时,他们表现得很亲昵,但是又不乏客气。虽然生活在这样的家庭氛围里也不算差,但顾乐鸣总觉得他俩充满了虚伪的装腔作势。 相比之下,她更喜欢舅舅和舅妈的爱情。 在跟舅舅推心置腹地长谈之后,她反而坚定了自己的信念,时不时地就跟着舅舅去编辑部玩。舅舅经常熬夜写稿,白天反而精神不振。舅妈叫他起来吃饭,他起不来,在舅妈发火之前,他枕着胳膊,闭着眼睛,笑嘻嘻地说道:“别打扰我,我正在梦里啃鸡腿。” …… 说罢,他还砸吧砸吧嘴,无实物表演的功底炉火纯青。 无奈之下,舅妈只能叉腰,被他弄得哭笑不得。 舅舅只是偶尔睡觉,其他时间还是非常勤奋的。他似乎老是跟吃饭过不去,经常把吃饭的时间省下来。那天他们久违地要去聚餐,舅舅却坐在那里没有动弹,只顾埋头奋笔疾书。 聚餐的地点就在距离编辑部几步远的烧烤摊,舅妈回来叫了他两趟,他只说“快了快了”。舅妈又鼓起了腮帮子,看来一场骤风暴雨已经无法避免了,舅舅突然双手伸向天空,高喊一声:“我正在蓄力!我要写出一篇文章来,明天我就是中国的莎士比亚!” 舅妈冷静地说道:“这话再说五百遍,可能你的愿望就成真了。” 舅舅虽然唉声叹气,但是一点都不气馁。他伸了个懒腰,问道:“今晚吃什么?” “当然是烧烤。”舅妈说道:“你不是很早之前就想吃了吗?你和媛姐都喜欢吃海鲜,我用有限的经费给你们点了两串烤鱿鱼。” 舅舅两眼放光,兴奋地说道:“就因为你这样为我着想,让我沉迷于美食无法自拔,我才一直没能成为莎士比亚。” …… 舅妈当即冲他挥了拳头:“你少在这里冒充老舍先生!” 舅舅嘻嘻哈哈地说道:“谁让他也姓舒呢?几百年前,我们可能是一家——好了,今天不当莎士比亚了,要学汪曾祺,写出带着香味的散文来。” 他们俩肯定在说着某些“梗”,一些跟文学有关的梗。顾乐鸣一句都听不懂,但是舅舅舅妈打情骂俏,在不经意间,却透着一股高雅的浪漫,自然而又亲切,完全不似她的父母那样装腔作势。 顾乐鸣很羡慕舅舅舅妈。 在那一年的七夕节,舅舅舅妈领证了。因为没有钱办婚礼,他们只是请几个亲近的朋友吃了一顿饭,据顾乐鸣所知,那应该是北京城比较好的饭店了。舒云开让朋友们别整那些虚的,好好吃饭,好好喝酒,然后再送上真挚的祝福就行了。所以,他几乎头也不抬,从头吃到尾。他的一个好朋友笑道:“你啊,真是我见过的最饥饿的新郎了。” “没办法,对我来说,解决温饱是第一要务。” 舅舅虽然很博学,但是生性洒脱,凡事都不怎么计较,因此他的朋友很多。顾乐鸣听说,姥姥后来改嫁的那个男人,在港城颇有些本事,就算后来家道中落了,舅舅也不至于吃不上饭。但舅舅还真就是长期处于饥饿的状态,所以,好朋友的酒席,他几乎从来都不落下;自己的结婚宴,更是吃了个痛快。 请客吃饭的钱是顾乐鸣的姥姥掏的,但是姥姥并没有出现在酒席上。在他俩领完证之后,老人家做了一桌子菜,就他们一家人,安安静静地吃了一顿饭。在席间,老人突然哽咽了,“云开,咱家也就这条件了,我没本事给你大操大办了。要是你不嫌弃,结婚之后,你俩就搬过来住吧!” “不了。”说话的是舅妈,她温和而又坚定地说道:“我们能申请到单人宿舍,有自己的小窝。如果以后添了家口,房子不够住了,我们再来打扰您。在此之前,我们都能有彼此的空间,我和云开会经常回来吃饭。你不用担心我们,妈妈。” 这一番话,还有最后的那句“妈妈”,又让老太太泪如雨下。 舒云开闷闷地吃着饭,说道:“我说过,上大学之后不会再跟你要一分钱,可是你明里暗里还是补贴了我不少。从老家带来的首饰,你都卖得差不多了吧?再这样卖下去,你拿什么养老?万一哪天生病了,或者出了什么意外……” “你爸虽然没留下什么钱,但是他把老家的房子留给我了,他的,还有你爷爷奶奶的。虽然值不了几个钱,但是有那两套房子打底,我也不怎么慌。你上大学,我也没帮多少你多少。一想起这些来,我总是觉得对不起你。” “不用对不起。妈,你一把年纪了,再过两年七十了,独自把我养大,还供我读完了大学,这已经很了不起了。” 顾乐鸣一直没有说话,至于姥姥和舅舅那边的家事,她只听姥姥说过一些。大概是舅舅的父亲死了之后,那些叔伯们为了遗产打得不可开交。为了保护儿子,和儿子过安生日子,姥姥最终还是做出了让步——把丈夫最值钱的几处厂房留给了那些人,她只求有一个安身之处,能跟儿子一起生活就行了。 至于她现在住的这栋房子,算是帮她一位姐姐看着家。反正儿子在北京读书,她独自一人留在港城也没什么意思,就把能卖的东西都卖了,到北京来跟儿子一起生活。 老太太说,既然结了婚,还是得准备一套房子。舅舅却说,等再过两年,他毕了业,肯定会分到不错的房子。舅妈也说,他们的生活很简单,行李也不多,两个人住宿舍就足够了。老太太静静地听着,说道:“谢谢你啊,子珊。” 听了这话,舅妈也很动容。 毕竟,舅舅舅妈两家是颇有些恩怨的,老太太能接受这个儿媳妇的确不容易。吃完这一顿饭,她们终于成了一家人。 那天晚上,舅舅舅妈依然要回他们的宿舍,顾乐鸣要出去消化消化,顺便送送他们。二人旁若无人地牵着手走在一起,月季开得正好,舅舅顺手摘下一朵,别在了舅妈的鬓角。 “好看吗?”舅妈歪着头,娇俏的侧颜比大明星都要漂亮。 “好看。”舅舅笑得很憨,在这样的美人面前,他还是有些不知所措。 二人笑了笑,继续并肩向前。舅舅大概说了些“跟着我过苦日子”“太受委屈了”这类的话,舅妈并没有反驳。舅舅突然仰天长叹:“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舅妈突然爆锤丈夫:“快把这话收回去,太不吉利了!你也想在老婆死后升官发财吗?!” 舅舅乖乖闭嘴,轻轻扇了自己一个耳光:“夫人恕罪,小的喝了两口酒,胆子就肥了,甚至都忘记自己姓什么了。你打我一顿,让我清醒清醒。” 舅妈并不在意,抿嘴一笑,轻快地向前走去。 大概就是从那一刻,顾乐鸣对文学世界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那个唯美、浪漫而又俏皮的世界,哪怕不用多说什么,只需要一个关键词,二人就能找到共鸣,心照不宣。 自从顾乐鸣跟到编辑部之后,曾海明就消失了,应该是在刻意回避她,顾乐鸣只在舅舅请客吃饭的时候见过他。但是那天晚上人太多了,都是大学时期玩得很好的朋友,他们高谈阔论,顾乐鸣一句话都插不上,也没能跟曾海明好好聊聊。 顾乐鸣再次去编辑部的时候,不光是为了曾海明,而是真的为了借书。她跟舅舅说,她要认真读书。舅舅微微有些诧异,但是没有打击她,顺手给了她一本《平凡的世界》,说道:“这写得波澜壮阔,但是通俗易懂,你先看看吧,看得下去再说。” 顾乐鸣把书装进了书包里,刚要回家,正好遇到了吴海兰。跟曾海明一样,吴海兰也经常来帮忙。她走起路来很奇怪,双手叉在腰上,走得很缓慢。顾乐鸣只见过孕妇那么走路,但很显然,这个女生并不是孕妇,她没有挺起来的大肚子,而且她的上半身挺得笔直,一动不动。 舅妈先凑了上去,说道:“你腰伤复发,就不要来了。” “我以为没事了,结果下公交车的时候顿了一下,这又不行了。”女生勉强在凳子上坐下,看起来很痛苦,上半身还是不能动。“我这腰算是完了,我现在跟残废了似地。要是有下辈子,我再也不要当运动员了。” “那么多运动员,也没多少像你这样拼命的。要是你不带伤打比赛,也不会弄得这么个下场。” “上场就是为了荣誉!就算有天大的事,都得顶下来!” 顾乐鸣理解不了这种精神,在她的思维里,个人是远远大于集体的。中国的运动员,真能为了集体荣誉拼上一条命? 不过,她好奇的并不只有这些:“姐姐,刚才你说,运动员很容易受伤吗?” “嗯,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的。还有老曾,诶——他怎么不在这里?他也旧伤复发了?” 顾乐鸣心里一紧。 当着顾乐鸣的面,舅舅欲言又止,但还是说出来了:“好像……是吧?听说,是腿还是哪里拉伤了……” 顾乐鸣一下子急了:“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不告诉我?” 舅舅又叹气,继续忙碌去了。曾海明不打算当老师了,他还想当运动员。而这些,他也没有告诉顾乐鸣。 第317章 将初恋隐藏 “故事太长了。”顾乐鸣接了一杯咖啡,眺望着窗外的街景。因为一夜未睡,她的眼窝凹陷,神情憔悴。“有时候,我觉得自己还在十六岁那个暑假……可一眨眼,我都四十多岁了,人生的一大半都已经过去了。” “姐,我还想听听你和我师父的爱情故事呢,你怎么不讲了?” “太琐碎了。”顾乐鸣苦笑道:“而且太平常了。始于一见钟情,败给了父母的阻拦,败给了时间和距离。就这样而已。” “……可你从十几岁一直等到四十多岁,尽管我师父不在了,如果他在天有灵,肯定会为你的痴情感动。” “哎呀,四十多了,说这些太肉麻了!” 顾乐鸣常年留着短发,她的身材管理得很好,穿衣的品味也很好,所以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年轻十岁。佟童毫不吝啬对表姐的赞美,顾乐鸣却苦笑着摇头:“化了妆之后,还能靠美颜骗骗自己,但是身体机能骗不了人,新陈代谢的速度也骗不了人。你表姐……都快五十岁啦。” 他们俩已经在餐厅里坐了一个多小时了,如果不是顾乐鸣的手机响了,他们还能继续聊下去。挂了电话之后,顾乐鸣平静地说,她会尽量把手头的工作安排好,然后跟领导请几天假,去港城看看曾海明。 在她讲故事之前,佟童就已经把师父的结局告诉了她——他已经死了,死了十二年了。顾乐鸣微微一怔,接着喝了一杯咖啡,缓缓说道:“果不其然,很早之前,我就已经猜到了。” 但是她的手在颤抖,眼眶瞬间充血,这些变化骗不了人。这么多年没有联系,“死亡”是她早已料到的结局,但是亲耳听到这个消息,她的心还是死了一回。 二人感情颇深,佟童不忍心将曾海明的悲惨结局告诉她,所以只是含含糊糊地说——他那时候年纪小,也不知道曾海明是干啥的,只觉得他的功夫很帅。他长大了,懂事了,但是师父心脏病突发去世了,可他从来都没有报答过师父,这成了他心中难以消除的遗憾。 顾乐鸣用餐巾纸遮住半边脸,哪怕她再怎么掩饰,佟童也能看到她眼角滚落的泪水。他小心说道:“姐,想哭就哭呗……现在你知道了,我也不是什么外人。” 顾乐鸣把头深深地埋了下去,过了好一会儿,才挤出了一点笑:“如果你愿意,可以在我家里住一阵子,我非常欢迎;如果你有事要忙,那我也不强留你。反正,咱们都是亲戚,不用那些虚伪的客套。” “嗯,姐,我明白。我家里病人多,没办法。等我的情况好些了,一定来这里多玩几天。” 顾乐鸣对佟童很好,虽然,那种“好”也带着一股理智。她帮佟童叫好了车,并且提前付了车费,让他不用操心。在她眼里,这个小表弟不是个奔三的青年,而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孩子,处处需要她打点照顾。 “替我跟舅妈问好,跟她说,最多过三天,我把手头的工作交代清楚,就去港城住一段时间。” “嗯,我明白。姐,那我走了。” 顾乐鸣又冷不丁地拥抱了他,抱得紧紧的:“海明哥虽然走了,但是培养了你,把一身的功夫教给了你,真好。” …… 佟童不好意思说,他最终没能走上职业运动员的道路,师父教给他的拳脚工夫,也只能够让他在普通高中生当中称王称霸。他也明白,让顾乐鸣感动的,是栓系在他和师父之间的那根纽带。 只要佟童存在着,顾乐鸣就能从她身上看到昔日恋人的影子,他的一举一动,他的想法品格,都有着曾海明的影子。坐在去机场的车上,佟童仿佛有点明白了,有些人为什么会那么执着地想生孩子,因为一个孩子不仅是个人,也是整个家族血脉的延续。 听说养父体温有点高,佟童心头一紧,先打车回了自己家,执意把养父送到医院做个检查。移植之后最担心的就是感染,所以养父有一点症状,佟童就分外紧张。一堆检查单子开出来,一大把钱洒了出去,佟童的心脏不停地滴血,直到完全麻木。 所有检查都做完了,老佟果然是肺部有轻微感染。医生一个劲儿地夸佟童,说他的警惕性很高,如果严重了,后果不堪设想。老佟躺在床上,笑道:“俺这个儿子,是真的孝顺,整个医院的人都加起来,也没有他孝顺。” “……也没到那种地步。” 承受赞美的代价,就是得更加辛勤地付出。为了给妈妈开店,佟童已经贷了不少钱了,再加上去北京折腾了一趟,经济上捉襟见肘。他愁得要命,步履沉重地上了电梯。外公原本正在睡觉,但是听到了他的动静,便睁开了眼睛。 外公还是老样子,基本上没什么好转,床边挂着好几个袋子,顺着袋子看上去,他身体各个部位都插着不同的管子。人都活到这个份上了,光是看着,就足够让人抑郁了。 苏昌和已经把公司的事差不多交待完了,虽然来看他的人少了很多,但是他能在最后的时光里安然养病。佟童在他床边坐下,想跟他聊聊去北京的见闻,但是刚起了个开头,就有一个人匆匆走了进来,说是苏子良领着一帮人,把集团的财务总监给捆了,还把新任董事长的房间给砸了。 苏昌和闭上眼睛,不理不睬,那神情仿佛在说——毁灭吧!赶紧的! 佟童好奇地问道:“你侄子为什么要这么干?就因为他没有当上董事长?” “轮到谁,也不可能轮到他。”苏昌和疲倦地说道:“我都已经跟他说了很多次了,那个位子不是谁都能随随便便坐的……就因为他姓苏,我就得把公司给他?哪儿来的道理?他愿意闹就闹去吧!我管不了他了。” 看来,就算苏昌和把权力全都交出去了,也还是免不了一地鸡毛。 苏昌和说道:“你刚从北京回来,先回去歇着吧!” “我也想休息,但是并不能……” “又出什么事了?” “我养父又住院了。”佟童老老实实地说道:“我需要钱。” 苏昌和冷笑一声:“呵,你还真是坦率,要钱要得这么理直气壮。” “没办法,这是你做出的承诺,我想,我姥爷是个信守承诺的人。” 苏昌和唉声叹气:“你走吧,钱的事情,不用操心。我说过的,就会做到。” 佟童并没有起身。 苏昌和催促道:“让你回去睡一会儿,你眼睛都睁不开了。” “不用了,我在这里陪你。”佟童笑嘻嘻地说道:“无论是想报答你,还是出于孝道,总要在这里装装样子再走。” 苏昌和被他逗笑了:“你啊,皮起来跟你爸一样一样的。” 外公过得这么痛苦,佟童也不忍心让他回忆那些不愉快的过往,所以,在谈起表姐时,佟童只是粗描淡写地说了两句,至于奶奶、师父他连提都没提。不过,苏昌和主动问道:“你奶奶挺好的?” “哦?!表姐说,身体时好时坏,毕竟九十多岁的人了,能活到现在不容易。” “长寿的人,都是有福气的。” “也不全是吧?少年丧父,中年丧夫,还是两次,晚年又丧子,天底下所有的悲剧都在她身上上演了一遍。如果不是因为她心胸开阔,凡事都能想得开,她肯定不会活到现在。虽然但是,我爸孝顺懂事又上进,我那个姑姑又有钱,对她又好,所以,从某种程度上说,她也是有福气的。” 苏昌和感慨道:“只有老了,不能动了,才能衡量这一辈子是不是真的有福。” 要是再说下去,佟童又要被表扬了——正是因为有他,外公的晚景才不至于太凄凉。佟童可不想一次次被架上道德制高点,他借口要回去看望妈妈,匆匆跟姥爷分开了。 他到家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苏子珊还没有下课,正在琴房里进行一对一教学。佟童点好了外卖,等妈妈下课来吃。苏子珊下课之后,看到了桌子上的披萨,立刻喜笑颜开:“还是儿子好啊,让我一下课就有好吃的。还有,真的好久都没吃披萨了。” “我表姐说,你请她吃过披萨,那时候北京都没有多少西餐厅。你担心她想家,特意带她吃披萨。你吃披萨的样子,都像小仙女。” 苏子珊哈哈大笑:“我的吃相向来豪放,仙女怎么可能这样吃?” “她还说,你漂亮又不做作,要是放在古代,应该是个仗剑天涯的女侠。” “哎呀,快别夸了,就是吃个饭而已,能被你们夸出这么多花样来。” “妈……” “嗯?怎么了?不让你夸,你还不舒服了?” “不是,就是觉得很庆幸,能这样跟你面对面吃饭,还能跟你聊天,真的太好了。天底下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事了。” 苏子珊放下了披萨,温柔地笑了:“是不是听说了你师父和你表姐的事,又一次感受到了人生无常?” “是,有情人难成眷属,你和我爸那样的神仙眷侣,也没有白头到老。” 顾乐鸣说,她和曾海明的故事有一个很悲伤、且很老套的结局——她的父母不同意她留在中国,强行把她接走了。那个年代通讯不畅,她逐渐失去了曾海明的消息。她再次回国时,是跟妈妈一起把姥姥接到美国。因为才华横溢的小舅舅去世了,姥姥深受打击,如果不是妈妈强行把她接走,她很有可能躺在床上,一心等死。 也就是那次,顾乐鸣见到了她的小侄子——舒雨桐,但也只是匆匆一见。至于曾海明,她无从打探他的消息。她说,舅舅突然去世,对她也是个无比沉重的打击。那种伤痛和恐惧一直持续了很多年,让她学会珍惜生命,敬畏人生。 佟童问妈妈:“至于谈恋爱的细节,表姐没有告诉我。她说,没什么好说的,就是谈着谈着,她被父母带回了美国,两个人失去了消息,就这样分开了。但我不太相信,如果真的像她轻描淡写的这样,那她怎么会等我师父那么多年?” “怎么会轻描淡写呢?乐鸣想为了他改回国籍,他为了乐鸣,执意要拿个世界冠军……两个人都到这份上了,怎么可能几句话就说完?”苏子珊吃完披萨,目光悠远:“她不愿意说,只能说明她到现在都不愿意直视那段过往,不忍心提起那些刻骨铭心的伤痛而已!”  第318章 迟来的求助 从北京回来之后,佟童特别感谢了郝梦媛,本来他都不打算认这门亲戚了,是在郝梦媛的指点下,他才决定给师父和表姐的感情做一个了断。作为回报,他又要请郝梦媛吃饭。 郝梦媛并不觉得这种感激需要放在心上,但是拗不过佟童,她还是答应了。“你跟你表姐聊得怎么样?她真的在等你师父吗?” “嗯,从十六岁等到四十四岁。” “我想说一句‘好浪漫’,但是又觉得这浪漫的代价太沉重了。” “还好,她倒是接受我师父去世的事实了。”说完这些,佟童主动提了出来,让她吃饭的时候带上李晓,“只要我请你吃饭,你每次都会问,可不可以带上她。这次我先替你做主了,反正你俩跟连体婴儿一样。” 郝梦媛便笑了:“那我就不客气了。” 几天不见,李晓又黑瘦了一些,她天天熬夜加班,身体各个部位亮起的红灯此起彼伏。她说,早知道这一行这么辛苦,她也跟郝梦媛一样,考个编制内的老师,过清闲日子。 郝梦媛说道:“你可拉倒吧,你那么爱折腾,能安安稳稳地坐办公室?你嫉恶如仇,心里积压了那么多故事,不写出来,你还不得憋死?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谁说老师就清闲了?!” 李晓用一块鸡翅堵住了她的嘴:“学校里的辩论赛,只有你能打得过我。” 李晓之所以感觉累,并不是因为工作做不完,而是因为跟上司理念不合。就像郝梦媛说的那样,她嫉恶如仇,很想报导普通人的爱恨情仇,但是领导安排她写的,全是某些重大会议、重大工程之类的报导。虽然这些也很有意义,但李晓志不在此。她很早就想开个公众号了,专门写真实故事,但是工作榨干了她所有的精力,她实在没有时间写。 佟童静静地听着她说的话,认真地问道:“我想问一下,非虚构文学跟纪实文学是同一个概念吗?” “肯定不一样,纪实文学的题材更宏大,在人物或者事件的选择上,一定要具有某个时代的代表性;但是非虚构不一样,哪怕只是一个小人物,ta所经历的悲欢离合,都可以成为非虚构文学的内容。我嘛,我就对这些感兴趣。因为我是从社会最底层一路奋斗到现在的,我认识的人,经历过的事,哪怕我自己的人生,都充满了故事性。如果把这些记录下来,应该也很有意义。” 无论是谁,只要说到了自己的理想,眼中肯定是有光的。 但是,亢奋地说完一堆之后,李晓眼中的光又黯淡了下来:“我刚才也说了嘛,光是工作就已经把我榨干了,我手里积攒了很多写作素材,但是没有机会把它们写出来。” “那……我可以啊!” 佟童话音刚落,两个女生的目光全都被他吸引了。 佟童说道:“我是认真的,我很早就有这方面的打算了。我妈说,现在的’刺芒’无异于一本故事会,这并不是我的初衷。我很苦恼,到底怎样来一个升级?我觉得,再增加一个非虚构频道,效果会很好。反正,现在我手底下有不少作者,你把素材给我,我可以让他们加工。至于稿酬嘛,当然也会支付给你的。” 李晓看待佟童的眼光变得不一样了,她仿佛在说——咦,原来这个铁憨憨也有这么精明的时候? 不过,她很干脆地拒绝了佟童开出的条件:“我的素材,那就相当于我的孩子,只有我亲手把ta养大才能放心。我愿意跟佟老板联手,不过,你必须得让我亲自动笔。” 佟童有些泄气:“好吧,那我就只能等李大记者的回复了。” 聊到“刺芒”,还有上线刚刚几个月的“茫茫阅读”,两个女生都挺佩服佟童的,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这两个号做得有声有色。因为前段时间太忙了,佟童基本上把“茫茫阅读”全权交给孙吉祥打理。 孙吉祥的声音陪伴了读者很多期,这跟他低调的性格并不相符,也有很多媒体发来邀请,他们依旧不死心,想采访孙吉祥。在应对采访这件事上,孙吉祥倒是一如既往地坚定——不接受任何采访,不会在任何一家媒体上露面。如果想了解他,可以关注他的微博,他的微博更新得足够勤快。 郝梦媛开玩笑道:“要是哪天央视采访他,不知道他会不会这么高冷?” 李晓滑动着手机,冷笑一声:“别做梦了,别说央视了,就连港城电视台这样小地方的媒体,都对他没什么兴趣。说句不好听的,他也就在网络上有点人气,其实官方媒体对他并不感兴趣。” “那你为什么还想采访他?” 郝梦媛冷不丁地发问,让李晓瞬间卡了壳。 郝梦媛眨眨眼睛,说道:“是不是没能采访到他,你恼羞成怒?才这样贬低他?” 李晓涨红了脸,这次又拿一块玉米塞到了她嘴里:“能让我哑火的,只有你郝老师。” 佟童很喜欢看二人斗嘴的场景,她们才是真正的朋友,不管怎么挤兑,从来都不会翻脸。他说道:“孙吉祥不想接受采访,他的确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缺陷;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树大招风。他看了很多历史书,所以对这方面格外在意。我觉得他的担忧是对的,看看张垚垚,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吗?” 张垚垚的“春野”差不多凉凉了,一个月都没有再更新过了。张垚垚曾谦虚地跟郝梦媛讨要过“公关”的办法,郝梦媛让他真诚地反省自己,真诚地向大众道歉,然后表明决心——不会再出现在公众视野里,他会完全转到幕后。只要做到这些,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公关。虽然牺牲了他一部分的利益,但是能换来“春野”的存活。 但是张垚垚偏不这样做,他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但是他怎么可能乖乖道歉呢?更何况,他不愿向那些他瞧不起的人道歉。可能他又请教了别的高人,很有可能对方让他“冷处理”,所以张垚垚就心安理得地继续逃避。但是,他低估了网民的力量,因为他的傲慢,对他的声讨从来都没有停止过,终于有官媒注意到了这个不怎么入流的视频账号,在被几家媒体轮番点名批评之后,“春野”就像被野火烧干净了一样,原本充满生机的春日原野,就这样变成了光秃秃的荒原。 张垚垚落得如此下场,郝梦媛觉得很解气,在解气的同时,还有那么一丝同情。她也觉得张垚垚本性并不坏,都是被他妈妈引导坏的。这次他彻底栽了一个大跟头,不知会不会做出彻底的改变? 佟童也有些唏嘘,张垚垚曾跟他显摆,他终于找到了正经营生,要在短视频领域大干一场,结果这条路又被堵死了。李晓听了二人的介绍,才在某a上找到了张垚垚的账号,她找了一个播放量最高的视频点开,皱着眉头看完,便把手机丢到了一边:“这种无脑的视频居然也会火,让人摸不着头脑。” “张垚垚还培养了一批网红,专门用来带货的。一个的人设是小县城生活滋润的宝妈,另一个是有体面工作的年轻女公务员……这毫无交集的两个人,住的环境却大同小异,使用的家居产品、护肤产品几乎一模一样……我还告诉过张垚垚,让他用点儿心,不要在同一个样板房里拍不同的视频,免得穿帮。你看,其实他做事情挺不认真的,很多时候都是在敷衍他的粉丝,但是依然能火。这让我很困惑,总觉得这个世界除了什么差错。”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李晓刚说完,又补充道:“他的号不是已经被封了吗?也算报应了。” “那他的妈妈呢?顾美荣那个庸医,得到报应了吗?” “医院肯定会处理,不至于辞退她,也就是安排一个不那么显眼的职务吧!”佟童说道:“毕竟张垚垚的姥爷家还是很强大的,顾美荣医术不佳,溺爱儿子,这些又不构成犯罪……所以,等这一阵子龙卷风过去了,他们只是抖抖身上的沙子,恢复一下知觉,就可以继续像以前那样生活了。” 李晓沉默着点了点头:“说得也是,我们还是不要太高估自己的力量。” 李晓的手机响了,听到短信提示音,她差点儿心脏骤停——她的压力实在太大了,只要手机一响,她就觉得是领导在催促她。 还好,她只是收到了一封邮件。她匆匆扫了一眼,跟佟童说道:“你还记得在精神病医院见过的那个小女孩吗?” “杨雪?”佟童在回忆里搜索着,说道:“是田一梅带着的那个女孩吧?你不是还把名片留给她了么?她联系你了?” “她写信给我求助了。”李晓将手机递给佟童,说道:“这么多天,她终于有勇气反抗了?” 第319章 新素材(上) “李老师,你好。你还记得我吗?去年冬天,我们在精神病医院见过一面,你还把你的名片给了我。但是,刚走出医院,名片就被我姨妈给撕了。她说,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坏人,让我多一点戒心,不要跟不认识的人来往。 从小到大,她经常跟我这样说,所以,在十三岁之后,我几乎从来都没有跟外面的人接触过。你递给我名片,还主动帮我,这让我诚惶诚恐,我觉得你是好人,但是我又很害怕,万一我姨说的是对的,只要来接触我的人,都是别有用心的人,那该怎么办? 但是,我现在受不了了,如果不找人倾诉,我就要死掉了。虽然我的神智总是混沌,但记忆力还不错,对一些细小的事情,几乎有着过目不忘的本领。我记得你的邮箱,就是你的名字拼音加上1314,用的是163的邮箱。 如果我的记忆没出错,那这封邮件会顺利到达你的手中;如果出错了,反正别人也不认识我,我就当做这里是一个树洞,可以畅所欲言。 那天在医院,你说过一句话,大体意思是说,我这么懦弱的人,不值得救助。我不反驳你的观点,你说得很对,但我的懦弱,并不是我自己造成的;我要摆脱它,也不是一两天就能完成的。我写信向你求助,就是迈出自救的第一步。 我从小生活在小山村里,我的爸妈都是普通的农民。以前他们对我很好,赚的钱都花在我身上。不过,他们能力有限,家里入不敷出,如果不是有一个有本事的姨妈,我们家早就过不下去了。 在我妈妈口中,姨妈是个很有能力的女人。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她就一个人南下闯荡。过了两年,她回到了家乡,穿着时髦,披金戴银,出手阔绰。别人都说,她在外面做了不干不净的事情,因此才能这么快地积累财富;但是,我姨妈不怎么在乎。听说开饭店挣钱,她就在县城最繁华的地段开了一家饭店。不过,那时她还年轻,没有任何经验,很快就赔得血本无归。 没办法,她只能再度南下赚钱,好几年都没有回过老家。村里的小青年不知道在哪儿听了些小道消息,说是姨妈成了某个大人物身边的红人,如今已经是高攀不起的人了。再次回到家,那是1998年,在一个冬日夜晚,她悄悄回来了。她找到了我的爸妈,给了他们一大笔钱,还有一个婴儿,拜托他们把那个婴儿养大。 或许你猜到了,那个婴儿,就是我。 我的姨妈,其实是我的亲生母亲,这个我一直都知道;而我喊妈妈的那个人,才是我真正的大姨。但是喊了这么多年,已经改不过来了,为了不混淆,我依旧喊亲生母亲为姨妈。 姨妈把我送回老家之后,再次杳无音讯,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过了好几个月,我妈才接到法院的通知,原来,我姨妈被抓起来了,要坐三年的牢房。想必她早已料到了自己的结局,所以才把我托付回老家吧! 时间过得很快,姨妈提前放出来了,这次她没有再去南方,而是回了港城。她不再回村子里,而是让我妈频繁地带我去找她。姨妈不会照顾人,也没有耐心,只要我一哭闹,她就对我大吼大叫。她还喜欢抽烟、喝酒,她永远打扮得光鲜亮丽。用我妈的话说,姨妈永远都穿着露着半截胸 脯的衣服。我对姨妈印象不好,但她对我很大方,只要一见面,她就会给我买很多衣服;我喜欢吃的一种小面包,她径直给我买了一箱子。 那时候我年纪还小,但我并不是不懂事,村里面的风言风语我全都听得到。第一次怀疑她是我亲妈的时候,我偷偷地哭了很久,也不知道为什么哭,就是感觉很难受;再后来,我拿着她买给我的零食,去讨好那些孤立我的小朋友,没想到他们说,不吃婊 子买来的东西,那些吃的都透着一股骚 味。 李老师,你不要怀疑,这些不堪入耳的话的确是小朋友说的。有时候,孩子的话更充满了恶意。他们狠狠地伤害了我,从那儿以后,我变得更加敏感,自卑,对自己的身世充满了怨恨。我也不想再跟姨妈有什么瓜葛,就这样安静地生活就好。 那时,我的成绩不错,因为别人都孤立我,所以我可以心无旁骛地学习。对我来说,读书是脱离这片苦海唯一的出路了。但是这一切,在我上初中那一年,被毁得一塌糊涂。在那一年,我被一个男孩子是的,就是你想的那样。当时我经历的恐惧、绝望、羞耻,这辈子我都忘不了。更让我崩溃的是,那个禽兽笑嘻嘻地说,你亲妈不就是干这个的?没想到你还这么害羞啊? 我想到了死,但是又不甘心这样去死。我不想上学了,我爸妈甚至动手打了我,但这样只是加速了我的绝望。在经历了几个不眠之夜之后,我终于揣上一把刀,在一个路口等着。等那个男生从那里经过,我毫不犹豫地亮出了手里的刀子。 但是捅人这件事情并不像想象得那么容易,我力气小,也不知道往哪里捅,但我只有一个念头杀了他,然后我再自杀。但是我高估了自己的力量,在扭打挣扎的过程中,我差点儿被反杀,最后只捅到了他的小腹,而我的双手都被刀子划破了,鲜血淋淋。我想自杀,但是被路过的老师同学拦住了,他们都说有话好好说,不要冲动。 我觉得挺好笑的。在我被排挤、被孤立、被侵犯的时候,从来没有一个同学站到我这边,也从来没有人劝过那些欺负我的同学,让他们有话好好说,不要冲动。我敌不过他们,最终被送到了医院。 那一年我才十二周岁,可我的确持刀伤人了,不知道会不会判刑?我躺在床上,我爸对我破口大骂,说我发了疯,无缘无故地捅了人,就会给他们找麻烦。我一句都听不进去,我只想着怎么才能死。后来,我姨妈来了,她没有像我爸妈那样骂我,她只是轻描淡写地告诉我,她赔了一大笔钱,那个畜生一家人拿着钱,乖乖闭上了嘴。 我伤得不重,在医院里观察了几个小时,就准备出院了。我两只手上缠着绷带,收拾着东西。姨妈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吐着烟圈,问我愿不愿意跟她一起生活? 病房里是不允许抽烟的,别人都用很厌恶的眼神瞪着她,她却丝毫不在乎。她还是穿了一件低胸的连衣裙,一个男人走过去,又故意绕回来拿东西,目光就没有离开她的胸前。 我想起了那个畜牲对我说过的话,姨妈是带给我羞耻的人。我没有回答她,拿着书包,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病房。 我不想上学了,也不想见任何人,我天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只能靠着安眠药睡一会儿。我很想把安眠药全给吞了,那样我就能在睡梦中离开这个世界了。但是,我的妈妈早已料到了这一点,她保管着安眠药,每天晚上只给我一颗。 在某天晚上,我准备睡觉了,我妈犹犹豫豫地跟我说,畜生骑摩托车摔死了。 他死了,对我来说是一件大喜事,但是我连高兴的本能都忘了。我很平静地问我妈,怎么会呢?我妈支吾着说,谁知道呢?反正骑着骑着,他就甩出去了,死得可惨了。 我隐约觉得,他的死是我姨妈一手策划的。 用行话说,他是被我姨妈做掉的。 我不寒而栗。 我是听别人说的,他的车闸失灵了,在下坡时,摩托车失控,他直接飞出去了,正好撞在一辆停着的大卡车上,全身的骨头都断了,整个人成了一滩 那段时间,我一直噩梦缠身。我以为他死了我会很痛快,但是我陷入了更深的恐惧中。只要一闭上眼睛,我就看到他站在我床边,浑身是血,但软绵绵的,像是一个提线木偶。 这一次,哪怕是依靠药物,我也无法入睡了。长期失眠让我精神恍惚,我渴望睡一会儿,哪怕只能安睡一个小时也好。但是我怎么也睡不着。我用刀片划破了手腕,偷偷吞下了农药,但我都被救了回来。 最后一次在医院里,姨妈来了,她通知我,让我跟她一起去港城生活。我还恨着她,但我也想迫切地换一个环境,便答应了她。 我跟她到了港城,在她那个装修豪华的家里,我无所适从。她让我去上学,但是第一天我就忘了回家的路。城市里到处车水马龙,一个小区的楼都长得一样,我就迷路了。我又不知道怎么找她,在小区里坐了一夜。好心的保安联系到了她,她才不情不愿地回到家,给我开了门,一字一句地说别给我找麻烦。 她的眼神让我想起了那个惨死的畜牲,我不寒而栗。所有事情我都不敢跟她说,被老师同学刁难、第一次来例假,等等我唯唯诺诺,经常把自己弄得一团糟。她的第一反应依旧是不耐烦,是大吼大叫,她骂我蠢笨,但是骂完了,她又会跟我说几句软话,再给我几张一百块钱的钞票。我已经麻木了,又开始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我才十几岁,因为压力太大,不停地掉头发,一口饭都吃不下。 姨妈没辙了,又把我送回了老家。但是老家的父母不想要我了,不仅因为我的名声变差了,还因为我生病了,他们不懂什么叫做心理疾病,他们总说我得了精神病,他们弄不了我。 就这样,他们把我这只皮球来回地踢,我深感自己是个多余的人,轻生的念头一直都没有消失。最终,还是姨妈带我回了港城,给我找了医生。为了图省事,她让我住进了精神病医院。她说,这样更方便治疗,她也不用耽误工作了。哪怕是医生让我出院,她也说,就住在那里吧!反正过几天还是要住回去的。 李老师,你说我缺乏反抗的勇气,这个我承认。可是自从十三岁以来,我几乎就断绝了跟外界的来往,哪怕是在家里,也有保姆二十四小时看着我。我经历了太多的恐惧,被恐吓了太多次,我感觉自己早已经死了。姨妈对我也没有感情了,除了给我钱,跟我没什么交集。 前段时间,姨妈在家里喝了酒,我偶然听到了自己的身世。原来她留着我是想做一个筹码,可那个男人没什么用,她也想把我抛弃了。 李老师,这就是我被嫌弃的一生。我活得像行尸走肉,唯一的长处就是读了一点书,写了一点东西。我总感觉自己活不长了,如果你感兴趣,我可以把我写的东西发给你算是我活过的一点证据吧!”  第320章 新素材(下) 李晓充分信任两位朋友,所以才将杨雪的故事给他俩看了一遍。她很谨慎,并没有直接转发,而是让他俩在手机上查看了邮件。 看完了之后,郝梦媛咬着手指头,说道:“她的确挺可怜的,我接触过那么多学生,也没有遇到像她这样复杂的情况。光是被亲姨妈收养就够难受了,后来又被男孩子,被亲妈接回身边,又在亲生母亲和养母之间当成球一样踢来踢去这样的孩子,除非心理十分强大,否则这一辈子都很难摆脱这些阴影。” 李晓问道:“那我该怎么回复她?” “是啊,怎么回复呢?”郝梦媛托着脸腮,说道:“如果按照以往的情况,我肯定毫不犹豫地支持你见她一面,如果她愿意,将她的故事写出来,告诉读者。但是我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觉得有点不对劲呢?” “她写得太好了。”一直沉默着的佟童说道:“你们不觉得,她的逻辑过于清晰,表达能力过于出众,以至于根本不像一个精神病患者吗?” 佟童看过很多新手写的章,有的连人称都搞不清楚,开头用第一人称,写着写着,就成了第三人称;还有的,对时间、空间的概念很模糊,让看的人一头雾水。而杨雪写的章,不仅将重要事件罗列得非常清楚,而且悬念设置得当,让佟童、郝梦媛这样阅无数的人都能看得心潮起伏,这说明,她是有一定的功底的。 被佟童点破了之后,李晓歪着脑袋,说道:“谁说不是呢?我第一次看的时候,也觉得挺奇怪的。这个人肯定是常年跟字打交道的,要不写不出这么老练的字来。话说回来,我到底要不要见她?” 郝梦媛笑道:“李大记者向来有主见,这次真是罕见的犹豫不决啊!” “是。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总感觉怪怪的,要不也不会把她写的东西给你们看,让你们拿个主意。” “要不,这样给她回复吧!”佟童说道:“就说你认识一些编辑,如果她愿意将自己的经历分享给别人看,那就将她的经历扩充到六千到八千字左右。对普通人来说,这么多的字数,是一个不小的挑战。如果她能轻松完成,那我很怀疑她是不是职业作者;字数一多,她说的那些经历是否是真的,我们也可以通过更多细节去确认;然后,你再问问她,她想分享的初衷是什么?是为了正视自己的过往?可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了控诉她的亲生父母?这个就更难理解了,因为她已经被压抑了这么多年了,如果没有一个重要的契机,她是不可能做出反抗的。” “我同意。”郝梦媛举起了手,说道:“我们常说,那些遭遇家暴的人为什么不能反抗?为什么要默默承受?因为他们经常陷入到一个怪圈里反抗无效,继续被打;继续反抗,继续被打;直到被打到没脾气,要么彻底接受,要么鱼死网破。而鱼死网破的决定做出来的时候,往往是十分冲动的,是一瞬间爆发出来的。可是这个人写的章,没有一点冲动的痕迹,好像是在很平静的状态中写出来的,甚至润色了好几遍,用词也十分讲究。” 李晓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转动,最后她拍着手笑了笑:“不错,不错,你俩又可以携手当侦探去了。” “那倒不至于。” 二人再度异口同声,李晓愣了,继而苦涩地笑了笑:“我就说过嘛,你们连拒绝都这么有默契好啦,感谢二位,我有思路了。总结起来,杨雪的身份存疑,目的存疑,故事的真实性存疑,只有全都落实清楚了,才能决定要不要帮她。” 二人又默契地一同点头。 李晓说改天请他俩一起吃饭,把东西全都收拾好了之后,她突然愣愣地说道:“如果是在刚毕业那会儿,那时我还是一个浑身充满热血的小青年,肯定会毫不犹豫地伸出援手,将杨雪的悲惨经历公之于众,让读者同情她,唾弃她的亲生母亲可是几年的工夫,我就变得这样疑神疑鬼起来。不知道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谨慎点总没错。现在的媒体鱼龙混杂,很多媒体为了蹭热点,不做深入调查,就乱写一通。像你这样负责任的记者不多见了,你写出来的,才是客观公正的,让人信服的。” 听到佟童的称赞,李晓颇有些感动。 郝梦媛也说道:“年纪大了,阅历多了,你的心境自然就不一样了。小时候看偶像剧,女主角笨笨傻傻的,被上司骂,还替她委屈,但是以我们现在的眼光看,还会同情她吗?最基本的工作都做不好,给同事添麻烦,还哭哭啼啼的,不跟着骂她就不错了。” “的确。”李晓若有所思地说道:“现在我不会鲁莽行事了,而且,我也不喜欢冒冒失失的人。我写的稿子,必须是要经得起推敲的。” 郝梦媛继续说道:“你还记得大学传播学老师说过的话吗?他说,在学大众传媒之前,媒体人最应该学的是哲学,尤其应该学习马克思主义的世界观和方法 论,坚持实践为主,从实际出发,只有这样,才能形成正确的世界观。” 李晓不停地抚摸着好朋友的头,说道:“多谢郝老师指教,小的铭记在心,明天就跟着网络课程重修马原课。” “那倒不至于,李老师向来行得正坐得正,三观正得很,不用重修啦。” 佟童本想送两位女生回家,但是李晓还要继续加班写稿子,郝梦媛也要回学校加班。在李晓下车之后,车上只剩下佟童和郝梦媛。郝梦媛打破沉默,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说,田一梅是不是真的间谍?她曾堕入风尘,这个我是预料到的,但她的靠山不是早就倒了吗?那她怎么还活得那么潇洒?是不是有境外势力的支持?” “谁知道呢?反正她的人际关系很复杂。”佟童哈哈大笑:“看来,抓间谍是郝老师的梦想啊,抓不到誓不罢休。” “也不是,就是觉得抓住的话,应该很酷。”窗外华灯初上,郝梦媛看着这个城市的夜景,感慨道:“很多时候,我觉得这个世界还是很美好的。但是想起杨雪写的字,又感觉心痛在明亮的背面,还有很多我们没见过的阴暗面。” “不是还有刺芒吗?”佟童目视前方,说道:“哪怕只是一束很微小的光芒,也能将黑暗照亮。” 这份初心很难得。郝梦媛看着他的侧脸,想到了很多美好的形容词坚定,温柔,正直。但是她又夸不出口,只能轻轻地摇下一点车窗,感叹道:“这个时节的春天最美了。” 佟童正在开车,风吹起了几片花瓣,分外好看。他耳畔回荡着郝梦媛说的话,在他听来,这几句话可以跟“今晚月色真美”相媲美。 表姐明天就要到了。尽管她在佟童面前保持了足够的克制和理智,但佟童依然能察觉到她的心碎。他想得多,但表达能力有限,不知道怎么安慰表姐。他又想到了郝梦媛,可是他又不好一次次地麻烦她。 “佟老板,你有话对我说?还是很难开口的话?” “啊?!你怎么知道?” “你偷瞄了我好几次了,而且,嘴唇蠕动了好几下。”郝梦媛伸出两根手指头,朝着自己的眼睛戳了两下,说道:“别忘了,我有着火眼金睛。” 佟童被逗笑了,只好将自己的烦恼和盘托出。郝梦媛深谙人的心理状态,又有足够的同理心,一定会给表姐极大的安慰。但是,他担心这样频繁地拜托郝梦媛,会耽误她考博的进度。更重要的是,他担心表姐误会他和郝梦媛的关系。 “我表姐以前是耿小庆的上司,她也知道我和耿小庆谈过恋爱。所以” “没事,这有什么好怕的?我又不是全程陪同她,等你带她来学校散散心,我给你们做导游就是了。就算她误会了,一解释就完事了。反正我不会因为这些小事感到尴尬。” 郝梦媛足够洒脱。佟童对她充满了感激,说道:“你考博一定会成功的。” “成不成功另当别论,不过,说实在的,留给我的时间确实不多了当然,偶尔帮你一点小忙,这个时间还是有的。” “我也很自觉,一般小事,不会麻烦郝老师的。” “佟老板,有一个问题,我在心里憋了很久了。现在想问问你,希望你不会介意那个,你不考虑谈恋爱了吗?” “唉”佟童先叹了一口气:“你也知道,我喜欢过孟老师,花了七年时间,我才拥有了新的感情;我跟小庆同居过,因为我想跟她结婚,我觉得我俩一定会结婚。但是反正我俩就分手了。这个年头,同居不是什么罕见事,但是对女孩子还是有很大影响的。想起这些,我就特别后悔,自己太草率了,说不定因为跟我同居过,耿小庆很难走进婚姻生活。所以,对待下一段感情,我最需要的就是谨慎;另外,至少要等到耿小庆找到了归宿,我才会考虑自己。” 言下之意,要是耿小庆结不了婚,他就要奉陪到底? 郝梦媛不置可否,“嗯,反正是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你还是值得表扬的。” “哈哈,在最应该谨慎的事情上草率了,这是我最后悔的事之一。” 到学校了,李晓也发来信息了。她按照佟童的建议给杨雪回了邮件,杨雪很快便回复了。她说,她想要展开自救的原因,是因为她喜欢上了一个人。哪怕她活不长久了,也想在生命结束之前做出一点改变。让那个人知道,他是可以给别人的生命带来光的。 第321章 视频认亲 第一次跟奶奶视频之前,佟童和妈妈紧张得浑身冒汗,他甚至拿出了苏昌和让他买的西装,穿上之后又觉得这样太正式了。苏子珊也换了好几件衣服,最后坐在沙发上,拍着大腿哈哈大笑:“见你奶奶而已,搞得像是接驾一样,有必要这么紧张吗?” “妈,上次去北京见我表姐,我就穿得太随便了。我也不是看轻自己,也不是自卑,就是觉得吧……在某些场合,还是要郑重一些,表示对对方的尊重。” “嗯,我儿子说得很有道理。” 几天前跟表姐见面,表姐跟佟童说好了,她一定会给老人家把消息带到了。之所以没有立刻告诉老人,是因为她心脏不好,已经动了好几次手术了。顾乐鸣先跟妈妈沟通,让妈妈慢慢跟老人说,让她有个心理准备。然后,顾乐鸣迫不及待地来到港城,让祖孙俩远程团聚。 佟童去机场将表姐接了回来,他提着表姐的行李,大步流星地在前面走。顾乐鸣不停地“啧啧”,夸赞道:“还是得人靠衣装,你这样一打扮,不比那些小鲜肉逊色。” “这几个月我几乎都在医院里穿梭,朋友说,我捂白了,可是人憔悴了。”跟表姐亲近了之后,佟童也不那么拘谨了,大方地开着玩笑:“在大学时期,那才是我的颜值巅峰。” “噢~~我还怪好奇的,等会儿把你大学时期的照片给我看看。话说,那时追你的小姑娘应该不少吧?” 佟童调皮地说道:“现在也不少,不过我不想谈恋爱而已。” 作为耿小庆的前上司,顾乐鸣太了解她了。耿小庆的出身很差,但是一路奋斗到现在,原本可以当个励志的典型,可是因为那股虚荣心作祟,她非要给自己编造一个体面的身世,为了圆这一个谎,又要不停地撒别的谎。其实同事全都知道,但是绝大多数人都装作不知道,不想给她难堪,还得陪着她演戏。 最让顾乐鸣理解不了的是,耿小庆非要跟一个富家女比较,斗得你死我活,白白葬送了大好前程。想起她来,顾乐鸣还是觉得可惜。 总之,耿小庆的确聪明、漂亮、有能力,能把男生迷得团团转,但是她不适合当做谈恋爱的对象,更不适合结婚生子。佟童跟她分手了,顾乐鸣为他感到庆幸。 “不过,小庆最近过得怎么样?你还跟她有联系吗?我还在犹豫,要不要见她一面。” “嗯,偶尔联系。她需要帮忙的话,只要她开口,我就会尽力帮她。因为,她不光是我的前女友,我们还有一起长大的情分。” “你这样有情有义的男孩子,她错过了,会后悔莫及的。” “倒也不是。她那么优秀,很多男生把她当成公主一样宠着,我能给她的太少了。” 二人聊着天,顾乐鸣看着窗外的风景,不停地感叹:“港城变化太大了,真有种大城市的感觉了。在三十几年前,这里就像个小县城一样。要是姥姥现在回来,肯定找不到以前住过的地方了。” 老人家当初改嫁,算得上方圆几公里的一件大事。当年顾乐鸣的妈妈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还在老家的县城里上学。她并没有因为妈妈的勇敢而对她刮目相看,相反,她感受到的是羞耻和不安。 而且,在改嫁的第二年,母亲就为舒家生下了一个男孩,也就是佟童的爸爸。母亲让她回来看看这个弟弟,她却倔强地留在姨妈家,让姨妈给带个话——这个孩子跟我没什么关系,我不认这个弟弟。 顾乐鸣的妈妈野心勃勃,一直想跳出这个闭塞的圈子,要达到目标,就只能继续读书;要想读书,就只能依靠继父的帮忙。别别扭扭的,断断续续的,还是免不了跟母亲来往。她几经曲折,生了孩子之后才考了大学,接着又跟老公去了美国,跟国内亲人的联系越发少了。 佟童见过姑妈的照片,她将近七十岁了,因为早年生过大病,吃了很多抗癌的药物,所以头发都白了。她倒是挺坦然地面对这个事实,没有刻意染成黑发。在国外定居多年,她的思想几乎完全西化了,但是她执着于穿旗袍。顾乐鸣给他看的照片,都是她身着旗袍拍的。 姑妈一直都是个女强人,现在在美国当地也是一个小有名气的注册会计师。她收入很高,而且发誓这辈子都不退休。从几年前开始,她的工作强度不那么大了,她就开始学习油画。短短几年,已经开过一次小规模的画展了。总之,她是个无论做什么都很牛×的女人。 “我妈见过你,那时你还不会说话。”顾乐鸣说道:“她还给了你相当于人民币五千左右的红包,在那个年代,算是很大一笔钱了。她还跟舅妈——也就是你妈妈说,如果她走投无路,她愿意资助你的成长。但是舅妈拒绝了,只说有困难的话会联系她。” 这是佟童有记忆之后第一次见姑妈,他同样充满了忐忑。昨天跟郝梦媛说起过,只要一想到见奶奶和姑妈,哪怕只是视频见面,他也感受到了一股无形的压迫感。就好像古代的庶民突然被皇帝召见一样,没什么兴奋,只有惶恐不安。 郝梦媛淡定地说道:“那也是有可能的。” “这种心理很正常?” “你自己打的比方就很正确,你也知道原因所在。你呀,在最底层挣扎过,你会为了区区五毛钱跟卖雪糕的老板争论不休,会为了几块钱的书本费被老师奚落……可是你的姑妈在遥远的美国过着人上人的生活,充满优越感,掌握着某种权威。你们俩的生活环境相差悬殊,在她面前,你这个’穷亲戚‘自然会觉出一种压迫感,变得局促不安,甚至想要讨好她。” 原来是这样。郝梦媛真能把各种心理都能分析得头头是道。 说来奇怪,吴海兰还是赫赫有名的大老板,在面对她时,佟童就没有那种忐忑。郝梦媛说道:“人的恐惧不安大多来自对人或事物的未知。对吴海兰,你早已经做了足够多的功课,对她了如指掌,知道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甚至是主动靠近她。所以在面对她时,你有足够的自信;但是对你姑妈就不一样了,你几乎对她一无所知,她平易近人,还是高高在上?她会以礼相待,还是没把你放在眼里?你在担心这些,所以你才会这样不安。” 在郝老师面前,佟童只会不停地点头,机械地问道:“那我该怎么办?” “不骄不躁,不卑不亢。”郝梦媛凝视着他的眼睛,说道:“你奋斗到今天,你的成绩足以证明你的优秀,以后你只会更加优秀。所以,不管在谁面前,你都要有足够的自信。” …… 佟童害羞地挠了挠头:“郝老师,你还真有本事,这辈子我恐怕都不会忘记这些话了。” “最好别忘记。”郝梦媛认真说道:“这是我的心里话……我希望你能走出以前的阴霾,无论走到哪里,都能挺起胸膛,你不比任何人差。” 郝梦媛给他的感动,佟童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佟童载着表姐,回到了妈妈居住的小区,他刚把车停好,郝梦媛就给他发了一条信息:“昨天忘了说了,你姑妈不也是奋斗了很久,才有了今天的成就么?那就更不用担心了,她应该会理解你,欣赏你的。所以,你就更不用紧张了。” “郝老师,谢谢你,发自内心的。” 郝梦媛只回复了一个“调皮”的表情。 佟童在搬后备箱的行李,而顾乐鸣则迫不及待地跑上楼,苏子珊在阳台上眺望到了他们的身影,早已打开了门,等着他们上来。在二人见面的那一刻,她们没有片刻的犹豫,就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 “小舅妈,我真是做梦都没有想到,我们还能这样拥抱。” “是啊。”苏子珊擦干眼泪,笑道:“让我看看,啊,你都没怎么变!皮肤还是这么好,身材保持得也这么好……就是头发剪短了……哎呀,你好年轻啊!还像个小姑娘一样!” “我快五十了,舅妈!”顾乐鸣也喜极而泣:“你才没怎么变,还是那么优雅漂亮。” 二人又拥抱在了一起,不停地说着——谁会想到,她们还会有这样一天? 算了算时间,美国那边应该是晚上八点左右,顾乐鸣拿出手机,拨通了妈妈的微信。苏子珊跟大姑姐打了招呼,对方说道:“子珊妹妹,你好!我们还能见面,这份喜悦,是主赠与我们的!我们一定要对主心怀感恩。” …… 顾乐鸣用唇语解释道:“别在意!我妈早就信教了!” 不知道是离开故土太久了,还是因为信教的缘故,反正她说话的语气有些怪怪的。二人寒暄了片刻之后,顾乐鸣的妈妈说道:“让我看看桐桐,他现在一定长成一个帅小伙了吧?” 佟童接过手机,可能是郝梦媛的鼓励起了作用,他十分自然地冲姑妈打了招呼,既热情,又不至于讨好。姑妈也没有久别重逢的那种激动,她坐在那里,不急不缓地说道:“桐桐,你姐姐把照片发给我看了,你真的长大了,你更像你妈妈,比你爸爸帅。见到你,我真是太高兴了!——来,让你奶奶看看你,这两天你奶奶一直念叨着呢。” 手机画面上出现了一个面容枯瘦的老人,她白发稀疏,眼神浑浊,张了张嘴,嘴里一颗牙都没有。她执意从女儿手中抢过手机,使劲儿将脸凑到手机上,企图看得更清晰一些。画面抖动得太厉害,再加上老人家用脸把屏幕挡住了,佟童几乎什么都看不清。 “桐桐啊,桐桐,快过来,让奶奶看看。” 佟童所有的矜持,所有的体面,在这两声呼唤之后,彻底崩坏了。 顾乐鸣说,她已经给老人家做了足够多的心理建设,让她不要激动,避免情绪上的大起大落,可是老人做不到;佟童不想哭哭啼啼,可是他也做不到。 嘶哑的呼唤、迷蒙的泪眼、想触摸而又触摸不到的急切,这才是至亲“视频认亲”的正常表现啊! 第322章 口是心非 奶奶迫不及待地说,她有些东西要交给佟童。就好像佟童还是个小孩子,她刚见到小孙子,就恨不得把家里珍藏的所有零食都拿出来给他吃。 老人家说的好东西,是指两张宅基地使用证。佟童都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妈妈在一旁解释,可能是跟房产证一样的东西。这么多年来,她一直保存着。 她说,她跟村里的某个老人还联系着,有什么消息,让老人及时告诉她。结果就在前几天,村里要重新测量各家各户的房子,要求家里必须有人。老人家正在发愁,不知道该怎么办,正好佟童出现了,可以替她办这些事了。 老人家口齿不清楚,说话又上气不接下气的,佟童听起来很是费劲。不过,因为姑妈在一旁解释,他还是都听明白了。姑妈还说,早些年她就打听过了,可以在国内找一个律师,让他帮忙把老家的房子处理掉,但是老人家不肯。她说,就算房子再破,她也舍不得给别人。等她百年之后,她要把那两套房子留给子孙后代。而在佟童出现之前,她只有顾乐鸣一个外孙女。 就算以后能拆迁,顾乐鸣对这些身外之物也没什么兴趣。有一个同事就是拆二代,他跟顾乐鸣说,算上房子,政府补贴了将近五百万,这还只是一个小县城的标准。顾乐鸣不以为意,问道:“所以呢?” 同事自觉没趣,又觉得顾乐鸣像是个怪物。她对钱财没有任何世俗的欲望。 佟童也没想到奶奶会在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跟他提起爷爷的遗产。他是缺钱缺惯了,但是不至于惦记着那些老房子。姑妈却在一旁帮腔,说道:“你就收下吧,反正是你爷爷的,你是最理想的继承人。由你来继承,你奶奶也不至于寝食难安了。我在国内找个律师,把那两幢房子过户到你的名下。” “幢”这个量词用得很有灵性,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说的是别墅。不过,姑妈出国很久了,对都生疏了,用错量词也是可以理解的。 佟童便没有再拒绝,说实在的,他对爷爷的房产一无所知,所以,压根也没有什么兴趣。给他也好,不给也罢,他也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他只是不解地问道:“我爸生病的时候,不是很缺钱吗?我还以为,家里的房子早就卖了,没有能留下来的。” 一听这话,老人家的眼泪又落下来了:“你爸走得太急了,房子都没来得及卖掉……唉,直到现在,我还是经常回忆起你爸爸最后的样子……我的心早就死了,跟你爸爸埋在一起了……这些身外之物,我早就不想要了。” “奶奶,你别哭了,不是还有我吗?你看看我,我跟我爸长得还挺像的。” 老人家哭得更凶了,不停地摸着手机屏幕,她想摸摸孙子的脸颊,无奈一道屏幕,就让他们隔开了千山万水。佟童仰起头来,把眼泪控了回去,才明朗地说道:“奶奶,你好好保重,等疫情过去了,我一定去美国看望你。” “你爸爸最喜欢那种撑得快要破皮的大葡萄,喜欢被鸟啄过一口的大樱桃,喜欢像小包子一样大小的鲅鱼饺子,喜欢刚刚磨出来的豇豆面条,喜欢过年时候炸的麻花和萝卜肉丸子,还喜欢老家村里头做的小蛋糕……”老人口齿不清晰,却一口气说了一大串,末了才说道:“要是去给你爸爸上坟,记得给他带上一点。这么多年了,他在那头,也没有人为他送点吃的。” 哪怕她记不起早上吃了什么,她也记得儿子的喜好。佟童一一答应了,说道:“奶奶,你放心,等下次去看我爸,我一定带着好吃的去看他。” “桐桐……桐桐……我本来都快死了,我怎么也没想到,老天还会让我再看见你……我上辈子做的孽太多了,这辈子吃尽了苦……可能是老天爷可怜我,才让我见你一面啊……” 众人都劝她,让她不要说晦气的话,她还能活很久。但是老人家却想起了这一辈子的灾难,哭个不停,姑姑只好匆匆挂断视频,约好改日再聊。 自从有记忆以来,佟童第一次跟奶奶“见面”,很快就结束了。 在此之前,“奶奶”一直都是个很模糊的形象。妈妈说,老人家的人生就是一部现实版的《活着》,所以,她经常愣愣地盯着某个地方发呆,动不动就掉眼泪。她并不喜欢苏子珊这个儿媳妇,但是也没有表示反对,她只希望儿子过得快乐。顾乐鸣又说,姥姥做饭好吃,做得一手好针线,而且一刻都闲不住。这几年她几乎卧病在床,出门散步都得坐着轮椅。即便如此,她的手还是停不下来,经常给家人织毛衣围巾什么的。 直到跟奶奶通完电话,奶奶的形象才渐渐立体起来——她只是一个受尽苦难的老太太,还是一个普通的母亲。她爱儿孙,远远超过爱她自己。 “等姥姥把证件寄过来,你就把手续给办了吧!这么多年了,那些房产也该有个交代了。” “不着急……你们都这么催我,好像我认亲的目的就是为了这些房子似地。” 顾乐鸣笑了笑,说道:“我在银行工作,我妈是个会计师,所以我们都对财产格外敏感。奶奶的遗产有了着落,我们也就放心了。” 有这样光明磊落的亲戚,佟童就只有感恩的份了。他先让表姐吃饭,等吃完了之后,他们一起去看看曾海明。 顾乐鸣急忙否认,她并不着急。即便佟童不像郝梦媛那样精通“读心术”,也能轻松读懂表姐的心思。她越是拒绝,内心就越期待。同时,只要不去看他,顾乐鸣就能自欺欺人——没事的,或许,他还没死。 佟童请她在附近一个很有名的海鲜酒店吃饭,尽管手头并不宽裕,但是他不能怠慢远道而来的表姐,所以他点的菜都不便宜。顾乐鸣只动了几筷子,其他时间都在不停地跟苏子珊聊天。聊到了《刺芒》的倒闭,乔木的出国,吴海兰的创业,当然,还有佟童的出生,以及舒云开的死亡。顾乐鸣不停地说“真不容易”,话题兜兜转转,却一直避开了曾海明。 苏子珊心一横,说道:“海明帮了我们很多忙,也是我们的好朋友。但是他死了之后,很少有人惦记着他,恐怕很多人都已经忘了他……可是你千里迢迢,专门过来看望他,我很感动。” “啊~我跟他关系最好嘛!虽然,我们俩很快就分开了,也没有承诺什么的,我这么多年也没怎么想过他,就是听佟童说起了,我就想顺路过来看看。” 口是心非。 但是苏子珊没有点破,而是微笑颔首,喝着自己的汤。 要出发去陵园了,顾乐鸣先是说自己衣服颜色太鲜艳了,非要去酒店换了一身黑外套;快要上车了,她又说应该买一束花。佟童只能带她去花店,以为她会买白色的菊花之类素雅的花,没想到顾乐鸣在花店里磨蹭了半天,最后买了一束颜色非常温柔的粉玫瑰。 在包装的时候,花店老板娘笑道:“你这么浪漫,你的爱人真是太有福气了。” 顾乐鸣瞬间泪如雨下。 佟童装作什么都没看到,只顾开车。为了让气氛不那么沉闷,他打开了电台。电台里正在播放着一首老歌《恋曲1990》。 那天的阳光非常温暖,春风也暖洋洋的。行走在这样的季节里,会让人联想到这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顾乐鸣红着眼圈,旁若无人地跟着哼起了歌。 “苍茫茫的天涯路,是你的飘泊。 寻寻觅觅长相守,是我的脚步。” 原来顾乐鸣唱歌那么好听。 佟童不想打扰她,但是不由自主地问道:“姐,你专门学过唱歌?” “那倒没有,不过,我从小到大都是学校合唱团的。” “这首歌我听着耳熟,但是我不知道它的名字,原来是属于你们那个时代的。” “嗯,你师父给我听过的歌。” 原来如此,佟童再也不忍心打扰她了。 顾乐鸣依旧跟着吟唱。她想起了曾海明那个视若珍宝的随身听,那几乎是他身上最值钱的东西了。他逢人就说,那是他去日本交流时,用积攒的比赛奖金买的。他只出过一次国,他身上也只有那一件拿得出手的宝贝。朋友都跟他开玩笑,他要把那个随身听当成传家宝了。 他那么珍爱的传家宝,却毫不犹豫地给了顾乐鸣。他说,只要听着音乐,就不会想家了。在漆黑的夜晚,顾乐鸣塞着耳机,那上面仿佛还留有曾海明的体温;而随身听里的磁带转了一圈又一圈,直到顾乐鸣沉沉睡去。 所以,曾海明听的那些音乐,不知道在她耳朵里循环了多少遍。 “人生难得再次寻觅相知的伴侣, 生命终究难舍蓝蓝的白云天。 轰隆隆的雷雨声,在我的窗前。 怎么也难忘记你,离去的转变。” 歌曲还在回荡着,前方已经出现了“西陵园”的标志。顾乐鸣抱紧了怀里的粉色玫瑰,就好像,她要去见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阔别了二十几年的恋人。 佟童说道:“当初条件有限,没能给我师父挑一块好的墓地。等我以后发达了,肯定挑个好日子,把他迁到风水更好的地方。” 美好的幻想,一下子全都打破了。恋人就在跟前了,但是,他已经死了很多年了。 电台里的歌已经放完了,顾乐鸣的耳畔一直回荡着最后那一句—— “永远无怨的是我的双眼。”  第323章 遗物 为了给顾乐鸣一个充分表达悲伤的空间,佟童把她带到了之后,就自己在山下溜达。师父生前落魄,死后凄凉,这些秘密就埋藏在心底好了,不要再让表姐伤心了。 可是佟童仔细一想,除了知道师父当过保安之外,其他的确实了解得不多。每次佟童问他取得过什么成绩,他就说自己是个野路子;问他家在哪里,他说自己四海为家;问他为什么不结婚生子,他说连自己都养活不起。他来自东北,是朝鲜族,这些信息还是老牛查出来的。 师父保持了足够多的神秘感,但是在佟童小时候,他比老佟靠谱得多。佟童受了委屈,他都要问一问,要不要帮他出气?佟童自尊心很强,一般不会让他出手,师父便说道:“是咧,要是不打架,也就不是孩子了。” 要是被打得厉害了,师父就不会征求他的意见,而是二话不说,就要替他讨回公道。还好,那样的情况并不是很多。再加上佟童本事日益见长,能打得过他的同学寥寥无几,也就不需要师父出手了。 佟童还记得,师父每月一发工资,总会买点鸡爪猪蹄回来,解解他的馋。佟童吃得狼吞虎咽,他就笑着在一旁看。他还喃喃自语——要攒钱,以后还得供着佟童上大学。但是他抽烟喝酒,一分钱都攒不下。 “反正,你也不是块读书的料,给你攒学费也没什么用。” 这是师父自己找的理由。佟童也不反驳,在遇到孟老师之前,他也从不相信自己居然会上大学。 师父离开时,几乎身无分文,只有几件破烂衣裳,还有几床发黑的被褥。房间里面全都是泡面盒、酒瓶子、烟蒂,只能用脏乱差来形容。除了好心的佟奶奶,还有老牛一家,没有人愿意替他料理后事。房东还在一旁碎碎念,不停地说太晦气了,房子不知道还能不能租得出去。佟童尽可能打扫干净了,房东还跟他伸手要钱,说是得请专门的人打扫,而且还得做法事,免得这里面有鬼魂,吓跑了租客。 少年佟童过早地见识到了各种各样的恶,好在在他动拳头之前,老牛先用“警察”这一身份,把房东给震慑住了。然后,老牛又跟佟童开玩笑:“你师父是个奇人,这里的卫生可得好好打扫,说不定你师父在哪个犄角旮旯里藏了值钱的东西,你可别留给别人。” “嗐,别开玩笑了,我师父穷得叮当响,别说值钱的东西了,就连最后一程穿的衣服,还是我奶奶给买的。” 师父的确没有留下任何遗物,以前倒觉得没什么,现在顾乐鸣来看他了,佟童才觉得可惜。要是师父能给她留下一点念想就好了。 一个小时过去了,顾乐鸣也没有从山上下来的迹象。佟童不想催她,但是他已经接到好几个电话了,他要回学校忙工作了。他又回到了师父的墓前,本来想劝顾乐鸣早点下山。顾乐鸣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匆忙关了手机音乐,说道:“咱们是不是该走了?” “嗯,姐,这几天我还挺忙的。” “哦哦,是我太没有时间概念了,走吧。” 佟童瞟了一眼她的手机,问道:“你在给我师父放歌听?” “是啊。”顾乐鸣害羞地说道:“他挺喜欢唱歌的,我手机里面有一个歌单,就是他以前给我推荐的音乐,现在我还听着。” “啊~~对了,要说我师父没有遗物,那也不完全对。当时要把他的衣服全都烧掉,在一件大衣的口袋里,有一盘磁带。我当时没多想,就放在我的口袋里了,回到家之后,磁带被我扔到橱子里了。我记得好像是罗大佑的专辑,但是从来都没听过,因为我没有随身听。磁带是师父留下来的,所以我也没有扔。如果你想要的话,我回老房子找找,那是他唯一的遗物了。” “不用麻烦了。”顾乐鸣毫不犹豫地说完,过了几秒钟,又反悔了:“要是不麻烦的话,你拿给我吧。” 佟童笑容可掬:“不麻烦。不过,我不一定能找到。因为我离开家太久了,我养父可能在收拾东西的时候把它扔掉了。不管怎样,我回家找找。” “嗯。当年,他的确很喜欢罗大佑的歌。那就拜托你了,能找到最好,找不到也没关系。” 佟童满口答应,盘算着下次去医院,要跟养父把老房子的钥匙要过来。太久没回去了,也该把那里清理一下了。没想到,就在那时,他接到了医院的电话。 老佟已经连续高烧两三个小时了,用了退烧药,也没什么好转;就在刚刚,他突然眼底出血,接着大口吐血,血压疯狂往下掉。看样子,是撑不下去了。 尽管之前也接到过类似的电话,但佟童从来都没有这么慌过。他不停地说着,马上就过去,让医生再想想办法。医院那边却说道:“你要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 尽管这句话也听了无数遍,但佟童第一次感觉浑身发抖,一点力气都没有。 顾乐鸣果断地要过他的车钥匙,她可以带佟童去医院。佟童坐在副驾驶上,不停地咬着手指头:“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今天突然就发高烧了呢?” 前几天,佟童去北京找顾乐鸣时,老佟的状态还挺好的,甚至可以自己做饭吃。前后还不到一个星期,他的病情就急转直下。顾乐鸣安慰道:“白血病本来就是个凶险的病,我之前也有朋友得过,经历了很多波折,现在已经痊愈了。” 即便如此,佟童还是有种不好的预感。都说人临走之前会有很多莫名其妙的征兆,自从老佟将所有家底都交给他那一刻开始,佟童就觉得不对劲。当时应该拒绝他的,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越是着急的时候,越是不顺,明明不是高峰时段,路上却堵得一塌糊涂。好不容易看到医院了,前面却出车祸了,几分钟过去了,车堵在那里一动不动。佟童果断地下车,顾乐鸣很默契地说道:“你不要担心,等我把车停好,就过去找你。” 佟童已经顾不得这些了,他朝着医院飞奔而去。医生又打来电话,说病人吸了氧气,血压也上不来,心跳也趋于停止,医生一直在抢救,始终没有明显好转。 佟童带着哭腔说,他已经到医院门口了,让医生再坚持一会儿。医生却说道:“你爸爸刚才迷迷糊糊地喊你的名字,还说想回家。他这个情况,继续抢救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你尽快过来,通知亲属,带他回家吧。” 佟童双腿持续发软,电梯就在眼前,他却迈不动腿。他告诉自己,现在不是软弱的时候,就算养父的生命走到尽头了,他也得强撑着,体面地送他走。 “医生,您再坚持一会儿,我马上就到了,至少让他再看我一眼……” 刚说完,佟童却看到了苏子龙。苏子龙拖家带口地来医院,不知道是不是给儿子做检查。保姆杨阿姨跟他们走在一起,抱着他们的儿子俊俊。而孟星河像是个大明星一样,化着精致的妆容,戴着口罩和墨镜,像是来医院走秀的。 佟童没工夫理会他们,但是杨阿姨却激动地冲他打了招呼:“佟童!你来看你姥爷?” “不是。”虽然杨阿姨跟他们在一起挺奇怪的,但佟童没工夫追究,他匆匆答道:“我去看我爸,回聊啊!” 佟童步履匆匆,苏子龙却伸出脚来,将他绊倒在地。若是搁在平常,佟童肯定会奋起反击,揍他一顿。但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虽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摔得很狼狈,佟童却没时间跟他纠缠,只是放了一句狠话“你TM的给我等着”。 苏子龙不以为意,嬉皮笑脸地冲他喊道:“你那么有骨气,还用我爸的钱给你那个捡来的爹治病?你不要脸,可你那个养父都比你都骨气。” 佟童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问道:“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希望你能自觉一点儿。我爸有钱,但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你养父说,以后不会再用苏先生的钱了,希望你也能做到。” “……你见过我爸?” “也不是特意见的,我也没那个闲工夫,就是刚刚做核磁共振的时候,他排在我儿子前面,我跟他聊了两句而已。” 如果是在刚刚,那么,跟老佟倒下的时间是一致的。 佟童没有功夫去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他可以想象,苏子龙肯定对老佟进行了一番冷嘲热讽,老佟一气之下就决定不治了。然后,他可能跌了一跤,可能受了凉,可能急火攻心,才导致病情急剧加重。 尽管并不是本意,但是眼泪一下子就冲到了头顶,佟童的眼睛因为充血而变得通红,他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快要将指头捏断。在他眼中,苏子龙的微笑变得狰狞而又扭曲。 他忍无可忍,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冲着苏子龙的脸就是一拳。杨阿姨吓蒙了,可是抱着孩子,她也不能拦住佟童。孟星河倒是足够淡定,她环视四周,似乎只是在喃喃自语——怎么没有保安过来啊? 去了那么多次派出所,佟童还是没能改得了冲动的毛病,总是控制不住挥拳头。如果不是因为电话响了,他非得把苏子龙揍得七窍流血不可。不出所料,这通电话,就是一份死亡通告。 佟童无力地坐到了地上,而苏子龙站了起来,怒不可遏,看样子他也想揍佟童一顿。但是他还没来得及动手,顾乐鸣便冲了进来,她毫不犹豫地挡在了佟童面前,警惕地问道:“你要干什么?你再往前走一步,我就报警了!——佟童,你先起来,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佟童依旧呆呆地坐在地上,泪如雨下:“我爸……原本是可以活下来的。” 第324章 未完成的小说 “’我不会写‘,要是我这样写出来,那我就没有读者了。但我确实不会写,我只能模仿我看过的,来写一写我的故事。我有一个比亲儿子还要好无数倍的养子,他鼓励我说,每个人的人生都是一部。我写不了长篇,那就写一个片段,写下我和我养子的故事吧!我还答应过他,要给他投稿呢。 他是1995年儿童节那会儿被我母亲收养的,浑身脏兮兮的,已经哭得没有力气了,但是一抽一抽的,不停地喊’妈妈‘。那时候,我还没有当父亲,但还是为那一声声’妈妈‘流下眼泪来。邻居那些已经当了妈妈的女人,更是哭得稀里哗啦。只有当过妈妈的人,才更能体会到骨肉分离的那种锥心刺骨的疼吧! 很快就有人报警了,牛长青来了。他问了孩子很多话,可他长得太吓人了,孩子被他吓得哇哇大哭,紧紧地抱住了我妈。我妈心疼孩子,让牛长青走了。牛长青说,他已经备案了,在有人来找孩子之前,让我妈先养着。 那孩子长得怪好看的,白白净净的,除了找妈妈之外,不怎么吵。但是他每时每刻都在找妈妈,他哭,我妈也跟着哭。他睡着了,我妈就抱着他,不停地抹眼泪,她说,’小乖乖啊,我不是你妈,我的心都要碎了。要是你妈妈知道你不见了,她比死了还难受哇‘。 我妈是个好心人,刚开始她的确是想把孩子送回去的,但是过了好多天,都没有人找上门来。而这个孩子,她已经养出感情来了。她跟我说,要是一直没有人来找他,那我们就把他收养了吧! 从这个孩子进家门,我就没有正眼瞧过他。我妈收养他,不光是出于好心,她还想给老佟家留给后。我从小就体弱多病,很多人都说我活不长,再加上家里穷得叮当响,一直没能结婚。我不是没动过结婚的心思,但是方圆几里之内,人家姑娘稍微一打听我家的情况,婚事就没戏了。所以,我妈还在不停地给我张罗婚事,但是她自己也明白,我这辈子八成是要打光棍了。绝望的时候,她会不停地念叨——谁家的闺女不是宝贝?谁愿意嫁到我们家受苦呢? 可她收养了这么个孩子,那岂不是更没有姑娘愿意嫁给我了? 很多次,我都想把孩子给扔了。就算扔了,我娘顶多发一通火,骂我几天。但我是她亲儿子,她肯定还是会原谅我的。但是,那个孩子要么哭兮兮地看着我,要么在睡梦里面喊‘妈妈’。他那么小,要是被人贩子捡到了,再受虐待啥的……我不敢想下去,始终没下得了手。算了,就让他住在家里吧。我们家很穷,可我妈至少能很用心地将他养大,比他流落在外面强得多。 在牛长青和他媳妇的帮助下,这个孩子还是落在了我家的户口上,给他取名叫’佟童’。他俩都是热心肠,没有孩子,所以,他俩对这个孩子很好,尤其是老牛媳妇,把他当成儿子一样。每个月发了工资,总会给他买一两件衣服,买些饼干奶粉。老牛媳妇很喜欢他,喊’佟童‘喊得比谁都勤。在佟童生病的时候,是她和我妈轮番照顾她。街坊邻居都说,如果没有胡文娟,佟童不可能长得这么好。 但是我跟他亲近不起来。那时我在港城港口打零工,遇到了一个外地姑娘。她对我的情况一无所知,一听我在港城有房子,就要跟我结婚。我明明知道她结婚的目的只是想要个落脚的地方,但我鬼迷心窍,还是想跟她结婚。 那时候我妈已经离不开佟童了,佟童长得确实好看,人也乖巧,像个小跟班一样,乖乖地跟在我妈身边。我跟我妈说,我要结婚,但佟童是个累赘。我妈骂了我一通——当初收养这个孩子时就说好了,一定会把他养大成人,不管发生什么事,她都得信守承诺。更何况,还有牛长青和他媳妇,这两个人对佟童好得没话说。要是把佟童送走了,他俩也活不下去。 我说道,要不干脆把佟童给他俩就行了,反正他俩也生不出孩子来。 我娘找了一根长长的擀面杖,撵着我,揍了我一顿:’你以为孩子是东西么?随便送给谁都行?放在谁家里养都行?要是他被我送走了,他心里该有多难过啊?心里有了伤口,这辈子都好不了。‘ 我没办法,只好悻悻地离开了家。那时候,我对佟童心怀怨恨。要是没有他,我会很顺利地结婚。但是我娘是不可能扔掉他的,佟童名义上是她的孙子,实际上就像她的小儿子。她把我们农村老家给收拾了出来,让我选择,要么回到港城的小破房子,要么回村里住。 那两套房子都很破,相当于在两个烂桃子当中挑一个不太烂的。我老婆最终选择了乡下的房子,因为那里离我上班的地方近,而且更宽敞。唯一让她耿耿于怀的就是,回到乡下,就没有城市户口了。我只能安慰她,反正我妈就我这一个儿子,城里的房子只能是我的。我老婆很后悔,天天念念叨叨,要回到城里住。尤其是怀孕了以后,她想让孩子在城里上学。 我只好跟我妈商量,她没什么意见,只要带着佟童一同生活,她就满足了。孩子生下来之后,我老婆想让我妈带孩子。我妈犯了难,佟童该怎么办?我老婆很奇怪,别人家的婆婆都是迫不及待地带自己的孙子,她怎么还推三阻四呢?她嫌我没本事,趁着我不在家,亲自到了幸福三村,一下子就看到了佟童。 任凭我怎么解释,老婆也不肯相信佟童是捡来的孩子。因为我妈对佟童太好了,我老婆一口咬定,那肯定是我的私生子。我给她发了誓,又找邻居作证,她勉强相信了。但是没过几天,她又疑神疑鬼,说邻居也是我串通好的,我就是骗她的。 一边是歇斯底里的老婆,一边是嗷嗷哭的儿子,我快被愁死了,烦死了佟童。好巧不巧,我儿子得了肺炎,得住院治疗。我手头没钱,只能回去跟街坊邻居借,我老婆自己在医院里等。我走的时候,她抱着孩子哭,说这日子一点儿盼头都没有了。等我回来,她跟我说,她要跟我离婚。 我以为她只是说气话,没想到,孩子出院的那天,我去接她,她真的走了。我发了疯似地找她,还凑路费去了一趟她的老家,也没找到她。不知道她投奔了哪家亲戚,反正从那儿以后,她就消失了,我再也没能见过我儿子。 我把怨气全都撒在了佟童身上,如果没有他,我们家就不会过得这么艰难,我老婆也不会带儿子走了。我妈也很后悔,天天哭,说自己对不起亲孙子,但是又不能把佟童给扔了。那段时间,佟童很怕我,时时都抓着我妈的衣角,好像是害怕我们把他给扔了。我不光讨厌他,还很恨他,又不能把他怎么样,于是我再次离开了家。眼不见,心不烦。 过了几年,佟童跟一个来路不明的男人学起了跆拳道,我打心眼里不喜欢那些东西。果不其然,学了拳脚工夫之后,佟童就变野了,不停地跟别人打架。我妈被他弄得快崩溃了,只能打电话找我。我才懒得管他的破事,我告诉我妈,让佟童不要学那些拳脚工夫了,否则他迟早成为一个混混。我妈说,他不是因为学跆拳道才打人的,跆拳道反而保护了他。他跟别人打架,没有一次是他主动挑起来的,都是同学挑衅他,瞧不起他,他才反抗的。她还说,佟童没有父母,家里又穷,才总是被别人欺负。 他跟我没什么关系,但是我妈总是求我,我没办法,只能回去看看。每次见面,佟童都长大了不少,个子蹿得飞快。但是他不像小时候那样乖巧文静了,脸上充满了戾气。我妈说的应该是真的,他的确受了很多欺负。我一心软,想给他一点零花钱,可是他对我不友好,总是瞪我,我就生气,转身就走了。 如果不是因为那位姓孟的老师,我这辈子都无法跟佟童亲近起来。在他上高三那年,他居然浪子回头了。孟老师拜托我,让我全力支持他,如果能把他培养成人才,那我就是功德无量。我半信半疑,可是看到他在那么艰苦的环境里还坚持读书,被人打到住院还在学习……要是我也像他一样自强,我的人生会不会不一样? 我以为,他会长成一个街头混混,但是没想到,看书的样子反而更适合他。我也常常想,他的亲生父母,会不会也是读书人? 孟老师说,佟童不会让人失望。她说得没错,佟童不仅考上了大学,还拿了好多次奖学金。他还考上了研究生,跟同学一起赚了一大笔钱。他越来越有出息,让我在邻里之间很有面子。每逢父亲节,他还给我零花钱,邻居都快羡慕死了。 他从大城市回来,当了一个小老板,说实在的,我挺失望的。我希望他继续当公务员,干个更体面点的营生。不过,他已经比我强太多了,他有自己的想法,我还是不要对他的人生指手画脚了。 自从生病以来,我看透了人生百态,所以,我更觉出了佟童的可贵。天底下没有比他更孝顺的孩子了。有时候治病太痛苦了,呕吐、溃疡、肠梗阻,这些把我折磨得生不如死。我想死,但又舍不得佟童。真的,我对人生已经没有什么留恋了,我也不想继续拖累佟童了,但是我真舍不得他。我想看他结婚生子,过得幸福快乐。他还答应我一起拍全家福。我这辈子还没去过照相馆,我很期待。佟童真是个好孩子。 别人都说我恢复得挺好的,但我总感觉自己快死了。保险起见,我还是先留下遗嘱。我有亲儿子,但我愿意把我所有的财产都留给佟童。我不想他们因为我的遗产发生纠纷,佟童肯定会处理妥当,我相信他。 又住院了,不知道这次能不能挺过去。我还得拍全家福呢,就算死了,我带着一张全家福,就感觉儿子还在身边。等到了那边,见到我老娘,把照片给她看看。她当年收养的小崽子,已经长成大小伙子啦!他带我去照相馆照相啦!嘿嘿!除了我,谁还有这个待遇?” 第325章 幽灵 每隔几年,就要送走一位亲人,对佟童来说,殡仪馆不算是陌生的地方。所有人都安慰他,老佟走了,无论对谁来说都是一种解脱。老佟不用受折磨了,也不会再拖累佟童了。但是佟童一点儿解脱的感觉都没有,他只有惋惜和气愤。 老佟的葬礼很简单,佟童从他微信里面找了个几个经常联系的朋友,跟他们通知了老佟的死讯。老年人的聊天内容大同小异,大多都是复制粘贴的一些早中晚的问候语,但是在那些问候语当中,老佟经常夹杂着一些炫耀——我儿子又给我买xx了,我儿子又给我零花钱了,哪天请你们一起吃饭。 佟童握着手机,泪珠子一直在眼里打转。他给养父买的大多都是打折的衣物,给他的零花钱不会超过五百块,但是养父却像拥有了全世界一样快乐。 在下葬的那个夜晚,佟童请那些来吊唁的人吃饭。因为人数有限,一桌完全坐得下。他也给佟兴帅发了微信,佟兴帅在外地出差,正在全力往回赶。他跟亲生父亲的感情的确不怎么深,反正佟童没有听出他有多难过,他来吊唁父亲,大概只是出于礼节。 孙丞材也过来吊唁了,他担心佟童一个人忙不过来,一整天都在帮忙。胡文娟也帮他招待宾客,联络下葬的地方。所以,佟童的压力就没那么大了。他招呼几位叔叔伯伯喝了酒,他自己也喝了两口,晕晕乎乎地走到酒店门口,吹着冷风,让自己清醒清醒。 郝梦媛就是在那个时候来的。 佟童很惊讶:“我都没通知你,你怎么找过来的?” “我去店里复印东西,你没在那儿。你的打工仔告诉我,说是你父亲去世了,你来不了。我就问阿姨了。”郝梦媛抄起胳膊,不悦地说道:“你也太不够意思了,这么大的事,居然都不告诉我,你还把我当朋友看吗?” “你工作太忙了,时间又很紧,我又不想让你破费……” “这些人情往来都是必要的。”说罢,郝梦媛把手里的信封塞到佟童手中:“哪怕只有一点点钱,也表达了我对你的慰问之情。” “……好吧,恭敬不如从命。”佟童说道:“谢谢郝老师了。” 佟童的嗓子哑了,郝梦媛从包里拿出一瓶矿泉水来,说道:“刚买的,还没喝。你这几天太忙了,可能连口水都没好好喝。” 郝老师很贴心,每次见到她,佟童都感到暖洋洋的。但是,他的嗓子并不是因为渴才沙哑的,而是因为着急上火,嗓子一下子就红肿了,吞口水都疼,就更别提吃饭了。所以,养父前天去世了,佟童的脸已经瘦了一圈了。 “阿姨呢?她没来照顾你吗?” “这两天我妈一直跟着忙活,还去了我养父的老家将他安葬了。她身体也不好,我让她回去休息了。” “你也应该休息一下。”郝梦媛说道:“你现在这幅形象,说你是抽大烟的都有人信。” 佟童不好意思地低头笑笑。 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他让郝梦媛进去吃点东西,但是郝梦媛刚走到门口,就被呛鼻子的烟味给劝退了。还没等佟童说“不好意思”,她就很大气地摆了摆手:“不要紧,我又不图你这一口饭,你要是忙,不用管我,我这就回去了。” 佟童没有表示同意,因为太疲惫了,脑子都不转了,他反应很迟钝。他眼睁睁地看着郝梦媛走了,又眼睁睁地看着她回来了。她重新走到他跟前,问道:“我陪你一会儿?” 佟童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酒席到很晚才散,每个人都喝得醉醺醺的。郝梦媛皱着眉头问道:“这些人究竟是来慰问的,还是喝酒的?没跟你说几句节哀顺变的话,酒倒是喝了不少。” “没事,年纪大了,对生离死别也看透了。他们也很长时间才见一次面,聊着聊着就喝多了,不必对他们要求太高。” 往常这个时间,佟童基本上都要去医院一趟,要么看看养父,要么陪外公说会儿话。养父死了,他确实比以前轻松了,但是接下来要做什么,他还没有头绪。在不久的将来,外公也会离他而去。他们都是在饱受病魔折磨之后才走上最后一程的,所以佟童并不是特别难过。但是这世界上亲人越来越少了,还是有点凄凉的。 更何况,如果不是因为苏子龙,老佟不会死得那么快。佟童问清楚了,那天被苏子龙奚落之后,原本坐在轮椅上的老佟执意站了起来,他身体虚弱,果真摔了一跤。这还不算,因为赌气,他摘掉了像铠甲一样的口罩和帽子。他本来就肺部感染了,冷空气一旦侵入体内,后果不堪设想。也就是几个小时的工夫,老佟就不行了。 跟花奶奶的情况一样,苏子龙并没有杀人的计划,他只是习惯性地恶心别人,没想到,这就让人送了命。 “我那个舅舅……你说,如果真早追究他的责任,要怎么追究?” 郝梦媛也很无奈:“这种人……要是真犯罪了,可以用法律制裁他。但是,他犯了什么法呢?” 佟童曾经以为苏子龙恶贯满盈,手上沾满了鲜血,身上背负着好几条人命,但是随着时间流逝,很多想法都发生变化了。比如,孟老师的死,他基本能肯定不是苏子龙干的,那场死亡大概是源于一场意外。而那场意外,跟孟老师的妈妈或者姐姐有关。 “我跟姥爷亲近了一些之后,也间接地了解了苏子龙。我姥爷说,别看他平时咋咋呼呼的,但是他胆子没那么大,不敢故意杀人。我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当年我父母都不在身边,他完全可以杀了我,那样就没有后患了,但是他选择把我丢掉,也没能杀了我。至于我妈……唉,说来讽刺,他居然是在正当防卫的情况下失手杀了我妈,还慌里慌张地去大海抛尸……所以,从这种种迹象看,他的确没有胆量故意杀人。” “原来如此……我还纳闷,如果真是苏子龙杀了孟老师,按照你的性子,你早就把他打残了,还能让他蹦哒到今天?” 佟童下了很多次决心,不再轻易动手了,但是每次都控制不住自己。他也希望自己能做一个城府很深的人,不动声色地复仇,在暗处搅 弄风云。然而,快三十岁了,他还是一根直肠子。率性而为,也可以解释为莽撞。 郝梦媛又安慰道:“不过,动手也没什么啦!那首歌不是这样唱的吗?该出手时就出手!人生已经够憋屈了,还不允许人快意恩仇?” 二人便一起笑了。 “那你怎么确定,孟老师的死跟她的家人有关?” “我仔细想了想,在孟老师去世的那个夜晚,是孟老师的妈妈给齐大哥打的电话,先把脏水全都泼到了他身上。当时觉得她是气愤,但是后来越想越不对劲,哪个母亲在失去了孩子之后,第一反应是找一个毫不相关的人兴师问罪?如果她想洗清嫌疑,转移视线,那倒是有可能。更让我产生怀疑的是——我回港城之后,孟老师的妈妈就去国外治病了。之前她一直在国内的,怎么我一回来,她就去国外了?就好像在躲我一样。” “有点道理。”郝梦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以前不是说过么,孟老师心脏不太好,那很有可能是跟家人起了冲突,意外去世了。” “即便如此,还是跟苏子龙有关。”佟童咬着嘴唇,说道:“他就像是一个幽灵,不能直接杀人,但是在暗处飘来飘去,飘到哪儿,就把霉运带到哪儿。更可恶的是,还没法治他的罪。” 佟童手里一直拿着养父的手机,想起养父写的那篇没有完成的,他就忍不住想哭。郝梦媛从他手里拿过手机,他丝毫没有在意,还跟郝梦媛说,养父写的存在备忘录里面。 郝梦媛不声不响,很认真地看完了。老佟的手机屏保是他和佟童在病房里的合影,也是他们唯一的一张合影。也就是说,他最后的心愿并没有实现,养父子二人并没能去照相馆拍照。 所以,佟童的遗憾才会更增加一层吧! “以前我怨恨过我养父,恨他不够善良,总是对我冷冰冰的。可是看完他写的东西,从他的视角来看我当年的行为,他不恨我就不错了,真的……是我突然闯进了他的人生,毁了他的婚姻……可我居然没想到这些,只是一味地指责他。” “可是,在他生命最后的关头,也多亏了你,他才能这样平静地走完。”郝梦媛眨着眼睛,说道:“他做了好事,你也以好事回报他……好人就是这样互相成就的。” “……谢谢你,郝老师。几天以来,这是我听过的最暖心的话。” “不客气啦!好朋友之间,不用那么客气。对了,你表姐呢?她已经走了吗?” “没有,你不说我差点儿忘了,她还把信用卡留给我了。办丧事需要钱,她担心我钱不够。”佟童说道:“她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却赶上了这样的事,我都没时间照顾她。估计这两天,她天天去看我师父。” 吴海兰、耿小庆都没有来,饭桌上几乎没有佟童的亲友,想必是佟童不想麻烦她们,不愿给她们增添负担,但郝梦媛却觉得这样做不妥:“你应该告诉你的亲友,虽然死的只是你的养父,但他把你养大了,你的亲友也很感谢他。你不要以为这样很麻烦,不想让他们跑一趟……可是他们就没有吊唁的资格了吗?在死亡这件大事上,没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你通知亲朋好友,是理所应当的,也是表达了对你养父的尊重;而他们来不来,那是他们自己的事。” 好像是无缘无故地被教训了一通,但是佟童并没有感到不快,而是发现了自己的失误。“你说得很对,但是现在也晚了。明天我就告诉姨妈她们,反正人已经下葬了,让她们找个合适的时间过来看看。” “我刚才只是随口说的,只是我自己的想法,不一定有道理……甚至有可能是胡言乱语。” 她紧张的样子比她侃侃而谈的样子更可爱,像是一只畏手畏脚的小仓鼠。几天来,佟童第一次笑了,而且是发自内心的笑。 郝梦媛也笑了,说道:“只要你一愁眉苦脸,我就想起你以前遭遇过的那些不幸,就替你难过起来。我希望你能一直这样笑。” 第326章 潜移默化 老佟一走,老房子不会再有人回去了,佟童决定将那里彻底清扫干净。时隔很久才回到了幸福三村,那里还是一如既往地破旧。佟童始终搞不明白,这里明明不是郊区,为什么所有开发商都不待见这里? 他和妈妈一起回来打扫,因为刚下过雨,路面很是泥泞,道路两边都是各种各样的垃圾,散发着一股发酵很久的臭味。苏子珊微微皱起眉头,但什么都没说。佟童让妈妈回去,这里的环境的确不适合妈妈来。 苏子珊说道:“别忘了,我还在农村待过好多年,那里的环境并不比这里的好。一想到你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我比你要难过得多。” 佟童是开车过来的,但是车开不进这狭小的胡同,只能停在路边。苏子珊不停地回头张望,说道:“这里距离‘重逢’并不远,走过去半个小时就足够了,我们俩曾经离得这么近,我怎么就没有找到你呢?” “因为,某些人不希望我们重逢。”佟童揽着妈妈的肩膀,说道:“最重要的是我们还是重逢了。” 走进久违的小院,很多回忆蜂拥而来。佟童先走进自己的房间,也就是一个八平米左右的小屋,他打开了那个陈旧的衣柜,里面还散落着几件中学时期的校服。那时的日子真是太苦了,衣袖全都磨出了毛边,裤子不知道在哪儿磨出了一些小洞。尽管校服是青春时期的见证,但佟童还是毫不犹豫地把它们扔进了硕大的垃圾袋,以免让妈妈看见,再心疼一番。 在衣柜的一角,他发现了那盘罗大佑的磁带。从外表来看,磁带还是好好的,没什么异常,不知道能不能听。不过,顾乐鸣大概不会听,只想收藏吧! 这次回来,佟童要把家里彻底搬空,就算明天就拆迁,这里也没什么东西要拿了。老佟早就把家里的照片和衣物全都拿走了,奶奶的衣物在很早之前也处理掉了,只剩下一两件用来怀念。还有些奶奶用过的梳子、针线盒之类的东西,佟童都放到一个盒子里,专门保管了起来。 苏子珊找来清洁工具,将儿子清理完的地方打扫干净。用她的话说,就算没有人住了,也要把住过的地方打扫得干干净净,这是对主人的缅怀与尊重。 佟童蓦然想起了妈妈住的那栋老房子,外公一直保持得很干净。看来,妈妈一直都住在他心里。 至于家里那些破旧的电器,佟童联系了废品商,让他们全都收走。母子俩忙活了大半天,总算把房子彻底打扫干净了。在锁上门的那一刹那,佟童又有落泪的冲动——他的童年、少年时期,全都封存在这里了。 苏子珊打量着这个破烂的小区,颇有些感慨:“我以为港城已经成大城市了,原来还有这样的地方。这个小区都没什么人住了,为什么一直没有拆迁呢?” “这也是我不理解的。”佟童说道:“大概,这里在等一位慧眼识珠的开发商吧!在经历了漫长的等待之后,肯定会有一个更好的结果。” “哎哟!我儿子真的了不得,连这样的大道理都信口拈来!” 这里也不是完全没有人,耿小庆的爸爸还住在这里,他还在昌和工作,收入支出持平,所以没有能力搬到更好的地方。佟童把收拾出来的东西装好,正要驾车离开,耿秋云睡眼惺忪地走了过来,问他以后是不是彻底不回来了。 “嗯,叔,以后就不回来了,你在这里多保重。” 耿秋云来参加老佟的葬礼,还给了佟童200块钱,他还为老佟流了几滴眼泪,这些都让佟童觉得他不是什么坏人,他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懒人。自从老佟死了之后,耿秋云几乎每天都在喝酒。佟童提醒道:“叔,年纪大了,少喝点儿酒,酒对肝不好。” “唔……知道。”耿秋云抹了一把脸,表情很复杂:“你们都搬走了,我在这里,还真是寂寞啊。” “没有打算跟小庆一起住?” 耿秋云只能苦笑。 佟童就不提他的痛处了,跟他道了珍重,就带着妈妈离开了。他跟妈妈说,耿小庆是顶着“杀人犯的女儿”这一外号长大的,因为父亲犯了罪,她不能考任何公职,她的名声也一塌糊涂,所以,她恨极了爸爸。耿秋云是过失杀人,并不是穷凶极恶的坏人,佟童不喜欢他,但也没有像别人那样歧视他。 苏子珊却不这样想:“只要是犯罪,那就是犯罪了,没有什么好辩解的。我并不觉得他无辜,如果他真的想避免犯罪,那就不应该逞强好斗,不应该跟人发生口角,更不应该动刀子。还是那句话,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包括对我自己,我也是这样想的。” “妈,你跟他不一样……” “不管怎么说,杀人肯定是不对的。如果我不是那么冲动地想杀苏子龙,我再耐心地等等,说不定就能在这附近跟你重逢,而不是跟你错过那么多年。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是我咎由自取。” 这些话把佟童听得一愣一愣的,“妈,你……不会想自首吧?” “那倒不至于,虽然我是咎由自取,但这并不代表我后悔。哪怕是杀了他,我去坐牢,我都不会后悔。” 佟童握紧了妈妈的手,说道:“苏子龙也没做什么好事,肯定不敢追究你的法律责任,像他这样的法外狂徒,就需要你出手教训。” 母子二人说说笑笑,在经历了老佟的去世之后,他俩更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团聚时光。佟童找了一个小饭馆,正打算吃饭,接到了佟兴帅打来的电话。佟兴帅已经在幸福三村附近了,他想见佟童一面。 佟童让妈妈先吃饭,他去会会名义上的兄弟。佟兴帅的确比以前瘦了不少,还有一些锻炼过的痕迹。亲生父亲去世了,他依然不见得有什么难过。 佟童将佟奶奶和养父的遗物拿给佟兴帅过目,都是些一文不值的小物件,佟兴帅没有兴趣,草草看了一眼。佟童看出了他的不屑,便说道:“爸很早之前就写好了遗嘱,你要看看吗?” 佟兴帅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佟童拿出手机,将其中一张图片给佟兴帅过目。“本人佟贵生,籍贯在港城市七星镇七星村,身份证号**。本人名下有两套房产,一套在港城市幸福三村,另一套在七星村。自从患病以来,养子佟童(现改名舒雨桐)尽心尽力照顾,花费不下百万,孝心天地可表。因此,我决定把这两套房子全都留给佟童,任他自由分配。如果房子卖了钱,我希望他能分给我的亲生儿子佟兴帅一些,但是我不强求。佟贵生2020年3月10号” 这份遗嘱,很可能是老佟从网上找的范文,他照着写了一份,用语很混乱,一会儿很正式,一会儿又口语化。为了让这份遗嘱看起来更具法律效力,他还在名字的地方按了手印。 看完遗嘱之后,佟童又说:“如果你有什么疑问,我们可以找律师咨询。” 出乎意料的是,佟兴帅说道:“不用了,就按照我爸的遗嘱来就行了。” “……你信得过我?” “你是怎么对待我爸的,我都看在眼里。能对养父做到这个份上,可见你肯定是个有情有义的人。跟你这样的人打交道,我很放心。” 佟童有点错愕,这还是那个到处提防他的佟兴帅么?是那个挑拨养父子关系的佟兴帅么? “那个,爸临走之前,已经猜出来了,是你给他捐献的骨髓。” “嗯,不意外,我只是拜托医生不要说,除此之外,没有刻意隐瞒。”佟兴帅说道:“反正,跟你做的比起来,我贡献的力量并不多。” 从他的言谈举止来看,他的确像换了一个人。 佟童说道:“可你至少延长了他几个月的生命,生命是无价的。” 佟兴帅轻轻笑了:“行了,不用跟我说这些了。你做的我都看在眼里,说实在的,我挺佩服你的。我爸那么信任你,也是理所当然的。我确实是受了你的影响,再加上我想开了——当年不是他抛弃我的,而是我妈离开了他,他想当个好父亲,但是没有机会了。” 佟童把老佟葬在哪里详细地告诉了佟兴帅,但是看佟兴帅的意思,他并不是那么迫切地想给父亲上柱香。佟兴帅把手机收了起来,说道:“咱俩以后也没什么机会见面了,除非我爸的房子要拆迁。” “要是有什么事,你还信任我,可以跟我联系。毕竟,咱俩还是名义上的兄弟。” 听到“兄弟”两个字,佟兴帅明显愣了一下,他的眼角也有些湿润。但是他什么都没说,转身走了。 佟童说的是心里话,但是他比谁都明白,他们是不太可能再联系了。 回到小饭馆,他点的饭都凉了,妈妈很贴心地让服务员给热了热。佟兴帅的为人,她略有耳闻,因此很担心儿子被他欺负。佟童吃着炒面,说道:“没有那回事,我俩聊得挺好的。至于我养父的遗产,他也没有跟我争论。” “哦哦,他变化这么大?” 佟兴帅肯定偷偷来医院找过老佟,可能在找老佟的过程中,他亲眼看到佟童是怎样照顾父亲的。佟童曾无数次将养父抱上抱下,做各种检查;扶着养父上厕所,每次都要花很长时间;他一次次跟医生讨论治疗方案,尽力延长养父的寿命。至于按时按点送饭、及时增添衣物这些,就更不用说了。或许正是因为目睹了这些场景,让他相信佟童的“有情有义”并不是装出来的,而是他坚持一贯的品格。佟兴帅必然是受了某些触动,所以才做出了捐献骨髓的决定;所以,才将父亲的遗产放心大胆地交给佟童处理。 想到这些,佟童颇有些得意地跟妈妈说道:“妈,我好像在潜移默化中影响了一个人,想起这些,我还挺有成就感的。” 第327章 身残志坚 那天郝梦媛还把李晓的“心意”一起带过来了,佟童回到家才发现,一个信封里面装着两份钱。养父去世后,还有一堆事情要忙,直到李晓发来微信,他才想了起来,还没有谢谢人家姑娘。 李晓一点都不在意,还让他节哀顺变。佟童实话实说:“我爸刚走的时候我接受不了,现在忙活完了,感觉他解脱了,我也解脱了。遗憾还是有的,但不至于太难过了。” “那就好。听说你已经上班了,大概已经振作起来了吧!” “嗯,学校开学了,我不能老是压榨打工的学生,还是得回来干活。” 因为养父突然走了,佟童忙得晕头转向,“刺芒”全权交给郝梦媛和孙吉祥打理。孙吉祥以“刺芒”的主理人自居,开口就要两万的月薪。他虽然狮子大开口,但是将“刺芒”打理得还不错,至于报酬,佟童不会少给他的。 李晓要说的正是跟孙吉祥有关的。在那几天,她又跟杨雪深入接触了一番,杨雪对她敞开心扉,原来,她喜欢的作家就是孙吉祥。 看到这几行字,李晓差点儿没尖叫出声来。 杨雪继续打了几行文字:“虽然没有准确的消息,但是很多人都说,他是个身残志坚的人。他的文字不够温暖,但是足够冷静,发人深省。他的新作品是跟精神病医院有关的,我感觉就是在写我的故事。我有一股强烈的冲动,想要跟他好好交流一番。可是我如此卑微不起眼,如果我不勇敢一点,恐怕这辈子都没有机会了。” 李晓充分体会到了她的迫切,但是要怎么做呢?让孙吉祥写几句话鼓励杨雪吗?这个要求看似简单,但孙吉祥那个傲娇加毒舌,恐怕不会那么容易满足她的愿望。 因为李晓和孙吉祥都是斗鸡,所以他俩的沟通基本上都要依靠佟童和郝梦媛来完成。李晓的意思是,让佟童看看杨雪写的文章,如果符合要求的话,能不能刊登在“刺芒”上。那个女孩好不容易走出自救的第一步,而且文笔确实不错,如果条件允许,要给她一个机会。 佟童答应了李晓,先看她写得怎么样。至于孙吉祥的签名,他也能搞到。他给孙吉祥打电话的时候是早上十点,孙吉祥还没有起床,因为被吵醒了,他格外暴躁。在这样的情况下,佟童是不好跟他提要求的。待孙吉祥发泄完了,他才说道:“听说钱茜茜快回来了。” …… 孙吉祥的机关枪瞬间哑火了。 但是他很快便掩饰了自己的情绪:“她回不回来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对她没兴趣。” “行吧,那正好,反正她快出国了,你不见她,她也不用折腾了。” “我什么时候说不见了?你哪只耳朵听到我不见她了?你给我打电话,就是为了说这事?” “不是,你想见她的话,在你的一本书上签上名,写上几句鼓励的话,等我过去拿。” …… 孙吉祥更加恼火,堂堂孙利昂大大,见个小美女还要经过他的同意?不过,钱茜茜是佟童的表妹,孙吉祥还是有所顾虑的。他嘴上并没有答应佟童的要求,但是乖乖照做了。他没有反抗的余地。 大学开学之后,孙吉祥比所有人都要兴奋。因为,他的小女神终于回来了。钱茜茜意外受伤,在家里休养了几个月,接着又遇上了疫情,几乎出不了门。为了减轻妈妈的负担,钱茜茜又在家里搞起了直播,网红事业风生水起。仔细算来,他们也就分开了半年多的时间,但是生活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吴海兰完全复工了,她一下子满血复活,几乎天天都泡在公司里。在女儿的带动下,她也搞起了直播。“前国手”的影响力还在,再加上她平易近人,豪爽大方,直播的人气还不错。佟童将养父去世的消息告诉了她,她当即转了两千块钱,让他节哀顺变。还跟佟童承诺,等这一阵子忙过去了,她一定去港城看看。 吴海兰忙得不可开交,也没时间送女儿来上学,钱茜茜开学那天,是佟童开车把她接回来的。钱茜茜开心地蹦到他身上,“老哥,真是想死我啦!” 经过几个月的磨炼,钱茜茜比以前更成熟了。以前的她就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现在的她则多了几分女人味。以前她在校园里过得压抑,这几个月在家无忧无虑,所以气色也比之前好多了。 钱茜茜迫不及待地想要见见那位颇具传奇色彩的姨妈,佟童便将她带到了琴行里。苏子珊正好没有课,很热情地拥抱了她。苏子珊细细打量了钱茜茜一番,不停地夸赞道:“漂亮!真漂亮!你呀,还是更像你爸爸一些。” 钱茜茜乐不可支:“你这样说,不怕我妈生气?” “嗐,你妈才不会为这样的话生气。你爸爸妈妈都挺好的?” “他们俩各自过得挺好的,但是!他俩恐怕不会复合了。我有什么办法呢?我只希望他们过得快乐。” 上次见面时,钱茜茜的爸爸用过激的言行对苏子珊进行了“脱敏”治疗,让她想起那段痛苦的回忆,差点儿要了她的命。 虽然,苏子珊最终从沉睡中醒来,直视了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但吴海兰依旧跟前夫发了火,说他没有人情味,不管干什么都像办案,说话冷冰冰的,直击要害,一点儿都不温柔体贴。老钱也很委屈,他明明是为苏子珊好,却白赚了一顿数落,前妻太不识好歹了。 他俩一起出行,本来关系有所缓和,但是因为苏子珊,二人又闹矛盾了。不过,钱茜茜也看明白了,他俩之所以吵架,还是因为性格不合。妈妈热情似火,爸爸冷静如冰,一个性格大大咧咧,一个关注细枝末节。他们根源上的矛盾是无法调和的,所以,钱茜茜也懒得管了。她不止一次地说,她以后不会结婚了。 佟童让她别把话说得太死,她还小,人生还有无数种可能。钱茜茜摇着头,绝望地说道:“不可能了,原生家庭让我对婚姻充满了恐惧。” 钱茜茜对苏子珊印象非常好。在见面之前,她听说这位姨妈是搞艺术的,还办过文学杂志,她以为苏子珊会很矫情,但是见面之后,她觉得姨妈漂亮又有气质,最难得的是性格爽朗,丝毫不扭捏。难怪她跟妈妈关系那么好,因为她俩本身就是同一类人啊! 钱茜茜学过很长时间的钢琴,能弹一两首拿得出手的曲子。她让苏子珊指点一二,苏子珊却说道:“就业余的水平而言,你已经弹得足够好了。没必要对自己吹毛求疵,弹得快乐最重要。” …… 钱茜茜便笑了:“小姨,你可真潇洒,跟你学琴的孩子一定很幸福。要是我的钢琴老师像你一样,我也不会对钢琴那么排斥。” “对那些考级的孩子,我可潇洒不起来。我希望他们能用钢琴陶冶性情,能弹几首曲子就好了……可是,只要一跟‘考试’扯上关系,一切都会变得很枯燥。” 苏子珊说的话句句在理,而且都说到了钱茜茜心坎里。如果佟童哥哥从小一直跟着妈妈生活,那该多好啊! 至于张垚垚的遭遇,佟童原来不想告诉她,是钱茜茜主动问起来的。在疫情期间,她也刷到过张垚垚拍的那些尴尬到让人抠脚趾的短视频,也目睹了那场声势浩大的“网暴”。张垚垚经营的账号已经凉凉了,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 “他的影楼还开着,反正不至于饿死。”佟童说道:“说实在的,我并不怎么关心他的情况。” “我也不关心,不过他倒霉了,我就特别开心。谁让他把我害得那么惨!” 钱茜茜向来爱憎分明,也不怎么掩饰自己的情绪。至于孙吉祥对她的好感,她也没有跟表哥掩饰,而是大大方方地说了出来。佟童很担心她会瞧不起孙吉祥,对他的求爱嗤之以鼻,还准备好了教育她的话,没想到她很苦恼地说道:“其实吧,他也挺优秀的,是身残志坚的代名词。我喜欢看他写的书,也很爱惜他的才华……但是,这跟谈恋爱是两回事,反正我对他没有怦然心动的感觉。” 吁……佟童松了一口气,难得这个小妹妹心高气傲,但心地善良,丝毫没有贬低孙吉祥,而是很尊重他。孙吉祥很早之前就跟她约好了,等她回了港城之后一起吃饭,但是钱茜茜犯了难,她不想跟孙吉祥走得太密切,又担心拒绝他之后,伤了他的自尊。 佟童说道:“你们之间的感情,恐怕孙吉祥看得更透彻,他同样不想让你为难。他出行不便,大多数时间都是窝在家里。见你一面,他还能出门透透气……如果你以后不想跟他见面,拒绝他也没关系。” “也不是不想见面,他什么都懂,跟他聊天还是挺有意思的。”钱茜茜惆怅地说道:“再说,他也没有明确表达喜欢我,要是我先拒绝了他,倒显得我自作多情了。” “……既然这样,我也给不出什么好的建议了。不如委婉地告诉他,大学毕业后你就要出国留学了,几年之内不会回来,看看他什么反应。” 这个建议不错,钱茜茜直夸表哥是个天才。 出门见钱茜茜,孙吉祥肯定不好意思叫佟童帮忙,佟童也不知道他要怎么出门。不过,他俩都是二十好几的人了,他也没有必要每件事都为他们操心。好不容易喘口气,他要看杨雪写的稿子。 第328章 拒稿 杨雪大概是彻底放飞自我了,也不顾及亲生母亲是否会报复她,反正她在扩充的稿件里加入了大量新内容,包括她母亲的风流韵事,她在精神病医院里的见闻,她还在医院里亲眼目睹了一个女人的死亡。 “那年我十三岁,第一次进入精神病医院接受治疗。我亲眼看到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被注射了过量的安定类药物,她的心脏负担不了那么沉重的负荷,她的手脚直挺挺的无法弯曲,她仰面朝天大口大口地呼吸,但是,她很快就迎来了死亡。那一幕给我巨大的冲击,我拼命想逃离那里,但是我逃不出去。” 佟童很容易就联想到了孟老师的死亡,毕竟孙吉祥也说过同样的内容。无论何时,只要一想起孟老师,他就无法冷静。但是,他又想起了郝梦媛说过的话,他不能那么轻易地动手了,不能轻易地暴打舅舅,他必须得冷静下来。 他去卫生间洗了脸,强忍心痛,逐字逐句地重新读了一遍,渐渐地发现了不对劲。他感觉这是编的。他将这一段发给了郝梦媛,让她看看有什么异常。郝梦媛很快回复道:“这是编的吧?” “我也有这种感觉,所以让你帮忙看看。” “十三岁就住精神病医院了?那么小的孩子知道什么安定类的药物?如果真吓受到了惊吓,那应该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她会拼命让自己的记忆模糊化,而不是确切地记住那些细枝末节——比如二十岁出头,安定类药物,心脏负担不了,等等。只有在写的时候,才会写得这么严谨吧!” 佟童暗暗佩服,说道:“我也觉得她写得太过严谨了,把每一个细节都记得很清楚……你这么一说,我的感觉就更强烈了。” “她吧……可能的确有一些精神方面的问题,童年时期的遭遇也有可能是真的。不过,我总感觉她隐瞒了什么,还是说,想把我们引进一个圈套里……总之,她说的话要仔细辨别。” 佟童跟郝梦媛道了谢,郝梦媛说道:“遇到问题,你第一时间向我求助,我很荣幸。” 佟童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找了郝梦媛。他被自己这种毫无意识的举动给吓到了,急忙做出了补救:“你是心理专家嘛!我不找你找谁?我不打扰你了,你专心考博士吧!” “嗯,能帮到你,我也挺开心的。有什么问题再问我吧,回聊!” 佟童觉得要克制一下了,他太依赖郝梦媛了,长此以往,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他给李晓打了电话,将他的疑问告诉了李晓。末了,他说道:“虽然有这样的疑心不好,但我真的怀疑,她是不是苏子龙派来玩我的?” “不至于吧?她跟苏子龙有什么关系?” “她是田一梅的私生女,田一梅又是苏子龙左膀右臂,他俩相识少说也有二十年了,万一这个孩子就是苏子龙的呢?” 李晓琢磨了一会儿,说道:“我再旁敲侧击地问问。” “嗯,顺便告诉她,‘刺芒’虽然是大众读物,但也是追求文学性的。即便是编的故事也没关系,但是不要编得太离谱,不要把所有狗血的元素都糅杂在一起。” 说得这样直白,也就间接地否定了李晓的鉴赏能力,毕竟,她觉得杨雪写得不错,才把稿件推荐给佟童的。佟童补充道:“她写得的确不错,但是你可以让她看看‘刺芒’的其他作品,她的风格跟‘刺芒’是不太搭的。” “好吧……我还以为,你能仁慈地给她一个机会,让她肯定自己,感受到一点成就感。” 李晓似乎已经对杨雪动感情了,她很同情那个女孩子。按理说,她采访过那么多人,领略了足够多的故事,她应该更客观冷静才是。佟童百思不得其解,或许是杨雪的某些经历触动了她?激起她强烈的保护欲望? 这并不是个好现象,但李晓毕竟是个女孩子,佟童也不好说得太坚决。他本来都不打算回复了,但是想了想,还是给她回了一条:“你把她的文章推荐给我,我挺开心的。不过……我可以为你打听别的平台。” “谢谢了。” 没有任何表情符号,只有这冷冰冰的一句,佟童充分体会到李晓的失望与不满。她本身就是个有脾气的记者,再加上她可能对杨雪做出了某些承诺——比如,她跟‘刺芒’的主理人很熟,发表这篇文章不成问题。她甚至会以此来鼓励那个小姑娘,让她燃起对生活的希望……佟童摇了摇头,对自己说道——他做得对,“刺芒”不是慈善机构,不符合他要求的稿件,他不会接收。 下午上课了,来打印店的人不太多,佟童抽空去了趟医院。自从养父走了之后,他也希望外公早点儿走。这并不是他心肠歹毒,而是真的不忍心让老人再受苦了。 苏昌和几乎吃不下任何东西,每天都要下一次病危,前天有一次血氧掉到零了,还有一次心跳骤停了,但是每次都救过来了。他昏睡的时间更长了,肝脑病也越发厉害,经常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胡话。他也不强忍疼痛了,时不时地就叫出声来。所以,佟童看着他,倒有点庆幸养父先走了,要是熬到这个时候还不走,真是生不如死。 因为生命走到了尽头,后事也处理得差不多了,周围的人也怠慢了起来。苏子龙虽然混蛋,但也并非全无人性,父亲早就立下遗嘱,所有存款都给他,市区的两套大房子也给他。尽管对遗产稳操胜券,但苏子龙还是每天来医院看望父亲。不知他是出于真心,还是浮于表面,至少他人在这里,还是给人一种感觉——这儿子没白养。 苏子龙一般都是上午来看看,佟童尽量跟他错开时间,他担心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真的将舅舅双腿打断。可是这次苏子龙居然还在那里,正在跟护工聊天。二人看到佟童,都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看我干嘛?我长得有那么吓人吗?” 佟童不理他们,放下手里的东西,跟外公打了招呼。苏昌和的嘴唇有些干,佟童立刻拿棉签给他沾了沾水。护工生怕佟童责怪自己,辩解道:“我刚才弄过了。” “刚才?刚才是什么时候?一个小时以前?” 护工讪讪的,不敢再说话了。 苏昌和眉头紧锁,看起来很难受。但是他又没力气,表达不清楚,佟童耐心地问了一遍,最后弯下腰来,当即火冒三丈:“尿袋到一半就要倒,这都快满了,怎么也没人倒?!” 护工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咕哝了一句“怎么又满了”,便把尿袋给换了下来。动作慢吞吞的,完全不着急。就在几天前,他还不是这样的。大概是苏昌和命不久矣,他也随便糊弄了起来。 佟童大发雷霆,喝住了护工,说道:“要是不想干了,你现在就走!你这么不负责任,我还要跟你的公司投诉你!” 护工慌了,继续辩解:“尿袋刚才也换了,谁料到这么快又满了?” “谁料到?你的职责不就是看护病人吗?病人不舒服,你不应该第一个发现吗?我已经受够你了,你现在立刻收拾东西走人。至于你的工钱,在你们公司做出处罚之后,我再结给你。” 在护工印象里,佟童一向挺和气的,就算有什么问题,也会心平气和地沟通。没想到,这样和气的一个人,居然会在片刻间撵他走。 护工不知所措,只能把求助的目光转向苏子龙。苏子龙说道:“这是我家请的护工,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外人做主了?再说,出一点儿问题就辞退人家?没必要这么苛刻吧?” “苛刻?当着你这个亲生儿子的面,他都敢对老人这么怠慢。在背地里呢?你敢调监控视频吗?” 苏子龙恼羞成怒:“我都说了,这是我家的事,跟你没有关系,你也做不了主!” “不管你家是哪一家,反正我的户口跟姥爷的在一起。”佟童平静地说道:“我是他的监护人,我有权力做主。” 苏子龙涨红了脸,留下一句“我不会让你这个小 逼崽子得逞”,便骂骂咧咧地走出了房间。护工担心再次被佟童骂,忙不迭地跟在苏子龙身后匆匆溜走了。 把两个人都打发了之后,佟童总算稍微出气。苏昌和则很感激地看着他,仿佛在说——好孩子,谢谢你。 “这就是你宠了一辈子的苏子龙。你都难受成这样了,他还在跟别人讨论长白山的蜂蜜好不好喝。”佟童越说越气,他从包里拿出一个保温杯来,说道:“我妈早上榨的花生核桃露,让我早点儿带过来。你现在喝吗?” 苏昌和微微点了点头。 实际上,他吞咽一口都很困难,佟童还怕呛着他,几乎是一滴一滴送到他嘴里的。佟童没有着急,嘴里念念有词:“我现在马上再联系新的护工,找一个责任心更重的。” 苏昌和很疲惫地闭上了眼睛,说道:“直到现在,你都没有跟我提过遗产……” “哟,难道你还会给我不成?”佟童继续往他嘴里滴着核桃露,说道:“你给我养父治病,已经花了很多钱了。再说,我有足够的遗产可以继承,你的这些我未必看得上。” “真心话?” “……你要是非要给我,求着让我收下,我也不是不考虑。” 苏昌和喘着粗气,说道:“那你就等着吧!如果你有本事让你妈来一趟,我再考虑考虑。” 第329章 煽动 去看父亲一眼,就有可能获得巨额遗产,即便如此,苏子珊依然不愿意去看他。在佟童去探望的日子,她会提前做好汤汁,不管父亲能不能喝得下,她至少把自己的心意给送到了。佟童让她自己送,苏子珊却傲娇地说道:“我去了只会跟他吵架。” 苏子珊买了很多种子,又买了一大堆跟园艺有关的书,在琴行和家里搞起了园艺。作为曾经的学霸,她只要想做什么事情,不光是全力以赴地去做,还想在最短的时间内成为专家。在她埋头购入了一大堆书籍和种子之后,她才问儿子:“你卡里还有钱吗?我是不是花太多了?” “……买书才能花几个钱?而且,我老妈厉害了,专挑搞活动的时候买,根本花不了多少钱。” “还是把你的银行卡换成我的吧,那样我就能用自己赚的钱网购了。哎呀,我在购物车里加了一堆东西,就等大跳价的时候再买。网上的商人也很精明,我都不想花钱了,可他们总有更多的办法诱导我花钱。我怎么老管不住自己这双手呢?最近花太多钱了。” 苏子珊学习能力很强,在最短的时间内学会了网购,然后便一发不可收拾了。她可能还没有接触到“剁手”这个词,就已经为管不住自己的双手而烦恼了。佟童忍俊不禁,宽慰道:“你买的都是些种子,园艺书,德语书,钢琴教材,女人经常买的衣服和化妆品之类的,你几乎从来都没有买过。所以说,你这‘剁手’还不够狠。” 苏子珊毫不在意:“衣服嘛,整洁得体就行了;化妆品嘛,有足够的保湿功能就够了。最宝贵的是知识,我就想把大脑充分利用起来,用知识填满它,知识才是无价之宝。” 苏子珊是一个高度自律的人,每天早上五点半准时起床,先进行半个小时的瑜伽——她刚刚接触这项运动就爱上了,然后做早饭,在做早饭的过程中练习德语听力;吃完早饭,先晨读半个小时的德语;八点之前必然会到达琴行,上午没什么学生,她一边打扫卫生,一边听新闻。打扫完了之后,坐下来练会儿琴,关注最新的考级信息。她将所有时间都利用起来,堪称时间管理大师。 更让佟童觉得难能可贵的是,妈妈对自己要求很严格,但是对别人却不这样。因为妈妈太过自律,佟童常常感到惭愧,又赶不上妈妈。苏子珊却丝毫不在意,她说道:“我向来精力充沛,像我这样的人并不多。我当然希望你比我优秀,但是比不过也不要紧,我这么努力,不光是为了成就自己,不也是为了成为你的后盾吗?” 对于苏子珊,所有人都给出了“很酷”的评价。佟童也不例外,他为有这样的妈妈感到自豪。但是他也常常郁闷,因为妈妈总是在有意无意间透露出来——你呀,跟你老妈差远了。 苏子珊的琴行刚刚开张,为了招揽更多学生,她经常亲自去街头发传单。佟童带着儿子滤镜,把妈妈看成艺术家,艺术家应该是很清高的,不应该屈尊做这种事情。苏子珊反问道:“艺术家就不要生存了吗?发传单什么时候成了丢人的事情了?” 佟童为自己的想法而汗颜,苏子珊又说道:“再说,我还远远算不上艺术家。艺术家的头衔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取得的。” 每次被儿子夸“厉害”,苏子珊总有几分赧然。要说真正的厉害,那要数她的丈夫舒云开。他是公认的天才,在写作的时候,哪怕是晦涩的理工科知识,他也能信手拈来。他个子高,篮球打得不错。他能跟教授侃侃而谈,也能在路边跟普通大爷谈天说地。他聪明、幽默、真诚,有很多好朋友。如果他活着,肯定能成为儿子的好朋友。可惜,天妒英才。 苏子珊跟舒云开那样的男人相爱过,所以,她不会再对任何男人动心了。张永明对她念念不忘,她压根连理都不理;老于为她奉献了整个青春,她对他充满了愧疚和感激。所以,她宁肯去教会探望老于,也不愿意去医院看望父亲。 “妈,我姥爷说了,如果你去看他,说不定他会给你一份遗产——当然,这话开玩笑的成分居多,我也就是转达一下。我是觉得,他随时可能走,你去看他一眼,他就没什么遗憾了。这是我自己的想法,至于去不去,你自己做决定。” “还有这样的好事?去趟医院就能得一大笔钱?”苏子珊笑道:“他可能说的是真的,但是我知道,他肯定更倾向于苏子龙,大额财产肯定是留给他的,边边角角的我可不稀罕。每次我要揭发苏子龙,他总会说——你这样做,让你哥哥以后怎么做人?他所有行为的出发点,都是围绕着苏子龙,从来都没有考虑过我。” 苏子珊修剪着花枝,越想越凄凉:“其实,这种隐形的重男轻女更让人绝望。我宁可他对我冷冰冰的,对我不理不睬。因为他给我花了钱,我就高估了父爱,让我产生一种错觉——我可以跟哥哥一样,享受父亲无微不至的关怀。但是……那只是我的想法而已。” 近年来宫廷剧很流行,那些妃子高呼“臣妾的感情终究是错付了”,大概那种绝望的心情跟苏子珊一样吧!佟童想让妈妈放低要求,但是转念一想,妈妈经历过的痛苦他又不知道,所以还是不要劝了。 “妈,苏子龙有没有私生女?” “嗯?”苏子珊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皱着眉头想了想:“反正在我印象里,他好像没有。” “他开了一家酒吧,雇了一个女经理帮他打理,那个女经理家住了一个女孩,98年出生的。苏子龙跟那个女经理关系很密切,我有一种预感,那个女孩是就是苏子龙和女经理的。” 苏子珊若有所思,说道:“苏子龙在少年时期就欠了几笔风流债,也是有可能生孩子的。” 佟童想不明白,如果那孩子真是苏子龙的,田一梅为什么不告诉他?因为从种种迹象来看,苏子龙不知道孩子的存在;还是说,是佟童钻进牛角尖里了,杨雪根本就不是苏子龙的孩子? 佟童甩了甩头,不愿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就算他们之间有一个孩子,那跟他有什么关系? 李晓再次给他打电话,说是已经跟杨雪联系过了。杨雪坚称她写的都是真实发生的,而且她确定当初死的那个女孩姓孟,那是一场谋杀。她亲眼目睹了那个女孩被抢救的情形,吓得浑身发抖。姨妈告诉她,因为那个女孩不听话,医生给她打了很多安定类的药物;如果她不听话,她的结局会跟那个姓孟的女孩一样。 佟童一时失语,他不愿意相信孟老师是被杀死的,但是杨雪的描述又让他犹豫起来。李晓在电话那端说道:“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她写的不光是个人的经历,还是一桩刑事案件。但是,她是一个精神病患者,她说出来的话,恐怕没有人相信。” “是啊。”佟童喃喃说道:“我要怎么确认,她说的是真还是假?” “我很早之前就想跟她通电话了,趁着她姨妈——也就是她亲妈不在家,保姆出门买菜期间,她躲进卫生间里给我打的电话。虽然她写得很露骨,看起来无所畏惧,但是她本人非常害怕。她说,家里到处都是摄像头,说不定还有窃 听器,她的妈妈不允许她跟外界有任何来往。她还说,因为喜欢上了孙吉祥,她决定要好好活着,像个正常女孩一样活着。姨妈却不允许,用她的话说,姨妈把她当成了一个完全可以操控的木偶,不允许她有自己的想法主张。她知道姨妈也有心理问题,担心姨妈让她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或者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她……她惶惶不可终日,每天都徘徊在自杀的边缘。与其这样窝囊地死,还不如殊死一搏。如果她写的故事能引起社会各界的关注,那她还能救自己一命。” 这个说法听起来很靠谱,但佟童却被“孟老师”的死吸引了目光。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依然放不下孟老师。在他说服自己——孟老师或许死于意外的时候,突然有个目击证人跳出来说,她目睹了“孟”的死亡,那是一场谋杀。 佟童的热血又燃烧了起来,头脑一阵发热。 李晓继续发动攻势:“杨雪还说,她最近跟姨妈闹了很深的矛盾,因为姨妈让她改口,她死活不肯。她的想法是,既然亲生妈妈抛弃了她,那就没有做母亲的资格了,她也不会再把她当成妈妈。这是她第一次如此倔强地挑战姨妈的权威,姨妈非常生气。佟老板,‘刺芒’不是慈善机构,但它是一个有温度的平台。这个女孩已经跟亲生母亲宣战了,还要揭发当年的那场谋杀……如果没有一个人站在她这边,她该多么绝望啊!她会觉得,这个世界毫无正义可言,她所做的所有努力都白费了……她会再度陷入绝望,从而走上绝路。佟老板,我想告诉她,这个世界还有我们这些人,我们陪着她,鼓励她,直到真相大白,作恶的人受到惩罚,而她可以生活在阳光底下。” 不得不说,李晓的话真的太有煽动性了。她是一个正义感爆棚的人,嫉恶如仇,眼里揉不得沙子,面对杨雪这样的人,她满脑子想的都是救助。 而佟童的关注点落在“孟”的谋杀上,只要有一丝希望,他也不愿意放弃。他握着手机,终于下定决心:“让她把稿子改一改,我再考虑考虑。” —————— 大兄弟们,月初了,有月票的给我投一投哈!谢谢啦~ 第830章 深层含义 佟童也并不是没有脑子,鉴于杨雪写的稿子信息量太大,他还是跟郝梦媛、孙吉祥商量了一下。他的语气平静多了,并不像李晓那么有煽动性。孙吉祥一点都不在意,他只想早点儿开完会,然后痛快地打游戏。尤其是听说作者还是他的粉丝,他就更无所谓了。他盯着电脑屏幕,笑嘻嘻地说道:“那就发呗,她可是我为数不多的女粉丝,要是我自己能做得了主,我肯定给她发,这点儿粉丝福利还是要给的啊!” 尽管孙吉祥还在线,郝梦媛却直接在“会议室”里面吐槽:“不用理他,他那张嘴里能说出什么好话来?” 郝梦媛常年做学生工作,比一般人更要谨慎。她不停地磕着圆珠笔,仔细斟酌着每字每句,说道:“虽然李晓是我最好的朋友,但是吧……她有时候过于热血了。我的意思是,有正义感是件特别了不起的事,但是,正义感不等于鲁莽。李晓的童年和少年时期过得很压抑,所以一遇到这样的事,她就控制不住自己了。” “我也是这么觉得,在这件事上,她的确是冲动了。但是,让我耿耿于怀的是孟老师的死,如果她真的死于一场谋杀,而我又错过了这个揭开真相的机会,那我会后悔一辈子。” 听到这番话,郝梦媛也犯了难。“佟童,首先,杨雪写得代入感很强,李晓又给了你一些刺激,所以,你现在处于很亢奋的状态。我们不妨停两天,说不定我们会发现不同的内容。” 郝梦媛曾经说过,在特别冲动的时候,先数到十,然后再做决定。 如果没有郝梦媛,佟童不知道要栽多少跟头。 想到郝梦媛曾经说过的那番话,佟童渐渐平静了下来,说道:“我会不停地数到十,只要冲动,我就数一遍。” 他听到了郝梦媛的笑声。她肯定有话想说,但她只是轻轻笑了笑。 听到她的笑声,佟童也憨憨地笑了。 佟童暂时没有给李晓回复,除了冷静之外,还因为他的姨妈吴海兰来了。在吴海兰忙得天昏地暗的工夫,佟童和妈妈已经把琴行开起来了,而且开得有模有样。吴海兰责怪佟童:“你们孤儿寡母的,手头又没有多少钱,还不跟我联系,真是太见外了。” 苏子珊笑盈盈地说道:“如果真到了山穷水尽那一步,除了你,我还真不知道能找谁。你是我最后一张牌,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会用的。” “哎呀,要是我有你一半会说话,也不至于走那么多弯路。” 中午吃饭,佟童喊上钱茜茜,还是在琴行附近的大酒楼请客吃饭。每次请客都花销不菲,但吴海兰总能用自己的方式补贴他。比如说,在得知老佟去世当天,她就给佟童转了两千块钱;得知“重逢”琴行重新开张,她大手一挥,给了五千的礼金,直接打到了佟童的支付宝里。佟童虽然远不如姨妈那样财大气粗,但他也在尽可能地回报姨妈的豪爽。 吴海兰和苏子珊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每次见面,她们都会聊起昔日的同学,经常一起哭,一起笑。她们是亲戚,更是朋友,从小到大都有说不完的话。佟童和钱茜茜早就吃完了,百般聊来地刷着手机,她俩还在滔滔不绝地聊着。 吴海兰外向爽朗,一天能更新十条朋友圈,苏子珊喜欢拍照,却从来都不发任何朋友圈。吴海兰调侃道:“是不是消失了那么多年,担心这样突然出现,会吓得朋友魂飞魄散?” 苏子珊摇了摇头:“能加上微信的,肯定都是熟人,他们都知道我还活着,所以我发朋友圈也吓不到他们。我吧……就是想降低存在感,只跟几个要好的朋友联系就行了。要是我像你那么活跃,肯定会被别人盯上,他们会问我很尴尬的问题——比如,我为什么死了那么多年,如果是被人陷害的,为什么不起诉……等等。过去的事都是我的伤疤,我不想在别人面前一次次揭开。所以,我安安静静地看着别人的生活就好了。” “这倒也是,你低调一些,会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再说,我的微信签名就是‘非宁静无以致远’,我对人生还是有追求的,所以我得宁静致远啊!” “好好好,别再跟我扯那些了,我头疼,也记不住。” 吴海兰回港城并不只是为了叙旧,她在港城有产业,所以会时不时地来看一看。苏子龙抢了她的生意,结果遇上了疫情,赔得血本无归。每当想起这段插曲,吴海兰总是乐不可支:“无心插柳柳成荫,我可没想害他,这完全是他自找的。” 佟童忍不住问道:“姨,苏子龙有没有私生子女啊?” “怎么突然间这么问?” 佟童想把杨雪的事情和盘托出,但是考虑到作者的隐私,他还是压在了心底。“没什么,就是挺好奇的,我认识一个人,跟苏子龙有点关系,还长得跟他挺像的,所以就有些怀疑。” “苏子龙风流成性,有私生子也不奇怪。不过,他虽然心肠歹毒,对他亲生儿子还不错。你姥爷告诉我的,因为孩子发育迟缓,孩儿他妈经常在家里发脾气,但苏子龙还挺有耐心的,每次儿子做康复训练,都是他跟着一起去。你姥爷还说,要是苏子龙把用在儿子身上的精力拿出十分之一来,那他也能当个大孝子了。” 听了这番话,佟童更加印证了心中所想,那就是苏子龙完全不知道杨雪是他的女儿,他心疼孩子,如果知道杨雪吃了那么多苦,他必然是要崩溃的。杨雪在文章里写过,她的姨妈跟别人打电话的时候,她听得一清二楚。她们在电话里提到了杨雪的亲生父亲,姨妈吐着烟圈,毫不在意地说道:“姓苏的只是名字里带个龙,其实他根本不是人中龙凤……我告诉他干吗?我自己把孩子养得挺好的,他只会添乱。” 杨雪跟外界的联系几乎为零,不知道姨妈——也就是亲妈口中说的人是谁。过了很长时间,她才知道那个人就是酒吧老板苏子龙。她在姨妈手机上见过苏子龙的照片,她和苏子龙的确在眉宇间有些相像。结合种种证据,她觉得苏子龙就是她的父亲。 她还不知道苏子龙是个什么样的人,姨妈口中的他是个没什么能力的废物,但是有一副好皮囊,身边没有缺过女人。即便如此,杨雪依然对父亲充满了憧憬,她希望有朝一日能亲眼见识到父亲的风采。 “哥,你想什么呢?” 钱茜茜打断了佟童的沉思,正好电话响了,是一个从来都没有见过的电话号码。近些日子以来,佟童经常接到这样的电话,大多都是找他打广告的。佟童接了起来,不料对方是个声音甜美的女孩,她问佟童愿不愿意接受采访。她还表明身份,她是最具权威的新闻平台的记者。 佟童有些懵,还以为接到了诈骗电话。他想不明白,自己何德何能,能受到最权威新闻号的青睐?小姐姐在那端说道 :“就是偶然得知了‘刺芒’这么一个平台,想做一个简单的采访。不知道你们方不方便?” 佟童还是不相信,现在做自媒体的那么多,他又不是最出挑的那一个,是怎么被看上的呢?如果单以口碑评价,“刺芒”确实优于百分之九十九的平台,但它的影响力并不大。佟童没吱声,小姐姐便说道:“我是在网上看了一篇帖子,说是你们这个团队很有凝聚力。你们都不是专业做媒体的,之前也没有任何基础,甚至你们都不是一个公司,里面还有一个人是残疾人……如果帖子的内容属实,那我真的挺感兴趣的。而且,我看了你们几期内容,确实不错,有想法,也有温度。” 这下佟童恍然大悟,原来人家看重的还是孙吉祥。作为一个长期瘫痪在床的年轻人,他能取得今天的成就,确实非常不容易,把他的事迹报道出来,一定会鼓励很多残疾人。五四青年节也快到了,孙吉祥完全可以被树立成一个励志的典型。 佟童原本以为孙吉祥只在网络上有超高人气,官方媒体压根就不愿搭理他,但是他想错了,不仅有人搭理他,还是一个高不可及的新闻平台。这的确给了“刺芒”天大的面子,也是对孙吉祥莫大的肯定。但是佟童犯了难,因为孙吉祥太傲娇了,只要不合他心意的,他才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律拒绝。 佟童打电话的内容,吴海兰全都听到了,听到对方是谁之后,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她说道:“这个采访,无论如何你都要接受。这不仅关乎对方的面子,更要紧的是,这关乎你自己的前途。” 担心佟童不待见“前途”两个字,吴海兰又说道:“虽然他们最终的目标是你那个残疾朋友,但是,这个世界上,身残志坚的人那么多,为什么只选中了你朋友?因为,你们从事的是新兴产业,你们走在这个时代的前头。往小了说,这是你做出的成绩,被人家看到了,人家自然会对你感兴趣;往大了说,这是国家层面上对这个新兴产业的肯定与扶持,所以才会大力宣传。这里面的深层意思,你一定要领会到了。” …… 不得不说,吴海兰真的太厉害了。三言两语,就让佟童有了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就连钱茜茜也对妈妈刮目相看:“老妈,你是怎么想到的?如果不是你提醒,我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这些意思来!”  第331章 虎落平阳…… 吴海兰讲的大道理,佟童听明白了,可是,要如何劝说孙吉祥那头倔驴,他还没有想好。他又不能卑鄙地拿钱茜茜当做筹码,将孙吉祥骗出来,那样他会鄙视自己的。 思来想去,他还是去了趟孙吉祥的家。孙妈妈对佟童非常有好感,还嗔怪他怎么不经常来家里坐坐。这次孙吉祥倒是起得挺早的,他说自己都没怎么睡,因为要写新的作品了,他经常处于亢奋的状态,失眠也逐渐频繁起来。 “你来找我,准没什么好事。”介绍完自己的状态之后,孙吉祥揉了揉疲惫的眼睛,说道:“别跟我客套,也别给我递烟,更别用金钱收买我,说吧,有什么事?” …… 孙吉祥堪称人间清醒,把佟童堵得哑口无言。既然他已经这么直白了,佟童也不客气了:“有个采访,你必须要接。” 孙吉祥从鼻孔里面发出一声冷笑。 佟童早已预料到了这种情形,因此没有太生气,而是耐着性子说道:“我不是跟你开玩笑,是认真的。这次是国家层面的采访,采访你一个,能帮助很多年轻人。” 佟童将吴海兰的话复述了一遍,孙吉祥却有着严重的沟通障碍,即便佟童将“深层含义”讲得非常透彻,他却不为所动,依旧玩着手机游戏,笑嘻嘻地说道:“如果我不接受这个采访,‘刺芒’是不是就倒闭了?” “……那倒不至于。我也不是求着你,反正利害关系我都给你讲清楚了,你自己斟酌吧!” 佟童微微有些生气,但双腿却像钉在那里一样,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孙吉祥冷笑道:“看来,你还是没被逼到份上,如果真逼得急了,你肯定会掐着我脖子,跟我说,要是你不接受采访,老子一巴掌劈了你。” 佟童这才挥了手,咬牙切齿地说道:“刚才没那么想,这是你逼我的。” 当然,他并没有打孙吉祥,还是把手放了下来。孙妈妈切好了水果,给他们端了进来。二人的对话她全都听到了,她忍不住暴打了儿子几下:“其他场合你推掉也就推掉了,这么好的机会你还推三阻四,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孙妈妈疼爱小儿子是真,动手打他也是真。佟童急忙拉开了她,劝道:“阿姨,采访嘛,本来就是全凭自愿,他不愿意就算了。” “如果这个采访成了,不光对你有好处,对他的前途也很有好处吧?他为什么这么任性啊?为什么非得跟我们对着干啊?!” 再说下去,孙妈妈又得气哭了。佟童把她拉到房间外面,温言劝道:“阿姨,我觉得吧,不管孙吉祥干什么,他高不高兴应该放在第一位。别跟他说前途什么的,他有自己的想法,还是让他遵循自己的心意好了。” “我也知道,可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谢谢你啊,佟童,我尽量心平气和地跟他说。” 其实佟童也生气,他也算半个文人,还是有几分傲骨的。但是孙吉祥那只贵妇猫偏偏能把他的所有傲骨都给磨平了,这让他很不痛快。 不过,他刚要发动车,孙吉祥就打来电话,问他采访安排在什么时间。惊喜来得太突然,佟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是他又怕这是孙吉祥的恶作剧,便清了清嗓子,不咸不淡地说道:“这个我做不了主,要看人家的安排,还有你的安排。” “你说这个采访是国家层面的?” “……嗯,你可以这么理解。” 孙吉祥咕哝道:“我仔细一琢磨,这个级别的采访,我还是可以接受的。” ??? 佟童捉摸不透这只贵妇猫,一直不敢太开心。他又强调了一遍:“人家看重的是你残疾人的身份,说不定会拿这个大做文章。” “我知道,但是吧,凭借我对你的了解,你应该会提前跟他们沟通,让他们淡化这部分内容。” 佟童更加怀疑自己的耳朵了,贵妇猫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温顺了? “你还是个好同志。”孙吉祥说道:“连拒绝别人的稿件,你都要想好几个理由,不想让对方太伤心。我对你还算不错,你应该不会坑我。” “我怎么可能坑你?我这辈子从来都没有坑过人。” 孙吉祥这才真诚地笑了笑:“约好了时间,你就告诉我。反正我每天都窝在家里,哪儿都去不了。” “孙吉祥……” “又怎么了?为啥突然点我的名?” “在大学期间,我过得挺压抑的,最放松的时候,就是跟几个朋友一起去操场踢球。回港城快两年了,我一次都没有踢过。” “所以呢?” “所有人都劝我放松自己,我就想通过踢球来放松,但是找不到朋友一起踢。所以,比起宅在家里的朋友,我更需要一个能陪我踢球的朋友。” 孙吉祥受到了触动,但是嘴上又不肯承认,嘟嘟囔囔:“说什么乱七八糟的,想踢球你也不应该找我,打游戏还差不多。” “你小时候不是挺喜欢踢球的吗?你家客厅的墙上,不还挂着好几张你踢球的照片吗?孙吉祥,继续接受康复训练吧!说不定,明年这个时候你就能跟我一起踢球了。” 孙吉祥之所以放弃了康复训练,完全是因为那个名叫“困困”的编辑,那天所受的屈辱,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所有人一跟他提“康复训练”,他必然要大骂一顿。但是佟童说完之后,他只是说了一句“别对我指手画脚”,便把电话挂了。 大事告成,佟童心情很愉悦,顺道去医院探望外公。昨天他刚喝退了一个护工,立刻又在医院里找了一个。除了问了很多细节之外,佟童特意问他们是不是一家公司的,得知二人分属于两家不同的公司之后,他才略微放心。新的护工是个话痨,不停地跟佟童诉说他的工作经历,他照顾了多少位临终病人。佟童有种不祥的预感,这个护工八成不能好好工作。但是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他也找不到更好的选择了。 不过,苏昌和有钱,所以并不止这一个护工,夜间的看护还是很靠谱的,白天苏子龙去医院转一圈,佟童也会时不时地过去,护工再怎么不靠谱,也会有所忌惮。佟童给的工钱很高——尽管银行卡是苏昌和的,他希望护工会守住自己的良心。但他并不放心。 果不其然,苏昌和在病床上昏睡,护工在一旁外放着抖音。尽管声音不大,但是看护着病人,无论如何都不应该这样放肆地看视频。佟童脸色不悦,眉头紧皱,围绕着床边看了一圈,护工把病人照顾得还算不错,至少没有出现昨天那种情况。佟童犹豫了一番,还是开口说道:“叔,我姥爷还在睡觉,别吵他了。再说,你们工作时间能玩手机吗?” 护工有点不好意思,但他厚着脸皮说道:“要是病人清醒着,我能陪他聊天解闷,他有什么需求,我及时给他处理。但是你姥爷整天躺着睡觉,我除了给他擦身子,端屎倒尿,伺候他喝水,还能干什么?要是不看视频提精神,我肯定就睡过去了。” 佟童无言以对。护工说得对,他把病人照顾得不错,但佟童却始终觉得他这样看手机是不对的。他想跟他讲道理,苏昌和睁开眼睛,茫然四顾,过了好一会儿,才认清楚了佟童,他立刻笑了笑。 他笑了,可佟童却格外心酸。因为苏昌和的脑病越来越厉害,眼神越来越呆滞,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佟童担心他会认不出自己。也多亏了苏昌和有着强大的意志力,他才不至于更糊涂。刚才在半睡半醒之间,他听到了佟童和护工的对话,便费力地跟佟童说道:“不要苛责他了,他愿意照顾就不错了。” 苏昌和还是“苏董”的时候,尽管长期住院,但很多大人物都来医院看他。他把权力交出去之后,就连那些侄子、亲信都不怎么来了。现如今,就连一个小小的护工都敢欺负他了,他却毫无办法。一代枭雄落得这个结局,可谓虎落平阳被犬欺,佟童不可能不心酸。 “我经常过来,姥爷。”佟童还是不可避免地心软了:“生意我可以放一放,护工还是要经常监督的。” “你妈妈……还是不肯见我?” “姥爷,你也不要太强求了,她不来,也是担心你俩起冲突,再把你给气坏了。就算她不来,但她天天做好吃的,这不也是挂念你吗?” 苏昌和神情落寞,佟童也不知如何安慰他。一个老熟人来看他了,佟童还记得他,就是在昌和二十周年纪念活动那一天,几乎时刻跟在他身边的那位周经理。这也是苏昌和进入弥留状态以后,唯一一位经常来看他的老部下了。 他俩还有话要说,佟童便走了出去,不打扰他们。他在走廊上溜达,利用碎片时间翻看着邮件,突然接到了李晓发来的信息:“佟老板,你决定什么时候发那篇稿子了吗?” 好家伙,佟童还没有确定要不要发,李晓却直接问他“什么时候发”。不愧是知名记者,这样单刀直入的本领,佟童可学不会。 说实话,佟童不喜欢这种咄咄逼人的话术。他闭上眼睛,从一数到十,才回复道:“我还在写修改意见,暂且等一等吧!”  第332章 真情流露 只要孙吉祥答应了,采访就很顺利了。在采访那天,孙吉祥还穿上了一套帅气西装,将头发梳成大人模样。他不再油嘴滑舌,也没有瘫坐在椅子上,他一板一眼、口齿清晰地回答问题,没有像平时那样玩世不恭。如果单从采访来看,佟童差点儿真的以为他是个行为端正的好青年。 按理说,郝梦媛也是被采访的对象之一,而且她在学校里面见惯了这样的场面,所以她一点都不紧张。但是她主动躲在最后面,把镜头全留给两个男生。她说,她毕竟是一名在编的老师,她不想让更多人知道她还有这样一份“副业”。 郝梦媛说的是“副业”,副业至少是有收入的,但是迄今为止,她一直在靠爱发电,从来都没有接受过佟童一分钱。佟童心中有愧,脱口而出:“要不,我真的弄个公司好了。” “嗯?!” “那样我就可以高薪把你聘请过来。” 他明明饱经沧桑,却还是这么天真烂漫。郝梦媛被他逗得咯咯笑,说道:“那可得给我相当高的高薪,才能把我挖过去。” 一面对采访,佟童便会想起之前那段不怎么愉快的创业经历,那时候的他很青涩,面对镜头,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在外公带他见识了很多大场面之后,现在的他从容淡定多了。 他之前在日本里看过“压箱衣”这样一个概念,大体意思是说,人总会有一两件最宝贵的衣服,留在最重要的场合穿。对佟童而言,他的压箱衣就是外公出钱买的那套昂贵西装,穿上它,就像披上铠甲一样。 采访很快就结束了,跟孙吉祥预想的一样,佟童确实拜托了记者,让他们淡化“残疾人”这个事实。记者欣然应允,虽然不知道她到底能做到什么地步,但是佟童已经尽量沟通了。记者告诉佟童,在问及孙吉祥的梦想时,他还很有自信地说,希望明年这个时候能站起来。 …… 佟童也满心期待着,但愿孙吉祥能实现这个愿望,明年这个时候能奔跑如飞。 新闻很快就播放出来了,佟童没有太大感觉,苏子珊却在手机上看了一遍又一遍。儿子有出息了,她比谁都骄傲。佟童跟妈妈开玩笑,希望有一天能追上妈妈的步伐,当一个更博学多识的人。 苏子珊笑道:“你呀,不要跟我比,只跟你自己比就行。因为……你已经比我厉害太多了。” “妈,你只是丢失了一部分时间而已,要是假以时日……” “有些地方我做的确实不如你,这个没什么好辩驳的。至少,你把’刺芒‘推到了全国人民面前,而我和你爸爸经营了几个月,就把’刺芒‘给经营倒闭了。” 佟童蓦然一怔。 当他决定把“刺芒”坚持下去的时候,他脑海里面想的都是继承父亲的精神遗产,让父亲夭折的文学梦得以延续。但是,当他做出了这么多的成绩之后,他却没有想到这一层——父亲没有做到的事情,他给做到了。 苏子珊仿佛洞察了儿子的心思,笑道:“这也是个好现象,说明你在一点点摆脱命运遗留给你的枷锁,只专注于走自己的路。” “哈哈哈哈……”佟童被妈妈夸张的语气给逗笑了,不过妈妈说得确实不错,现在比起其他的,他更在乎的是自己。 佟童以为妈妈很酷,对这些成绩、荣誉什么的都不在乎,但是妈妈反复截了好几次图,才截到一张清晰的。苏子珊将截图发给佟童,让儿子打印出来,她要挂在琴行里面。 “不要吧……老妈,怪不好意思的。”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是妈妈的骄傲,还不允许我炫耀?再说,我把你的照片往那里一挂,那也是一种无形的宣传,那些家长一看我儿子那么帅,又那么优秀,肯定会跟别人说——把孩子放在这里,那就放心吧。” 佟童满口应允,全力支持妈妈的工作。他盘算着要不要跟外公炫耀一番,外公会为他感到高兴,还是五味杂陈?佟童又想到了老佟,在那篇没有完成的里,老佟曾对佟童表达了失望之情,因为他抛弃了大城市体面的工作,到小城市当了一个不起眼的小老板。如果老佟活到现在,看到佟童接受采访,他会不会就不会再失望了? 唉,如果不是因为苏子龙,佟童就不会有这些遗憾了。 打印完了之后,佟童照例去医院转了一圈,他已经不在乎能不能遇到苏子龙了,只要有时间就会去医院。如果苏子龙惹他不爽了,那就再揍他一次好了。反正已经去过很多次派出所了,也不在乎再多一两次。 这次苏昌和从头到尾都没清醒,护工满面愁容地说,希望佟童能留在医院,老爷子恐怕也只有这几天的活头了。那位周经理又来到了医院,跟护工说了同样的话。他是个相当沉稳的人,细细地跟佟童讨论治丧事宜。佟童说道:“您是个有情有义的人,我也知道您在未雨绸缪,但是我姥爷还没死,现在就讨论葬礼……” “我明白,我跟公司商量,先不跟你说了。可能在你看来,这有点晦气。” “不是晦气,而是很疲惫。”佟童苦笑道:“我刚把我父亲送走了。” “啊!原来如此。确实,再总走你姥爷,对你来说太沉重了。” “嗯,虽然我不愿意提他的丧事,但是我心里有数,该准备什么,我也在准备着。就是吧……” “我知道了,先不跟你讨论了。这几天,你多陪陪他,毕竟……” 佟童肯定能做得到,像周经理这样的外人都能时不时地来看外公,他更要守在医院里了。 周经理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姥爷对你挺好的,一直都夸你是个好孩子,而且,他从来都不说空话……行了,我还得去上班,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周经理走了,苏昌和都没能醒过来。佟童不想让外公听到“治丧”之类的话,从目前的情形来看,外公不光听不到,就算听到了,他也反应不过来。 周经理刚才说了“丧事”,佟童在意的还有一点,那就是苏子龙。按理说,苏子龙身为儿子,他应该是最操心父亲葬礼的那个人。但是周经理压根没有提到他,那就说明,他已经在心里做出了判断——要说靠谱,当然还得是佟童。 外公走的时候要穿的衣服,佟童打算跟妈妈商量。只有商讨到葬礼的细节,妈妈才会有一种要跟老父亲告别的实感,或许她会心肠一软,见他最后一面。佟童在心里盘算着,苏昌和突然睁开眼睛,含含糊糊地喊了一声“不要走”。佟童赶忙握住他的手,说道:“姥爷,我在这呢,我不走。” 苏昌和的眼神木讷,嘴里念念有词:“子珊,不能走。” “好,苏子珊不走。”既然他犯了糊涂,一时也不认得佟童,也想不出佟童的妈妈是谁,所以,佟童索性直呼妈妈的名字,省去了老人家反应的时间。“苏子珊去卫生间了,等等就来了。” 果然,苏昌和不那么焦虑了。佟童给他喂了一点水,他也没什么回应。佟童并没有感到沮丧,他摸出手机来,顺着外公的思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你想念苏子珊了?因为你老是偏心,苏子珊对你有怨气。要是苏子珊回来了,你会对她好吗?” “子珊要杀人,我不敢找她,我怕警察把她抓走。”苏昌和费力地说道:“我好长时间没看到她啦,我想让她弹《酒干倘卖无》,那是她送给我的生日礼物。” “等我告诉苏子珊,让她再弹一次。”佟童眼中泪光晶莹,他尽量平静地说道:“苏子珊跟我说了,她也很想你。” 听到这句答复,苏昌和闭上了眼睛,安然入睡。佟童惆怅地搓了搓脸,把手机收了起来。他把刚才那段对话录了下来,打算回家放给妈妈听。希望外公的真情流露能打动妈妈。 他交代了护工几句,准备回趟学校,把店里的事情跟小贾交代一番。他刚站起来,苏子龙吹着口哨进来了。亲爹都不行了,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潇洒。 “你别走。”苏子龙冲他招了招手,像是唤一条狗:“我有话要问你。我爸到底给了你多少钱?” 佟童掏出了一张银行卡,说道:“这张卡是你爸给我的,日常支出,他的医药费,护工费,都划这张卡。每一笔消费我都记了下来,怎么,你要把这张卡收回去不成?” “你在这白干?我不信。你什么都不图,我更不信。”苏子龙摸着下巴,懒懒地说道:“我再问你一遍,遗产,你拿到了多少?” “目前为止,一分也没有。”佟童耸了耸肩,说道:“你本事大,可以查查我的账户。另外,你爸还没有死,你就当着他的面讨论遗产,这不合适吧?” “苏家的所有东西都是我的。哪怕你待在这里献殷勤,那也没什么用。”苏子龙蛮横地说道:“要是你藏着我不知道的遗嘱,我弄死你。” 佟童鄙夷地瞟了他一眼:“我劝你,还是多陪陪你父亲吧!你多陪一分钟,就有可能多得一份遗产。” 第333章 消失的U盘 李晓再次打来电话催促的时候,佟童也快失去耐心了。李晓倔强、执着,又有满腔热血,这让她在事业上崭露头角。但是,如是果身边有这样一个朋友,那的确挺让人疲惫的。 李晓省去了客套,单刀直入地说道:“佟老板,你上新闻了,我也看了,你的’刺芒‘做得特别棒,可是……你是不是就看不起我了?” “你这是什么话?我从来都没有那些想法,你也别给我扣那些某须有的罪名。” “别看《港城晚报》只是港城地区的新闻媒体,但我们的影响力也不容小觑。不信的话,我可以把数据发给你。” 难怪李晓说,除了孙吉祥,没有她采访不到的人。一般人谁能受得了她这股死缠烂打的劲头? “佟老板,你给个准信,到底能不能发?如果确定不能发,那我就找别的平台。” 话虽如此,但佟童却听出了一股绝交的意味。说实在的,关于杨雪那篇文章,他还没想好到底要不要发;同时他也不想失去李晓这个好朋友。他左右为难,说道:“你等一下,等我把修改意见发给你。” 佟童很想亲眼见一见杨雪,当面询问她那天发生的事情。因为面对面交流,他能确定对方是不是在撒谎;但是,如果只是通过文字来交流,那就给了她缓冲的时间,她可以继续编造得毫无破绽。 佟童回到了打印店,再次仔细阅读了杨雪的文章。他提出了几个问题,让杨雪给出具体的时间,医生的姓名,她住的病室,她是怎么看到“孟”被抢救的,等等。当他把这些问题发给李晓之后,李晓在微信里说道,真有一股警察办案的味道。 “舆论的影响力是巨大的,我只能严谨再严谨。在这些细节落实之前,我不能冒冒失失地发,否则很容易引起混乱,那我就变成造谣传谣的始作俑者了。” 李晓没有表示异议。佟童将文档保存好了之后,便关掉了笔记本,打算将电脑带到病房里,陪外公走完最后一程。郝梦媛曾建议他不要待在医院里工作,因为那样会让他变得很抑郁。不过,外公也就这几天活头了,佟童不想让他那么孤单,短暂抑郁几天,他还可以接受。 具体是从哪个节点原谅老人家的,佟童已经想不起来了,也有可能是同情暂时压住了怨恨。 佟童进来陪床,护工很不开心,因为佟童在旁边,他不能随心所欲地看手机了。佟童在一旁的沙发上办公,护工就干坐在床边打哈欠。佟童没有看他,竭力压制住内心的愤怒,他不停地告诉自己,连外公都认命了,还是不要再起冲突了。的确,他很难找到愿意照顾临终病人的护工。 佟童专心致志地工作了一会儿,孙吉祥的妈妈给他打来电话,问他可不可以帮帮忙,因为孙吉祥发烧了,以前动过手术的地方又开始疼,这让她很担心。孙吉祥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做过检查了,孙妈妈害怕新的肿瘤长出来,等不到孙爸爸回家,就要带小儿子去医院检查。 佟童满口应允,他盖上电脑,跟护工打了声招呼,就去孙吉祥家了。因为肝疼,孙吉祥脸色苍白,浑身冒冷汗。以前带他去医院,他总要吱歪两声,或者冷嘲热讽,或者强装无所谓,但是这次他二话不说,接受了妈妈和佟童的安排,乖乖地去了医院。 做检查的时候,孙妈妈紧张得快要哭出来了,她说孙吉祥的肚子硬硬的,不知道是不是里面有肿块。佟童让她不要胡思乱想,他的姥爷是肝癌,好朋友还能得同样的病么?这样的概率太低了。孙妈妈听了他的话,暂且放松了一些。果然,检查结果是好的,而孙吉祥的肚子之所以会硬,大概跟他便秘有关系。如果疼得厉害,可以吃点止疼片缓解一下。 …… 孙妈妈又好气又好笑,又为打扰了佟童而感到不好意思。佟童倒不在意,他跟孙妈妈说,最好的事情莫过于“虚惊一场”,只要孙吉祥没事就行了。时间还早,他可以将孙吉祥送回家。 再次回到苏昌和的病房,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妈妈打过电话来,说她没有时间做晚饭,让佟童点外卖吃,佟童并没有心思吃饭,他还有很多工作要做。他重新打开电脑,突然觉得哪里怪怪的,他只是抬起头沉思片刻,护工却紧张地咳嗽了几声。 他的电脑有开机密码,他还将密码设得挺复杂的,所以他倒不担心别人会对他电脑里的东西动手脚。即便如此,佟童还是问了一声:“叔,没人动我的电脑吧?” “谁动你电脑?反正我在这儿的时候,什么都没看见。” 佟童习惯性地在口袋里摸U盘,但是他没有摸到。他心里一慌,立刻在周边查找起来,但是依然没能找到。他向来谨慎,U盘里面又装着重要文件,他肯定不会乱放。难道是他刚才走得匆忙,把U盘忘在了电脑上? 这个倒是有可能。毕竟,在走之前,他还在生护工的气;在接到孙妈妈电话的那一刻,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就走了。所以,他极有可能把U盘放在了电脑上。 佟童惊出了一身冷汗,他问道:“苏子龙来过这里?” “唔……”护工打着马虎眼:“算是来过,我上厕所出来看见他了。” “他把我的U盘拿走了?” “U盘?那是什么东西?我没看到过。” 护工明显就是在敷衍,佟童很生气,又想赶他走了。“刺芒”的所有稿件都在U盘里,佟童按照收稿日期整理了很多个文件夹。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杨雪的稿件应该放在所有文件夹的外面,因为佟童至今拿不定主意,所以时常拿出来翻看。 因为U盘里面有重要文件,所以U盘也设了密码。但是佟童能破解U盘密码,苏子龙就不会找人破解了吗?佟童越想越不安,他走出病房,给李晓打了电话,说了U盘的事。李晓也很担心,她问道:“苏子龙是什么时候拿走的?” “我也不太清楚,护工不肯说实话,我推测是在下午一点到五点,因为我陪孙吉祥去了一趟医院。” 李晓又问道:“如果苏子龙看到了杨雪写的内容,他会采取什么行动?” 佟童难以预料。毕竟,那里面有“孟”被杀的情节,还有杨雪的真实身份、过去的经历……因为信息量太大,佟童很难想象苏子龙的反应。 李晓试着跟杨雪联系,杨雪却不接电话,处于失联的状态。打了好几个电话过后,电话才被接了起来,那是一个沙哑而又慵懒的嗓音:“你是哪位?” “我是杨雪的朋友。”李晓不慌不乱,说道:“请问,你是她的姨妈吗?” “没错。不过,你是她什么时候认识的朋友?我怎么从来都没有听说过?” “我是在收集精神病案例的时候认识她的,她为我提供了很好的素材。” “哦,原来是这样。”电话那端的田一梅似乎是在抽烟,她漫不经心地说道:“小雪谎话连篇,精神又不正常,你可别被她给骗了。” “怎么可能呢?她对我很真诚。”李晓暗暗觉得不妙,问道:“杨雪到底去哪里了?我还找她有事呢。” “躺着呢。”田一梅得意地冷笑:“躺在地上动弹不得,好像是在跟我装死呢。” …… 李晓的心脏拧成了一团。“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既然她动弹不得,那你怎么不赶紧把她送进医院?” “没事,一会儿就好了,她会装疯卖傻,还会跟我装死。”田一梅继续冷笑着说道:“你以后还是别找她了,她就是个倒霉孩子。她生下来没多久,我就出事了;把她送给我大姐养,大姐和姐夫接连病倒;我想把她接回身边养着,生意赔了个底朝天;哪怕就在去精神病医院的第一天,几年都没死过人的精神病医院死了一个人,把她吓得都不会说话了。” 李晓顿时来了精神,追问道:“你是说,她目睹了死亡?” “嗯,听说死的那个还是高中老师,她家人在哭,小雪也跟着流眼泪。她动不动就装死,可能也是在那个时候吓出了心病。” 李晓坚持要跟杨雪通话,否则她就要报警了。田一梅丝毫不在乎:“我才是她的监护人,我又没有虐待她,你报警又有什么用?” 一股强烈的无力感涌上心头,但李晓生性倔强,她反而越挫越勇:“只有虐待才能报警么?我朋友失联,她的监护人说她晕倒在地,却不肯救她,这些不能报警吗?至于你有没有虐待,那只能等警察去了之后再做定夺;哪怕你的行为构不成犯罪,我也可以曝光,让你社会性死亡。” …… 田一梅最后悔的决定,莫过于跟这个女的扯皮了。迫于无奈,她只能将杨雪叫了起来。在李晓听来,她似乎是在推搡,也有可能是脚踹,听得她心惊肉跳。过了几分钟,杨雪醒了过来,接了李晓的电话。李晓急忙问道:“你受伤了?要不要紧?需不需要我帮你报警?” 杨雪声若蚊蝇,说道:“没事,是我自己撞到了头,一会儿就好了。你不用担心我,等我再打给你。”  第334章 强迫之下 为了说得更清楚,李晓去医院见了佟童一面。刚才田一梅说的那些话,应该是真的。干了这么多年记者了,李晓的嗅觉很敏锐,她没有嗅到谎言的气息。如果杨雪真的目睹了孟老师的死亡,那她留下心理阴影,也是理所应当的。 况且,从杨雪写的文字来看,她跟田一梅的隔阂很深,她写的内容不可能让姨妈看到。而田一梅说的却跟杨雪写的不谋而合,这也从侧面证明了,那些内容都是真的。 佟童内心很混乱,他好不容易说服自己,孟老师死于意外,他不用怀着深仇大恨,要过好以后的生活。但是,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曾经被他推翻的“真相”又浮出水面,让他不得不重新拾起仇恨。 李晓担心的却是杨雪的状态,听田一梅的语气,她对杨雪的晕倒早已司空见惯,所以,她一点都不在乎。李晓催促道:“佟童,你不是说,苏子龙把你的U盘拿走了吗?如果他发现了杨雪写的内容,不知道会采取什么举动。不如我们先发制人,先把文章发出来,让大众知道杨雪是他的私生女。迫于舆论的压力也好,他自己良心发现也好,他不敢打压杨雪。佟老板,救人一命,刻不容缓。” 事情已经到了如此紧迫的地步了吗?佟童下意识地想要问问郝梦媛的建议。他摸着手机,迟迟没有开口,李晓又说道:“佟老板,我以为你是个很果断的人,做事业,这样犹豫不决是不行的。” “这是谨慎,不是犹豫不决!” “谨慎过了头,就是犹豫不决!”李晓被逼急了,差点儿哭出声来:“如果不是《港城晚报》不能刊发这样的文章,我早就发了。如果你实在没办法,那我就现注册一个账号,以我个人的名义曝光这件事情!只不过,我刚注册的账号没什么影响力,如果我这样做了,不仅帮不到杨雪,还有可能让我丢了工作。” 佟童默不作声,李晓担心自己的工作,难道就不考虑佟童的饭碗吗? 李晓洞察了佟童的心思,说道:“如果你由此惹上了麻烦,那一切都由我来承担。我跟你发誓,我从来都不会拖累朋友。我会说,是我盗用你的账号,发的这篇文章。” 在公众号上发文章很麻烦的,必须要管理员用自己的微信账号扫一下二维码才能发送。所以,一旦出了事,佟童没法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 比起帮助杨雪,佟童最在意的是能不能替孟老师讨回公道。李晓还在一旁喋喋不休:“有时候,你跟郝梦媛太像了。不管发生什么事,总是拖拖拉拉,思前想后,如果你再这样,我们还是不要做朋友了。” “……郝梦媛把你当成最好的朋友,你这样说她,太不够意思了吧?” “我向来敞亮,这些话我当着她的面儿也说过。前几天,我们已经大吵了一架,好几天都没有说话了。” 李晓的神情很落寞,看来她俩吵得很凶。这几天,佟童跟郝梦媛联系频繁,但是郝梦媛没有透露一个字。说到底,这是李晓和佟童之间的事,郝梦媛是被佟童牵扯进来的。她不透露,应该是不想让佟童为难。 唉,这位郝老师,明明不用那么为别人着想的。 佟童始终不肯松口,李晓欲哭无泪,只能继续打嘴仗:“你非要我跪下来求你吗?你不想为你那位死去的老师报仇了吗?你平时说的重情重义、你对老师念念不忘,都是装出来的吗?到了这个关键时刻,你就要退缩了吗?” 不知道李晓的高考作文是不是高分,反正这一通排比句下来,佟童的自尊被她击得粉碎,而且她句句都说到了佟童的痛处。孟老师是他永远的意难平,只要她死得冤,他就无法进行正常的生活。 佟童疲惫地长吁短叹,说道:“我发就是了。回去我就发。” 李晓一下子笑开了花,她开心地说道:“我就知道,你还是有情有义的!我收回刚才说过的话。你真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你放心,不管后续有什么问题,都由我来承担!” 在发送完那篇文章之后,佟童像是被掏空了一样。他突然怀疑起来,这么做到底有什么意义?李晓一直说她本人的影响力不够大,那佟童的影响力够大吗?没有充分的证据表明孟老师是被杀死的,所以他没有报警;但是,光靠这一篇文章,又凭什么让警察信服呢? 尽管他不愿意相信,但他的确是在李晓的强迫下发出去的。 事到如今,他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他已经为孟老师尽力了。 发完之后,他不敢看网友的留言,也不想在医院里坐立不安,他驱车回到了妈妈的琴行,心神不宁,依旧不想吃饭。苏子珊劳累了一天,嗓子都哑了,佟童心疼妈妈,便将自己的烦恼隐藏了起来,不再让妈妈费心劳神。 他把那段录音给妈妈听了,跟妈妈说,姥爷还是挂念她的。苏子珊低头不语,眼中泪光闪闪。佟童又劝道:“我知道,他大概不算是个好人,更算不上是个好父亲,不过……他既然给了你生命,在他临走之前,你还是去看看他吧!” 说着说着,佟童想起了被李晓强迫的经历,那种感觉十分不好,他便接着说道:“我也不是强迫你,还是那句话,你自己做决定。” “我儿子……真能化解不少矛盾。”苏子珊笑了笑:“我被你说动了,明后天我就去看看他,尽量挑个苏子龙不在的时间。” “嗯。妈,你不光是要送我姥爷一程,我觉得,他还有很多话要跟你说。在’昌和‘里,除了我姥爷的几个亲戚,我还认识一个姓周的高层。在上次见面时,他主动提起来,他说他是学法律的,跟张永明的关系还不错。那个周经理经常来看他,一开始我以为他是出于义气,后来寻思过来了,会不会是我姥爷拜托他处理遗产方面的事情?我姥爷执着地想见你一面,是不是也是想跟你商量遗产?” “说实在的,我一直对他的遗产没什么兴趣。不过,你说得对,如果我去一趟能让他走得更安详,那我还是愿意去的。” 佟童不愿意在医院跟周经理讨论葬礼事宜,但是在家里,他跟妈妈讨论得很详细。讨论了一会儿,苏子珊有了些许倦意,说道:“咱们做到心中有数就行了,毕竟还有个苏子龙,他才是操持葬礼的主角。你姥爷的葬礼,肯定会有很多人来,你要学会忍耐,千万别跟他起冲突,别让外人看苏家的笑话。” “嗯,我知道了。” 这几天佟童跑来跑去,也累得够呛,跟妈妈说了会儿话,他心情好转了许多,便又回到了医院。其实,守着病人过夜,是一件十分抑郁的事情。佟童躺在沙发上,听着仪器滴答滴答的声音,怎么也睡不着。他打开了最新的那篇推送,阅读量刚刚突破一万,留言的寥寥无几,而且大多数评论都是——“刺芒”变味了,这样狗血的故事也敢发出来。在那些评论中,没有人猜测故事的原型都是谁,读者只是吐槽文章质量不行,这让佟童稍稍放心。 但是他没想到,就在第二天,港城贴吧里就出现了一条长长的帖子,那条帖子还是“刺芒”的一个作者发给他的。发帖人细细地分析了每个事件、将故事的原型全都找了出来。估计发帖人也有所忌惮,并没有说真名,而是用“龙哥”“梅姐”之类的称呼代替。老港城人未必认得经营酒吧的田一梅,但他们肯定听说过“苏子龙”的大名。故事里的苏子龙跟田一梅有一段风流韵事,有了一个孩子。而孩子的母亲黑白两道通吃,居然将强*女儿的小混混给弄死了。跟这样的女人混在一起,可见苏子龙也不是什么好鸟。 关于“孟”的死亡那一段,关注的人非常少,只有零星的人对这一部分表达了疑问,同时他们觉得很惊悚。本来佟童是本着为孟老师讨回公道的想法,才将杨雪的文章发出去的。但是,几乎没有人关心孟老师的死,这让他很是失望。 他很好奇这个发帖人是谁,他将链接发给了李晓,问问是不是她发的帖子。李晓说道:“杨雪的文章有了热度,这是大好事。我还真没有精力发这些帖子,看来是一个知道内情的人发的。” “我脑子都不好使了。一方面,我觉得杨雪虚构了一个故事,大家不用太当真;另一方面,我又觉得那篇文章的代入感很强,像是真事。这两种想法在我脑子里面乱窜,我都快精神分裂了。” 佟童越想越觉得自己草率了,犹豫了半天,他决定删掉那篇文章。然而,网上已经有不少热度了。佟童一直以为舅舅只是港城一霸,没想到,他低估了姥爷的影响力,苏子龙还是全国范围内颇有名气的富二代,而且是富二代的鼻祖。随着文章的发酵,他的成年旧事也被搬了出来。因为他杀过人,跟他相好的田一梅也杀过人,所以开始有网友猜测那个“孟”的死是不是他俩的杰作。如果是的话,那还真是细思恐极。 越来越多的网友将目光聚焦在了“孟”的死亡上,再加上很多人都有仇富的心理,他们迫切地希望案件重审,不能让富二代有可乘之机,一定要让他受到法律的严惩。 事情终于朝着佟童期待的方向发展了,但是他却高兴不起来,他总是觉得,好像有谁在操纵一样,把他的心理摸得透透的,偏要把事情往他期待的方向引领。 第335章 补救 在佟童删除那条推文之前,郝梦媛给他打了一个电话,问他为什么要把杨雪的文章发出去,所有人都觉得那篇文章不够好,佟童也很清楚这一事实,那为什么还要发? 佟童并没有将锅甩到李晓身上,只说自己想引起舆论关注,让孟老师的死亡真相浮出水面。郝梦媛却直截了当地说道:“这不像是你的行事风格。” 佟童无言以对。 “你说实话,是不是李晓找过你?你是不是在她的强迫下发的?” “也不能全怪她。推送的权力在我手上,如果不是我动摇了,她再怎么强迫我也没用。” 可很多时候,“强迫”就是能让人动摇啊!但是郝梦媛没有说这句话,事情已经发生了,责怪或者甩锅都没什么用了,最迫切的是想出解决方法。她说道:“那……还有什么补救措施没有?毕竟,她写的文章质量不高,对’刺芒’的影响也不好。” “嗯,这是我一开始就顾虑的。” “我们能不能把它删掉?” “我刚想删,而且想写一个声明。” “现在已经有不少人在议论了,要是你删掉了,很多人会说你是心虚了。” “我确实是心虚了,而且确实不够谨慎。在声明中,我就想这样写。”佟童疲惫地叹了一口气:“我要为我自己的错误买单,所以,我要认真地写。” 郝梦媛工作时间不算长,但是在工作过程中,她见过了太多互相推诿、扯皮,尤其是学生出问题时,老师可能会为了一个词语斟酌半天,比如,他“主动”走到阳台,和他“自行”走到阳台,就有着微妙的差异。现在的工作虽然光鲜亮丽,受人尊敬,但是郝梦媛从很早之前就感到疲惫了。 在看到了太多互相推卸责任的案例之后,郝梦媛才觉出了佟童和李晓的可贵。李晓虽然咄咄逼人,但她确实有一身正气,而且从来都不回避自己的责任。佟童就更是如此了,因为他的坦荡,郝梦媛更欣赏他,也更珍惜这样的朋友。 “佟老板,并不是因为你肯反省自己,网友就会放过你。” “这个我知道。但如果我什么都不做,我会更加难过。” “你要记住,不管发生什么,我永远都是你这一边的。” “嗯,谢谢郝老师。” “还有哦……”郝梦媛踟蹰着,说道:“你写好的声明,我们一起讨论之后再发吧!毕竟,’刺芒‘也有我很多心血。” 她写惯了公文,哪个措辞不合适,她一眼就挑出来了。但是,她又不愿意以这种“经验者”的姿态对佟童指手画脚,考虑再三,想到了这种最不伤他自尊的说辞。她的温柔体贴,佟童充分能体会到。 “好的。”佟童也温柔地笑了:“到时候,一定请郝老师过目。” 佟童先是删除了那条推文,自从按下“确定”键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哪怕李晓以后再找他的麻烦,再说出绝交之类的话,他也不会动摇了。他还是不够坚定,没有将原则坚持到底,以后他不会这样了。 坚定信念之后,他飞快地写道:“经评论区朋友提醒,昨天晚上那篇名为《混杂在血色里的人生轨迹》有影射真人之嫌。身为’刺芒‘主理人,我没有提前做好功课,一时头脑发热,便贸然将文章发了出去。我低估了舆论的力量,也没有跟作者核实细节,这确实是我的失职,给别人的生活造成困扰。对此,我对那些因为这篇文章受到伤害的人表示诚挚的歉意——尽管作者写得虚虚实实,有些内容可能是真的,但是在警方做出判断之前,我没有权力指责或者批判任何人,所以,我必须要道歉。并且,我向读者们做出郑重承诺:从今往后,我会将’谨言慎行‘奉为人生准则,无论何时都不动摇,我希望各位读者朋友能对我做出监督。” 佟童将这段话发给了郝梦媛,郝梦媛看过之后,给他竖起了大拇指。她很贴心地问道:“要向苏子龙道歉,是不是很憋屈?” “那是当然的。不过,我在文章里面说了嘛,就算我讨厌苏子龙,我也不能随便给他安插罪名。既然道歉,那就要拿出诚意来。” “嗯,那就发吧!在形成更大的影响之前,咱们先把姿态给摆正了。” 最让佟童觉得温暖的,是郝梦媛每句话都是“我们”或者“咱们”,让佟童觉得他不是一个人,他是有朋友和伙伴的。哪怕全世界都跟他作对,也有一个朋友对他说“我们”,跟他肩并肩站在一起。 有了郝梦媛做后盾,佟童心里很踏实,所以,在发的时候,他心里不怎么慌了。发完之后,他短暂地睡了一会儿。因为忐忑不安,从昨晚到现在,他几乎没有合眼。他以为睡醒了之后,世界就会恢复到原来的秩序,但出乎意料的是,事情好像变得更糟糕了。 他虽然把那篇文章给删除了,但是早已有人截了图,并在港城几个比较有影响力的论坛里流传。他们津津有味地猜测着当年发生的种种,毕竟苏子龙就像是《大宅门》里的白景琦,是个有名的豪门败家子,他年轻时犯下的错误,至今仍在港城市民当中流传。热心网友整理了一下文中发生的几件大事,顺便扒出了田一梅的身份。 苏子龙是在上个世纪90年代初出的监狱,然后他就南下闯荡了,大概就是在那里遇到了田一梅。田一梅那会儿还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大红人,在某个大人物的扶持下经营着一家酒吧。过了几年,田一梅失去了靠山,狼狈地回到了港城,生下了孩子。这些年来,她低调生活,似乎已经淡忘了在南方那段叱咤风云的岁月。 论坛里冒出几个“知情人士”,分析得头头是道——田一梅本身没有多少母爱,也不想养这个孩子,大概是想借怀孕生子免去牢狱之灾,但是她的计谋没有得逞。在孩子快满周岁的时候,她还是被法律给制裁了。 这届网友还是很强大的,很快,田一梅在哪个大佬身边待过,老家在哪儿,都被扒了个干干净净。苏子龙夭折的歌手梦、将妹妹一家人害得家破人亡的过往也全都被扒出来了。犯下累累罪行的人,居然还活得逍遥自在,花天酒地,这真的太不公平了。 佟童越来越担心,再这样下去,万一警方介入,那妈妈企图杀害苏子龙的过往也无法隐瞒了。如果苏子龙受到了惩罚,那妈妈怎么办? 发杨雪的那篇帖子,真是佟童做了有生以来最糟糕的一个决定。不等李晓跟他绝交了,他以后都不想跟李晓交往了。如果妈妈真的因为这篇文章受到了牵连,那他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李晓。 佟童不能任由事态这样发展下去,他急忙切换了一个小号,在一个流传颇广的帖子死?作者说是因为她不听话,不听谁的话?还是因为她发现了苏子龙和田一梅的秘密,被他俩杀害了?” 发完了之后,他同样后悔了。即使把网友的目光吸引到孟老师的死亡上面,那苏子龙还是会接受调查,他以前做过的那些事依然会被警察追问,妈妈同样脱不了干系。佟童痛苦地拿头撞墙,他做什么都是错的。哪怕是为了妈妈,他也应该再小心才是。 护工在一旁看傻了眼,这个青年,昨天还意气风发,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今天怎么就疯了? 佟童觉得自己还是不够成熟,因为心烦意乱,他无法完成工作,也不能耐心地待在外公身边。苏昌和好不容易从昏睡中清醒过来,一眼看到了佟童,尽管他的神智还是不清醒,但他习惯性地冲佟童笑了笑。佟童实在笑不出来,他眉头紧锁,冷着脸,一句话也不说。而苏昌和则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惶恐不安,等着佟童消气。 他曾经也是个鼎鼎有名的大人物啊,现在不仅受护工欺负,还要看晚辈的脸色……佟童懊悔不已,努力笑了笑:“姥爷,我刚才有点不舒服,你不用紧张。” 苏昌和轻轻笑了:“你是佟童吧?” “嗯,是我……”佟童说道:“是你最孝顺的外孙。” 苏子珊刚才打电话过来,说是想在晚饭时间来医院看看。佟童没想好在这种情形下怎么面对妈妈,尤其是想起妈妈曾经吃过的苦,最苦的莫过于他们曾经骨肉分离。佟童无论如何也不想让妈妈再经历一次那些痛苦了,他甚至想跟苏子龙好好谈谈了。说不定,还得求着苏子龙。 真的太讽刺了,明明是苏子龙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佟童却拿他毫无办法。因为,妈妈是他最脆弱的软肋。 他服侍外公喝了一点水,便到走廊上,给妈妈打了电话,让她暂时不要过来了。苏子珊紧张起来,追问是不是医院里出了什么事,如果是父亲不行了,她立刻赶过去。 “不是的,妈……”佟童调整好情绪,故作轻松地说道:“你在家等我,有些事情,我想回家跟你说。免得在这里遇到了苏子龙。” 第336章 发酵 互联网有记忆,这是一把双刃剑。恶人犯过的错被永远记住,时不时就会被人拿出来抨击一番,这是好事;但是对无辜的人来说,他们被伤害的事情也被众多网友记着,在谈论坏人的时候,他们也会被波及。从这点来说,互联网挺残忍的。 佟童从来没有否认自己犯过的错——那种名为“轻率”的错,所以他才第一时间删除了推文,并写了一份诚意满满的声明。“刺芒”的绝大多数粉丝都是很友好的,他们对他犯的错表示了宽容,还说年轻人不犯点错就不会成长。最让佟童感动的是,他们都对“刺芒”的质量给予了充分的肯定,都说这是一个讲情怀、同时也追求文学性的平台,而且主理人写得这么真诚,可见他本身就是个坦荡的人,他们鼓励佟童做下去。 佟童划着手机,看着那些评论,眼泪一次次在眼里打转。当然,也有一些不和谐的声音,不出佟童所料,他们嘲讽佟童“怂了”,装完就跑路,吃相未免太难堪。还有些较真的网友说,在网络上造谣也是需要成本的,不能这样含沙射影地攻击别人。为了红,编造一些子虚乌有的谎言,这种行为让人不齿。 在听到批评的那一刻,绝大多数人的第一反应都是否认,给自己找理由。佟童也想那么做,他很想辩解,他并不是想红,也不是无下限地造谣,他这样做是有原因的。但是他又想起了郝梦媛说过的话,一边做着深呼吸,一边不停地从一数到十,冷静下来之后,他决定不辩解了。反正做错了就是做错了,被骂也是应该的。 即便他删除了文章,也发布了道歉声明,但热度并没有消下去。除了港城本地论坛,那篇推文的截图已经在全国范围内流传了。这种局面让李晓感到很兴奋,她给佟童发了微信,说道:“原来你舅舅还挺有名的,现在富二代玩的那些都是他玩剩下的。他已经引起公愤了,很快就会有警方介入了。对了,我刚才跟杨雪联系了,她已经被送到医院了。应该是我们的文章有了效果,她的亲妈还是有所忌惮的。佟老板,真的谢谢你,只要我们坚持不懈,这个世界一定会变得更加美好。” 佟童很想说,他的懦弱配不上她的热血。他空有匡扶正义的心,但是顾虑太多,这次恐怕不能陪她一起实现了。不仅如此,他还对她心生怨恨。但是,他什么都没说,没有给李晓任何回复。他觉得很疲惫。 这种状态,他是不敢见妈妈的,他担心自己会控制不住情绪。他在深夜的走廊上走来走去,也没想到更好的补救措施。短短的一条路,他不知道走了多少个来回,他碰到了电梯旁边的垃圾桶,下意识地往地面看了一眼,突然发现了一个黑乎乎的小东西。 再仔细看,那不就是他的u盘吗? 他又仔细回忆了一番,昨天上电梯之前,他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可能就在那一瞬间,u盘掉出来了。他拿着失而复得的u盘,没有任何欣喜之情,只有满满的懊悔。心情极度郁闷,他又不能在空旷的医院里大喊大叫。他只能徒劳地捶着墙,将自己的手骨节砸得通红。他很久都没有这么鲁莽冒失过了。 直到护工出来找他,他才停止了自残行为。夜间的护工很负责任,他将手机拿给佟童,小声说道:“是苏先生的儿子找你。” 佟童神情恍惚,接起了电话。苏子龙在电话那段说道:“你胆子不小啊,连我有私生女这些都敢编造。” “说不定就是呢?” “怎么可能?我早就查过了,如果她真是我闺女,我会把她放在那个妖精身边不管她?” 苏子龙和田一梅还真是有意思,明面上是互相合作的关系,背地里却谁都看不起谁。不过,现在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佟童疲倦地说道:“我都已经删除了,也跟你们道歉了,还要怎样?” “就算删除了又怎样?全国上下还在骂我,不光骂我是个害死妹妹全家的人渣,还是个抛妻弃子的人渣……反正,我就是人渣中的人渣……换做你,你愿意听吗?” “那些骂声也不全是假的。”佟童觉得自己的辩解很无力,不停地唉声叹气。 “首先,把你家逼到绝路上,这罪名不能算在我头上。你爸死了,那是他自己倒霉;把你丢了,不光是因为你会跟我争财产,还因为我讨厌你妈,你妈看不起我,从来都没有正眼看过我。全天底下,我最讨厌的人就是她了。所以,我报复在你身上,也不能全怪我;至于把你妈扔进海里,我也说过了,那是因为你妈要杀我。我靠,你妈发了狠,那农村最强悍的泼妇也比不过她,她把我胳膊砍了两道口子,如果我制服不了她,我就被她杀了!杀人凶器我至今都保存着呢,如果我被警察调查,那你妈也得跟着受罚。而且,你妈不是标榜自己道德高尚么?她会乖乖认罪吧?” “行了行了,不要再说了。”佟童疲倦地说道:“你打电话就想跟我说这些?” “至于那个叫杨雪的,自然是她老子姓杨,她才姓杨。对她的身份,我不是没怀疑过,偷偷做过亲子鉴定,她肯定不是我闺女。如果我有这样的闺女,我肯定会被气死。她亲妈——也就是田一梅对她深恶痛绝,可她是当妈的,她还不至于狠毒到那种地步,没有抛弃她。” “她讨厌杨雪,因为杨雪是她的累赘?” “累赘倒不至于,田一梅有的是钱,再请两个保姆也请得起。她说,她这个闺女从小就懦弱,半天打不出一个屁来。可是一开口就谎话连篇,骗零花钱,不爱上学,除了学习好,基本上没什么优点。你见过她吗?反正我第一眼就不喜欢她。她的眼神阴恻恻的,精神还有点儿问题,这样的人写出来的文字,你们也信,真是天大的笑话。” 佟童被这些信息量击垮了。活到现在,他也明白了,这世上没有谁会无缘无故地讨厌另一个人,讨厌往往是双向的,而有些人确实生来带着一些不讨喜的因素。田一梅那么厌恶自己的亲生女儿,李晓却只看到了田一梅的短处,从来都没有思考过,被讨厌的女儿做错了什么。在看到了养父留下的那篇未完成的之后,佟童以为自己学会了换位思考。可即便经历了这些,他怎么还是被李晓和杨雪牵着鼻子走? 不过,苏子龙说的话也不能完全相信。佟童决定不再轻易评价某个人,日久才能见人心,这也会成为他以后的行为准则。 “听了我的话,是不是颠覆了你的想法?”苏子龙得意地说道:“被一个精神病骗得团团转,你也挺可怜的。” “我已经跟你道歉了。” “道歉有什么用?你得拿出实际行动来。要不,明天我就去报警,也让你妈做好进去的准备吧!” “别别别。”佟童急切地打断了他,情急之下,差点儿喊他一声“舅舅”。佟童说道:“你到底想要什么,不妨现在就说出来。” “这个机会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别怪我不仁义。”苏子龙说道:“你写一个声明,不得继承你姥爷任何形式的遗产。” 佟童以前也没想继承,而且他问过妈妈的意思,妈妈对这些身外之外也看得很淡。所以,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苏子龙的要求。可这还不够,苏子龙又说道:“你的’刺芒‘也别想办下去了。” “苏子龙,你这就欺人太甚了!” “我以前就看不惯’刺芒‘,老早就想铲除它了。这个机会,也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 佟童本来都已经淡忘了“刺芒”和父母的关系,此时却想了起来,这是爸爸妈妈的心血,他好不容易维持到了现在,难道要被一篇文章给毁了? 佟童默不作声,苏子龙却挂了电话,就算佟童打过去,他也不接了。 不用说,这又是一个不眠之夜。佟童在脑海中预想了很多对策,到底要怎么才能保住“刺芒”。第二天一早,他就接到了警察的电话,问他是不是“刺芒”的主理人。 一阵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佟童沉稳地说明了自己的身份之后,才得知田一梅报警了。因为杨雪的那篇文章带给她很多困扰,那些不和谐的声音从网络蔓延到现实生活里,她感觉到有人对她指指点点,多年的好朋友也对她不理不睬。在她的再三追问下,她才看到了女儿写的那篇文章,她差点儿气歪了鼻子。 她觉得,辛辛苦苦给女儿治病,非但没落得一点好处,还被女儿如此诋毁,她真是冤死了。她没有跟苏子龙商量,而是径直报了警。以前她做过那些不光彩的事情早已过去,现在她有足够的钱为自己洗白。而且,在维护好个人名誉之后,她打算彻底跟女儿决裂了,以后她是死是活,她不想再管了。 第337章 天煞孤星 佟童把苏子龙的手机号记了下来,在面对田一梅之前,他先给苏子龙打了电话。“如果想让我关闭’刺芒‘,那你要告诉我,孟老师到底是怎么死的,你到底是不是杀人凶手?” “我闲得啊?为什么要杀她?是,我跟她交集不少,我挺稀罕她的,而且她知道是我把你给弄丢了,她也的确说过要告我……但是,就为这件事,我犯得着杀了她吗?她那么单纯,我有足够的办法把她忽悠过去。至于她怎么死了,那你应该问她妈,还有她姐姐。我爸要去日本出差,想带着她们姐妹俩一起,还指名让她做翻译,都准备好出发了,她死了,我爸也很无语……可怎么所有人都来怪我啊?我真的冤死了。” “你不用把自己择得干干净净,你也不是那么冤枉,花奶奶是怎么死的,我养父是怎么死的,我可是亲眼目睹的……如果不是顾忌到我妈,我真想杀了你。” “那怪他们命不好,经不起捉弄。也怪他们遇到了你,你本来就是天煞孤星的命。” 天煞孤星…… 听到这四个字,佟童差点儿心脏骤停。苏子龙没有杀过人,可是他诛心的本事堪称一流。 佟童没有再追问下去,而是失魂落魄地回到了病房。苏昌和正在喝水,看到他这幅样子,关切地问道:“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嗯……心里有点不舒服。” “不用看医生?” “不用。”佟童示意让护工先出去,他接过水杯,给外公喂水。苏昌和的眼神变得柔和起来,佟童从来都没见他那么慈爱过。他心里一酸,还是问了下去:“姥爷,你以前不喜欢我,是不是为我算过生辰八字啊?” “这是……什么话?” “大户人家不都这样嘛,生了孩子,都得查查生辰八字,根据五行的情况来取名字。” 苏昌和沉默不语,佟童便继续问道:“别人说我是天煞孤星的命,是不是因为这个,你才更加不喜欢我?” “我确实找算命先生算过,他算完之后,不敢跟我说。在我的追问下,他才说,你的命不太好。”苏昌和费力地说道:“不过,我不太相信那些。” “可能我的出生,的确是个不幸。” 佟童发着呆,像是一夜之间沧桑了十岁。即便如此,他还在心里想着对策。如果他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告诉妈妈,妈妈一时慌乱,肯定得去找张永明。佟童不想让妈妈欠人情,他想起了那位周经理,便给他打了电话,让他陪自己去一趟派出所。 身边有一位法律专家,佟童不再害怕,甚至连走神都有了底气。反正他跟警察打了很多次交道了,也不紧张了。他一直走神,只听到了关键信息,那就是田一梅很可能以造谣传谣的罪名起诉他。周经理不卑不亢地周旋着,强调佟童已经公开道歉了,有着良好的认错态度。周经理还说,那篇文章是报警者的女儿写的,要追究也要追究她的责任。佟童不过是一介编辑,又不是警察,怎么可能洞察到文章里面的漏洞? 警察问道:“如果不是发现了这里面的漏洞,他为什么要删掉文章,还发了一个道歉声明?”周经理哑口无言。不由得用责怪的眼神看了佟童一眼——贸然道歉,反倒给自己招来祸患。 佟童已经麻木了,他脑海中还回荡着苏子龙刚刚说过的话,他就是一个天煞孤星,无论是谁,只要遇到了他,准没好下场。 走出派出所之后,周经理抽了好几根烟。他已经饱经风霜,不管做什么事,他的心态都放得很平。尽管在他看来,从发那篇文章开始,到发布那条声明为止,佟童做的每一步都是错的,但是他丝毫没有言语上的打击,只是平静地说道:“努力争取和解,就是我们的目标。” “叔,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不吉利?” “……嗯?这是什么话?” “苏子龙——也就是我舅舅一语道破,原来我害了那么多人,我却一直都没在意。叔叔,你别为我费心了,省得惹上麻烦。” “就冲你喊我一声叔,我也得帮你。每个人的命都是有定数的,是死是活跟你有啥关系?你的影响力就那么大?别给自己加戏了。既然犯了错,以后弥补就是了。” 周经理是个很贴心的人,他还给佟童讲述了自己的经历。在很多年以前,昌和赞助了一场港城大学日语系的演讲比赛,他全权负责。但是,他无法干涉比赛的评委,因为比赛是在港城大学举办的,所以评委都偏向港大的学生。 在比赛结束后,周经理就收到了一封邮件。写信的是一个日语系的大学生,来自一所赫赫有名的985大学,她实力很强,但是只拿了二等奖。她在邮件里面控诉了评委的不公,罗列了很多证据,让人无法辩驳。 周经理本来就看不惯评委的偏袒行为,被这个女生一说,他更是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好像自己成了帮凶。一股冲动的力量驱使他写了一封道歉信,他没有明确表示是评委的责任,而是责怪自己没有提前做好功课,伤了参赛选手的心。 邮件发出去之后,他特别痛快,感觉自己没有辜负学生的信任,他是个有勇气说“对不起”的人。谁知道那个学生不光是给他写了信,还给承办方港城大学外国语学院写了一封信。港大可把自己择得干干净净,对学生提出的每一个问题都给出了否定的回答。这下可好了,学生拿着两封回信互相质问对方,还找了港城当地的媒体,最后是学校和昌和坐在一起,轮番安抚学生,并尝试着做一些补偿,这事才过去了。 “我始终觉得自己没做错什么,因为比赛的不公平,而我又是负责人,我心甘情愿向学生道歉。但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因为我轻率的道歉,让好几家单位都陷入了很被动的状态。所有人都在背地里骂我,因为我给他们增加了很多工作量。那段时间,我过得很辛苦。说实在的,直到现在,我还是觉得自己没有错,但是,在工作环境里,我再也不敢轻易地给别人道歉了,因为这关系到公司的立场和形象。所以说,为什么在真正踏入职场之后,人就变得圆滑虚伪了起来?因为你不再是单独的个体,你身后有同事,名片上印着你的公司,不管做什么事情都要再三考虑。一句简单的‘对不起’,都由可能给身边人带来无穷的后患。” “谢谢你,叔,我听明白了。我跟你一样,也不觉得道歉有什么错。如果以后犯了错,我恐怕还会道歉。尽管我可能会面对很多困难,但我只求心安。” 周经理苦笑了两声,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看来这一跤摔得还不够狠。等再过几年,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底气跟我这样说。” 一路无话。快到医院了,周经理才说,让他不要担心,他会跟那位田女士谈谈,争取和解。佟童木讷地点了点头,还不忘说声“谢谢”。他解下安全带之后,才说了一句:“如果太忙了,就不用操心了,我自己试着解决。说实话……我都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帮我,毕竟我姥爷也不是你上司了。” “能帮多少是多少。”周经理说道:“我在昌和待了那么多年,跟你的很多亲戚打过交道,你是唯一一个不停地跟我说’谢谢‘的人。快上去吧,现在你姥爷的每分每秒都很珍贵。” 佟童头昏脑涨,很多细节都想不起来了。不过他倒可以确定,无论什么时候见到昌和的人,他都是恭恭敬敬的,说话办事都很客气,免得丢了姥爷的面子。难道周经理在昌和的体验并不怎么好,所以看到这样知书达理的后生,才感受到了一丝温暖? 佟童神情恍惚地回到医院里,医护人员没有找他,说明外公的情况还算稳定。他坐在一楼大厅,滑动着手机,打了半天腹稿,才打通了田一梅的电话。但愿她别再娇滴滴地喊他一声“佟警官”,要不他真的会找个地缝钻进去。 还好,这次田一梅将声音切换成了女强人模式,冷静而又疏离。佟童开门见山地说道:“田经理,发那篇文章,的确是我考虑不周,而且我已经诚恳地道过歉了。如果你觉得不够,那我再次向你道歉。如果你想要经济上的补偿,我会赔给你。” “你还年轻,受到鼓动就头脑发热,这也是可以理解的。我也不想让你坐牢,但是也不能这样轻易地放过你。暂时关闭你的账号,再赔两万块钱,我可以考虑放你一马。” “我赔给你三万,’刺芒‘是不可能关闭的。” “这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如果你非要跟我对抗,那’刺芒‘很可能会成为一个典型——因为造谣传谣而被封闭,引起业内警惕;如果你认错态度良好,那你不过是受了作者的蒙骗,暂时闭关整改一段时间。至于什么时候放开,那就看我的心情吧!哦,对了,刚才你舅舅还给我打电话来着,让我不要报警。他说,你也害怕报警,因为你妈妈经不起查,是吗?” 佟童挂断了她的电话,瘫坐在椅子上长吁短叹。他没有注意到,妈妈就在他身边坐着。打完电话之后,一个保温杯突然伸到了他面前,佟童这才看到了妈妈。 “不要那么惊讶,你不让我来,也不肯回家,我总得过来看看,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啊!——儿子,你是不是真遇到麻烦了?还有妈妈呢,我是你最亲近的人,我可以为你分担啊!” 妈妈的笑容无限温柔,佟童情不自禁地抱住了妈妈,眼泪落在了妈妈肩膀上。他已经做出决定了,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他不能再失去妈妈了。 第338章 期待已久的旅行(上) 耿小庆很早之前就知道老佟去世了,她在微信上转给佟童六百块钱,佟童没有收,说是心意领了。耿小庆知道他的性格,也没有强劝他收下,安慰了他两句,他没回,她也不怎么介意。 就算分手了,但是从小到大一起长大的情分还在,所以耿小庆总有一种错觉——过几天他俩就好了。即便他冷冰冰的,但是他不会走远。只要她肯撒娇,他总会哄她的。不过,养父去世了,他的心情肯定很沉重,耿小庆很识趣,肯定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增添他的负担。 在那段期间,张垚垚曾经找过她,说是心情低落到了极点,想找她吃顿饭。耿小庆心知肚明,明明跟他没什么好说的,但是抱着无所谓的心态,她还是见了张垚垚一面。 以往来见她,张垚垚肯定会买很贵重的礼物,耿小庆收不收是一回事,他张公子的架子得端起来。但是那一次,张垚垚不仅什么都没带,就连外形都不怎么在意。他瘦了一大圈,黑眼圈很重,嘴边冒着青青的胡渣。在餐厅的挑选上,他也不怎么上心,只是点了一瓶价格不菲的红酒,饭也没吃多少,就喋喋不休地说着自己的不幸。 耿小庆逐渐丧失了耐心。直到那时她才明白,她并不是想跟张垚垚玩儿,她是想跟有钱的张垚垚玩儿。她喜欢张垚垚为她一掷千金时的快感,也喜欢张垚垚带她出入高级餐厅时的优越感,而这一切都消失了,他变成了一个普通的、无趣的张垚垚,耿小庆很难对他有好脸色。 “归根到底,还是我太倒霉了。”张垚垚喝了一口酒,将酒杯重重地放在桌子上,带着哭腔说道:“如果我按照郝梦媛说的来做,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 “那我怎么知道?”耿小庆不冷不热地说道:“你们那个圈子,离我太遥远了。” “我真是郁闷死了,还好,你还能陪我说说话,喝喝酒。” 说罢,张垚垚把手拍在了耿小庆的大腿上。耿小庆又惊又气,反手给了他一巴掌,怒道:“你再胡来试试!我直接报警,告你性骚扰!” 餐厅里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他俩身上,耿小庆一点都不害怕,她对张垚垚怒目而视,接着拎起包就走了。张垚垚迈着小碎步追了上去,却再次被她警告:“你再往前走一步,我就让你不得好死。” 张垚垚讪讪地,定在了原地。耿小庆的厉害,他是见识过的。他不敢轻举妄动,眼睁睁地看着她走了。 耿小庆偏爱那种修长而又贴身的连衣裙,那些衣服能凸显出她姣好的身体线条,还有像天鹅一样修长的脖颈。她在职场上扶摇直上,用得起最昂贵的化妆品,年岁越长,她的脸蛋越发精致得无可挑剔。高中时期的她是一朵出水芙蓉,而现在的她则是一朵娇艳的玫瑰。尽管很难分清哪个时期的她更美,但无论哪样的耿小庆,张垚垚都想要。 耿小庆袅袅婷婷地走了,张垚垚追悔莫及。为了弥补自己的过失,他特意去最近的商场买了两件高档连衣裙。虽然他和妈妈同时倒了霉,但他身上并不缺钱。买好了之后,他又打通了耿小庆的电话。看到他手中提着的购物袋的logo,耿小庆眼中才有了点笑意。 “我一喝多了,就管不住这双手,冒犯了耿大美女,真是抱歉。” 耿小庆在脑海里做了一番思想斗争,最后艰难地拒绝了他的好意:“不用了,这些衣服拿回家给你妈妈穿吧。如果你再有下次,那我真的再也不理你了。” “不会不会。”张垚垚哭丧着脸,卖起了惨:“创业真的太难了,都说创业的人至少有五次想要自杀,根本不止五次啊!我最近每天都想自杀,所以才会精神恍惚啊。” 那还不是你自己作的。 耿小庆这样想着,鄙夷地翻了个白眼。她虽然爱慕虚荣,但她的家国立场还是很坚定的。即便她也在国外留过学,但她的立场从来都没有歪过,她也没考虑移民。张垚垚做的其他事,她没有太大感觉。但是他对曾经的侵略者奴颜婢膝,又极尽溢美之词,耿小庆打心眼里瞧不起他。 “其实……你创业的难度还好吧。”耿小庆随口敷衍道:“毕竟你还有一个庞大的家族给你做支撑,那些真正白手起家的人,那才艰难。” “停!不准说佟童啊!每个人都拿佟童来教育我,烦都烦死了。” 耿小庆便不再说话了。 最终,她没有接受昂贵的衣服,为此她非常有成就感,好像这样就能更靠近佟童一些了。张垚垚等着她邀请自己去家里坐坐,但她完全没有那个意思。 这些年来,执着地追求耿小庆,算是张垚垚做过的最有毅力的事情之一了。但是耿小庆以前就没瞧得上他,他被网曝了之后,耿小庆就更不喜欢他了。而且,耿小庆身边根本不乏追求者,区区张垚垚,还入不了她的法眼。 尹旭阳的出现是佟童和耿小庆分手的一大原因,耿小庆怨恨过他,但随着时间流逝,那份厌恶也慢慢被空虚给替代了。在尹旭阳邀请她一起外出游玩时,她几乎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 尹旭阳是组局的高手,喊来很多朋友。每个朋友一到场,都要对耿小庆的颜值表示一番赞叹。而耿小庆是尹旭阳带来的,这让他倍感荣光。跟张垚垚不同,尹旭阳很有绅士风度,对女性朋友很照顾,又不会让人感到越界。耿小庆知道他的心思,但是没有拒绝他,也很给他面子,玩得很尽兴。晚上尹旭阳送她回家,恋恋不舍地在她宿舍楼下徘徊着,但耿小庆严防死守,没有给他任何可乘之机。 后来,尹旭阳喝多了,又约耿小庆出来玩。耿小庆长了个心眼,没有答应他,她不再敢跟醉酒的人一起玩了。尹旭阳哭唧唧地说,其实他是有女朋友的,女朋友各方面都很优秀,但他就是喜欢不起来。跟女朋友在一起很压抑,所以,他还是喜欢跟耿小庆在一起。 耿小庆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这家伙有正牌女友,却把她当成一个寻欢作乐的对象?耿小庆虽然出身不好,但也没有卑微到那种地步。所以,从那儿以后,她也不想跟尹旭阳在一起玩儿了。她看透了,哪怕他再绅士,也掩盖不了他骨子里对她的轻视。如果以后结了婚,他还会找耿小庆。在他心目中,无论什么情况下找耿小庆,她都是满心欢喜的。 看透了这些之后,耿小庆发自内心地为自己感到悲哀。她彻底明白了,富家子弟都是跟她玩玩而已,不会有人对她动真感情。在沦为笑柄之前,耿小庆尚且体面地退出了那些富家公的圈子。 到了一定年纪之后,独来独往不再是一种酷,而是一种孤独。耿小庆在公司里被孤立,在感情上也不如意。她想暂时出国待一段时间,但是疫情尚不明朗,出国难上加难,目前只能老老实实地待在国内。 佟童的养父去世了,这个消息是耿秋云告诉她的。耿小庆没有太难过,只是有些唏嘘。真正让她难过的是佟童的隐瞒,她好歹是老佟看着长大的,可佟童却没有通知她,让她送送老佟,还有比这更见外的做法吗? 耿小庆彻底伤心了。还好,在老佟下葬之后,佟童才把消息告诉了她。佟童擅长为别人着想,他肯定是不想惊动耿小庆,才这样低调办理了养父的丧事。 佟童没有收耿小庆的“慰问金”,也没有再跟耿小庆过多来往。耿小庆早已退出了“刺芒编辑部”的群聊,但是她始终关注着,毕竟在“刺芒”初创阶段,她也倾注了很多心血。“刺芒”发展得好,佟童就会很高兴。在她发现“刺芒”停更了的时候,已经距离佟童发布那篇道歉声明一周了。 耿小庆对“刺芒”的文章没多少兴趣,所以她也没有看过杨雪写的那篇文章,佟童写的那篇道歉文,她也看不明白。佟童视“刺芒”如生命,哪怕在最艰难的时候,他都没有停更这么长时间。莫非,他得罪了某些权贵,人家不让他办下去了? 耿小庆不想表现得太主动,但她又觉得这是挽回佟童的大好机会。她主动给佟童发了信息,他没有回;她给佟童打了电话,他也没有接。 难道是他的外公去世了,他在操持后事?也不太可能。如果苏昌和走了,耿小庆的直属上司肯定要去吊唁。目前,上司并没有吊唁的行程,所以这种可能性可以排除掉。 耿小庆不知道佟童发生了什么事,去了趟他家,也没能敲开门。看样子,他有段时间没有回来了,门上贴的缴费单子都没有撕下来。 耿小庆担心到了极点,也不顾体面了,赶紧联系了郝梦媛。郝梦媛倒很淡定,她说,佟童旅行去了。 旅行? 在耿小庆印象里,佟童要么拼命干活,要么用功读书,他不会悠哉悠哉地去旅行。郝梦媛补充道:“他是两天前出发的,他要去散散心。” “为什么呀?他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业受挫而已。”郝梦媛的声音很低沉:“他手机关机了,我也找不到他。不过,不用担心他会做傻事,毕竟他还有妈妈!” 第339章 期盼已久的旅行(下) 佟童在很久之前就想去旅行了,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是孟老师教给他的准则。 但是,在很早之前,他没有实现财务自由,只能在城市周边转转;后来,他赚了钱,又要把大部分精力花在照顾病人上。所以,旅行的计划就一直被搁浅了。 在“刺芒”遭遇了重大挫折之后,佟童决定给自己放个假。在收拾行李的时候,他担心外公突然去世,他来不及见最后一面。但是又转念一想,苏昌和有儿子,有侄子侄女,他没必要把所有的重担都抗在自己身上。 妈妈问过他,要不要等姥爷走了之后他再出发?那样的话,就能彻底放松了。 佟童说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我们永远都不知道。我不想再等一个旅行的好机会了,我现在想去,那现在就是一个最好的机会。” 苏子珊便赞许地竖起了大拇指:“我儿子好酷!” 临近夏天,只需要带很少的行李就行了,所以佟童只整理了一个背包。和妈妈一起吃晚饭的时候,他跟妈妈说起了一个大学同学。同学在大学毕业之后去了欧洲留学,他是个背包客,曾在某一年的暑假,沿着国境线,从法国走到了西班牙。曾经有无数次,他都要坚持不下去了,等走到下一个路口,他就要搭车走。但是很神奇,每次走到一个路口,他反而有了坚持下去的力量。他见过很多叫不上名字的河流,远远地看到过比利牛斯山脉,路过了一个袖珍小国安道尔……用几天的时间,见识了这个世界上很多奇妙的风景,那段旅程是他一辈子都没法忘怀的。 佟童很羡慕同学,对那位同学而言,旅行不再是朋友圈打卡炫耀的途径,而是一种坚持与信仰。他渴望自己也来这么一趟旅行,他渴望见识更多的风土人情。苏子珊完全赞成他的观点,她爽朗地说道:“年轻人嘛——也不止是年轻人,只要有条件,都应该多出去走走。眼界开阔了,心胸也会开阔起来。你放心去吧,我会努力赚钱,就算目前不能给你太多帮助,但是绝对不会拖你的后腿。总有一天,我会赞助你的旅程的。” 佟童便感激地笑了。 他还以为,妈妈会跟他一起去,毕竟这么多年了,母子俩从未结伴出游过。他没想到,妈妈很干脆地说道:“要是我走了,琴行交给谁?贷了那么多钱,还欠了很多人情,我怎么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走啊?” 说的也是。佟童可以放心大胆地将店交给钱茜茜和小贾看着,但是妈妈却不行。苏子珊又说道:“再说了,你都快三十岁了,走到哪儿还用我看着吗?我就不跟在你身边唠叨了,你自己爱去哪儿就去哪儿,只要把安全牢牢记在心里就行了。如果想我了,就给我打个电话。” 佟童也竖起了大拇指:“我妈真酷!” 佟童辞别了妈妈,踏上了第一次旅行的路程。他自己都不敢相信,除了上大学之外,这居然是他第一次长途旅行。孙丞材很早之前就被栓在烧烤店里了,人家还能抽空去一趟南方旅行,顺便娶了个贤惠的媳妇回家。佟童不求娶媳妇,只求能散散心,开开眼界。 如果真的了无牵挂,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去青藏高原。不过,他终究还是记挂着家人,还有工作,最后选择了一个距离港城一千公里左右的小城。原本想趁着天气不热,可以尽情观光,但是在南国和煦的阳光里,他只想懒洋洋地晒太阳,点一杯咖啡,静静坐着发呆就好了。 对繁忙的都市人来说,关上手机发呆也是一种奢侈。 佟童尚且年轻,还没有到回顾一生的地步,他认真地将近期发生的事情梳理了一番。“刺芒”遭遇了重大挫折,李晓难逃其咎,但佟童却无法推脱自己的责任。他怀揣着一丝可以揭开真相的侥幸,还有几分对苏子龙和田一梅的厌恶,半推半就中,犯下了一个致命的错误。而他仓促的道歉,又让他很容易地获得了“底气不足”的罪名。他心情急切,所以在私下里联系了田一梅。他差点儿就要按照田一梅给出的条件妥协了,还好身边还有周经理,他从容不迫地接了招,不接受私下调解,还不如一起接受调查。 周经理将那篇文章打印了出来,让田一梅将“造谣”的部分标出来。田一梅没想到佟童这边会跟她硬杠,更没想到他找了这么厉害的律师。仓皇之下,竟然不知道该从何处下笔,最后匆匆将她的发家史,还有杀人那部分标了出来。这两部分罪名最重,她当然急于撇清。但是周律师不卑不亢,说道:“关于你的过往,我走访了几个人,跟这篇文章写的出入不大。至于是不是造谣,需要警察同志的核实;至于是不是你雇人杀了那个小流氓,这个我还没有实地去考察,不过我跟当地一位警察朋友打探了一番,那个小流氓的确死得挺蹊跷的,刚买几天的摩托车,车闸居然就坏了,虽然车身损坏严重,但是能看出来,车闸线两端的横截面很整齐,不排除是人为剪断的。我个人感觉,这个案子是可以重新查一下的。” 田一梅立刻慌乱了起来。 周经理——不对,周律师推了推眼镜,语气中没有丝毫的得意,也没有咄咄逼人,他依旧很平静地说道:“这篇文章,是你名义上的外甥女,实际上的亲生女儿写的,看起来是在泄愤,但更多的是在控诉你的罪行。而佟童是一个有正义感的人,他觉得真相需要更多人知道,所以才在他的平台上发了出来。事后,他考虑到对当事人的影响,所以第一时间删除了文章,并且诚恳地道了歉。他也想追求真相,所以,请警察同志一定要彻查下去,’造谣传谣‘这个罪名,我们不能随便背。” …… 佟童一句话都没说,暗暗地给周律师鼓了掌。 田一梅已经没有精力追究佟童的责任了,她肯定在焦头烂额地疏通关系,摆脱自己的嫌疑。佟童为自己的无能、无措而感到懊悔,周律师却说道:“你是当局者迷,而我不一样,我以局外人的眼光看,一眼就看到了问题所在。她告你造谣传谣,那我们就看看到底是不是谣言。这一调查,还真能查出问题来。” “我更担心的是,这件事会把苏子龙给牵扯进来。如果苏子龙再把我妈妈供出来……毕竟,我妈妈是想杀他来着。”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我两岁那年,1995年。” 周律师又问道:“当年立案了?” “好像没有吧……因为苏子龙也心虚,不敢报警。” “那你担心什么啊?已经过去二十几年了,早就过了追诉时效了,有什么证据表明你妈妈当年想杀他呢?有凶器?他怎么证明那把凶器是你妈妈的?除了你妈自己承认,谁也不能把罪名按在她的头上。” …… 佟童不懂法律,才被苏子龙牵着鼻子走了这么久。 听到周律师的答复,他豁然开朗,又为自己的无知而感到羞愧。他突然明白爸爸当年为什么要学法律了,他经历了那么多的波折,他早就明白了,法律才是保护他的武器。 佟童给周律师深深鞠了一躬,这个大礼把对方吓了一跳。佟童发自内心地感谢他,同时也下定决心了,他也要变得这么智慧,更重要的是,变得更沉稳。 尽管“刺芒”有惊无险地躲过了一劫,但佟童决定沉淀下来,主动停更一段时间,他要进行更加深入的自省,然后迈出改变的第一步。 疫情的阴霾渐渐散去,小镇逐渐热闹起来,晚上他找了一个音乐餐厅吃饭,女歌手正在台上唱着《外面的世界》。台上站着的大概是个不得志的歌手,所以她唱得很伤感。歌声飘到了佟童心里,他回忆着这些年的经历,酒入愁肠,慢慢地有些醉了。 餐厅二楼有个阁楼,不时地传来一阵笑声。佟童好奇地走了上去,原来是一群素不相识的旅行者在这里聊天。七八个人围城一圈,好几个人手里拿着啤酒,因为面对的是陌生人,他们可以毫无顾忌地说出内心的秘密。在那群人中,有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从大城市辞职回老家做民宿,结果碰上了疫情,赔得血本无归。在财务状况极度糟糕、面临着妻离子散的绝望时刻,他开着仅有的一辆车,开始了环绕中国的旅行。他一边旅行,一边拍视频。渐渐地,也有了些收入。他说,其实生活还是一团糟,他依然是个穷光蛋。但是这一路旅行给了他很多勇气,还收获了很多陌生人的祝福。说着说着,那个三十多岁的大男人抹起了眼泪。 中年男人的一滴泪,不知道承载了多少的心酸无奈。 还有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女孩,她穿着洛丽塔洋装,梳着两个很好看的高马尾。她笑嘻嘻地说,衣服是朋友借给她的,而头发则是她买来的。因为她没有头发了,她是趁着病魔还没有夺走她的行动能力之前,来江南小镇圆自己的一个梦。她的笑容甜美而治愈,佟童却一直盯着她眼角的那滴泪珠,在心里为她泪流成河。 独自出来旅行的人,大多都有着各种各样的故事。轮到佟童了,女生们都把目光聚焦在这个大男生身上。佟童喝着啤酒,本来觉得自己挺不幸的,但是在那些饱经沧桑的人面前,他又觉得自己的经历太苍白了。而且,听到了那么多故事,他的内心躁动不已,很多新奇的想法在心里升腾。他该写什么样的人、写什么样的故事,他一下子想明白了。 这些活生生的人,经历过各种风霜雪雨,也见识过明媚阳光的人,他们的故事多么生动!他们的故事才是人间万象,充满了迷人的烟火气啊! 佟童越来越激动,他感激这趟旅行,感激这群人,他又有勇气开创新的天地了。 面对那些期盼的目光,他娓娓道来:“我是一个讲故事的人,因为讲错了故事,正在反省中。蒲松龄写《聊斋》时,曾经在村口摆了一个茶摊,只要有人跟他讲故事,他就分文不收。刚才听到各位讲的故事,各有各的魅力。如果你们不介意,我可以把它们记下来吗?一顿酒换一个故事,可以吗?”  第340章 岁月无法回头 在踏上旅程的第四天,佟童就匆匆赶回来了。并不是苏昌和要死了,也不是家里出什么事了,而是他脑子里面装了太多素材,容量不够用了。所以,他急需储存起来。 跟妈妈住在一起,他在无形当中受了妈妈的影响——想做的事情,就立刻去做,不再瞻前顾后。人生苦短,时间要用在真正想做的事情上。而他目前想做的,就是重新打造一个新的板块。 远隔重洋的姑妈已经把那个类似房产证的东西寄回来了,顾乐鸣说,她会找个熟悉的律师来处理。佟童想推荐周律师,但是房产这事毕竟是姑妈和表姐起的头,还是按照她们的意思来办好了。 佟童以前对房产没什么兴趣,现在房契拿到手了,居然还有了一丝期待,等哪天带着妈妈去看看。说实在的,在爷爷的遗产方面,姑妈和表姐表现得太大方了,佟童甚至怀疑这里面有什么阴谋。 苏子珊做出了解释:“你姑妈这么做,也是在补偿你爷爷奶奶。毕竟,她上大学,成家立业,你爷爷都给了不少帮助。你爷爷去世之后,你爸爸的叔伯兄弟抢遗产抢红了眼,你奶奶哭着求着,只想找个落脚的地方。那时你爸爸还在上学,根本斗不过人家。他们俩唯一能依靠的只有你姑妈,可是你姑妈已经去了国外。可以说,她享受完你爷爷的福利之后,就远走高飞了。在母亲和兄弟最需要的时候,她没有提供任何帮助。” “原来如此。我大姑……还挺自私的。” “人嘛,都有利己的一面。不过,你姑妈这还算不错了,至少照顾了母亲这么多年,也没有侵吞属于你的遗产。总得来说,还是个明事理的人。不过……” “不过什么?” “你是她久未谋面的侄儿!可是她只寄了这两张纸回来,连盒美国巧克力都没给你寄!” 苏子珊佯装生气:“茜茜来看我的时候,我还提前给她买了两件裙子呢!人情味这东西,是很宝贵的!” “因为宝贵,所以才不常见!”佟童笑着安慰妈妈:“苏老师,放低要求,人生会快乐很多。” “我开玩笑的,你忙吧!等会儿下来吃饭。” 反正回家也没有饭吃,佟童就在妈妈的琴行里面工作。妈妈告诉他,那个叫耿小庆的女孩子来过这里。佟童这才从一堆零乱的文档中抬起头来,说道:“她是来找我的?” “一开始她没说,我以为她是来学钢琴的,跟她聊了一会儿。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也不管我在说什么,突然来了一句,原来佟童的妈妈这么好。我就问她是不是你的老朋友,她说,她叫耿小庆。我当时很惊讶,原来她就是耿小庆啊!原来,我儿子的前女友这么漂亮啊!” 佟童跟耿小庆的过往,苏子珊大体都知道。佟童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贸然跟耿小庆同居过——尽管,同居的要求并不是他提出来的,但是,如果他更坚定、更成熟一些,也就不会答应她了。 现如今,社会说开放也算开放,但这种“开放”却对女孩子苛刻得多,尤其是在港城这样民风相对保守的地方。有了一个“同居”的名声,耿小庆以后的男朋友难免会有很多顾虑,甚至对她充满轻视。 佟童苦笑道:“本来,如果顺利的话,你今年都该抱上孙子了。可惜,我跟耿小庆分手了,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孙子。” “孙子这东西……” 佟童错愕地盯着妈妈。 苏子珊为自己的口误笑弯了腰,急忙说道:“孙子这个小东西,我可不着急。我好不容易找回了儿子,跟儿子在一起就很满足了,可没心思摆弄孙子。不过,要是以后有了孙子,我肯定还是高兴的。你倒不必急着给我弄个孙子,甚至连结婚我都不催你,但是跟前女友的关系,你可得处理好了。” “嗯。”佟童很认真地点了点头。他现在不是强装成熟了,而是要真的成熟。 “对了,妈,耿小庆没跟你说她为什么来这里?” “我问过她,是不是来找你。她没回答,一言不发地走了。看起来,她挺落寞的。” 在旅行的那几天,佟童看到过耿小庆给他打的电话,但是他没想好怎么回。回到港城,把手头的工作整理好了之后,他才拨通了耿小庆的电话。耿小庆没有欣喜若狂,只是淡淡地说,她今天不舒服,没有去上班,在家里休息。 她的嗓音沙哑,时不时地咳嗽,看来是感冒了。佟童去旁边的药店买了些药,给耿小庆送了过去。耿小庆说,她在床上躺着,一点儿都不想动弹,让佟童把东西送上来。 佟童唉声叹气:“你啊……还在床上躺着,怎么能让我上去?如果换做别的男生,你也这么随便?” “第一,你不准一开口就教训我!第二,你不是别的男生。” 本来是很有感情的一句话,但佟童愣是没有一丝感动。 他挂了电话,果真把东西送了上去。不过,他只放在门口,待回到车上以后,才告诉了耿小庆。耿小庆气得上不来话,佟童却很无辜:“是你让我送上去的,我给你送上去了,你怎么还不高兴?让我怎么办?” …… 耿小庆被他气笑了,他到底是个不解风情的直男,还是个坚守原则的直男? 耿小庆勒令他立刻停下,她要到楼下去找他。如果他敢走,就要跟他绝交了。佟童也笑了,女生怎么都喜欢用“绝交”来做威胁呢? 佟童无奈地笑了,只能站在原地等她。耿小庆穿了一件看起来像睡衣的裙子,外面套着一件针织衫,脸色确实不好。要说不心疼,那是不可能的。 “既然生病了,那就别下来了。想见面以后有的是时间。” “别开玩笑了,就算在同一个城市,咱俩见面的次数也寥寥无几。” 耿小庆是因为“刺芒”长时间断更才担心佟童的,尽管她通过郝梦媛打探到了佟童的消息,但是她并不想跟郝梦媛交谈太久,因为在她看来,只要有事求着她,那郝梦媛就有一种优越感。见到佟童之后,耿小庆才了解清楚了是怎么一回事。让她不理解的是,“刺芒”并没有受到惩罚,那继续更新就好了。为什么要停更这么长时间,白白损失了那么多收入? “我在自我惩罚,为我的懦弱,冲动,还有不成熟反省。如果我不付出一些代价,我很快就会忘记这次波折,以后还会犯更大的错误。” 耿小庆暗暗感叹,要是张垚垚有这份觉悟,也就不会赔得那么惨了。尽管耿小庆很佩服佟童,但内心却并不认同他的做法,因为就目前“刺芒”的流量来计算,一个月少说也有两万的收入,他停更这么长时间,真的不心疼损失么? 另外,“刺芒”刚刚被最具影响力的新闻平台采访过,这在业内算是第一家了,他完全可以凭借这个势头扶摇直上。正好“造谣传谣”的嫌疑洗清了,他可以扬眉吐气,再赚一波流量。但是,这个傻子却反其道而行之,明明有足够的底气,却把自己放在一个很卑微的位置上。他对自己要求太高了。 “傻!太傻!”耿小庆幽幽地说道:“你还是那只傻饭桶。” 佟童的心弦又被撩拨了一下。 “饭桶,我问你,既然你这么讲究道德修养,那你会对我负责吗?” 果然,被问到了最棘手的问题。佟童要思索的,就是这一点。他搓着手,开玩笑道:“可以是可以,但我琢磨着吧,要么,你就要接受一段没有爱情的婚姻,要么你就要跟其他女人来竞争……” 话还没说完,耿小庆的手掌已经拍到了他的脖颈上。佟童躲闪着,正色说道:“我很早之前就做出决定了,你不谈恋爱,我也不会谈;你一天不结婚,我也不会结。如果你的男朋友或者老公刁难你,我会保护你,然后教训他们。你有什么难题,我会帮你的忙。但是,如果你过得很好,尤其是在谈恋爱或者结婚以后,我不希望你联系我,最好把我给忘了。” “你还真是说得滴水不漏,我都找不出反驳你的地方来了。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喜欢郝梦媛?” “找不出毛病来,那就先别找了。你也别猜测我的感情生活了,我现在只想搞事业。” 耿小庆打了几个喷嚏,又咳嗽了起来,佟童又开玩笑,问她味觉有没有丧失,胸口疼不疼,要不要把她拉到医院做个核酸检测。耿小庆又狠狠地拍了他几下,说道:“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欠揍。” “好了,不跟你闹了,快回去吃药休息吧!你得快点儿好起来啊,女强人就应该搞事业,说不定你晚回去一天,就被边缘化了。” “哪儿有这么安慰人的?”耿小庆又有了揍他的冲动,但是笑着笑着,就想哭了。他们在一起打打闹闹,还像小时候一样。但这么好的男孩,她却给弄丢了。他们回不到以前了。 佟童还有很多事要忙,目送耿小庆回了家,他就回了学校。在这段时间,小贾几乎成了名义上的老板,在他的打理下,小小的打印店井井有条,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运转。 虽然老板给的钱不少,但是小贾依然对老板充满怨气:“你还记得回来?要不干脆把这店给我得了。” “真的?要是今年租期到了,我转给你,你要不要?” 小贾愣住了,老板是说真的? 佟童确实考虑清楚了,他也跟齐家联系过了,他打算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刺芒”上了。尽管这是一步险棋,但是不破不立。这家店是在齐家的帮助下开起来的,所以,要是不开了,佟童会感觉很对不起他。 但是齐家一点都不在意,只让他考虑清楚,要不要留一条后路。佟童说道:“因为有你这个靠山,所以我不怎么慌。要是我的文学事业失败了,我再厚着脸皮来求你。” 第341章 最激烈的争吵 孙吉祥上电视之后,他每天都能听到妈妈在跟不同的亲戚打电话,而且,妈妈打电话的套路都是一样的——哎呀,我儿子虽然上电视了,而且是全国人民都能看到的节目,但是他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毕竟他现在写书只能“全款”买一套普普通通的房子。以后想结婚,这一套房子是不够的,所以他现在还在努力写……等等。 原来,凡尔赛就是这样来的。 不过,绝大多数亲戚朋友的语气都是带点儿酸味的,因为孙家一直都是亲戚里面最穷的那一个,就连儿子去医院,孙妈妈都要求着亲戚帮忙。谁能想到,这个只有小学学历、下肢瘫痪的小子,居然成了最有出息的那一个。这让他们无法接受,也无法真心地送上祝福。 只有一个例外,那就是孙吉祥的大伯母。在孙吉祥的新闻出来之后,她主动给孙妈妈发了微信,对她表达了祝贺,还说改天请客吃饭,庆祝一番。 大伯母对孙家帮助良多,孙家向她借钱也是最多的 ——她甚至是半借半送,从来都没有逼着孙妈妈还债。孙妈妈感念她的善良,不停地说:“我们应该请人家吃顿饭才是,这么多年了,我们一次都没有请过人家。” 孙吉祥也对大伯母一家充满了感恩,尽管他嘴上不耐烦地说:“请就请呗,去金海滩大酒楼,点最贵的菜,我掏钱!” 孙妈妈的煽情便到此为止,又想揍这个油嘴滑舌的儿子一顿。 在全国人民都看到了他的脸庞之后,很多许久不联系的同学都给他发了QQ。因为孙吉祥常年隐身,在小学的班级群里面也不怎么说话,再加上他体弱多病,不少同学知道他经常出入医院,可能还有不少人以为他已经死了。孙吉祥以前过得灰头土脸,又不想让别人同情,所以一直隐身;后来做出了一点成绩,有了跟别人聊天的底气,又觉得这样难免有卖弄之嫌。所以,他干脆彻底隐身了,保持他的神秘主义。 在他上电视之后,他的QQ头像不停地闪动,都是以前同学发来的消息。孙吉祥冷笑着,但是又不屑点开。他自以为对人性了解得很透彻,那些人看似是对他表示祝贺,实际上,不知道他们肚子里吞了多少酸水。 孙吉祥既然决定在公众面前抛头露面,揭开神秘的面纱,那就意味着他有足够的自信,他不再惧怕别人对他的议论了。家里时常只有他和妈妈,在他接受完采访之后,就连打扫卫生,妈妈也是哼着歌,心情十分愉悦。 那天孙吉祥打开门,静静地看着妈妈。自从哥哥分手、他频繁生病之后,妈妈很久都没有笑过了,更没有这么开心过。而此时的妈妈正弯腰拖着地,她的腰不好,拖地对她来说是一种折磨,但是她一点儿都不觉得酸痛,手中的拖把也很轻盈。 看着那样欢快的妈妈,孙吉祥的眼睛突然湿润了。 过了好一会儿,孙妈妈看到了他,有点尴尬:“你在那儿干嘛?怎么也不说话?” “你那么开心,不想打扰你。老妈,儿子有出息了,你就那么开心?” “嗯,开心,比我中了五百万彩票都开心。”孙妈妈笑盈盈地说道:“你身体好,心情好,我更加开心。什么都比不上你健康快乐好啊!” 孙吉祥低下头,不想让妈妈看见他眼中泪光闪闪:“行啦,我以后尽量少去医院。” 自从说起请客,孙妈妈便一直惦记着。她说,不光要邀请大伯母一家,还要请佟童一起吃饭。自从跟佟童认识之后,孙吉祥发生了很大变化。而且,佟童是个热心肠,每次孙吉祥去医院,他都二话不说,就过来帮忙。这样的好朋友,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 正当所有人都对“刺芒”满怀憧憬的时候,佟童居然将这个平台关闭了,他在作者群里说,要反思整改一段时间。孙吉祥第一个不同意,人家法律都没有惩罚他,他为什么放着钱不赚,非要显得自己很高尚? 佟童也是一头犟驴,孙吉祥骂都骂不动他。最让他感到伤心的是,佟童居然一声不吭地就去旅行了。说走就走,还真不符合他的性格。孙吉祥郁郁寡欢,就连郝梦媛来看他,给他做了他最喜欢吃的意大利面,他都提不起精神来。他觉得,佟童太不把他当朋友了。 郝梦媛只得哄着他:“不听你的劝,就是不把你当朋友?” “不……他去旅行,居然没有问过我一句。” 郝梦媛很诧异:“问你什么?他出去旅行,还要经过你的批准么?” “不是!他居然没有问过我一句,我要不要去。” …… 郝梦媛大跌眼镜,但是在开口之前,她又充分顾虑到了孙吉祥的自尊心,便耐着性子说道:“那你别那么傲娇啊!你要跟他说,你也想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你也想见识外面的世界,拜托他带带你,这样不好吗?” 孙吉祥木讷地吃着面,摇了摇头:“我不可能求他,这辈子都不可能。他要自觉主动一些。” 人家凭啥呀? 郝梦媛默默地在心底叹气。 听孙妈妈说,孙吉祥重新开始看球赛了,经常大半夜地在房间里大呼小叫,脏话连篇。孙妈妈很想揍他,但是又不想打击他的积极性。而且,儿子找回了活力,这让她非常开心。要知道,自从瘫痪了以后,孙吉祥就不看球了。电视画面中,只要一出现球员嘶吼庆祝的场景,他就要气得拍桌子,弄得全家人都大气不敢出。 孙吉祥从小就爱踢足球,而且他性子狂野,球风彪悍,虽然不好管教,但他可以长成一个有个性的球员,这点更重要。那时孙吉祥成绩很好,更是个远近闻名的数学小天才,在他眼里,那些职业运动员,大多都是学习不好的人。而像他这样的天才,就应该考最好的大学。 他不屑于“职业运动员”这样的梦想,但是他在私下里把进球的庆祝动作都想好了,什么撕秋衣啦,在草坪上滑跪啦,捶着心脏然后双手指天啦,亲吻(并不存在的)戒指啦……等等,这些都太常见了,根本凸显不出他的个性。他这个天才,一定要想一种惊艳的方式来庆祝。比如,空翻就不错,就是有点俗气。如果他能连着来两个空翻,那肯定会让人印象深刻。 有了这个目标,他在没人的地方不停地练习着,可惜,他还没能代表学校踢一场比赛,没有来一个酣畅淋漓的空翻,就坐在轮椅上了。 “我得站起来。”孙吉祥嚼着面条,说道:“我必须得站起来。” “好啊,难得你有这样的决心,希望你能早点儿行动起来。” 这次孙吉祥不想找什么康复机构了,他拿出小时候偷偷练空翻的劲头,一次次摔倒,一次次失败,只要坚持下去,总会有成功的那天。 如果那天来了,他再去医院,就不用向佟童求助了,也不用羡慕佟童可以拥有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了,因为他也可以。 佟童旅行归来,说是准备了很多东西,想跟他们一起讨论。佟童这样说,那就意味着他要请客吃饭了。既可以出门,又能吃到好吃的,孙吉祥期待不已,甚至激动得睡不着觉。当然,他还是不会承认,依然傲娇地在群里发言:“谁愿意跟你讨论,又不给钱,又没有美女可以看。” “你媛姐不是美女吗?你这样说不怕挨揍吗?” 佟童为郝梦媛打抱不平,郝梦媛也设身处地地为佟童着想。她让孙吉祥不要再刁难佟童了,因为佟童的日子并不好过。在跟郝梦媛聊天的过程中,孙吉祥才了解了这次风波的来龙去脉。他长吁短叹,原来李晓是那样的咄咄逼人。而且,在“刺芒”遭遇了挫折之后,她并没有向佟童道歉,也没有关注“刺芒”的发展情况,而是选择了冷嘲热讽。她以为佟童满腔热血,其实他胆小如鼠,做事不彻底,她不愿意跟这样的人交朋友。 郝梦媛听不下去,劝她不要太极端。李晓又说,原来她跟佟童是一路人,都没有勇气跟恶势力斗争到底。郝梦媛很无语,质问道:“佟童已经为此损失了那么多收入了,就连’刺芒‘的口碑都受到了影响。你不能只顾你自己行侠仗义,让全世界都为你让路吧?” 李晓反击道:“全世界?我就是因为对世界很失望,所以才求助你们这些朋友啊!在你眼里,我就那么自私?我知道了,你是心疼佟童,对吧?” 郝梦媛不置可否,被她气得胸口疼。她们俩相处这么多年,期间也吵过不少架,但从来没有这次吵得凶。李晓这几天离开了家,不知道她会不会就此搬出去。郝梦媛的心情很不好,她不希望这些年的友谊化为一场泡影。 “悍妇·李太冲动,缺乏同理心。”孙吉祥说道:“佟童在蒸蒸日上的时候遇到这种人,确实挺倒霉的。” “所以说,你以后别再给他添麻烦了。如果那天不是急急忙忙地送你去医院,他的U盘就不会丢;他的U盘不丢,他就不至于那么被动,被人牵着鼻子走。唉,怎么说呢,’刺芒‘注定有这么一劫吧!” 第342章 新思路 郝梦媛走了之后,孙吉祥满腹愁肠,他拧着台灯,关上又打开,思索着为什么会有佟童这样的生物。如果郝梦媛不说,那他永远都不会知道,正是因为送他去医院,佟童才陷入了那么被动的地步。 有时一件小事,很难说是偶然发生,还是命中注定。 如果有人在无意当中害了孙吉祥,那他肯定会破口大骂,大吼大叫。但这次是孙吉祥连累了佟童,佟童为什么不说呢?为什么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 qq又尖锐地叫了起来,孙吉祥不耐烦地点了忽略,不过他手一哆嗦,一下子点击了“查看”。对话框一弹出来,居然是一个小学时期跟他不对付的男同学——仔细一想,他小时候狂妄又自大,跟他对付的同学反倒寥寥无几。 男同学说道:“吉祥,我是在群里看到你的消息的。你很厉害啊,真的很让人佩服。我前几天把开的店转让出去了,因为生意做不下去了。现在就想找个能赚点钱的项目,但是太难了。不过,看到你上新闻了,我挺惭愧的。加油吧,你能成功,我也能。” 这段话看似是说给孙吉祥听的,但更多的像是他给自己的鼓励。直到这一刻,孙吉祥才有点儿明白最大的新闻平台为什么要采访自己了,因为他足够励志,能鼓励很多人。 孙吉祥又点开了那些闪烁的头像,绝大多数人都停留在表面上的客套,跟他说一声“恭喜”。不过,也有发自内心为他祝贺的老同学,洋洋洒洒写了几行字,对他的身残志坚、百折不挠表示了由衷的敬佩。 原来,人情并不是那么冷漠,昔日的同学也不是像他想的那样小心眼。至少给他发信息的这些人,表达的都是佩服,而不是嫉妒。 他应该高兴才是,但孙吉祥却为自己感到懊恼——他习惯了自以为是,其实他什么都不知道。 身为一个作家,却有严重的偏执症,不相信这个世界上的善意,总是自诩了解“人性”,这样写出来的作品,能引起读者的共鸣吗?从很早之前,就有人评论他的是“暗黑系”的优秀代表,读者们看了他的,会不会像他一样愤世嫉俗、对人性充满怀疑? 他已经不是寂寂无名的小作家了,他有一定的影响力,他的作品影响着很多人的三观。就像那个杨雪,如果她看到的孙吉祥,是一个乐观、坚强、幽默的形象,那她的性格还会那么阴郁吗?还会把生活中的阴暗面无限扩大吗? 孙吉祥突然意识到,他不能情绪化地写作,不能漫无目的地瞎写。他不想当一个为所欲为的作家,而是要当一个会影响别人人生的作家。 佟童终于放话请客了,孙吉祥急忙打了一行“也就你那位朋友家开的烧烤店勉强能去”。他打好了,但是没有发。如果他急着发,那样就显得他太迫切了。他不能迫切,因为那两个人肯定要互相谦让一番,在他俩决定不了的时候,他再出现,以一个“解决师”的形象登场。那样,他既能达到目的,又能很好地将自己的迫切隐藏起来。 孙吉祥不由得为自己的机智点了个赞,但是刷刷几条聊天记录弹了出来,让他的如意算盘落了空。郝梦媛说哪家大型商场刚开了一家港式茶餐厅,听说味道和用餐氛围都不错,而且刚刚开业,还有不少优惠活动。佟童立马回复:“嗯嗯,上次带茜茜去吃过,我还充了五百块钱的会员,以后想带家人一起去。那里确实不错,郝老师和我的想法不谋而合,就去那里吧!” …… 二人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完全没有出现孙吉祥想象中“什么都行”“你决定吧”那种对话。而且,他俩压根没把孙吉祥放在眼里,只当孙吉祥是空气。梦寐以求的烧烤梦破灭了,还要忍受这两个人的无视,孙吉祥的眼神直勾勾的,暂时对人生失去了兴趣。 那时他还没有想过,他们俩是从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默契了? 毫无疑问,还是佟童将孙吉祥背下了楼,带他去餐厅吃饭。孙吉祥默默地接受他的安排,上了车也没有说话。佟童说道:“你这样一言不发,比咄咄逼人更吓人。” “我就是一缕空气。”孙吉祥眯着眼睛,轻飘飘地说道:“很容易被人无视。” 正在这时,郝梦媛打来电话,说她已经到了。佟童在电话里跟她寒暄了几句,挂了电话之后,就把孙吉祥刚刚说过的话给忘掉了。这下好了,孙吉祥真成空气了。 佟童点了很多菜,三个人根本吃不完。孙吉祥以为他会聊关于“刺芒”的种种设想,但是他并没有,只是说起了旅途中的种种见闻。孙吉祥说道:“你还是说完正事再吃饭吧!” “请你们吃饭也是正事。先吃饱了再说。”佟童啃着蟹腿,说道:“我姨妈——也就是钱茜茜的妈妈,在吃饭的时候绝对不说正事。有什么事,都是等吃得差不多了再说,那样还能再请对方再喝杯茶或者喝点酒什么的。这些应该都是为人处世的道理吧!” “跟我们还用得着来这套?”孙吉祥一口吞掉了一大块芝士球,噎得半天没咽下去。郝梦媛赶紧给他倒了一杯果汁,这才救了他。孙吉祥沮丧地说道:“我还是习惯先说完正事再吃饭,否则我心里老是惦记着。” 但是依旧没有人理他,佟童和郝梦媛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关于旅行的话题。佟童出去了这一趟,就像换了一个人。以前孙吉祥总觉得他身上的担子很重,整个人也很压抑,但此时的他却完全没有一丝颓废之气,他说着江南柔美的景色,带着甜味的美食,还有那么多皮肤白皙、身材纤细的姑娘…… 他提起了美女,郝梦媛非但不生气,反而附和道:“是吧?我也觉得,南方姑娘的骨架就是比北方姑娘的小,我在南方读书的时候也有这种感觉,我只要稍微胖一点,就感觉自己又高又壮,一点小鸟依人的感觉都没有。” 孙吉祥靠在椅背上,懒懒地嚼着米粒,心想,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有存在感了呢?他俩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说不完的话了呢? 他们俩聊着聊着,很自然地就聊到了工作上。佟童说得眉飞色舞,原来他去年就已经把“刺芒”注册成工作室了,地点就登记在吴海兰的一处房产上。按理说这样是不行的,如果没有苏昌和的帮忙,审核未必会通得过。这次他下定决心了,他就要在海大租一个房子,正儿八经地将这个工作室给开起来。 “我目前打算开展的业务有三个,这一块,这是我擅长的,我会继续做下去;茫茫阅读,这个规模虽然没有那么大,但如果做好了,收入也是很可观的。大概从上个月开始,就有出版社跟我联系了,他们愿意跟我合作,做一些图书推介的工作。以前我太忙了,没有答应。现在想起来,有点儿后悔了。如果跟出版社合作好了,以后我们也可以一起做慈善活动,给希望小学捐献图书什么的,也方便我继续搞读书会。还有一个,就是我这次旅行中突然想到的点子,我们可以做一些真人生活记录。这几天我做了不少功课,这个领域很像李晓说的’非虚构‘。现在做这个的也不少,我们怎样才能脱颖而出?我们现在规模有限,做不了那种记录时代的宏大题材,但是我也不想什么真人故事都记录,就像杨雪那样的故事,我真的不想再看了。我突然想到了一个题目,就叫做’成年人的一滴泪‘,你们觉得这个怎么样?” 他滔滔不绝地说着,郝梦媛就静静地听着。佟童的想法确实比以前成熟多了,她为他鼓掌叫好。不过,’成年人的一滴泪‘这个题目太长,而且局限在“成年人”,就把相当一部分读者给排挤出去了。郝梦媛咬着嘴唇思索了半天,说道:“不如,就叫‘泪的另一面’怎么样?” 佟童拼命鼓掌:“挺好挺好,比我的好。” 郝梦媛却不怎么满意:“还是有点儿长,喂,孙吉祥,你有什么好点子没有?” 孙吉祥都听着,但他偏偏要闹别扭。他懒懒地说道:“咦?我这是在哪里?哦,原来在餐厅里?啊!我亲爱的媛姐和佟童哥居然也在!好巧啊,在这里见到你们,真是太意外了呢!” …… 就在一瞬间,佟童和郝梦媛完成了男女混合双打,孙吉祥用胳膊挡着,又在心里哀叹——这两个人,怎么连打人都如此有默契了呢? 开完玩笑,回归正题,孙吉祥想的名字是“泪·世界”。这个名字以全票通过,孙利昂大大又一次获得了满堂喝彩。佟童说道:“现在群聊只有我们三个人,远远不够。白教授虽然也在帮忙,但他不用智能机,不能把他拉进来。我想再招聘两三个人,就从作者群里面找吧!” 郝梦媛说道:“从今年下半年,我的工作岗位要调动了,我很可能被调到学校团委,负责新媒体运营。佟老板,要是以后有精力了,不妨再扩充一下这个领域,现在不少企业都需要这个岗位,你完全可以考虑啊!” 第343章 同一份体贴 好不容易把孙吉祥打发回家了,佟童和郝梦媛得以并肩散步。相识以来,他们见了很多次面了,但是这样独处的机会并不多。二人都是保守的人,自动保持一段距离。他们不说话,走在弥漫着花香的初夏夜晚,就感觉特别美好。 “刚才我把我的计划说得差不多了,现在还有一项计划……嗐,说出来怪不好意思的。” “我肯定不会笑你。” 看着郝梦媛亮晶晶的眼睛,佟童清了清嗓子,说道:“我决定了,我也要考博士。” 在决定考博士的时候,佟童跟妈妈开了个玩笑:“妈,要不你继续读书吧,我也考博士,咱俩一起努力,看看谁先考得上。” 苏子珊专心弄咖啡,毫不在意地说道:“得了吧,咱俩都这么忙,上哪儿找时间复习?” 如果佟童将计划细细告诉妈妈,妈妈肯定会支持他的。但是,在考博成功之前,他又不想让妈妈知道。他能倾诉的人,就只有郝梦媛了。 佟童预想过别人的反应,对方至少是瞪大双眼,高喊一声“不会吧”;或者冷笑一声,“就凭你?”。但郝梦媛没有惊讶或者嘲讽,她眨了眨眼睛,咯咯笑了:“真好啊!考博的路上,我又多了一个战友!” “嘿嘿,你不笑话我?” “为什么要笑你?有梦想谁都了不起。” 佟童不想离开港城,而港城只有海大还不错。佟童的名校情结并不严重,他以前就读的学校也不是名校。所以,他就打算考海大的博士。至于专业,并不是他原本的计算机专业,也不是现代文学,而是让人意外的经营管理。 “《刺芒》是我爸爸创立的,其实,他原本可以成为一个很优秀的作家,但作家跟企业家是两回事。如果我想把‘刺芒’长长久久地做下去,我必须要学会经营。” 郝梦媛竖起了两个大拇指,赞许地说道:“有自己的想法和主见,真不错!” “别夸我,我这人经不起夸,一夸就脸红。” 郝梦媛刚要开口说话,话到嘴边,她吐了吐舌头,神态分外可爱。佟童很少见到她这幅表情,便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刚想夸你,谦虚也是一种美德,又不想让你脸红,所以就咽回去了。” 四目相对,二人憨憨地笑了起来。 佟童很坦率地跟郝梦媛说,在高三之前,他从未想过自己能上大学,别说学什么专业了,就连211、985这样的概念他都搞不清楚。在他的认知里,只有一本二本以及专科的区别。 他学计算机,完全是因为孟老师说,她觉得专心致志敲代码的男生很帅,所以他才选择了计算机专业。当年跟几个好朋友一起创业,也是为了实现“敲代码”的梦想。直到离开了大城市,回到了港城,他才发现自己并不是那么喜欢计算机,他一头扎进了文学世界,就再也不想出来了。 至于学经营,这也是他思索很久才做出的决定。首先,这个学科几乎哪个学校都有,除了那些特别牛×的学校,这个专业还是比较好考的;其次,对跨专业的人来说,这个学科也相对友好。最重要的是,佟童知道自己需要哪方面的知识,为了让事业更加成功,他会全力以赴地学习。 那时他们坐在街边的长椅上,二人间隔得很宽,中间还能再坐下一个人。佟童说完这些之后,郝梦媛盯着深蓝色的夜空发呆,喃喃道:“你的亲生父母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如果你在他们身边长大,你肯定会更早地明确自己的目标。说不定,你很早就成名了,写书、拍电影,活成很多人羡慕的样子。” “明确目标是真的,成名倒不一定。我以前不也尝试过写吗?我没有那方面的天分,能看和能写是两回事。” “你也别急于否定自己,写作能力要看天赋和努力,说不定,你再努力一把,就可以看到结果了。” 二人相视一笑,佟童说道:“做你的学生一定很幸福,你总是这么温暖。” “啊!看来‘被夸奖会脸红’是一种病,而且还会传染,我也脸红了!” 二人又笑了,微风送来几片玉兰花的花瓣。 郝梦媛的学生并不完全幸福,因为她不是和稀泥的老师,她爱憎分明,总是为学生主持公道。去年钱茜茜和室友闹矛盾,郝梦媛就批评了带头孤立钱茜茜的沈同学。沈同学怀恨在心,不止一次在背地里搞小动作了。不过郝梦媛向来行得正做得正,在奖学金的处理上公平公正,没有任何偏袒。她也从来都不搞集资,班费管理透明。而且她洁身自好,从来都没有跟男同事有过分的举止。所以,就算学生想害她,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如果说起工作上的烦恼,郝梦媛能说一大堆。即便如此,她也没有换工作的打算。她偶尔会跟佟童倾诉一些工作上的烦心事——比如朝令夕改的领导,办事拖沓的领导,借口“不会”而把工作推给她的同事,等等…… 如果真要计较起来,她每天都会有几次递交辞呈的冲动。但是她不会辞职,用她的话说,在哪里工作都会遇到不开心的事,也会遇到形形色色的人。不能因为遇到不好的人,或者不公平的事就想着辞职,那样是一种懦弱的逃避。只要不是遇到了无底线的破事,她是不会辞职的。 因为很喜欢学生,所以她热爱自己的工作,而且,她早就决定在工作上不要太计较了,“我多做一点,就相当于我为祖国的花朵们多做了一些贡献。这样一想,是不是就会开朗多了?” 佟童竖起了大拇指:“郝老师的心胸让人佩服,我自叹不如。” “不不,我只是大千世界里的普通人,你才更令人佩服啊!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你的成长环境那么恶劣,可你还这么温柔善良,我也自叹不如。” “好了好了,停止商业互吹!” 尽管夏天还没有来,但是佟童已经计划好夏天要去哪里旅行了。他以前在朋友圈见过一个朋友去过夏天的呼伦 贝尔,那里有一大片令人赏心悦目的绿色草原,还有成群的牛羊。他想在那里待几天,学会骑马,那种乘着风自由驰骋的感觉,一定爽爆了。 “郝老师,那天跟一个作者聊起来,他说他也想去大草原旅游,我怎么突然就有点害怕呢?——不对,说‘害怕’不太恰当,我就是不太希望跟他一起去,我就想一个人,自由自在地旅行,我是不是有什么心理疾病了?说实在的,我平时不是独来独往的性格,喜欢跟别人一起踢球。但是,为什么一提到旅行,我就想一个人呢?” 郝梦媛凝神思索了一会儿,认真答道:“我想,这应该不是什么心理疾病。” “那是因为什么?”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你温柔,善良。如果一起出去旅行,你会在无意当中默默地承担起照顾别人的责任。就拿上次来说,你们一起去我家的民宿,孙吉祥行动不便,不管去哪里都需要你照顾。可是,他手是没有问题的,他能自己吃饭、洗脸、刷牙,可即便如此,你还是一边吐槽,一边帮他。可能你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无论他做什么,你的第一反应就是去帮他。” 佟童愣了——真的是这样吗?如果不是郝梦媛观察到了,他都没有意识到自己这种行为。 郝梦媛继续说道:“都说一起出去旅行是看清对方的大好机会,因为,一起旅行,就意味着要一起去陌生的地方,面对陌生的衣食住行。而这一切,都需要磨合,也需要有人做决定。在这个过程中,对方的优点和缺点都会被无限度地放大,自私和无私,冷漠和热情,独断和体贴,都会表现得淋漓尽致。所以说,很多情侣出去旅行一次,就会看清对方,决定是否交往下去。要是你跟别人一起旅行,你会默默地做很多事情,会尽量让每个人都过得舒适,这个过程会消耗掉你的很多精力,让你无法专注于旅行本身的魅力。可是帮助和体贴已经成了你行为的一部分,你会无意识地去做这些事情。所以,在你的潜意识里,你大概也想逃避掉这些责任。你想啊,你一个人,自由自在,想几点起就几点起,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戴着耳机发呆也可以。不用考虑别人的想法,也不用替别人做决定,这样的旅行多好啊!” 佟童恍然大悟,忍不住双手合十,对郝梦媛行了一礼:“我完全明白了,原来我是在渴望自由啊!感谢大师点化!” 郝梦媛噗嗤一声笑了:“哎呀,你最近都会跟我开玩笑了!” 其实郝梦媛有点难受,因为她很早之前也想在暑假去大草原玩儿。佟童说他想一个人旅行,她便不好意思再说出自己的计划。如果她一声不吭地去了,这个消息隐瞒不住,佟童肯定会知道。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呢?他会内疚,也有可能生气。因为,她完全可以跟他说实话的。 郝梦媛微微叹气,暑假的计划,还是要重新制定了。 因为,她同样是个体贴的人,她不想让佟童为难。 第344章 隐藏了很久的话 在第一次探望父亲之后,苏子珊几乎每天都要去医院陪陪他。很多时候,苏昌和昏睡不醒,她也不叫醒他,就握着父亲的手,在一旁干坐着。刚开始,她还担心遇到苏子龙,担心二人再起冲突,随着时间流逝,她也没什么畏惧的了。在二十几年前,苏子龙都能被她吓得抱头鼠窜,现在为什么要怕他? 究其根本,还是苏子珊不想跟他起冲突,以免造成不良影响,以至于影响到苏昌和的健康。 别的子女陪床,往往会跟老人说很多话,哪怕老人听不到,他们也会不停地说。但是苏子珊不说话,只是坐着。她也不哭,甚至都没有什么表情。医护人员都觉得她有点奇怪,但她偏偏又不在乎别人的眼光。 只要她一来,护工就可以去泡茶叶,或者去外面透透气,二人基本上没什么交流。那天,护工拎着他的保温杯进来,长叹一声:“花那么多钱,遭那么多罪,还是不行了。所以说,都到这份上了,换肝还有什么用呢?还不如把那些钱留给子女。” 苏子珊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护工突然就怂了。这个女人长相很温柔,可眼神却很凌厉。 “大哥,我爸刚移植的肝脏,现在有没有在他身体里工作?” “这个……” “如果不换肝,他两个月前就该去世了。” 护工不服气,小声咕哝道:“可这两个月他也很遭罪。而且,费了那么大劲,不还是只能活两个月吗?” “就算遭罪,他也不愿意死。”苏子珊平静地说道:“老人是这么想的,所以我们就尽量满足他的愿望。” 护工没想到这个女的嘴巴会这么厉害,他讪讪地说道:“这两个多月,他就干躺着遭罪,吃不下喝不下还排不出来,天天疼得要死要活的……你们做子女的,应该替他做出判断。他这样活着,毫无意义。” “我父亲神智清醒,不需要我们做出决定。他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他有勇气面对,我们就帮他全力以赴。”苏子珊说道:“再说意义,难道不能吃喝,每天感受到的只有疼痛,这样就没有意义了?可是他至少跟我们多相处了这么久,看到他外孙逐渐成熟,也等到我愿意来陪他……如果他两个月前就走了,那时我还没有完全原谅他,他会带着遗憾走。现在我都愿意陪在他身边了,让他感受到一丝家人的温暖……这些都是没有意义的?” 护工彻底没话说了,只能干笑两声,坐在一旁看手机。苏子珊也不再指责他,也没有继续生气,而是转过头来看着父亲。这个被病魔折磨得只剩皮包骨头的老人真是她的父亲吗?真是那个高大、健壮、对待工作有无限热情的父亲吗? 因为回敬了护工几句,往昔的点点滴滴涌上苏子珊的心头,她终于有了落泪的冲动。她压低嗓音,跟父亲说道:“尽管我对你有诸多怨恨,可毕竟是你把我养大的,爸,要是太难受了,就别撑着了……”回应她的依旧是沉默,还有断断续续的呻吟声。苏子珊以为,苏昌和这样拼命撑着,是想撑到自己来看他。电视剧里不都是这样演的嘛,临终前家人全都和解了,病入膏肓的人就含笑九泉了。但是苏昌和的情况好像不是这样,就算苏子珊主动来看他了,他还是舍不得闭上眼睛,就像是在跟某个仇家竞争,哪怕他多活一天,都算赢了。 走出病房,苏子珊苦笑着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我还是太高估自己了,我哪儿有那么大的分量,他也不是为了我才撑到现在的。” 下午和晚上都很忙,苏子珊一般没有时间做饭,如果没有儿子给她送饭,估计她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苏子珊只能趁着课间匆匆往嘴里扒两口,顺便说几句“有儿子真好”之类的话。佟童开玩笑说:“别人的妈妈都不让孩子吃外卖,你可倒好,不光不管儿子,就连儿子买的外卖,你还吃得这么香。” “好吃就行了。”苏子珊狡黠地笑了笑:“吃到好吃的,我的心情就特别好。心情好,才能身体好。” “知道啦,反正我妈最潇洒。” “潇洒?”苏子珊回味了这个词,摇了摇头,说道:“我在意的东西还挺多的。” “比如说?” “我去看你姥爷,并不完全是出于对他的关心,我在意周围的人对我的评价。包括你兰姨,上次她来的时候就跟我说,在生死面前,有些事该翻篇就翻篇,别那么狠心。说实在的,’狠心‘真的刺痛我了,我也反思了自己的行为。无论如何,我这条命是你姥爷给的,所以,在他死之前,我给他一些关怀,也是应该的。你看,别人一说我’狠心‘,我就动摇了。而且,我很担心这个’狠心‘的评价会影响到周围的人对我的判断——不过,我说这些,你不用太往心里去。曾经是我个文人,文人的毛病就是过于敏感。所以,你不用理我这些想法,真遇到事了,这些连个屁都不是。” …… 佟童目瞪口呆。 苏子珊冲着儿子吐了吐舌头:“就当做没听到吧!所以说,话不能多说,一说多了就容易失误。” “就算失误,也挺可爱的。”佟童注视着妈妈,微笑着说道:“我就喜欢我妈这自由不羁的灵魂。” “你别再夸我了。”苏子珊惆怅地说道:“就在刚才,我还苦恼来着。你姥爷并不是因为我才撑到现在的,我太高估自己了。就因为这个想法,我的心情很受影响,给学生上课都提不起精神来。” 佟童说道:“这个想法还是我给你洗脑的,是我跟你说,我姥爷可能是在等你,你去看他一眼,说不定他就走了。我都忘了,他在事业上是个狠人,应该不会那么留恋儿女情长的。对不起老妈,是我给了你并不存在的希望。” 苏子珊眨眨眼睛,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在意。“他愿意这样活着,那还是他自己的意愿。我们左右不了他,那就尊重他好了。你小时候让我崩溃了好多次,养你才知道我父母的不容易。所以,我现在要对他好一点。” 苏子珊已经认清了真相,但还是坚持探望父亲。那天在走廊里,她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父亲走不走跟她探望与否有什么关系?她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她站在原地大笑了一场,引来旁人侧目,这些她反倒不在意了。 苏昌和醒了一会儿,因为脑子不清醒,他跟女儿说了些胡话。断断续续的,苏子珊听明白了他说的那些往事。她五六岁的时候从梯子上摔下来了,当场摔晕了过去,老人以为她摔死了,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苏昌和却很镇定地将女儿抱了起来,不停地掐她的人中穴,过了一会儿,苏子珊醒过来了,而苏昌和又瘫坐在地上了。他浑身都没力气了,但还是把女儿抱得紧紧的,别人来抱,他固执地不肯松手,直到去了医院,才把女儿交给医生。 还有一次,苏子珊要参加市里的演出,学校发了衣服,是一件白色衬衣、天蓝色半裙,苏子龙调皮捣蛋,把墨水泼到裙子上了,演出的时候肯定没法穿了。苏子珊气得跺脚,跳起来把苏子龙大骂了一顿。 可是骂完了,她又着急地哭了——那么重要的演出,她的演出服弄脏了,那可怎么办?她越哭声音越高,而苏子龙早已得意洋洋地跑了。后来,苏昌和回到了家,听妻子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又出门了。那天他很晚才回来,带来了一条几乎一模一样的裙子,虽说仔细看还是能看出有点不一样,但是观众绝对看不出来。 “我找了……住小西园的……刘裁缝……他没有蓝色的布……我一眼看到墙上,墙上挂着一件做好的连衣裙……我让他拆了,让他……立刻拆了……嘿嘿,我管那是谁的裙子,反正……不能耽误我闺女演出。” 躺在病床上的苏昌和,回忆着几十年前的往事,脸上又露出了慈爱的笑容。而苏子珊似乎是第一次听到这么详细的版本,在遥远的少女时代,她只记得爸爸带回来一条天蓝色的裙子,爸爸说他找裁缝做的,还让她遇事不要哭,要跟爸爸说。 在病床前,苏昌和才将那段往事完完整整地说了出来。苏子珊凝视着远方,仿佛看到了当时的场景——爸爸拿着她的裙子找了刘裁缝,让他做一条一模一样的。刘裁缝没有布,爸爸很沮丧,但是一抬头,他看到了一件成品连衣裙。或许是某个权贵人家的太太或者小姐的衣服,刘裁缝不敢拆。爸爸肯定威逼利诱了一番,才强迫裁缝将那件衣服改成了女儿的半裙。 苏子珊的眼泪簌簌掉落,但她嘴上依然在逞强:“可你还是做了很多对不起我的事,差点儿让我丢了性命……你想过我有多寒心吗?” 苏昌和闭上眼睛,费力地呼吸着,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在他年富力强时,他明明有大把的时间跟女儿说那些往事,可他自己也想不明白,为什么非要走到人生边上,才能在无意识当中跟女儿说呢? 第345章 亏欠 孙吉祥的新书推迟发布了,他在自己的公众平台上写明了原因——其实已经写完了,但是他对内容不是很满意,尤其是感情色调太灰暗了,必须得调整一下。所以,请书迷朋友们再等等,他会以更成熟的面貌回归的。 这条消息一发出来,他收到了很多鼓励,也有人阴阳怪气地问他,是不是受到胁迫了?如果不是,向来自由不羁的孙利昂,怎么会这么心平气和——甚至是有几分讨好意味地跟读者说这些? 孙吉祥毫不犹豫地跟一个网友打起了嘴仗:“没有任何人强迫我,是我自己想修改。因为我担心书里面的价值观会影响到读者,我要对我的读者负责,这样做有什么问题吗?” “怎么创作是作者的自由,我喜欢的是那个日天日地的孙利昂,是一个自信且狂傲的孙利昂,而不是一个顾及别人脸色的孙利昂。我看书只求自己看得痛快,要是你的书不合我的胃口,那我就拜拜了。” 既然要拜拜,那就干脆利落地走就好了,为什么还要留下这样一段让人不爽的话?孙吉祥眉头紧蹙,敲了一行字,毫不客气地回敬了一番,但是他又木然地删除了。窗外隐约听到蝉鸣了,此起彼伏的叫声让他有些恍惚——他不再日天日地了,也不喜欢跟别人争口舌之快了,是不是真的成熟了? 孙吉祥有自己的公众号,但是为了不分散“刺芒”的流量,他不在公众号上更新小说,只写小小说或者散文。他以前写过很多愤世嫉俗的文章,近期更新的却都是些平凡温暖的小事。有读者评论——孙利昂是不是谈恋爱了?怎么变得这么柔和了? 孙吉祥又一次产生了疑惑,自己的文字从什么时候开始有温度了呢? 不过,有温度也不是一件好事。毕竟他的“暗黑风格”早已自成一派,很多读者就是从他的文字里找到了共鸣,才成为他的死忠粉。他回复了一条评论:“让人感受到温暖难道不是一件好事么?” 读者回复道:“这个世界上本就没有’温暖‘,没想到你这么幼稚,还想带给别人希望和温暖。你以前不也写过吗?四大名著都是以悲剧结尾的,尤其是《红楼梦》,所有人物的结局都是求而不得。本来以为你看得足够通透,是我看走眼了。” …… 好家伙,连《红楼梦》都搬出来了。孙吉祥居然无言以对,向来伶牙俐齿的他,只能盯着电脑屏幕发呆。 孙吉祥陷入了一个自我否定的怪圈,正在这个关头,佟童来跟他借钱。佟童租下了海大内部的一间办公室,要先交半年的租金。他刚给妈妈成立了一家琴行,穷得叮当响,他不想借钱,又不想错过这个机会,只好来找孙吉祥。 孙吉祥毫不留情地说道:“既然没有钱,那还出去旅行,浪了那么多天?” “如果我不出去旅行,我就下不了决心,也就不会跟你借钱了。” …… 孙吉祥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他又问道:“你在外面租房子不也一样?还能节省不少房租。再说,要是真喜欢校园,你在港大也能租到,为什么要舍近求远,非要跑到海大租房子?” “嗯,我一定要租海大的办公室。我还不要小的办公室,偏要大的。” “……没看出来啊,向来朴素的佟老板,居然也想要气派。不错不错,你有这股气势,寡人十分欣慰。” “我现在还没到讲究气派的时候,不过,为了白教授,我必须得气派。”佟童坚决地说道:“白教授曾经被灰溜溜地排挤出了海大校园,我必须让他风风光光地回去。让他有一间宽敞明亮的办公室,有工资,有保险。让他不必再像以前那样流离失所,可以正大光明、且毫无后顾之忧地坐在办公室里搞研究。” …… “佟老板,我知道你敬重他,但是他都那么大岁数了,你没必要为他做到这份上吧?”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佟童说道:“再说,他为了帮我妈妈,付出了那么沉重的代价。他从来都没有跟我们提过要求,但我们亏欠他的,我就一定要补偿他。” 这次孙吉祥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说道:“好吧,别老是让我对你肃然起敬,我借给你钱,不过你得尽快还给我,我还得买房子。” “半年之内肯定还清。”佟童说道:“反正以你目前的积蓄,半年之内也不可能买房子。” …… 噗嗤!一把飞刀插在了孙吉祥的胸口上。 反正借到了钱,佟童心满意足,孙吉祥再说什么恶毒的话,他也不在乎。但孙吉祥的愁容他是看在眼里的,他还是关心地问了两句,孙吉祥依旧转着卫衣的带子,说道:“我的风格变换有那么大吗?” “你自己没有意识到?” “没有,我真不是有意变换写作风格的。可是变了之后,我的读者并不怎么买账。”孙吉祥苦恼地说道:“自从‘刺芒’经历了波折之后,我也挺受触动的,我感觉自己不能乱写,得对读者负责任。不知不觉,风格就变了。对读者来说,难道这不是一件好事?” “我上高中的时候,孟老师刚来教我们,她性格温柔,不会说脏话,更不会体罚学生,跟上一届班主任截然不同,所以我们都不习惯,还有人说她装腔作势。面对我们这样一群差生,她还表现出圣母的姿态,真是自讨苦吃。但是,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之后,我们才发现她本来就是温柔的人,不仅温柔,还有力量。而且,她这种性格是始终如一的。”佟童说道:“你看,高中换个老师,还需要一段时间去适应。你是大名鼎鼎的新生代作家,拥有广泛的读者,你的风格变了,他们当然会不习惯。不过,只要你用心对待读者,他们迟早会感受到你的真诚的,知道你原本是什么样的人。” “不要教训我!”孙吉祥喜滋滋的,但是又故意冷着一张脸:“老子内心足够强大……” “再说……”佟童自顾自地打断了孙吉祥的话,说道:“如果你实在憋得难受,你就问问那个人,说起写作风格,为什么冷冽就要比温暖高级?为什么阳光的、积极的文风会被他嘲笑幼稚?他读过多少书,有什么资格对文学流派——也包括你的文风指手画脚?每个作者都有自己的个人特色,作者也有转型的自由。这有什么接受不了的?” 被佟童这样一说,孙吉祥豁然开朗,又觉得自己的烦恼实在不值一提。他清了清嗓子,说道:“我说过很多次了,你不用教训我,老子根本不在乎。” “好吧……”佟童说道:“刚才跟我倾诉烦恼的,应该是你另外一个人格。真正的孙吉祥出现了,那个人格就被杀死了。” 佟童扬长而去,脚步格外轻快。不仅是因为他借到了钱,还因为他又目睹了一位作家的成长。 因为囊中羞涩,佟童还跟孙丞材借了一部分钱。他很忐忑,因为孙丞材拖家带口,他频繁借钱,不知道他妻子会不会跟他闹矛盾。孙丞材还是很痛快地将钱借给了他,跟他说:“不用担心,我老婆说了,你有借有还,是个正派人,把钱借给你,没什么好担心的。” “唉,说来惭愧,念了那么多年书,到头来还得靠好朋友接济。” “靠读书赚钱,是个长远的营生,这个急不得。”孙丞材憨厚地说道:“我这个行当来钱快,你愿意跟我换?” “这不是说换就能换的,术业有专攻,要是我来这里干一天,你的客人就全都跑光了。” 二人说说笑笑,又说起了几个高中时期熟识的同学。孙丞材吸着烟,眉头紧锁,说道:“我认识的人里面,就你没结婚,也没对象。不是我催你,你还是得抓紧时间。” “别这么说,陈泽平有对象了?” 孙丞材面色一冷,说道:“别跟我提他,他就是个混混!他借了我的钱,快一年了,也没还给我。在疫情期间,我家过得艰难,我问了他一次,他还说我小气,不够朋友。还真是应了那句话了,欠钱的才是大爷!我也不指望他还了,就当我为过去的友谊买单好了。” 佟童想了起来,貌似,陈泽平欠他的钱也没有还。 佟童也很长时间都没联系陈泽平了,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养父死的时候,他犹豫过,要不要喊陈泽平过来吃个饭。但是他转念一想,人家过来还得掏钱,而陈泽平经常四处借钱,还是别为难他了。葬礼结束后,他反复琢磨郝梦媛跟他说过的话,难道是他的错?他早已经把昔日的朋友当成陌路人了? 他喝了一口啤酒,摇了摇头,说道:“算了,反正早就过去了,现在后悔也没用了。” 在上大学之前,他们三个是不折不扣的死党,这么多年过去了,佟童身边的发小只剩下孙丞材一人了。虽然他俩处的圈子完全不一样,但是他俩都没把彼此当成外人。孙丞材肆无忌惮地跟他开玩笑,说他混得太失败了,好歹成了名噪一时的“昌和小少爷”,可是连六万多块钱都得东拼西凑。他本来以为,佟童身上会有黑金卡,每个月零花钱就好几十万。看来,电视上演的都是骗人的,这个失而复得的“小少爷”,并没有获得外公的欢心,也没有挥金如土的底气。 佟童微微一笑,掏出了一张金灿灿的卡片来,说道:“这是我姥爷给我的信用卡,我问他额度是多少,他让我自己查,还跟我说,以我的消费习惯, 肯定花不到它的额度。” 孙丞材仔细端详着那张卡片,他也不知道具体的额度是多少,但卡片本身就透露着一股贵气,让人不敢小觑。“你过惯了穷日子,花钱确实很仔细。但那也是你姥爷害的,你就应该报复性消费,把这张卡刷爆,让他不敢小瞧你。” “我倒是那么想过,不过,说来也怪,这张卡拿在手里,确实不知道想买什么。大概是因为书读多了,物欲就会降低很多?”佟童说道:“这张卡,我只花在了我姥爷身上,包括衣食住行,还有护工费用、保姆费用等各项支出。每一笔我都给他列得清清楚楚,在他神志清醒的时候给他看看。他给我信用卡,让我尽情消费,是为了弥补他对我的亏欠。但是,我好像……还是不想欠他什么。” 第346章 梦想中的糕点店 花奶奶去世之后,她的儿子在农村老家待了一段时间,疫情稍缓,他又到港城打零工了。他的孩子还要上学,只靠种地是无法维持家用的。听说他想到港城找工作之后,苏子珊才跟吴海兰求助,希望人脉广泛的吴总能给他指一条明路。 吴海兰很快给他找了一份保安的工作,工作不那么累,培训几天就能上岗。听到这些,佟童并没有感到欣慰,反而很失落。苏子珊问道:“你是不是觉得这个工作并不理想,不足以报答花姨对我们的恩情?” “不是。”佟童搅动着碗里的粥,苦笑道:“原来……当保安培训几天就行了。我师父就当过保安,可他还拿过全国冠军。” 苏子珊也说不出话来了,只能叹气。 “还好我瞒过了表姐,只轻描淡写地说了两句。”佟童说道:“如果我表姐知道了,肯定会很痛苦的。” “不仅是痛苦,还有内疚。如果你师父跟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孩谈恋爱,他不必活得那么辛苦,不用非要靠一个世界冠军来证明自己……怎么说呢,这样的爱情,遇上了,也是一场劫难。” 一提到曾海明,气氛就变得压抑,苏子珊急忙变换话题,开始自言自语她要给吴海兰打个预防针,因为她并不了解花奶奶的儿子,不知道他人品如何,更不知道他的工作能力怎么样。如果他干不下去了,她不希望吴海兰为难,她再想想别的办法。 “对了,桐桐,我还想让你那个婶子来我这里打工。”苏子珊说道:“她的婆婆走了,孩子在外面上大学,丈夫也来港城打工了,她一个人在家也闷得慌。她好歹在这里开了很多年的饭店,给我们做个饭、打扫卫生总是可以的。这样,咱俩也没必要整天吃外卖了我读了一些新闻,感觉外卖还是少吃为妙。我想让她早上十点来,晚上七点下班,除了打扫卫生和做饭,其他的不用她干,每周还可以休息一天,一个月给她开三千块钱,你觉得怎么样?” “挺好的,这样一来,他们夫妻得以团聚,她还能多一点收入。你这样为他们着想,花奶奶肯定很欣慰。” “嗯。即便这样,还是有些遗憾。如果没有疫情,我应该见花姨一面的。唉,吸取经验教训,为了以后不留遗憾,现在我要多陪陪你姥爷。” 因为妈妈工作太忙了,佟童给她买了些面包,让她饿的时候拿出来吃。苏子珊很开心,也有些内疚:“本来应该我照顾你的,可咱俩反过来了。” “没关系,老妈。等琴行走上正轨了,你就不用那么忙了。” 佟童指着包装说,这个名叫“荣和”的面包店在港城还挺有名的,开了很多家分店。以前他也买过,跟外公团聚之后,才知道外公在这家公司投了不少钱。苏子珊倒不觉得奇怪,父亲野心勃勃,脑子又灵活,投资太正常了。 苏昌和苟延残喘了这么久,病危都下到让人麻木了,医护人员的惊叹也麻木了,几乎每个人都会说从医这么多年,就没见过生命力这么顽强的老头。苏昌和这辈子干趴下了那么多竞争对手,他已经鲜有敌手了,这么撑着,到底是在跟谁竞争? 苏子珊也很矛盾,本来她都想让父亲早点儿走了当然,她这样想,完全是为了让父亲少受罪。但是自从父亲开始说胡话之后,她的想法就动摇了。亲情是个很奇怪的东西,她曾因为父亲不念亲情而对他恨之入骨,又因为父亲曾经给予的亲情而舍不得他。从那些隐藏的往事中,她又一次对自己的想法产生了怀疑难道父亲一直都是很爱她的?甚至,那份疼爱并不比给苏子龙的少? 在苏子珊的记忆中,父亲生活很简朴,没有烧钱的爱好,不喜欢烟酒,只对吃的感兴趣。他说,他整个童年和少年时期都是在饥饿中度过的,所以他格外珍惜吃的。 苏子珊还记得,父亲喜欢吃甜食,她也喜欢。苏家在港城算得上大户人家,只要苏子珊喜欢吃的东西,家里肯定是不缺的。那时候,苏子珊最喜欢吃的一种点心是鸡蛋糕,顾名思义,它的配料主要就是鸡蛋和面粉,跟手掌差不多大小,柔软蓬松,香甜可口。在那个物质生活并不丰富的年代,能吃到这样甜甜的糕点,什么烦恼都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苏昌和是个大忙人,偶尔会在下班的路上给女儿买鸡蛋糕吃。在某一天,苏家兄妹俩又吵架了,苏子龙跑出去鬼混了,而苏子珊在房间里痛哭。苏昌和好不容易想回家休息一会儿,被女儿哭得心烦,妻子也劝不好。他又气呼呼地走出了家门,忽然觉得有点饿,他就寻思着,要不买点鸡蛋糕回来吧!说不定,一有好吃的,女儿就不哭了。 可是家门口那家卖鸡蛋糕的小店已经不见了,它的主人什么时候搬走了,苏昌和丝毫没有察觉到。他也没有太大感触,就是觉得以后买鸡蛋糕不方便了。反正鸡蛋糕是很常见的小吃,那就去别家看看。他鬼使神差地走了两条街,却没有找到一家现做鸡蛋糕的店。他不是个感情丰富的人,但在那一刻,他感受到了淡淡的惆怅。而那股惆怅,大概是因为他无法用好吃的抚慰痛哭的女儿? 最终,苏昌和提着一个奶油蛋糕回了家。在那个年代,奶油蛋糕也不是想吃就能吃的,他也是很偶然才买到了一个人家不要的。走在回家的路上,他忍不住笑了自己一场他居然为了女儿跑了两条街,还买了一个本来并没有考虑过的奶油蛋糕? 但是这个奶油蛋糕的效果是出人意料的。他回到家时,女儿已经不哭了,正在练钢琴。别的不说,女儿这一点还是很值得称赞的。不管再怎么难受,该完成的作业从来都没有拖拉过。 苏昌和欣慰地笑了笑,把蛋糕放在桌子上。妻女都很惊讶,他的妻子问道:“谁过生日?你买蛋糕给谁吃?” “唔……珊珊不是哭了么?”苏昌和生硬地表达着自己的关怀:“正好门口有卖蛋糕的,我就买回来了。” 苏子珊的眼睛一下子变得亮晶晶的。 以今天的眼光看,那个蛋糕制作得很粗糙,就是涂了一层厚厚的奶油,中间有一朵粉色的花,四周是白色的花瓣。苏子珊却异常兴奋,她蹦蹦跳跳,不停地问道:“这真是买给我的?我可以吃吗?” “唔……”苏昌和继续掩饰:“吃吧,我走了。” 他没有说,他走了两条街,只为了给女儿买她爱吃的点心。他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女儿的欢呼雀跃,他不善于表达爱意,所以,对他而言,女儿的喜悦也成为一种负担。他明明嘴角带着笑意,可是他不知如何表达。他走得飞快,直到走了很久,他才感觉腿有点酸。 那个蛋糕很油腻,可苏子珊吃得很甜。 在去医院的公交车上,苏子珊想起了那个蛋糕,眼睛有点湿润了。正好有一对父女坐在她前面,小女孩大概六七岁的年纪,因为不舒服,她靠在爸爸怀里,嘴里不停地碎碎念,列举着自己想吃的东西,她的爸爸温柔地答应着,说看完病之后给她买。小女孩最后说,想吃奶油蛋糕,爸爸也答应了,“给你买最爱吃的红丝绒蛋糕,好不好?” 或许是阳光太刺眼了,苏子珊一抬起头,瞬间泪流成河。 在小时候,她必然也像这个小女孩一样,跟爸爸撒娇,让爸爸给她买甜点吃。他们也曾其乐融融过,到底是从何时起,他们的关系变得僵硬了? 苏子珊不会做甜点即便做了,父亲也吃不下去。她从网上找了教程,做了一点梅子茶。听说梅子茶有排毒的功能,尽管苏昌和基本喝不下去,苏子珊还是想尽一点心意。 医院里,那位对佟童帮助良多的周总也在。看到苏子珊,他轻轻摇了摇头,表示苏先生的状态并不好,医生在里面忙碌。听着机器发出尖锐的声音,苏子珊的心揪成了一团。她不由得双手合十,为父亲祈祷了起来。不管他这次要不要走,至少不要太痛苦。 “苏先生很在意你。”周总缓缓说道:“你的喜好,他都记在心里。” “嗯?” “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周总往里面看了一眼,说道:“你有没有听说过荣和这家公司?” 苏子珊心不在焉地说道:“听说过,我儿子告诉过我,我父亲还投了不少钱。” “不是投了不少钱,是他和一个朋友把濒临倒闭的公司买了下来,名字里的和就是指他。” “这样啊……”苏子珊随便敷衍着,目光却落在病房里。医生还没有走,这也意味着苏昌和还没有脱离危险。 “苏先生打算把荣和的股份全部留给你,他让我帮他处理。本来打算在他去世之后再告诉你的,但是……我不忍心瞒你那么久,希望你能知道父亲的心意。” 苏子珊这才转过头来,疑惑地问道:“为什么给我?难道不应该给苏子龙吗?” “在你出现之前,他是打算留给佟童的。跟你相认了之后但是在你决定给她捐献肝脏之前,他就决定留给你了。” “可是……这是为什么啊?他想补偿我?” “是,肯定有这方面的意图。”周律师顿了顿,继续说道:“他不会表达,但是我记得很清楚,当年他收购的时候,曾经说过,你小时候特别想开一家糕点店。” 第347章 仓促的离别 苏子龙接到医院联系之后,也匆匆赶了过来。他虽然不像佟童那样整天耗在医院里,不过凭良心说,他出入医院的频率并不低,对父亲的情况也算了解。他跟妹妹向来不对付,在医院见到妹妹,他也没有找茬,而是先问医生,父亲的情况怎么样。 医生直截了当地告诉他,继续抢救没什么意义了,让他做决定。苏子龙几乎没有片刻的犹豫,干脆地说道:“那就别抢救了,让他走吧!” 苏子珊看到了父亲攥紧的拳头,感觉父亲依然不甘心就这样走。她克制不住冲动,怒气冲冲地走上前去,问道:“父亲是你一个人的?你有什么资格做决定?” “父亲病了三年了,你躲到哪里去了?鞍前马后伺候他的人是我!老爷子快不行了,你才冒出来,在这里指手画脚!谁都知道你的心思,不就是想好好表现,多分点儿遗产吗?哼!你真是太无耻了!” …… 要说胡搅蛮缠的本领,苏子龙绝对算天下第一。像苏子珊这样讲道理的人,居然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反驳,被他气得脸通红。 医生又催促了一遍,让他们做决定。苏子珊握着医生的手,恳切地说道:“再救这一次好不好?就这一次,让我再陪陪我爸爸,他肯定有话对我说,才舍不得走。如果他走了,那些话我就再也听不到了。” 说着说着,悲从中来,苏子珊忍不住落泪了。她如此哀切,医生也有些动容。但是苏子龙却一把抓过妹妹,蛮横地说道:“上次就已经下定决心了,再到了这个关头,就不要再抢救了,让我爸走得痛快点儿。大夫,别听她胡言乱语,老人的遗言早就交代清楚了,要说的话也早就说完了。” 苏子珊毫不示弱,喝道:“苏子龙!爸立好了遗嘱,你不用担心他遗产的归属问题,是你的就是你的!我不像你,整天惦记着他的遗产,我就想知道,他到底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妹妹还是跟以前一样战斗力爆表,当着众人的面揭开了他的小九九。苏子龙恼羞成怒,扬起了蒲扇般的大手,尽管没有落下来,但是他咬牙切齿地说道:“别找揍啊!揍到身上可揭不下来。” 苏子珊向来不怕他,他越嚣张,她就越来劲。她昂着头,似乎要跟哥哥决一死战,但身边那些看热闹的人却把她拉开了,劝她“好汉不吃眼前亏”。苏子珊冷静了一些,说道:“大夫,还是先维持我父亲的生命,等我们商量一下再做决定。” “还商量什么啊?我都说了,别让我爸遭罪了,让他走吧!我是他儿子,我来做决定!” “我是他女儿,我也有权力做决定!” 苏子珊丝毫不让步,非要跟哥哥斗争到底。苏子龙被气得没办法,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周围一直有人,他又不好意思动手。而他的犹豫也给了苏子珊宝贵的时间,苏子珊再次恳求医生:“大夫,就抢救这一次,让我爸把他想说的话说完……下一次再让他走吧。” “你真是太招人讨厌了。”苏子龙眉头紧锁,一脸嫌恶:“我爸的生命,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 “那也轮不到你做主。苏子龙,你扪心自问,你配得上‘孝顺’两个字吗?你像个跳梁小丑一样可笑,别人早就看透你了,可你上蹿下跳,浑然不知!” …… 完了,从争吵上升到人身攻击了。尽管苏子龙的确不招人喜欢,但苏子珊说得也太直白了,已经伤害到苏子龙的自尊了。苏子龙哑口无言,但脸色铁青,如果他忍不住动手,苏子珊肯定会受重伤。 “病人的心跳停止已经超过五分钟了,还要不要继续抢救?”护士从病房里跑了出来,急匆匆地说道:“而且他的瞳孔已经扩大了,也没有自主呼吸了,继续抢救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了。” 这番话让苏子珊脸色惨白,而苏子龙则得意洋洋地整理了下衣衫,说道:“你看,老天都顺着我的意思,你就是在这里瞎捣乱。” 苏子珊仿佛看到了父亲的灵魂从面前经过,一股突如其来的心痛几乎将她击垮,她捂着胸口,瘫坐在了地上,无力地问道:“你的意思,就是让爸早点儿死?” “……”苏子龙咳嗽了两声,不自然地说道:“生死都是要顺应天意的。” 既然已经放弃了抢救,医生让家属陪在苏昌和身边,让他们送父亲一程。苏子龙像是在资格赛中获胜的选手,大步流星——甚至是昂首阔步地朝病房走去。在众人的搀扶下,苏子珊也站了起来,她也想陪在父亲身边,让他走得不要那么孤单,跟他说几句话。但是苏子龙却不紧不慢地回过头来,挡住了苏子珊的去路,他摇头晃脑地说道:“你有什么资格进病房?” “我是他的女儿!”苏子珊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同样有资格进去。” 苏子龙却古怪地笑了笑,说道:“没记错的话,你早在二十几年前,就不再是苏家的人了吧?” …… “苏子珊,这可不是我编出来的,你自己想想,你决定跟舒云开结婚的时候,是不是放出了狠话,从此以后,要跟我们家人一刀两断?这句话伤透了我爸的心,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突然又认这个父亲了。说实话,我的确觉得你居心叵测。” …… 这番话,苏子珊同样无法辩驳。 苏子龙继续滔滔不绝:“如果不是因为你太任性了,我爸就不会着急上火。如果不生气,他就不会得肝癌。这些都是你害的,你还消失了那么多年,把烂摊子留给我们收拾……你说,你有什么颜面送他最后一程?” “过去的事情是我不对。”苏子珊落下泪来,恳切地说道:“看在咱俩还有血缘关系的份上,让我进去送送爸,哪怕我只是跟他说一声对不起。” “哼……也不是不可能,那你跪下来求我啊!” 苏子龙真的像掌握了某种权力,有足够的底气高高在上。要给这个人渣下跪,苏子珊是万万做不到的。她冷冰冰地盯着苏子龙,说道:“你说了那么多话,浪费了那么多时间……爸爸,恐怕已经走远了。” 的确如此,在苏子龙打嘴炮的工夫,他的父亲已经死透了,已经完全跟这个世界没有关系了。 就连护士都不满地瞪了苏子龙一眼——哪儿有这样做儿子的?在父亲的生死关头,居然不跟父亲说几句话,而是跟妹妹逞口舌之快? 父亲身上的仪器彻底安静了,也听不到他沉重的呼吸声了,苏子龙这才回过神来——父亲真的走了?之前好几次都误以为他要走了,结果每次都是狼来了。而这一次……他真的走了? 他小碎步跑到病床边,试探着叫了几声“爸”,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他也瘫在地上,哭喊了起来。他的眼泪倒不至于是假的,他有可能是真的伤心了——唯一能依靠的父亲走了,以后他闯了祸,还有谁为他兜着呢? 苏子龙正伤心垂泪,可是一看到苏子珊靠近,他便立刻瞪了回去:“你别进来!我爸就是被你害死的!你再靠近一步,当心我真的揍你啊!” “子龙,这么多人看着,别让人看笑话。”那位周律师忍无可忍,打断了苏子龙的无理取闹:“你父亲已经走了,你妹妹来送他,这是人之常情!” “我偏不领这个情。”苏子龙脸上还挂着泪,却蛮横地说道:“你就算再靠近我爸一点,他的遗产你也分不到了。生前你就让他不痛快,他死了,你别再添堵了,行不行?” “遗产!遗产!遗产!是谁整天把这两个字挂在嘴边?!你的心思,还有谁不知道?!”接到医院的消息,佟童也匆匆地赶来了。他把妈妈往身后一藏,瞪着苏子龙,骂道:“我姥爷之所以走得这么早,还不是因为你这个败家子?!我今天不跟你吵,因为我姥爷走了。他吃了那么多苦,应该让他走得顺畅一些。你但凡有点儿良心,应该自己滚出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不等苏子龙发作,佟童又安抚妈妈:“妈,不要害怕,我在这里,你去跟姥爷说说话。如果再有苍蝇嗡嗡乱叫,我一巴掌拍死他。” 苏子龙被佟童打过好几次,深知这个外甥足够生猛。尽管如此,他还是想挽起袖子跟佟童打一架。周律师急忙夹在二人中间,说道:“我求求你们,别再这样了,要打出去打,行吗?” “叔,我尽量不动手。”佟童很懂事地说道:“今天是个大日子,我得先好好地送我姥爷一程,最要紧的,先给我姥爷换身衣裳,至少让他体面地去另一个世界。” 周律师赞许地点了点头。都是接到电话后急匆匆来到医院,苏子龙两手空空,什么都没带。而佟童风尘仆仆,带了很多东西,其中就包括老人的寿衣。二人为人处世的能力,无需多言,高下立判。 有儿子撑腰,苏子珊不再有顾虑,她抚摸着父亲苍老的容颜,泣不成声。她想了很多,她反复地跟父亲说“对不起”“谢谢你”。众人各自忙乱,而她亲吻了父亲的脸颊,又伏在父亲耳畔,轻声说道:“爸爸,我爱你。” 第348章 养女儿的心思 在佟童出生前,苏子珊和丈夫都预感肚子里的宝宝是一个女孩,为此还给它预备了一个“囡囡”的小名——含在嘴里的小女孩,娇贵得不得了,是他们俩千金不换的宝贝。 因为认定了肚子里的宝宝是个女孩,在孩子出生前,他们讨论了很多怎么养女儿的细节,舒云开抚摸着妻子的肚子,温柔地说道:“宝宝,爸爸希望你有自己的个性,但是在婚姻大事上,我希望你能听从爸妈的建议。因为……爸妈见过足够多的人,而你还是太单纯。爸妈不希望你受到任何伤害。” 说到动情处,他连自己都感动了。苏子珊笑他太温柔多情,要当爸爸了,怎么反倒成了泪包了。舒云开不好意思地说道:“嗐,一想到我要抱着一个香香软软的小女孩,我怎么能不温柔?” “那也不必想那么远,她还没出来,你就已经想到结婚了。” “不光想到了结婚,还想到了各种突发事件。你放心,我足够坚强,如果有人敢欺负她,我会拼上这条命来保护她。” 苏子珊急忙堵住了他的嘴,让他别说那些不吉利的话。但是,她不得不承认,丈夫的忧虑并不是多余的,如果生的是女儿,那真是一辈子都有操不完的心。她希望女儿乖巧听话,但转念一想,她就不算是听话的女儿。她违背了父亲的心意,嫁给了仇家的儿子。 “但愿女儿别像我,个性太强了,只会让家人伤心。”苏子珊伤感地说道:“我就没有听父亲的话,嫁给了一个穷光蛋,结果日子过得好辛苦……我还跟家里决裂了,不能轻易向他们求助。” “那你后悔吗?” 看着丈夫狡黠的笑容,苏子珊捶了他一下:“有什么后悔的?嫁给你,是我自己做的决定,这辈子都不会后悔。” 舒云开很感动,微微叹了一口气,说道:“所以,我刚才的措辞很严谨,我说的是让孩子‘尽量’听从父母的建议,因为父母的建议也不见得全是对的。” “是啊!其实……如果不是咱们两家有仇恨,我爸不仅不会反对,还会特别喜欢你。他本身文化水平不高,但他敬重人才。另外,……唉,我可能又在自作多情了,他会不会是心疼我,才不想让我嫁给你?” “说实在的,如果让我的女儿跟一个一无所有的人结婚,我肯定不同意。”舒云开有些惆怅:“不过,我会尽量创造条件,我要成为孩子最坚固的后盾,让她有足够的底气选择自己的人生。我还会努力让你过上好日子。” “我爸会不会也是这样的心思?算了,还是别期待了。不期待,就不会受伤害。” “我不喜欢你爸,但是我喜欢你。”舒云开亲了妻子的脸颊,又亲吻了她的肚子:“晚安,我的大宝贝和小宝贝。” 舒云开累了,很快就进入了梦乡。而苏子珊却睡不着,盯着天花板,想着拮据的经济条件,以及即将出生的孩子,她心里充满了愁绪。可是她已经放过狠话了,要怎么跟父亲求助呢? 刚跟舒云开交往时,苏子珊一直瞒着家人。因为高考时闹的种种风波,她已经不怎么跟家里联系了,所以苏昌和并不知道女儿谈恋爱了。在那个漫长的暑假,张永明回到了家,跟苏子龙见过一面,苏子龙便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激动地跑回家,叫嚷道:“爸!爸!不得了了!我说苏子珊那丫头怎么不回来了,原来她在外面有男人了!” 妹妹只是正常谈恋爱而已,却被他说出了一股非法同居的味道。 苏昌和不喜欢儿子的咋咋呼呼,但是对儿子带来的情报,他还是很上心的。女儿不跟他沟通,他只能旁敲侧击地打听她的朋友,得知她的男朋友是北大的高材生,他高兴得合不拢嘴。但是,当听说那个男生叫“舒云开”时,他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舒云开的父亲舒懋诚,曾是苏昌和敬重的老大哥,那是一个勤奋、稳重且重情义的汉子。他年轻时失去了妻子,孑然一身过了很多年,后来,一位好朋友离世了,留下妻女没人照顾,他才把那位大嫂娶回了家。他只是想名正言顺地照顾大嫂,没想到,在不惑的年纪,他居然有了一个儿子。而那个儿子,就是舒云开。 苏昌和的确做过对不起苏家的事情,他曾对苏家满怀愧疚,同时也充满了不安。他以最快的速度去北京出了一趟差,那趟出差,他没有处理任何公事,而是只身一人去了北大,想找舒云开聊聊。 在舒云开成年之后,苏昌和几乎没有见过他,他以为舒云开会像他的父亲那样,穿着体面,腰杆笔直,是个不折不扣的讲究人。然而,他眼前的舒云开,穿着一件陈旧汗衫,趿拉着一双拖鞋,手里拿着一张饼,大口大口地啃着。他根本不像是北大才子,很像一个刚到工地打工的年轻人。 不过,舒云开还是很有男子汉气概的,身量很高,身材魁梧,浓眉大眼,典型的港城人长相,是个不折不扣的帅小伙。如果舒云开长得不帅,那他也不会被苏子珊看上吧!毕竟,苏子珊的眼光还是很高的。 他才华横溢也罢,高大帅气也罢,在苏昌和看来,他不过只是一个穷光蛋,女儿跟着他肯定是要受苦的。苏昌和眉头紧蹙,而舒云开也不怯场,一口一口地吃着饼,不急不躁。 “按照辈分,你该叫我一声叔。”苏昌和率先开口:“我请你吃顿饭,边吃边聊吧!喝点酒,吃点菜,不要干啃干粮。” “我吃着呢。”舒云开咧开嘴笑了笑:“别看我只有一张饼,但是这树荫里凉快,知了叫得欢畅。微风沉醉,像一碗醇香的酒;蝉鸣聒噪,再好的下饭菜也不及它诱人。” …… 苏昌和不懂什么叫做“通感”,也没听懂舒云开的卖弄,他只是觉得这小子精神不太正常。 “我跟你父亲的恩怨,你应该都知道。你跟子珊交往,是为了报复我?” “什么意思?” 苏昌和耐着性子说道:“你跟她产生感情,然后离开她,让她痛不欲生,这不就等于报复我了么?” “还可以这样啊?这种计谋,我还真是没想到。”舒云开摸了摸头,笑道:“我还对你怀恨在心,感谢你给我提供了报复的新思路。” “你……!”苏昌和说服自己,不要跟油嘴滑舌的小辈计较。他又问道:“我们两家的事,你跟子珊说了多少?” “没多少。”舒云开轻描淡写地说道:“交往之后,我才知道她是你的女儿。说实在的,我动摇过,想跟她分手。她追着我问个不停,我才告诉她,我爸破产跟你脱不了干系。” 苏昌和死死地盯着他,目光让人不寒而栗:“你只说了这些?” “你还期待我说什么?难不成,把你偷我家钱的事情告诉她?” 苏昌和强撑着,但目光里的动摇骗不了人。他最担心的就是这个,他担心女儿知道了真相,会瞧不起他。听舒云开的意思,他并没有说这些? 舒云开啃完了饼,拍了拍手上的渣渣,说道:“我以前没说过,以后就不会说。虽然我很讨厌你,但你是子珊的父亲,我会为你保持最起码的体面。也希望你不要对我们的感情指手画脚。我很忙,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先走了。” 苏昌和还有很多话没有说出口,他想解释,他并不是故意偷钱的。现在他的事业已经很强大了,他可以补偿舒云开母子了。如果他俩结婚,他愿意提供一部分资助,等等。 他打了很久的腹稿,但是这些话还是留在了他的肚子里。 舒云开虽然落魄,但他有一副傲骨。在这样的年轻人面前,苏昌和更加为自己那段黑历史而感到羞愧难当。舒云开知晓他的秘密,他为此感到不安;而舒云开又很有原则地坚守这个秘密,这又让他感到自卑——好像,舒家人的道德水准总是在他之上,让他非常不舒服。 就这样,苏昌和和舒云开短暂地见了一面,二人很有默契地对苏子珊进行了隐瞒。回到港城后,苏昌和继续劝女儿分手,他不想让女儿跟着这样一个穷光蛋受苦。他的苦心被叛逆的女儿曲解成“对自由爱情的阻挠”,从而更加叛逆地无视了他的建议。直到苏昌和去世,他们父女二人都没有好好地谈一谈。 …… “在你出生之前,我和你爸爸真心盼望你是个女儿,还想了很多养女儿的注意事项。所以你刚出生时,我俩都很惊讶……” 佟童打断了妈妈的话,问道:“是惊讶,不是失望?” 苏子珊轻轻摇头:“你是我俩的爱情结晶,无论男孩还是女孩,都是我俩的宝贝。只不过,养女儿比养儿子更费心费力,所以我们才会提前想那么多。你爸爸最在意的,就是生怕女儿嫁得不好……我俩白担心了一场……可是今天你姥爷走了,我才想了起来,我和你爸未雨绸缪,就是想到她的婚姻,怕她遇人不淑,过得不幸福……而你姥爷,当初极力阻挠我俩结婚,我想……大概不是因为仇恨,而是因为……他怕我吃苦吧!” 苏子珊又落下泪来。真相总是明白得太晚,还有太多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甚至她都没有好好说一声再见。 第349章 “从简” 苏子龙不至于是个穷凶极恶的人,但绝对是个令人讨厌的人。郝梦媛曾给出了精准评价——他就像一只苍蝇,不像猛兽那样令人望而生畏,但是他嗡嗡嗡的叫声足够让人烦躁。 在苏昌和去世之后,佟童不得不天天跟舅舅打交道,切实地领会到了他的“苍蝇属性”。 苏子龙年过半百,却没有能力操办父亲的葬礼。昌和成立了治丧委员会,问他什么事,他总是千篇一律地回答:“照规矩来就行。” 弄得昌和的员工频繁翻白眼。 苏子龙能力不够,对复杂的流程感到厌烦,不止一次流露出要一切从简的意愿。“我爸生前就不喜欢热闹,人一多,他就受不了。所以,别费那么多事,火化了之后,我就带回老家埋了。” 埋了…… 他甚至没有用“安葬”这个词。 治丧委员会小组长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这是亲爹去世之后,儿子的正常反应吗?每进行一项,苏子龙总要确认一遍:“这钱是我自己出,还是公司给出?” 他频繁发问,对方也感到厌烦了——在港城鼎鼎有名的“龙哥”,居然会抠门到这种地步?而且,这还不是别的场合,而是他亲生父亲的葬礼。 如果苏子龙态度诚恳,表现良好,公司肯定会给他一笔厚重的抚恤金。然而,他那种漫不经心又斤斤计较的态度惹毛了负责人,公司几个高层一商量,决定在葬礼的操办上不给他任何补助。既然他那么有钱,又爱出风头,那就让他把钱花在他老子身上好了。 苏昌和是集团的功勋人物,就连外人都想让他风风光光地走,可他儿子只想省钱省事。跟这么个人打交道,谁都感觉心累。还好,苏先生还有个通情达理的女儿,有个懂事能干的外甥。有着两个人在场,外人才不至于对这场葬礼的印象太糟糕。 刚开始,苏子龙蛮横地赶走了这两个“外人”,想自己操办葬礼,结果他连父亲的寿衣都没有准备。苏子珊和佟童给故人换上了衣服,他却在一旁吱吱歪歪:“怎么能穿这身衣服走?你们也太寒酸了,既然准备,那就得准备最贵的西服,那样才配得上我父亲的身份。” 佟童头也不抬,只顾换衣服:“我姥爷生前就不喜欢洋东西,他最喜欢穿的是中山装。在嘉豪商厦一楼有一家高级定做的裁缝铺,他是那里的常客。早在他接受第二次肝移植手术之前,我就找了刘裁缝,给我姥爷做了这一套衣服。像我姥爷这样身患重病的老人,这些事都得提前打算。” “就因为你们提前打算了,我爸才死得这么早。”苏子龙嘟嘟囔囔:“提早准备,太不吉利了。” …… 佟童一天到晚要在心中默念好几遍“从一数到十”,才不至于跟舅舅挥拳头。 苏子龙为了显示自己对父亲的“支配权”,非要再给父亲换上一套西装。可是老人的遗体都僵硬了,根本没法换。他连这点常识都不知道,被所有工作人员都笑掉了大牙。这个中年人,还没有他那个年纪轻轻的外甥靠谱。 苏子龙并非孤身作战,他身边有几个堂兄弟,其中不乏在昌和工作多年的小领导。但是他们聚在一起,很少讨论葬礼的具体细节,而是算计着哪部分钱该是公司出,讨论得声越高,办事效率就越低。苏昌和去世都一天了,亲戚朋友还没有通知完。 苏子珊被家人孤立,每次她想发表自己的意见,那群堂哥堂弟没有一个人正眼看她,她说的话也当做耳旁风。苏子珊心里堵得慌,如果不是父亲去世了,她不愿意跟那些人打交道。她本来也不想再跟他们起冲突,但这是父亲走的最后一程,她必须得守在这里。不为别人,只为守护父亲。 苏子珊想给父亲守灵,此举遭到了苏子龙的拒绝。他的理由跟以前如出一辙——既然苏子珊早已断绝了跟父亲的关系,那她就没有理由进灵堂。苏子珊被哥哥的无赖嘴脸气得够呛,情绪渐渐失控,这时,佟童站了出来,问道:“我妈说一句话,就表示断绝父女关系了?” “……反正这话是她自己说的。” “那我妈是不是也能用一句话恢复父女关系?” …… 苏子龙嘴巴吃了亏,不免有些讪讪。佟童伏在妈妈耳边,说道:“打败无赖的方法,就是用同样无赖的方法,跟他讲道理是没有用的。” 因为没有听到父亲的遗言,苏子珊始终耿耿于怀。这笔账她记下了,以后会慢慢跟哥哥算。她也明白,苏子龙之所以不想让她出现在父亲的葬礼,还是忌惮别人的议论。因为她已经死了二十多年了,这样突然出现,别人肯定会七嘴八舌地议论,苏子龙肯定不喜欢——应该是很忌惮那些议论。 无论如何,因为有儿子撑腰,苏子珊还是进入了灵堂,她在里面哭得梨花带雨,佟童被苏子龙给缠住了。苏子龙低声说道:“你以前答应过我的,不能以任何形式继承你姥爷的遗产。” “我没有收我姥爷任何钱。”佟童面无表情地说道:“但是你一个劲儿地逼问我,很容易激起我的逆反心理。我同样是我姥爷的家人,他曾经对不起我,我又照顾了他那么长时间,你给我找出一个理由,我到底为什么不能继承他的遗产?” 好家伙,还真不好对付。苏子龙古怪地笑了笑:“你不是自诩文人吗?不是淡薄名利吗?那些都是你装出来的?” “谁说文人就一定要穷?文人就不爱钱?你的三观很有问题。” 苏子龙越听越不对劲,难道老头儿给佟童留什么了?他充满了不安,继续追问道:“可是你答应过我,不会继承他的遗产。” “我说的是我,没说我妈。” 这话彻底激怒了苏子龙,他抓住了佟童的胳膊,却被外甥一把甩开。佟童鄙夷地说道:“舅舅,别让我瞧不起你。” 来吊唁的宾客乱得一塌糊涂。张永明到了半天,都不知道该把花圈给谁。还好遇见了佟童,佟童给他记录了下来。原来负责记录的人——也就是苏子龙的一个堂弟吃饭去了,也没有交接好,所以才会造成宾客的混乱。张永明修养极好,但这次还是把不悦全写在了脸上:“你姥爷一辈子风风光光,葬礼怎么能办成这个样子。” “没办法,叔叔,我想帮忙,可对我舅舅来说,我是个外人。” “你舅舅去哪儿了?” “刚才在打电话。”佟童无奈地说道:“确认我姥爷的遗产是不是只留给了他一个人。” 张永明蠕动着嘴唇,斟酌了半天,还是皱着眉头吐槽:“真是没出息。” 佟童记完了,苏子龙的堂弟才匆匆赶了过来。他看到佟童坐在那里,吃了一惊,又赶紧甩锅——他已经很长时间没吃饭了,他有低血糖,如果不是饿得眼前发黑,他是不会去吃饭的。趁着人 流稀少的空档,他让儿子顶替他,他去吃了个饭,怎么吃完饭儿子就不见了呢? 佟童平静地说道:“可能您儿子也低血糖吧!需要补充能量。” “你怎么说话呢?早就听你舅舅说你的嘴不好,看来是真的。一说话就这么冲,让人心情不好。” “那也是你先让我心情不好的。另外,不知道你儿子是不是机器人,我看他没有吃饭,而是靠玩游戏充饥的。”佟童说道:“我还是不坐在这里了,免得被你们诬陷,说我私吞钱。” 吴海兰带着钱茜茜来的时候,苏子珊还在灵堂里面啜泣,她几乎一天一夜没吃什么东西,也没睡好觉,对谁的劝说也听不进去。吴海兰让佟童不必担心,人总有伤心欲绝的时候,只有这样失魂落魄地哭泣才能发泄。等她发泄完了,心里好受些了,也就没事了。 吴海兰陪了好姐妹一会儿,劝她喝了一点水,接着她就把苏子龙大骂了一通,因为苏子龙始终把“从简”挂在嘴边。有的宾客没能吃上饭,他说没想到某某某会来;花圈摆放不下,他又犯了难,说本来想“从简”的,没想到会有这么多花圈。再问多了,他就烦躁了,只说“从简”就好了。吴海兰当即指着他骂了起来:“你平日里讲排场,轮到你爹的葬礼,你就要从简了?!” 来参加葬礼的人都是客客气气的,苏子龙被骂懵了,再加上他确实劳累,便烦躁地说道:“那我能怎么办?我爸本身就要从简啊!” “哪个老人不希望自己的后事办得风风光光的?你爸说什么你就听什么?你以前就这么听话?再怎么简单,你也得把追悼会给办得漂亮点儿!把吊唁的人都给照顾妥当了!” 苏子龙连日操劳,嗓子都哑了。被吴海兰一训,他更加烦躁:“吴海兰,别以为你挣两个钱就把自己当个人物了。我是你哥,该怎么做,不用你在这里指手画脚。看你是个女的,我不跟你计较。你爱来就来,不爱来我也没求着你。我累得要命,别给我添堵。” “就忙了一天葬礼,你就累了?你这承受能力真不太行啊。我来这里,不光是送我姨夫最后一程,我还得帮我的好姐妹,把这个葬礼给办好了!既然你没什么能耐,又总是烦躁,那你现在就走,我和子珊,还有佟童给你看看,葬礼该怎么办!”  第350章 婚姻的辩证法 有了吴海兰的霸气相助,苏昌和的葬礼算是顺利结束了。苏子龙对吴海兰的介入十分不满,并提出一个十分荒唐的建议——既然吴海兰执意要办,那就让她承担费用。 吴海兰可不惯他那些毛病,当场跟他叫起了板:“来,你当着所有亲朋好友的面,把你刚才那句话再说一遍。只要你全都听我的,这些钱我全都出。我姨夫对我家帮助良多,我出钱也是应该的。但是,你也得承认,你不配当苏昌和的儿子,你还不如我这个外人上心!” 苏子龙的脸涨得通红,这么没面子的事,他可做不出来。佟童又在旁边补了一刀:“要是你真那么干了,明天就能上港城晚报的头条。” 苏子龙的气愤像是在地下涌动的熔浆,坚固的地壳暂时压制住了它,它只能另找时日发作。而佟童对吴海兰的敬佩与日俱增,他渴望自己快点成长,像兰姨这样霸气与智慧共存。 苏子珊因为父亲的离去太过哀伤,再加上她心脏不太好,所以在送走父亲之后,她病了一场,在医院里住了两天。吴海兰担心她,一直在医院陪着。钱茜茜第一次见到苏子龙无赖的一面,为此非常担心,很害怕他会报复到妈妈身上。 佟童也有着同样的担心,他无法给钱茜茜下保证,也没有足够的能力保护吴海兰。他只能揽着表妹的肩膀,说道:“咱俩得支棱起来,想办法让苏子龙远离我们的生活。” “那就得让他死,或者让他坐牢。” “嗯。”佟童幽幽叹气:“可是要怎么治他的罪?如果恶狗咬人,你可以理直气壮地告他;但是,一只苍蝇嗡嗡叫,你能让警察把它抓走?” “可是……苍蝇一下子就拍死了,收拾它岂不是更容易?” 佟童摸了摸她的头:“小姑娘,打死苍蝇很容易,但是很恶心。我们还是以赶走他为目标,好不好?” 钱茜茜点了点头:“哥,我相信你。” 一句“相信”就足以让佟童感到安慰,同时他也感觉到了沉甸甸的压力。姨妈的胆识和魄力,就算再学十年,他也未必赶得上。所以,要怎么做,才能把苏子龙那只苍蝇从姨妈身边赶走? 因为“刺芒”接受了采访,吴海兰很是得意,把“刺芒”介绍给了诗歌会的朋友们,并自豪地告诉他们,那是她外甥创造的平台,外甥才是真正的文人。 朋友们都对佟童竖起了大拇指,但是没过两天,佟童就刊登了那篇不该刊登的文章,又仓促地写了道歉信,断更了很长时间。吴海兰没有时间关注,这些消息都是朋友告诉她的。朋友还揶揄地说,是不是接受了采访,外甥就飘了,所以才犯下了错误? 对佟童的冒失,吴海兰表现出了相当的宽容,她说,她知道佟童不是鲁莽的人,做出了一个错误的选择,一定有他的原因。而这个原因,必然不是因为他“飘了”。 “嗯,兰姨,我的确是头脑发热,确实不是飘了。”佟童感激地对吴海兰说道:“反正有好几种原因,但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不是我按下’发送‘,谁都不能替我做决定。” “你是不是想报复苏子龙?” “不是,我不会利用我的平台宣泄私愤。”佟童说道:“这点我很清醒,公众平台就要对得起’公众‘两个字,我家那点破事,尤其是我对苏子龙的怨恨,不必拿到公众场合说。” “不错,确实长进了不少。桐桐,我再警告你一遍,从事文字行业,确实是有一定风险的,如果你的措辞有一点不当,就会被人抓住把柄。更别提价值观了,如果你的价值观扭曲了,就不止停更那么简单了。” “我会更加注意的,姨妈。我朋友给我介绍了一些哲学类的书,我正在看。” 幸好吴海兰没有继续追问是哪些朋友,只对他的好学精神表示了赞赏。自从上次跟郝梦媛聊过之后,佟童还真的在网上找到了马原的课本,大学时期那门课就是混过来的,考研时也就是粗略地背了背,用“囫囵吞枣”来形容一点都不过分。在工作了几年之后,重新翻开这本书,尽管内容依旧枯燥,但是佟童是带着学习的目的来看的,所以,他的收获还是不少的。 郝梦媛曾经告诉他,在读研究生期间,她认为理所当然的道理,她的同学却不这么认为。比如,我们最常说的“一切从实际出发,理论联系实际”,在她的同学看来,这样的理论却像天方夜谭。在文艺创作时,我们更注重脚踏实地,而她的同学们却更偏重唯心主义——比如,他们的文章没有实际生活体验作为支撑,经常针对某一细微的情节展开无穷无尽的联想,就像德国的某些哲学家一样,对着河水或者玫瑰花发呆,就能思考出一堆哲理来。 郝梦媛时常因为不同思想的碰撞而感到苦恼,但是苦恼之后,她更倾向于她本来坚持的理论。她跟佟童说,多注重实践,以辩证的眼光思考问题,才能更加客观、全面,才能形成正确的世界观。郝梦媛也跟李晓说过同样的话——学习新闻传播,比起大众传媒学之类的课程,马原的课程才更加重要。因为媒体从业者是直接把价值观传输给观众或者读者的,如何看待世界、是否客观地看待世界,这点太重要了。 佟童本来觉得这些理论很枯燥,但是在听完郝梦媛的亲身经历之后,他有了种茅塞顿开的感觉。他又想起了外公给他列的书单,老人家虽然读书不多,但是看待世界的眼光、应对困境的心胸,却是值得他学习的。在经历了那次不小的波折之后,佟童更加觉得,脚踏实地,从不同的角度看待问题,真的太重要了。 吴海兰陪了苏子珊两天,便回到林市忙她的生意去了。苏子珊也想让自己尽快忙碌起来,不能始终沉浸在悲伤的情绪里。她还在医院里打点滴,就安排好了琴行里的课程。她给每个学生的家长都打了电话,诚恳地道了歉,说明了自己的情况,承诺会给学生补课,同时返还一定的学费。 还好家长都是通情达理的人,一听说她的父亲去世了,都没有催促她尽快复课,而是劝她养好身体。几乎每个人都会说一句——你一定很舍不得父亲,所以才会难过到住院了吧? 苏子珊有些恍惚,好像……以前的那些不愉快都忘掉了;好像……她真的很舍不得父亲。 她跟儿子说,苏昌和昏昏沉沉的,总是说些没头没脑的话,如果把那些话重新组合排列,就能还原出很多往事。苏昌和不会表达自己的爱意,更羞于表达他对女儿的付出,直到生命的尽头,他才毫无意识地说出那些他隐藏许久的过往,让苏子珊泪流不止。 佟童对此深有同感。跟外公搬到一起之后,他感觉到了外公对他的歉疚,但是老人家同样不知道怎么表达。“怎么说呢,我姥爷从小就命苦,没有得到过父母的爱,成家立业之后,家庭也不幸福。所以,即使他爱孩子们,他也表达不出来。更何况,他一直强调自己是干大事的男人,不屑于儿女情长。” 苏子珊对此表示赞同,但是在随后几天,她一直在思索儿子说的这番话——父亲在成家之后,确实不幸福。她以前毫不犹豫地站在妈妈那一边,以为所有问题都出在爸爸身上。她会不会想错了? 佟童看哲学书看得走火入魔,见妈妈时常走神,便说道:“妈,我姥爷跟别的女人生了一个儿子,这事的确是他不对。但是,咱们得辩证地看待问题,你们的家庭不幸福,我姥姥有没有责任?——我绝对不是替我姥爷洗白,就是说……咱们要尽量客观一些。” “你姥姥性情温顺,更确切地说,是有些温吞。跟别的主妇比起来,她不是很能干的那种类型。你姥爷经常抱怨她做饭太慢,等她做好了饭,他也饿过劲了。在农村老家,你姥姥打扫卫生,光是扫院子,就能扫一个上午。”苏子珊苦笑道:“你姥爷太能干,自然希望另一半也是干事利索的,但你姥姥偏偏不是,她很难独当一面,又不爱发火,只会生闷气。而你姥爷性格直爽,有什么说什么。就这样,两个人的矛盾越来越多。你姥姥常年生气,早早就得病走了。她走了之后,你姥爷才后悔。” 苏子珊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你姥姥是个很善良的人,只要是能帮的亲戚,她都会帮一把。她做事情慢,但是她也很勤快,几乎不怎么闲着。而且,她对家庭是无限忠诚的,你姥爷明明做了对不起她的事,她还是把自己所有财产都给了他,无条件支持他创业。怎么说呢,她是一个很好的人,只不过,不是你姥爷喜欢的那种人。婚姻这个东西很奇怪,并不是好人,就一定会得到幸福的。” 第351章 毫无惊喜的遗产 苏昌和去世一周了,一切都走上正轨了。别人都以为,关于他的遗产,会有一个很大的反转,毕竟佟童对他的照顾是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的。这样的好外孙,难道不值得豪宅豪车以及巨额现金的奖励吗? 然而并没有反转,苏昌和依然把绝大多数遗产都留给了儿子。烧完头七之后,周律师约见了佟童,跟他说,关于遗产分配,苏先生动摇过,最后也没有修改。对苏子珊母子二人的倔强,苏先生是颇为不满的,他不止一次说,既然两人都清高,又不肯说软话,那就满足他们,让他俩继续坚持这一身傲骨吧! “我在你姥爷身边待了这么多年,对他的为人还是很了解的。他做决定从来都不拖泥带水,但是在立遗嘱时,他反复了好几次。在他最后那几天,你妈妈不眠不休地陪着他,他是很感动的。我感觉他想要说什么,但什么都说不出来了,遗嘱也没改成。” 可能在外人眼中,佟童“淡泊名利”的人设已经立得很稳了。但是听完周律师的话,他心里还是“哐当”一声响。如果当时服个软,厚颜无耻地卖几天萌,把姥爷哄得团团转,他的身家是不是也有九位数了? 哎呀,这才是损失了一个亿,让人扼腕叹息! 但是,如果时光倒流,佟童真能违心地卖萌、讨外公的欢心吗? 恐怕不能。 他很快便释然了。姥爷的钱不属于他,他早就断了那份念想了。 周律师接着说,从去年年底——也就是佟童回到外公身边不久,苏昌和就变卖了一小部分股份,大概套了两千万左右的现金,着手成立一个慈善基金会。苏昌和病入膏肓,他是不可能亲自经营的。这几个月以来,为了让基金会运转起来,周律师忙前忙后,总算形成了一个靠谱的团队。可惜,苏先生还没有看到基金会正式成立,他就过世了。 “苏先生说,苏子龙撑不起这样一个慈善组织,如果他缺钱了,说不定能卷着善款潜逃。至于你和你妈妈,你俩都有想做的事情,苏先生不想用这个基金会来增加你们的负担。所以,’理事长‘这一重任,只好由我来承担了。” 佟童感念周律师的付出,但又担心这样会耽误他的前途。周律师轻描淡写地说不会,而且他正好是律师出身,从事公益事业更能发挥他的专业所长。佟童由衷地说道:“在我外公最后的时光里,就连护工都能欺负他,让我彻底明白了’世态炎凉‘是怎样一种体验。您这样忠心耿耿的人才一直留在他身边,对他来说这是一种莫大的慰藉。” 周律师笑着摆了摆手,让他不要再夸下去了。佟童又开玩笑:“我姥爷不算是个善良的人,但是在临终之前还干了这样一件大善事,真是没想到。从今往后,我就该叫您理事长了。” “叫我叔叔就行了。对了,你不好奇这个基金会是针对哪些人群吗?” 佟童本身就不富裕,对慈善事业更是一无所知。他以为外公成立的是类似于“水滴筹”之类的公益组织,对那些身患重病且经济困难的人施以援手。周律师说,这个基金会,是专门针对自闭症儿童的。只要孩子确诊了自闭症,有政府部门开具的贫困证明,那家长就可以从基金会申请一笔康复基金,帮助孩子康复。 佟童愣住了。 “目前这样的基金会凤毛麟角,港城地区更是一家都没有。所以,苏先生成立这个基金会,是非常有意义的。” 佟童说道:“我小时候被误诊过自闭症,那也是我们家不幸的开始。” “嗯,我听苏先生说过。大概,他也是想起了你们家的悲剧,才决心做这样的善事吧!” 如果真是这样,那苏昌和这一举动,可比给佟童九位数的遗产有意义多了。 但是佟童不敢相信外公有这样的善心,他说道:“我那个小表弟,也就是苏子龙的儿子,也有明显的自闭症倾向。说不定,他是为了他孙子着想,才成立的这个基金。” “俊俊还不到两岁,到底是自闭症,还是发育迟缓,或者是阿斯伯格,这些还说不准。更何况,你舅舅有钱,他开不了贫困证明,也就不可能申请基金会的帮助。” “……我姥爷真这么好心?真是想到了我,才做了这些好事?” “不想到你,还能想着谁呢?”周律师喝了最后一口咖啡,说道:“基金会的名字,是他早就想好的。就叫‘雨桐自闭症儿童关怀基金会’。” …… 如果不是因为周律师就坐在对面,佟童肯定会泪如泉涌。 他内心汹涌澎湃,表面上却若无其事,甚至还吐槽了几句:“我又不是自闭症患者,何必用我的名字。” 周律师将一切都尽收眼底,但是他没有说破,只是拍了拍佟童的肩膀,笑道:“我还有事要忙,先走了。如果你实在感动,那你不妨哭一场,没人能看见。” 周律师一走,佟童的眼眶果然湿润了。唉,如果在外公活着的时候得知这些信息,他肯定不会那么倔强,不会专门跟外公顶嘴,肯定会对他更好一些。 苏昌和在遗嘱里面还特意留了一句话,他所有的藏书都留给佟童,外人不得干涉。佟童之前住过的那套别墅已经归了苏子龙,他是万万不想再跟舅舅打交道了,为了外公的遗产,他只能硬着头皮再去一次。他在里面住了一段时间,知道老爷子的藏书大概有多少,所以,他带了两个大纸箱子过去搬书,只求不要跟舅舅起冲突。 苏子龙不在,只有以前的保姆杨阿姨在打扫卫生。见到佟童,杨阿姨分外开心。她本来是照顾苏昌和的,结果老爷子一住院,她就被苏子龙给劫走了。她说,还要给苏先生做饭,苏子龙居然说——老头什么都吃不下去,只能靠营养液维持生命,还需要做什么饭?别找理由偷懒。 杨阿姨一肚子气,在苏子龙家工作,更是被气得睡不着觉。她跟佟童吐槽苏家的一切,包括苏子龙那个趾高气扬的老婆,那个听不懂指令的儿子,她每天都累得腰酸背痛,背地里流了很多眼泪。佟童让她抓紧时间离开,杨阿姨却说,她暂时走不了,因为苏子龙虽然苛刻,但给的很多。离开了苏家,她肯定赚不到这么多钱。 佟童蹙眉说道:“那也不能拿命换钱啊!你这么拼命,又老是生气,不怕累坏了身子?” “不要紧,我心里有数。多挣点钱,等我儿子考上公务员,我就不这么干了。”杨阿姨指了指那些书,说道:“你姥爷把所有书都留给你了,你舅舅生怕书里面夹着钞票或者金条,刚把所有书都翻了一遍。里面什么都没有,他又嘟嘟囔囔地走了。”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里的财富,他是抢不走的。”佟童微微一笑,说道:“阿姨,你先忙,我先收拾书去了。” 苏昌和的书单同样没有什么惊喜,还是中老年人常收集的文集、语录、家训,等等,反正是文学青年都不太会读的那一类书。在孟老师去世之前,她也留给佟童一大箱子书,那些书佟童反复地读,才摸清楚了文学的方向。而外公留给他的书,大概不是为了增强他的专业知识的,而是为了让他学会为人处世。 如杨阿姨所说,所有书都有被翻开的痕迹。苏子龙明明继承了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遗产,却在每个地方都扣扣搜搜,让人瞧不起。很快,佟童把书全都装好了,麻利地搬到了车上。 他回去跟杨阿姨打声招呼,杨阿姨怔怔地看着空荡荡的家,说道:“苏先生的卧室,他很想保留的。他以前跟我说过,以后这里就成了他的故居,当子孙后代来看他时,能想起他创业的艰辛,以后取得更大的成就。可惜,你舅舅让我全都打扫干净,苏先生生前的衣服,他要一把火全给烧掉。他这个做儿子的,真的太没有人情味了。” 佟童也很无语。他去南方旅游的时候,见过那里的大户人家,很多老宅现在还有后代居住,每一代都能出几个厉害的人物。苏昌和大概也想这样,但是他儿子肯定觉得保留一个死人的房间很晦气,所以迫不及待地处理掉了。 唉,他是苏昌和的亲儿子,拥有这座房子的支配权,佟童还能说什么呢? 回到他跟妈妈共同的家,佟童把所有书都整理好,妈妈休息一天,早就做好了晚饭,喊了他好几遍,他才磨磨蹭蹭地走出房间。妈妈问他在里面做什么,他嘿嘿笑了两声,说道:“我也把那些书翻了一遍,但是没有找到任何财富密码。” “这是什么意思?” “孟老师留给我很多书,在她最喜欢的那一本书上面,她偷偷留了一张银行卡,以防我上大学没有学费。这么多年来,每次想起那张银行卡,我的心里就很不是滋味。她真的为我做了太多,而我明白得太晚。”佟童煽情完毕,又调皮了起来:“我姥爷同样给我留了很多书,我还以为他背着苏子龙,给我留了一笔财富。比如,在书里面夹一张银行卡啦,或者留下记号,让我去寻宝啦……等等。但是我想多了,我姥爷只把书留给了我,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财富。” “桐桐……我想来想去,我觉得,你姥爷这么分配遗产,也是为了我们好。” 佟童不明就里:“明明就是他偏心,哪里向着我们了?” “如果他把现金、房产或者昌和的股份留给我们,苏子龙会怎么办?” 佟童这才恍然大悟:“他肯定会整天缠着我们,说不定会闹上法庭,甚至对我们下黑手。” “是的,你姥爷知道他儿子是个什么样的人,所以把绝大多数财产留给了他儿子,留了塞牙缝的一点给我们,有点息事宁人的意思。但是,咱俩对物质的追求并不高,就算是塞牙缝的一点,也足够让咱俩衣食无忧了。况且,咱俩都是努力奋斗的人,自己赚的也够花,而他的遗产只是锦上添花。苏子龙不一样,他能赚钱,也能花钱。娶了个小娇妻,花钱更是毫无节制。把大头留给他俩,就相当于温水煮青蛙。同时,让他俩不至于找我们的麻烦,我们各自相安无事。” 佟童点了点头:“虽然我还是觉得他偏心,但是你说得很有道理。” “再怎么偏心……他还是很疼爱你的。毕竟,他留在世界上最宝贵的遗产,是以你的名字命名的啊!” 第352章 无法亲近的财产 微风已经充满了夏日的味道,天空蓝得几乎要透明。佟童骑着自行车,穿梭在海大的校园里。乍一看,他很像一个还没有毕业的研究生。 打印店没有转让出去,因为他的打工仔不允许。要是佟老板不做这生意了,他们很难找到更好的兼职了。佟童只好继续开着,给小贾涨了工资,让钱茜茜也过去帮忙。每个月除去房租和员工的工资,收入实在不算高,还要操心一大堆琐事。佟童为自己的好心肠而感到懊恼,心肠一软,却赚不到钱。不过,他相信做善事会有回报的。 那段时间他忙着在海大布置办公室,钱总是不够用。他已经跟两个姓孙的朋友都借过了,就算他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再去跟他们借了。妈妈资助了他一部分,他又跟吴海兰借了两万块,勉强把办公室布置了起来。 吴海兰借钱倒是很痛快,但揶揄了他两句。“没拿到你姥爷的遗产,不后悔?” “不后悔。我妈拿了一部分,她也没动,就放在银行里存着。她说,总感觉那不是自己的钱。” “你们娘俩也太死心眼了。你姥爷都说了,股份是留给你妈妈的,你们为什么不用?为什么觉得不是自己的钱?” 佟童也不明白自己是个什么心理,改天再去问问郝梦媛。哦哦,不行,还是别问了。不能老是打扰她,人家还要考博士。 在为办公室奔波的过程中,佟童想了起来,他手里还有两张土地使用证来着,那是奶奶千里迢迢给寄回来的。老家离港城有两个多小时的车程,佟童一直都没回去看看。跟奶奶认完亲之后,他跟奶奶的联系也不多,毕竟老人家年纪大了,还重病在身,说话都需要女儿翻译。奶奶催促他回老家看看,结果佟童的养父和外公接连去世,奶奶也不好再催促下去了。 在为了筹备工作室而焦头烂额的时候,佟童才又一次体会到了钱的重要性。如果爷爷留给他的房产值一大笔钱,他会把它们卖掉吗? 好像不能。 跟妈妈一样,对待陌生的遗产,他也有种怪怪的感觉,对他来说,那些从天而降的财产好像跟他无关。就好比说,一位神人突然降临,跟佟童自来熟,不停地吹牛逼,说自己如何厉害,让佟童有事找他。但是佟童一脸懵逼——你谁啊?我跟你很熟吗?我为什么要找你? 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疫情逐渐散去,跆拳道馆也在两个月之前就开张了。高小宝兴奋得不得了,他原本就把场馆内部擦得锃亮,听说要开张了,他更是把角落都擦得纤尘不染。他是真心热爱这个教室,也是真心爱着这项运动。 唯一让高小宝感到烦恼的是白教授,老先生实在太勤奋了,除了深夜之外,高小宝几乎随时都能看到他在道馆一楼坐着搞研究。他搬来的时候尚且是冬天,如果不是高小宝开空调,白教授都舍不得浪费电,只用一个小小的“小太阳”,不额外增添佟童的支出。 港城的冬天冰天雪地,就连高小宝这样的习武之人都觉得冷,白教授那样的老人怎么可能受得了?高小宝虽然不喜欢他占用自己的地盘,但是这个老人的自觉又让他于心不忍。所以,每次他都主动给白教授打开空调,让老人不至于冻坏了。 白教授固执地把空调关上,他说,他什么苦都吃过,这点苦根本就不算什么。在来这里之前,他在车库里面搞研究。现在到了这个宽敞明亮的大屋子里面,只要保证手不不冷,他就知足了。 老一辈知识分子真是犟得厉害。听佟童说,这位白教授是他妈妈的大恩人,受了苏子龙很多迫害。按理说,佟童和他妈妈现在过得不错,白教授应该跟他俩邀功才是。可这位老先生居然一点都没有索取,只是醉心于研究。如果不是佟童强行把他的东西搬过来,他是不会离开那间车库的。 跟这样清高又死心眼的人在一起,高小宝很有压力,但他的确很佩服这位老先生,所以,即使跆拳道开课了,他也没有赶老先生走。他恭恭敬敬地把时间表给老先生看,告诉他哪个时段比较吵。白教授却觉得他不能影响道馆的正常营业,执意要搬走。他就像一只乌龟,那些书就是他背上重重的壳,他这一辈子都背着壳搬来搬去,真是太苦了。 高小宝深知他的倔强,所以赶紧跟他解释——给他课表的原因是怕吵着他,不是要赶他走。但是白教授却觉得不能在这里打扰他,非得收拾东西离开这里。高小宝急得团团转,只好拿出佟童来当挡箭牌:“佟老板他爸刚死了,现在还没缓过来,你要是走了,他还得为你分心,你忍心吗?” 白教授确实不想再给佟童添麻烦了,所以便勉为其难地住下来了。过了一段时间,他又想走了,不想在道馆里互相影响,正好苏昌和又走了。苏先生在港城是个响当当的名字,他去世的消息还成了新闻。作为苏先生的亲外孙,佟童肯定忙得团团转,白教授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打扰他,更不能一走了之,伤了他的心。 像白教授这样有气节的人,让他长久地寄人篱下,这对他来说是一种莫大的折磨。苏昌和的葬礼办完了,他开始收拾自己那一堆书,不用劳驾佟童,他一点点搬回去就行了。然而,他没想到的是,佟童主动来找了他,跟他说,在道馆做学问不太现实,还是换个地方好了。 白教授期待搬走的那一天,但是佟童的话让他有点不是滋味。文人天生敏感,他懊悔不该赖在道馆那么长时间,惹人厌烦。他一路上胡思乱想,唉声叹气,走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好像不是去他家的路。 佟童简单地说,他先绕路去加个油,白教授便没有多想。不一会儿,车就开进了海大的校园。 白教授疑惑地问道:“海大里面有加油站?” “找一找,说不定就有呢。” 佟童在一栋新盖的楼房前停了车,也让白教授下车透透气。白教授抬头一看,建筑物上面有几个醒目的大字“大学生创业中心”。佟童笑问道:“白教授,想不想进去看看?” “进去看看也行,不过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里面有加油站?” “这个……还真没有。” 佟童直接带他进了大楼,大楼是个“回”字形,中间是一个郁郁葱葱的庭院。因为是新盖的楼,墙壁是雪白的,地板亮得能照出人影,这比白教授之前待得那个老旧的办公楼气派多了。 电梯一口气上了六楼,那里的视野更加开阔,佟童将他带进了606房间,那里大概三十平米,房间被屏风隔成了两段,靠近门的这一段只有几张桌椅和电脑,空荡荡的,所以显得房间更加宽敞。而屏风后面那一段靠近窗户,隐约看到里面有一张黑色的办公桌,桌子上有一盆茂盛的绿植。 白教授察觉到了什么,但又不敢相信。他蠕动着嘴唇,却说不出话来。佟童问道:“白教授,这样的办公室,你喜不喜欢?” “喜欢,当然喜欢,这比我之前所有的办公室都要好。” “我本来想租两个房间的,但是那样的房间太抢手了,我租不到。所以,委屈你待在这里了。” 白教授凝视着他的眼睛,问道:“你是认真的?我真的可以在这里办公?” 佟童点了点头:“我不是说过了么,要给您一间宽敞明亮的办公室。” “不不,太麻烦了。我以为你就是开玩笑,所以没当真。这是你办公的地方,我真不能再给你添乱了。” “是我办公地的地方,也是你办公的地方。” 佟童推着白教授,让他进去看看。走到屏风后面,白教授才看到了桌子上赫然摆着一个台子,上面写着“文学顾问 吕净直”。 白教授差点儿泪如泉涌。 看到那个头衔,他就已经很感动了;而看到了自己的本名,他更加感动。 “白教授,我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就私自给你这个头衔,也不知道你满不满意。” “这能有什么不满意的?”白教授百感交集,说道:“可是我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恐怕难以担此重任。”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你有精力搞研究,就没有精力从事文学事业了?再说,很多有经验的老教授都可以被返聘,你为什么不可以?我要把‘刺芒’长长久久地做下去,我需要你的支持。” 白教授凝视着佟童的眼睛,那双纯真而又坚定的眼睛,终于点了点头。 白教授的书很多,所以佟童特意给他准备了两个书柜。而白教授始终不敢相信,他真的可以在这个环境里办公?不仅如此,他真的可以拿到工资和保险?他本来对人生绝望了,已经认定自己要漂泊一辈子了。可是在六十多岁的年纪,他居然有了一份稳定的职业? 这简直不可思议。 “佟童,你是老板,我不能占着老板的位置。在外间,你随便给我一个座位就行。” 佟童却只顾整理书,说道:“白教授,我的产业太多了,平时不知道会在这里待多长时间。所以,我才是随便坐那儿都行,这个就不要争了。” 佟童说,海大里面的办公室很抢手,外部人员几乎不太可能租到,如果不是因为外公的老朋友,他也得不到这个机会。他让白教授放宽心,以后就心安理得地在这里办公,不用再惧怕任何人。 “好。”白教授罕见地痛快答应,说道:“有你这样的老板,我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第353章 请佛 佟童空有一颗深造的心,但是太忙了,很难挤出时间来学习。考博士的书他全都买齐了,在外公好友的引荐下,也跟海大经营管理学院的院长见过面了。但是见了之后他就后悔了,他担心自己考不上,让人家白期待一场。 他考博士的决定瞒不过妈妈,苏子珊见他日益消瘦,便让他不必硬逼自己,明年再考也不晚。佟童摇了摇头:“不行,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就算今年考不上,也得试试,就权当做份真题,积累经验。” 苏子珊便很欣慰:“我儿子这是像谁啊,聪明又有韧劲。” 刺芒工作室筹备得差不多了,佟童想劝孙吉祥去坐办公室,孙吉祥哈哈大笑:“每天上下楼,谁帮我?谁帮我上厕所?谁帮我打饭?让我去上班,还得找个老妈子照顾我。就我这身价,你敢用我?” 这些都是摆在眼前的实际问题。况且,孙吉祥摇着轮椅出现在校园里,肯定会引来很多视线,而那些视线肯定会打扰他。 但是孙吉祥考虑到的问题,佟童早就考虑到了,他有备而来,想了很多对策:“如果我去海大,那我来你家正好顺路。每天早上七点我来接你,那时候堵得不厉害,上班不会迟到。至于你的办公室生活,因为楼是新建的,设计师又在国外待了很多年,所以设计得很人性化,楼的入口有一个很大的无障碍通道,你坐着轮椅也能畅通无阻。另外,每个双数的楼层都有一个很大的残疾人专用卫生间,你上厕所也不成问题。” 孙吉祥冷不丁地问道:“所以你才把办公室选在了六楼?” “……因为六楼有无障碍厕所,所以才想接你去上班。” “骗鬼呢?因为茅房修得好,你就想花大价钱请一座大佛?” 佟童无奈,只得承认:“好,就算是我为你着想,才把办公室选在了那里。考虑到我的苦心,你应该去吧。” 孙吉祥沉默了,又开始摇卫衣的带子。这就说明,他的想法已经动摇了。 佟童趁热打铁:“你吃饭有什么难的?我找的都是很好的人,他们都很崇拜你,去食堂给你带一份饭只是顺手的事。再说,只要你愿意出去上班,阿姨肯定愿意为你做盒饭。你还有什么顾虑的?” 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孙吉祥没有拒绝的余地了。 孙妈妈生怕他不同意,急忙劝道:“吉祥,你要是能出去上班,我虽然担心,但更多的是开心!每次去医院,医生都说,你要多出去转转,呼吸新鲜空气,有人陪你解闷,你也不用整天窝在家里打游戏了。” “可是佟童七点就来接我!七点!那时我可能刚刚睡下!” “佟童就是担心你这样昼夜不分,黑白颠倒,才帮助你把作息时间调整过来啊!” 虽然但是……这些道理孙吉祥都知道,可是七点出门对他来说实在太痛苦了。他只能做最后的挣扎:“我写作时需要非常安静的环境,有一点声音都不行。哪怕楼上有人走路,我都想往楼上扔个炸药包。” “你的同事也都是写作的人,他们同样需要安静。在办公室里,我已经贴了好几张‘保持安静’的提醒了,这个你就放心吧!” 每一条拒绝的路都被堵死了,孙吉祥再也没有拒绝的余地了。佟童又补充道:“上次评论你的,我就说过,你没有生活,很多情节都是靠想象,或者查阅资料,这是很不严谨的。你出去上班——我也不要求你每天都去,一周三次总可以吧?至少每次开会不要落下。你多跟外界接触,结交新的朋友,拥有新的生活,这样你的思路会变得更加开阔,写作之路会更加顺畅。你说是不是?” 孙吉祥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你去上班,一个月我给你基本工资,稿费什么的另算。你跟别的出版社签约,这个我也不干涉你。你的工作任务,就是负责对来稿提出意见,给几个编辑给予指导,这样可以吗?”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就算你不给他钱,我也愿意让他去上班!”孙妈妈语无伦次,捶了儿子好几下:“还犹豫什么啊?快答应啊!” 孙吉祥幽怨地看了妈妈一眼——哪儿有这样坑儿子的? 佟童俯下身子,悄声道:“工作室里还有妹子。” 孙吉祥顿时眼前一亮。 “你应该认识她,她给刺芒写过稿子,笔名叫米乐,是你的忠实粉丝。” 孙吉祥的屁股坐不住了,差点儿站起来,创造一个医学奇迹。 米乐他能不认识吗?他还加了米乐的微信,那是一个喜欢动漫的姑娘,经常玩sy,身材比钱茜茜有料多了。像孙吉祥那么高冷的人,还经常给妹子的朋友圈点赞。郝梦媛知性优雅,而钱茜茜富贵又清纯,动漫美少女米乐才是真正的梦中情人啊! 孙吉祥明明刚吃饱了饭,但是吞了一口唾沫。 佟童微微一笑:“明早我来接你上班,你今天早点儿睡觉。” 孙吉祥刚才还愁容满面,待佟童一出门,他差点儿从轮椅上蹦起来。对他来说,还有什么比跟美女一起工作更开心的事呢? 工作室还没有开张,郝梦媛先送来了开业礼物,两盆郁郁葱葱的兰草,寓意吉祥如意,家大业大。佟童满心欢喜地收下了,邀请她去参观办公室。在目睹了工作室的工作环境之后,郝梦媛羡慕不已——这可比她的办公室好多了。 “那你要不要过来上班?” 郝梦媛笑道:“我不是说过了嘛,绝大多数工作,还真比不过正式的事业编单位。” 佟童虽然把工作室打扫得很干净,但是直男的审美毕竟有限,他能做到“干净整洁”,已经很不容易了。如果郝梦媛来设计,她会贴上温馨的墙纸,购买莫兰迪色调的办公桌,再买一些颜值高、收纳功能强的柜子,等等…… 她滔滔不绝地说着,佟童就静静地听着,冷不丁地问道:“你是不是以后要那样布置你的家?” 郝梦媛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那……你得准备很多钱,要装修得好看,除了多花钱,没别的路子可以走。网上的省钱攻略,大多都是不怎么靠谱的。” 唉,他还是直男思维,不管听到了什么,第一反应都是思索如何解决问题。郝梦媛微微叹气:“我知道,我先做做梦也好,你别打击我嘛!” “噢噢,我知道了。”佟童好脾气地陪着笑:“你说得正起劲,我不该打扰你的兴致。” 二人很有默契地相视一笑。 要开业了,佟童准备正式下请帖,但是他在犹豫着,不知道要不要邀请李晓。曾经他确实把她当成情投意合的朋友,但是帮忙不成,把她得罪了。这么多天以来,他们一次都没有联系过。 李晓并没有搬走,但是她跟郝梦媛持续冷战,这让郝梦媛更加难受。郝梦媛很想跟她谈谈,让李晓说清楚,她们之间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但同时她也很清楚,李晓之所以那么冷漠,是因为她“彻底”看清了昔日的两位好友——佟童和郝梦媛都不够正义,不够勇敢,不够热血,这让她非常失望。 佟童无奈地说道:“我感觉我的性格够冲动了,都忍受不了职场的氛围。李晓的性格那么极端,这么多年来,她的同事能容忍她,真的挺不容易的。” “李晓要辞职了。”郝梦媛说道:“虽然她不跟我说话,但是我俩同在一个屋檐下,她打电话我还是能听到的。她说,在这样的工作环境里,她很难实现自己的理想,所以她要像你一样,跟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开个工作室,从事自媒体行业。” 说罢,郝梦媛又深深叹气:“我不知道她会不会成功,我只希望她能冷静地思索一下她的职业发展道路。” 最后,佟童还是决定给李晓下一张请帖,拜托郝梦媛给带回去。虽然李晓带给他不少麻烦,但扪心自问,一个女孩子活得那么热血,佟童很佩服她,也愿意继续跟她做朋友。至于她来不来,那就看她自己的意愿吧! 佟童还去找了耿小庆,将开工作室的消息告诉了她。耿小庆为他鼓起了掌,说他活得越来越精彩了。佟童邀请的都是年轻人,所以他打算在工作室里开一个小型arty,不必搞得那么隆重,朋友们在一起吃吃喝喝,玩玩乐乐,那样也挺好的。但是耿小庆说,她恐怕不能参加了,因为她已经从昌和离职了,准备去上海发展。 佟童错愕了。 耿小庆笑道:“不要惊讶,这是我长久以来的想法,在港城过得固然舒服,但我还是向往大城市。说实在的,现在的同事没有一个能打的,工作任务也太轻松了,我提前完成了,还得帮同事干。所以,在昌和上班,已经无法激起我的斗志了。再在这里消耗下去,我的能力就废了。我就要去大城市,看到高楼大厦我就来劲,跟顶尖的精英在一起共事才能凸显我的价值。就算那样的日子很累,我也愿意试一试。” 佟童认真听完了她的话,说道:“你那么优秀,又那么有追求,我自叹不如。我愿意留在这个小城市,跟家人朋友在一起,在此基础上追求自己的事业。咱们俩的想法是完全不一样的,所以,分开也是在所难免的。加油吧,无论走到哪里,你都会发光的。而且,舞台越大,你的光芒越盛。我期待你大放异彩的那一天。”  第354章 道不同 佟童说要多招几个人,其实也就招了两个,而且他们俩都是应届毕业生,都是二十出头的小青年。除了动漫美少女米乐,还有一个瘦瘦高高的男生,他姓房,笔名就叫房多多。 孙吉祥开玩笑,米乐和房多多简直就是亲兄妹,有米(钱)且快乐,房子多又多。顺便,他还调侃了佟童一把:“你真会挑人,这俩人的名字就足以带给你好运了。” “嗯,所以说,一个好的笔名是多么重要,至少在我这里是加分项。” 其实佟童也是开玩笑,他那么谨慎,选人怎么可能只图名字吉利?米乐擅长写二次元,还是个小有名气的动漫博主,在网络世界浸泡久了,在新媒体就职得心应手。她是学会计的,专业课成绩还不错,以后工作室的财务就归她管了。她身材火辣,性格外向,很容易让人忽视她的真实实力。但是佟童知道,她做事还是很靠谱的,而且她愿意在自由宽松的环境里工作。 至于房多多,他是郝梦媛的学生,典型的好学生,不怎么玩游戏,一门心思搞学习。考研没考上,公务员也没考上,来“刺芒”就职是无奈之举。他写的是郝梦媛推荐给佟童的,中规中矩,挑不出大毛病,也说不上多么出彩。他是学管理的,虽然工作室目前并不需要复杂的管理机制,但是,万一工作室壮大了,他的专业还是有用武之地的。至于他会不会等到那一天,会不会提前跳槽,那就没法预料了。反正他跟佟童坦诚地说了自己的想法,佟童也理解支持他。 郝梦媛依旧是“刺芒”编外人员,她说,看“刺芒”的稿子是她的一种解压方式,如果真的没时间看了,她不会逞强,而是让佟童招人。目前来说,她的精力还够用,佟童也可以节约一些成本,把钱花在刀刃上。 佟童不停地感叹,认识郝梦媛,真是一件很幸运的事。 在开业那天,白教授借口身体不舒服,没有到场。佟童知道他的心思,因为他年纪大了,high不起来,他在场必然会影响到众人的情绪,让年轻人不自在,所以他选择了回避。佟童也不给他压力,让他在家好好休息,休息好了再来上班。 李晓也来给他祝贺,这让人很意外。而且,她是跟郝梦媛一起来的,看来二人的关系也有所缓和。她到得很早,在工作室里参观了一圈,意味深长地说道:“能租得起这样的办公室,看来你的确赚了不少钱。” “没有,全是借的。”佟童惆怅地说道:“现在差不多有十万多的外债。” “你不是昌和的小少爷么?你姥爷去世,就算给你留下一丁点遗产,也足够秒杀绝大多数人了。” 唉,又来一个提遗产的。佟童已经解释厌烦了,便简单说道:“等我跟那些遗产亲近起来,自然会用的。” …… 真是个怪人。 佟童跟众人介绍了他的工作室成员,除了日常审稿之外,房多多主要负责“刺芒”的作者,而米乐主要负责“茫茫阅读”。每周开三次审稿会,文学顾问是白教授和孙吉祥。 虽说佟童不想搞得那么正式,但是在arty开始之前,还是免不了要说几句。佟童实话实说:“目前的财政状况只允许我雇这几个人,万事开头难,前期工作肯定很繁琐,大家也需要磨合的时间。我希望有什么问题大家会开诚布公地说出来,我们一起寻找解决办法。等’刺芒‘走上正规了,我们再讨论下一步发展计划。” 说完这些,佟童不自然地摸了摸耳朵,说道:“我以前当的都是小老板,说是老板,其实也是员工,几乎所有的活都是我自己干。所以,我的管理经验并不丰富,怎么带领一个团队,我也需要摸索。如果说到我的特长,应该就是勤奋和真诚……我会和大家一起努力,把’刺芒‘打造成一个高品质的文学平台。不仅如此,我希望外界对’刺芒‘的评价,会用上’有温度‘三个字。” 佟童一讲完话,众人便立刻鼓起了掌。佟童有些害羞,也有些不敢相信——他真的当上老板了? 年轻人在一起吃吃喝喝,好不热闹。李晓跟佟童说,她也想投身自媒体行业,但是她的初衷跟他截然相反。佟童想打造一个“温暖”的平台,给读者带来希望,但李晓却不这样认为,她偏偏要从最尖锐的视角、挖掘最有深度的新闻。她说,她不能制造一个“温暖”的假象,她要让读者清醒地意识到,这个世界并不是那么美好。 这番话让佟童浑身不舒服,碍于她是女生,今天又是开业的大喜日子,他不想跟她争吵,只是敷衍地笑了笑,肯定了她的想法。李晓却拉住他,凝视着他的眼睛,说道:“在十五六岁的时候,如果看到了那些让人温暖的文章,我还会相信。但是现在我早就不会相信了,我把我的读者定位在有一定阅历、能分辨是非的人,而不是一群涉世未深的少男少女。” 佟童想以和为贵,可她偏偏要挑起火来。 佟童问道:“你以为的温暖是什么样的?为什么有温度的文字会让你那么瞧不起?” …… 李晓一时没能组织好语言,潦草地说道:“就是一味地煽情,堆砌些华丽的辞藻,让人——不对,让那些少男少女看着就忍不住热泪盈眶的那样的文字。那些文字没有任何深度,只会让人短暂地感动罢了。” 她说的这番话,也让其他人的目光聚焦过来。李晓的话让他们都感觉到了不舒服,他们又把目光落在了佟童身上,看他要怎么回击。 佟童问道:“李大记者,你读过汪曾祺的文章吗?” 李晓不置可否,转动眼珠,说道:“你说的话不足以动摇我的判断。” “本来我以为你是个直面问题的记者,没想到,你跟那些采访中经常出现的西方记者一样,只问你自己想问的,只说你自己想说的,偷换概念,转移视线,只为得到你想要的答案。” 李晓的脸色“刷”得一下变得惨白,她万万没想到,向来温文尔雅的佟老板会用这么尖锐的话语来评价她。 佟童说道:“在我高中时期,我浪荡了很长时间,直到一位语文老师的出现,才给我打开了一扇文学世界的门。而站在门口的,就是文学大师汪曾祺——那位老师引用的第一个典故,就是汪曾祺的。上大学之后,我第一次完整读完了汪曾祺的作品,明明没有什么华丽的辞藻,也没有刻意的煽情,他记录的大多都是人间草木,一日三餐,可那种朴实温暖却有种迷人的魅力,我特别向往。难道,这样温暖的文字,不值得我们追求吗?” 李晓讪讪地,没有抬起头来。 佟童继续说道:“还有丰子恺,始终保持着一颗童心,他的文字充满了天真幽默的气息,让人回味无穷;就连见解深刻的老舍先生、鲁迅先生,我们也能在他们的随笔中发现平和隽永的气息……按照你的理解,他们的文字很幼稚?可在我看来,那是一种知世故而不世故的通透,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这样的情怀,只能用幼稚来形容?!” 李晓咬着嘴唇,说道:“可你说的只是一小部分……” “并不是,文学世界太过庞大,而我们的阅读量有限。我们没有看到,并不意味着那些文字不存在。”为了不刺激她,佟童都没有用’你‘,而是用了’我们‘。“李大记者,你关注的重点是社会热点,而我的目标是创立一个文学世界,咱们的定位本来就不相同,你不要以你的标准来要求我。刚才你说的问题,的确是存在的,比如华而不实的文风、随意堆砌的华丽辞藻,等等……这也是我努力规避的问题。我举那些大师的例子,并不是说我有了比肩他们的能力,而是我在朝着那个目标努力。所以……请你拭目以待,我不会滥用’温暖‘这个词。” 李晓对佟童的第一印象就是“憨”,因为他个子高,性子直,满脑子直男思维。她不知道的是,在大学四年,佟童的图书馆借阅量几乎一直都是全校数一数二的,因为拥有庞大的阅读量,他才有底气做一个牛逼的文学平台。 是她太小看他了,白白受了这一顿教训。 李晓面子上挂不住,拎起包,丢下一句“道不同不相为谋”,便快速离开了那里。 佟童回忆了自己的措辞,他已经尽量说得心平气和了,但李晓还是觉得面子上挂不住。工作室的空气凝固了,佟童如梦方醒,急忙说道:“大家别受影响哈,该干啥干啥,要开开心心的。” 众人干巴巴地弄了一点热闹的声响。很明显,刚才李晓的言行,已经严重影响到他们的情绪了。 唉,尽管佟童不迷信,但他依然觉得,在开业的第一天就弄得这么僵硬,这也太不吉利了。 孙吉祥说道:“你们一个个怎么全都愣着啊!佟老板舌战悍妇·李,多么精彩,就冲着这口才,你们不应该跟他喝一杯吗?” 孙吉祥居然还有这才能,他一活跃气氛,那些年轻人总算不紧绷着了。不管是吐槽李晓,还是称赞佟童,他们都找回了活力。 在李晓挑衅之前,郝梦媛本来正在跟房多多聊天,让他在这里好好工作,因为佟童是个特别好的老板。她还有很多事情想要叮嘱昔日的弟子,但是她将佟童的落寞尽收眼底,她便走到他身旁,说道:“李晓是尖锐了一些,但她不是坏人。” “我知道,如果她真是个坏人,我会很讨厌她。可问题就在于,她其实是个好人,而且是个纯粹的好人。”佟童苦笑道:“而这样的一个好人,跟我说’道不同不相为谋‘,说实话,我心里真的挺不是滋味的。” 第355章 如鱼得水 让孙吉祥去工作室上班,佟童做了很多考量,几乎事无巨细地全都考虑到了。不过,让一个避世的人融入社会,这本身就是一步险棋。他和孙吉祥一起去工作室还好,但只要一离开工作室,佟童就特别忐忑。 那种忐忑,类似于家长把教训了一顿的熊孩子送进了学校,然后上班去了。在上班的过程中,家长一直如坐针毡,生怕接到老师的电话,吐槽熊孩子又惹事了。 佟童的打印店还开着,所以他不可能一直待在工作室。再加上在工作室上班的都是他认识很久的人,他们做事他还是很放心的,所以他每天还要抽出时间回港大看看,去他的打印店里转一圈。在外出的过程中,他特别担心同事打来投诉电话,告孙吉祥的状。 但是好几天过去了,工作室里风平浪静,甚至可以说——充满了欢乐祥和的味道。有一天,佟童忙完外面的事,回到工作室,每个人都戴着耳机,专心致志地工作,白教授在隔间里面,翻着厚厚的一摞稿子。就连一向挑剔的孙吉祥,也在翻着一本大部头。整个工作室,就像是一个效率极高的自习室,不用老师看着,每个人都很自觉地用功。 看到这样的情景,佟童幸福得快要流泪了。 他以为孙吉祥有严重的社恐,会主动跟同事划清界限,不跟他们交往,实际上他还是很有社交天赋的。米乐喜欢漫画,孙吉祥对动漫如数家珍,对那些正在更新的新番,他也说得头头是道。所以,在不工作的时候,他跟米乐有说不完的话。米乐喜欢的耽 美被改编成了漫画,一套下来价格不菲,孙吉祥却毫不费力地送给她一套签名版。 在收到快递时,米乐兴奋得一蹦三尺高。谁能想到呢,这个瘫痪少年居然有这么大的能量。 孙吉祥到了办公室,跟每个人都打了招呼。米乐开心得嘴角都合不上,他却云淡风轻地说:“小意思,我跟那家出版社的编辑很熟,你要是喜欢,其他书我也能给你弄过来。” 这种能力太让人惊叹了。 面对众人崇拜的目光,孙吉祥面不改色,继续侃侃而谈:“这个办公室,说是编辑部,但是缺乏书香气息。要是佟老板不介意,我可以把我的藏书拿出来,给这里增添一点书香气。” 佟童静静地看他装×,说道:“那就弄些限量款的书过来。一般人都能弄到的书,显得逼格不够。” 孙吉祥酷酷地打了个响指,仿佛在说“没问题”。 米乐得到了那套新书,一整天嘴巴都没合上。她对孙吉祥的崇拜之情绵绵不绝,孙吉祥连说“小意思”。孙吉祥特别喜欢跟米乐一起聊天,哪怕只聊聊动漫什么的,他就特别开心。尽管他一直做着香车美女的梦,但他从来都不会像张垚垚那样拍女生的大腿,摸女生的小手。 待米乐消停一些,佟童问孙吉祥,那套书到底是他买的,还是出版社送的?孙吉祥嘴硬——当然是出版社送的。佟童接着问道:“出版社的名字叫做‘书海冲浪网上书城’?” 孙吉祥脸“唰”得一下红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垃圾都是我扔的。我看到了快递盒子呗!” 孙吉祥无奈说道:“你这么厉害,你怎么不去当警察?可千万别浪费了你这明察秋毫的本事。” “当不了啦!”佟童说道:“我自己离职了,想回去也回不去了。” 孙吉祥很不愿意求人,但是他在佟童面前装×失败了,只能厚着脸皮说道:“你不会告诉米乐吧?” “要是你表现良好,我当然不会告诉。” 其实孙吉祥也明白,哪怕不用特意嘱托,佟童也不会告诉米乐的。老板尊重每个人的隐私,呵护每个人的面子,所以,他肯定会对这个秘密守口如瓶。 佟童说道:“可能你觉得我说这些话很多余,但我还是得跟你说一声。我理解你的心思,我也喜欢美女,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但是,你不要在美女身上花太多钱,她们接受过了足够多的好意,可能不会把你的盛情太放在心上。反正……量力而行哈!” “闭嘴!老子最烦说教!”孙吉祥气急败坏,摇着轮椅走了。 孙利昂大大被激怒了,佟童很担心办公室的氛围。孙吉祥的坏情绪就像是一个火药桶,能把工作室炸个片甲不留。不过,等佟童回到工作室,里面还是跟以前一样静悄悄的,只有敲打键盘和翻书的声音。而刚刚还气急败坏的孙利昂大大,往桌子上一趴,已经睡过去了。 难道在跟别人相处的过程中,这家伙已经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了? 房多多的终极目标还是考研,而且他瞄准的是北大系。听到这个目标,就连淡定的白教授都瞪大了眼珠子。房多多很羞涩地说:“是不是像痴人说梦?” “不不。”白教授真诚地鼓励道:“有梦想谁都了不起,而且你才二十出头,你的人生有无限的可能。” “我是跨专业考的。”房多多补充道:“而且我只想考北大,所以第一次考得特别惨……但是我还想再来一次,老板也知道我的想法。他说,在不影响工作的前提下,他支持我考研。” “老板通情达理,很好。”白教授说道:“你这种情况,要是换做其他单位,人家根本就不会接收你。” “嗯,所以我特别感激老板,在这里工作,我会特别卖命。” 米乐幽幽叹气:“你们真是太有追求了,我怎么就一点儿都不想深造呢?读完本科四年,知识够用了,找份工作养家糊口,过得轻松快乐,这样不好吗?干嘛非要把自己搞得那么累呢?” “你们的学历太高了,不像我,我只有小学文凭。” …… 众人看向孙吉祥,而孙吉祥不以为意,笑道:“小学也没正儿八经上完,不过,认识足够多的字,能让我读书看报,我觉得足够了。” 白教授说道:“人的知识水平不能以学历作为标准。但是在这个时代,学历是找工作最基本的敲门砖,所以,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提升自己是没错的。” 白教授当了很多年老师,他的很多想法都是从学生的角度出发的。他不像佟童那样了解孙吉祥,不知道这只贵妇猫最讨厌的就是说教。而贵妇猫机灵狡猾,佟童又不好给白教授使眼色,这又让他充满顾虑——贵妇猫千万别生气,不要激怒白教授,白教授可是真正的大佛啊! 佟童再一次多虑了,孙吉祥不仅没有跟白教授生气,反而很顺从地点点头:“是,我爸妈经常让我考个成人自考什么的,但是我没有时间,我也不想活得那么累,有那时间还不如多看几本书。” 孙吉祥简直乖得不像话。 听说房多多想考研,孙吉祥还给他牵了一条线,一个北大系毕业的文学编辑,让房多多跟他联系。这条线可真不是一般人能搭上的,前辈的宝贵经验是千金难买的。所以,在加上大神的微信之后,房多多感激涕零,差点儿没跪下来跟孙吉祥说声谢谢。 孙吉祥依然是淡淡的,帮了这么大的忙,他却丝毫不放在心上。这个×装得才漂亮,佟童忍不住竖起了大拇指。 因为这件事,房多多对孙吉祥充满了感激,经常和他一起去阳台上抽烟晒太阳,顺便探探人生理想。房多多的现代文学功底还算扎实,所以跟孙吉祥有很多共同语言。在房多多看来,孙吉祥知识渊博,灵感充沛,在这个小小的工作室上班,未免太屈才了。孙吉祥吐着烟圈,说道:“跟一个好老板,比去一个好公司强得多。两者是不能同日而语的。” “这倒是真的。”房多多说道:“给佟老板打工是值得的。” “我只求以后不要跟他起利益方面的冲突。其他的……他应该都会处理好的。” 孙吉祥温柔得让人发慌。大概是因为他跟这些人不熟,暂时不想撕破脸,所以才一直忍着怒火吧?随着时间推移,佟童很担心孙吉祥的乖巧值消耗干净,他还得想办法给他充值。在孙吉祥来上班的第十天左右,佟童一下电梯,就听到了一阵激烈的争吵声,那两个声音他都很耳熟,没错,正是孙吉祥和白教授。 两尊大佛还是吵起来了,这一天终于来了。佟童头皮发紧,快步走进了工作室。房多多和米乐两个人还是带着耳机工作,丝毫没有受影响,就好像他俩已经对这种场面司空见惯了。 佟童气喘吁吁,抓起房多多,问道:“你们俩怎么也不劝劝?” 房多多木讷地说不出话,而米乐插嘴道:“神仙打架,我们凡人怎么可能劝得动?再说,这又不是他俩第一次吵了。” 佟童无奈,仔细一听,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原来他们俩在争论马尔克斯的魔幻现实主义。二人互不相让,吵到了忘我的境界。 第356章 前路 他俩吵红了眼,看到佟童,不约而同地拉他当裁判。白教授说,马尔克斯之所以有名,跟他的百年孤独有很大关系。正是这篇小说里面对“孤独”的极致描写比如每一代人都有着循环往复的命运,还有那些奇幻的故事传说更给人一种窒息感。 虽然百年孤独更具有大众性,这也从侧面说明了这部作品受欢迎的程度,但孙吉祥更喜欢马尔克斯的短篇小说,比如雪地里的血痕,同样给人以荒诞不经的感觉,但是却比百年孤独中的魔幻景象更给人以真实感。孙吉祥最喜欢的就是“个性”以及“出其不意”,别人都知道百年孤独,如果他也随大流,那就无法凸现他的个性了。佟童深知他的鬼心思,但并没有揭穿他。 二人都有着各自的喜好,各执一词,所以让佟童来做个裁判。佟童犯了难,说道:“那我可以选霍乱时期的爱情吗?” …… 他又补充了一句:“我们说的每一部作品都很出色,秒杀绝大多数近现代小说。你们两位文学家都很难做出判断,以我的水平,我更难下结论。” 孙吉祥昂起了头,不屑地说道:“你是老板,和稀泥的本事数你最厉害。” “老板没有和稀泥,他只是实话实说。”隔间外面的房多多举起手来,说道:“我也投霍乱时期的爱情一票。文艺青年必读小说,这个没有人反对吧?” 孙吉祥撇了撇嘴,说道:“你平时说崇拜我,我以为你会站在我这边,原来你只是嘴上说说,你只会拍老板的马屁!哼!懒得跟你们计较。” 孙吉祥虽然嘴上说得不好听,但心里乐开了花。 痛快啊!痛快!真的好久都没这么酣畅淋漓地跟别人争论过了。跟别人争辩学术上的东西,可比小学生吵架、在网络上打嘴炮痛快多了!多亏了佟童,要不他哪儿有机会尽情抒发自己的感想呢? 米乐没法参与到这场辩论中来,但是她充分感受到了众人对文学的热情。在他们眼中,文学也跟足球、音乐一样,他们有支持的作家作品,争论起来跟粉丝一样互不相让。不同的是,文学世界的“行话”更让人费解,如果没有深厚的文学积淀,很难听懂他们在吵什么,更别提参与进去了。 跟孙吉祥费了白天口舌,也没能说服他,白教授喝了一大杯水,暂时偃旗息鼓。虽然嘴上很累,但他心里也很痛快,同时也有些不是滋味他执教时怎么没发现这么有天赋的学生呢? 在文学领域,佟童属于勤能补拙那一类型,虽然没有多少灵感,写得也一般,但是他阅读量超级庞大,所以有一定的鉴赏能力。这样的学生,如果得到了良师的用心栽培,肯定能成长为一个很优秀的评论家。 而孙吉祥不一样,他的天赋十分惊人,而且是让对手绝望的那种惊人。他的知识面很广,脑子非常活泛,几乎每时每刻都有新的灵感,所以他时常手舞足蹈,看起来疯疯癫癫。他是天生的作家。最难能可贵的是,他从来都不担心别人怎么评价他,所以他很早就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风格,这对一个作家来说是至关重要的。 如果真的能带这两个学生,白教授这一辈子就没什么遗憾了。可惜啊,他俩都不是他的正式弟子,而他也早已从业内大神的位置上退了下来,很难再为他们争取资源了。 白教授和孙吉祥只管对来稿提出意见,其他的杂事基本不怎么管。“刺芒”的订阅人数早已超过了十万,目前每条广告报价在一万左右。佟童本来挺清高的,不想做那么多广告,但是现在有工作室需要养活,肩上的担子很重,他身后又没有资本的扶持,如果不接广告,撑不到两个月,工作室就要散伙了。 “米乐,我是这样想的,我们的定位是文学平台,推广可以接,但是要上点档次,而且一定要保质保量。比如上次德国新兴品牌的手表,国货洗地机,还有新兴国货化妆品,等等……我们可以每周搞一个策划,分门别类地做一些推广。比如,白领丽人自用好物推荐,这个就侧重于化妆品、护肤品;下一期,就弄一个居家好物推荐。以此类推,还可以有出门游玩好物推荐……这样更有条理,更有针对性,我们在搞文学的同时,也可以摸索出一条带货的道路。我只是这样建议一下,具体怎么操作,你想想办法。你看过很多视频,也见识过很多推广,这方面你比我更有经验。你取长补短,想一个策划案,也可以推荐几个视频或者文章给我看看,好吗?” “当然好!”老板说得这么温柔客气,米乐满口答应:“明天一早我就发给你,一个策划案,一个推荐清单,是不是?” 佟童竖起了大拇指:“不错,非常能干。” “茫茫阅读”也在稳步发展,推书视频在各个平台上投放,不仅收益可观,还获取了出版商的青睐。米乐说,她已经收到了很多出版社发来的邮件,有偿让“茫茫阅读”推书。孙吉祥提议,每个出版社都会积压一部分库存,可以让他们寄一些过来。“茫茫阅读”把书捐献给周围的福利院或者希望小学,不用花一分钱,就能做这样有意义的活动,还能为平台做宣传,岂不美哉? 佟童带头鼓起了掌,感叹道:“要是没有孙利昂大大,我们这个平台还能运转吗?” 孙吉祥又酷酷地甩了甩头。来“刺芒”上班以后,他装的机会越来越多了。 在经历了一段时间的连轴转之后,佟童决定给自己放假休息一天。他邀请孙吉祥一起去栈桥钓鱼,孙吉祥一口气说了一大串:“你不是说你的兴趣爱好是踢足球么?你在港城有那么多朋友,找他们踢球多好?我这几天熬夜写稿子,头疼得厉害,你去踢球,不要打扰我睡觉……” “到底去不去?” 佟童没耐心听他碎碎念,吆喝了一嗓子,孙吉祥闭了嘴,又吞了一口唾沫,小声道:“我没有鱼竿。” 这些都不用他操心,佟童早就把孙丞材爸爸的全套钓鱼工具借过来了。每次他带孙吉祥出门,孙妈妈总会特别感激:“吉祥,佟童是特意带你出去散心的,让你远离电脑,呼吸新鲜空气……他的良苦用心,你一定得知道啊!” “知道知道。”孙吉祥不耐烦地说道:“还用我跪下来跟他说声谢谢吗?” 孙妈妈便又揍他:“你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来。” “阿姨,我也是找个伴,顺便跟他说一些工作上的事情。所以,您不用太往心里去。” 孙妈妈便喜笑颜开:“还是佟童会说话,难怪,你是做大事的人。” …… 这个,还真是不敢当。 说是钓鱼,其实他俩是菜鸟中的菜鸟,把鱼钩丢进海里,他俩就翘着二郎腿,盯着大海发呆。佟童在想事情,孙吉祥在构思他的小说。二人很默契地沉默着,这样不说话就能坐一天。 孙吉祥先打破了沉默:“白教授说,如果我是他的学生都好了。” “人家是带研究生的。”佟童毫不留情地说道:“可你只有小学文凭。” “我要不要继续念书?” “想念你就念啊!提升自己总是好的。”佟童发着呆,漫不经心地说道。 孙吉祥同样漫不经心:“我没时间,也不想让自己过得那么累。” “嗯。” …… 几分钟之后,孙吉祥又转过头来问佟童:“我还是继续读书好吧?” “……你那么有个性,还在乎我的看法?” “嗯。因为你也有个性,所以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佟童突然感觉责任重大,慎重地说道:“你继续读书,你爸妈肯定会特别高兴,而且脸上会很有面子。虽然你不靠文凭吃饭,但那一纸文凭会带给你很多意想不到的机会。不过,比起文凭,我更希望你多学一门技术,或者一门外语。这些技能会让你更加充实,更加强大。我说了这么多,还是希望你不要顾忌别人的想法,开心就好。” 孙吉祥若有所思地说道:“开心就好……小孩子可以那样,但是成年人不可以。一味地开心,就会忘记责任。” “不错,确实成熟了。” 孙吉祥感觉到有东西咬住了鱼钩,急忙把线收了回来,结果却是一场空。他骂骂咧咧,又重新把鱼钩丢进海里,身子往前一探,再加上海风助力,他刚买的帽子被风吹进海里去了。 “人家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我是钓鱼不成丢个帽。” 孙吉祥无奈了,只得自我调侃,引得佟童哈哈大笑。笑着笑着,他有些感慨挑剔暴躁厌世毒舌的孙吉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明朗了呢? “喂,问你个事。”孙吉祥说道:“你是不是知道我哥的下落?” “知道,但是我答应过他,要为他保密。你这么问我,是不是也察觉到什么了?” “嗯……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是在新闻上看到他的。”孙吉祥说道:“他只是一个一闪而过的背影,但我还是一眼看到了他。为了确定是他,那段新闻我反反复复看了得有上百遍,确实是他。他瞒得我们好苦。” “那是他喜欢的事业,也在为国家做贡献。就是条件苦了些,他自己还是很满足的。” 孙吉祥不言不语,神情复杂。他应该为哥哥感到骄傲,虽然他不可能说出口;同时他也心疼哥哥,这话他更加说不出口。 “喂,你是不是跟我媛姐好上了?反正她早就跟我哥分手了,而且他俩那性格……也不可能再复合了。” “不可能!”佟童盯着自己的钓鱼竿,斩钉截铁地说道:“我道德观念比你强得多,她之前是我好朋友的女朋友,我怎么可能跟她交往?这不符合我的风格!” 第357章 轻描淡写 在父亲的葬礼结束之后,苏子珊短暂地住过几天医院。在出院那天,她在医院门口见到了久违的老于。老于是佟童带来的,佟童跟妈妈解释,因为老于联系不上她,很担心她,所以执意过来看一眼。 “那天在教会里听说了,苏先生去世了,我想给你打个电话,问问你心情怎么样,结果联系不上你。要不……我不会这样来打扰你的。” 老于说得客气而生疏,但眼里的关怀是隐藏不住的。自从他住进教会,他们之间的联系少了许多。二人刻意保持着这样的关系,把感激、愧疚全都埋藏在心底,不再打扰对方的生活。 “我没事。”苏子珊很感动,说道:“谢谢你啊,于大哥,你还想着来看我。” “你心脏不好,遇到这样的大事,要是伤心过度,身体肯定受不了。” 面对老于克制的关怀,苏子珊不知道说什么好。佟童急忙说道:“我刚才在网上预约了一套全身体检的套餐,正好于叔来医院了,我带他做个体检再走。” 老于自然强烈推辞了一番,但是佟童把缴费的截图给他看了,他心疼钱,只好不情不愿地接受了佟童的好意。佟童说,每年一定要定期查体,这样才能及时发现身体的问题。老于却苦笑着说:“管他呢,反正我到头来也是一个人,无亲无故,无牵无挂,身体好坏无所谓。” “……那不行。如果你身体不好,我和我妈妈都会很难过的,也会跟着操心的。”佟童认真地说道:“你不要再说无牵无挂这种话,如果不牵挂我妈妈,你会来看她?再说了,我和我妈妈不是你的亲人?你那样说,我很伤心。” 老于便干笑了两声。佟童怼得他很尴尬,但他心里暖洋洋的。苏子珊母子俩,的确是用实际行动“报恩”啊!这样的两个人就应该重逢,就应该幸福快乐地享受母子亲情。 父亲去世之后,只有苏子珊经常去看他。每逢七天,她都会用一上午的时间,往返四个小时,去老家的祖坟看望父亲。 苏子珊想把父亲葬在城市里的公墓,那样方便扫墓。但是苏子龙不同意,执意要把父亲送回老家安葬。苏子珊特别担心哥哥会搞什么幺蛾子,比如把父亲跟他亲生母亲葬在一起,但是她多虑了。因为亲生母亲去世五十年了,苏子龙又不愿意在这些事情上费脑筋,所以他压根就没想这回事,把父亲安葬在祖坟里就完事了。 因为苏昌和成就非凡,还给村里很多好处,所以村里打算雇一群吹鼓手,将苏先生风风光光地送走。但是,苏子龙秉持着“从简”的原则,匆匆把父亲的骨灰埋了,就脚底抹油溜走了。 就连村干部都无奈了:“他急什么呢?他在村里多住两天,把老爷子的丧事办踏实了,不更好吗?我们村里有什么吓人的么?” 苏子龙把父亲的丧事办得很匆忙,本来打算一起把碑给立起来,结果村里的风水先生说,根据苏昌和的生辰八字,最好是在当年的农历十月初一再立。众目睽睽之下,苏子龙不敢造次,只是嘟囔了一句“这么麻烦”。 他是万万不想再来这个小山村了,再也不想爬泥泞的山路了。 碑上面不可能刻上苏子珊的名字。她为父亲付出良多,也是唯一一个真心缅怀他的人,可是苏子龙肯定不愿意加上她的名字。想到这些,苏子珊又免不了堵得慌。如果她强行立一块碑,也不是不行。可是哥哥最擅长耍无赖,要是跟他闹起来,他肯定不讲理,又要让外人看笑话了。 有时候就是因为“一口气”,就足够把人折磨得死去活来了。 苏子珊拼命劝自己,让自己的心胸豁达一些,不要在这些事情上计较,只要她能做到问心无愧就行了。在颠簸的大巴车上,她拿出了手机。最近在小崔的带领下,她学会了刷短视频,也在短视频网站上注册了。得到学生和家长的同意之后,她会把学生练琴的片段发到视频网站上,这也是一种不错的宣传方式。 但是只要刷视频,她十有八九会刷到孟星云的视频。因为她是港城当地一个小有名气的美妆博主,所以很多推送都是她。她几乎天天更新她的贵妇生活,录各种奢侈品开箱视频。在视频里她的气质柔柔的,说话不紧不慢,跟她的真实个性完全相反。在苏昌和办葬礼时,苏子珊见到过她,也零星听到一些她的消息。她还投资搞过洗面奶和面膜,结果赔得血本无归,积压了将近一百万的货,她在视频里白送都送不出去。 不过,就算赔再多钱也无妨,毕竟她老公有钱;就算他俩都是败家子,只要不是往死里作,财产还是能花几辈子的。苏子珊看着她的视频,早已经走神了。她想起了另一张跟孟星云极为相似的脸庞,她还记得,在家破人亡之后,那个女孩差点成了她的干女儿。 同样是孟家的女儿,还是双胞胎,姐姐爱慕虚荣,脑袋空空,没有任何积淀;而妹妹淡泊名利,饱读诗书,是个拯救学生灵魂的好老师。这样的两个人,居然是出生仅仅间隔几分钟的双胞胎,真是不可思议。 不过,苏子珊跟苏子龙也完全不是一路人。有着相同血脉的兄弟姐妹,性格却千差万别。 快到目的地了,苏子珊收起手机,心情也沉重了起来。尽管她一周来一次,对扫墓这件事早已轻车熟路,不过每次来心情都很压抑。想起父亲临终时的痛苦模样,她更是心如刀绞。因为苏子龙从中作梗,她也没有听到父亲的临终遗言,这是她一辈子的遗憾。 苏子珊的母亲也葬在了同一片墓地里,来看望父亲的同时,她也会在母亲的墓前逗留很长时间。母亲去世太久了,没有目睹她吃过的那些苦。如果母亲能多活几年,那她也未必会经历那段暗无天日的岁月。 苏昌和烧完四七之后,苏子珊心事重重地回了家。正好儿子在琴行等她吃午饭,她便将心事和盘托出:“我想把你姥姥姥爷葬在一起,可是苏子龙肯定不会同意。要是跟他来硬的,又免不了一场恶战。唉,想想就心累。” “妈,就算来硬的,你也不用害怕,有我呢。我舅舅根本打不过我。不过,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想把他俩葬在一起呢?” 苏子珊说道:“今天我去上坟,正好碰到了一个本家的叔叔。他跟我说了些阴阳风水之类的东西,还让我择个好日子,将你姥姥姥爷葬在一起。他们俩生前是夫妻,死后应当同穴。” “你真想那么做,那我就支持你。不过,我有点怀疑,他们俩希望葬在一起吗?毕竟,他俩的关系并不算好,甚至有些恶劣。我姥爷临终时,也没有嘱咐相关的话。” 这话点醒了苏子珊,她喃喃道:“是呀,你姥爷不喜欢你姥姥,你姥姥又对你姥爷充满了怨恨……他俩临终前,都没有交代过要葬在一起。” “虽然是夫妻,但他们却形同陌路。我姥姥走得早,他们在各自的世界里有各自的生活,我不想强制地将他俩安排在一起。” 苏子珊点点头:“你说得对,是我一时钻牛角尖了。” “妈,如果我姥姥真想迁坟,那她会在梦里告诉你的。你就放宽心,不要提前焦虑。你看,目前的情况是,很可能你都走不到跟苏子龙对峙那一步,你自己就打消念头了。” “嗯,我儿子真长大了。你的这番话,的确让我茅塞顿开。” 苏子龙把父亲埋葬之后,正处在完全放飞自己我的阶段,他又搞了很多投资,过得有滋有味。他唯一的软肋就是他的儿子,佟童听杨阿姨说,俊俊还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外界没有任何回应。他的妈妈经常在家里大吼大叫,也冲他摔玩具,甚至动手打过儿子。跟她一比,苏子龙倒温和多了,每次上康复课,都是他陪着一起去。 要是苏子龙对他爹有对他儿子一半上心,那他也会成为一个大孝子——这几乎是所有人对他的评价。 跟儿子聊过之后,关于立碑、迁坟的种种琐事得到了解决,苏子珊心情不错。自从她在父亲葬礼上公开露面之后,不少老朋友都认出了她,她也渐渐恢复了跟老朋友们的联系。对她的“死而复生”,众人都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惊吓。在葬礼那几天,苏子龙的眼神不时地落在妹妹身上,他很担心妹妹会把当年发生的事情全都说出来。 苏子珊就回敬他一个微笑,然后跟好事者说:“反正……就那样了。都过去了,也不知道凶手抓住了没有。可能是我父亲的仇家干的吧。” 苏子龙脸色铁青,只能默默忍受妹妹的玩弄。 偶尔有老熟人来琴行里喝茶聊天,苏子珊能感觉出来,他们并不会好奇她现在过得怎么样,不担心她琴行的巨额贷款该怎么还,更不是送孩子来学琴的。他们更好奇的是她离奇的经历。苏子珊深谙人们的心理,因此并不烦躁,耐心地跟他们聊着天。她轻描淡写地说,是被一个男人给救了。没有人关心她受没受伤,人们的第一反应都是——那个男人去哪里了? 苏子珊对此深感无奈。 她继续轻描淡写,说道:“他是个虔诚的基督徒,他救了我,只是忠于他的信仰。其他的再没有什么了。” 对方便一脸失望。 苏子珊太安静了,不急不躁,所以很难从她身上挖掘什么“料”。苏昌和去世了,把百分之九十的遗产都留给了大儿子,只留下塞牙缝的一点儿打发女儿。可这个女儿居然“逆来顺受”,不吵不闹。好事者问:“你爸爸那么偏心,你不憋屈吗?” “那是他的钱,他有资格分配,我也不指望他的遗产过日子。他给我,我就收着。他不给我,那就算了。我为什么要憋屈?” …… 这女人的心态也太好了。 按理说,她无缘无故过了那么多年苦日子,心里应该积压了很多不满才对,应该不吐不快才对,但她只是温和地微笑着,听不出她对生活有任何抱怨。对那些想听故事的人来说,这样的态度让他们感到很失望。因为这样就无法制造新闻了,失踪了二十几年的富家小姐突然归来,这样狗血又有冲击力的故事,无法在市井流传开来了。 这怎能不让人失望呢? 苏子珊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岁月静好,只要一想起父亲临终时的样子,她就忍不住落泪,同时对哥哥充满了怨恨。纵然她心胸宽广,但这些怨恨,是无法消除的。 第358章 星火燎原(上) 李晓刚注册的账号叫做“星火燎原”。意思再清楚不过了——虽然她现在只是一簇小火苗,但是她拥有蓬勃的生命力,可以燃烧整个原野。 光看这名字,就足够感受到“燃”了。 李晓是和朋友一起做了一个视频号加公众号,朋友其实也算是她职场上的师弟,他们俩都是火爆脾气,不服就干,所以李晓一撺掇他,他就辞职了,要实现自己匡扶正义的理想。 二人分工明确,朋友负责剪辑视频,李晓负责撰写文案。前几天铆足劲出了好几期,无论是抓住社会热点,还是评论娱乐圈的争议人物,每一篇文章她都做到了火力全开,看得人热血沸腾。包括曾经的“短视频一哥”张垚垚,也是她批判的对象,张垚垚被她称为新时期的卖国贼。要是张垚垚看到了她的视频,估计能被气得半死。 李晓批判那些光鲜亮丽的人物,让观众感受到了极度舒爽。她在新闻圈浸染多年,专业知识扎实,文章写得漂亮,也抓住了观众的关切,获得极高的关注也在情理之中。但在佟童和郝梦媛看来,她的作品唯独缺了“公正客观”。 或者说,她不像是在认真地批判现实,而是在泄愤。 对一个媒体来说,这种缺点是致命的。 但是李晓像打了鸡血一样,对这两个人——尤其是她曾经满怀期待、但到头来非常失望的两个人的建议,她多半是不会听的。她更愿意跟她情投意合的朋友打交道。 而且,她活得那么热血,佟童自叹不如,他感觉自己没有资格对这个女孩子指手画脚。 只要听到哪里有不公平,李晓就和朋友开着一辆破旧的二手车,去一线做实地调查。在进入夏天之后,她跟一家造纸厂杠上了。有人给她发邮件,说是家乡的母亲河受到了上游造纸厂的污染,墨水河变成了真正的“墨水河”,河水不仅泛黑,还散发着一股臭味。村民接连出现了不适,短短几天,就有三个人确诊了癌症。他们去造纸厂闹过,但是造纸厂的人负责人说,他们排放的污水没有问题,都是达到标准之后才排放的。 李晓就像一个热血女侠,听到这样“不平”的消息,便立刻出动了。村民们听说她是知名记者,热情——甚至是亢奋地带她去了墨水河。说实在的,在暮色中,河水本身就黑黢黢的,李晓没看到有什么异样。但是村民们说得起劲,且非常聒噪,李晓和朋友很顺利地被洗脑了。那些随着河水流动而摇摆的水草,居然真像凝聚在一起的墨汁一样。 给她写邮件的学生将一段录音放给她听,里面夹杂着大量的专业术语,什么COD、BOD,李晓勉强能听懂PH值。总之,造纸厂负责人的态度很明显——他们是达到排放标准之后才排放的。学生愤愤不平地说道:“我去讨说法,可那个技术员很拽,一个劲儿地给我讲我根本听不懂的知识,他就是在故意刁难我!” 李晓确实也没听懂。她说道:“可能这部分知识确实比较专业,他做出专业的解释也是应该的。” 学生顿时脸色不悦。 李晓生怕他产生误会——她没有跟他站在统一战线上,便急忙说道:“你可以把这部分录音发给我吗?我可以找专业人士帮忙。” 学生还是不情愿。好像李晓并不信任他,还要找人确认一遍。 尽管如此,学生还是把录音发给了李晓,又带着她去了那几户受害的人家。只有一户的病人在家里,因为男人确诊了癌症,全家都笼罩着一股绝望的氛围。那家的女主人操着浓重的方言,咒天骂地。因为家里还有两个要上学的孩子,男人不打算治了,反正治也治不好,他不想白浪费钱。 李晓心生同情,身上还有两百块钱的现金,留着应急用的,她毫不犹豫地掏了出来,递给这家的女主人。她耐心地问道:“你丈夫到底是怎么得癌症的?能把具体细节告诉我吗?” 女主人毫不客气地把钱收下,甚至都没有认真地说声“谢谢”。李晓只当她心烦意乱,没有心情,因此没有太计较。女主人看了垂头丧气的丈夫一眼,说道:“他在玉米地里干活,天太热了,就到河里冲了个澡,还喝了一口水。当天晚上,他肚子疼得厉害,忍了一晚上,白天就去医院了。医生说,他胃里长了个东西,恐怕不是个好东西,得赶紧切了。 李晓问道:“医生说,是跟污水有关系吗?” “那肯定有关系啊!他经常喝河里的水,肯定受影响啊!” 男人还是埋着头,不说话,而女人已经哭嚎了起来。看来,这家男人比较木讷,而女人比较强势。李晓见识过泼妇,恐怕这个女人,就是会在地上打滚撒泼的那种泼妇。 李晓问了男人一遍:“你经常喝河里的水吗?我也是农村的,但是我从来都不喝。因为从小家里人就告诉我,河里的水不干净,就算井里的水也不是完全干净的,为了喝上一口干净的水,爸妈往往要走好远才能挑回来,烧开了才让我们喝。” 男人欲言又止,而女人又哭嚎着说道:“干活渴极了,谁管那么多?总不能渴死吧?” 男人便又埋下头去,默不作声。 李晓结束完采访,来不及返回港城了,便在附近的镇子上找了一家简易的宾馆住宿。那天晚上,她在电脑面前整理素材,被蚊子咬得无法集中精力。朋友也被蚊子要崩溃了,嚷着要回港城。李晓安慰他,来这一趟不容易,明天一早正好去造纸厂采访,这样才能拿到更多一手材料。 朋友没办法,只能听她的。第二天一早,二人就来到了造纸厂。造纸厂规模不大,站在大门口,厂房一览无余。这样的“小作坊”最容易成为污染源了,李晓这样想着,坚定地迈出了步伐。 门卫拦住了他们,但是李晓掏出了“港城晚报”的名片,门卫便犯了难,语气也客气了很多。他进去打了电话,让李晓他们稍等片刻,技术员一会儿就出来了。 李晓心里有点儿不是滋味——就算她自媒体做得风生水起,是业内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但是,这些远不如“港城晚报”有影响力。郝梦媛说得对啊,一般工作是很难撼动事业编的。 技术员很快就出来了,在得知了他们的来意之后,这个中年男人显然激动了起来:“我们厂子是不大,成本也有限,以前被市里面环保局点过名,但是我们早就改了啊!厂里花了大价钱,我们能不处理好吗?” 态度很不好,凭借这一点,李晓就在心里打了个叉号。她蹙眉问道:“那你们是怎么处理的呢?你可以跟我们说清楚吗?” 中年男人无奈说道:“我说了,我们成本有限,用的是传统的沉淀法,加入混凝剂之后,能去除80%的COD,这个能达到国家规定的排放标准,这都是有证据的。” “证据能给我们看看吗?” “你以为你是谁啊?你是警察吗?我们凭什么要给你看?我还得回去工作,没工夫在这里陪你们聊天!” 中年男人的语气越来越冲,李晓和朋友俩都被激怒了。但是记者就是得有耐心,得百折不挠。李晓说道:“可是下游百姓因为你们排放的污水过得很辛苦,还有人为此确诊了癌症,如果你们不给个说法,那也太不负责任了。” “得癌症就一定跟我们有关?全天下得癌症的人多了去了,都是受了我们影响?!谁知道他们是因为什么得了癌症,就想来敲诈我们。反正我们达到了排放标准,而且我们已经很努力了,我们企业也要生存。别整天来为难我们,行不行?!” 中年男子的逐客令下得十分生硬,李晓叹了一口气,跟朋友对视了一下,达成了某种默契——这篇稿子,肯定要写了。 李晓憋了一肚子气,把键盘都敲出火星来了。朋友剪辑音频,将重点落在了“厂里花了大价钱”上面。剩下的那部分,他并没有剪进去。李晓说道:“这样算不算恶意剪辑?” “不算啊!他后面也没说花大价钱干什么啊!那个大价钱,很有可能花在了疏通关系上。还有他说的达到国家排放标准,这是谁测的?说不定就是他疏通关系的那些人啊!” 李晓觉得有道理,没有提出更多疑义。修改了错别字之后,同步更新了视频和公众号。连续奔波了好几天,他们俩都累得不行,几乎坐在椅子上就睡着了。 一觉醒来之后,李晓才发现,她的稿子火了。很多大V转发了她的视频,并且提出了跟她差不多的观点——这种小作坊不仅生产效率低下,原料消耗相当高,更让人担忧的是它们对环境的破坏。这种小作坊,早就该取缔了。 能取得这样的成果,李晓深感欣慰。如果她的视频真能带来一些变化,那她的付出就是值得的。但是她不知道,那家小型造纸厂急得焦头烂额,老板根本就不懂什么叫做“公关”,只知道自己惹了大记者,摊上了大事,不知道还能不能办得下去。  第359章 星火燎原(下) 李晓离开她原来的单位之后,写出来的文章更具冲击力和影响力,这让她颇为得意,想起以前打压她的领导同事,她就有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然而没过几天,她的洋洋得意便戛然而止。 她受到了威胁。 她收到了一封邮件,邮件要求她立刻注销账号,否则她会有生命危险。 朋友也看了私信,他不以为意:“威胁都找上门来了,说明我们真的火了。” “真的没事吗?” “不用担心,如果我们真惹上事了,人家会直接给我们发律师函。这种威胁,根本不用放在眼里。” 李晓胆子不小,也见过恶人,但是收到这样的威胁却是第一次。在经历了短暂的胆怯之后,她便做出了决定——不能向黑暗势力低头,威胁来得越凶猛,她越要迎难而上。 “星火燎原”还在持续更新着,不过跟造纸厂比起来,这两天更新的内容都是小意思,掀不起水花。李晓苦苦思索着接下来的主题,她将矛头瞄准了精神病医院,因为杨雪的缘故,她坚信精神病医院里面有猫腻,说不定真闹出过人命。在《港城晚报》就职期间,她曾进去采访过,只要疏通好关系,再进去不是什么难事。隐藏在那里面的黑暗,她一定要查个底朝天。 毕竟,她是正义的使者。 在发完“造纸厂一案”的第三天,李晓驱车回家。她还跟郝梦媛住在一起,在她离职之后,二人的关系缓和了许多,但很难恢复到以前那种状态。郝梦媛一放暑假,就去她爸爸的民宿帮忙了。李晓知道,这是郝梦媛故意回避她,如果她整天呆在家里,二人肯定经常碰面。郝梦媛主动去了父亲的民宿,就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了尴尬的局面。 所以说,自从放了暑假,李晓基本上都是自己待在家里。虽然清静,但也免不了孤单。 李晓停好了车,走进了楼房。从上路开始,她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好像有人在跟着她。在这种时刻,人的直觉往往非常精准。就算下了车,她也感觉有人一路尾随。好在她居住在市中心,人来人往非常热闹,尤其是在上下班的高峰,几乎不存在她单独上电梯的情况。所以,哪怕有陌生人跟她一起上下楼梯,她也没觉得特别害怕。 只不过,在开门时,她手里的钥匙掉了两次。 进了家门,李晓赶忙把门锁上,又壮着胆子查看了家里的每个角落。她们租的房子是两室一厅的格局,面积很小,所以看了一眼她就可以确定了,家里除了她之外没有别人。 她不禁笑自己太胆小了,这里是闹市区,又不是深更半夜,就算坏人再怎么猖狂,也不会在这个时间来害她。 可是笑完了之后,她又有些担心——万一到了深更半夜,那该怎么办? 在惶惶不安中,李晓连晚饭都没有吃。勉强洗了个澡,却总是出现幻听,总是有一种被敲门的错觉。洗完澡之后,不过晚上八点钟,她果真听到了敲门声。李晓吓得浑身战栗,从猫眼里往外看了一眼,并没有人敲门。或许是她听错了,或许是楼上传来的声音。 那几天她特别累,本来一沾床就睡着了,但是那天她却怎么睡都睡不着。她看了一会儿正在更新的连续剧,也不敢戴耳机。耳朵时刻听着外面,一有风吹草动她就按暂停。原本用来放松的追剧生活,也变得异常煎熬。 放下平板电脑的那一刻,她确实听到了敲门声。声音很真切,肯定不会出错。到这个节骨眼了,李晓突然不害怕了。她一把掀掉被子,操起一把菜刀,毫不犹豫地开了门,怒喝一声:“到底是谁?!” 走廊里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人。李晓却感觉背后凉丝丝的,好像有双无影的手在操纵自己的生活,好像这一开门,就会把一个幽灵放进家里。她探出脑袋四下查看了一番,确实没有人,但是门把手上面挂着一个塑料袋。 她做了一个深呼吸,把袋子拿了出来,打开一看,发现里面装着一根血淋淋的手指。李晓吓得惊呼一声,把袋子扔得远远的,接着,她用颤抖的手拨打了110。 警察很快赶到了,听说里面是一截手指,警察脸色凝重,但毫不犹豫地将那个袋子捡了起来。楼道里的动静引起了邻居的围观,尽管很害怕,但他们都伸长脖子,好奇地盯着那个袋子。但是众人都失望了,因为那个手指是塑料做的,上面涂了红色的颜料而已。 “是哪家小孩搞的恶作剧吧?”警察把袋子收了起来,说道:“这个楼里小孩多,说不定就是小孩干的。这一片治安挺好的,不用担心。我把它带下去扔掉就是了。” 李晓道了谢,但是她不相信那是小孩的恶作剧。她依然感觉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她,好像在跟她说——要是不把账号注销,那下次里面装着的就是她的手指了。 又是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早,李晓犹豫着要不要叫郝梦媛回来,可是自尊心又不允许她这样做。她的家离工作室大概有十五分钟的车程,在一个老旧的写字楼里,她租了最小的一个房间,办公的硬件设施远远不能跟佟童的比。 李晓刚打开电脑,朋友就来了。大概是昨晚没怎么睡觉,朋友的眼睛肿得厉害,整个人无精打采的。原来,他昨晚接了几个骚扰电话,都是威胁他的。他胆子比李晓大得多,所以毫不犹豫地骂了回去。他没有胆怯,但是这些事严重影响了心情,所以一晚上都没有睡好。 李晓问道:“是不是造纸厂的老板找人威胁我们?” “可能是吧,谁知道呢?”朋友依然不在意,抖着腿,说道:“这种开小作坊的,很有可能是黑白两道通吃的。” “要不我们报警吧?” “报警?这种程度就算报了警,警察怎么管?我还是那句话,如果他们真有底气,早就发律师函了。这种威胁一点都不吓人。” 李晓心事重重,码字也失去了动力。到了中午,朋友说想去马路对面吃黄焖鸡米饭,她机械地答应了。因为想抽烟,朋友先下楼了。李晓保存好了文档,然后下楼找他。 朋友在建筑物的后门抽烟,对面是一片老旧的建筑,来来往往的人不多。李晓刚下去,就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朝着朋友站立的地方走了过去。她原本没有多想,但是当男人从口袋里摸出一把看起来像刀子的东西之后,她的心立刻揪成了一团。 “小心!” 她大喊了一声,但是已经晚了。男人飞快地离开了,而朋友捂着胳膊,痛苦地蹲在了地上。 李晓拔腿就去追,没追几步,就被朋友喝住了。这样追下去太危险了,而且朋友疼得龇牙咧嘴,不知道有没有伤到动脉,得尽快送到医院。 李晓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虽然朋友伤得不重,但是歹徒赶在光天化日之下持刀伤人,这个性质足够恶劣了。她又想起了昨晚那个血淋淋的手指,越发觉得那不是一个恶作剧,而是赤裸裸的挑衅和警告。 朋友包扎完了之后,李晓就报警了。朋友站的地方有监控,但是那个人戴着口罩和帽子,根本看不清他的样子。警察说破案有一定难度,也需要一定时间,让李晓做好心理准备。 “话说,你们最近有没有得罪什么人啊?” 警察一提问,李晓就把那封威胁邮件给警察看了。但是她不抱什么希望,因为发邮件的人可以搞一个虚拟IP地址,甚至营造出一种人在国外的假象,非常不好抓。 把朋友安顿好了,警察也走了,李晓越想越生气,索性驱车去了那个造纸厂。这次她不顾门卫的阻拦,径直冲了进去。她激动地嚷道:“有本事杀人,没本事承认,是吗?” 造纸厂里安安静静的,她喊了好几声,前几天见过面的技术员才走了出来。李晓见到他,冷笑道:“是你们老板干的吧?” “什么事啊?”技术员一头雾水。 “是不是你们找了黑社 会来恐吓我,又刺伤了我朋友?你们有胆量做,就得有胆量承认!” “黑 社会?谁有精力找他们?你疯了吧?”技术员说道:“拜你所赐,我们工厂又停产了。这几天损失巨大,老板娘急火攻心,心脏病发作,差点儿出了人命……这个结果你还不满意吗?” 按理说,李晓应该对老板娘心生同情,但是她被气愤冲昏了头脑,她强硬地说道:“就因为这样,你们气急败坏,才来报复我们,不是吗?” “你这个女人,简直不可理喻!我们老板花了大价钱请我们来,就是为了进行污水处理。因为你胡言乱语,环保部门又盯上我们了。我刚才说,老板娘差点儿被你气死,你听进去了吗?在这个节骨眼上,谁还有精力报复你?倒是你,你差点儿惹出了人命!你差点儿杀了人!要是我们厂子倒闭了,很多人都得失业!这个责任,你负得起吗?” 在暴怒的技术员面前,李晓短暂失去了言语。不知道是迫于对方的气势,还是因为那句“杀人”而受到了冲击。她第一次对自己的文章产生了怀疑,难道,自己真的写了不该写的东西?!造纸厂真的是清白的?她的文章真的会让很多人受到伤害? “星火燎原”,她燃起的星星之火,烧到了本不该烧的植物? 第360章 初衷 佟童是在晚上十点左右接到李晓的电话的。她带着哭腔说,回港城的路上下大雨了,她那辆车动力不足,走到一个池塘边上,轮胎陷进泥泞里去了,她发动了半天都动弹不得,然后一脚油门,差点儿冲进池塘里。幸亏车太破了,又幸亏路太泥泞了,车子的后轮又陷了进去,所以没有冲到池塘里。 这一天过得充满挫败感,她趴在方向盘上痛哭了一场。哭完之后,发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只好给佟童打了电话。她语无伦次地说了自己的经历,佟童让她发个定位过来,然后找个安全的地方等他。 佟童到达的时候,已经深夜十一点了。因为是一条乡间小路,佟童不好找,只是开进了村子,沿着通向村外的路开了一会儿,这才发现了李晓的踪迹。 李晓坐在池塘边的一块石头上,已经不哭了,但是表情很丧,头发也乱糟糟的。二人没有寒暄太多,佟童直接看了她的车子,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李晓像是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怯怯地看着佟童,说道:“我这样很可笑,是不是?” “不是,是很危险。你不要命了吗?” 又委屈又后怕,李晓又呜呜地哭了起来。 佟童打开手机查看了一番,说道:“这种情况,还是叫拖车吧!不过,大晚上的,人家肯定不肯来,等明天一早才能来处理。不知道你的保险里面有没有这一部分,如果没有,那费用还不低。因为你这个不光得叫拖车,可能还需要吊车。” “等我问一下保险公司。”李晓有气无力地说道:“丧到了极点,什么都跟人作对,老天爷真会捉弄人。” “老天爷待你不薄,要是真跟你作对,你就直接冲到水里去了,老天爷还允许你在这里抱怨它?” 李晓苦笑了一声:“你心态真好。” “嗯,遭遇的挫折多了,心态打磨得非常好。我是越挫越勇的那种类型。” 李晓虽然是女司机,但是开车很稳当。那天从造纸厂出来,她又接受到了好几条谩骂她的私信,她的心情非常不好。正在这时,又有一封威胁邮件送了过来,扬言要在医院“结果”了李晓朋友的性命。李晓一时心急,才把车开成了这个样子。 佟童关切地问道:“你的朋友没事吗?” “没事。”李晓说道:“我打电话叮嘱他了,他天不怕地不怕,压根就没往心里去。不过,他的姐姐在那里陪床,姐姐对他很上心,答应我会寸步不离地守着他。” “既然都到这份上了,你们怎么不报警呢?” “……报警有用吗?” 佟童无奈了:“你好歹是高级知识分子,又是报道社会问题的专家,这种时刻怎么怂了呢?治安管理处罚条例不会背?你这又是受到恐吓信,又是受到人身攻击,这都够让对方坐牢了,你是怎么忍到现在不报警的?” “我糊涂了。”李晓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写稿子太累了,每天过得稀里糊涂的。别人说什么,我就听着什么。我明白了,回去我就报警。” “嗯。”佟童赞许地点了点头:“警察会怎么处理,我们并不知道。但是,咱们至少要把该做的努力都做了,尽量让坏人受到惩罚。” 倔强的李晓难得很顺从地点了点头,说道:“你确实很成熟。你不当警察,太可惜了。” “……别再这么说了,我现在又自己的事业,过得快活着呢。” 村里是不可能住宿的,李晓想起了前几天投宿过的乡下旅馆,差点儿被蚊子给撕着吃了。但是时间这么晚了,能找到地方住宿就不错了。孤男寡女,总不至于在车里过一晚上。 没办法,李晓又带着他去了镇上的旅馆。值夜班的老板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俩——尤其是李晓一眼,因为就在前几天,这位女同志是跟另一个男青年来的。这么短的时间内,她又换了一位“男朋友”。 甚至,这个“男朋友”比之前的那个模样周正多了。 老板很自然地给了一把钥匙,佟童毫不犹豫地又跟他要了一把。李晓顺势说了一句:“我俩是同事,当然得住两个房间。” 老板带着稍许不耐烦,又甩给佟童一把钥匙。佟童说道:“老板,给块蚊香呗!” “哪儿有蚊香?” “你这里不是点着呢么?”佟童说道:“大不了给你五块钱,分两盘给我们呗!” 老板无奈,只得拿了两块蚊香给他,叮嘱他们别把房间给点着了。 佟童道了谢,便跟李晓上了楼。李晓接过蚊香,轻声道:“你想得真周到。” “有经验了嘛!其实……燃烧蚊香的时候,最好不要在房间里,燃烧蚊香产生的有害物质很容易让人头昏脑涨。” 李晓犹豫了一下,她似乎有很多话要对佟童说,最终她还是安静地开了自己房间的门,跟佟童道了一声晚安。在开门的那一刹那,佟童说道:“虽然这话男生主动说出来不太好,但是……如果你睡不着觉,可以找我聊聊天。” “现在也可以吗?” 佟童丝毫没有觉得唐突,而是很痛快地点了点头:“好啊,我车里还有啤酒,前几天聚餐剩下的,要不要一起喝?” 这次李晓也顺从地点了点头。 两个房间都点着蚊香,两个人就在旅馆外面待了一会儿。在旅馆门口,靠墙放着一张长凳,他俩就坐在那里看天空。刚下过雨,云层很厚,像朵朵莲花一样。在云层较薄的地方,透着一抹淡黄的光芒,月亮应该就藏在那里面。微风吹来阵阵花香,青蛙在不远处咕呱叫嚷。 李晓喝了一口酒,感叹道:“真是一个浪漫的夜晚啊!” “如果没有蚊子的话,的确很浪漫。”说话间,佟童已经拍死了好几只蚊子了。 李晓哑然失笑:“你呀,跟梦媛说得一样,太务实了,无论跟你说什么,你第一反应总是从现实出发。” “哈哈,学过计算机的脑子,大概就这样了,接受不了浪漫的指令。” “可你从事的还是文学事业,文人墨客都是很浪漫的。” “所以我把舞文弄墨的事情交给专门的人去做,我负责处理杂物就好了。” 李晓勉强笑了笑:“真是说不过你。” 李晓打完电话不过一个小时,佟童就把车开过来了。如果她从那条路开回港城,要开将近两个小时。佟童说,晚上没什么车,他开得很快。因为担心她的安危,所以开得更快。 李晓很感动:“可我之前对你说了很多不好的话,你不往心里去吗……” “你对我有意见,可是在出事之后,不也一样先给我打电话吗?” 李晓不停地叹气:“真是奇了怪了,我手机里存着那么多电话号码,有五百多个微信好友,可是在这种时刻,我居然毫不犹豫地就给你打电话了。这说明……我对你还是非常信任的。” “感谢李总信任,在下不胜荣幸。” “少贫嘴!” 二人又沉默着喝了几口,李晓才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和盘托出。在她离开造纸厂之后,她才细细回味了技术员跟她说过的话,如果造纸厂真是冤枉的,那她真的害了很多人,尤其是差点儿害死无辜的老板娘。想到这些,她悔断了肠子。因为心烦意乱,路上差点儿几次出事。 佟童认真地听完了,问道:“你见过那几个确诊癌症的患者?” “只见过一个,其他的两个都不在家。” 佟童若有所思地说道:“可是确诊癌症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就像我养父,他先是不明原因发烧十天左右,去医院打了几天点滴,也没查出什么病来。直到后来,去了家门口的中医医院,医生看到了他腿上的出血点,怀疑是白血病,让他抓紧时间去大医院检查。就这样,前前后后花了将近一个月,才彻底确诊了白血病。那几个患者,到底是怎么确诊的?花了多长时间,跑了几家医院?具体花了多长时间确诊的?为什么会在造纸厂的问题被捅出来之后,才不约而同的确诊了呢?” …… 趁李晓发呆,佟童继续说道:“我养父舍不得花钱,直到难受得不行了,他才去的医院。在得知自己得了白血病之后,他第一反应是不治了,因为这病是个无底洞,他又没那么多钱。我养父有工资可以领,还有我这个还算可靠的儿子,他都是拖到不能再拖了才去医院。那些农民呢?除非他们比我养父更难受,才会去医院就诊,那一定是拖的时间非常长了。而像你说的,造纸厂的废水从一个月前才开始有了味道,村民这才开始投诉。那在此之前,他们不舒服,就没有算到造纸厂的头上?” 李晓彻底哑火了,她懊恼地拽住了自己的头发,说道:“我怎么像个傻瓜一样,被人牵着鼻子走呢?我甚至都没有认真地看检测报告,就在心里给造纸厂打了一个叉号。” “你的出发点是好的,造纸厂的影响或许也是真实存在的,但是……在写稿子之前,你完全可以多做一些调查,不必那么着急地发出来。” 若是放在从前,李晓肯定特别不服气,又要跟佟童抬杠。但是这次她蔫蔫的,想不出反驳的话来。佟童说道:“事情的真相往往是很复杂的,有可能是村民想敲诈造纸厂一把,也有可能是造纸厂骗了你……反正,要调查事情的真相,这个需要付出巨大的努力,警察都不一定能在短时间内得到准确的结果,更何况我们这样的平民百姓呢?” “你说得对,是我太草率了。”李晓难得眼泪汪汪:“可是,我现在该怎么办?我觉得自己做错了,但是我没有承认错误的勇气。毕竟,星火燎原是个新生事物,如果我轻易道歉了,它的公信力会大大下降,甚至可能就此夭折。” “但是如果你不道歉,你就有可能以此为开端,以后遇到别的事件,你也会这样草草地跳过去。你觉得……这还是你投身到自媒体行业的初衷吗?” 第361章 迟来的理解 佟童说,名利来得太快,就容易让人迷失自己。这话又让李晓思索了一番,说实在的,在“星火燎原”有了一定知名度之后,她只感觉到了扬眉吐气,她很享受“名”。但是对于“利”,她并没有过多的追求。难道,仅仅因为出名了,她就迷失了? 难道,她做自媒体的初衷,不是为了实现正义,而是为了让自己出名? 李晓虽然倔强,但她善于反省,她辗转一晚上没有睡觉,想到自己最近的“头脑发热”,恐怕不是因为写稿累的,而是被名利所累。她捶着胸口,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第二天一大早,太阳升起来了,李晓和佟童便早早到了池塘边,车还保持着冲向池塘的姿势,这下看得更清楚了,这让李晓更加后怕。就像佟童说的那样,如果不是因为老天爷仁慈,她肯定就没命了。经过了这一场劫难,她应该对生命充满感恩。而且,这也足够让她沉下心来反思自己的行为了。 李晓的车吸引了很多村民参观,拖车拖拽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把她的车从淤泥里拔了出来,而她的车就像拔出来的萝卜一样,已经被淤泥糊得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了,估计得修一段时间了。 在回城的路上,因为心情郁闷,李晓一言不发。佟童问道:“是直接带你去报案,还是送你去医院?” 李晓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我想先回家洗个澡。” 乡下旅馆条件简陋,水流忽冷忽热,佟童也没能好好洗个澡。大夏天的,不能洗澡十分痛苦。佟童十分理解李晓的想法,而李晓一直失魂落魄,感觉上天一下子给了她好几个惩罚。如果她再不反省,下次的惩罚一定更大。 她打开了家门,没想到,映入眼帘的是郝梦媛。二人四目相对,都有些尴尬。郝梦媛率先说道:“那个,昨晚佟童给我打电话,跟我说你差点儿出车祸。我想回来陪陪你,所以……” “……” 郝梦媛生怕她生气,又急切地解释道:“你不要怪佟童,本来昨晚我们在群里开会来着,他突然接了个电话,说是有点儿急事,就匆忙走了。我担心他有什么事,就一个劲儿地问他怎么了。他招架不住,才告诉我的。你千万别生气啊!也别怪他!” 李晓依旧阴沉着脸,走起路来也没有力气。但是,她毫不犹豫地抱住了郝梦媛。 二人很久都没有这么抱过了,郝梦媛很感慨,她抱着好朋友,轻轻拍打着她的背,安慰道:“没事了,人没事就行了。我刚刚做了早饭,你先吃一点吧。” 有一个靠谱的男性朋友送她回家,又有一个贴心的朋友给她做饭……李晓的眼泪汩汩滚落了下来。 洗了澡,吃了饭,李晓恢复了精神,在好朋友的陪伴下,去派出所报了案。在得知她是记者之后,警察好心地提醒道:“你动动笔杆子,或者磨磨嘴皮子,就很容易引起一场轩然大波。所以,你可得格外小心,别惹着不该惹的人啊。” 李晓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谢谢您的提醒。” “有人威胁你,甚至还伤害到了你的朋友,这的确是不应该的。不过,你也应该想一想,你自己做得有没有错。要是你想起了可疑的人,要第一时间告诉我们。” 李晓做了几期视频,得罪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一时间真想不起具体得罪了谁。走出派出所之后,她沮丧地说,这事不了了之的概率很大,恐怕就得吃个哑巴亏了。郝梦媛委婉地说道:“警察叔叔说得也对,你想一想,你是不是真说了不该说的话?” “我运营星火燎原这个账号,就是想揭露一些黑暗面,让做坏事的人受到应有的惩罚。他们个个都是上层人士,在他们看来,我每句话都是不应该说的。” “上层人士?”郝梦媛琢磨着这几个字,说道:“你为什么只说上层人士?那些处在底层的人呢?他们做的坏事,你揭发了吗?” 李晓哑口无言。 郝梦媛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你是在揭露黑暗面,还是在刺激大众的仇富心理?” 李晓已经冒冷汗了,好朋友的灵魂发问让她无法接招。 “晓晓,这个世界上,不管是穷人还是富人,都有好坏之分。你不能只盲目地跟风,别人抨击什么,你也抨击什么。如果真要跟风,那你就需要拿出你独特的见解,这需要大量的专业知识做铺垫。可我更希望你能独辟蹊径,关注到那些一般人看不到的角落。这些话到底是不是为你好,你自己判断吧!” 郝梦媛并没有苦口婆心,而是三言两语,就让李晓缴械投降了。李晓抓着头发,心乱如麻。以前在报社,有上司给她把关,她知道尺度在哪里。离职之后,一切全凭自己,她不得不承认,她的确是迷失方向了。 “我该怎么办呢?”坐在好朋友的车里,李晓喃喃地问道:“我真的那么差劲吗?” “不,你一点都不差劲,你比绝大多数人都强得多,因为你有正义感。你也知道,正义感这个东西有多么稀缺。” 李晓鼻子一酸,假装看窗外的风景。 “只不过,在有正义感的同时,你能稍微稍微冷静一点就好了。我知道,身上流淌着热血的人一般都比较冲动,冷静下来很困难。但是,只要学会冷静,你肯定就无敌了。” 郝梦媛明明是在教她做事,但却没有用说教的语气,相反,好像是在夸她一样。这么多年过去了,郝梦媛说话还是那么让人舒服。可是这样的好朋友,却被自己误伤了好几次。 愧疚是无法用语言来表达的,李晓只能用实际行动来表达。她去了医院,找到了正在养伤的朋友。听说她报警之后,朋友没有什么反应,只是表达了悲观的想法警察肯定抓不住的,这次只能自认倒霉了。 李晓微微有气,反问道:“你怎么就知道警察抓不住呢?警察也在尽力帮我们啊!” “随便吧!反正……我本来也没害怕。” 再说下去也无益,李晓索性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她要出一则公告,暂时停更几天,将那些有失偏颇的内容纠正过来。请读者和观众朋友们耐心等待几天,她会以更加成熟稳重的面貌回归。 朋友一听就急了,他说道:“现在我们的势头很猛,关注人数正在猛涨,这个时候停更,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像是被触动了某根神经,李晓蓦然想起了佟童。在“刺芒”势如破竹的那段时间,因为杨雪的文章,他停更了好几天。他视“刺芒”如生命,在做出停更的决定时,他该有多么煎熬!而那几天,他的经济损失又有多大! 可是佟童从来都没有向她抱怨,更没有对她恶语相向。直到今日,李晓才明白了他的宽容和隐忍,明白了他这样的朋友有多可贵。 懊悔再度袭来。有了佟童的表率在前,李晓的决心也无比坚定:“不行,做错了就是做错了,为了以后的发展,我们必须得有承认错误的勇气。短暂的蛰伏是为了下次更好的起飞,你应该也明白这个道理吧!” 朋友沉默不语,但气愤是写在脸上的。李晓耐着性子,说道:“小健,以前每次看网友骂无良营销号,我都觉得自己跟他们无关。像我这样胸怀大志的媒体人,怎么可能为了博眼球而无下限地胡编乱造呢?但是,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如果我们这次不吸取教训,那以后我们就会越来越容忍自己的错误,变得越来越没有下限……说实在的,我们这几次选题,真有种跟风、博眼球的感觉,你说是不是?” 朋友可没有李晓那么豁达,他接受不了这样的批评,冷冰冰地说道:“反正你是老板,随你怎么做。” 听到这几句话,李晓的心拔凉拔凉的。 她想起了佟童的工作室,几个年轻人吵吵闹闹,但是他们都很团结。就连郝梦媛都说,佟童的工作室聚集了一群有爱的小伙伴,那里的氛围非常好。大概,这就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吧! 回到家后,李晓想起了因为停产而急火攻心的造纸厂老板娘,她觉得应该向人家赔礼道歉。但是,她又想起了郝梦媛的话,告诫自己要冷静。她目前掌握的资料有限,没法确定造纸厂到底有没有问题。如果造纸厂真的残害了河流下游的百姓,那老板娘生病也是罪有应得。 李晓打开了电脑,迅速敲下了这样一段话:“亲爱的读者朋友们,感谢你们这段时间以来对星火燎原的支持与喜爱。因为有可爱的你们,我才有了继续更新下去的动力。但是近期我在后台收到了一些反馈,我确实觉得自己有一些不成熟的地方。就拿这次的造纸厂来说,因为我的急躁,或许对无辜的人造成了不好的影响。现在我无法完全确定,所以我决定修整一周,将事情的真相还原清楚了,再做一次完整的报导。如果我真伤害了无辜的人,那我一定会做出赔偿。无论是从经济上,还是精神上,我都会尽量去做。恳请大家对我进行监督,我一定会成为更加成熟、更加有责任感的星火燎原!” 第362章 后来居上 “雨桐自闭症儿童关爱基金会”正式成立了,这是苏昌和留在世界上最后一份遗产了,还是以佟童的本名命名的,所以佟童肯定要去捧场。周律师——不对,应该是周理事还让他准备一篇发言稿。佟童婉拒了,他想低调一点。 周理事说道:“这是你姥爷以你的名义创建的基金会,你不讲几句话,有点儿说不过去吧?” “要是被别人知道了,我每年还要掏很多钱。”佟童开玩笑道:“我姥爷为了让我和我妈平静地生活,已经做出不少努力了,叔,我真的不想在这种场合抛头露面。” 周理事犟不过他,就不再勉强他了。为了出席活动,佟童还是找出了外公给他买的那件西服。睹物思人,他想起了跟老人家相处的点点滴滴,不停地长吁短叹。 “大热的天,你穿那么厚的衣服?” 面对妈妈的疑问,佟童说出了他跟这件衣服的缘分。他还提起了“压箱衣”这个概念,这件衣服就是他的压箱衣。 “可这是冬天的西服,你穿着太热了,也不合时宜,会让人笑话的。”苏子珊说道:“反正离活动还有几天,我带你去买几件夏天穿的正装吧!反正钱也是你姥爷留下来的,也相当于他给你买了。” “好。” 佟童爽快地答应了。其实他心里明白,妈妈未必会动姥爷留下来的遗产,她只是单纯地想打扮儿子而已。 在买衣服的过程中,佟童跟妈妈讲了一些往事。他说,苏昌和虽然是高高在上的董事长,他会体恤下属,奖励员工,但是他不会对家人表达爱。给他零用钱,让他买衣服,苏昌和都表现得十分生硬。还总是问佟童,电视剧上是不是这样演的。现在想起来,老爷子也挺可爱的。 “你姥爷走了之后,我一直在反思。他不喜欢我,有一部分原因是我太强势了。如果我能柔和一些,做一个贴心的女儿——比如,陪他一起下馆子,挽着他的胳膊逛街,他会不会感受到很多温暖?桐桐,温暖是双向的,冰冷也是双向的。是我太倔强了,错过了跟他亲近的时光。” 苏昌和的成长环境很恶劣,他是家里的老大,从小就没有享受过父母的关爱。对家人来说,他从小到大都是不折不扣的“小家长”。长大了之后,婚姻生活又很不幸福,儿子不省心,女儿又倔强,家庭生活一团糟。他会关心员工,那是因为员工跟他有利益关系,他会用金钱做出表示。但是其他的,他就不会表达了。 佟童若有所思地说道:“除了那些带有超雄基因的犯罪分子,还有很多人,就是因为没有感受到温暖,从来没有人对他们伸出过援助之手,没有人教给他们怎么去关爱别人,所以才犯罪的吧?” 苏子珊哭笑不得:“你联想得真够丰富的,你姥爷只是生性冷漠,要说犯罪,那倒谈不上。” “谁说不能呢?我姥爷也不是清白无辜的,这你也知道。”佟童说道:“每经历一些事,我总会受到一些新的启发。包括怎么对待身边的亲人朋友,反思自己的行为有没有问题。” “哎哟,在我认识的人当中,我儿子肯定是最有出息的那一个。” 穿上了新的西服,佟童像换了一个人,就连导购都说,冲着他的颜值,也该打个九折。苏子珊也赞叹不已:“还是人靠衣装,这么一打扮,确实好看!” 要出席一个隆重的场合,苏子珊也穿了一件崭新的连衣裙。母子二人一出现,立刻吸引了众人的目光。他们俩过惯了清贫的生活,但是出现在这个富丽堂皇的高级酒店,居然毫无违和感。在那些早已发达的人面前,他们一点都没有露怯,颇有种后来者居上的气势。而且,苏子珊对众人的关注熟视无睹,她面不改色——甚至都没有朝旁边瞟过一眼,很从容地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款款地坐了下来。 落座之后,佟童悄声问妈妈:“老妈,你真的一点都不紧张?” “这有什么好紧张的?以前我经历过多少次演奏会,见过多少观众?这种程度算什么?” 佟童暗暗地朝妈妈竖起了大拇指。 在人群中,佟童还看到了自己的小舅妈。每次看到那张酷似孟老师的脸庞,他总会感觉到一阵心酸。孟星云打扮得富贵靓丽,佟童都有点怀疑,她是不是专门去美容美发沙龙做了造型。对于港城来说,这样高端的慈善晚会并不常见,所以孟星云不肯放过这个出风头的好机会,光站在背景牌前边拍照就花了将近半个小时,给人营造出一种参加顶级富豪慈善晚宴的错觉。可是在别人看来,她未免有些用力过猛,甚至有点可笑。 孟星云身边坐着苏子龙,他也穿得西装革履,打扮得很精神。别的不说,他年过五十,但是不秃顶,没有啤酒肚,这就赢过同龄人一大截了。再加上他谈吐不俗,还有一堆奢侈品的加持,这都让他成为一个很有魅力的老帅哥。虽然他在港城富人圈声名狼藉,但桃花运一直不断。孟星云早已从生气变成了无奈,反正她有钱花就行了。 因为苏子龙保养得当,比他实际年龄看起来年轻得多,所以他们老夫少妻坐在一起,并没有什么违和感。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他俩居然把儿子带来了。很久不见的杨阿姨抱着年幼的俊俊,苏子龙时不时地回头看一眼,孟星云则执着于凹造型拍照,要么就低头玩手机,仿佛儿子跟她没什么关系。 苏子珊暗地里拍了儿子的手一下:“你从刚才就一直盯着那两口子看,有什么好看的?” “唔……就是挺好奇的,他俩为什么要带上俊俊?” “大概是为了营造一种’人设‘?这个词对吗?”苏子珊凑在儿子耳畔,说道:“我看你小舅妈拍的抖音,她已经正式宣布她的儿子是自闭症了。你可以看看那个视频,她一边拍视频一边哭,跟观众倾诉’星娃‘的家长是多么的不容易。单看那个视频,你会感觉她为儿子付出了很多,是个尽职尽责的好母亲。她还跟观众承诺,以后会更新儿子后续的康复视频。她带儿子来参加这个活动,应该也是为了拍视频吧!自从承认了之后,她涨粉好几万呢。” 佟童惊讶地看着妈妈,苏子珊问道:“怎么了?你不相信?” “相信!我不相信的是——我妈已经能轻松驾驭这些新造词语了,抖音也玩得贼溜。” 苏子珊狡黠地眨眨眼睛:“在几十年前,我可是港城最优秀的那一批学生,位于金字塔的塔尖!智商优越得很!” 佟童再次为妈妈竖起了大拇指。 他又用眼睛余光瞄了孟星云一眼,她一直在调整角度自拍,露着大方而又得体的微笑。谁能想到呢,镜头之外的小孩正烦躁不安地尖叫着,而他的妈妈却丝毫不在意。果然,网上的视频都是不可信的。就像网上很火的每天做十几样“家常菜”的主妇,还有那些过着精致生活的独居女孩,说不定她们的背后都有张垚垚一样的推手,她们的日常都是在一间间样板房里批量生产出来的。 哦,那天张垚垚也到场了。张永明毕竟是港城法律界的风云人物,平时就经常跟周理事打交道。更何况,这个基金会还跟苏昌和有关系,所以他更得来了。张垚垚没什么事,也就跟他老子一起来了。 自从“春野”的账号被封了之后,张垚垚的元气大伤,整个人无精打采的。虽然他有其他的事业,比如做做“幕后推手”啥的,但是“春野”是他的本体,没了本体,就没了灵魂。 冗长的讲话结束了,佟童也跟张垚垚有了短暂的交流。以前张垚垚是港城公认的大帅哥,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人夸他长得像明星。可是佟童自从回到苏昌和身边之后,衣品蹭蹭上了好几个台阶。跟张垚垚站在一起,居然有些不相上下的感觉。张垚垚长相更精致,佟童练了很多年跆拳道,给人的感觉更加硬朗。而港城人的审美,往往更偏向于后者。 两个年轻男子站在一起,自然吸引了很多目光。听到那些夸赞佟童的话,张垚垚心里很不是滋味。尤其是佟童白手起家,事业还比他成功,这更让他心理不平衡。很多人都不能接受“后来者居上”这种情形,张垚垚也不例外,他酸溜溜地说道:“还是得有个有能耐的人做依靠,要不你哪儿有今天呢?” 佟童说道:“嗯,正是因为有一大群有能耐的人做依靠,所以张公子才有今天吧?” …… 第一句就被KO,论口才,张公子确实自叹不如。 “张公子,最近过得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张垚垚没好气地说道:“反正没有你得意。” “说实在的,你那一手好牌没把握住,我都替你心痛。你确实踩了不该踩的线,这又能怪谁呢?” “少来这一套!”张垚垚不耐烦地说道:“我是犯了死罪吗?阿猫阿狗都来说我?” 佟童并不生气,说道:“既然严重到了那种地步,你就更应该反省,你是不是犯了连阿猫阿狗都不如的错误?” …… 第二轮又被KO。张垚垚又是深呼吸,又是干瞪眼,就是一句话都上不来。最后,只能破罐破摔:“艹,总有一天,老子要把那些说我坏话的人全都弄死。” 虽然说着狠话,但是一点震慑力都没有。佟童听了,也只是想发笑。“张公子,你别冲动,先想一想,那些人为什么要说你坏话。如果只是一味地恐吓威胁,那人家也有可能报警啊!这对你来说一点好处都没有。” “哼,恐吓只是轻的,下次老子直接下狠手。报警我就怕了吗?警察又能拿我怎么样?” …… 当张垚垚意识到他说错话的时候,已经晚了。佟童不再笑了,而是换上了一副严肃的神情。张垚垚心虚了,说道:“别瞪我,我又没干什么出格的事!” . 第363章 新素材 李晓生性倔强,她下定决心要做好的事,就一定要做好。就算收入为负数,她也要将“造纸厂”的真相调查清楚。所以,那段时间她在乡下跑来跑去,吃了很多苦,瘦了一大圈。而她的朋友不理解她的做法,在伤好了之后,正式跟她提出了散伙,要去大城市谋求发展的机会。 听到朋友的真实想法之后,李晓感觉到了心痛,但是没有太绝望,因为这是预料当中的结果,自从她决定停更那天开始,二人的关系就已经岌岌可危了。她曾经跟佟童说过“道不同不相为谋”,而此时她才明白了,什么叫做真正的“道不同”。 朋友去意已决,李晓忍住眼泪,没有强留,潇洒地跟他告了别。二人在一起共事的时间也就一个多月,甚至都没有撑到各个平台的结算,就匆忙地分道扬镳了。这段时间以来,从选题到采访再到写稿,李晓付出了三分之二的努力,但是在结算的时候,她还是将微薄的收入一分为二,给了那位朋友一半。而剩下的钱,她都不够付房租了。 李晓从乡下回来之后,跟郝梦媛一起吃廉价的麻辣烫。念着她吃了很多苦,郝梦媛想请她吃点好吃的,但是李晓不舍得,她苦着脸说,恐怕连麻辣烫都快吃不起了。在郝梦媛的追问下,李晓才说出了自己的财务状况。原来,她这么多年的积蓄一大半当做了注册资本,还剩下一小部分,供她租下了那间破旧的办公室——其实凭借她自己的力量,是不够付房租的,那位朋友也贡献了一部分。而朋友提出了散伙,李晓打算把他那部分房租还给他。但是囊中羞涩,她现在连住房的租金都出不起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把钱还给人家。没有钱真的寸步难行,她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 郝梦媛同情地说道:“看来张垚垚当初的确说了一句人话。” “嗯?他居然还会说人话?” “他说,每个创业的人,至少有五次想过自杀。” “哈哈,这的确算是一句人话。”李晓苦涩地笑了笑:“我还没有到自杀的地步,不过确实走投无路了。我刚刚给我大姐二姐打了电话,她们俩能支援我几千块钱,让我暂时度过难关。” 暂时的难关是什么呢?就算她把造纸厂事件完完整整地写出来,她又能得到什么报酬呢?她什么都得不到。她完全凭借自己的一腔热血在工作,几乎没有考虑过生计。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她的财务状况只能捉襟见肘。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很有骨气,只是低着头吃麻辣烫,不肯轻易开口向自己的好朋友借钱。 回到家里,二人道了晚安,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李晓焦急地刷着手机,大姐二姐并没有把钱打给她。要是她再催促,姐姐们肯定会跟她大吐苦水,说起自己的不容易,让她再等等。反正这种情况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李晓都熟悉这种失望的感觉了。她刚把手机扔在床头,突然来了一条信息,她的支付宝账户里居然多了一万块钱。 而给她转账的人,叫做“郝圈圈”。 李晓瞬间泪流满面,原来家人真的不如朋友心疼她。她匆匆擦干眼泪,没有敲门,径直撞开了郝梦媛的房门,紧紧抱住了好朋友。“梦媛,真的太谢谢你了。” “啊~你这么快就发现了?我还想瞒着你来着。”郝梦媛说道:“你不跟我借钱,而我主动给你钱,我还担心你不接受。” 郝梦媛明明是给予她帮助的人,却还是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她的自尊。李晓更加感动,说道:“说实在的,是我没脸跟你借钱。” “咱俩都快十年的交情了,别再说那些客套话了。我迫切地希望你能早点成功,飞黄腾达,那样我就跟着你鸡犬升天。” 李晓又被她逗笑了。 那天晚上,二人久违地躺在一张床上睡着了。在大学时期,每当遇到伤心事或者烦心事,她俩经常在一个被窝里面互相取暖。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们很少再有那么亲昵的行为了。郝梦媛打趣道,那时年纪小,一点儿都没觉得别扭。而现在她们躺在一起,还真是有点尴尬呢。 李晓说道:“以为你是个正经人,可是你的思想都不纯洁了。” 二人便一齐笑了起来。 郝梦媛的工资算是中等偏上,她的支出很少,经济压力也不大,但是她有着良好的生活习惯,从不乱花钱。她计划在三十岁之前凭借自己的存款买一套房子,所以,只要还没到三十岁,李晓就不必急着给她还钱。 “郝老师,你不必这么贴心的……你这么贴心,我真的特别感动。” 郝梦媛打了个哈欠,已经有了睡意了。而李晓在一旁喋喋不休:“你三十岁才买房?我以为你这两年就嫁出去了。我对婚姻充满了恐惧,很大概率是不会结婚的。但是你不一样啊,你条件那么好,别把自己熬成了老姑娘。” “我连对象都没有,嫁给谁?女孩子嘛,最好还是凭借自己的努力买一套房……这样哪怕婚姻不幸福,自己也有过得好的底气。” 李晓本来想问她和佟童的,因为在外人看来,他俩的确太像一对了。但是郝梦媛说得这么坚决,那就意味着他俩暂时没戏吧? 李晓有很多想法,她强迫自己摇了摇头,让自己从那些想法中解脱出来。因为,那些念头才是真正的“想入非非”。 到了八月初,郝梦媛要去大西北出一趟差。港城大学跟一所边境大学是姊妹学校,港大每年都派教师支援那所大学。郝梦媛已经调到校团委工作了,她要跟在领导身边写新闻稿。这一去就是一个多星期,李晓又要独守空闺了。郝梦媛开玩笑道:“要是疫情突然爆发,我被困在了那里,咱俩分别好几个月都是正常的。” “……别这么说好吗?”李晓捂住了好朋友的嘴:“不是有一句谚语么?说出的话会成为一颗种子,过段时间就开花结果了。这种乌鸦嘴的本事,最好还是不要培养。” 不知道佟童是否有着同样的忧虑,在郝梦媛出发之前,他设宴为她饯行。佟童喊的人不多,除了孙吉祥,就是两位女生了。他将地点选在了孙丞材家的烧烤店,因为那家店是孙吉祥心目中的No.1。夏天越来越深沉了,一到傍晚,孙记烧烤一座难求,如果不是佟童“走后门”,他们得排好长时间的队。 李晓在“刺芒”的开业Party上对佟童出言不逊,这个仇孙吉祥一直记着,所以他对李晓没有好脸色。佟童暗中戳了他几下,几乎用唇语说道“大老爷们别那么计较”,孙吉祥却说道:“为什么大老爷们不能计较?” …… 佟童哑口无言。 孙吉祥冷着脸,但对烤串充满了热情。他仿佛是一个冷酷的烧烤粉碎机,朋友们呆呆地看着他的吃相,李晓冷笑道:“真是人不可貌相,谁能料到呢,这个人长得这么瘦小,胃口却超级好。” 孙吉祥毫不留情地回敬道:“确实是。谁能料到呢,这个女人长得还行,偏偏长了一张狠毒的嘴巴。” …… 为了防止二人打起来,佟童差点儿就要让他们分两张桌子坐了。可惜烧烤店生意太火爆,能有个位置坐就不错了。 佟童始终关心着“星火燎原”,不知道李晓什么时候才能更新。他犹豫着说道:“威胁你的那个人,有消息了吗?” “没有,当时警察就告诉我了,很不好查,让我耐心等待。” “其实……我倒是觉得一个人很可疑。” 听到这话,所有人都来了精神。佟童说道:“我就是怕你们这么关注,所以才不敢说。毕竟我只是怀疑,没有十足的证据,说出来只会让你们更加混乱。” 孙吉祥说道:“不会是张垚垚吧?” 佟童心里“咯噔”一下,他的表情早已出卖了他。那天在慈善酒会上,张垚垚无意当中说漏了嘴,佟童继续追问下去,他却一溜烟地跑了。佟童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张垚垚有充分的理由报复李晓,而且他在港城,掌握李晓的行踪易如反掌。再加上他本人品行不端,很有可能对李晓实施打击报复。 李晓反倒比想象中平静:“如果真是他,那我的确不能拿他怎么样。但是我不会放弃,他越报复,我偏偏越来劲。” 众人顿时对她刮目相看。 佟童给她提供了一个新的思路:“你可以调查他的妈妈,一个第一学历是专科的主任医师。从医这么多年来,没有单独发表过任何学术成果,没有能力独自完成一台手术,就连最基本的微创手术,都能做失败了。投诉她的患者无数,但她至今都在医院待着。你可以想象这个人的背景有多强大,她又祸害了多少人的健康。” 孙吉祥插嘴道:“她医术不精,医德差劲,这个我可以证明,毕竟我就是最直接的受害者。如果你愿意搞他,我考虑考虑,或许能给你提供一些素材。” 佟童又戳了他几下,纠正道:“不是’搞‘,是揭露,揭发!李大记者做的是正义的事情,而不是打击报复。” 毫无疑问,佟童提供的素材正和李晓胃口。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那我愿意做。没错,我就是要’搞‘她,因为她儿子先招惹了我!但是,我一定会公正、客观地搞她,让她再也无法草菅人命!”  第364章 久别重逢 郝梦媛临走之前,对李晓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做事之前一定要考虑清楚。尤其是张垚垚的妈妈一家在港城只手遮天,她比张垚垚更难对付。叮嘱完了,她又自言自语:“我感觉我说了也是白说,如果知难而退,那就不是你了。” 李晓笑道:“郝老师,这趟出差路途遥远,环境跟港城千差万别,你保护好自己就好了。我嘛……身边有很多好朋友,你不必为我担心。” 每次出差,郝梦媛都会带上一个黄色的小猴子,那是妈妈在生病期间为她缝制的最后一件礼物。郝梦媛虽然是1993年出生的,但农历还在猴年,所以她的属相是猴子。每次佟童夸她成熟,她都会得意地说:“那当然,我比你大了好几个月呢,当然成熟了!” 那只小猴子就像是郝梦媛的护身符一般,只要长途出差,她肯定会带在身上,就好像妈妈还在身边一样。那些旅途中的见闻,她也会说给猴子听,猴子是她的精神寄托。 在得知她有写作的特长之后,郝梦媛颇受领导重用,一个好的“笔杆子”可是很珍贵的,可得好好培养。而郝梦媛也不负所望,每次都能出色地完成任务。当初决定考事业编时,她特意订了几分官媒报纸,每天一拿到手,她就把首页的文章分析个透。她在每篇文章旁边都做了标记,这样不仅能把新的政策理解透彻,还能学会公文的写作手法,把金句全都记下来。 在考上事业编之后,她将分析过的报纸拍了一部分照片,分享到了网上,让别人借鉴她的方法。朋友打趣说,这么优秀的经验分享,就算收费也有很多人购买。但是郝梦媛从来都没有动过收费的念头,她一直是个热心肠。有些人给她发私信,连句客套都没有,直接问她还有没有别的笔记了。郝梦媛不生气,只是感叹怎么会有这种人,要是不帮他们,他们还会在帖子社交媒体了,她的世界果然清净了很多。 就连这样的长途出差,郝梦媛也没有什么分享的欲望了,只是在“刺芒编辑部”的群里分享了几张照片。跟着领导出来,行动不自在,脑子里始终绷着一根弦。但是郝梦媛从来都没有抱怨,在领导同事面前,她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在工作完了之后,她才有时间去市里的繁华街逛一逛,她盘算着给办公室的同事都带一点小礼物。 临出发之前,佟童请她吃过饭,所以她肯定还要给佟童带一份礼物。她不知道送什么好,因为对她来说,佟童是个很特别的朋友,她不想送一件普通的礼物;但是送得别出心裁了,她又担心他想多了。给异性朋友送礼物,就是这么纠结。 很多人都觉得她跟佟童是一对,郝梦媛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如果说她对佟童毫无感觉,那是不可能的;佟童更是一有事就找她帮忙。但是二人都很有默契地保持着分寸,从来都没有做过越界的事。为什么别人都觉得他俩已经在一起了呢? 就连郝爸爸也极力撮合女儿不要错过佟童。在郝爸爸看来,佟童是个踏实肯干的好孩子,虽然脑子直了点儿,但是心肠很好,对待孙吉祥那厮都极有耐心,以后一定会成为一个好丈夫、好父亲。他催得急了,郝梦媛便打断了他:“爸,我不想谈恋爱!” “我也不想催你,可你都快三十了,我也不知道能陪你多久。遇到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好青年,我能不替你着急吗?” “不准说不吉利的话!你不要吓唬我,要长长久久地陪着我!” 只要一谈论到生死,气氛就伤感起来,郝爸爸便不再多说什么。他迫切地希望佟童能主动一些,但是那个青年的死脑筋都用在了学习和创业上,从来都不会对女孩子主动。 后来,佟童富三代的身份“暴露”了,郝爸爸反倒不撮合女儿跟他交往了。就在这个暑假,郝爸爸的“阳光满溢”又恢复了往昔的热闹,郝梦媛回去帮了几天忙。郝爸爸居然不催促她结婚了,也不提佟童了,这让郝梦媛非常诧异。她忍不住问道:“你是对佟童不满意了呢?还是又有了新的人选呢?” “我希望你嫁到一个家境殷实的人家,但不希望你嫁到豪门,爸爸不想你过得太辛苦。” 郝梦媛哭笑不得,又非常感动:“老爸,不是你想的那样,佟童的姥爷虽然是个富豪,但那些钱跟他没什么关系。他还是跟以前一样,没什么变化。” “他姥爷那么多钱,他还过着普通的日子?看来他的家庭关系很复杂,内部斗争很激烈,我更不希望你掺和到里面去了。与其嫁到一个闹心的人家,还不如你自己生活得自由自在。” 老一辈人确实经验丰富,看得透彻。郝梦媛都没有跟爸爸说过佟童家的爱恨情仇,爸爸却早已经洞察到了。反正,爸爸不催她了,她也没有那么大的压力了。在那个假期,她让爸爸开通了“阳光满溢”的公众号,跟爸爸说,这个东西做好了,也能赚不少钱。 在这方面,郝爸爸显然跟不上潮流。郝梦媛耐心跟他解释了赚钱的原理,并跟他强调——佟童就是用这个赚钱的。郝爸爸将信将疑,还是开通了,以后客人的游记就可以发在公众号上面了。郝梦媛还说,打算拜托佟童开发一套小程序,让游客可以直接在公众号上面预定房间,这样就方便多了。 郝爸爸眨眨眼睛,问道:“佟童会弄这个?” “他是学计算机的,很早以前,还跟同学一起开发过a。” “啧啧,没想到啊,一个搞文学事业的,居然还会这些技能。” 郝梦媛笑道:“谁说不是呢?就像你,一个开民宿的老头儿,居然还是个经验丰富的工程师呢。” 在女儿的撺掇下,郝爸爸的公众号做起来了。但是在拜托佟童时,郝梦媛还是犹豫了。他刚成立了工作室,还要兼顾其他两家店,实在太忙了。就这样他还想着考研,精力真是太好了。在他人生的关键时期,郝梦媛不想额外增添他的负担。 可是话说回来,到底送他什么好呢? 郝梦媛给同事买了纪念品性质的钥匙扣和冰箱贴,给要好的朋友买了帆布包。在路过一家小资情调十足的书店时,她突然有了灵感——佟童那么喜欢读书,那就送他一本书好了。她记得佟童喜欢马尔克斯,正好书店里面有一本精装的《霍乱时期的爱情》,她毫不犹豫地买了下来。付完钱之后,她就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迫不及待地在书上写了几个字:“祝阅读愉快,收获丰盛!” 她又写上了购买的城市和日期,最后署上了自己的名字。佟童一定会喜欢这份礼物的,郝梦媛开心地笑了。她将书装进了书包里,突然觉得包里好像少了点什么,她急忙翻找了起来,妈妈给她缝制的小猴子不见了。 郝梦媛顿时双腿发软。 她还记得妈妈瘦骨嶙峋的双手,记得她憔悴苍白的脸庞。妈妈跟她说,妈妈陪不了你多久了,但是妈妈给你做了好几件衣服,录了很多像。你想妈妈的时候,你就拿出来看。妈妈从来都没有离开你,只是换了一种形式陪伴你。妈妈最后才缝了那只小猴子,因为癌痛,她经常痛得浑身冒汗,不时地发出阵阵呻吟。但是她坚持完成了那只猴子,她还开玩笑,那只猴子凝聚了她最后的精气神。 要是那个小猴子丢了,郝梦媛连死的心都有了。 她沿着来时的路找了回去,眼泪一次次迷住了双眼,又被她强力擦掉。因为她知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也不是自责的时候,她必须要尽快找到那只猴子。它并不值钱,哪怕丢在街上,都不一定有人捡。肯定是她频繁开关书包时弄丢的,她为自己的粗心感到懊悔,忍不住捶胸顿足一番。 当她从纪念品店走出来之后,她陷入了深深的绝望,她觉得小猴子肯定找不回来了,她把妈妈的心血弄丢了。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她忍不住哭了起来。哭着哭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你是在找这个吗?” 郝梦媛以为自己在做梦,她抬起头来,看着眼前这个人,惊讶得合不拢嘴。 “真是太巧了,我刚才也在同一家店里买了东西,你没有看见我。我不想再出现在你面前,打扰你的生活。可是我看到了掉在地上这只小猴子,我知道它对你意义非凡,你肯定会回来找它,所以我就捡起来了,就在这里等你。” 郝梦媛接过了猴子,本来应该喜极而泣,对捡到它的人感恩戴德,但是她像是冻住了一般,只会喃喃地说:“怎么可能呢?我真的出现幻觉了吧?我真的是在梦里吧?” “你不是在做梦,确实是我。”来人摘下了帽子,说道:“我没有去美国,梦媛,我一直待在国内。” 第365章 风物长宜放眼量 郝梦媛生活在港城,有亲爱的家人朋友,所以,她能在短时间内战胜失恋带来的痛苦。当她以为她跟孙平安八年的感情已经成为过去式了,正在这时,孙平安却奇迹般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孙平安一直梦想着去美国深造,当他以出国的理由跟郝梦媛提出分手时,郝梦媛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但是,这个人突然出现在眼前,告诉她,他没有出国,而是一直待在大西北——甚至很长时间待在人烟罕至的地方默默耕耘……郝梦媛开始怀疑自己的智商,她自诩聪明,但是从来都没有识破他的谎言。 要说的话太多了,他们俩找了个咖啡店坐了下来,慢慢聊。孙平安的皮肤粗糙了很多,不像以前那样白白净净的了。他目前的工作跟火箭发射有关系,但是他去野外的机会并不多。他之所以变成这样,是因为他每天坚持跑步,皮肤黑了,他也变强壮了。 郝梦媛还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她不停地问:“你怎么没去美国呢?从很早之前你就做着去美国的准备,怎么不去了呢?” “这个……说来话长。”孙平安苦笑着说道:“简单说来,就是因为我揭发顾美荣,被她发现了。她跟我说,如果我不跟她道歉,她就会把我们一家赶出港城。我以为她是说着玩玩的,但是我爸突然失业了,孙吉祥肚子疼,经常去的那家医院,医生的态度也转变了,对他冷冰冰的,也不认真给他看,我这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你是说,叔叔丢了工作,是顾美荣安排的?经常给孙吉祥看病的医生受到了顾美荣的挑拨,所以不好好给他看病?” “嗯。不过我爸教了那么多年学,不愁没有地方去。孙吉祥嘛,不怪人家挑拨,也怪他自己性格不好,医生本来就不喜欢他。顾美荣从中作梗,医生就更不愿意给他看病了。” 郝梦媛气得直叹气,孙平安反倒比她平静:“小时候看电视剧,那些有钱有势的人为所欲为,我还以为是假的,不可能,可这些事情真的发生了,我才意识到人心险恶,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的确如此。”郝梦媛问道:“那你最终跟她道歉了吗?我感觉……以你的性格,你不会跟她道歉。” 孙平安还在苦笑着,可是眼圈已经红了。 不用多说什么,郝梦媛已经察觉到了,她的心猛地往下一沉,顿时对眼前这个男人心疼不已。 孙平安避开了她的视线,看着窗外,说道:“我给她打了电话,问她究竟想要什么。顾美荣得意洋洋地说,让我当面跟她道歉,而且要给她跪下,她就放过我一家人。于是,我回了一趟港城……” 郝梦媛难过得听不下去了,她无法想象那是怎样一种屈辱。没想到,孙平安接下来说的话更让她震惊:“我是带着一把刀去找她的。” …… 能把一个安安静静做学问的书生逼到拿刀的份上,那个女人也真是有本事。 “我没有杀她。”孙平安说道:“我跟她说,你能威胁我的家人,我也能威胁你。我什么都没有,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要是你不服气,那你就等着吧!” 其实在看到刀子的那一刹那,顾美荣就已经害怕了。虽然是在她的诊室,但是谁能保证下一秒会发生什么?虽然孙平安是个文弱书生,但骨架比她大很多,要是真动起手来,顾美荣肯定不是他的对手。再说孙平安发了狠,眼神很吓人。在离开诊室之前,孙平安把刀子收了起来,说道:“我不会再跟你过不去了,以后也不会揭发你了。也请你放过我的家人,咱们从此两不相欠。冤冤相报何时了,我希望你能明白这个道理。” 孙平安走了之后,顾美荣还处在惊吓中,一时忘了报警。居然让一个毛头小子给威胁了,这口气她必然咽不下去! 她在疯狂收集监控录像,想把孙平安送进监狱。但是她摊上事了,因为涉嫌学历造假,她被相关部门重点盯上了。还有一个病人,被她越治越坏,人家可不像孙平安那么好脾气,不仅把她的车给砸了,还掐住了她的脖子,她差点儿送了命,又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了人。 那场医闹让她的精气神一落千丈,她消停了一阵子。虽然医闹的人被抓起来了,网上的内容也是向着她的,但顾美荣还是感到了心虚。毕竟是她医术不精,还赚了人家一大笔钱,医术和医德她一样都没占。她希望热度快点儿降下去,不要再在网上发酵了,因为她经不起查。孙平安的事,她只能暂且吃个“哑巴亏”,她不想再受到瞩目了。 另外,遇到了动真格的病人,这让她明白了,并不是所有的病人都是看她脸色的“软柿子”。如果她继续不负责任地治下去,或者继续嚣张跋扈,那她很有可能再次遭到报复。孙平安不是已经威胁过她了么? 所以,在种种考虑下,顾美荣偃旗息鼓了。反正她还在医院好好的,没什么损失。只要她不继续作死,没有人能把她从医院赶出去,她还是风光无限的顾大夫。 而孙平安在威胁她之后,对自己的行为做出了深深的检讨。他向来是一个很讲道理的人,从上学到现在,从来都没有主动跟人起过冲突。但是他居然拿着刀子威胁了别人,这对他来说是不可思议的,他为这样的自己感到惭愧。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只要一回想起自己的行为,他就会懊悔不已。他担心顾美荣会告他,而他一旦去了美国,就有畏罪潜逃的嫌疑。在痛苦中挣扎了许久,他感觉自己患上了抑郁症,睡不着觉,出现了幻听。 在这种状态下,他没有办法去美国。他逃到了一个偏远的小镇,在那里住了一段时间。在那个天高地远的地方,他的身心得到了某种程度上的治愈。接着他就看到了现单位的招聘信息,他便投了简历。人家看到了他的简历,毫不犹豫地跟他签了合同。他拿到了一大笔安家费,并往家寄了一部分,给家人营造出了一种他在美国赚大钱的错觉。 这些经历,他轻描淡写几句就带过了,郝梦媛心潮翻涌:“你一定吃了很多苦吧?林冲被高俅逼上梁山,佟童的妈妈被逼着拿刀砍自己的亲哥哥……你不要自责,遇到小人,是你的不幸。你反抗小人,也在情理当中,不要背负那么沉重的道德枷锁。” 说得真好。孙平安心中一暖,说道:“嗯,不背了,现在生活得挺好的。” “既然那么辛苦,为什么不找我一起分担?为什么要一个人扛着?在那么艰难的情形下,还跟我提分手?这不是你自己往伤口上撒盐吗?这不是……你又朝心口上捅了一刀子吗?” 孙平安说不出话来,只能继续躲避着郝梦媛的眼神。 “咱俩交往那么多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可倒好,你把我当成女朋友了吗?你经历了那么多不好的事情,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我觉得自己很晦气。” …… 孙平安继续说道:“我们一家人很平凡,但总会遇到一些不好的事情。我很想为家人做点什么,但是我很笨拙,总是把事情弄得一团糟,想为孙吉祥复仇,结果差点儿被反杀。我觉得自己很可笑,只会添乱。除了读书有点天分,其他的一塌糊涂……我的人生,大概也这样了……” “等等!你这样否定你自己,说明你的心理问题已经很严重了。我就是心理老师,可你从来都没有找过我!” 孙平安说道:“我知道自己的心理出现了问题,如果我还有自救的念头,我就会找你了。可惜,我当时病入膏肓,觉得死了也无所谓,自暴自弃,居然浑浑噩噩地活到了今天。” 郝梦媛半晌说不出话来,低头默默啜泣。她恨自己的愚钝,没有看穿他的谎言,让他独自承受了那么多痛苦。 “梦媛,你不要自责,也不要心疼我。我现在的工作很忙,每天过得很充实。我们单位的人,大多都是单纯的科研人员,人际关系很简单,对我这种深度社恐的人来说,这种环境很友好,我在这里过得很自在。而且,自从跑步之后,我的身心健康多了。” “那你以后就留在这里了?不打算走了?” “呼……”孙平安蹙紧了眉头,说道:“其实我还是挺想去国外做研究的,来这里之后也后悔过。不过,那天在二中公众号上看了一个学姐的事迹,她是北大毕业的,她也有出国的梦想。她本来一毕业就可以申请国外的研究生,但是她没有。她在故宫里做了整整五年古籍修复工作,她说,国家培养了她,所以她要把这份恩情还了,然后再出国。当时我正处于情绪的低谷期,看到那篇文章,真的大为震撼。我居然不如一个女孩子有情怀,整天沉浸在期期艾艾的情绪里无法自拔,耽误了那么多时间。在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我也想做一个有情怀的人。所以,我决定了,留在国内做更多有意义的事情。等做完了,人生更加充实了,我也不会再被负面情绪左右了。’风物长宜放眼量’,我要像那位学姐一样,做一个拥有大格局的人。”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郝梦媛也看到了那位学姐的事迹,也受了很多触动。那位学姐目前人在北欧,是个小有名气的音乐人和作家。在采访中,她并没有对学弟学妹说“一定要这样这样做”,而是将自己的经历娓娓道来,不知不觉中带给读者很多震撼。孙平安受到她的启发,也就不奇怪了。 郝梦媛的情绪平复了许多,考虑了很多现实问题。在很多年以前,科研工作者隐姓埋名,把自己的青春都献给了国防事业。其中很多人受到了辐射,最终患上了不治之症,她担心孙平安的身体。孙平安笑着说,这个倒不用担心,他又不是制造核武器的,不会有那么多辐射。就是出国的梦想怕是要泡汤了,因为他在保密单位工作,他知道的秘密太多了。 郝梦媛问道:“不觉得遗憾吗?” “人生嘛,随遇而安就很好。” “那你打算瞒多久?阿姨现在还以为你在美国。” “孙吉祥早就知道了,至于我妈……她可能也知道,只是装作不知道吧!” ———— 近期更新不稳定的原因:受疫情影响,暑假过去了,但我们还不能回到自己的家,持续在山东老家流浪着,已经两个多月了……近期换了一个城市,大人孩子都在适应着新环境……等适应完了,我们大概就能回到自己家了吧==……期待生活早日走上正轨,也请读者大大们见谅哈~~晚安~~ 第366章 分开以后 郝梦媛想起了一个细节。她上次去看望孙吉祥时,偶然间看到了孙妈妈的手机。孙妈妈匆匆出去买菜,忘了带手机了,又折了回来。郝梦媛将手机递给了她,无意中点开了手机屏幕,老人没有设手机密码,而屏幕上赫然显示的是一则跟火箭发射基地有关的新闻。 郝梦媛打趣道:“阿姨,您真厉害,这些新闻我都看不懂,里面有大量专业术语。” “我也看不懂。”孙妈妈搪塞道:“手机整天给我发这些乱七八糟的新闻,我就是随便点开看看。” 郝梦媛当时没往心里去,如今坐在了孙平安对面,听着孙平安说的话,她才想起了孙妈妈看的那则新闻,那就是孙平安待着的地方。如果说那是巧合,那也太巧了。 母子连心,果真不假。 再说,孙平安做了那么多掩饰,就是不肯跟家人视频聊天,孙妈妈应该早就起疑心了。孙平安虽然性格孤僻,但不至于没有朋友。孙妈妈挂念儿子,肯定会千方百计地打听。她早就知道了孙平安的去处,也知道儿子不愿意让家人知道,所以她就一直隐瞒在心里。 孙平安为出国做了那么多努力,但是出国深造的梦想落了空,他该有多煎熬啊!而孙妈妈所受的煎熬并不比他少,在无数个夜晚,她想念着远在几千公里之外的儿子,肯定心如刀绞,泪如雨下。她生活在空气湿润的东部沿海,而儿子却生活在风沙漫天的西北荒漠。她每天都能吃到新鲜肥美的海鲜,可是儿子呢?他那里的物质生活丰富吗?儿子能适应干燥的环境吗?能吃得惯那里的食物吗?他离家乡那么远,万一生病了,谁来照顾他? 一位母亲的心思远比大海更加庞大浩瀚,她被思念折磨得夜不能寐。可即便如此,她从来都没有让儿子回来。每次跟儿子聊天,她也配合儿子演戏,假装他在美国。在儿子面前,她完美地伪装起了自己的呜咽,只将担心和挂念传达给了儿子。她不让儿子回来,并不是惧怕邻居的议论和目光,而是单纯地尊重儿子的选择。儿子选择去那么辽远的地方,又不肯说实话,肯定有他的苦衷。而她能做的,就是默默为儿子祈祷,把家打理好,只要儿子一回来,就能感受到家的温暖。 想到这些,郝梦媛抓紧了手中的咖啡杯,说道:“阿姨真的很不容易——同时,她也很伟大。” “是的,我妈很符合传统的贤妻良母的形象。我真的很挂念她,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我爸常年在外工作,她一个人照顾孙吉祥,真的太累了。我又让她牵肠挂肚,真的不应该。” “你不必想那么多,你一直都是她引以为傲的儿子。你呀,就是对自己要求太高了,其实在外人看来,你真的足够优秀。哪怕你没有去美国,可是你在为国家做事情,这样还不够让人自豪吗?阿姨在等着你早点儿回家,你不要让她等太久。” “我知道。等我的心情平静下来了,我就回家。” 孙家兄弟相差三岁,虽然兄弟二人都是文人,但是孙家一直都是小型战场。自从孙平安上大学之后,孙吉祥基本上对哥哥处于不闻不问的状态。没心没肺的孙吉祥,居然敏锐地从一闪而过的新闻画面中捕捉到了哥哥的身影,这才知道了哥哥的行踪。 “孙吉祥给我发了一连串信息质问我,为什么要瞒着家人来到了大西北。我没回复他,结果第二天一大早,他给我打了无数个电话。当时我们部门正在开会,我被他弄得心烦,就关机了。开机之后,我又看到了他发的信息,他说,要是我再不理他,他就买机票飞过来。他还说,别看他是个残疾人,但是他有办法出门。他还把他的办公室环境拍给我看,证明他没有说谎,他居然上班了,这个真的震惊我了。” 没办法,孙平安还是给弟弟回了电话。出乎意料的是,弟弟并没有看起来那么暴躁,他很平静地问哥哥:“是不是因为我,你才发配到了那么远的地方?” …… 发配…… 孙平安耐着性子说道:“这里虽然偏远,但是你以为什么人都能来吗?像我们部门,不是985毕业的博士根本来不了好吧?” “你少跟我炫耀。我就想问问你,你瞒着我去了哪里,又不肯接我电话……你做出这样的选择,是不是因为我?” 孙平安不擅长撒谎,只能踟蹰着说道:“你别把自己看得那么重,你以为你谁啊,还能左右我的人生选择。” “孙平安!你别让我对不起你!你麻溜儿滚回来,我赚得比你多得多!” 孙平安笑了:“孙吉祥,你哭了?” “滚!你才哭呢,老子抽烟呛着了!” “你赚得比我多,所以你要养着我?” “鬼才想养你呢!这些年我治病花了很多钱,你还上学,就给了我不少。老子还是有良心的,欠你的钱总得还给你。你拿着那笔钱……去美国吧!” …… 孙平安克制住想哭的冲动,笑道:“孙吉祥,你皮又痒痒了,是不是?当着你哥的面,还敢自称老子?你啊,就是个病秧子,别在你老哥面前逞能了。你赚那点儿钱,还是留着看病用吧!我在这里挺好的,你要是过来旅游的话……看在咱俩一母同胞的份上,我可以勉为其难地接待你几天。其他的别乱想了,过段时间我就回家了。” 挂了电话之后,孙平安反倒流眼泪了。他为弟弟感到欣慰,又对佟童表示感谢——因为弟弟的工作机会是佟童提供的。以前孙吉祥就是个长不大的孩子,狂妄自大,目中无人。但是这段时间以来,他明显成长了不少,听妈妈说,自从去佟童的工作室上班之后,孙吉祥比以前开朗多了,因为作息有了规律,他的面色也红润了不少。不熬夜,不生闷气,有朋友聊天,孙妈妈很久都没有听到小儿子抱怨肚子疼了。 想起让人不省心的弟弟,孙平安跟郝梦媛说道:“我真的很感谢佟童,自从第一次见到他,他就一直在帮我解围。我妈常说,佟童是我们一家的大恩人,认识他之后,孙吉祥变化很大,我妈也省心多了。他的恩情,真不知道该怎么还。” “那就先记在心里吧!可能在突然的某一天,你自然而然就地回报他了。” 孙平安便暖暖一笑。 孙平安并不是完全放下了对顾美荣母子俩的仇恨,而是因为力量悬殊,不得不放下。他说,以前常听别人说,谁谁谁活得很窝囊,受了欺负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在成年之前,孙平安从未想到过,自己也会跟“窝囊”沾上边。说不定,顾美荣等人早已将他的窝囊和笨拙嘲笑了好多遍了。 孙平安坦诚地说道:“梦媛,在别人看来,我学历很高,从事的工作也不错,但是只要一想起我跟顾美荣交锋的过程,我就特别难受。我现在很矛盾,一方面,就像你刚才说的那样,我不应该背负那么沉重的道德枷锁,这个我明白;另一方面,我还是没有办法接受那个窝囊和笨拙的自己。我在努力消化,但这并不是一两天就能改变的。所以,梦媛……” “你是想跟我说,你暂时不会回到港城,不会跟我走,对吗?” 孙平安没有说话。 郝梦媛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人,说道:“很奇怪,在刚分手时,我每天都在被窝里哭得撕心裂肺,可现在你就坐在我的对面,我怎么说不出挽留的话呢?说实在的,咱们之间没有任何狗血的事情,从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一直陪伴到研究生毕业,你占据了我一大半青春。你离开了之后,我的世界坍塌了一角,就好像屋顶漏雨,我的世界每天都湿哒哒的。可你太好了,太君子了,我居然对你恨不起来,也没法对你说什么狠话。” 在交往期间,孙平安幻想过很多次,二人结婚之后,家里会是什么样子的?他不喜欢社交,只喜欢做手工,能用吉他弹几首曲子。每天下班,他们俩轮流做饭,吃完饭之后,就着温暖的灯光,二人依偎在一起,看一部文艺电影,或者聊聊最近在看的书。他还可以弹吉他,为她做个简单的首饰盒什么的。就这样安安静静地生活,春天赏樱,秋天赏枫,夏天去海边踏浪,冬天坐在落地窗前看白雪纷飞。他们或许会有一两个孩子,他们会因为孩子而手忙脚乱,但是他一定会承担起绝大多数带孩子的工作,让她不至于被家庭琐事磨去天真烂漫的气息……时光很慢,他们不急不缓,白首到老。 可惜,这些想象都成了过去式,自从提出了分手,他就没想过复合。郝梦媛说,她的世界坍塌了一角。而对他来说,离开郝梦媛,他原来的世界已经不复存在了。 第367章 still waiting 佟童万万没想到,一片和谐的工作室氛围,居然会被米乐打破。 米乐是个外向开朗的女孩子,整天笑嘻嘻的,无忧无虑。因为工作室里只有她一个女孩子,男生们都很宠她,什么重活累活都不让她干。她除了有点儿喜欢撒娇之外,其他时候还是很懂事的,该做的工作会按时完成,顺便还能帮木讷的房多多承担一些工作量。 但是这样一个女孩,在老板踏进办公室的那一刻,居然抹着眼泪说,她在这样的环境里受不了了。 佟童敏锐地瞟了孙吉祥一眼,不知道那厮是不是又做什么出格的事了。孙吉祥无辜且有力地瞪了回去,仿佛在说我几乎跟你同时踏进了办公室,我怎么可能惹到她? 也是哦。 不能一有什么事,就怀疑到孙吉祥身上。这样做是不对的,不能欺负孙利昂。 房多多没有来,勤勉的白教授不在办公室,那会是谁惹到了她呢?难道这屋子里有鬼? 佟童有点懵,白教授已经回来了。看样子,他去超市买了一点办公用品。可工作室的储物柜里有足够多的纸和笔,佟童问他为什么不用,他支支吾吾地说,出去了一趟,就顺道买回来了。 他刚刚上班,没必要出去散步;办公室里有办公用品,他没必要买。这两样综合起来,佟童马上想明白了,白教授是出于某种原因,故意出去转了一圈。 而白教授还没有走到自己的隔间,米乐就跑出去了。佟童急忙追了上去,拉住她,问道:“有问题就解决问题,这样一走了之,什么都解决不了。” “我留在那里才是问题!”米乐抽抽搭搭地说道:“老板,我已经忍了很久了!白教授要是讨厌我就直说,没必要这样对我!只要我和他单独在办公室,他总要找理由出去,这不是明摆着讨厌我吗?” 这个楼是新盖的,陆陆续续有公司入驻。佟童几乎是最先搬进来的,他又是个热心肠,他像个有经验的前辈一样,别人搬办公桌什么的,他看到了就会帮一把。如果别人太吃力了,他会叫上房多多一起,有了两个青壮劳力帮忙,一些体力活很快就干完了。房多多并不完全理解老板的热心肠,佟童也没说什么,反正遇上了就帮一把,就是这么简单。 可是佟童忘记了,只要他俩一出去,就剩下米乐跟白教授独自待在办公室里了。而每当这时,白教授总会找借口出去。刚开始米乐并没有意识到什么,但是两三次过后,她就犯起了嘀咕。白教授是个很保守的老教师,做事一板一眼,衣服板板正正。而米乐跟他正相反,她染着一头粉灰色的头发,胳膊上有纹身,所以她觉得,白教授大概不会喜欢她这样的“学生”。 米乐不太在乎别人的眼光,但是她也算是刺芒工作室的初创成员,她知道老板过得很不容易,她不想因为这些琐事再让他费心。为了迎合白教授的品味,她在上班期间尽量穿着长裙或者长裤,用可爱的贴纸将手臂上的纹身遮了起来。至于头发,那是她花了大价钱做的,她舍不得这么快就把颜色洗掉。但是她尽量扎着马尾,看起来更乖巧一些。 她已经做出了种种努力,但是白教授仿佛对她没什么改观。老板经常不在工作室,孙吉祥有时候也不来,而房多多每天必然会抽出几分钟时间去露台抽烟。每当工作室只剩下白教授和米乐两个人,白教授总是毫不犹豫地走出去。 米乐有多失落,只有她自己知道。 就在这天早上,米乐早早来到工作室,白教授早已经在隔间里看书了。他出来倒水,米乐很热情地跟他打了招呼。可是白教授却像是触电一般,浑身上下抽搐了几下,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答应了,反正他仓促地放下水杯,飞快地离开了办公室。 米乐委屈大爆发,将自己的包狠狠地甩在了桌子上。从小到大,她都没有受过这样的委屈。再说,她已经付出足够多的努力了,白教授为什么一点变化都没有?他的偏见这样深刻,他怎么可能当一个好老师呢? 而其他人也在办公室的时候,尤其是一起开会的时候,白教授还是很和蔼的。想起两种情形的反差,米乐更是气得够呛。在她看来,白教授真是太阴险了,人前表现得那么温和,可是在私下里却换了一张脸,特别冷漠。 米乐在角落里哭着,佟童叹了好几口气,说道:“都这么多天了,你怎么不告诉我呢?虽然我是你的老板,但我也是年长你几岁的大哥,遇到困难,你要及时跟我说啊!” “你太忙了,我不好意思麻烦你。再说我这是第一次被人讨厌,还讨厌得这么厉害,我怎么好意思跟别人说呢?” 唉,这个女孩子虽然时髦又新潮,但也很懂事啊! 佟童伸出手,想给她擦干眼泪,但又顾虑重重,手悬在了半空。米乐说道:“老板,你这是干什么呢?你这么犹豫不决,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嗯因为男女有别,所以我才犹豫。”佟童解释道:“你哭得太厉害了,我想给你擦擦眼泪。如果我手中有抽纸,我会毫不犹豫地递给你;但是我没有带,所以我很犹豫,不知道该不该给你擦。” “不用了。”米乐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说道:“我自己擦就可以了。” 佟童借机说道:“米乐,如果我刚才毫不犹豫地用手擦你的脸,你会不会感到不舒服?会不会有种被冒犯的感觉?” “肯定会有的。”米乐说道:“就像你说的,男女有别,尽管老板你长得很帅,人也很绅士。不过如果你突然摸我的脸,那我肯定会不知所措。” 佟童点点头,说道:“这说明你很懂得保护自己,知道跟男生保持一定的距离。刚才我提到男女有别的顾虑,而这种顾虑,白教授比我强烈得多。” 米乐似懂非懂地眨眨眼睛,听着佟童继续说了下去。 “白教授不是不喜欢你,相反,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他称赞了你好多次我对天发誓,这话绝对不是安慰你的,他真的这样说过。他说,你打扮得那么时髦,唱歌又特别棒,他以为你很不好相处,没想到你做事情那么麻利。工作室里数你的工作最忙,但是你从来都没有抱怨过。人不可貌相,你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 米乐难以相信,可老板说得很真诚,她不得不相信。“白教授从来不跟女生独处一室。”佟童说道:“我知道你很委屈,但你试着理解他一下吧!这几乎成了他的原则,这么多年他都不曾改变。之前他在海大办公,有女老师来找他,他直接让人家在外面等他,有什么事在外面说。可是在面对你时,他从来都没有那么冰冷过。他很喜欢你,不忍心说得那么绝,所以他选择了出走可能他也没想到,这样做会伤害到你吧。” 米乐彻底不哭了,但眉间的疙瘩却越来越深:“老板,你这样一说,我算是明白了。可你让我怎么理解他呢?现在是二十一世纪了!大清早就亡了!男女独处一室怎么了?他不至于死板到这个地步吧?” “嗯,用郝老师的话说呢,他这叫PTSD,因为以前受过伤害,所以只要一跟女生单独相处,他就不知所措,只能仓皇逃跑。米乐如果一味地让你做出忍让,那对你也太不公平了。不如我们一起努力,让他克服这种障碍吧!” 一束阳光打在了佟童身上,在米乐眼中,老板真是像天使一样善良。 所以,她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米乐还想追问,白教授到底受过什么伤害?但是老板缄口不言,这就意味着,她感兴趣的,恰恰是老板要保密的。既然决定了保密,老板肯定什么都不会透露。她又想了起来,白教授从来不肯聚餐,理由是不打扰年轻人的聚会,让他们尽情玩乐。可他也是“刺芒”的一员,平时跟年轻人聊得很开,为什么一到聚会的场合,他就自动把自己屏蔽了呢? 唉,老板是个社交天才,而“刺芒”的核心之一白教授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超级社恐。 因为米乐哭着走了,办公室的气氛很沉闷。再次走进办公室,米乐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当所有人的目光落在米乐身上时,佟童三言两语就把她的危机化解了:“是我昨天把话说重了一些,米乐感觉有些受伤,说开了就好了,没什么事,大家继续工作吧!” 房多多单纯明朗,长长舒了一口气;孙吉祥有些怀疑,但是佟童一瞪他,他就什么都不敢说了;只有白教授,他蠕动着嘴唇,装作拿水杯,在佟童耳边轻轻说了两个字“谢谢”。 佟童笑着摇了摇头,示意他不用往心里去。笼罩在办公室顶上的乌云尽数散去了,大家继续在阳光下努力工作。佟童琢磨着刚才发生的那段小插曲,除了心疼米乐之外,他更担心的是白教授。白教授心里的伤口还没有愈合也是,被驱逐了一生,他怎么可能忘掉那种伤痛呢? 佟童心想,他要找郝梦媛聊聊,让郝梦媛出个主意,怎么才能让白教授走出以前的阴影。他打开了微信,却发现找不到“郝圈圈”了。他没有修改备注名,因为“郝圈圈”就是郝梦媛,而且她经常排在他聊天列表的前段,佟童不可能找不到她。他往下翻了好几页,还没有看到“郝圈圈”,他以为自己的手机出问题了,又找了一遍,才看到了他俩的聊天记录。 原来,郝梦媛换了一个头像,将原先的樱桃小丸子换成了一张夕阳下的大漠,而她的微信名,则改成了“sti waitg依旧在等待”。 第368章 威慑力 从大西北回来之后,像个小太阳一样明媚又温暖的郝老师,罕见地进入了抑郁期。 佟童给她发的信息她也不回,除了去了学校一趟,剩下的时间,她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李晓喊她吃饭,她要么是在准备考博,要么就是拿着平板电脑发呆。李晓以为她是受到了领导的刁难,如果真是那样,她会把领导骂到就地辞职。郝梦媛被她逗笑了,这才说出了自己的心事——她跟孙平安重逢了。 这下李晓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了。 佟童联系不上郝梦媛,只好找她的闺蜜。李晓觉得佟童“有义务”知道这件事,便告诉他了。佟童也愣了,怎么可能这么巧呢?中国这么大,人口这么多,他俩居然在陌生的城市重逢了? 而且,那座城市并不是孙平安居住的地方,那天他休假,跟同事一起到大城市逛逛。同事去了大商场购物,孙平安觉得没意思,就在步行街闲逛,然后就遇到了郝梦媛。 整个过程都充满了巧合,任何一个环节出了差错,他俩都不会重逢。所以,还是那句老话,这世界上所有的意外,都是命中注定。 “那郝梦媛就打算跟孙平安复合?来一个跨越两千多公里的恋爱?” 李晓说道:“梦媛有这个意思,但是孙平安没有给她机会。为了让她死心,孙平安还把她的微信拉黑了,郝梦媛这才感受到了幻灭,整个人像是掉了魂一样,一点精神都没有。” “理智上,我想告诉她不太可能;但是在情感上,我又不忍心打击她。”佟童也犯了难:“那……这段时间,就拜托你了,好好照顾她。” “这个是当然的,不过……”李晓狡黠地笑了笑:“你为什么要拜托我呢?就好像她是你什么人一样。” 是这样吗?潜意识里,佟童好像真的把郝梦媛当成“属于他自己的人”,这才拜托李晓? “佟老板!”李晓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说了,不用担心,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哪怕我不工作,我也得照顾好她。” 在出差归来的三天后,郝梦媛才恢复了正常,开始回复朋友们的短信。她跟别人说,是因为出了一趟差,回来不适应,得了一场重感冒。但是对佟童,她实话实说,是因为遇见孙平安了,无论睁眼闭眼,她面前显现的都是他的身影。 她还说,孙平安变得强壮很多了,他穿着短袖,胳膊上的肌肉很明显。孙平安之所以开始锻炼,也跟佟童撇不开关系。因为佟童向来是高大强壮的,所以有充足的底气应对张垚垚。孙平安并不崇尚武力,但是他明白,健康的体魄本身就是一种威慑力。他把自己弄得很强壮,这个过程中吃了不少苦,身体上受累,心灵上反倒轻松了。 “他这是苦行僧的做法。”郝梦媛充满忧虑地说道:“印度的那些高僧,就经常通过折磨自己的身体来净化心灵。其实这是一种畸形的处事态度,如果修炼,那就要追求身体和心灵的平衡。孙平安走不出那段阴霾,所以才这样惩罚自己。” 佟童理解孙平安的心理,因为妈妈同样反省过自己的行为。苏子龙洋洋得意、不思悔改,还对她冷嘲热讽,而苏子珊经历了家破人亡的惨剧,心理防线早已崩塌,被哥哥一激,她彻底失去了理智,要用刀砍死他。结果谋杀不成却被反杀,白白浪费了二十几年的光阴。待她摆脱了心灵的桎梏之后,她也为当时的自己感到羞愧——她明明接受了高等教育,还是一个热爱文学艺术的大好青年,她的手不是用来杀人的。更可笑的是她并没有成功,这更让人汗颜。 但是苏子珊要比孙平安强大许多,她跟自己说,哪怕时光倒流,她也会做同样的选择。这也意味着,她并不后悔对哥哥动武。苏子龙扔掉了她的儿子,这个仇恨不共戴天,他理应受到惩罚。想通了这些,她的心情就会轻松许多。另外,她早就喜欢上了瑜伽,每天早上起床必然要坐在窗边冥想一番。从冥想中醒来,世界一片清净。 “郝老师,你要给他洗脑,告诉他,他是被逼得没有办法了,是顾美荣太可恶了,但是我们又无法惩罚她。”佟童说道:“只要他想通了这一层,罪恶感就会大大减轻。另外,让他出去走一走,或者去希望小学做义工什么的。以前我不是经常住在医院里么?那时候我不是也有抑郁的倾向了么?我出去转了一圈,见识到了不同的风土人情,领略到了人生百态,就不会拘泥于那些负面情绪里了。我不知道这些办法有没有用,但是作为他的朋友,我确实想帮他一把。” 郝梦媛赞许地说道:“不错呀,你都学会开导别人了。” “我这只是经验总结,远不如你专业。郝老师,要是你心情不好,不妨去民宿住几天吧!你去散散心,正好陪陪郝叔叔。暑假剩下没几天了,好好珍惜吧!” “嗯。”郝梦媛心里一暖,问道:“那个……” “什么?” “你不是说,要在夏天去内蒙古大草原吗?你准备什么时候出发?” 原来这些小事她还记着。佟童说道:“太忙了,脱不开身。不过,这只是借口,最重要的原因是囊中羞涩……正儿八经地创立公司,跟小打小闹地当个体户,差别太大了。两个月了,每个月都是赤字。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从下个月开始,能略有盈余。” “那很不错啊!刚刚三个月,就有盈余了。我爸开民宿,过了两年才开始回本呢。” “郝老师,谢谢你啊!每次跟你聊天,你总会给我很多信心。” 郝梦媛也久违地开心了起来,笑道:“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再去大草原呢?” “往后推一年吧!对了,跟你说个有意思的事。我很想带着我妈一起去,上次去南方,我就想和她一起去的,结果她因为忙,去不了。这一次我以为她会满口答应,结果她很嫌弃地跟我说,你都这么大了,出远门还用你老妈跟着?我才不想跟你出去玩,要是旅行,你应该找你的朋友一起去。同样,要是我出去旅行,我肯定喊着你兰姨一起。我想玩得痛快自在,也不想让你在旅行的时候迁就我。所以,你想玩就尽管去玩,不用管我——郝老师,你不是说,我之所以愿意独行,是因为我不想迁就别人么?我妈太厉害了,我都没跟她一起出去玩,她就早早预料到了。” 苏子珊的潇洒,郝梦媛是见识过的。说实在的,她很羡慕佟童,他的妈妈失而复得,这个妈妈又如此“酷”,怎能不令人羡慕呢? “郝老师……” “嗯?!” “……嗐,还是忍不住想说一句,如果你想有人陪着,我愿意陪你出去散散心。” 他说得很害羞,可郝梦媛充分感受到了他的温暖,所以她的笑容又重新找回来了。不过,要是去老爸的民宿住几天,她自己完全可以应付。她跟佟童道了谢,让他专心忙自己的事业,要是真有什么事情,她会打电话的。 只是没想到,这个电话来得这么快。 他们俩是早上通的电话,当天中午,郝梦媛就给佟童打电话,激动地问他能不能来一趟民宿。佟童几乎没见过郝老师如此急切的一面,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郝梦媛简单地说:“如果我是让你来充当打手的,你还愿意来吗?” ??? 佟童二话不说,直接驱车去了解家村。 他以为情形很严重,没想到民宿里面还是一片平静。夏天还没有过去,民宿基本上都住满了,院子里不停地传来小孩的嬉戏声,大人则架起了炉火,准备烧烤。佟童产生了错觉,难道郝老师是在另一个平行空间给他打电话的? 他正准备给郝梦媛打电话,她就抱着一大包木炭从外面走了进来。见到佟童,她愣了,挠了挠头,才想起来了,的确是她亲自给佟童打的电话,让他充当打手来着。 郝梦媛把那些木炭全都放在了地上,不停地捶打着自己的额头。她跟佟童说,早上她刚到民宿,就载着爸爸一起去赶集,因为客人很多,他们要采购大量食材。在回来的路上,郝梦媛规规矩矩地开车,前面的一辆车没有打转向灯,就突然变道,横在了她的前面。郝梦媛和爸爸吓得魂飞魄散,还好她反应迅速,及时踩了刹车,这才避免了悲剧。 那是在一个红绿灯前面,那辆横叉进来的车也停了下来。刹车之后,郝梦媛趴在方向盘上瑟瑟发抖,郝爸爸怒不可遏,解下安全带,就去找前面那辆车理论去了。郝梦媛担心爸爸,急忙追了出去。郝爸爸心平气和地跟对方讲道理,对方却蛮横无理地说道:“你技术不行,就不要在大马路上丢人!” 郝梦媛气不过,说道:“我爸是老司机,开车将近二十年都没出过事故!再说,刚才是我在开车,我的经验没有我爸那么丰富,我都知道你们做得不对!” “哟,一个老头子,一个女司机,俩马路杀手凑在一起,真是绝了!国家就该出规定,不准老头和女司机上路,麻烦死了!” …… 郝爸爸为了给女儿出一口气,挽起了(并不存在的)袖子,就要跟几个嚣张跋扈的小青年拼命。四周的车辆刷刷地开走了,他们四个人站在马路中央非常危险。郝梦媛先打给了交警,在等待交警来的过程中,双方已经放了好几轮狠话了。见郝梦媛打电话,其中一个小青年也拿出了电话,故意大声嚷嚷,不知道对方是他什么哥,反正听起来牛气哄哄的,只要在道上混的没有不知道他的。郝爸爸却冷笑着说:“可惜我们走正道,不在黑道上混,这个人对我们没有什么威慑力。” …… 小青年们面面相觑,居然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郝梦媛生怕他们恼羞成怒,以至于挥舞拳头,她便给佟童打了电话,她也大声嚷嚷,让佟童来充当打手。挂完电话之后,她高昂着头,喊道:“我这朋友可是正儿八经的跆拳道运动员出身,一个打十个!要是不信,我这里有他的视频!有种你们都别走,等他来了再说!” 然而他们都没有等到自己的“打手”,交警很快就来了,双方没有出事故,只是起了口角,交警便调解了几句,将他们劝开了,顺便教育小青年们规规矩矩开车。刚才还叫嚷着要找黑道老大的小青年,在见到交警的那一刻便怂了,只有点头哈腰的份了。 因为紧张激动外加气愤,郝梦媛居然忘了给佟童打过电话。如果想起来的话,她肯定会再打一个,让他不必紧张,也不用来了,可是她忘了!她懊悔不已,又觉得很不好意思。佟童却表示没什么,他说,没什么事就好,只要没事,他白跑一趟都没事。 可是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接了电话,二话不说就来了。哪怕郝梦媛让他当打手,他都是毫不犹豫,一路飞奔而来,甚至都没有多问一句。他气喘吁吁,浑身是汗。郝梦媛一看到他,便感到很安心。正如孙平安所言,他足够强壮,能给朋友足够的安全感。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威慑力”。 第369章 第一次亲密接触 佟童来了,最开心的要数郝爸爸了。因为上午遇到的那件事,他的心情很不好。但是在看到佟童的那一刻,他开心地从三级台阶上蹦了下来。 郝梦媛都震惊了,她从来都没有见过爸爸那么矫健的身姿。 “哎哟,佟老板来啦!好久不见了!别来无恙啊!”郝爸爸像是见到了平辈朋友一样,热情地握住了佟童的手,又充满热情地问道:“你怎么想起来我这坐坐了呢?” …… 郝梦媛尴尬地挠头皮,她总不能说,佟童是她请来当打手的吧? “就是,那个……郝老师说,这里的生意特别好,忙不过来了,我就想着过来帮点忙。”佟童急中生智,硬着头皮往下编:“我也不是免费来帮忙的,等过几天,这里不那么忙了,我带着我的员工来度假,你要给我打折。” “行行行,别说打折了,就是免费都行!” “人比较多,如果免费,那我就太没有良心了。” 郝爸爸乐呵呵地重复了好几遍“好说,好说”,郝梦媛却顾虑重重。佟童是个说到做到的人,他说要来这里搞“团建”,那他一定会来。既然这样,那他说的从下个月开始盈利,恐怕又要泡汤了。 唉,fg果然不能随便立。 郝爸爸热情过了头,又是让佟童先吃饭,又是让女儿收拾出房间来,让佟童休息一会儿。郝梦媛悄声提醒爸爸:“老爸,你要矜持,不要太热情了。” “知道,知道!”郝爸爸胡乱答应着,但是一转头,他更热情地跟佟童寒暄了起来,包括但不限于他的工作室怎么样,他的妈妈怎么样,等等。 整个大院没有空房间了,直到一对情侣退房,郝梦媛才跟保洁马大姐将房间打扫干净,让佟童在里面休息。佟童推辞了几句,连说自己太忙了,还得回港城工作。郝梦媛问道:“今天不是周末吗?你必须得去办公室坐班?” “对老板来说,哪儿有周末呢?” “你大老远地跑来了,还是在这里歇息一晚上吧!如果你需要办公,我就把电脑借给你,反正我是带着笔记本来的。” 盛情难却,佟童只好答应了下来。他又但担心影响民宿的生意,毕竟现在是旺季,最小的房间都价格不菲。但是郝家父女不让他走,郝爸爸更是一脸严肃地说,要是佟童走了,那就是看不起他,以后再也不要来了。 他说得很认真,佟童更没有拒绝的余地了。既然这样,那就帮他们多干点儿活吧! 吃过午饭,又睡了几分钟午觉,佟童就主动跟着马大姐打扫起了卫生。郝爸爸让他歇着,但是他根本停不下来。就连客人都说,郝爸爸找了个好女婿,不仅一表人才,干活还这么麻利,确实招人喜欢。 …… 郝爸爸笑容尴尬,先看了佟童一眼,仿佛在征求他的意见。佟童微微摇头,郝爸爸便心领神会,苦笑道:“两人不是男女朋友,就是关系很好的朋友而已。” “哎呀!郝老板,这么好的青年,你可不能错过了。要是你没有那个心思,我可要把他介绍给我认识的女孩子喽!” “别别别!”郝爸爸急切说道:“现在不是我女婿,不代表以后不是。感情嘛,是需要慢慢培养的。” 佟童装作没听见,只顾提着巨大的垃圾袋,飞快地从他们面前闪了过去。郝梦媛生怕爸爸的嘴闯祸,便紧紧跟佟童身后,小声说道:“我爸就这样,你别往心里去。” “我知道,只是委屈了你,平白无故地听了这些绯闻。” 郝梦媛害羞地低下了头,转身忙别的事情去了。那些客人还在起哄——如果错过了这样的好青年,郝爸爸一定会后悔的。无奈之下,佟童只好说道:“我条件一般,配不上郝老师,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再说了,人家郝老师有心仪的对象,就不要再拿我们开玩笑了。” 这样一解释,那些客人果然就不再起哄了。郝爸爸却很不是滋味,如果宝贝女儿还对前男友念念不忘,那估计这辈子都结不了婚了。 佟童有一双发现工作的眼睛,所以他几乎一刻不停地在干活。如果有人退房,他就跟着保洁阿姨打扫卫生;院子里被扔了很多垃圾,他也帮忙收拾。郝爸爸越看越顺眼,这个青年不仅长得健壮,朝气蓬勃,还特别勤快。孙平安虽然也不错,但毕竟性格有些木讷,除了学历比佟童好,其他的都跟他差一截。 郝爸爸的目光经常落在佟童身上,郝梦媛便小声提醒:“老爸,你要含蓄一点,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 “我喜欢他呀!我就想要这样的小青年当女婿啊!”郝爸爸伤感地说道:“我是真心希望你们俩交往,你们走不到一起,我就特别难受。” “别撮合了,老爸。我跟你说过了,我还没有忘记平安。” 郝爸爸摇头叹息,忧心忡忡。郝梦媛也有些愧疚,毕竟她都快三十岁了,还让爸爸为她操心。她让爸爸跟佟童聊会儿天,或者一起去钓鱼什么的,郝爸爸却拒绝了:“不,就像你说的那样,我不能表现得太亲昵了。” “为什么?你担心把我俩撮合成功了?” “不是,哪怕——我是说哪怕,以后你跟他交往了,我反而得更加严肃一点。你看,那些客人都看出来了,我是真心喜欢他,甚至是在讨好他。要是我整天嘻嘻哈哈的,特别和蔼可亲,他就不怕我了。一旦失去了敬畏之心,我担心他对你不好。” …… 郝梦媛看着爸爸的背影,心中又泛起了无限感动。爸爸的心思,真的太温暖了。 太阳落山之后,在外游荡的人们陆续回来了,民宿里面更加热闹了。平时只有郝爸爸和马大姐夫妻俩打理,到了旺季,如果郝梦媛不在,他们很难忙得过来。 并不是所有的客人都是友好的,偶尔也有人故意刁难。在佟童到的那天,民宿里面就入住了一对要求颇高的小情侣,一会儿马桶堵了,一会儿热水器坏了,一会儿拖鞋找不到了,一会儿洗发水沐浴露什么的都用光了……郝梦媛和马大姐一次次出入他们的房间,好脾气地给他们解决各种问题。马大姐还以为自己打扫卫生时忘了把东西补上,不停地唠叨自己老了,记性不好了。郝梦媛一点儿都没责怪她,反而安慰她,说是她太忙了,自己要多帮她承担一点工作。 下午小情侣交了20块钱押金,到外面骑自行车去了。他们刚回来,郝梦媛就打算把押金退还给他们,佟童却招手让她过去。原来,自行车后轮胎一点儿气都没有了,他仔细一看,才发现上面插着一个坚硬的钉子。 “郝老师,人家把车子还了回来,你至少要检查一遍啊!要不收押金的意义何在?” 佟童看似在责备,实则一直站在郝梦媛身边,成为她强有力的后盾。郝梦媛犯了难,跟小情侣说道:“这个……把轮胎扎坏了,是需要赔偿的。” “这怎么能证明是我们把轮胎弄坏的呢?”女生立刻反驳道:“有可能是这个人停车子的时候扎坏了呀!” 说着,她指了指佟童。佟童被气笑了,说道:“你把车子给我,我把它停好,就这么简单,连五秒钟就不到。退一万步讲,就算是停车的过程中扎上了钉子,这么几秒钟,气就全被放光了?你当这是气球?你这个栽赃,也太不严谨了。” …… 小情侣面面相觑,居然没法反驳。这个“打零工”的青年,脑子转得飞快,思维非常缜密,看来不是他的对手。既然这样,那就只能胡搅蛮缠了。男生蛮横地说道:“说不定这车子早就被扎坏了,你故意借给我们,讹我们的钱!” “车子没气了,骑起来很费劲的。”佟童说道:“难道你一直没发现?还是推着车子走了两个小时?……” 佟童还要继续追问下去,却被郝梦媛给制止了。郝梦媛陪着笑,说道:“算了算了,这辆自行车也有点旧了,坏就坏了吧。你们在这里好好玩儿,我知道修车铺在那里,我去修就好了。” 尽管郝梦媛好脾气地和了稀泥,但小情侣还是不满意,嘴里嘟嘟囔囔,说着不好听的话。佟童气不过,又要拉着他们理论一番。郝梦媛却说道:“佟老板,算了,你先陪我去修车子吧!” 天色已经晚了,村里的路又不太好走,郝梦媛一个人去的确不太安全。佟童推着车子,因为还在生闷气,所以一言不发。郝梦媛说道:“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不是……我知道你这么做是有苦衷的。只是没为你讨回公道,心里有气罢了。” “受疫情影响,民宿的生意一直不怎么好,也就在这个季节能赚一点钱。所以,我们必须得维持好客源。”郝梦媛无奈地说道:“我们开民宿的,不像大酒店那样有名,游客只能通过a来预定。在a上,游客的评价是很重要的,如果有了差评,那民宿的生意就会一落千丈。你有所不知,在a上,只能客户投诉我们,我们没法投诉客户。” “那也太不公平了!这世界上有那么多奇葩,就像刚才那两个人,一看就是占小便宜占惯了!那样还不能投诉?” “做服务行业的,各种客人都得好好接待,这是我爸的服务宗旨。”郝梦媛说道:“我知道,可能房间里的一次性拖鞋还有洗漱用品都被他们拿走了,可是我们没有办法,只能再给他们一份。忍忍吧,遇到这种人,我就当磨练心性了。” 佟童却依然生气。补胎的过程并不复杂,很快就补好了。郝爸爸给郝梦媛打了好几个电话,催促她回家吃饭。佟童拍了拍自行车后座,说道:“不介意的话,我带你回去吧!” 郝梦媛咬紧了嘴唇,摇了摇头。 风吹过玉米地,高耸的玉米秆传来窸窣的响声,郝梦媛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跳到了佟童身边,说道:“我记得……这片地里有几个坟子。” “那还不快逃?” 郝梦媛犹豫了一下,坐到了自行车后座上。但是她始终跟佟童保持着距离,她没有抓住他的腰,甚至没有抓住他的衣襟,而是死死地抓住了自行车后座。 夏末秋初的风依然在吹着,吹散了头顶的云彩,送来了清朗的月光。郝梦媛会永远记住那个夜晚,那是他俩第一次亲密接触。 第370章 不严谨 郝梦媛给佟童买的礼物,始终没有送出去。因为她跟孙平安重逢了,再给异性朋友送礼物,总有些怪怪的。吃过晚饭之后,她在房间里面复习功课,郝爸爸给她准备了水果牛奶,让她补充能量。从高中到现在,他一直贴心地为女儿准备宵夜,郝梦媛很感动,又觉得老爸太辛苦了。 “不辛苦,为闺女准备吃的,有什么辛苦的呢?你在这里忙了一天,晚上还得看书,你最辛苦了。” 郝爸爸坐在女儿床边,欲言又止。郝梦媛替爸爸说道:“你是不是想问,晚上怎么跟佟童一起回来了?” “是,我是挺想知道的,不过我怕一问,你又烦躁。” 郝梦媛握着圆珠笔,眼神却飘忽到了别处。刚才发生的一切好像一场梦,扪心自问,她跟孙平安在一起时,好像从来都没有那么心动过。 她跟孙平安谈恋爱时,年纪太小了,还不知道“爱情”是什么,二人无非是被对方的才华给吸引了。在漫长的岁月里,他们平静而又充实地度过每一天,没有太多心动瞬间,只是心意相通,意气相投,充分诠释了什么叫做“细水长流”。 可是佟童不一样。他有着出众的身高和外形,更难得的是他练过很多年体育,有着宽阔的肩背。郝梦媛坐在他的后面,看着他的背影,听着他的呼吸,微风吹起了他的衬衣,郝梦媛仿佛呼吸到了他身上浓重的男子汉气息。 不行,不行。 郝梦媛摇了摇头,她不能放任自己心猿意马了。 郝爸爸以为打扰了女儿学习,悄悄退了出去。而直到牛奶全都放凉了,郝梦媛也没有喝一口。她站起身来,跟着视频做了几分钟的健身操,还是心烦心乱。 她想,如果自己考博失败,那全得赖在佟童身上。就是他害得自己心神不宁。 等她洗完了澡,发现爸爸已经把盘子全给收走了。郝梦媛感觉很愧疚,如果客人对上来的菜不感兴趣,那厨师一定会感到很受伤;同样,郝梦媛没有吃爸爸给她准备的食物,他一定很难过。 她强迫自己看了一会儿书,直到十二点,她才钻进了被窝。郝梦媛和爸爸住的那一套房子坐北朝南,从她的窗口望去,正好能看到佟童的房间。那个位于东南方向的房间还亮着灯,看来他还没睡。不知道是在看书,还是在看稿子? 那本精装本霍乱时期的爱情还放在桌子上,她还在扉页上写了几行字,可是她没有勇气送出去。 郝梦媛做好了失眠的准备,一阵嘈杂的敲门声把她从迷糊中叫醒。她匆忙披上了外套,懵懂地走了出去,郝爸爸已经开了门,正在跟客人说着什么。 还是那对要求颇高的小情侣,他们说,房间里有老鼠,追了半天了,也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女生吓出了心理阴影,连觉都不敢睡了。只要一闭上眼睛,就想象着老鼠到处乱窜的样子。 郝爸爸说道:“如果你说房间里有虫子,那倒有可能。但是你说老鼠,那是不可能的。我开民宿这几年,一次都没听说过有老鼠。犄角旮旯的地方我都放了捕鼠夹喏,你看,那是我闺女贴的警告,警告猫可不是娇生惯养的,抓个虫子它们都能玩半天,如果有老鼠,它们早就撕着吃了。”扯皮的声音“惊醒”了佟童,按理说,他住在院子里最靠近大门的那个房间,离郝家父女俩居住的正屋最远。可是,他们的争吵声偏偏“吵醒”了他。 小情侣很怕佟童追问细节比如,几点几分在哪个角落看到老鼠的,老鼠的特征是什么,等等。他说起话来特别像警察办案,万一他们说得不严谨,又要被他反杀了。 于是,在佟童走过来之后,男生便迫不及待地说道:“那只老鼠是灰色的,在地上窜来窜去,我们出来的时候,它窜进了衣柜 佟童笑道:“嗯,我们最常见的老鼠一般都是灰色的,他们一般都在地上跑。这次不错哦,挺严谨的。” 男生很反感佟童的语气,忍不住往前冲了几步,女朋友拉住了他,给他使了眼色。因为佟童很强壮,比她男朋友高了一个头,好汉不吃眼前亏,可不能被他揍了。 佟童脱下了衬衣,顺手放到郝梦媛手里,说道:“带我去看看吧!只要抓到老鼠,我替老板给你们退钱。” 男生又被激怒了,蛮横地说道:“你不要拿退钱来侮辱我!” “既然不要退钱,那你大半夜跑来做什么呢?”佟童疑惑地皱起了眉头:“你只是好心地提醒老板,还是严肃地警告老板?” 小情侣俩明明已经尽可能做到“严谨”了,但是对佟童的提问,他们却又一次卡了壳。 “走吧,去抓老鼠!我告诉你们,小时候我家可真的有老鼠,我抓到过好几次。啊!久违了,又要施展身手了。” “不必了”女生急切地追上来,将手机递给佟童:“你看,这是我刚才拍的照片,老鼠就蹲在茶几 从照片上来看,那里的确像是民宿的装修。不过,民宿里面所有的地板都是月牙白色调的瓷砖,随处都能见到,也可以从网上找到类似的图。佟童并没有反驳他们,而是若无其事地说道:“哟,老鼠这么大啊!你们能捕捉到这种静态的图,真的挺不容易的。要知道,老鼠蹿起来可快了,就算拍了照片,一般也会拍到它的残影。它这样老老实实地趴着,你们还没抓到它,真是太可惜了!” 唉,不管做了多少准备,在他面前,还是缺乏严谨啊! 佟童在前面大步流星地走着,而小情侣跟在他身后,用眼神互相抱怨着。事到如今,他们肯定后悔弄出这一幕闹剧。小情侣住的是最便宜的房间,没有客厅,一进门是简易厨房,另一侧是卫生间,卧室一览无余。佟童装模作样地抓老鼠,郝梦媛和郝爸爸也跟着来了,他们的动静终于吵醒了住在附近的客人,他们揉着惺忪的眼睛,好奇地关注着接下来的情况。 佟童用脚踹了衣柜两脚,没有任何动静。女生紧张地说道:“不要抓了,它可能已经跑了!” “不行!哪怕只有一只老鼠,我也得把它抓起来。就算是老鼠的鬼魂,我也得把它从房间里面赶出去!” 衣柜沙发心”把背包撞到在地,里面的东西全都洒了出来。 “哦?!” 郝梦媛睁大眼睛,提醒爸爸看洒在地上的东西。果不其然,一次性拖鞋、洗漱用品,都原封不动地装在了书包里。众目睽睽之下,小情侣脸红到了耳根,一把抢过书包,迅速地将那些东西塞了回去。佟童拿起一根牙刷,仿佛在自言自语:“哎呀,这应该是从别的地方拿的吧?啊,不对,阳光满溢农家乐民宿?” 佟童故意睁大眼睛,茫然地看着眼前这两个人。男生恼羞成怒,叫喊道:“反正本来就是给我们用的!我们装起来了,又怎么样?” “给你们用的是不假,但是你们不能这样占便宜啊!”郝爸爸也生气了,说道:“没用完的,你们可以带走!但是这些崭新的东西,你们拿走了,的确不应该。” 女生翻了个白眼,不悦地说道:“我说吧,还是得订大酒店!在小地方开民宿的,多半都是当地的地头蛇!用他一点东西,他就舍不得!小气鬼!你女儿跟这个男的不清不楚,也不怕人笑话!” “什么?!” 郝家父女没有说话,佟童先瞪了她一眼。那可真是“眼睛瞪得像铜铃”,女生不寒而栗,打了个哆嗦。 “还抓不抓老鼠了?”想起郝梦媛的顾虑,佟童担心自己的态度影响到客人的情绪,便缓了缓语气,真挚地问道:“我是说真的,老鼠这东西真的挺烦人的。” “你少在这里指桑骂槐!”男生跺着脚说道:“就数你最阴险狡诈!你们这几个,没有一个好东西!这家店早晚得关门!” 佟童又叉起了腰,但是没有轻率地动手。有了佟童撑腰,郝爸爸也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有事说事,骂人是不对的。你们在这里住了两晚上,我只算你们一晚上的钱,你们现在就走,马上就走!就算去平台投诉,我也不害怕!我就不信了,就没有说理的地方了吗?” 小情侣拼命地往包里塞行李,嘴上也没闲着,不停地骂骂咧咧。郝梦媛听不下去,说道:“你们把洗漱用品全都拿走也就罢了,自行车还被你们弄坏了,你们都没道歉!” 女生尖着嗓子说道:“就说你们这里都是破烂,就是讹人的!这么破旧的环境收费还那么高,就该关门滚蛋!” 郝爸爸也被他们气得够呛,说道:“我开了这么多年民宿,就没见过你们这样的。如果我服务不到位,我可以向你们道歉,但这算什么?你们不仅处处刁难,还对我的人格进行侮辱。走吧!就算打官司,我也不让你们住在这里了。” 把他俩打发走了之后,郝爸爸像是虚脱了一样。做服务行业的不能筛选客人,他明白这个道理,所以都是尽自己所能做好服务。这么多年下来,他的脾气被磨得越来越好了。就像这对小情侣,如果不是因为他俩侮辱了他的宝贝女儿,他是不会让他俩滚蛋的。这下好了,他赶走了客人,客人肯定会投诉他,肯定会给民宿非常低的评价。 “走就走了呗。”佟童说道:“叔,你别发愁。他们敢写差评,我就在怎么可能只听他们的一面之词呢?” 郝爸爸苦笑道:“我确实挺担心生意的,不过,人嘛,总会有几个冲动的瞬间,我不后悔。” “叔,生意你也别发愁,我给你找客人。你也不用担心平台,大不了咱们不跟他们合作了!我帮你做宣传!” 第371章 圣人 佟童创业的时候,尽管很艰难,但是他并没有轻易跟吴海兰开口。这次为了郝爸爸的生意,他毫不犹豫地找了吴海兰。他将“阳光满溢”几篇比较好的文章发给了姨妈,郑重其事地拜托她,让她帮忙做做宣传,她认识的大老板多,如果有人想搞团建,可以来这里试试。 吴海兰应该不太忙,她很快就回复了佟童。她说,从照片上看起来不错,民宿的设计很有地方特色,周围的风景也迷人。既然是佟童推荐的,那老板肯定也不错。唯一的缺点就是离林市有点远,她会不遗余力地帮忙宣传,如果实在没有人去,她先带人过去。 短短几分钟,吴海兰把民宿的优缺点全都分析了一遍,这让佟童觉得,她是花了心思看的。既然这样,她说“会宣传”,那她一定会。 “兰姨,谢谢你啊。朋友家开的民宿,我来过这里几次,老板特别善良,以至于经常被客人刁难。他担心影响生意,又不敢跟客人发脾气。我自己的力量有限,所以才想让你帮忙。” “跟我客气啥。你就安心等着吧,你兰姨还是很有号召力的。” 只要跟吴海兰开了口,事情基本上就成功一半了。佟童唯一担心的就是给她添了麻烦,毕竟,她是个忙得连饭都吃不上的人。 吴海兰打趣地问道:“你自己的事情都没有求过我,这次怎么这么殷勤啊?是不是,替某位姑娘求的?” 唉,人太聪明了也不好,什么都瞒不过她。“是的,兰姨,是茜茜的辅导员。不要想多了哈,人家姑娘有男朋友,我纯粹是帮忙的。” 吴海兰回复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表情,弄得佟童很郁闷。上了年纪的人,大多都不知道年轻人是怎么看待“微笑”这个表情的,反正佟童是看出了几分反讽的意味。 天已经大亮了,民宿又热闹了起来。昨天晚上的事情传得很快,几乎所有客人都知道了在半夜发生的那场冲突。出人意料的是,他们并没有觉得郝爸爸服务态度不好,而是异口同声地指责那对小情侣。是他们不断找茬,欺人太甚,对这种人,该反抗就得反抗。他们还安慰郝爸爸,他们早晚都会受到惩罚的,不要太往心里去了。 郝爸爸看过一些日本大企业家的传记故事,而他对客人发了脾气,这跟他从书上得来的经验正好冲突。郝梦媛不喜欢爸爸这样:“郝老板,做人不能太教条主义了。你觉得那些日本企业家做得都对?不管什么时候都忍气吞声,跟客户鞠躬,说‘对不起’?” “也是,他们不一定就是对的。”郝爸爸若有所思地说道:“也有可能,他们也不是那么做的,谁知道呢。” “反正我不觉得你有错。”郝梦媛说道:“我觉得很解气,很痛快。” 郝梦媛压低嗓音,凑到爸爸耳畔说道:“尤其是佟童把他们的背包撞到地上的时候。” 谁说不是呢。有这么个聪明能干的大小伙子在一旁站着,和平主义者郝爸爸都有了动武的底气。 吃过早饭,佟童就要回到港城了,郝爸爸十分不舍,郝梦媛竟然也不想让他走。看着放在桌子上的那本书,她在房间里转了好几个来回,最终还是没有拿给他。佟童说,他来这里睡得非常安稳,感谢郝爸爸的收留,他就不再打扰了。 郝爸爸很是失落,他想跟佟童说,继续打扰下去也没事的。不过,他知道佟童很忙,便跟他寒暄了几句。有客人嚷着要退房,郝爸爸便喊过女儿,让女儿送送佟童,他去应付客人。 这是个送礼物的大好时机,但是郝梦媛依旧没送出去。 佟童把车停在了大门口,如果这条路再漫长一点就好了。郝梦媛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大跳,她真的越来越搞不懂自己了。 “我拜托兰姨帮忙了,她很有能力,所以,你让郝叔叔不要太担心生意。” “嗯,谢谢你。要是你姨妈的客人来,我爸一定会把他们招待好的,让他们下次还想来。” “郝老师,我是说真的,如果那对男女敢在APP上面乱评价,我会替你们反击。反正我是游客视角,我会向其他游客揭发他们的真实面目。” “我不想麻烦你的。”郝梦媛忸怩地说道:“可总是在不知不觉间,让你往这里跑了好几趟,我真的过意不去。” “你跟我客气,那就太见外了。别忘了你是‘刺芒’的名誉编辑,我还欠了你不少人情呢。” “那不一样。我当你的编辑,那是我的兴趣所在,而且不会有什么危险。你就不一样了,我打电话跟你求助,很多情况都是有危险的 。” “不要紧。”佟童温柔地说道:“对我来说,没什么危险的。如果见识过我高中时打架的身手,你可能会叫我亡命徒。” …… 郝梦媛被逗得哈哈大笑:“哪儿有这样黑自己的。” “就是说嘛,你眼中的危险,跟我眼中的危险完全是两回事。以后有什么事,尽管给我打电话就好了,我随叫随到。” 郝梦媛本想说,有他这样的朋友在身边很安心,但是她又觉得这样的说辞有些肉麻,便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佟童清了清嗓子,说道:“我跟你说一件事,你不要生气。孙平安的下落,我很早之前就知道了。他让我保密,我就保密了……这样对你不够坦诚,我总觉得对不起你。” …… “今年过年之前,张垚垚告诉我的。”佟童说道:“那时他妈妈得了急病,他急得不行,连玄学都用上了。我告诉他,或许做善事能抵消一些他妈妈的罪过,他就不停地做好事,顺便连孙平安的下落一起告诉我了。他什么都知道,他也觉得妈妈做得过分,但是他没有办法。他试图联系过孙平安,但是联系不上,也没法把他调回来。有好几次他都想告诉你,不过你说话太快,他插不上嘴,所以一直耽搁了。真的对不起,不该瞒你那么久的。” 佟童以为她会很生气,然后跟他闹别扭,嚷着“我不要听你解释”。但是她并没有那样做,她很平静地接受了佟童说的话,点了点头,说道:“你夹在我们中间,肯定很为难吧?” …… 这种时刻,她心里想的居然还是别人的感受。 “确实很为难,我很想告诉你,但是他又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不要说。因为他绝对不可能回港城,不想让你浪费时间。我向你保证,我是绝对没有私心的,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 “你能有什么私心呢?”郝梦媛呆呆地说道:“还是我俩没有缘分。” 孙平安并不是要一直留在那里,签合同的时候说得很明白,五年之后他是可以调回北京某个科研所的。在见面时,他也没有隐瞒这一信息。他很坦诚地告诉前女友,五年时间太长了,况且,他也不确定自己一定要回北京。总之,就是让她别等了。 孙平安真是她见过的最死心眼的人了。 “梦媛,我希望你认真思考一下,我们之间到底是爱情,还是友情?那时候年纪太小了,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 爱情。爱情也有好多种,我希望你遇到的爱情,像火山爆发一样,是炙热而又充满激情的。等你想清楚了,就不会对我充满执念了。” 回到港城后,郝梦媛才将这番话又回味了一番。短时间内,她是不会谈恋爱的。就算孙平安只是陪伴她多年的好朋友,她也需要时间来遗忘他。 更何况,她执拗地认为,他们之间就是爱情。 “你知道孙平安的下落,可是他从来都没有在我面前提过。”郝梦媛说道:“大概,他是不想让我误会你吧!” 孙平安是出了名的君子,跟郝梦媛一样,他也总是为别人着想。李晓曾经说过,上大学时,孙平安每次来看郝梦媛,都是他提前在外面订好房子,每天最晚不超过八点,就把郝梦媛送回宿舍,二人从来都没有单独在外面过过夜。在她们寝室的微信群里,郝梦媛的昵称是“郝德瑞拉”,她就像灰姑娘一样,就算有王子相伴,也会在固定的时间准时回寝。 刚开始,“郝德瑞拉”只是众人的调侃。但是日子久了,她们都很纳闷——孙平安是不是属和尚的?还是有信仰的宗教?交往这么多年了,他从来都没有越雷池一步。 于是,他也有了一个外号——孙大圣。这个“大圣”可不是孙猴子,而是代表了众人对他由衷的敬佩,他就是一个大圣人。 大学毕业之后,哪怕郝梦媛都工作了,二人还是跟以前一样。每次他俩跨越几千里约会,都守着最后那一根线。对孙平安,李晓真的说不出一个“不”字。在照顾郝梦媛的同时,他也关怀着她身边的朋友,经常给她们带礼物。郝梦媛偶尔带着朋友跟他吃饭,哪怕她们去的人再多,孙平安也没有让女生掏过钱。他平时生活很朴素,但是在请客上绝对不含糊。 “我问过梦媛,像孙平安这样近乎完美的男人,是不是性 取向有问题?梦媛说,不是的,他只是很保守。更重要的是,他不想让女生的名声受损,他说,从古到今,在男女关系方面,舆论总是对女生很苛刻。” 听完李晓这番话,佟童很是汗颜,发自内心地佩服孙平安。他严格恪守着道德准则,但比起孙平安,他还是差了一截。在跟耿小庆交往时,他俩就住到一起了。 佟童告别了郝梦媛,在他车子发动的那一瞬间,郝梦媛又感觉到了一股“炙热”的眷恋与不舍,但是,她还是没能把那本书送出去。  第372章 星星伞 在佟童的身份彻底曝光了之后,不断有以前的同学联系他。同学大多都知道他的成长经历,他跟外公重逢之后的点点滴滴,也逐渐被外人知晓。尤其是苏昌和带他参加了昌和最重要的活动,佟童的知名度前所未有地提升。 “我觉得,在你过着苦日子的时候,你姥爷是知道你的存在的。” 很多人都会说这一句。 尽管在佟童听来,这话像是在指责他外公,挑拨他和外公之间的关系,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斯人已逝,恩恩怨怨也随风飘散了,佟童的记忆只剩下老人的好处了。于是,他好脾气地应和着:“是啊,我也这么觉得。” “那他为什么不把你接到身边呢?” 问题越来越尖锐,佟童也不生气,依旧笑着说:“大概是怕我再次惨遭毒手吧!我的生活环境恶劣一些,某些人就不会对我下手了。” “你姥爷是港城知名企业家,那么有钱,给你留了多少哇?” “……总的来说,精神遗产远远大于物质遗产。”佟童又补充道:“咱们在幼儿园不是学过儿歌么?幸福要靠双手来创造。老人给不给遗产,我们都要不停地奋斗。” 同学便有些悻悻。 跟妈妈一样,佟童也不喜欢抱怨,尤其是当着昔日同学的面,他更愿意跟他们分享同窗情谊,以及最近的生活状态,而不是聊跟他私生活有关的八卦。每当外人提起苏家的爱恨情仇,佟童说不上烦躁,就是很不喜欢。而且总有人问他,他打算放过舅舅了? “不然呢?”佟童反问道:“我要以牙还牙地报复他吗?变成跟他一样的人吗?” 对方便哑口无言了。 跟舅舅有关的很多仇恨,佟童全都记在了心里。包括他和妈妈被迫分开,花奶奶和养父的意外离世,等等……想起这些,总有一口气堵在胸口,怎么也咽不下去。每当这时,他就会告诫自己,从一数到十,心情就平静下来了。 郝老师真是教会了他一个好方法。 在很早之前,郝梦媛就告诉过他,她有同学在港城从事着跟自闭症儿童康复训练的相关工作,如果“雨桐自闭症儿童关爱基金会”需要专业帮助,她可以请同学帮忙。在她的牵线下,周理事长很顺利地请到了专业医师,举办了几场颇具影响力的科普讲座。在一场活动结束后,苏子龙就给周理事发来了消息,他要把儿子送到更专业的康复机构去。有一说一,苏子龙对儿子还是很上心的。 周理事长给佟童打电话:“你还恨你舅舅吧?要不,你去‘星星伞’看看他?” “星星伞”就是郝梦媛同学工作的地方,也是俊俊刚刚转去的康复机构。面对周理事长的提议,佟童暂时提不起兴趣来。因为他很忙,没时间关心苏子龙和他的儿子。周理事长说道:“我不是让你去探望的,而是让你看看他的样子,让你有点儿心理安慰。” “……这是什么意思?” “你从来都没有去过吧?你去儿童医院门口转上一圈,或者去儿童康复机构看看,你那些世俗的欲望就会消失很多,只会感叹健健康康地活着就是最大的幸运。” 佟童没有做过父亲,自然理解不了这番话。不过,既然苏昌和以他的名字命名了慈善基金会,那他某种程度上就是基金会的形象大使。作为大使,他有必要了解相关的知识,所以他决定在百忙之中去一趟“星星伞”。 其实他也搞不清楚,到底是去学习的,还是想看一眼苏子龙是如何煎熬的。 郝梦媛的朋友姓赵,赵老师听说了佟童跟基金会的渊源之后,很热情地接待了他。佟童还没有到教室,就听到了此起彼伏的哭声,孩子在哭,崩溃的家长也跟着一起哭。赵老师跟他介绍,那里是感统训练室。如果是正常的小朋友,他们应该很喜欢那里的器械;但是有自闭症的孩子,老师和家长几乎是在逼着他们做游戏,他们只能用哭来表达抗拒。 俊俊待的地方,叫做语言康复训练室,是一个单独的房间。他已经一岁半了,但是连最基本的“爸爸”“妈妈”都不会喊,除了会发出“啊啊啊”的叫声,其他时候他都是沉默着,甚至从来都不跟父母对视。如果不是家人警觉,很有可能以为他只是单纯的说话晚;还好苏子龙有点儿见识,他发觉儿子不正常,就及时带他来干预了。 “苏奕俊的情况算是比较严重了。”赵老师说道:“虽然他才一岁半,但是自闭症的症状十分明显。刚开始我们也以为他只是发育得晚,但是做完测试之后,我们都觉得挺头疼的。我们准备了很多玩具,比如,打开一个盒子,里面会突然窜出来一只小老鼠;拍打一个盒子,它会突然变色……正常孩子都会吓一跳,或者对它产生浓厚的兴趣,但是苏奕俊没有任何反应,他只盯着电脑的电源线看。” “我俩差二十多岁,我总觉得我是他舅,但实际上我是他哥。”佟童说道:“苏老师,不要打扰他上课,我就在外面看一眼吧!” 赵老师尚且不知道他们家族的恩怨情仇,以为他是真心关心那个小表弟,便欣然带着他到了语言教室外面。门上有一道窄窄的玻璃,在玻璃那端,俊俊被杨阿姨抱着,呆呆地看着眼前那个漂亮的老师。老师不断地提高分贝,做着夸张的手势,但俊俊就是毫无兴趣,别说口头语言了,就连肢体语言都没有。不一会儿,他就转过头,静静地趴在杨阿姨的肩头。 杨阿姨爱怜地拍打着他,说道:“老师,孩子累了,歇一会儿再继续吧!” 老师是真累了,表情有些许的冷漠,她无力地说道:“好吧,等会儿继续。对待这样的孩子,我们更需要耐心。” 杨阿姨陪着笑,说道:“就是啊,您真的很有耐心了。而且,俊俊以前都不理老师的,今天还盯着你看了好长时间,这不就是进步么?” 老师勉强笑了笑,暂且把这个巧合当成是进步吧!要不,这个工作也太没有成就感了。 俊俊对外界没有反应,唯独对杨阿姨很依赖。此情此景,让佟童想起了花奶奶说过的话。童年时期的佟童也不搭理人,只对扑克牌感兴趣,只喜欢花奶奶。花奶奶也像杨阿姨这样,对孩子有无限的耐心,无论他怎么冷漠,她都不失望。 佟童的鼻子有些发酸。带孩子本来就辛苦,抚养一个不正常的孩子更是辛苦。花奶奶付出了多少努力,才换来了他的依赖呢?老人辛苦养育他,可是他却没有机会给她养老。 杨阿姨看到了门外的佟童,很是惊喜,急忙抱着俊俊走了出来。他俩热情地寒暄着,而俊俊只看了佟童一眼,又趴在了杨阿姨的肩头。杨阿姨说道:“都说这孩子没感情,我看不是。你看,这孩子多黏我啊!刚才我说腰疼,他还抱得更紧了些。” 佟童伸手挠了挠小表弟,很奇怪,他对舅舅深恶痛绝,但对这个孩子却有种天然的亲切。孩子却回过头来,冷漠地看了佟童一眼,好像在说——莫挨老子! 孩子长得很漂亮,他的爸爸妈妈是俊男美女,他的基因肯定差不了。很多人都对俊俊的遭遇表示惋惜——这么漂亮的孩子,怎么会是个傻子呢?但是佟童却有种直觉,这孩子会不会跟他一样,也是被误诊的呢? 苏子龙从外面进来,看到佟童,差点儿飞起来,急忙挡在儿子身前,同时训斥了杨阿姨一顿:“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个人有多野蛮,还敢带着孩子跟他聊天,万一他发起疯来,伤到了孩子,你能负责吗?” 杨阿姨很委屈,也很想为佟童说几句话——这个孩子不野蛮,你这个当舅舅的才野蛮!佟童从来都没有把她当成“下人”,一直对她很客气。反倒是苏子龙,看起来儒雅随和,其实狂妄自大,少爷病十足。 “你来干什么?”苏子龙打量着佟童,似笑非笑:“难道你是来看我笑话的?” “不至于。”佟童说道:“就算我不亲自来,你的笑话也在港城传遍了。” …… 苏子龙牙齿咬得咯咯响,差点儿就要冲佟童挥拳头了。 赵老师这才察觉到了二人之间的火药味,急忙为佟童的到访做出了解释。佟童说道:“赵老师,不用说太多,他听不进去的。在他眼里,我来这里只有两个目的,要么是笑话他,要么是害他的儿子——苏子龙先生,你放心吧,我不像你那么卑鄙无耻,你当年扔了我,但我绝对不可能扔了你儿子。病在你儿子身上,你肯定比你儿子更煎熬。老天爷给你的惩罚,你就好好受着吧!” “你说谁卑鄙无耻?你敢诅咒我儿子?……” 在赵老师和杨阿姨的劝解下,他们两人没有打起来。走出“星星伞”,佟童跟赵老师道了歉。赵老师并不在意,她悄悄跟佟童吐槽:“那位苏先生脾气可大了,虽然每次都是他带着儿子来康复,不过他经常对他儿子大呼小叫,甚至指着他儿子破口大骂——都是你毁了我的人生!我怎么能生出你这样的笨儿子!——等等。我们老师是最累的,反倒要安慰他,让他对孩子多一点耐心。” “赵老师,下次他再这样,你告诉我,我直接报警,告他虐待孩子!警察一来,他必然就怂了。” 佟童真贴心呀,没有让老师报警,而是他要主动报警,这样就把老师的责任给撇清了,苏子龙不会迁怒于老师。赵老师心里一暖,说道:“怪不得别人都说,你是个很好的人,凡事都为别人着想。” “嗐,过奖了!今天谢谢你了,还是拜托你好好照顾我小表弟。尽管他爸不是人,但孩子是无辜的。” “这个你放心,我们这里的老师都是很专业的。” 周理事长说得很对,来这里转了一圈,佟童确实心情沉重。尽管他还无法完全对那些父母感同身受,但他心地善良,见不得那些孩子受苦。在他被误诊的时候,他的父母又该多煎熬呢? 第372章 不完美母亲 “妈,医生说我是自闭症的时候,你是怎么想的?有没有觉得特别绝望?” 苏子珊停下了筷子,说道:“很惭愧,你刚出生的时候,我和你爸爸对你并不算好。在你得病之后,我俩才想着要好好珍惜你。” …… 这个答案,让佟童大跌眼镜。 苏子珊苦笑道:“养孩子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那时我和你爸爸都很年轻,又没有老人帮衬——你奶奶想帮,但是她年纪太大了,力不从心,只能在白天帮我们看几个小时。你夜里不睡觉,每晚都要大哭几次。你爸爸一边读书,一边想方设法地赚钱,被你吵得头疼,甚至跟你一起哭。因为生了你,我的学业暂时停止了,我对你也有怨气。那段时间,我看你爸也不顺眼,因为太累了,我俩经常争吵,甚至我对你爸放了狠话,要跟他分开。还好,你爸爸天生乐观幽默,他总有办法把我逗笑。比如,在某个崩溃的深夜,你又开始闹腾,我烦躁得哭,你爸爸哄着你,也哭了。他一边哭,一边说——儿啊,哭吧!哭吧!你妈妈快不要咱俩了,以后就剩下咱俩相依为命了。他说得可凄惨了,我就被他逗笑了。” 可是佟童却笑不出来。他倒不是对父母感到失望,而是满怀歉疚。爸爸妈妈本来可以不要他的,如果没有这个孩子,他们会在学业上、事业上畅通无阻。等在社会上站稳了脚跟,再要孩子也不迟。但是他们没有那么做,他们还是给了他生命,并艰辛地抚养他长大。在还是孩子的年纪,他们成为了另一个孩子的父母,孩子几乎夺走了他们所有的时间。 佟童感叹道:“我以为我特别乖,没想到,那么累人啊……” “就算再乖的孩子,抚养起来也是很累的。”苏子珊说道:“平心而论,你的确挺乖的,平时很安静,也不怎么调皮。小孩子哭闹,无非因为‘吃喝拉撒睡’这几件事。可我们那时候太年轻了,什么都不懂。你晚上闹,很有可能是没吃饱,也有可能是热了,冷了。跟同龄人相比,你的体格一直不算好,长得也偏小。唉,还是因为我没有经验,也没有足够的耐心,没把你照顾好。儿子,对不起啊。” “……妈,你别这样,你看,你又差点儿把我弄哭了!” 苏子珊笑得很温柔,摸了摸儿子的头:“在听说你不正常之后,我和你爸爸自责死了,下了无数次决心,一定要对你好。但父母都不是完美的,总有控制不住对你发脾气的时候。到了港城之后,请花奶奶来照顾你。说实话,她比我有耐心多了,很会哄孩子玩。她看了你半个月,你跟她的互动就很完美了。虽然还是不说话,但最起码眼神有交流了。那时候,除了大城市,小地方根本就没有能看自闭症的医院。我打算带你去大城市做康复,花奶奶却跟我说,这孩子好好的,还不如交给我带,我肯定给你教好。” 说到这里,苏子珊也免不了有些伤感。花奶奶在佟童身上倾注了无数心血,还下了保证,要把他带好。正因为如此,苏子珊才放心大胆地将孩子交给了她,自己去北京办事。结果,花奶奶没有保护好佟童,她肯定自责死了。“妈,花奶奶已经走了,再伤感也没有用了,咱们照顾好她的家人,就是对她最大的回报了。” “嗯。道理我全都明白,要是人能按照道理活就好了。失去你之后,我还对花奶奶发了脾气。老人家应该也伤心欲绝,可我还是残忍地伤害了她。没想到,她居然没有生我的气,继续租着我看好的门市,连生计都难以维持,还在等着跟咱俩重逢。这么有情有义的老人,真是太难得了。”苏子珊的眼圈红了:“大多数人,都是在离开之后才被怀念。他们的好,也是在死后才被铭记的。” “所以我们从现在就要学会珍惜。”佟童抽了一张纸巾,擦干了妈妈的眼泪:“老妈,你一定会大有所为的!” “这又是什么没头没脑的马屁?” “不是马屁。不是说,善于反省的人,都会有很高的成就么?你一直在反省,也一直在努力成为更好的人。” 苏子珊被儿子逗笑了:“只能说,善于反省的人有一定概率能成功。我这辈子,大概就这样了。只要能和我亲爱的儿子平平安安地度过余生,我就别无所求了。” 在儿子面前,苏子珊承认自己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贤妻良母,她年纪轻轻,背负着巨大的生存压力,也会无助、暴躁,甚至对儿子发脾气。但是在佟童听来,这样的妈妈更真实。毫无疑问,妈妈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他的人,但这并不意味着妈妈要做到完美无瑕。妈妈已经为他付出了很多,她也在不断地成长,直到现在,她也时常自省。 按照妈妈的说法,她并不知道怎么养孩子,是一步步摸索着来的,所以她极有可能没有用对方法,才让佟童在成长过程中走了弯路。照此说来,苏子龙和他的小娇妻呢?恐怕他俩连育儿书都不会看,育儿知识更是一片空白。是不是他俩的教育不得法,所以才导致了俊俊的“自闭”?如果好好教养,俊俊也会恢复正常? 佟童拼命摇头,又堵住耳朵,像念咒语一般碎碎念:“我什么都不知道,眼不见心不烦,他家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从“星星伞”回来第三天,佟童正在跟团队成员们开会,意外接到了杨阿姨打来的电话。杨阿姨很无助,在电话里哭得泣不成声,工作室就那么大,杨阿姨的声音又极具穿透力,所有成员都在看着佟童。米乐贴心地说道:“老板,你放心接电话好了,这些琐事我们自己看着办。” 佟童颇感欣慰,差点儿就要给米乐封一个“办公室主任”的头衔了。 在苏子龙家工作,杨阿姨经常一个月连一天都休息不上。每次她提出想休息,苏子龙两口子总会说“不是给你奖金了么”。杨阿姨不想要奖金,她想回家看望丈夫和儿子。孟星云就很烦躁:“你走了,孩子怎么办?” 杨阿姨很无语,父母照顾孩子不是天经地义么?保姆走了,父母就没法活了?但杨阿姨算是很有耐心了,她说道:“太太,我来你家这几个月,只回过家两次,而且都是晚上走,第二天一早就回来。你心疼你的儿子,我也心疼我儿子啊!我想回去看看他,陪他过个周末都不行吗?” “哼,你之所以会留下,不就是因为我家给的钱多吗?现在钱赚够了,就不想多干活了?” 唉,这两口子,真是怎么刻薄怎么说。 杨阿姨也不是完全没有脾气,被人怼到这份上了,她确实不想干了。她把俊俊还给孟星云,不悦地说道:“我确实赚的是辛苦钱,但我不是为了钱才留在这里的。如果你这样侮辱我的工作,那我就辞职不干了。” “你突然辞职,这让我们怎么办?我们两口子都得工作,你撂挑子走人,这不是摆明了让我们为难吗?”苏子龙一听杨阿姨要走,立刻激动了起来:“你要是走,那我就不给你工资,还要跟中介公司投诉你!” 他们两口子有什么工作呢?苏子龙偶尔出去一趟,总是营造出一种“老子要参加一个特别牛逼的宴会”的感觉,其实他没什么正事干;孟星云就更不用说了,每天就是拿着相机拍视频,手机摄像头一关,她就立刻换上另一幅面孔。两口子借口忙,都不管孩子。杨阿姨心疼俊俊,几乎成了俊俊的母亲,如果不是因为放不下这个孩子,她早就走了。她的辛勤付出,这两口子居然毫不在乎,这让她十分伤心。 杨阿姨被气哭了,气急了反倒一句话都上不来了,她拿上手机就回家了。虽然她对儿子隐瞒了事情的经过,但是儿子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情绪不对劲。在儿子的追问下,杨阿姨哭着说了这些日子以来受的委屈。杨阿姨的儿子怒发冲冠,当即夺门而出,想返回杨家为母亲讨回公道。杨阿姨劝他不要去,但是来不及了。 杨阿姨深知苏子龙的坏脾气,他还练过泰拳,万一被儿子激怒,他的拳头是不长眼睛的。杨阿姨没追得上儿子,向来节俭的她打了一辆车,直奔苏子龙的家。下车之后,她继续拦着儿子,但是她儿子却甩开了她:“妈,上次就已经够憋屈了!如果这次我还不能给你讨回公道,你要我这个儿子干什么呢?” …… 杨阿姨之所以给佟童打电话,是因为儿子又被打到住院了。 听到这个消息,佟童只觉得天灵盖突突地跳着,太阳穴生疼。 这是她儿子第二次因为苏子龙住院了,杨阿姨铁定心了,这次无论苏子龙怎么道歉、赔多少钱,无论她怎么心疼俊俊,她都不会再到苏家工作了。可能是回国以后跟警察打了太多次交道,这次苏子龙学乖了,主动承认是自己一时冲动,并给杨阿姨转了两万块钱。他还承诺,以后会再给一笔营养费和精神损失费。 儿子的意思是不接受这笔赔偿,一定要走法律程序。杨阿姨觉得打官司太难了,而且关不了几天就放出来了,何必呢?她儿子却激动地说:“正是因为他有钱,他才觉得钱就是万能的。就连打了人,赔几个钱就完事了。就好像我们是他的玩物一样,他不高兴了,打两拳出出气,然后再给点儿甜头,让我们继续任由他打?妈,咱们没有自尊吗?” 所以,杨阿姨很为难,想跟佟童讨个主意。她深感对不起儿子,一直都没有止住哭泣:“我儿子脸被他的手表划破了,很可能留下疤。佟童啊,留疤会不会影响公务员考试啊?” 第374章 从轻伤到重伤 “杨阿姨,有些公务员要求五官端正,但是绝大多数岗位没那么多要求。再说,现在医学那么发达,只要好好护理,不会留下明显疤痕的。退一万步讲,就算留疤了,也可以用激光去除的。” 听了佟童的话,杨阿姨像是吃了定心丸,总算不哭了。她絮絮叨叨地说,她儿子是拿着《劳动法》去找苏子龙的,结果连第几项第几条都没背完,就被苏子龙给打断了。想起那个场景,佟童不仅觉得搞笑,还非常心酸——跟苏子龙讲《劳动法》,跟对牛弹琴有什么区别呢? 杨阿姨的儿子满腔热血,肯定想着用法律来改变世界,所以他才那么执着地考公务员。或许在遇到苏子龙之后,他的想法就会改变了吧!苏子龙可是不折不扣的法外狂徒,虽然干了不少坏事,但每次都游走在法律边缘,没有受到应有的惩罚。 从情理上说,佟童很希望苏子龙再次遭遇牢狱之灾。但是他又很清楚,杨阿姨的儿子伤得并不重,所以苏子龙顶多被拘留几天就放出来了,还不够费事的。 忙完手头的工作后,佟童去医院探望了杨阿姨的儿子。佟童一来,杨阿姨很过意不去。“我脑子一糊涂,就给你打电话了。总想着你可靠,能给我拿个主意。你太忙了,我还让你跑这一趟,你还带了这么多东西,真是太不应该了。” “没事的,杨阿姨,你信任我,我开心还来不及。” 杨阿姨叫他儿子“小超”,小超鼻青脸肿的,眉毛上方的伤口缝了好几针。杨阿姨说,本来不用住院的,可是一回家,她儿子就发烧了,不顾儿子反对,她又急忙拖着儿子回到了医院。医生一说有破伤风的可能,她就紧张得不得了,打了针也不肯走,说什么也要在医院观察一两天。还好床位并不紧张,医生也就答应了她的请求,小超暂时在医院住了下来。他心疼钱,不停地嚷着要回家。 “姓苏的已经赔钱了,而且赔了不少。”杨阿姨宽慰儿子:“你就安心地住着吧!” “我不想要他的臭钱!”小超倔强地说道:“用了他的钱,我也就变得不干净了。” 杨阿姨拿儿子没有办法,佟童却觉得这小伙子确实挺有骨气的。但是,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他盯着小超仔细看了一会儿,问道:“兄弟,你头疼吗?” “不疼。”小超摇了摇头,但这一下却牵动了他的伤口,他痛呼出声,再次抬起头来,眼神有点呆滞。 除了脸上有伤之外,其他地方没什么事,大概是自己多虑了吧。佟童让小超好好养伤,有什么事直接给他打电话。说罢,他把杨阿姨拉到走廊上,悄声道:“阿姨,以防万一,你还是给小超做个脑CT吧!” “为什么啊?做一个脑CT得好几百吧?” “嗯,我记得我爸做过,好像是四百左右。你看看小超,我总感觉他眼睛有点儿不对劲,表情也很僵硬……虽然这话不吉利,但我真的有点担心,不知道这是不是脑出血的症状。昨晚他摔着头了吗?” “头倒是没摔着,但是碰着了。他跟苏子龙拉拉扯扯,被苏子龙一推,他撞到墙上了。但是他头也不疼,也没有磕破。” “内伤是看不出伤口来的。杨阿姨,这种情况你更得小心了。” 杨阿姨脸色煞白。又是破伤风,又是脑出血……怎么一个比一个严重?佟童见她神色凝重,便宽慰道:“阿姨,苏子龙不是赔钱了吗?小超不一定有事,你就当花几百块钱买个安心,这样总行了吧?” 杨阿姨不置可否,佟童又说道:“学车的时候,教练给我讲过一个事。那一年,他带着两个学员在路上练车,开车的学员手忙脚乱,不小心出车祸了。不过,车祸不厉害,教练和开车的学员系着安全带,没什么事,坐在后排的学员把脑袋撞在车窗上了。大家都没有受伤,但是教练一个劲儿叮嘱撞头的那个学员,让他晚上不要睡觉,好好观察,如果头晕目眩,走路发飘,一定及时去医院。果不其然,几个小时之后,那个学员头晕恶心,手脚不听使唤,好在他也是个听话的人,想起了教练的话,他就及时去医院了。一拍片子,好家伙,后脑勺里全都是血。” 杨阿姨顿时吓得脸色惨白。 佟童继续说道:“因为他就医很及时,没留下后遗症,他非常感谢教练,将他视作救命恩人。杨阿姨,轻微的触碰都有可能引发大问题,而且大问题是有潜伏期的。所以……你不要掉以轻心,一定带着小超做好检查。” “嗯,我知道了。”杨阿姨忙不迭地说道:“谢谢你啊,佟童……关键时刻,你比我儿子还可靠呢。” “好啦,不用谢我。等你儿子好了,你再给我做好吃的。” 回到工作室,佟童跟孙吉祥讨论完即将要发的稿件,耿小庆久违地发来了信息。在耿小庆去上海之后,他们零星联系过几次,聊天的内容很没有营养,不外乎“你怎么样”“我挺好的”之类的对话。耿小庆依旧不发任何朋友圈,她也没有给佟童发照片。不过,佟童猜得出来,耿小庆一定穿着一身得体的职业装,穿着不高不矮的高跟鞋,手里端着一杯咖啡,耳朵里塞着耳机,步履匆匆。 耿小庆在一家赫赫有名的世界五百强外贸公司找到了一份很不错的工作,而且是一家日资企业。她在日本留过学,还在昌和工作过一段时间,所以很顺利地入了职,并且担任钢铁贸易部门一个不大不小的领导。因为刚入职,她的薪水未必会比苏昌和给她的多,但是她到了梦寐以求的大城市工作,还进入了一家非常不错的公司,她真有一种如鱼得水的感觉。 每天上班,她都在不停地打电话,可以在中英日三门语言中无缝切换。虽然在昌和也有这样的机会,同事都非常羡慕她,但是在现如今的工作单位,就算她说得再流利,同事也觉得理所应当。因为很多人都能做到像她那样。 佟童以为她累了,或者不开心了,要找自己倾诉,谁知道她直接甩过来一张她和苏子龙的聊天记录。在父亲去世之后,苏子龙就迫不及待地放飞自我了。对耿小庆的不辞而别,他感到非常受伤。他以为对耿小庆来说,他是一个很特别的人,但压根就不是那么回事,耿小庆根本就不在乎他。 他通过微信表达了对耿小庆的思念之情,还给她发了一张照片,是一个晶莹剔透的浅绿色的玉镯子。他说这个镯子价值六位数,想送给一个有缘人。耿小庆让他送给他的妻子,苏子龙说道:“她不配,跟她说什么她都不懂,送给她太可惜了。” …… “苏总,那你留着升值好了,等有缘人出现了再送。” “你就是我的有缘人。” ……耿小庆差点儿没把早饭给吐出来。 苏子龙继续说道:“过几天我就去上海,把镯子送给你,还请耿大美女赏光见一面。” 耿小庆实在不知道怎么回复了,所以才问了佟童。 “你就说你这段时间出差了,千万别跟他见面。”佟童在电话里说道:“你应该能察觉到吧?跟他见面准没好事。如果他来硬的,你未必能摆脱得了。” “嗯,明白。”耿小庆顺从地说道:“这几天我背后总是发凉,感觉他在暗处盯着我,不管去哪里,我都觉得不自在。” “他没有那么神通广大,未必能查得到你的住址。不过,你还是再小心一点,尽量跟朋友一起出行。” “知道了。” “真乖。” 听到这句简单的赞许,耿小庆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佟童……”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想告诉你,我不是那么没有原则的人,我不是见钱眼开,也不随便接受别人的礼物。” “这样做就对了。”佟童语重心长地说道:“女孩子更要学会保护自己。” “不!要!教!训!我!”耿小庆咆哮完,又温柔地问道:“你最近谈恋爱了吗?” “怎么可能,忙得要死,又没有钱,没有谈恋爱的资本。” “不谈恋爱就好,我宁可你永远都不谈——好了,不跟你聊了,我也要忙工作了。” 尽管佟童给耿小庆出了主意,但觉得不太严谨,又给她发了一段语音:“小庆,你不要营造出一种出差的假象,等他到了上海,你就买票去个临近的城市吧!江浙沪交通发达,你顺便还可以去周边的城市散散心。你把高铁票发给他,这样更具有说服力,以后他就不会为难你了。如果你只是随便敷衍他,他会自尊心受挫,说不定会恼羞成怒,从而对你不利。” “如果他逼急了,一路追着我,我能吓唬他吗?我能说你是我男朋友吗?” …… 佟童对着手机发起了呆。 “我开玩笑的。”耿小庆匆忙回复道:“我就是随便一说,我早就把你忘了。如果真到了那份上,我宁可把张垚垚搬出来,反正,张公子肯定愿意当这个工具人。” 佟童无奈,只给她发了三个字:“对不起。” 这次耿小庆没有再回复。 根本问题还在苏子龙身上。佟童思索着,要不要亲自出马,让舅舅不要再纠缠耿小庆?但是他能吓住苏子龙吗?恐怕不能,他只会弄巧成拙,让苏子龙更加亢奋。 杨阿姨又打电话过来了,这次她的声音抖得更厉害了。她说,她儿子突然呕吐不止,四肢都不听使唤,已经被拉去抢救了。现在结果还没有出来,但医生高度怀疑是脑出血。杨阿姨瘫坐在地上起不来,忙乱之中,只能再给佟童打电话。 佟童也急了,说道:“我不是让你带小超做个脑CT吗?你怎么不做呢?及早发现问题,医生也能早点解决啊!” “小超不肯做,我拿他没办法。”杨阿姨自责地扇起了自己的嘴巴:“我应该听你的,要是我再坚持,就不会拖得这么晚了。” 第374章 没由来的罪恶感 一个活生生的人,从活蹦乱跳到毫无知觉,不过几个小时的时间。 小超随时有生命危险,而且,即便抢救过来了,以后也有可能成为植物人。 听完医生的话,杨阿姨完全傻眼了。在儿子受伤时,她还有惊慌失措的余地,但是在听到“植物人”三个字后,她自己反倒变成了一根木头,什么反应都没有了。 如何进行下一步治疗,几乎全是佟童在跟医生交流。交代完重要事项之后,佟童宽慰杨阿姨:“阿姨,医生总是把事情往严重了说,小超很年轻,恢复能力很好。杨阿姨,咱们现在要做的,就是保存好体力,抓紧时间筹钱,为后续治疗做准备。” 杨阿姨抹掉眼角的泪滴,说道:“你说得对,我不能倒下,我现在就去筹钱。我要让小超接受最好的治疗,不能让他因为没钱耽误了治疗时间。” 关键时刻,最坚韧的还是母亲。 不过,佟童总有一种预感,那就是杨阿姨的儿子不会有那么严重的后遗症。 杨阿姨的家人陆续赶来医院,暂时不需要佟童了,佟童便去琴行找了妈妈。苏子珊一直忙到晚上九点以后,在听说苏子龙又把人打成重伤之后,她的神情也凝重了起来。她不停地说道:“我当时就该杀了他!把他杀了,他就不会祸害那么多人了。” “妈,这是什么话!要是他真的死了,就没有咱俩的团聚了。” “我也就是那么一说,过过嘴瘾。怎么办呢?要怎么做才能把他给关起来?” “不知道杨阿姨会不会告他?眼下她肯定没有精力,顾她儿子还顾不过来。”佟童叹气道:“为什么我会觉得对不起他们一家呢?” “因为施暴者跟你有血缘关系!以前,苏子龙闯了祸,我在学校里就抬不起头来,老想着替他跟别人道歉。我道歉的话,苏子龙反而更生气,因为我丢了他的面子。”苏子珊说道:“希望那个年轻人能挺过这一劫。虽然他伤得越重,苏子龙付出的代价就越多,但我一点都不希望这样。我不希望惩罚坏人的时候,还要搭上一个年轻人的命运。” 因为杨阿姨的儿子出事了,那一整天,佟童的心情都很低落。跟妈妈一样,只要母子俩生活在一起,他就对“仇恨”的感觉大大降低,这段时间以来,他也没有那么强烈的欲望要将苏子龙置于死地。但是,在目睹了杨阿姨一家的惨剧之后,他的想法又变了,他不能再这样袖手旁观了。 那个叫做“正义感”的东西,又在他体内蠢蠢欲动,他总觉得自己有责任惩罚苏子龙。 第二天一早,佟童又给杨阿姨打电话,询问她什么情况。杨阿姨说,人还在ICU里面住着,她进去探望了一次,儿子还睁开了眼睛。杨阿姨终于找到了倾诉的人,一连串地说道:“佟童,如果真的很严重的话,我儿子就不会有反应了吧?他还认得我,这说明他的智商不会受影响了吧?他的手指头还动了动,运动也不成问题吧?” …… “杨阿姨,我不是医生,我也不知道这些情况意味着什么。但是昨天我就告诉你了,医生说的肯定都是最差的结果,实际上不会那么严重。你先睡一觉,等睡醒了,说不定小超就能出重症病房了。” “佟童,谢谢你啊,你说的这些话,就足够让我感动了。” 佟童在医院里度过了太长时间,深知在ICU外面等着是什么滋味。更何况杨阿姨等的还是他的儿子,煎熬可想而知。不过,佟童觉得她儿子最终会没事的,因为发病时他们正好在医院,治疗非常及时。佟童已经见过足够多的重症患者了,小超绝对不会是其中之一。佟童坚信自己不是天煞孤星,更不可能给周围的人带来厄运。 因为要接孙吉祥一起上班,所以佟童没法第一个到办公室。他时常批评孙吉祥拖拖拉拉,对这样的人,就该实行军事化管理。孙吉祥冷笑道:“你不是经常吐槽,你那个当过兵的朋友比我还拖拉么?” 佟童同样以冷笑回敬:“你非要跟差的比?非要拉低自己的底线?” 孙吉祥疲惫地说道:“你说这些话,真的跟我初中时军训的教官一模一样!就好像你真的搞过军训一样。” 佟童十分惊讶:“你居然上过初中?!” “这有什么好惊讶的?上了几天就不念了,所以我的最终学历还是小学毕业。”孙吉祥伤感地说道:“当时一群人欺负我,我一生气,就不去了。现在想想真不应该,就因为几个贱人,放弃了自己的学业。要是我当时咬牙坚持下来,现在也该大学毕业了。” “世界上没有卖后悔药的,你现在努力也来得及。我以为你从小就酷,没想到你还那么在意别人的眼光啊!居然因为几个不相干的人就不念书了。我还以为你辍学的原因是狂傲自大,瞧不起学校呢。” “不想跟你讲话。” 孙吉祥在事业方面算是很自律了,是个很守信用的作者,几乎不用怎么催稿。但是在其他方面就不行了,比如他说要做康复训练,但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孙妈妈也麻木了,反正小儿子都肯出去上班了,还能要求他什么呢? 这次依旧是白教授最先到办公室,而且他一点都没有老教授的架子,到办公室第一件事必然是开窗通风,打扫卫生。几个年轻人过意不去,米乐甚至排了值日表,但是白教授让他们不用介意,他本来就闲不住,办公室不大,打扫卫生不过一刻钟就完成了。但是对年轻人来说,多睡五分钟都是奢侈,所以,这点小事情让他来做就行了。 年纪最大、最有权威的老人都这么不计较,年轻人就跟更不计较了,所以办公室的气氛一直很好。而且,相处久了,米乐也发现了白教授的闪光点,他确实非常勤奋,学识渊博,几乎没有他不知道的知识,也没有他没读过的。来工作室之后,他甚至自费订了几本权威的文学期刊,让这些年轻人免费阅读。佟童要给他钱,他就威胁佟童,给他钱的话,他就不来上班了。所以,他不仅在体力劳动上不怎么计较,在金钱方面也足够大方。他除了严重社恐之外,是个很完美的老师形象。 米乐对白教授的印象有了很大改观,但是房多多却很怕他。因为在他立志考北大之后,白教授经常给他出题,要是答不上来,他就无比紧张。尽管白教授跟他说,他只是随便出的,但是房多多压力很大,白教授的即兴发挥并不比北大出的题简单,他答不上来,那就意味着他的知识储备还远远不够。 为了准备考研,房多多放弃了懒觉,很早就到学校图书馆学习。好学校的图书馆就是不一样,里面有早上六点就开放的自习室。如果去了更好的学校,应该有更好的学习环境吧! 那天房多多是跟郝梦媛一起到办公室的,这让佟童颇感意外。两人是在路上遇到的,当着佟童的面,郝梦媛叮嘱昔日学生:“你不能只为考研努力,该干的工作不能丢下哈!你要拿出考研的热情来工作,千万不要因为学业耽误工作。” 佟童哈哈大笑:“郝老师把我想说的话全说了。不过,房同学工作挺努力的,郝老师不用担心。” 房多多很腼腆,匆匆溜走了。佟童这才想起来,这里不是郝梦媛工作的高校,她怎么大清早地就来了呢? “跟我走一趟吧!我有东西要给你。” 佟童以为她不好意思当着其他人的面给他东西,这才单独把他叫了出去。结果,当郝梦媛打开后备箱之后,他就傻眼了。 不是她不好意思,而是她根本就搬不动。 佟童目之所及,是一筐绿油油的黄瓜,一袋茄子,一箱子土鸡蛋,新鲜的玉米装了一半化肥袋,还有好几串成熟得快要撑开皮的紫葡萄。 “这是……” 佟童傻了眼,郝梦媛说道:“我爸爸给你的,果实都是他自己种的,鸡蛋是自己养的鸡下的。上次有个客人专门买我家的鸡蛋,他说,他的孩子本来一口鸡蛋都不吃,但是来民宿之后,连着两个早上,孩子都吃了鸡蛋。孩子说,这个鸡蛋一点儿腥味都没有,特别香。我爸没有卖,而是给了他们二十个左右。我爸说,就算出再多钱,他也不会卖的,他要把鸡蛋留着给我吃。” “这么好吃啊……既然这样,那你就拿回去吃呗,反正我吃得糙,如果品尝不出好坏来,那就白白辜负你们的心意了。” “不,我还带了很多鸡蛋,我敢打赌,你绝对能吃出好坏来。再说了,你在民宿里帮了我们那么多忙,我爸都不知道怎么感激你。这些东西都是他刚刚采摘的,新鲜得很,你一定要收下!” “举手之劳,不必客气。对了,我这几天一直在app上盯着,那两个人好像没有给恶评。” “你这么上心啊……”郝梦媛苦着脸说道:“唉,他们不给恶评,我头顶反倒像悬着一把剑,不知道剑什么时候会落下来。反正……怎么回击他们,我都想好了,也不怕他们。” “嗯,到时候我也站在你这一边,增加你的战斗力。” 佟童没能拒绝得了郝家父女俩的情谊,只能把东西全都收下了。郝梦媛看穿了他的不快,很想为他分担。佟童不知道该怎么对待苏子龙,郝梦媛问道:“你想抓住他吗?” “我又不是警察,我有什么资格抓他?” “这不就行了,那你有什么好烦恼的呢?”郝梦媛说道:“如果家长找你帮忙,那你再想对策也不迟。不要因为犯罪的人是你舅舅,你就有了罪恶感。佟老板,你不必自责,也不必不好意思。你仔细想想,你跟这起事件有什么关系呢?” 第375章 和解与不和解 就在几天前,李晓沮丧地说,如果她实在混不下去了,她就要投靠“刺芒”了。“刺芒”有个新开的“泪·世界”栏目,可以看做非虚构文学,而那一领域,正好是李晓的特长。 佟童颇为不悦:“我们‘刺芒’虽小,但也不是谁想来就能来的,你以为‘刺芒’的员工都是找不到工作的闲散人员?” 李晓反击道:“宋江还说梁山不是藏污纳垢之所,可是里面的所谓好汉哪个不是杀人放火的狂徒?” “……你居然拿刺芒跟梁山做比较?!李总的脑洞让人佩服,不过,这样我更生气了。” “行啦,开个玩笑而已,‘刺芒’里面有作家孙利昂,还有文学博士白教授,光靠这个配置就已经秒杀绝大多数单位了。我一直很向往,这样也不行么?” “不行。现在说好话也晚了,我已经生气了。” 佟童如果真生气,就不会连发好几个表情包了。而李晓也明白,如果她真的走投无路了,佟童一定会收留她的。“义气”两个字,她是从郝梦媛和佟童身上学会的。 那天郝梦媛来找佟童,二人聊了好一会儿,佟童刚想问李晓怎么样,李晓正好给郝梦媛打来电话了。她太开心了,尖锐的嗓音把郝梦媛给吓了一跳,就连佟童都虎躯一震。 “媛媛!!!我要发财啦!!!我真的发财啦!!!” “……你镇定一点,确定不是在做梦?” “不是做梦!我也没疯!我确实是发财了!你想吃什么快点儿和我说,我请你!去港城最贵的饭店都没问题!” 李晓嚷嚷的声音很大,就算没开免提,佟童也听得见她的大呼小叫。她到底是怎么一夜暴富的?难不成是中彩票了? 不是中彩票,而是她接受了一大笔赔偿。 前些日子,她频繁受到威胁,她的朋友还受伤了,在佟童的建议下,也在郝梦媛的陪伴下,李晓选择了报警。本来她不抱什么希望了,结果就在昨天,她接到了警察的电话,问她愿不愿意接受和解。 李晓一脸懵逼,威胁她的人真的抓到了?“那个……你不是诈骗吧?” “诈骗?诈骗是我跟你要钱,现在是我跟你商量,把钱给你!”警察笑道:“不过,你警惕性很高,这个很好。” “可是……我的案子特别小,我又很普通……我以为,报了就过去了……” 那边的警察说道:“这个很小的案子,就不值得破了吗?” 李晓的眼泪瞬间决堤。 确实是张垚垚指使几个“社会闲散成员”对李晓实施的恐吓,面对铁一般的证据,张垚垚也毫无辩驳的余地,只能乖乖认罪。别说顾美荣了,就连一向沉着的张永明也急了。他上下打点,表示了强烈的和解的意愿。 听了警察的话,李晓渐渐相信了这个事实。但是张垚垚会赔多少钱呢?她预想不会超过两万,但是去公安局调解时,她还没有表态,张永明径直说,给她20万。 好家伙,直接在她预想的金额后面加了一个零。 给的太多了,李晓反倒吓住了,她说再考虑考虑。张家却以为她对这个金额不满意,晚上打来电话,又加了十万块钱。 李晓直接瘫坐在地上了。 没有跟朋友商量,她就做出和解的决定了。因为她迫切地需要钱,而且把张垚垚关起来,对她来说没有任何好处。如果她不领情,那么她极有可能被张家报复,何必呢? 因为事关重大,她还是驱车来了海大,跟两个好朋友商量。见到朋友之后,她反倒清醒了,反复询问他们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她不明白张家为什么要赔她这么多。佟童说,哪怕她要求一百万,张家也会咬咬牙赔给她的。 “为什么啊?”李晓不解地问道:“他家那么有钱有势,按理说,踩死我就像踩死一只蚂蚁一样,怎么会赔给我那么多钱呢?” 郝梦媛说道:“……你不要这样妄自菲薄,法治社会,你以为他们真敢无法无天啊!” “因为张垚垚跟他妈妈一样,根本就经不起查。”佟童接着说了下去:“他恐吓你的那些话,我们都看过,他连你家的地址、办公室的地址都写得清清楚楚,还写着要在哪条路上杀了你,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恐吓了,你为此担惊受怕,还差点儿一头栽进池塘里,这个后果还不够严重么?” “可即便再严重……” 佟童打断了她的话,说道:“你有没有想过,张垚垚并没有亲自出面,而是指使了别人做这些。那些人,应该不是正道上的吧?” 李晓这才恍然大悟:“你是说,张垚垚涉黑?!” 佟童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 “在上高中时期,张垚垚就伙同一群小混混到我家闹事,跟我打了一架,最后我俩都住进了医院。”回忆起了往事,佟童忍不住笑了:“这么多年了,他都快三十岁了,他还是跟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啊!只不过,这次他没那么容易逃脱了。” “就是就是!”郝梦媛在一旁帮腔:“黑 社会实在太可恶了!张垚垚助纣为虐,做了那么多坏事,现在也该尝到苦头了。” 李晓说道:“我想明白了。他这次后果很严重,昨晚一直在哭,给我道歉,求我原谅他。他是真的怕了,弄不好这次他要坐牢吧!” “你和解了,之后的事情就不要再想了。”佟童说道:“那你打算跟他家要一百万吗?” “怎么可能?!二十万算是赔偿,可是再要多了,那我不就成了敲诈勒索吗?” 听到李晓这番毫不犹豫的回答,两个好朋友都欣慰地笑了。如果换做他们,他们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吧! 最后,李晓决定,只要张家赔偿二十万,她就签下和解书。郝梦媛执意陪她一起去,因为张永明就是学法律的,她担心和解书上面别埋下什么坑。佟童觉着张永明肯定会拿出十二分的诚意来解决,这次他可不敢耍花招。不过,凡事谨慎点儿好,别让李晓空欢喜一场。 “对了……”佟童问道:“李大记者,刺伤你朋友的那个人呢?那人不是张垚垚指派的?” “没有抓到,他也不承认。”李晓说道:“其他的张垚垚都承认了,唯独这一点,他强烈拒绝,说不是他干的。他说他只敢过嘴瘾,其他的不敢做。谁知道呢?如果真是他指使人干的,那他真得坐牢吧?” “好吧……”佟童说道:“他确实欠收拾,应该受到惩罚;但如果不是他干的,我们也不能冤枉他。” 尽管早就跟朋友散伙了,但是钱还没有到手,李晓就计划好了,要分给朋友一半,作为那段同甘共苦岁月的见证。要说不心痛,那是假的。二十万巨款只剩下一半,她心痛得要吃速效救心丸。 不过,如果她把这笔钱独吞了,往后的日子里,她会吃一辈子的救心丸。李晓的财务危机暂时解决了,佟童打心眼里为她高兴。吃过午饭,他又打电话给杨阿姨,她儿子已经彻底清醒了,能认得出人,手脚也能活动。杨阿姨喜极而泣,儿子还没出院,就想给医生送锦旗了。 “杨阿姨,我就说嘛,小超肯定没事的。等再过几天,他就出院了。” “是呀,佟童,到早上我还不敢相信呢!不过,就算这样,我也不能放过姓苏的!我一定要让他付出代价!” 李晓刚刚经历了和解,她兴高采烈的模样还在眼前。其实对经济并不宽裕的杨阿姨来说,选择和解或许是一条更好的出路,但是她很坚定:“佟童,就算他给我再多钱,我也不会接受的。我一定要告他!就算是鸡蛋碰石头,我也得碰出火花来!” 毫无疑问,杨阿姨的儿子就是她的底线,儿子受到了这么大的伤害,她的仇恨并不能用金钱来抹平。 “杨阿姨,我支持你。” “谢谢你,佟童,我还以为你会劝我不要费事,拿钱走人才是最明智的。” “人们都说钱不是万能的,我相信这句话。无论苏子龙赔给你多少钱,你都不希望你儿子受伤。不过,杨阿姨,苏子龙不好对付,这么多年以来,都没人把他怎么样,你要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而且,一旦开始,就没有后悔药了。” “不后悔!我儿子去鬼门关走了一遭,如果苏子龙不进监狱,那我就算死了,也是死不瞑目!” “杨阿姨,这还没开始呢,别说那么不吉利的话。你得好好活着,健健康康的,看着苏子龙受到惩罚。你起诉他吧!我帮你找港城最厉害的律师。” 杨阿姨嘴里源源不断地往外冒着“谢谢”,在经历了惊慌失措、孤立无援之后,她更加明白这份帮忙的可贵。佟童让她筹了很多钱,以防儿子没有钱治疗。现在儿子脱离危险了,她要用这笔钱来打官司,她一定要将苏子龙送进监狱。 佟童为她的坚定而感动,他仿佛看到了提着水果刀义无反顾地去杀苏子龙的妈妈。“母亲”是最柔软的,也是最强硬的。一位母亲选择了战斗,那佟童要无条件地支持她。 就在当天,李晓顺利地拿到了赔偿,看着银行卡里的余额,她还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对她来说,这无异于天上掉馅饼,而且这个馅饼正好砸到了她的头上。郝梦媛说道:“这不是馅饼,而是对你的奖赏。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你那样正直勇敢,所以上天的奖赏也不会随便落在别人身上。” 李晓捂着嘴,咯咯笑个不停。在刚开始,她还不相信警察会破案,所以很消极地选择了回避。如果不是佟童一个劲儿地劝她报案,那她肯定收不到这笔赔偿,张垚垚也不会跟她道歉。于是,她郑重其事地给佟童打了电话,跟他道了谢。 “不用谢,以后呢,你要阳光一点,有什么事情找警察叔叔,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谢谢佟叔叔!”玩笑开完,李晓又问道:“对了,你不是说,高中时期张垚垚带着一群小混混去你家闹事吗?” “嗯,怎么了?需要这个证据做支撑?” “不是……我是想问问,最后谁赢了?” …… 佟童哑然失笑:“还用问么?虽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但是在高中时期,我打架就没输过。我不仅把张垚垚揍进了医院,还收获了一个忠心耿耿的小弟。你说,谁赢了?” 第376章 忍耐的极限 尽管张垚垚知道自己做了错事,但是在面对警察的问询时,他才明白自己把罪行想得太简单了。他就是指使旁人威胁了李晓几句,怎么就会变成勾结黑社会了呢? 在听到“黑社会”三个字时,张垚垚也没有特别害怕。直到警察提高分贝,跟他强调,国家正在严厉扫黑,张垚垚这才出了一身冷汗。还好身边有老爸,老爸是个万事通,只要有老爸在场,那自己就不会有事。但是,爸爸不停地打电话求人,眉头从来都没有舒展开过,张垚垚也跟着害怕了。 “老爸,我不会坐牢吧?” “闭嘴!!!” 老爸的态度让张垚垚懵了,他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么暴躁且不耐烦的爸爸。在他印象里,爸爸一直都是和颜悦色的,是跟他讲道理的。事到如今,爸爸对他的忍耐也到了极点了吧! 张垚垚十分受伤,大气不敢出。回到家里,妈妈也急了,但是她跟爸爸不一样,爸爸是在拜托别人,不管花多少钱,力求和解;而妈妈的做法是继续恐吓李晓,甚至让李晓在这个世界上消失。 …… 张垚垚再蠢,也看得出来,妈妈虽然疼爱他,但她是个不折不扣的猪队友。爸爸懒得跟她吵,只是嫌恶地瞪了她一眼,求她什么都不要做。而妈妈不死心,还在找公安局的亲戚,她居然想要警察出面,吓唬李晓,说她是诬告,这样要承担法律责任。警察亲戚都被她逗笑了:“美荣,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你是想把垚垚坑了的同时,自己也跟着坐牢,对吧?” 顾美荣这才放弃“努力”,让老公看着处理。她恨死了李晓,如果儿子这次脱不了身,那她肯定会杀了李晓。 没有了妻子帮倒忙,张永明还算顺利地找到了门路。他打听到了,李晓是个讲道理的人,而且她游走在破产的边缘,她迫切地需要钱。所以,只要好声好气地跟她聊一聊,她应该会接受和解。 不出所料,经过一晚上的思索之后,李晓确实接受了和解的条件,张永明这才松了一口气。但是,李晓只接受了二十万,没有趁机多要一点,这又让他不安——如果李晓狮子大开口,这就说明她是个贪心的人。一个人只要起了贪念,那就有了软肋,很快就会溃不成军。但是,李晓并不贪心,她还直截了当地说,这笔钱不光是赔给她的,更是赔给她朋友的。这个女孩子不仅不贪,还乐于分享,讲义气,这样的人一旦较真起来,是很可怕的。 张永明猜对了,对他来说,李晓确实挺可怕的。因为她接受了赔偿,却不打算就此罢休,她依旧紧盯着顾美荣,她不想让顾美荣继续害人了。 经过了这一番波折,张垚垚又去了半条命。在年少时,他闯了祸,尚且有耍横的理由,甚至让家人补偿他,为他压惊。但他现在已经快三十岁了,他还是这样不停地折磨家人,他那所剩不多的良心偶尔也会感到疼痛。 而且,以往他闯了祸,爸爸总会语重心长地教给他一些道理,但是从去年开始,爸爸基本上不跟他说话了。这次风波过去了,一路开回家,爸爸一句话都没有说。张垚垚小心翼翼地跟爸爸商量,要一起吃饭,爸爸没吭声;爸爸把他送回了家,他又可怜兮兮地说,回家休息一下吧!爸爸依旧没理他,一踩油门,绝尘而去。 爸爸应该是对他失望透顶了。张垚垚懊恼,沮丧,但是并不绝望。反正,妈妈是无条件站在他这边的,爷爷的钱也是留给他的。 不过,自从他不断闯祸之后,爷爷对他的态度也发生了很大转变,早就把希望寄托在了张垚垚表哥身上。只要张垚垚开口要零花钱,张老爷子还会酌情给他,但如果他要的数额巨大,或者买奢侈品,老爷子是绝对不会管他的。长这么大了,张垚垚也不好意思总是跟爷爷要钱了。他再度失业之后,爷爷也没有给他一份工作的打算。 张垚垚有一种感觉——现在爷爷对待他,就像对待一个穷亲戚一样。穷亲戚开口要钱,财大气粗的老爷子肯定要施舍几个。但是,如果穷亲戚得寸进尺,想在老爷子的酒店里某个好营生,那老爷子必然不会搭理,甚至还会大发雷霆。 张垚垚不得不为以后打算。侥幸逃脱了牢狱之灾之后,他特意去了爷爷家一趟。爷爷的态度前所未有的冷漠,张垚垚也跟着心冷了。爷爷惜字如金,说的几句话,都是称赞张垚垚的表哥的。张垚垚啃着从新疆运来的沙瓤大西瓜,大大咧咧地说道:“我哥姓马,但是我姓张!” 张老爷子停下正在浇花的手,沉默地盯着孙子。这个孙子形容憔悴,眼窝深陷,满脸都是红色的汁水……张老爷子突然泛起了一阵厌恶,冷冰冰地说道:“姓什么有什么要紧的?” 张垚垚不知所措,暂且放下了西瓜,陪着笑说道:“我跟你姓,代表咱俩更亲。” “哼,都是我的后代,在我眼里都是一样的。垚垚啊,你比我年轻得多,可千万别被那些迂腐的思想束缚住了。” …… 仿佛看到巨额遗产在跟自己挥手再见,张垚垚一下子傻眼了。 老爷子继续浇花,又补充了一句:“你要是再听你妈那些瞎话,你可真就没救了。” 张垚垚又是心里一慌。 如果说不顺,这一年也太不顺利了,先是他的账号被封了,然后被全网追着骂,吓唬了一个记者,差点儿被抓去坐牢。他感觉都是些小事,就是别人嫉妒他过得太好了,所以他才一直被人算计。他这么倒霉,从来都不是因为他法律意识淡漠,脑袋空空,没有学识。 因为娘家的一位亲戚生病了,顾美荣要去探望,张垚垚没什么事,就给妈妈当司机。当初他死里逃生,家人给他买了这辆迈巴赫。张垚垚幻想过好多次,要开着这辆气派的车风风光光地谈业务,人们都得恭恭敬敬地喊他一声“张总”。然而一年多过去了,这辆车上留下了无数女生的香水味,但他的业务却始终没能谈得起来,要说完全没有压力,那也是不可能的。 听妈妈说,那位亲戚估计没几天活头了,所以能见的亲人都要见一面。张垚垚嫌病房里面味道不好,跟垂死之人见面又晦气,所以他选择在地下停车场等妈妈。他等得无聊,便翻看起了手机。 他刷着本地的视频,很容易就看到了高小宝的身影。在疫情期间,高小宝无事可做,听了佟童的建议,开始在网上发健身视频。没想到,无意当中开展的事业却渐渐有了些名气,几个月期间,高小宝就积累了三万多的粉丝,播放量也节节攀升。 刚开始高小宝还放不开,在镜头前面不知所措,一个浑身肌肉的壮汉居然只会腼腆地笑,这股反差萌吸引了一大批粉丝。高小宝的身材很有说服力,再加上他喜欢唱歌,嗓音不错,很受女粉丝喜欢。张垚垚滑动着手指,不服气地想,这家伙就会卖肉,论长相,论家世,高小宝哪一样能赶得上他呢? 一辆车停在了他的旁边,车子的噪音很大,让张垚垚不由得扭头去看。结果,他一眼就看到“跆拳道”的字样,不会这么巧吧?佟童也来了? 那辆车确实是佟童的,不过从车上走下来的人,却是高小宝。也是哦,高小宝曾经是张垚垚看不起的穷亲戚,两家共同的亲戚病了,他理应来探望。不过,刚才从视频里看到的人突然来到了现实里,张垚垚有了种不现实的感觉。高小宝确实身材不错,虽然不怎么高,但是很健壮。手臂上的肉很紧实,白色t恤贴在肚子上,腹肌的轮廓若隐若现。 再看高小宝的妈妈,虽然穿着并不华丽,但是她的精神很好,面色红润,一看就十分健康。在看护他的那些年,这位阿姨不施粉黛,身上连个金戒指都没有。现如今,阿姨手腕上有一个明晃晃的金镯子,脖子上挂着一根细细的金项链。从款式和大小来看,这两样首饰可能没有顾美荣一盒面霜贵,可它们却实打实地证明,高小宝曾经瞧不起的保姆阿姨,如今过得也不错。 顾美荣已经看完下来了,他们几个人正好遇上了,张垚垚也下了车。顾美荣穿着一套裁剪得体的高级时装,戴着一幅奢侈品牌的墨镜,但是跟昔日的保姆站在一起,她的气色却并不怎么好。尤其是她把墨镜摘下来之后,露出了一双疲惫的眼睛,还有厚重的眼袋,气色足以说明她的生活状态。 二人寒暄了一番,顾美荣虽然嘴上热情,但一直端着架子。她喊高小宝的妈妈“大姐”,她记得这位姐姐前几年得过一场大病,高小宝还四处借钱来着,可是她现在一点儿都不像得病的样子啊! “小宝孝顺,把我照顾得很好。他又上进,凡事都不让我操心。”大姐开心地说道:“我生病那会儿,他带着我去省城,光是挂号就花了一千多块钱!他请了两天假,老板不光一句话都没说,还给了他一千块钱,让他带我看病。我儿子那么孝顺,他的老板又那么好,我的病怎么可能不好呢?现在跆拳道的生意特别好,小宝拍视频也赚钱,我呀,就在他那个跆拳道学校里帮忙,打扫卫生,给他煮个饭。要是小宝结了婚,有了孩子,我就给他带孩子!所以说,我可得把身体给保养好了。” 顾美荣咧了咧嘴,她甚至都不能真心地夸一句——小宝这孩子真是有出息了。 “美荣,垚垚现在挺好的吧?我很久都没看到他了,想起他小时候的样子,我还真是挺想他的呢。你们两口子都有出息,垚垚肯定随你们,早就赚大钱了吧?” 顾美荣本想敷衍地说“挺好,挺好”,但是她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儿子,跟容光焕发的高小宝一比,她的儿子萎靡得像个抽大烟的;因为来看生病的亲戚,高小宝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不让他妈妈劳累。而她的儿子嫌麻烦,连车都没下。 顾美荣突然涌起了一阵悲凉——如果躺在病床上的是她,那她的儿子会怎么做呢? 她以为她会无条件地包容、原谅儿子,但在那一刻,她感受到了忍耐的极限。她嘴上没说,但是她很明白,跟高小宝一比,她的儿子就是混日子而已。 第377章 第一次被感谢 既然遇见了,还是得打声招呼。张垚垚低着头,脚步无比沉重。曾经的保姆阿姨仔细地打量着他,感叹道:“小时候长得就好看,长大了果然一表人才,跟大明星似地。垚垚,你现在做什么啊?结婚了没有啊?哎呀呀,要是结婚了,得多俊的姑娘才配得上你啊……” 中年阿姨的通病就是好事又唠叨,张垚垚随便应付了两句,说自己是开影楼的,还没有结婚……等等。阿姨又说道:“年轻人都这样,小宝也不结婚,我都愁死了。” 高小宝不知道张垚垚又被警察盯上了,天真烂漫地说道:“哎呀,以前不懂事,我还跟着垚垚混过呢,结果跟佟童不打不相识。还好啊,就打过那一次架,我们就收手了。要是继续混下去,不知道会混成啥样呢,混进局子里都有可能!” …… 张垚垚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如果不是高小宝的笑容太过憨厚,他肯定会以为高小宝是在反讽他。高小宝遇到佟童之后改邪归正,可张垚垚差点儿因为“涉黑”酿成大错。 高小宝继续憨憨地笑着,说道:“姨,垚垚,我们的跆拳道学校要开新店了,等开起来了,我给你们发请帖,请你们去吃饭。” 张垚垚可是真没心情给他们祝贺,顾美荣更是嫉妒得牙根痒痒。一个佟童,一个高小宝,两个人都不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但是现在都混得有模有样,比张垚垚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因为还得赶回去上课,高小宝匆匆别过,顾美荣母子俩站在原地,客气而酸溜溜地他们道了别。上车之后,顾美荣叹气道:“垚垚,你该长大了。” “嗯。”张垚垚答应得痛快,也不知道他究竟听进去了没有。 自从儿子被全网骂了之后,顾美荣也倒了霉,近期被调去了产后康复科。她对康复一窍不通,别人也不需要她做什么,都知道她是上头派来的一尊大佛,众人不招惹她,小心翼翼地哄着她。所以,她平时的主要任务就是坐在科室里面聊天,打哈欠。 不管遇到什么事,她都让患者和护士找其他医生,她就是个整理病例的。就是这么简单的工作,她还经常输错。被病人骂,她就骂回去。反正医生不敢骂她,除非医生不想干了。顾美荣被投诉的次数不计其数,不过投诉也改变不了什么,敢跟患者对着骂的医生,除了顾美荣再也找不到别人了。 简言之,在经历了诸多不如意之后,顾美荣已经彻底放飞自我了。但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她还是感到落寞。丈夫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了,跟她也没什么话说。除了每个月往家庭账户里打一笔钱,他仿佛跟这个家没什么关系了。顾美荣了解他,他几十年如一日地喜欢苏子珊,但他的道德感很强,他不会出轨。这个家就剩下一个空壳子了,顾美荣在丈夫面前那点可怜的存在感也变得不重要了。因为无论她怎样努力,他都不会再高看她一眼了。 “我们去拜拜佛吧!”张垚垚跟妈妈说道:“说不定我们是冲撞了哪位神仙,才一个劲儿倒霉……我听说,栖霞寺特别有名,很多人都在那里许愿……” “垚垚……”顾美荣打断了儿子的话。 “怎么了,妈?” “我就是想知道,如果我生病了,你会怎么做?你爸我是不指望了,你呢?你懒得去医院探望我吧?” 张垚垚猛地把车停在了路边,惊异地问道:“妈,你怎么会这么想?我今天之所以不上去,是因为我跟那个亲戚实在不熟,上去了也尴尬……” “怎么不熟呢?那是我的表姐,你的表姨,小时候她也看过你一阵子,她没生病的时候,你跟她还挺亲近的。怎么她一生病了,你就跟她不熟了?她没几天活头了,我今天来见她,可能就是见她最后一面。人家小宝都去看她,可你躲在车里,嫌医院的味道,嫌麻烦……我真的不敢想,我的儿子,怎么会那么没有人情味。” …… 印象中,这是妈妈第一次跟他说这么重的话。自从他差点儿走丢了之后,妈妈凡事都顺着他,从两岁到如今的二十七岁,妈妈给予他的都是无限的宠溺。可就在刚才,妈妈跟他说,他没有人情味。 伤心之余,张垚垚也颇感不服气,他迫切地需要向妈妈证明,自己并不是无情无义之人。他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就是去港城福利院献爱心。他之前做过一次,所以这次做起来得心应手。而且,给孩子们买些糖果饼干什么的,也花不了多少钱,甚至只用他每个月零花钱的零头就可以搞定。 决定了之后,他给院长打了电话。院长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热情,不冷不热地告诉他,福利院会在九月九号举办一个开放日,如果他想做活动,可以在那天来,那时会有很多志愿者,也有别的机构来做慈善活动。张垚垚不愿意跟别人一起献爱心,但是转念一想,谁会像张公子这样大方呢?这正是证明自己的大好机会啊! 于是,在开放日那天,张垚垚带着摄影工作室的几位工作人员,载着六箱子好吃的,一早就来到了福利院。福利院的领导很忙,并没有亲自露面,而是让志愿者过去接待一下。张垚垚略微生气,堂堂张公子,怎么能受这样的待遇呢? 一位二十岁左右的女志愿者走了过来,看样子像是大学生,她“指挥”张垚垚一行将东西搬到一间仓库里。张垚垚更加不悦了,不过,既然是来献爱心的,那就委屈一下吧! 他们把东西搬到了仓库里,张垚垚突然看到了几个眼熟的箱子,他以为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没错,那些箱子的确是“春野”送来的,从箱子上面堆积的灰尘来看,它们堆在那里的时间不会短于半年。 张垚垚问道:“这……这难道是我上次送过来的?” 志愿者正在玩手机,抬起眼睛看了一眼,懒洋洋地说道:“我也不太清楚,反正听物资科的说,不知道是谁送来这么多糖,都能开个糖果铺子了。” 张垚垚无语凝噎:“可那些糖都是外国进口的软糖,价格不便宜!” 志愿者疲倦地翻了个白眼:“那我怎么知道?这里的孩子很多都有残疾,或者身体不好,本来就不能多吃糖。再说了,就是正常的孩子,也没法吃这么多糖啊!送这么多糖,真想把孩子泡在糖罐子里?” ……张垚垚再度无语了。 志愿者一点情面都不留,叹气道:“唉,这些糖根本吃不完,卖又卖不出去,就只好放在这里了。占着这么大的地方,不知道猴年马月能吃完。” 张垚垚从来都没有这尴尬过,看来,这次送的糖果也要放在这里,等虫子把它们吃光了。 他难堪至极,没脸继续待在这里,又因为福利院的人不识抬举而生气。他走出了那间仓库,一堆志愿者正在搬着别的箱子,累得呼哧呼哧的,但是神采奕奕,一点都没觉得累。张垚垚刚想问,这里面是什么东西?这些不占地方?但是他一眼就瞥见了箱子上贴着巨大的“刺芒ap;茫茫阅读”字样,他的呼吸骤停了几秒钟,真是冤家路窄,居然又在这里遇见了佟童。 志愿者们在墙边堆了四个超级大的箱子,看样子全是佟童捐的书。佟童没有他有钱,但这些书肯定比他买的那些糖果贵得多。不仅如此,佟童还考虑到了收纳整理的需求,亲自带来了书架,安装在长长的走廊上,这样一点都不浪费空间。在另一侧走廊,佟童没有任何架子,像个普通的小工一样,蹲在师傅旁边帮忙。夏天还未完全过去,他挥汗如雨。 大概,请人上门安装的费用,也是他自己出的吧! 虽然极不愿意承认,但张垚垚清楚地意识到,佟童确实比自己成熟多了。 几个小孩子跑来跑去,撞到了张垚垚。一个大一点儿的男孩刚要道歉,但是话锋一转,指着张垚垚大笑:“哇!这就是祝老师说的那个卖国贼吧!” …… 那位祝老师,大概就是刚才那个女大学生吧! 孩子们都大笑了起来,纷纷说道:“不能吃卖国贼拿来的东西,要不我们也会变成卖国贼!” 在张垚垚看来,孩子们的笑容居然十分狰狞。 张垚垚从来没受过这样的屈辱,而且他面对的都是小孩子,又不能靠武力制服他们。张垚垚气急了,居然差点儿哭出来。正在这时,在帮忙安装书架的佟童听到动静,及时喝住了孩子们:“谁教给你们这些的?”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说道:“老师说,他专门在那个什么纪念日那天,去给鬼子送钱!还在网上炫耀!老师让我们不要变成像他那样的人。” “唔……”佟童呼了一口气,叉着腰问道:“小虎子,我问你,你有没有做过错事?” 小虎子就是最大的孩子,他的眼睛有点问题,时不时地重重眨一下眼睛。他在思索自己做过的错事,所以眼睛眨得更厉害了。他嗫嚅了半天,不好意思说出口。佟童便说道:“你以前做了错事,以后还会再做吗?” 小虎子赶紧摇了摇头。 “这就是了,知错就改,才是好孩子。这位叔叔也是,以前犯了错,付出了代价,以后就不会再犯了。” 张垚垚知道,佟童是在给自己解围,可他却不想领这个情。他心里酸酸的,他更愿意佟童对他冷嘲热讽,甚至跟他大打一架,而不是这样充满优越感地为他开脱。 佟童继续正色说道:“小虎子,你犯错的时候,其他小朋友有没有这样嘲笑你?” 小虎子知道错了,低下了头,说道:“没有,老师让我们不要嘲笑别人。” “嗯,这次你知道了,下次就不能这样了。”佟童摸摸他的头,说道:“这位叔叔不光是来送好吃的,还是来陪你们玩的。你们不知道吧,他是开影楼的,拍照片很厉害。照相机那么复杂的东西,他玩得很溜,你们跟他学照相好不好?” “好!!!” 孩子们异口同声地答应了,同时满怀期待地看着张垚垚。张垚垚从来都没有接触过那么热切的目光,更没想到佟童居然会在孩子面前那么夸他,给足了他面子,他一时间竟然不知所措。佟童又蹲下身来,跟孩子们说道:“你们先跟叔叔道歉,因为你们说了不该说的话,然后叔叔陪你们玩。” “对不起!”孩子们七嘴八舌地说道:“叔叔!我要玩相机!” 被那么多孩子缠绕着,张垚垚被他们吵得头疼,但是看到那些纯净的眼睛,他突然涌起了一股强烈的想哭的冲动。可他却把那股冲动全撒在佟童身上,他瞪着佟童,放着狠话:“姓佟的!你敢坑我!你给我等着,老子,老子有你好看……” 虽然这样说着,可是眼圈还是不争气地红了。 “谁姓佟啊?你不是知道吗,我姓舒!”佟童一点都不在意,他问道:“那你到底要不要教孩子们摄影?” 张垚垚没有回答他,而是怒吼道:“壮壮!” 叫壮壮的员工急忙凑来过来:“老板,有什么吩咐?” “回去拿相机!把影楼里最贵的相机全都拿来!” 壮壮眼神闪烁,瞳孔地震,担忧地看了孩子们一眼。照相机是影楼的生命,老板不仅要拿来,还要拿最贵的。要是一个镜头破碎了,那他两个月的工资就没了。 “快去!!!” 壮壮再也不敢犹豫,脚底抹油逃走了。 佟童微笑着,鼓起掌来:“张老板果然大气!” “敢坑老子!老子总有一天宰了你!”张垚垚的眼圈还是红的,但那不是发狠的红,而是……交织着不甘、无措以及感动的红。 佟童又说道:“孩子们,等会儿张老师就把相机拿回来了。他还会弹钢琴,你们先去音乐教室,听他弹钢琴好不好?” “好!!!”孩子们又异口同声地答应了。 张垚垚被孩子拉扯着,朝音乐教室走去。张垚垚继续对佟童怒目而视,龇牙咧嘴地说道:“姓佟——不姓舒的,你还坑老子!老子跟你没完!” “这架钢琴,是港城巨星魏成林捐赠的,也是他用过的,你能跟他弹同一架钢琴,这可是你的光荣!”佟童不理会他的狠话,一把把他推进了教室里,又大声叮嘱孩子们:“不要吵!要好好听张老师弹琴!” 张垚垚弹琴只是个二半吊子,而且只会弹两首曲子,一首《月亮河》,一首《献给爱丽丝》。这么多年没弹了,指法还能记得就不错了。他硬着头皮弹完了两首曲子,不用别人评价,他就知道自己弹得特别糟糕。他很不好意思地回过头,想跟孩子们解释几句,没想到孩子们都用很崇拜的眼神看着他,小虎子还带头给他鼓起掌来。 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突然抱住了张垚垚。被一双柔软的小手环绕,张垚垚的心弦被猛烈地撞击了一下。 “叔叔……”小女孩抬起头,张垚垚这才发现,原来她是一个唇腭裂的孩子,虽然做过了手术,但痕迹还是很明显。她睁大亮晶晶的眼睛,含糊不清地说道:“我奶奶给我留的娃娃,就会唱这两首歌。娃娃没电了,我好久都没听了。谢谢你,叔叔。” 这是第一次,有一个人,发自内心地跟他说“谢谢”。 而那个人,还是一个拥有着无暇眼神的小女孩。 忍了许久的泪水,再也没能忍住。张垚垚抱紧了小女孩,热泪汩汩而下。 原来,被需要、被感激,是这么美好啊! 第378章 第一次反省 张垚垚将佟童视为死对头,但是“用心”两个字,他还是从佟童身上学到的。佟童去福利院并不是为了作秀,而是真心想帮助那里的孩子们。在书籍的选择上,他也做了充分的考虑,从低幼绘本到适合高年级阅读的文学作品,所有书都是他用心挑选的。而且,他尽量避开了福利院里面已经有的书,挑了些新书给孩子们看。 他那么忙,还做到了这些,难怪福利院老老少少都很喜欢他。因为,他真的是在用心做这件事啊! 在福利院里,张垚垚教给孩子们弹钢琴,虽然他弹得不咋地,但是教他们弹个《小星星》和《世上只有妈妈好》是没有难度的。他确实会拍照,孩子们听不懂他说的术语,他就手把手地把相机设置好,让他们拍,孩子们都非常有成就感。张垚垚讲得口干舌燥,累得浑身散架,但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充实。 这次福利院之行,他又收获了很多小女生粉丝,是真正的“小”粉丝。而且,这些女生不是图张公子的钱,而是真心崇拜他的才华——自己居然还有了“才华”,这让张垚垚感到不可思议。 离开福利院之后,张垚垚就有了心事。在那一天,那个唇腭裂的小女孩很喜欢他,但又不敢黏着他。小小年纪,她却早就经历了足够多的风雨。她穿着陈旧的衣服,连一个拿得出手的玩具都没有;而这位叔叔不仅长得帅,衣服也特别漂亮。不知道他的衣服是用什么料子做的,摸起来特别顺滑舒服。无需多言,小女孩就明白二人处在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在冲动之下抱了张垚垚一下之后,她便跟在他的身边,但是不敢拉他的手,更不敢随便抱他了。 说实在的,小女孩长得并不漂亮,因为唇腭裂,她甚至有点丑。可不知为何,张垚垚一看到她,就感到很心疼。 从老师口中,张垚垚得知了小女孩的经历。小女孩叫小树丫,为天生唇腭裂,她一生下来就被父母抛弃了。好心的奶奶是在一棵柳树旁边捡到她的,所以大家都叫她“小树丫”。国家有政策,她可以申请免费的唇腭裂手术,即便如此,奶奶也无力抚养她,把她送到了福利院。曾经有一对夫妻想领养她,但是她的情况比较严重,他们最终放弃了;在做完两次修复手术之后,又有人想领养她,听说之后还要做几次手术,人家又放弃了。 就这样反复几次,小树丫一直留在了福利院。因为经历坎坷,她早早练就了一双敏锐的眼睛,她敏感而又自卑。 张垚垚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不是个爱心泛滥的人,但是小树丫毫不犹豫地抱了他那一下,第一次跟他说了“谢谢”,这都让他毕生难忘。 走出福利院,感动减少了一半;但是回到家,躺在床上,哪儿哪儿都是小树丫那双水汪汪的眼睛。 张垚垚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停地给自己洗脑——你不是善人,别人怎么样跟你没关系。可是他又想起了妈妈的评价,妈妈说他没有人情味;他又想起了佟童,一个穷鬼都能做慈善,他为什么不能? 第二天,张垚垚就给福利院打了电话,表示愿意资助小树丫做修补手术。院长确认了好几遍,才相信他说的是真的。难道……张公子真的会关心人了? 张垚垚本来想低调地做个长腿叔叔,他做好事就相当于给自己积攒人品了。但是,小树丫给他写了一封信,她刚上一年级,很多字都不会写,她只能 (本章未完,请翻页) 尽量写得工整。“张shhu,你zhen是个好人,我很xihuan你。我xiang快长大,好好baoda你。” 这封信一半是汉字,一半是拼音,不过并不难看懂。“好人”两个字,张垚垚承受不起,他并不觉得自己是好人,甚至就在不久前,他还被人追着骂“卖国贼”。张垚垚压力山大,如果以后自己不做好事,那根本担不起小树丫对自己的期盼。 那就继续做下去吧! 张垚垚是港城某高尔夫俱乐部的高级会员,经常跟苏子龙一起打球,但是进入九月下旬,他几乎不再打球了。他打开尘封已久的钢琴,将很多年前练过的曲子重新练熟。间隔半个月,他又去了一次福利院,主要是看小树丫的,顺便给孩子们弹钢琴,为他们拍照。说实在的,做这样的好事需要投入大量的时间,刚开始他觉得很累,甚至很不想去。但是,当那里的孩子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对他说“叔叔好棒”的时候,那种成就感是无与伦比的。 那位在背后骂他是“卖国贼”的祝老师没有再露面,更不可能跟他道歉,但小虎子主动找到了他,害羞地跟他说道:“叔叔,真的对不起……” “嗯?!”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误会你了。”小虎子用力眨着眼睛,躲闪着张垚垚的眼神,说道:“你是个很好的人。” 孩子的认可是最纯粹的,张垚垚笑逐颜开,顿时觉得所有的付出都有了回报。他忍不住捏了捏小虎子的脸,在此之前,他可从来都没有跟小朋友这么亲近过。 听说小朋友们缺文具,十一假期来临了,张垚垚便买了一批画笔和练习本,送给福利院的孩子们。本来他只打算把东西送过去,他人就不去了。不过,听说孩子们很想他,又听说在港城小有名气的“茫茫阅读”会到福利院举办一场读书活动,张公子还是“勉为其难”地来了。 这次他送的礼物肯定不会闲置在仓库里了,孩子们太过喜欢,差点儿抢了起来。不知为何,看到孩子们争抢的场面,张垚垚居然十分欣慰。当然,老师们不会任由他们抢下去,简单几句就把他们调解开了。紧接着,一位保育员跟张垚垚说道:“张老师,你送的礼物真是太抢手了,平时孩子们不这样抢的,你别往心里去啊!” 张垚垚乐开了花:“不会,不会,孩子们喜欢,那我真是太高兴了。” 几个女生争先恐后地拉张垚垚的手,仿佛突然间跟他有说不完的话。张垚垚被幸福包围着,但是一抬头,突然发现佟童站在跟前。张垚垚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让孩子们先走,等会儿他会找他们。 “佟老板,你还真是爱心泛滥,来得这么频繁。” “张公子不也一样么?好像比我来得还勤。” 张垚垚抿了抿嘴唇,没话找话:“你这次来捐献什么?” “捐献才能。”佟童说道:“福利院把我们’刺芒‘的头牌作家请了过来,让他分享书单。现在不是国庆节么?院长的意思是想让孩子们接受一下爱国主义教育,让他们多看几本好书。” 听到“爱国”两个字,张垚垚心里咯噔一下。 不过,就算他再怎么不喜欢佟童,他也清楚地知道,佟童不是故意拿这两个字来揶揄他的。 “张公子,我上次就想提醒来着,怕你烦躁,一直憋在心里。但是 (本章未完,请翻页) 吧,我还是觉得提醒你一下比较好……”佟童凑近了,压低嗓音说道:“有些女生已经大了,你最好跟她们保持一定距离。” 张垚垚勃然大怒,嚷嚷道:“本公子虽然天生招女孩子喜欢,但是我有自己的原则。如果我对这里的小女孩有非分之想,那我真是连畜生都不如!” “嘘!你这么嚷嚷,是想让所有人都听到吗?”佟童耐着性子说道:“不是说你有非分之想,而是让你注意!我工作室里有一个人,就是被有心计的女学生给算计了,这一辈子都过得很辛苦。” “哼,就你能!你什么都知道!别人都得叫你一声老师!不过在我面前,你可拉倒吧!” 张垚垚不愿意听他说教,冷哼一声就走了。不过,佟童提醒得确实有道理,跟女孩子走得太近,的确会被人指指点点,被人怀疑生活作风有问题。跟佟童接触多了,他也在有意无意间变得谨慎了起来。 福利院里面有一个规模较大的会议室,那天的主会场就在会议室里,孩子们都聚精会神地听孙吉祥分享他的读书故事。孙吉祥给孩子们推荐了一套名为《星火燎原》的连环画,那里面讲的都是抗日战争的故事。因为是图画书,所以孩子们很好理解。这套书并不好买,所以孙吉祥大方地将家里的藏书贡献了出来,让孩子们了解那一段历史。 听了这番话,张垚垚更是抬不起头来。他后悔自己来错了地方,那天发生的一切,好像都是为了让他难堪的。 佟童神不知鬼不觉地坐在了他的身边,说道:“张公子,你是不是觉得那段历史无所谓?反正已经过去了,死的又不是你的亲人朋友,所以不必耿耿于怀?” “……” “其实吧,那段历史并没有走远,也并不是跟我们这一代没有关系。听我表姐说,我奶奶的父亲,就是在那场战争中被砍死了。他只是一个平民,只是走在寻常的巷子里,很突然地被砍死了。他上有老下有小,可惜他这个顶梁柱倒下了。我奶奶留下了心理阴影,这辈子都不敢见血——喂喂!别走神!需不需要描述一下当时的惨状,让你提提精神?” 张垚垚疯狂摇头,他虽然蛮横,但心理承受能力并不强。而且他不是在走神,只是因为心虚不敢抬头罢了。 佟童继续说道:“为什么说家仇国恨,因为家仇总是跟国恨联系在一起的。我奶奶的父亲被砍死了,一家人的命运都改变了,而且是变得很悲惨,我奶奶也苦了一辈子。现在,你还敢说,那段历史跟我们毫无关系吗?” “哼,不要仗着自己知道点儿什么,你就来教训我……” “不是教训你,而是因为你知道得太少了,你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佟童严肃地说道:“垚垚,你年纪很小就出国了,所以对历史、对法律并不是那么了解,只要你肯学习,你总会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 “闭嘴吧你!” 张垚垚激动地站了起来,夺门而出。他依旧对佟童的教训深恶痛绝,对佟童那一声亲昵的“垚垚”更是极其地不适应。出门之后,他想落荒而逃,却拔不动腿。佟童说的话一直回荡在耳畔,孙吉祥讲述的那本书也让他挂怀,他看着蓝天白云,听着孩子们的嬉闹声,他第一次觉得——或许,他犯错不是因为运气不好,而是因为他太过无知。 (本章完) 第379章 事业心与恋爱脑 做慈善并不是他们生活的重心,所以,那一次去过福利院之后,佟童再也没有见过张垚垚,也不知道他有什么变化。再后来,因为捐书事宜,他又去了一趟福利院,儿童活动中心多了一套很气派的多媒体设备,那是张垚垚捐赠的。 不仅如此,听周理事长说,张垚垚还往自闭症儿童关爱基金会捐了一笔钱。张垚垚在社交媒体上很活跃,但是做了这两件善事,他什么都没有透露,甚至连个朋友圈都没有发。 佟童思来想去,还是给张垚垚发了一条微信“谢谢”。张垚垚被他搞得莫名其妙,佟童便解释道:“我刚刚得知了你往基金会捐款的事,基金会是以我的名字命名的,所以我觉得,我应该跟你说声谢谢。” “我是捐给自闭症儿童的,又不是捐给你的,你用不着谢我。” 从种种迹象来看,张垚垚似乎在为成为好人而做出一些努力。佟童说不上欣慰——因为“欣慰”总是带着一些优越的意味,比如爸妈对孩子,老师对学生,老者对少年,等等……他跟张垚垚是同龄人,而且他并不觉得自己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有足够的底气对这位小表兄指手画脚。 钱到账了之后,李晓终于请两位好朋友吃了一顿饭。郝梦媛说,张垚垚最近变得很反常,就在前几天,他还往二中的“冬梅助学基金会”捐了两万块钱。 郝梦媛感念那位英年早逝的学姐,偶尔也会往基金会里捐点钱。不过,那仅限于她看到跟基金会有关的消息时,她才会想起来,捐五十或者一百,从来都没有刻意捐过,捐款的数额也不大。而张垚垚一出手就是两万,这足够在校友群里引起轰动了。在当年的班级群里,很多人都发了“大拇指”的表情,再加上一句“张公子大气”。 以前提起张垚垚,大家都是带着些许揶揄的。但是这一次,他们的称赞是发自内心的。论捐款,他们谁也比不上张公子。 郝梦媛还将群里的聊天记录给好朋友看,张垚垚在群里说,下个月该交高尔夫俱乐部的会费了,他没时间打球了,还不如把这笔预算捐了做点好事。 原来如此。佟童粗略算了算,张垚垚近期捐款的数额大概是在五六万,如果他说的应该是真的,那他的确是把打球的钱给省出来了。 看来,只要给张垚垚机会,他还是有希望变好的。张垚垚告别了高尔夫,也就减少了跟苏子龙见面的机会,这对他来说绝对是一件好事。 回想起他们第一次在福利院相遇那天,佟童没有看张垚垚的笑话,而是毫不犹豫地为他解了围。到底为什么会那样做呢?佟童想不明白。毕竟,他也没有足够的把握,不知道张垚垚到底值不值得帮。 李晓问道:“嘿!佟老板,怎么了?你怎么一个劲儿摇头呢?” “啊,没事。难得李总请客吃饭,我得抓紧时间吃。” 在张垚垚亲口说出自己的经历之前,佟童还是尊重他的隐私权,暂且为他保密吧! 饭吃到一半,郝梦媛接到了一个打来的电话,她的神色越来越凝重,佟童也跟着紧张起来。郝梦媛还没挂电话,就开始收拾东西了,看来这顿饭是吃不完了,她必须要走了。 佟童问她有什么事,她说是跟民宿有关的,她要去趟银行。佟童没多想,只是郝梦媛走了,他跟李晓面面相觑,突然间就没话说了。二人四目相对,只有尴尬地笑。李晓催促道:“没什么话说,那就快吃吧!” 收到张垚垚的赔款之后,李晓的精气神都变得不一样了,跟造纸厂有关的稿子也写完了。幸亏她没有主动放弃,在走访了很多次之后,她还自费请了专业的技术人员测试,终于得出结论,造纸厂排放的污水确实不达标。下游的人不一定是因此得了癌症,但它确实对居民的生活造成了很恶劣的影响。环保部门勒令它整改,也是应该的。 李晓补充了先前的稿子,再次发了出去。但是这一次的影响不如上次的大,转发的人寥寥无几,这也说明她的公众号影响力不如从前了。但是李晓并不难过,只是感到很庆幸——上一篇稿子没有冤枉造纸厂,没有让造纸厂蒙受不白之冤,她确实为那里的居民做出了贡献,这就足够了。 佟童问道:“能开得起造纸厂的,应该不是普通人。你这两篇文章发出去,无异于断了他们的财路,你就不怕他们打击报复?” “怕的话,我就不会做自媒体了。别忘了,我做自媒体的初衷,就是为了追求正义。” 佟童为她鼓起了掌:“真有你的,我自叹不如。” “另外,就算被打击报复,不是有警察叔叔保护我么?身手不错的佟老板还是我的朋友,我怕什么呢?” 佟童正色说道:“这倒是真的,如果你真受到了威胁,随时喊我。我拿不了世界冠军,但是吓唬几个小混混还是绰绰有余的。” 李晓开心地笑了。她平时严肃惯了,难得笑得如此有女人味。还别说,她笑起来还真是挺好看的,甚至还有点娇俏的气息。不过,那抹笑容转瞬即逝,只要一思考她即将面对的社会问题,她又变成了不苟言笑的冷面记者。 吃完午饭之后,佟童去找高小宝,商量新店开张事宜。新店的选址、招聘、签合同、做宣传,这些都是高小宝亲自跑的,所以他比佟童更了解行情。佟童经常说,高小宝的付出是他的好几倍,他应该多拿一份钱。但是高小宝很坚决地说,以前是五五分,以后也是。“我妈说了,如果没有你出钱,就算我教得再好,也办不起学校来。你就相当于零前面的那个一,我可以为学校增加很多零,但如果没有一,那些零都就没有意义了。” 佟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么有道理的话,居然是从一个文化课知识几乎为空白的武夫嘴里说出来的?“高小宝,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不过,你这变化也太大了,真的是你吗?你不会跟谁互换灵魂了吧?” “你的想象力真丰富。我就是多读了几本书而已,我的老板从事文学事业,我不能太拉胯,你说是不是?” 佟童赞许地笑了笑,继续跟他讨论事情。高小宝偶遇了张垚垚和他的妈妈,还承诺给他们发请帖。可是事后一想,高小宝又觉得自己太冲动了。张垚垚和老板有很深的过节,这些他都知道。如果他请了张垚垚,张公子故意把开业典礼搞砸,弄些不愉快,那他就太对不起老板了。 “既然说了,那就请他来吧。”佟童说道:“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应该不会闹事了。说不定,他还会包个大红包,撑起港城张公子的面子。” “真的?你怎么这么肯定?” 佟童刚要回答,李晓又打过电话来,跟他说,郝梦媛去的地方不是银行,而是医院。 佟童惊讶地问道:“啊?!她干嘛要对我撒谎?” “因为她上次冲动地找你当打手,这次不好意思了呗。”李晓叹气道:“不过你也不用担心,郝叔叔额头受伤了,缝了好几针。医生让他们回家,但是郝梦媛不肯,她想让爸爸再观察一天。” “到底是怎么回事?郝叔叔怎么受的伤?” “这个嘛,还要从你说起。你不是给他家拉拢生意么?可能你的宣传效果很好,连着来了两拨来搞团建的。郝爸爸还上了港城农业频道,新闻里面把他夸上了天,说他是农民致富的带头人,还是港城周边开民宿的典范。这个夏天,郝爸爸的生意好得不得了,赚了不少钱,他又上了电视,成了村里面最风光的人。但是,村里面又几个人心里不平衡,跟郝爸爸要钱。郝爸爸跟他们起了争执,在打斗中受了点儿轻伤。本来他打算瞒着梦媛的,但是村支书觉得这场冲突应该妥善解决,所以就给梦媛打电话了。” 李晓说得很清晰,佟童很容易就理解了。他去民宿游玩时,郝爸爸就曾说过,村里面有几个人不大友善,他开民宿时,因为租房子、装修欠了几个人的人情,那几个人就觉得自己是民宿的大功臣,所以经常来民宿白吃白喝。郝爸爸拿他们没办法,总想着和气生财,便一次次纵容他们。但这次不一样了,他们不再满足蹭吃蹭喝,郝爸爸发了大财,又上了电视,他们心理不平衡,居然跟郝爸爸要起了钱。 李晓说道:“梦媛不想告诉你,她担心她会给你添麻烦。但我觉得,你会成为她莫大的安慰,所以,你还是给她打个电话……” “打什么电话?”佟童急切地打断了她:“你把医院地址发给我,我直接过去找她!” 李晓狡黠地笑了笑:“好,我就知道,你会是这种反应!” 事情还没聊完,佟童就撇下了高小宝,直接去找郝梦媛了。为了跟老板沟通好,高小宝还特意将想法都写了下来,他望着老板的背影,苦笑道:“谁能料到呢,工作狂也是个恋爱脑。” 佟童赶到医院的时候,郝梦媛正在一楼大厅打印报告。机器坏了,打印不出来,她求助护士,护士让她去找医生。好脾气的郝梦媛忍不住提高了分贝:“医院的东西坏了,你们就不管了?” “就刚才坏了,还没来得及修。唉,我们也没办法,你运气不好呗。” 如果不是因为这一句,郝梦媛不会那么崩溃。但那些细小的不幸累计在一起,她的眼泪便突如其来,把护士都给吓了一跳。 “郝老师!” 佟童喊了她一声,原本以为她会迅速擦干眼泪,切换到女强人模式。没想到,她泪眼婆娑地看着佟童,然后毫不犹豫地扑进了他的怀里。  第381章 想要的答案 时间滴滴答答流逝,直到郝梦媛放开了自己,佟童才发现自己张着两只手,像是一只展翅欲飞的鸟,而他已经僵了一会儿了。 唐突地抱住了“朋友”,郝梦媛没有忸怩,而是将头发抿在耳后,大方说道:“不好意思,是我冒犯了。我今天特别生气,还好有你这个朋友,能允许我脆弱一会儿。” 朋友? 可是佟童抱她的感觉,却并不像是朋友。 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佟童安慰道:“有问题就解决问题嘛,自己解决不了,可以找朋友帮忙,为什么非要自己强撑着呢?” “谁愿意一直麻烦朋友啊!尤其是你,我不知给你添了多少麻烦了,人还是得有点儿自知之明的,不是吗?” “不要紧,我跟你说过的,我随叫随到。” 这话并不简单。郝梦媛的眼珠子转了两圈,最后摆了摆手,说道:“罢了,还是先去看我爸吧!他生了半天气了,要是看到你,他肯定特别高兴——哦,对了,你怎么知道我爸在医院?” “李晓告诉我的。”佟童这才回忆起了李晓说过的话,什么“你会是她莫大的安慰”之类的,这又是什么意思? “她为什么要告诉你呢?” 佟童眼神闪烁,说道:“大概是因为我是个男的?长得壮,力气大,能吓住坏人?” 这话连他自己都不相信。好像全世界都觉得他俩有情况,只有他俩不知道。 郝爸爸确实只受了一点皮肉伤,但是被气得够呛,原本和善的面容扭曲着。上次见到佟童,他从好几级台阶上一跃而下;而这次看见佟童,他只是冲他招了招手,简单地打了招呼。 郝梦媛悄声道:“他心情不好,你不要太往心里去。” “嗯,知道。”佟童的心情丝毫不受影响,说道:“叔,我来了,谁都不敢欺负你们。” 郝爸爸还在气哼哼的,可是听到这句话,他的眼睛里一下子有了光芒。 郝梦媛说了实话,其实她也不想让爸爸在医院里观察,只是他们没有地方可以去。李晓住在家里,如果郝爸爸去了,三个人会很别扭。而民宿里面被弄得乱七八糟的,幸好没有客人,否则肯定会造成很恶劣的影响。尽管村干部已经出面调解了,但是几个村民还守在民宿门口不肯走。郝爸爸要回去跟他们拼命,郝梦媛谎称他被打成了脑震荡,才勉强把他留了下来。 …… 郝爸爸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郝梦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郝爸爸捶着腿,感叹道:“了不得了!我闺女还会骗人了!” “善意的谎言嘛!再说,你不是自己说头晕么?” 郝爸爸说道:“如果你不说我脑震荡,我怎么可能感觉到头晕?嗐,心理作用害死人。” 佟童笑道:“好啦,如果不是郝老师灵机一动,您现在真有可能回去跟那群无赖拼命。但是,跟他们拼命,没有任何意义。” 郝爸爸又是一阵叹气。 当年,郝爸爸租的是一个废弃的养鸡场,地方很大,但是很破旧,如果要改建成民宿,还要把建筑物全给拆掉。他跟房东签了十年的合同,当初还请了一个专业的律师,把需要注意的事项全都写清楚了。在创业之初,村民都笑话他——在这荒郊野岭开旅店,怕是疯了吧? (本章未完,请翻页) 但是,郝爸爸不仅把“旅店”开起来了,还开得有声有色。里面不仅有小型的儿童游乐场,还有全套的音响设备。孩子们甚至可以在民宿里面钓鱼,摘果实,和父母一起准备晚餐,吃露天的烧烤。大人累了,还可以吼两嗓子,或者跟郝爸爸喝喝茶,畅聊人生。游客足不出户,哪怕就在“旅店”里待着,也有足够多的好玩的,能充分达到“治愈”的效果。有一个游客还给郝爸爸送了一幅墨宝,郝爸爸一直挂在他居住的套房门口——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郝爸爸的“旅店”彻底红了,房东也眼红了。 从去年夏天开始,房东就反悔了,想给郝爸爸一笔钱,把房子收回来,他亲自经营民宿。郝爸爸当然没答应,民宿可是他全部心血,他不可能拱手让给别人。后来,疫情来势汹汹,民宿关门了很长时间,房东就不再闹了,他反而很庆幸——如果是他经营,那可就亏死了。现在好了,民宿没生意,郝爸爸还得照常给他房租,还有比这更好的事吗? 得益于郝爸爸的努力,整个暑假,解家村都被来自城市的游客包围着。“阳光满溢”周边开起了很多个小卖部,码头的生意也特别火爆,村民的收入节节攀升,大多数村民都在感念郝爸爸。房东再次红了眼,他说,如果郝爸爸不把民宿还回来,他就要涨房租。 郝爸爸深感荒唐,当初他以每年两万的价格租下了这片地,房东还感激涕零,甚至在感激中还嘲笑他是个傻子。郝爸爸一次性给了房东二十万,现在离十年还有好几年,房东却反悔了。他执意要将剩下的房租还给郝爸爸,然后他把民宿收回来。 郝爸爸委托村干部做中间人,跟房东谈判了好几次,甚至愿意每年再多给房东一万块钱,但是房东却不乐意,他说,郝爸爸几天的房钱就够一万了,这一万块钱打发叫花子呢?郝爸爸说道:“如果不是我开的这个民宿,你那块地就在那里荒着,一分钱都赚不到。当初是你求着我,让我尽快把房子租下来,可你见我赚了钱,又反悔了?老张,做人不能这样啊!” “那本来就是我的地,我想干嘛就干嘛,不想租给你了,我就收回来,你死皮赖脸地赖在这里,不觉得丢人吗?” …… 郝爸爸是个讲道理的人,但偏偏对面是个蛮横无理的人。郝爸爸只好跟村干部求助,但是村干部也很为难。毕竟,郝爸爸是村里的摇钱树,而房东又是村里出了名的“混子”,这两个人他都得罪不起,只能和起了稀泥:“来日方长,有话好好说,好好说,千万别伤了和气。” 和稀泥的后果,就是郝爸爸被打伤了,那群混混还在民宿门口蹲着。如果不是村干部在那里讲道理,说不定民宿早就被洗劫一空了,然后再被一把火烧掉。 郝梦媛的决定是对的,这父女俩要是回到了民宿,还不被混混们欺负死。 但是有了佟童,他们就不怕了。 当天晚上,佟童跟高小宝打了很长时间的电话,沟通新学校开张事宜。他跟高小宝说,可能几天之后都不会回来,有什么事给他打电话就行。高小宝诧异地问道:“马上就要开张了,你要去哪儿?” “放心,离港城不远。如果真有棘手的事,我开车一个多小时就回来了。不过,我相信你的能力,经过这么多年的历练,高老师还有什么搞不定的呢?” “嘿嘿, (本章未完,请翻页) 那倒是。”高小宝说道:“不过,你到底有什么事啊?你不告诉我,我老是犯嘀咕。” “这次真的是当打手。” …… 高小宝很无语,还以为他是在开玩笑。“需不需要我帮忙?” “不用,你现在为人师表,是我们学校的代言人。万一这事曝光了,对你影响不好。好啦,不跟你开玩笑了,就是有点事情需要处理,打架斗殴这种事,我才不屑于做。” 老板都这么说了,高小宝只能相信了。在新事业即将开启的重要节点上,他可不希望出什么幺蛾子。 郝梦媛和郝爸爸在医院里住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佟童就送他们回家。三个人拉拉扯扯了老半天,主要是郝家父女俩想拦住佟童,不想让他惹上麻烦,但佟童铁定了心,执意要去。郝爸爸急眼了,问道:“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因为郝梦媛是我的好朋友啊!” 郝爸爸固执地说道:“李晓才是她的好朋友,可李晓就不会跟着去民宿。” …… 这样的逻辑,佟童居然无法反驳?! 郝爸爸突然有点生气——尽管在佟童看来,郝爸爸的怒火很是莫名其妙。“佟童,我不希望欠你太多人情。” “我也欠了郝梦媛很多人情。郝叔叔,我们之间不计较这个。” “为什么不计较啊?!”郝爸爸更生气了:“你们不是普通朋友吗?你现在做的远远超过普通朋友了啊!” 佟童和郝梦媛同时尴尬了。 郝梦媛小声劝道:“佟童,我爸说的有道理,你跟着我去,会增加很多风言风语。” “他们爱说就说呗!”佟童憨憨地说道:“反正我不在乎,你们还在乎什么呢?” 这个答案完全不是郝爸爸想要的,不知道该说佟童太实在了,还是脑子不会转弯呢?反正佟童铁定了心要去,郝家父女没办法,只好由着他。 佟童开着郝梦媛的车,郝爸爸坐在副驾驶上,三个人一句话都不说。佟童不理解郝爸爸的心思,依旧天真烂漫地说道:“叔,你别发愁,有我在呢,他们要是敢动手,我就把他们送进监狱;要是他们敢不遵守合同,我就找我认识的律师。” “嗯,有你在,我当然是放心的。”郝爸爸心不在焉地答应着。他希望佟童能捅破最后一张窗户纸,说出他期盼已久的那句话,但是佟童什么都没说。 民宿很平静,大概是村干部劝说有效,闹事的人全都走了。进入大院之后,看到满地狼藉,佟童便收拾了起来。过了一会儿,有人找上门来,看到佟童,立刻大笑道:“我还以为郝建国躲到哪里去了呢,原来把女婿请来了啊?” 郝梦媛脸颊绯红,佟童却毫不犹豫地回敬道:“不管我是郝叔的什么人,有我在这,我就不允许你们欺负他。” “咦,你不是他女婿?那你为什么经常来呢?”来人笑得很不正经:“那你……为什么要跟他闺女纠缠在一起呢?” 佟童极其自然地回答道:“我是郝叔的忘年交,至于他的女婿,那是你想都想不到的厉害人物,你就别胡说八道了。” 郝爸爸听到这番话,心情复杂,却没有太高兴。他将佟童扯到一边,说道:“你不是我女婿,不用你替我出头,我自己应付得了。” (本章完) 第382章 无法接受的好意 佟童居然没有听出郝爸爸的弦外之音,反倒一把把他拉到身后,阔步走上前去,问道:“我还没问你的目的呢,你是来吃饭的,还是住店的?现在是淡季,饭钱和住店的钱都要便宜不少。” …… 来人很快便蛮横地说道:“我回我自己家,吃饭住宿还用花钱?” “你自己家?你不是早就把房子租给郝叔了吗?离合同到期还有好几年呢,你想反悔?” “什么反不反悔?我的房子,我爱怎么弄就怎么弄!” 简单过了几招,佟童便明白了,跟这种人讲道理,确实是完全讲不通的。 “行。”佟童说道:“那你有本事,你就住进来。要来文的呢,我昨天已经咨询两个律师了,要是你进了监狱,可别怪我;要来武的呢,我的师父拿过全国跆拳道的冠军,我跟他学了得有十年。你要是不怕挨揍,你就放马过来。” 佟童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你毁约在先,再加上暴力伤人,这下会判多少年呢?” 佟童气定神闲地说着狠话,郝梦媛却小声问道:“他真的要坐牢?真有那么严重?我问的律师怎么没那么说?” 佟童同样小声说道:“吓唬他的。” 虽然还是心事重重,但郝梦媛却被佟童给逗笑了。 房东的确被吓住了,话也说不利索了。佟童小时候见惯了这样的恶人,也明白这种人不会轻易认怂。他害怕坐牢,或许不会来硬的,但是他有各种方法恶心人。比如,雇一群人在民宿门口哭丧,或者三更半夜在民宿外面敲锣打鼓放鞭炮,等等……如果不提前防范,这些事情他肯定做得出来。 佟童重新收拾起了民宿,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也劝你不要再做些龌龊的事情。有这个闲工夫,你还不如自己开个民宿,把‘阳光满溢’给比下去。” 房东又沉默了一会儿,嘴上还是不服输:“反正这是我的房子,我贴点儿钱,让你们把房子还给我,就算律师来了,我这么做也是没问题的。” “好,法律上是没有什么问题,只要你良心过得去。”佟童说道:“既然你这么想开民宿,那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能答上来,不用你贴钱,我就让郝叔把民宿还给你,怎么样?” …… 郝爸爸和郝梦媛一人一边,不停地拉扯佟童,让他停止这种疯狂的游戏。佟童却丝毫不在意,他跟郝爸爸说道:“叔,你别着急,他肯定什么都答不上来。如果他答出来了,那就说明他有资格开民宿了。咱们就把这里让给他,我给你找个更好的地方。叔,你相信我就是了。” 郝爸爸不置可否,他是信任佟童的,但是他手心里捏着一把汗。 佟童清了清嗓子,问房东:“你知道怎么经营民宿吗?” …… 一招ko。 房东踟蹰了半天,语无伦次地说了几句话——要打扫卫生,换床单被套,等等。佟童被逗笑了:“你做这些,客人就找上门来了?” “我还会打广告!” “你去哪里打广告?去镇上发传单?人家镇上的人本来就过惯这种生活了,来民宿没有任何新鲜感,人家为什么要花这些钱呢?”佟童正色说道:“你根本不知道要在哪里宣传,更不知道怎么招揽顾客,你甚至找不到专业洗床单被套的地方,你也不会维护这里的娱乐设施。我建议你做一些功课,再来这里谈判。否则,你把民宿抢了回去,但是你不会经营,那有什么用呢?这就好比你窃取了别人的果实,但是你不会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烂掉,然后再跟别人抱怨这个果实一点都不好吃。” 房东被怼得脸通红,这是恼羞成怒的前兆。佟童挽起了衬衣的袖子,故意将壮实的胳膊露了出来。房东讪讪地认了怂,说道:“你别以为你念了几天书,就有资格在这里瞎显摆。我现在不跟你计较,等会儿再给你好看。” “我给你时间整顿人马。”佟童说道:“反正我人就在这儿,等着你来。我警告你啊,有本事你就直接打架,别在民宿外面瞎胡闹。你敢在外面闹出动静,我就敢在你头顶放鞭炮。” “……哼,好!你给我等着,别吓尿裤子!” 房东走了之后,郝爸爸吓得要命,他一再跟佟童强调,那些人都是不讲理的,不要以为他们说不上话来,就是认输了。嘴上说不过,那就直接动手,简单粗暴。郝爸爸无奈地说道:“讲道理的人是无法理解他们的思维的。” “叔,在我小时候,我身边很多这样的人。我说过了,你不用担心,我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郝梦媛一直在生闷气,一方面是因为房东不讲理,另一方面,她还因为拖累佟童而感到愧疚。她说道:“如果他们真敢打上门来,我就拿菜刀跟他们拼命。” “有我在,你何必动手呢?”佟童劝道:“高小宝想来,我都不让他来。因为他是老师,打架不利于他的形象,也容易拉低他的道德水准。你也是老师,面对的还是大学生。现在资讯这么发达,要是你的学生知道你打架的事,你怎么在学校里工作呢?” “我也知道,可是被逼到份上了,我有什么办法?”阳光开朗的郝梦媛难得露出垂头丧气的一面,她难过地说道:“大概是我压力太大了吧!民宿又接连出问题,我很难受。” 上次那对小情侣就足够气人了,这个房东也很难缠,他们父女俩经营这个民宿,确实费心费力。郝爸爸也感觉累,但是他愿意跟别人打交道,而且民宿里的客人大多都是很和气的,跟他们聊天很愉快。更何况,一遇到困难就逃避,一遇到坏人就打退堂鼓,这也不是他的风格。在闲暇时,郝爸爸就侍弄他的庄稼,养鸡养鸭,拍拍抖音,内心富足充盈。早年丧妻的痛苦,被苏子龙赶出公司的耻辱,都在这样的生活中被治愈了。 郝爸爸喜欢上了开民宿的生活,郝梦媛也支持他。从很早之前,她就跟爸爸说过,不用给她攒嫁妆,她努力工作,不会缺钱的。郝爸爸跟她说,现在他不会带着压力工作,比起赚钱,享受生活更重要。即便如此,他还是开了一个账户,每个月都往里面存一笔钱,那笔钱足够让女儿风风光光地嫁人了。 郝爸爸冲好了茶,三个人便坐下来休息一会儿。佟童问道:“叔,如果你还想开民宿,又想摆脱这群恶人,你能不能换个地方?” 郝爸爸果断摇了摇头:“这里全是我的心血,我不会逃跑,我要留在这里跟他们奋斗!再说了,就算换个地方,就不会遇上坏房东了吗?” “你觉得……我像是个坏房东吗?” 郝家父女俩面面相觑,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我手里有两张土地使用证,是我爷爷留下来的。他很早就在港城闯荡,赚到第一桶金之后,他就回到老家,建了两幢大房子,一幢是给父母翻新的,另一幢留着他晚年居住。两幢房子挨在一起,占地面积,大概……有一个标准足球场那么大。” 听完这番话,郝爸爸的眼睛都直了。 佟童说道:“我爸上大学之后,我奶奶变卖了一些首饰,再加上她自己小有积蓄,就到京城照顾我爸去了。那时候,她一个表姐跟随子女去了上海,我奶奶就给她看着房子,每年象征性地给一点房租。就这样,我奶奶虽然挺命苦的,但是她没有缺过钱,所以我爷爷在农村盖的那两套房子,她就一直没有卖。她在国内时,每年都能回去看一两次,交代同宗的兄弟将房子看管好。后来她出了国,还记挂着房子。在八十年代,我爷爷盖的房子是很气派的,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早就变得陈旧不堪了。以前还有亲戚在里面借住,后来人家都搬走了,房子就更破了。我奶奶以为房子会拆迁,就把土地使用证给我寄回来了。但是我打听了一下,那里实在太村了,几乎不可能拆迁,只可能合并村落,搬到别的地方去。而且那里地处风景保护区,也不可能盖工厂。我本来想着,房子就那样放着吧,毕竟是我爷爷的心血,应该好好纪念。可是又转念一想,那样实在太浪费了,我爷爷是个很务实的人,他肯定更希望他买下来的土地,得到更好的应用。” 郝爸爸频频点头,但事关重大,他不能做出决定。佟童补充道:“我回去过一次,村子还是挺漂亮的,几乎就在紫云山脚下,依山傍水,风景特别好。在通往山上的那条路上,有一条很清澈的溪谷,当时我就想,如果是在大夏天,买上一个西瓜,泡在水里面,然后望着山发呆,在那里坐一天都不会觉得无聊。离大海也不远,开车半个小时就能到海滩。当然,我说得再好,那也只是我说的。如果你真感兴趣,哪天我带你去看看。秋天快到了,又到了层林尽染的时候了,应该很漂亮。” 还没有见到实物,郝爸爸就疯狂动心了。郝梦媛也呆呆地,可如果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那也表现得太迫切了。所以,父女俩都在忍着。 郝爸爸盘算着,如果遇上佟童这样的房东,那可真是烧高香了。哪怕他在那里开二十年的民宿,也不用担心纠纷。 佟童补充道:“郝叔,要不哪天我带你们去看看,趁这里还没有到期,你可以先在那边装修。等装修好了,你再把民宿还给这个房东。反正,就凭他的本事,开不了几天就倒闭了。” 郝梦媛毫不犹豫地说道:“这样太好了!爸,我们去看看吧!反正咱俩都有积蓄,装修应该不成问题。” 郝爸爸环视了民宿一眼,说道:“唉,可这里的一切,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是我的心血,要离开这里,谈何容易啊!” 他的不舍是发自内心的,佟童完全感受得到,他还想劝郝爸爸,郝爸爸却说道:“更何况,我们以什么名义,来接受你的好意呢?!” 第382章 隐晦的告白 民宿的大门敞开着,房东带着人畅通无阻地杀了进来。但是环顾四周,没有一个人,只有一只鸡在悠哉悠哉地走着。鸡看到了这些不速之客,呆立在了原地,一只脚还翘在半空中。而房东气急败坏,一铁锨拍下去,鸡惨叫了几声就没动静了。 “人都死绝了吗?姓郝的,你跟我玩空城计呢?” 怒吼之下,依然没有人搭理他,这片死寂透着一股嘲讽的味道,房东跟身后的人一挥手,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给我砸!” ……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很难想象还有这么不讲理的野蛮人。 人一旦变得亢奋,行为就会不受控制。房东带来的人就是这样,他们使出了浑身力气打砸,眼睛瞪得溜圆,嘴角甚至带着一抹笑意。可是这样的笑容却让人毛骨悚然,如果院落里面突然出现了一个人,那在亢奋之下,他们很有可能把人给活活打死。 他们先把院落砸得乱七八糟,正准备向郝爸爸居住的套房发起进攻时,正房的门却突然开了。郝爸爸和佟童并肩站在那里,像是沙场上的父子兵一样。 房东的眼睛通红,拿棍子指着郝爸爸,说道:“姓郝的,跟你女婿一起当起了缩头乌龟?你女婿不是练那个什么道么,都是骗人的吧!” “嗯,可能是骗人的吧!”佟童不再计较“女婿”这个称呼,而是往前走了一步,说道:“我做的是文学事业,整天跟作家打交道,怎么可能会武功呢?” 门口有三四级的台阶,不知是故意的,还是确实心里发慌,佟童趔趄了好几下,最后还是坐在了地上。房东哈哈大笑,但是眨眼间,他的笑容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举起了手里的棍子,说道:“看我不弄死你!” “别别别。”佟童站了起来,哀求道:“叔,我觉得这事的性质已经变了,你不是单纯地想要回这套房子,而是觉得你的目标没有达成,感觉受到了侮辱,所以才大打出手,对不对?” 房东居然歪着头想了想,接着便说道:“我愿意怎样就怎样,你管不着我!” “我确实管不着你,但是我很好奇,你身后这些人是怎么想的?” ……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语,佟童便继续说道:“你们相信他会给你们好处?可他是个背信弃义的人,活生生的例子就在眼前!合同还没到期,他就想把民宿收回去。他承诺你们的事,你们敢相信?” 三言两语,直中要害。佟童又补了一刀:“不信你们回想一下,他答应过你们的事,有几件做到了?” 这招离间计用得好,房东带来的人已经开始动摇了。佟童趁热打铁,又说道:“如果今天他把我们打怕了,那他有可能把民宿夺回去,但是你们能捞着什么好处呢?如果警察来了,把他抓走了,你们也得跟着坐牢。也就是说,有福不能同享,但是有难,你们可得同当。” 众人思量了一番,终于有一个年轻人率先扔掉了手中的武器。房东急了眼,让他们继续打,还扬言说,哪怕警察来了,也拿他没有办法。郝爸爸举起手机,说道:“这话可是你说的,等会儿警察来了,你可别后悔。” “后悔?我早就找好人了,镇上派出所的副所长是我大哥的干兄弟,就算你报了警,赢的还是我!” “好嘞,这话也录下来了。等着吧,你这句话,可把你的大哥还有那个什么副所长全都坑惨了!”佟童笑道:“在你眼里,一个乡镇派出所的副所长就大过天了吧?你还真是井底之蛙啊!市里的公安局有你认识的人吗?你凭什么觉得你会赢呢?” 说话间,警车声已经由近及远了,众人害怕,纷纷丢盔卸甲,仓皇而逃。房东跺着脚喊了半天,也没有人搭理他。他恼羞成怒,将怒火全都转移到了佟童身上:“老子劈了你!” 但是他还有行动,佟童却跳了起来,一脚蹬在了他的脸上!房东飞出去的那一刻,他还是懵的。怎么回事?这个青年明明站都站不稳,怎么力气这么大?上次见到用脚打人耳光,还要追溯到大宅门里面的七爷,可是人家只是打耳光,而佟童是直接把他踹出去了。这个功夫叫什么来着? 房东挣扎了好一会儿才爬了起来,佟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问道:“挨够了没有?” 房东还没答话,但是其他乌合之众却吓得手脚发软,逃也没力气逃了。正在这时,警察和郝梦媛一齐走了进来,众人更是垂头丧气。 原来,是佟童让郝梦媛去派出所待着的,他担心遇到房东说的那种情况比如说遇到一个不作为的副所长,所以他提前跟港城的熟人打好了招呼。老牛原本就是警察出身,他现在慢慢恢复,让他打声招呼照应一下不是什么难事。佟童让郝爸爸也一起去派出所,但郝爸爸死活不同意,他已经麻烦佟童太多次了,所以这次他不能让佟童只身涉险。 于是,他们俩留在了民宿里,在房东踏进门的那一刹那,佟童就跟郝梦媛开起了视频聊天,直播院子里的情况。佟童开了静音,以免郝梦媛大呼小叫,让房东听了去。警察一看这群“歹徒”居然这么大胆,也被气得够呛,便立刻出动了。 在佟童的叮嘱下,郝爸爸将房东一伙说的话全都录了下来,在听到“副所长”的名字时,警察们面面相觑。果不其然,“副所长”要被房东给坑死了。 经过这一场惊吓,郝爸爸气喘吁吁,但是他的第一反应,还是求和:“警察同志,对他们进行批评教育就行了,只要他们认识到错误了,不再来我这里闹事了,我就不追究他们的责任了。他们损坏的东西,我自己能修好。” 佟童和郝梦媛都觉得憋屈,但是他们理解郝爸爸的心思。因为,民宿还要在村里开下去,以后还要跟这群人做邻居。如果把他们关进了监狱,那这群人就彻底成了仇人,以后更出格的事情也干得出来。冤家宜解不宜结,还是得给他们留条后路。 可是房东却并不领情,他对郝爸爸的好意嗤之以鼻:“姓郝的,你别得意,只要我想干的事,那就一定得干成了。等我回来再收拾你!” 佟童想起了苏子龙,他犯了那么多错,依然不知道悔改,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他低声劝郝爸爸:“叔,把好意表达出来就行了。如果他不领情,那也不要手软,只不过别让他知道就行。” 郝爸爸仰天长叹,他不求发财,只求平安地活着,怎么就这么难呢?难不成,他也得效仿古代的大户人家,专门找几个护院的? 郝梦媛也心累了,接触了房东之后,她越发觉得这个大院的风水不好,所以才一个劲地出事。不管爸爸同不同意,她已经迫不及待地要搬走了。刁蛮的客人她还勉强应付得来,毕竟客人很快就走了。但是房东不一样,如果继续在这里开店,那他们跟房东的矛盾就不会断。 房东喋喋不休地跟警察说着事情的来龙去脉,他重点强调,他想给郝爸爸一大笔钱,让他把民宿让出来,但是郝爸爸却不肯。这座房子是他祖上留下来的,老人家临终前交代,房子还是得自己守着,不能让外人打理,他迫不得已,才让郝爸爸搬走的。结果郝爸爸不讲理,任他好说歹说,就是不搬。 说到动情处,房东还抹起了眼泪,演技让人叹为观止。郝梦媛忍无可忍,大声打断了他的话:“你撒谎!前几年办你父母的丧事,我爸还给你钱来着!那都好几年过去了,谁留给你的遗言?警察来这里之前,你从来都没有说过什么遗言之类的话,你明明就是觊觎我爸赚的钱!” “臭娘们!大老爷们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 想必他在家也霸道惯了,经常这样说他的妻子,所以他才这么自然地呵斥郝梦媛。郝梦媛气得脸通红,硬要往前冲,房东随手抄起散落在地上的一块砖头,朝她扔了过来。郝梦媛吓懵了,而佟童敏捷地将她往怀里一拉,砖头结结实实地砸到了他的后脑勺上。 …… 这次,和和气气的郝爸爸仿佛变成了一只被激怒的公鸡,不顾众人阻拦,就要跟房东拼命。在警察的劝阻下,他勉强平静下来,指着房东说道:“你听好了,咱们今天就立个字据,半年之后,我搬走,你把赔偿金给我,行不行?” “半年太久了,我最多等你三个月。” “行,那咱们就打官司,反正我有的是时间,不怕耗。我非要把你送进监狱,让你吃几年牢饭!” 郝爸爸已经做出了很大的让步了,其他人也在劝说房东,房东总算松了口。郝梦媛飞快地取来纸笔,把爸爸说的话全都记了下来。双方还算痛快地按了手印,郝梦媛自言自语道:“合同都不管用,这个能管得住你么?” 房东没有回答,只是带着人扬长而去。郝梦媛冲着他的背影喊道:“如果我男……如果我们这边有人受伤了,我还得让你赔医药费!” 佟童拉住了她:“不用吆喝了,只要他从这里滚出去,我就求之不得了。还有啊,你不要再内疚了,我从小练过铁头功,被砸这一下根本就没啥。” 郝梦媛又哭又笑,又有一种抱着他的冲动,但她忍住了。伸出去的手握成了拳头,她也不好意思再看佟童一眼。 郝爸爸的感激难以用言语表达,佟童便向他提出了一个要求如果郝爸爸真用他家的地建民宿,那一定给他留一个套房,盖房子的费用他都会出,他只是希望自己也能圆一个田园梦。 郝爸爸满口答应,让他把所有事情交给他就行。佟童打趣道:“你还没看过那块地呢,就答应我了,不怕被我坑了吗?” 郝爸爸正色说道:“如果连你都信不过,那这个世界上就没有能信得过的人了。” “……郝叔过奖了,不过,这次真的可以相信我。” 风波圆满解决,佟童准备回港城了。郝梦媛跑回了自己房间,拿出了那本霍乱时期的爱情,郑重地送给了佟童。她说,之前不好意思送,怕他想多了,但是她无法表达自己的感激,还是把这本书送给他好了。 佟童很惊喜,连说这礼物太珍贵了。直到他走,郝梦媛都没有说太多话。佟童问她是不是还在生房东的气,郝梦媛说道:“不,他不值得我生气。” “那你在想什么呢?心事重重的样子。” “有一件事情我还没有考虑清楚。”郝梦媛说道:“我拿不定主意。有一个人,我是继续跟他做朋友,还是鼓起勇气追求他呢?” 第384章 大富与小富 夏天已经完全过去了,从北方吹来的海风凉飕飕的。因为衣衫单薄,郝梦媛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佟童始终没有说话,她便解嘲般地笑笑:“算啦,我自己还没有考虑清楚,就说出来了。这实在不符合我的性格,太唐突了。” “郝老师……” “嗯?” “你说的那个朋友,你跟他很熟吗?” 郝梦媛点点头:“很熟,我很了解他。” “嗯,你能说出‘了解’两个字,说明你们俩的交情确实不浅。不过,你对他的过往了解多少?对他的内心又了解多少?” “我只知道他过去过得不太如意,至于他的内心……他心里大概还装着别人,不会接受一段新的感情。” “……” 她说得如此坦荡,佟童无言以对。这年头,女生们都变得这么积极勇敢了吗?他虽然一根筋,但他并不是傻瓜,他一下子就猜出了郝梦媛的心思。但是就像她说的那样,他心里还住着别人,至少在短时间内,他不想接受这位姑娘的示好。 “郝老师,既然这样,那就先不要跟他说了吧!”佟童觉得自己很残忍,他甚至不敢看郝梦媛的表情:“我是说,像你这样的好女孩,你一定要找一个完美的男朋友。虽然说人无完人,但是作为男朋友,还是有完美的人的。他一定要事业有成,成熟稳重,能处理好各种家庭关系,不让你受委屈。最最重要的是,要毫无条件地宠你一个人,让你一辈子都像个小公主一样,幸福快乐,无忧无虑。如果他做不到这些,那我劝你还是再等等,你一定会找到一个完美的男朋友的。” 刺啦刺啦……郝梦媛仿佛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虽然他是以称赞的方式婉拒自己的,但这依然让她很难堪。她尴尬地大笑了两声,又语无伦次地说道:“哎呀,算啦,算啦!我就是随口一说而已,我不是说了嘛,我都没有考虑清楚,等我想好了再做决定。” “嗯。”佟童始终低着头:“你快些回去吧!天都黑了,风已经凉了。” 郝梦媛终于找到了台阶下,慌忙跑进了院子里。正在佟童打算驱车离开时,他收到了郝梦媛发来的微信:“我应该算是挺坚定的那种人吧!我做出的决定,不会轻易放弃。” 佟童也不知道怎么给她回。他们两人互相了解,在某些方面,他们非常地“轴”,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劝退的。 难得琴行休息,妈妈已经做好饭,在家等着他了。母子俩现在住在银河小区的老房子里,佟童自己买的那套房子,他已经不怎么回去了。这一天过得十分疲惫,妈妈问他去哪里了,他如实回答,他决定把爷爷老家的地租给郝爸爸,让他在那里经营民宿。 “妈,我没跟你商量,就先把我的决定告诉他了,你不会生气吧?” “我为什么要生气啊?那是你爷爷留给你的遗产,你有权力支配,只要用在正道上,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不过,租给熟人,还是有很多顾虑的。比如说,怎么算房租,这就是个大问题。” 佟童说道:“郝叔叔说过了,在房租上,他是不会让我吃亏的。他是一个很讲道理的人,这个倒不用操心。我还拜托他,让他帮我建一套房子,等过几年,咱俩都不那么忙了,也到乡下归农去。” “嗯,那位郝老师知书达理的,想必她的家教是很不错的。可能是我多虑了,租给他们,你反而不用操心了。快点来吃饭吧,饭都要凉了。” 郝爸爸要在舒家的祖宅上建民宿,佟童一点都不担心。最让他在意的是郝梦媛说的那番话,因为太过梦幻,他甚至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刚才的“告白”都是假的。可是手机里的聊天记录是真的,郝梦媛都没有撤回,看来,她的确是动了真格。 在跟耿小庆交往时,佟童没有忘记孟老师——并不是旧情难忘,而是孟老师的死因还没有查明白,那股气始终憋在他心里。他已经跟耿小庆分手很长时间了,现在他心里住着两个人,孟老师的死让他耿耿于怀,而跟耿小庆唐突的恋爱又让他对这个女孩子充满了愧疚。他发过誓了,在耿小庆找到理想的对象之前,他是不会再谈恋爱了。 更何况,他打心眼里觉得,郝老师确实值得更好的男生。更何况,到现在为止,他都没有真正意义上对郝老师动过心。 郝爸爸并不知道女儿“告白”一事,他兴冲冲地跟佟童定好了日子,想去那个山清水秀的小村庄看看。佟童问他,郝梦媛会不会一起去?他并不希望郝梦媛会去,因为那样他俩会很尴尬。郝爸爸说,郝梦媛忙着考博士,就不占用她周末的时间了。如果佟童想让她一起去,他做做女儿的思想工作。 “不用了。”佟童急忙说道:“郝老师考博是大事,千万不要打扰她。” 郝爸爸有点失望,在他看来,两个孩子失去了独处的机会,这是很可惜的。他让女儿一起去,可女儿的反应却很冷淡:“不去了,你拍照片给我看就行了。” “可人家佟童特意问你去不去。” …… 郝梦媛表白被拒,一想起那个场景就无比尴尬。佟童只是问一句,可能也是想避开尴尬的情形。郝梦媛身边环绕着无数个“尴尬”,她不想见佟童,但她不后悔那天晚上的“表白”。 进入深秋之后,民宿的生意越来越冷清。在一个无人预约的周末,郝爸爸驱车到了港城,和佟童一起看房子。路途遥远,但他执意开自己的车,就是想减少佟童的麻烦,不想让他浪费油钱,也不想让他辛苦地开车。他确实是个体谅别人的好人,这样的好人却跟白教授一样,半辈子都在流浪。佟童不想再让他继续被命运折磨了,所以心甘情愿地把房子借给他。 姑妈介绍房子时,用的量词是“幢”,佟童还觉得她夸张,当他亲眼见到爷爷的房子时,才相信姑姑说的是实话。两边的房子几乎是复制粘贴的,一进门都有一个方方正正的影壁,都有一个坐北朝南的堂屋,东西两边分别连接着一段厢房。在靠近影壁的地方,有一个柴火屋和杂物间。偌大的院子空荡荡的,只有一条青石板路从门口直通堂屋,在空地上,能看到之前耕种过的痕迹。 “好!很好!”郝爸爸感慨道:“要是早知道有这样的地方就好了!我就不会走那么多弯路了。” “你满意就好,那我也就放心了。” 郝爸爸已经迫不及待要画图了,但是盘算了一番,他不知道积蓄还够不够。佟童说,反正他现在不急着用钱,先不用给租金。但是,郝爸爸坚决地说道:“你给了我方便,我可不能贪图便宜,这个钱我就更应该给你了。” “行啊,叔,你怎么舒服怎么来,就像你信任我一样,我也很信任你,所以你什么时候给我都行。” 郝爸爸开心地笑了。 在将近四十年以前,能在农村盖起这样的房子,可见佟童的爷爷的确有些能耐。佟童说,他爷爷和姥爷本来是好朋友,他俩之前就认识,爷爷曾经在一家企业担任过副厂长,而姥爷则是包工头出身。在爷爷决定自己出来创业时,还是姥爷带人给他建的厂房。姥爷曾是爷爷的得力干将,却在爷爷最需要的时候卷钱逃跑。爷爷元气大伤,本来蒸蒸日上的工厂也渐渐没落,最后只能被一位港商收购,而爷爷不到六十岁就去世了。 爷爷曾经留下遗言,不要跟好朋友一起创业,但是佟童的爸爸并没有听进去,还是跟几个好朋友一起创立了杂志。他没有重蹈父亲的覆辙,没有跟好朋友反目,但是杂志社也没有办下去,最终潦草收场了。 郝爸爸说道:“尽量不要跟好朋友一起创业,不是有一句话嘛,最可怕的敌人就是反目的好朋友。我当年在解家村办民宿,钱总是不够用,但是我从来都没有跟朋友一起办的想法,我都是跟他们借钱,有借有还,民宿还是我一个人的。如果一旦接受投资了,以后有一大堆麻烦事。所以,再难也是我自己干,累是累点儿,但心里很自在。哪怕你把地借给我用,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会按照市价给你租金,绝对不会让你在钱上吃亏。” 郝爸爸本来还想说,就算以后他们的关系发生了变化——也就是佟童和郝梦媛交往了,甚至结婚了,他还是会按照合同走,不会接受佟童的亲情价。但是他又觉得这话为时尚早,毕竟,佟童还坚称他跟郝梦媛是好朋友呢。 “对了,佟童,你姥爷为什么要卷钱逃走啊?他跟你爷爷借不行吗?” “大概是那笔钱来路不正,也有可能,是我爷爷根本不会借给他。”佟童说道:“这是我姥爷人生中的一个污点,所以他不愿跟别人提起,他也没有跟我说清楚。我猜,在他年富力强的时候,他确实野心勃勃,想各种办法赚钱。哪怕在跟着我爷爷干时,他也不是只拿死工资。我爷爷肯定察觉到了什么,所以跟他的关系越来越差。在他卷钱逃走的那一年,就有一位外商想收购我爷爷的工厂。我爷爷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只想图安稳,对人家的游说动心了。但是我姥爷不甘心再屈居人下了,他想出去自立门户,所以才做了那些不光彩的事。” 佟童顿了顿,又说道:“虽然这样评价一个逝者不太合适,但是我听家里人说,在早些年,我姥爷的确是不择手段地赚钱,他胆子大,能吃苦,只要不犯法,他什么都敢干。所以,就算在早些年,他在港城的地位不高,但是我妈和苏子龙一直都是同学当中条件最好的。” “他拿着钱跑了,你爷爷没有报警抓他吗?” “报没报警我不知道,反正我姥爷说,他胸口上有一道疤痕,那是我爷爷留下的。谁知道呢,可能他们之间有相互制衡的关系吧!过去这么多年了,两个人都去世了,我们再纠结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了。” 郝爸爸抬起头,回忆了一番,说道:“别的不说,你姥爷确实很有魄力,在九十年代,他就创立了研究所,从全国挖掘人才,我就是那个时候被挖过去的。他说,只有把技术掌握在自己手里边才安心。他的一些观点和做法,放在现在也不过时。所以,他才把昌和做得这么大吧!” 在人生的最后阶段,苏昌和还在伏案工作,直到无法握笔了,连签字都不可能了,他才把大权交了出去。这样的“狠人”很难交到真正的朋友,佟童甚至觉得,在姥爷年轻气盛时,他应该是瞧不起爷爷的。如果换作他来经营,爷爷的企业说不定早就成为民营制造业的领头羊了。 围着房子转了一圈,郝爸爸已经对未来有了规划。他感叹道:“我不奢望能像你爷爷或者姥爷那样活得轰轰烈烈的,只要我能在这里开个民宿,安安静静地度过余生,就已经很感恩了。” “叔,别的我不敢保证,只要你在我这里开,我就会让你梦想成真。”佟童说道:“我跟我姥爷不像,我对钱没有那么多的欲望。小富即安,可能就是我的目标了。” 郝爸爸赞许地笑了笑,如果这样上进又懂得知足的人成了自己的女婿,那该多好啊! 第385章 社死现场 郝梦媛借口工作太忙,短时间内要在“刺芒编辑部”的群里隐身了。其他人都表示了解,并让她保重身体,真实原因只有她和佟童两个人知道,郝梦媛这样做,只是避免尴尬罢了。 表白不成,好朋友大概也做不成了。佟童不想失去郝梦媛这个好朋友,但是,他更不能贸然地接受她的示爱。他已经唐突过一次了,这次不能犯同样的错误了。他不想让郝梦媛继续别扭下去,但是该怎么做,他还没有想好。 李晓整天在外面东跑西颠,维持着她那个摇摇欲坠的工作室。好消息是她的小伙伴又回来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大城市的生存环境太过严酷,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李晓执意给他一半赔偿金让他大为感动,反正他俩又开始在一起工作了。得到了赔偿,也不用担心还给小伙伴押金了,还有人分担她的工作,李晓幸福得快要流眼泪了。 在小伙伴的大力支持下,李晓重新走进了精神病医院,她要找杨雪问个清楚,她说的往事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而且,她一定要查清楚了,那个田一梅为什么有那么大的能量,她的钱是从哪里来的?杨雪已经对她产生了戒心,采访之路几乎被堵死。不过,李晓怎么可能轻易放弃呢? 李晓察觉到了好朋友的不对劲,郝梦媛表白被拒,不好意思跟别人讲,但李晓是她的死党,她可以毫无顾忌地跟她倾诉。李晓听完之后,对她竖起了大拇指:“真有你的,我做记者这么多年,都没有像你这么勇敢,你超勇的哦!” 李晓故意说得嗲嗲的,还给郝梦媛竖起了大拇指,郝梦媛更加无地自容,懒懒地说道:“可我还是被拒绝了啊!我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了,真想找个地方躲一阵子。” “佟童肯定不会嘲笑你,而且他拒绝你,说明他还是负责任的。你想想啊,万一你俩并不适合谈恋爱,谈了几天就谈不下去了,或者你俩只是一时冲动,谈了之后才发现你俩并不是那么喜欢彼此,那样对你的伤害不是更大吗?” “道理我都明白,但我还是觉得丢人。” “我也搞不懂你,前段时间,你还对孙平安念念不忘来着,怎么就那么冲动地对佟童表白了呢?” “因为想明白了一些事情。”郝梦媛说道:“首先,我已经快三十岁了,我必须考虑很现实的问题,如果我结婚生子,那么我就要找一个强有力的依靠,能把我和我爸照顾得很好。很显然,佟童是有这方面的能力的。其次,我和佟童有共同的兴趣爱好,我和他在一起很愉快,总有说不完的话。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跟他在一起,我很有安全感。他保护我的时候,我确实动心了。” …… 郝梦媛又说道:“还是孙平安告诉我的,如果我真遇到了自己喜欢的人,一定会有一种怦然心动的感觉。佟童读书的时候很专心,保护我和我爸的时候很有男子汉气魄,我不喜欢打架,但我居然觉得他打架的时候有点帅……我大概是疯了,没救了。” 李晓很是艳羡,喃喃道:“我也谈过恋爱,但我从来都没有怦然心动的感觉。” 郝梦媛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说道:“我是心动了,可我也沦陷了。我今年考博应该考不上了,脑子里想的都是他。” “那你准备怎么办?” 怎么办? 要是知道答案,郝梦媛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因为心神不宁,郝梦媛的健康也出现了问题。她脸上不停地冒痘,所以她一个劲儿地自嘲,在不再年轻的时候,反倒长起了青春痘。她的肠胃也不好,也许是因为天气越来越凉了,她喝一口凉水都会拉肚子。如此过了一个星期,李晓直接给她挂了一个老中医的号,说是老中医对调理内分泌特别在行,让她去中医馆调理一番。 郝梦媛懒得动弹,但是又心疼挂号费,所以在午休时间去了趟中医馆。走出诊室之后,她给李晓打了电话:“我没什么大问题啊,可是医生给我开了好几百块钱的药,我没病吃什么药啊?” “你不是公费医疗么?报销完了也花不了几个钱啊!” “这是私人的医院,怎么可能报销?”郝梦媛说道:“我不想拿药了,我又没有什么大病,就是觉得太丢人了,一想起来就很羞耻,干什么都干不下去,这样的心病,内分泌怎么能看好呢?” “你不是说因为太焦虑了,大姨妈都不来了吗?” “那个……我再等等呗,反正我又没有男朋友,不用考虑怀孕。不过,大姨妈不来,真的挺难受的,浑身不得劲,还老是有一股无名火。大姨妈大概变成了腹泻,我总是一个劲儿拉肚子。唉,我这表白失败,真是伤心又伤身,我何苦这样为难自己呢?” 郝梦媛坐在一个立着的大型海报旁边打电话,几个年轻的医生走出来,把海报给搬走了。郝梦媛下意识地往旁边看了一眼,这一眼,她差点儿没晕过去。 佟童怎么会坐在那里呢? 她刚才只顾跟闺蜜吐槽,吐槽得又太过忘我,完全没有在意周围的情况。佟童是什么时候坐在那里的?她说的话,他又听到了多少?那些“大姨妈”“表白失败”之类的话,他全都听到了吗? 啊啊啊!真是大型社死现场啊! 郝梦媛无地自容,不停地将头发抿到耳后,就是不敢跟佟童打招呼。而佟童干咳了两声,才冲她招了招手:“郝老师,你来看病啊?” 郝梦媛丧气地说道:“大概是没病找病。” “额……不舒服的话,还是尽早看一下。” “说的是。” 在这一番无效对话之后,二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刹住车,佟童示意让郝梦媛先说。郝梦媛便问道:“你怎么又来医院了呢?你哪里不舒服吗?需要中医调理吗?” “啊~~”佟童回答道:“照顾我姥爷的保姆阿姨,她儿子被苏子龙打伤了。我好久都没看他了,听说他最近在这里做针灸,就顺道来看看他。” 郝梦媛的脸颊依然通红,她不自然地说道:“原来是保姆的儿子啊……” “她把我姥爷照顾得很好,对我也很好。所以,她有难处,我还是想帮她一把的。” “我不是说你多管闲事,也不是不让你管……”郝梦媛只是不想让佟童出现在医院里而已,但这句话她说不出口。 佟童很了解她的心思,也了解她的尴尬。他很想说,他什么都没听到,让她不要介意。但这几句话很假,还不如不说。“郝老师,苏子龙被这位阿姨给起诉了。” “啊?!那这位阿姨还挺有勇气的。” “嗯,苏子龙也没想到,这位普普通通的阿姨居然会这么难缠。幸亏疫情期间不好出国,不然他又躲到国外去了。” 郝梦媛没心情了解打官司的细节,她只想快点儿摆脱佟童,此情此景,真的太让她难受了。佟童主动说道:“郝老师,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学校吧!” “不用了,我自己开车回去。” “呃……我猜,你是打车来的。”佟童指了指她的脚,说道:“你那么谨慎的人,怎么会踩着这么高的鞋跟开车呢?” 啊!再一次社死。 那天上午有领导过来检查工作,郝梦媛穿得很正式,也罕见地穿了一双八公分左右的高跟鞋。这个细节被佟童尽收眼底,郝梦媛无奈地说道:“ 你这侦探的本事,真的不该浪费了。” “没有浪费,就算不做侦探,也可以把这才能用在别的地方。”佟童说道:“走吧,已经快两点了,再不回去就要迟到了。” 郝梦媛穿着高跟鞋,不再像平时那样软萌可爱,而是多了一份成熟女性的简约干练。即便这样,佟童还是没有对她动心。郝老师聪明伶俐,善解人意,长相甜美可爱,几乎是个完美的女生,但很奇怪的是,佟童从来都没有对她动心过。 “佟老板,你不去你的工作室吗?” “唔,我不经常去。”佟童说道:“因为白教授坐在最好的那个位置,我毕竟是老板,如果我去了,他坐在那里会感到非常不舒服。所以,即便我去工作室,除了开会时间,我一般也不坐在那儿。我的员工都很自觉,就算我不在,他们完成得也挺好的。” “听孙吉祥说,你们最近接了几个大单?为一个游戏撰写文案,还接到一家高级餐厅的文案策划?真不错,事业蒸蒸日上。” “这并不是全部,港城好几家餐厅和美容医院也委托我们进行新媒体的运营,还有几个视频号委托我们写剧本,孙吉祥写的几篇文章也被影视公司看上了,只是不知道最后能不能成交。所以,我最近还是挺忙的,考虑再招一个人。” “嗯,我爸也说了,你脑子灵活,又踏实肯干,不管干什么都会成功的。” “嗐,郝叔过奖了。我跟他说过了,我没什么大目标,只要能做自己喜欢的事,能赚到足够的钱,我就满足了。我并不像我姥爷,我没有当大企业家的野心。” 他滔滔不绝地说着自己的事业,谁能想到呢,就在几个月前,他还愁眉不展。郝梦媛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他的事业肯定会越来越好。到那时候,他的眼光也会变得很高,不知道哪位姑娘会配得上他呢? “郝老师,‘刺芒’能有今天,你有很大的功劳。” “你不用给我戴高帽子,也不用跟我这么客气。” “我是说真的,在刚起步的时候,如果没有你的帮助,我没钱没人脉,肯定撑不下来。你对我的帮助,值得我记一辈子。”佟童真挚地说道:“上次你说,你在犹豫,要不要跟一位朋友告白……” “停停停!已经过去的事了,就不要再提了!” “郝老师,你听我说。我还是那句话,你真的是一个特别特别好的姑娘,你不必急于表达自己的心意。说不定,你的那位朋友也在苦恼,你这么好的女孩,他怎么敢接受呢?或者……他也在苦恼,要怎么努力,才有勇气跟你告白呢?” 第386章 好说话的朋友 如果不是陈泽平来找佟童,佟童都快忘记有这个朋友了。他刚回港城时,跟陈泽平的交际还不少。可就因为这些接触,让佟童更加看清了这个昔日的好朋友,以至于渐行渐远。 陈泽平是在港大的打印店门口等佟童的,钱茜茜告诉他,老板并不经常来,如果真有事,可以给他打电话。陈泽平有佟童的联系方式,但是他不敢轻易尝试,因为太多朋友——包括昔日死党孙丞材都已经把他拉黑了,他担心佟童也不接他的电话,反正人家是大忙人,总有理由不搭理他。 被拒绝怕了,陈泽平生怕失去最后一位朋友,也是最好说话的朋友。 他在门口徘徊着,钱茜茜看不下去,便告诉了佟童。佟童很无语——陈泽平想找他,直接联系他就是了,为什么要在他的店门口装可怜? 佟童并没有将工作室的地址发过去,而是亲自驱车去了一趟,给陈泽平造成了一种“偶遇”的错觉,没有伤他的自尊。陈泽平又胖了不少,笑容也跟着油腻了。 “佟童,你最近很发达啊!” “没有没有,劳劳碌碌,但是挣不了多少钱。” 从小一起长大的两个人,居然要靠尬聊来寒暄了。打印店里面人太多,佟童把他请到了隔壁的奶茶店。陈泽平说道:“喝这些东西没劲,还不如晚上我请你喝酒——对了,你晚上没什么事吧?” “有事,不过你找我喝酒,再忙我也抽得出时间来。” 陈泽平努力地挤出笑容来,还是踟蹰着,不肯说自己的来意。佟童替他着急,开玩笑道:“我还以为你是来找我还钱的呢。” 陈泽平更抬不起头来了,两千块钱,这么久了都没还上。更何况,把钱借给他的时候,佟童还照顾着两个病号,穷得叮当响。陈泽平腆着脸,说道:“你都是昌和小少爷了,还计较两千块钱啊?” …… 佟童又一次从一数到十,才没有发火,他平静地说道:“我姥爷没有把遗产留给我,我身上的钱,都是我辛辛苦苦赚来的。再说了,就算我是个富三代,你白用我的钱,就是应该的吗?” 陈泽平笑不出来了,咕哝道:“我还以为你很大方来着。” “我c……”脏话到了嘴边,佟童又咽了下去:“我那时候穷得一分闲钱都拿不出来,还借给你钱,你居然说我不大方?” “我不是这个意思。”陈泽平搓着手,神色赧然:“你别催我嘛,我又不是无赖,等我有钱了,我肯定会还你的。” “在这期间,我可从来都没有催过你。你好不容易来找我一趟,我还以为你要还钱。” 陈泽平厚着脸皮说道:“你猜反了,你能不能再借我一点?” …… 他又嬉皮笑脸地说道:“反正借一次也是借,两次也是借。” 佟童忙着开工作室,借了很多钱,前两个月能勉强给员工发工资就不错了,如果不是跆拳道和打印店还有收入,他大概也要借钱或者啃老度日了。这个月的收成还不错,可钱包还没捂热,陈泽平又来借钱了? 佟童抄起胳膊,神情凝重:“你也知道我最近开了工作室吧?” “知道,我还知道,你最近在招人呢。如果你不嫌弃,我还想去应聘。你也知道嘛,我高中时期还写过呢。” 好家伙,佟童还没来得及卖惨,陈泽平倒惦记上这份工作了。在几个月前,陈泽平帮他来看过几天打印店,结果差点儿没把小贾给气跑了。他连最基本的工作都做不好,又怎么能去“刺芒”上班呢? 不过,佟童还是很讲义气的,他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好朋友走投无路。他沉思片刻,说道:“说实在的,别看我的工作室不大,但招聘条件还是很苛刻的,年纪最大的是博士,我是硕士,还有两个本科毕业,另外一个虽然没有学历,但他是成名已久的作家,是我好不容易请来的。我知道你有写作的才能,但是我不缺作者,而且那些作者都跟我合作挺长时间了。你先把你的求职意向告诉我,我帮你留意一下,等看到相关招聘,我再告诉你,好不好?” 佟童已经尽可能说得委婉了,但是陈泽平还是非常不悦。因为在他听来,佟童说的这些话,就是赤裸裸地嫌弃他。他只是大专毕业,这两年考了成人自考,勉强拿了个本科的学历。但是他没有一技之长,佟童不可能雇佣他。陈泽平自尊心受挫,非常难受:“我还以为你能照顾兄弟一把呢。” “……我不是说不照顾你啊,你总得告诉我,你想做什么,能做什么……” “好,我也不为难你了。反正我现在就是个万人嫌,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你就直截了当地告诉我,不需要我就行了。如果你没钱,那就直说,也不用跟我哭穷。” 空气凝固了,佟童也被他气得肝疼,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老陈,你爸妈在二中门口开了那么多年文具店了,你家还有个宾馆,你的家境不差,但是你怎么这么缺钱啊?” “我被骗了。”陈泽平垂头丧气:“在网上投资,被骗了。” 在一个月以前,有一个“美女”加了陈泽平的微信,是从“附近的人”加的,陈泽平馋涎欲滴——他附近怎么没有这样的美女呢?她不光长得漂亮,身材还特别好,简直就像芭比娃娃一样。 美女跟他聊了好几天,把陈泽平的心弦撩拨得快要断了。陈泽平迫不及待地想要跟美女见面,还把他穿军装的照片发了过去。果然,那一身笔挺的军装大大提升了美女对他的好感,美女不停地夸他,没想到他还是个保家卫国的战士。陈泽平“云淡风轻”地说,他是在大学期间参军的,当了两年兵,回来继续完成学业,但是他运气不好,因为毕业时年纪大了,他没找到好工作,也没能考上公务员。 “你一定会有出息的,你只不过是大器晚成而已。” 美女这几句话,胜过所有亲朋好友的鼓励和安慰,陈泽平感觉自己要上天了。 美女的朋友圈虽然只是三天可见,但是她每天都要发好几次照片。她背着价值不菲的包,出入高档酒店,完全一副成功人士的模样。而陈泽平穿着背心裤衩,坐在宾馆逼仄的值班室里,跟人家的生活天差地别。他没有工作,每个月都从父母那里拿两千块钱的生活费。这笔钱确实只是“生活费”而已,他肯定养不起美女。 在他表露出自卑的一面之后,美女委婉地说,她的出身并不好,只是她遇到了贵人,通过投资发家致富。她在贵人的群里,每天跟着贵人买股票。但陈泽平是外人,人家不一定同意他入群。 陈泽平心里直痒痒,哀求美女帮他的忙,让他入群。又过了两天,美女终于邀请他入群了,陈泽平对她感恩戴德,更想大赚一笔,给美女买个像样的礼物。群里的人都跟着“老师”炒股,想必那位老师就是美女说的贵人。陈泽平试着买了两只股票,果然涨了一些钱,这让他信心大增。在别人的推荐下,他下载了一个APP,还游说父母往里面投钱。结果,在他们一家投了五六万之后,APP就不好使了,微信上的美女也不见了。 “我倒霉,真的太倒霉了!” 说到这些伤心事,陈泽平一个劲儿地摇头。佟童说道:“我真的很想大骂你一顿,你也受过高等教育,怎么被骗得这么惨?不过,有一说一,还是因为骗子太狡猾了,让人防不胜防。” “我做梦都没想到,我遇见了骗子!那个女的,明明跟我说了那么多贴心话,还鼓励我,她怎么可能是个骗子呢?” 陈泽平被骗了,却依然不肯清醒,还沉浸在美女和金钱的美梦中无法自拔。佟童说道:“这年头,有手机和电脑屏幕做掩护,你根本猜不到对面是什么人。它自称是美女,但有可能是个秃顶的抠脚大汉。”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爸妈因为我亏了钱,他们现在也不让我回家了,我真的走投无路了。”陈泽平喋喋不休地抱怨道:“这几年,我实在是太倒霉了,考公务员,考了三四次都没过,每次就差一点儿。找工作也找不到称心如意的,天天家里蹲,蹲得我都快长毛了!大学生越来越多了,人家比我年轻,我根本竞争不过他们。我也不想这样混着,可我就是生不逢时,要是早生几年,赶上好时候……” “老陈,我只问你一句,你真的努力过了吗?” “嗯?!” “我大学室友考公务员,用奖学金报了培训班,在全封闭学习期间,他学到鼻血横流,后脑勺的头发都白了一片,面试之前,还特意去发廊染成了黑色,因为他担心白头发会影响考官对他的印象。即便这样,他第一年也没有考上,我们都以为他情绪崩溃了,但是人家有勇气再拼一年,他现在在一个地级市的税务部门混得风生水起。我还有同学,研究生毕业后去大厂上班,第一年不定岗,都已经读完研究生了,还是跟普通工人一样在车间工作,人家也没有抱怨,他现在月薪也得有好几万吧?跟他们一比,你敢说你努力过吗?” 陈泽平脸红了,嘀咕道:“我天生就不是学习的料,我也没那么大的野心,我就想考上编制,轻轻松松混日子。” “你爸早就说了,你们家文具店对面,那家邻居的儿子就是个大军官,只要你在当兵的时候通过军考,人家肯定会照顾你的。可是你没有考,这条道路就被你放弃了;港城周边的乡镇公务员并不是很难考,你又嫌地方偏,不愿意去……” “行了行了!”陈泽平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你怎么越来越像我爸?唠叨个没完没了。你现在混得不错,就有资格对我指手画脚了?” “不是。”佟童说道:“我只是觉得,你不应该抱怨,而是要找找自己的原因。” 陈泽平冷笑道:“没有借到钱,反倒赚了一顿唠叨。是我不该来,我不该跟你们这样的成功人士做朋友。我也真是贱,简直是自讨没趣。” …… 再争论下去也无益,陈泽平油盐不进,只当自己怀才不遇。佟童长叹一口气,拿出手机来,说道:“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只能再借给你两千了。我说过了,我也挺难的。” “不用借了。”陈泽平愤愤地说道:“不用你说,我也觉得我很没面子。你给我的教训我都记住了,以后我再也不会来找你了。我还以为你好说话,原来是我看错你了。” ———— 各位读者大大,十一小长假快乐呀~~  第387章 精神离职 跟好朋友生疏到这种地步,佟童心里也很不好受。而且他想不明白,孙吉祥那样的残疾人,尚且能自力更生,靠自己闯出一片天地来。陈泽平有手有脚,家里条件也挺好的,怎么就不能混一口饭吃? 话说回来,陈泽平借他的钱没有还,而他借孙吉祥的钱也没有还完。孙吉祥一次都没有催过他,不过,佟童知道他要买房子,所以只要一有进账,他还是努力还给孙吉祥一两千。孙吉祥反倒说,寒酸成这个样子,还是不要还了,免得让外人知道了,再说他小气刻薄。 佟童还不了大钱,但是每次有写剧本的活儿,他都让孙吉祥先挑,让他多赚点儿钱,也相当于变相地还债了。孙吉祥也喜欢上了工作室的氛围,对钱财方面,他反倒不怎么计较。佟童已经为他做了那么多了,他才不要当小气鬼。 钱茜茜偶尔去“刺芒”工作室玩,去了两三次,孙吉祥居然都在上班。这让钱茜茜大为吃惊——啊!原来,孙吉祥真能坚持下来啊!钱茜茜为他的精神感动,真诚地鼓励道:“孙吉祥,我哥跟我说你能创造奇迹,我还不信。看来我哥说的是对的,只要你能站起来,说不定明年你就能继续踢球了。” 孙吉祥面不改色,但心里直痒痒。在轮椅上坐了这么多年,他对站起来没有太深的执念了。就像米乐,她的平板电脑里收藏了无数个健身视频,但每次她蹦跶两下,就把视频关上了。好像只要点了收藏,就会瘦一斤肉似地。孙吉祥的手机里面也收藏了好几家康复中心的联系方式,但是他咨询完了之后,便再也没有付诸行动。咨询完了,就意味着(在精神上)做完康复了。 不过,在钱茜茜的鼓励下,孙吉祥还是决定给自己施加一点压力,他决定要生活得健康阳光一些,他去不了健身房,但是他能去康复中心啊!他要给自己定一个小目标,那就是能站起来。毕竟,他还有一个在草坪上翻跟头庆祝的梦想呢! 说不定,只要站起来,他就能追得上钱茜茜了。虽然他谈过女朋友,身边还守着米乐那样的美女,但钱茜茜才是他的初恋和真爱。貌美肤白大长腿,还是个脾气越来越好的富家大小姐,这样的女孩子谁不喜欢呢?不过,要追求钱茜茜,孙吉祥得特别有钱才行,至少不能让钱大小姐受委屈。 孙吉祥安安稳稳地在“刺芒”待着,网上有人来挖他的墙角,但是他从来都没有理会过。那天他做完康复训练,累得满头大汗,正准备打开手机玩会儿游戏,一个电话打了过来。对方直接问他有没有写剧本的意向,虽然他是新人,但是可以给到一集五万的片酬。 对方还说,是根据一部改编的,刑侦题材,大概二十集,每集的字数在两万字左右。孙吉祥粗略算了算,如果对方说的是真的,那他在几个月的时间就可以收入百万。跟这个数字一比,他在“刺芒”那里的收入简直就是毛毛雨。孙吉祥不想上当受骗,也不想空欢喜一场,问道:“你是哪个公司啊?我凭什么相信你啊?” “方便的话加我的微信,我详细跟你说。” 挂了电话之后,对方果然发来了微信,连带着名片一起发过来了。那人名叫“东阳”,他的公司叫“龙阳”。孙吉祥将信将疑地点开了他的朋友圈,那人并没有设成三天可见。他发的状态不多,不过,他跟很多大腕合过影,而且是很亲密的合影,字里行间也都透露着一股成功人士的气度,应该不是骗子。 这年头,诈骗越来越高级,孙吉祥不可能不留个心眼,对方却很痛快地约他见面详谈。孙吉祥没有立刻答应,而是先在网上搜索了一番,没料到,这家公司居然还有自己的网站,虽然拍的作品大多都是不出名的烂片,不过也有几部较为知名的作品,孙吉祥依稀记得,至少妈妈是看过的。 如果不认识佟童,孙吉祥自己就去见了。但是现在,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佟童还担任了他“经纪人”的角色,所以,在给对方答复时,孙吉祥很谨慎地说道:“那我得先问问我的老板。” “自由职业者还需要老板?” “当然需要了,老板也是我的经纪人。”孙吉祥回答得很坦然:“我平时也比较忙。” “那是,你是有名的作家。”对方说道:“不过,我这个剧本要得很急,可能年前就得给我。你再犹豫下去,就没有这个机会了。” 几个月能赚100万,还不用自己动脑写,这个诱惑太大了,孙吉祥都快把嘴唇给咬破了。但是他手上还写着佟童给他的游戏剧本,如果现在撂挑子不干了,对佟童来说,肯定是个不小的打击。 孙吉祥说道:“那我明天给你回复,这样行吧?” “也不是不行。不过你老板是谁啊?你非得听他的话不行吗?” “不是听话,只是跟他商量一下。” 对方又说道:“我还是觉得,你这样的大作家,应该尽快自己拿主意。如果你能给我一个准信,那我马上把合同发给你。” “多谢厚爱。不过,你怎么就认定我了呢?要改编的也不是我的,你完全可以找原作者改编啊!” “你写的游戏剧本,我非常喜欢。还有,你本来就很擅长写暗黑系的故事,你的风格跟这个刑侦剧更搭。” 这个理由还算有说服力,孙吉祥又一次动摇了。他相信自己的天赋,哪怕是自己没有尝试过的领域,只要他肯动笔,就会写得很好。他握着那部已经很破旧的iphone7,想着手机那边就是一百万,他恨不得立刻让对方把合同发过来。 他使劲咬着嘴唇,最后理智还是战胜了冲动:“谢了,等我明天再给你答复吧!” 辗转一晚上没睡着,第二天一早,佟童就开车来接他。一个老板能做到这份上,的确不容易了。孙吉祥看到过很多新闻,类似于背起同学上学,一背就是好几年的那种新闻,在童年时期,确实有那种纯真的友谊。但佟童是成年人了,他还能坚持接送孙吉祥上下班,这些可贵的情谊,孙吉祥都记在心里。 “你是不是有心事啊?”佟童握着方向盘,紧盯着前方:“而且是不好意思跟我开口的那种。” “我靠,你还真是料事如神啊?” “算不上,只不过你道行太浅,心事全都写在脸上。以往你一上车就玩游戏,今天连游戏都不玩了。看了我好几眼,一句话都没说。” “好吧,什么事都瞒不过你。”尽管被他看穿,但孙吉祥还是不好意思说。佟童的工作室虽小,但他把重要的工作都交给自己干。现如今,有了更好的机会,孙吉祥能心安理得地将那些工作全都推开吗? “到底是什么事啊?难不成你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看不上我了?” “……不全对,但也差不多,你先开车,等到了工作室我再告诉你。” 孙吉祥担心影响佟童的情绪,以至于开车出事故,看来这事的确不小。可是他不说,佟童反而更加疑神疑鬼。好不容易开到了学校,孙吉祥也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建设,终于有勇气把手机给佟童了。 他以为佟童会板起脸来教训他一顿,但是佟童并没有。他同样拿出了手机,查找那个公司的信息。几分钟之后,他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孙吉祥,说道:“你看吧!” “你直接告诉我就得了,是骗子吗?” “不是骗子,不过,这家公司的股东那一栏上,有我舅舅的名字。” …… 孙吉祥定睛一看,可不是嘛!怪不得公司叫“龙阳”,原来还真是跟苏子龙有关。佟童说道:“他邀请你写剧本,未必是个骗局,但是我相信,他们更大的目的是把你挖走。要是你走了,至少在短时间内,我这工作室是无法正常运转的。” 孙吉祥气得直骂:“原来是苏子龙在背后捣鬼,害得老子白期待了一场!” “如果你真想跟他们签合同,我也不拦你。不过你得考虑清楚了,你得天天面对苏子龙,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大的挑战。” 佟童将孙吉祥的手机还给了他,冷着脸进了办公楼。以往他都是推着孙吉祥进去的,但是那次他却把孙吉祥抛在了身后,孙吉祥第一次受到这样的冷遇,心里很不好受。 不过,他也很感谢佟童让他认清了现实,苏子龙是怎么对待亲人的,又是怎么对待昌和的元老的,孙吉祥是有耳闻的。苏子龙挖他过去,恐怕也只是给他画了一张一百万的大饼,至于他会不会支付,又会以什么方式支付,孙吉祥心里一点底都没有。更何况,他自己也能想明白,有才华的作者那么多,苏子龙偏偏挑中了他,就是想瓦解佟童的力量,让“刺芒”办不下去。 他自己摇着轮椅进了楼,在工作室外面的空地上,他给“东阳”打了电话,故意提高分贝,把他大骂了一顿:“你是来消遣老子的吧!一集五万块钱,老子才不稀罕!……老子要么不干,要么你就得按照一线编剧的稿费给我付钱,要不我才懒得搭理你!” 吼完了之后,他神清气爽,就是不知道佟童有没有听到。唉,在感情上有个词叫做“精神出轨”,而孙吉祥这是“精神离职”。佟童对他那么好,他却动了“离职”的心思,他心里能好受吗? 孙吉祥摇着轮椅进了工作室,每个人都在忙碌着,同事都是简单地跟他打了个招呼。佟童正在屏风后面跟白教授商量事情,听到了孙吉祥的动静,也没有抬头看他一眼。孙吉祥也有气——他已经做出了这么大的牺牲了,佟童还在生气吗? 孙吉祥越想越憋屈,忍不住踢了桌子一下,然后拿起桌子上的香烟,又气哼哼地出去了。 第388章 义气 那一天,佟童跟孙吉祥交流不多,那是他们自认识以来,过得最别扭的一天。孙吉祥好不容易温顺了一段时间,在那一天,他的身上又长满了刺。他很想跟佟童说,要是对他有气,那就不要在一起共事了。本来就是这样,人心散了,队伍就不好带了。他的心已经散了。 除了不跟他说话,佟童的表现还是很正常的,午休之后,佟童订了奶茶和蛋糕,奶茶还是孙吉祥最喜欢的蜜桃乌龙,点完之后佟童就走了,说是有事要忙。孙吉祥吸着奶茶,怒气暂时被压住了一点。看在这杯奶茶的面子上,还是再晚一天辞职好了。 整个下午,佟童都没有出现在办公室里,他是老板,也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孙吉祥是最煎熬的,他完全没有心思工作,时不时地盯着时间看,越到下班时间越紧张。按照以往的惯例,就算佟童出去了,他也会在五点之前赶回来,带上孙吉祥一起回家。在那一天,都已经到了五点十分了,佟童还没有出现,也没有给他打电话。 这对孙吉祥来说,也是一种无形的羞辱。当房多多问他怎么回家时,孙吉祥傲娇地说道:“不用担心我,如果我真想回家,随便从书友群里找一个港城的读者,他都会很愿意送我回去的。” 孙吉祥日常装×,房多多习惯了,便笑着给他捧场。好巧不巧,孙吉祥还真接到了一个电话,还是“东阳”打过来的。孙吉祥清了清嗓子,装模作样地接了起来:“我不是说过了吗?你们给的太少了,我压根看不上,不要再来骚扰我了。” “孙老师,我们商量了一下,可以再加一万,一集六万,这样还不满意吗?” 孙吉祥初涉编剧领域,给他五万他都很感恩了。他拒绝对方的理由,纯粹是因为他不喜欢苏子龙。看来,对方还不了解他的心思,只当他是财迷,闹情绪只为加点儿钱。 孙吉祥差点儿吐口而出——只要你们老板不是苏子龙,少给我钱我都愿意。可是这样他就得罪苏子龙了,苏子龙肯定会迁怒于佟童的,说不定能把他俩一起害了。 不过,他发了一顿火,对方还是好声好气地跟他商量,孙吉祥也不能不给人家面子。他说道:“不止是钱的事,还因为我的档期太满了,我总不能毁约吧?” 孙吉祥略有些心虚,他又不是艺人,对他来说,“档期”这个词太洋气了,不太符合他的身份。 “你这么讲诚信,我还是没有看错人。这样吧,你晚上有空吗?我们见面聊,怎么样?” 果然是生意人,说话办事就是痛快。孙吉祥犯了难,他看着自己依旧无力的双腿,很是纠结:“算了吧,今天晚上我有约了。” “啊?是吗?可是我明天就得出差,得过好长时间才能回港城。这样,你几点有空?我直接过去找你吧。我知道你有很多不便,我也不是催着你签约,认识一下,就当交个朋友,不行吗?” 对方那么客气,要是再冷冰冰地拒绝,那就太不像话了。孙吉祥在脑海中筹划了一番,说道:“我六点半有约,在那儿之前可以见你一面。我在海大留学生创业中心,你要是有时间,那就过来一趟;如果没时间,那就不要勉强了。” (本章未完,请翻页) 快五点半了,很快就要到下班高峰了。以往佟童那么早接他走,就是为了避开高峰时段。因为坐着轮椅进电梯还是有些麻烦的,更让人觉得麻烦的是别人异样的眼光,而佟童不言不语,总是默默照顾着他的情绪。除了给的钱不够多,这个老板在各方面都做得无可挑剔。 孙吉祥给郝梦媛打了电话,让郝梦媛有时间过来一趟。郝梦媛忙得不得了,恐怕还得加班,即便如此,她也没有烦躁,而是很耐心地问他发生了什么事。孙吉祥被冷落了一天,一听到郝梦媛温柔的声音,委屈程度呈指数型爆炸,差点儿哭出来。 “媛姐,我就拜托你这一次,就算你再怎么忙,你也过来陪我一会儿吧!” “怎么回事?你跟佟童闹矛盾了?” …… 这些人怎么都这么聪明呢? “也不是。佟童不知道去哪儿了,等会儿有个人要过来跟我谈合同,我怕上当受骗,所以想找你帮忙。” “啊,原来是这样啊!不过,佟童是你的老板,你要签什么合同,得先跟他商量吧?” “……我跟他说过了。呃……你就告诉我,你到底能不能过来啊?” 郝梦媛严肃地说道:“孙吉祥,如果你们之间出现问题了,你更应该好好跟他沟通,而不是这样意气用事。” 孙吉祥心情很不好,闷闷地问道:“你能来吗?在六点半以前。” 时间很赶,郝梦媛手头还有一大堆工作没有做完。她叹了口气,还是答应了孙吉祥:“那你等我一会儿,晚上我再回来加班好了。” 还是郝梦媛对他最好,无条件地宠着他。等高峰期过了,孙吉祥好不容易进了电梯。楼梯几乎在每个楼层都会停一下,每个走进来的人都会看他一眼,还有人干脆不进来,等下一趟电梯。那些人的眼神让孙吉祥很不痛快,不知他们是在忌讳他是个残疾人,还是怜悯他,所以才不跟他争?佟童在身边的话,就不会有那么多人看他了。佟童高大威猛,看起来很像保镖。 孙吉祥在一楼大厅等着,呆呆地望着偌大的落地窗。外面下起了雨,雨下得很急,打落了不少叶子。雨停了之后,天气会越来越冷吧? 孙吉祥百般聊来,翻看起了手机,他本来想打会儿游戏来着,但是不知不觉地查起了跟“龙阳影视公司”有关的新闻。他翻了好几页,才看到了一位作者的爆料。原来在几年前,他为“龙阳”写过一个剧本,稿子晚交了一天,公司就不给他钱。他去公司讨个说法,却差点儿被老板殴打。他还记得那位老板的长相,是一个看起来特别儒雅斯文的中年人,但是胳膊上有壮硕的肌肉。他说的每一条,都非常符合苏子龙的形象。 孙吉祥后悔了,佟童已经提醒过他了,他也知道苏子龙是什么人。不管跟他对接的人是不是苏子龙,他都不应该跟这个公司扯上任何关系。虽然他是个很守时的作者,从来都没有拖过稿子,但是,只要苏子龙想玩弄他,可以想出很多理由来折磨他——比如,他会说孙吉祥写得不符合要求,内容不够吸引人,达不到他的预期……等等。也有可能,苏子龙压根就没有策划这个剧本,就是骗他累死累活地工 (本章未完,请翻页) 作两个月,然后随便编个理由,一分钱都不给他。 孙吉祥手脚发冷,他给“东阳”打电话,让他不必过来了,但是对方却不接他的电话。孙吉祥心乱如麻,上次被困困欺骗的阴影再次笼罩在心头,偏巧跟上次一样,这次也是个阴雨天。如果再被羞辱一次,那他肯定再也不想出门了。 他不知如何是好,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在瓢泼大雨中,那人出车门的瞬间就被淋湿了。但是看着那个背影,孙吉祥一下子就安心了。 因为雨下得太大,佟童停好车,就飞快地跑进楼里了。他看到孙吉祥,很是惊讶:“你怎么下来的?” “哼,不劳你费心。” “我让你等我一会儿,可我没有发成功,是不是你把我拉黑了?” 哦哦,对了,孙吉祥确实把佟童给拉黑了。怪不得,他没有收到佟童发来的信息。 佟童说道:“我跟工作室的其他人说了,让他们照顾好你。米乐刚才告诉我,说你还没有走。” “那你去哪儿了?” “当然是给你报仇去了。”佟童甩了甩头发上的水珠,说道:“我去找苏子龙了,让他不要再纠缠你。” …… 孙吉祥是不可能表达感动的,他“气愤”地说道:“你居然敢断我财路?” “如果你有跟他合作的意向,那你再给他打电话就是了。” “……算了,你去闹了一场,他们对我的印象肯定就坏了,我就不自讨没趣了。” 佟童随便找了一张铁皮椅子坐了下来,看着窗外的大雨发愁。孙吉祥问他有没有动手,佟童说道:“你以为我是苏子龙?五十岁了还改不了暴脾气?我就是告诉他,如果他敢打你的主意,那我就到稽查局举报他的税务问题。如果他能全身而退,我就每天都去’星星伞‘,看望我那个小表弟。” “他就害怕了?” “不知道怕没怕,反正他朝我身上砸了好多东西,还把我骂了个底朝天。我受这些苦,都是因为谁啊?” “谢了。” “你别跟我说谢谢,我还是觉得粗鲁无礼才更符合你的形象。”佟童又坦诚地说道:“我今天确实很生气,一方面因为你是为钱动摇了,想离开刺芒了,你这么不讲义气,我能不伤心吗?但另一方面,我又觉得自己很没用,没有揽到更好的生意,白白浪费了你的才华。人往高处走,如果下次有更好的公司来挖墙脚,我不会拦着你的。” 孙吉祥依然不可能表达感动,他咕哝道:“我又不是完全为了钱工作。我都跟那个叫东阳的还是什么的说了,我身上还有其他工作,不可能接受他们的工作。不过,这些你全都没有听到。” “我没有把你当成我的员工。”佟童说道:“你做了那么多工作,我只是当成朋友的义气相助。作为你的好朋友,我是真心希望你会有更好的发展。如果你能得诺贝尔奖,那我就更开心了。” 孙吉祥噗嗤一声笑了,也发自内心地说道:“如果能遇到你这么好的老板,那我还可以考虑跳槽。可惜,短时间内是遇不上了,那我就继续做个讲义气的好朋友吧!” (本章完) 第389章 不近人情 在经历过很多事、又读过很多书之后,佟童当然知道人的多面性,不会轻易用“好人”“坏人”来定义一个人。但是他也得出了一个结论——如果只求自己好,不干涉别人的生活,那这个人大概可以归到“好人”的范畴里;与之相反,如果一个人不光图自己过得好,还对别人的生活指手画脚,别人过得稍微舒服点,他就很难受,从而想方设法地搞破坏,那这个人大概就能算一个坏人了。 毫无疑问,苏子龙就是这样一个“坏人”。 佟童想不明白,他都被起诉了,怎么还有闲心思来干涉他的生活呢?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苏子龙心眼太小了,只要佟童过得比他好,他就受不了。而且,在佟童去找他算账时,他还得意洋洋地说,只要他上下打点,他就不会坐牢。更何况他已经打完疫苗了,准备过几天就出国了。 佟童冷笑道:“你先别把话说得太满,别等后面被打脸。” 话虽如此,但佟童还是很担心,万一这次苏子龙又溜走了,那杨阿姨的努力全都白费了。 “别的我帮不上忙,但是我得想办法拦住他,不能让他当法外狂徒了。” 佟童看着窗外的雨,喃喃自语道。孙吉祥只顾大快朵颐,用叉子卷起了一大坨意大利面,全都放在了嘴里。从刚才开始,佟童就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想法里,孙吉祥好不容易吞下了那坨面,问道:“你在说苏子龙?” “是。可是我怎么才能拦着他呢?”佟童的眉毛拧成了一个疙瘩:“我总不能把他打得下不了床吧?那样我也变成罪犯了。” 二人正在说着,郝梦媛匆匆赶来了。定位是孙吉祥发给她的,她以为孙吉祥要在这个餐厅里面跟别人签合同。可是,当她走进餐厅,一眼就看到了佟童,顿时就有些不悦。她以为孙吉祥是在撒谎,目的是变着法子撮合她和佟童,这让她有种被捉弄的感觉。 佟童热情地招呼她坐下,并简单地说了一下来龙去脉。郝梦媛盯着孙吉祥,说道:“既然你俩没事了,你至少应该告诉我啊!让我白跑这一趟,因为担心你,我路上还差点儿出事。” “我想让你不要来了,是佟老板不让,他说既然已经出发了,那就让你过来一起吃个饭好了。你不是说你很忙吗?晚上还得加班,佟老板说,让你吃饱肚子再回去加班。” …… 郝梦媛却并不喜欢这样的体贴。因为他始终没有对她的告白做出积极的回应,既然不答应她,又何必对她那么好呢? 孙吉祥问道:“姐,你还在生我的气?” 郝梦媛说道:“不是,我把车停在了地下停车场,刚刚坐电梯上来,有一个人,非要给我算命。我以为算命的都在夜市摆摊呢,没想到商场里面也有。就在这层的最西面,叫什么占卜屋来着,我忘了。” “不搭理他们就行了。”佟童说道:“如果他敢拦着你,那你就打客服投诉他。” 郝梦媛叹气道:“我还以为他只会坑蒙拐骗,没想到他跟我说了几句,还被他说中了,我就给了他十块钱。” “你让他算什么了?”孙吉祥问道:“难不成是算桃花?” 郝梦媛的脸红到了耳根。 孙吉祥却拍着桌子大笑了起来:“哇!我居然猜中了!姐,虽然你跟我哥分手了,但我支持你谈恋爱。算命的怎么说?你会在近期嫁出去吗?” “孙吉祥!”郝梦媛正色道:“再胡言乱语,当心我揍你!算命而已,我只是同情他,才给他钱的,他说了些什么,我根本就不关心。” 不关心才怪。 一个硕士毕业的大学老师,在婚姻大事上,居然会相信一个算命的,这还不够说明问题吗?佟童心里很不是滋味,借口上厕所,顺便先把账给结了。 卫生间在走廊的尽头,跟卫生间挨着的,是一个叫“星运里的幸运”的小店,而小店的玻璃上,贴着“塔罗牌”“星座”“占卜”之类的字样,佟童心想,郝梦媛大概就是在这里算命的。 尽管有人在招揽生意,但佟童对这些没有兴趣,也不打算算命。他正打算昂首阔步地走过去,招揽生意的人却突然转过身来,四目相对,二人都愣住了。 “老陈?!我没看错吧?!你在这儿干嘛呢?” 陈泽平倒很快平静下来,坦然说道:“当然是在这里工作啊!没有你的工作高大上,但这的确是我的工作。” “我没有质疑这份工作的意思,我只是想知道,你是什么时候学会算命的?毕竟……” 毕竟那本《周易》,陈泽平都只是看了个开头。这事他说过好多遍了,他说,《周易》实在太深奥了,没有高人指点,他根本就看不懂。在佟童看来,《周易》相当于占卜的入门教材,陈泽平连这本书都没有看完,怎么有资格为别人占卜呢? 但是人都烦说教,这一点佟童是知道的。所以,他还是尽可能委婉地说道:“我和几个朋友在那边吃饭,要是你不忙的话,跟我们一起吃吧!顺便喝点小酒,聊一聊。” “不了。”陈泽平阴阳怪气地说道:“我没文凭,也没有技术,只能做点这样的工作。我得好好珍惜啊!要不,我怎么糊口呢?” …… 佟童不知道老朋友是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尖酸刻薄的,他只是委婉地说过“刺芒”里面没有适合他的职位,他便一直耿耿于怀?佟童也生气了,径直去了卫生间。等他出来之后,陈泽平已经不在外面拉客人了,佟童在店门口听了一会儿,隐约听到“你的手机号码跟你的生日是相冲的”“你的名字不应该带火”之类的话。佟童摇了摇头,不明白这样的话术为什么会有人上当。陈泽平能找到这份工作,可能完全是因为他口才好吧! 佟童闷闷不乐,三个人各怀心事,吃了有史以来最沉默的一顿饭。快吃完了,佟童突然问道:“你们觉得我不近人情吗?” 郝梦媛还对他的婉拒“怀恨在心”,刚想说“有些时候是这样的”,但是孙吉祥却剔着牙,大大咧咧地说道:“为什么这么问?你的员工不都说你是人情味特别浓的老板么?” “前几天,一位老朋友来找我,暗示他想来刺芒工作,但是我拒绝他了。我在想,我是不是太绝了?是不是应该给他一个机会?” “你要做到公私分明,佟老板。”郝梦媛说道:“如果他很有能力,我想你肯定会给他机会的,可是你拒绝了他,这就说明,他不符合你的要求。从他的角度来看,你的确做得不够朋友。不过,你如果无条件地讲义气,给他提供一份工作,此举可能会把你工作室的氛围搞得一团糟,你苦心经营的结果会毁于一旦。” 果然,最理解他的还是郝老师。 佟童为她的理解而感动,他便和盘托出:“从情理上讲,我应该拉他一把,可是我太了解他了,如果他只是懒散,我可以包容他。但是他不仅懒散,而且不负责任。他帮我看过几天打印店,那几天,打工的和打印的都在向我投诉他,简直怨声载道。我也是有心理阴影了,不敢再用他了。” “呃……”郝梦媛抄起胳膊,说道:“你改变不了他,或许可以从别的角度帮他一把。如果他现在四面楚歌,而你对他伸出援手,他一定会觉得你这个朋友特别珍贵,说不定,他会因此而发生一些改变。” “郝老师,谢谢你啊,你总能给我一些特别好的建议。” 郝梦媛苦笑两声。这不知道是佟童第几次跟她说“谢谢”了,但是感激并不等于爱情,这个她也是明白的。 吃完饭之后,郝梦媛匆匆回去加班了,佟童给孙吉祥买了一杯奶昔,让他坐在这里等他。孙吉祥笑道:“你当我三岁小孩呢?你出去干什么事,还得拿饮料哄着我?!” “你太高估你自己了,很多时候,你连三岁小孩都不如。” …… 孙吉祥握紧了拳头,想站起来的理由又增加了一个,那就是要追上佟童,对他拳打脚踢。 佟童大步流星地走去了占卜屋,陈泽平又站在外面发传单,招揽顾客。佟童从后面拍了拍他的背,说道:“坐下来聊聊?” “我在工作呢,虽然不那么体面,但我也得糊口啊!” 又是这番话!佟童劝自己不要生气,说道:“我的跆拳道学校开了一家分校,现在缺人手……” “你让我过去打杂?” “……” “我可不想给你打杂。”陈泽平傲慢地说道:“我又不会跆拳道,除了能打扫卫生,看个门,还能干什么呢?你也太看得起我了,你的要求高,我怎么可能达到你的标准呢?” 佟童确实被激怒了,再也聊不下去了。他愤愤地说道:“陈泽平!明明是你欠我的,怎么搞得我比你还要卑微?” “是,我是欠你的钱,你不用挂在嘴边,我也知道还。”陈泽平冷笑道:“你也听好了,如果不是因为你,我现在早就发大财了!” 佟童困惑了:“我拦着你发财了?” “就在前几天,有个人找到我,跟我说,只要能把你工作室的一个U盘偷出来,就给我五万块钱!这活儿对我多简单!可我没干!一是因为我陈泽平不是小偷,二是因为我还把你当朋友!”陈泽平吼完之后,又说道:“虽然,你早就看不起我这个朋友了。” 第390章 苏式哲学 如果佟童没脑子,肯定会立刻跑回去,再把他舅舅给揍一顿。可是,那样就把陈泽平给卖了,谁知道苏子龙会怎么报复他。 佟童气得一个劲儿地踹墙,直到脚拇指隐隐作痛方才作罢,回到家还要隐藏情绪,要不妈妈看到了肯定会担心的。但是他忍不住问妈妈:“妈,你对苏子龙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么?他为什么那么恨我?” “伤天害理?”苏子珊停止冥想,说道:“小时候吧,从他回家的那一天起,我就没正眼瞧过他。他没有半点规矩,跟客人一起吃饭,他总是狼吞虎咽,把好吃的全都吃完。快过年了,家里做什么好吃的,都要先盛出来给祖先上供,可是苏子龙毫不客气地全吃了。家里的大人都说,他一点规矩都没有,明明可以做大少爷,却偏偏像个贼一样没出息。” 苏子珊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别人都这么说他,我也受了影响。更何况,因为他和他妈妈的存在,我和你姥姥过得很不幸。尤其是你姥姥,背地里不知流了多少眼泪。所以,我根本不可能对他产生好感,不爱搭理他,还跟同学一起嘲笑过他。要说对不起,我的做法确实对不起他。不过,这样算是伤天害理的大事么?” “你对他做的算是毛毛雨,他对你做的才是真正的伤天害理。” 苏子珊警觉起来,问道:“怎么回事?他又欺负你了?” 佟童不敢说实话,他担心一说出来,妈妈又要念叨类似于“我怎么没有一刀劈死他”之类的狠话了。 “没什么,妈,就是帮杨阿姨打官司,有点儿累了而已。” 佟童拜托周理事找了一位实力不凡的女律师,但是法院并没有立案,还是希望他们和解。杨阿姨软硬不吃,非要告倒苏子龙。目前,争取立案是第一步。而立案了,至于什么时候开庭,那又是遥遥无期了。 就连律师也不理解杨阿姨的做法,拿一大笔钱做康复不好吗?杨阿姨问道:“你还没有孩子吧?” “是,我是不婚主义。” “所以你不会理解一个母亲的心思。我什么都不想要,对我来说,最重要的就是一个健健康康的儿子,第二重要的,就是坏人受到惩罚。” 律师虽然不理解她的心思,但心还是在杨阿姨这一边,明确表示会全力支持她的决定,为她的儿子讨回公道。 第二天,佟童决定再去见苏子龙一面,苏子龙的影视文化公司离张垚垚开的摄影工作室不远,也在港城最繁华的地方。楼底下的保安拦不住他,公司前台也拦不住他。他气势汹汹地闯进了苏子龙的办公室,苏子龙正在拿着高尔夫球杆比划着,藤椅上还坐着一个人,佟童瞟了一眼,居然是张垚垚。 张垚垚原本正在漫不经心地转着一个高尔夫球,佟童走进来之后,他不知不觉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问道:“你怎么来了?” “当然是找苏子龙算账!”佟童没好气地说道:“张公子,你能先出去一会儿吗?” “切,还真以为自己了不起,敢对别人呼来喝去的。”虽然不情不愿,但张垚垚还是拿起了外套,跟苏子龙告了别。苏子龙则翻了个白眼,说道:“好不容易想跟你请教几个摄影的问题,总有些不识趣的人来捣乱。” 佟童在藤椅上坐下,不理会苏子龙的话,径直说道:“你能跟我说说,你做事的原则是什么吗?” “嗯?” “如果从我的角度观察,那你是个不折不扣的坏人,每次我想做点儿什么事,你总要千方百计地搞破坏。可是不管做什么,总要有理由吧?我就是想听听你的理由。” 苏子龙抬起头,冷笑道:“能有什么理由?人活着,不就是图好玩吗?” …… “这就是你的处世哲学?打死人很好玩吗?让昌和的元老蒙羞很好玩吗?陷害一个知识分子很好玩吗?你总想把我逼上绝路,这些都很好玩吗?” “嗯,好玩。”苏子龙的笑容让人脊背发凉:“我不爱玩电脑游戏,在游戏里面操纵角色算什么本事?老子能在现实生活里操纵别人的人生,真是爽死了。” …… 尽管是歪理邪说,但佟童没法反驳他的逻辑。 佟童说道:“如果我在高中时期得知了自己的身世,我会不计一切后果地杀了你。但是现在我长大了,我不想弄得你死我活。苏子龙,除了去年暴揍了你一顿,我从来都没找过你麻烦吧?你的儿子就在我眼皮子底下做康复,我从来都没有打扰过他吧?我这次来,也是想跟你说清楚,我从来没有害过你,你以后能不能不要再插手我的生活?” “没害过我?你当我傻呢?田一梅的私生女写文章污蔑我,那篇文章不是你发的?姓杨的那个老婆子要告我,律师不是你找的?” …… 苏子龙得意地说道:“在你小时候,你的一举一动我都看得很仔细;就算你长大了,翅膀硬了,你依然摆脱不了我。” “我妈跟我说了你们以前的事,她很真挚地说,在不懂事的时候,的确做过一些伤害你的事。现在你们都到了饱经风霜的年纪,我妈认真地反省了她自己的问题,你呢?” 苏子龙微微一怔,很快说道:“你妈做过的缺德事,反省过了就完了?” “可她至少反省了,你呢?” “我的事你管不着。”苏子龙瓮声瓮气地说道:“我爱怎样就怎样,我老子都管不了我,你瞎比比什么呢?” 啊!简直不可理喻!佟童本来抱着一颗“和为贵”的心来的,但是苏子龙 根本就不吃这一套,看来,他们还得继续斗下去。佟童鄙夷地说道:“我妈再怎么恨你,但是从来没有动过你儿子一下。你呢?从辈分上来说,我是你的小辈;从年纪上来说,你比我大很多,你我的力量相差悬殊,可你害了我那么多次,不觉得害臊吗?” “不害你,难道害你妈?”苏子龙狡黠地笑了笑:“如果你是那么想的,那我愿意试试。” 佟童甩下一句“你敢”,便摔门而去。张垚垚并没有走,而是坐在一张桌子上,随手拿着一张传单看着。就在一念之间,佟童心念一动,又折回苏子龙的办公室,问道:“你坑我就算了,不会连张垚垚都想坑吧?” “坑他?用不着吧?你还有点儿脑子,他可是一点儿脑子都没有啊!坑他有什么好玩的?” …… 佟童心疼张垚垚一秒钟,又说道:“你说他没脑子,那你找他干什么?单纯切磋高尔夫和摄影?张垚垚还是我小表弟,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跟你瞎混。” “哟,没想到你跟他感情这么深啊?跟我瞎混?他那个智商,我还真是看不上他,带着他玩儿都没劲。我不过是看他有点儿拍照的天赋,想让他给我儿子拍一套照片。” “拍照片?张垚垚的摄影工作室收费不便宜吧?拍一套得多少钱啊?” 苏子龙吸着烟,笑眯眯地说道:“还给什么钱啊?以后有拍电影的好事,我叫上他就行了。别的不用多说,他就屁颠屁颠地答应了呢,连一顿饭都省了。” “空给人家画饼,把人家玩得团团转,这就是你最擅长的伎俩。” 佟童冷笑着说完,再次拉开了门,出乎意料的是,张垚垚居然就站在门外,从他的表情来判断,他应该把二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苏子龙匆匆掐灭了烟头,又费力地挤出笑容来:“垚垚,你没走啊?我还以为你走了呢。” 张垚垚似笑非笑,舌头不停地舔着嘴唇。他突然仰天大笑,说道:“哎呀,我这个智商,怎么配给你儿子拍照呢?你还是另找高明吧!” 暴怒之下,苏子龙挥舞着高尔夫球杆,把桌子上的地球仪砸成了两半,“地球”滚到了佟童脚边。佟童也没想到会是这种结局,他无辜地说道:“话是你自己说的,别冲我发脾气啊!” “小兔崽子!敢算计我?老子要了你的命!” “……祸是你自己闯的,跟我有什么关系?”佟童躲闪着他,心里却在盘算着,他手里没有任何顺手的“兵器”,这样纠缠下去肯定要吃亏。更重要的是,他以前答应过郝老师,他不再轻易动手了。 所以,就像绯村剑心有不杀之誓一样,佟童也有“不动手之誓”,除了保护他的亲人朋友,他不会动手了。 一通电话救了他,而趁着苏子龙接电话的功夫,佟童飞快地逃离了他的办公室。他并不是有意要挑拨苏子龙和张垚垚的,但是他俩肯定分道扬镳了。一阵喜悦涌上心头,就连佟童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高兴。 张垚垚并没有在街上暴走,而是站在街边抽烟。佟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我可以对天发誓,刚才我的确不是有意那么做的。” “嗯。” “你也不要太难过了,苏子龙就是嘴上缺德——不对,是浑身缺德。他说的话不要往心里去。” “你这是在安慰我?”张垚垚吐着烟圈,说道:“我丢了人,你内心毫无波澜?我才不信,你肯定爽死了。所以,少在我面前秀你的优越感。” “你不需要安慰的话,那我就走了。”佟童说道:“你能借此机会看清苏子龙,也算收获不浅。我是真心安慰你的,不管你相不相信。” 第391章 未曾设想过的道路 张垚垚邀请佟童一起吃饭,这个佟童预想到了。喝了一点小酒之后,张垚垚突然来了一句:“要不咱俩一起干得了。” …… 这还真是从未设想过的道路。 张垚垚说道:“干嘛这幅表情?你还是看不起我?” “怎么可能?我是觉得,合伙这件事情,三言两语怎么可能确定得下来?你总要跟我说说你的想法。” “你的工作室会写剧本,而我的工作室擅长拍摄。要是咱俩合伙干,干啥都不用找外人了。”张垚垚说道:“前段时间,我们给一个私立学校拍了一段宣传片,拍的效果很好,但是文案配得一塌糊涂,校领导很不满意,关键是他们学校的语文老师写出来的,他们也不满意。我本来想推荐给你的,又不知道你能不能瞧得上这样的小活儿,所以还是算了。要是咱俩合伙,可以拍一些高质量的短视频,反正,你工作室写出来的剧本,我是很相信的。” “……张公子,你这是第一次夸我,我简直受宠若惊。” 看来,这段时间以来,张垚垚的确是在认真工作,而且,遇到他不擅长的领域,他不再打肿脸充胖子,而是承认自己的不足,找别人帮忙。佟童为他开心,说道:“我工作室的规模连你的一半都没有,每个月都挣扎在温饱线。张总要是有合适的工作,一定要介绍给我。至于要不要合伙,这个得从长计议。” 张垚垚笑道:“你的工作室明明发展得很好,可你这个人就是太谦虚了,过度谦虚也是病。人嘛,还是要适当地装逼,那才是正常人的做法。” “要是有底气装,我早就装了。”佟童掏出手机,说道:“你要不要看看我这几个月的财务状况?那样你就知道我过得有多拮据了,要是我有你一半潇洒,我天天装逼。” “行啦,别卖惨了。你姥爷之前是港城首富,就算只留给你塞牙缝的一点儿,也足够你嘚瑟了。” “我妈把钱都存起来了,她说,准备全款买一套大点儿的房子,再买一辆上点儿档次的车,那样我结婚就更有底气了。至于现在,我和她的日子虽然紧张,倒也不必紧衣缩食,所以还用不着花我姥爷的遗产。” “你们娘俩真是有意思,放着好日子不过,非得把自己逼得这么紧。” “我妈也说了,适当的紧张能激发我的斗志,如果只凭借遗产过日子,我很容易懈怠。” “虽然我还是觉得你们是在自讨苦吃,不过,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你妈妈肯定是为你好。” 啊!张公子说话的方式也在不知不觉改变。以往他俩说上几句话就会吵起来,但是张公子心态平和了,不再语出伤人了,佟童反倒有些无所适从。 “都说你料事如神,有神探的本领,我有一件事,不知道你能不能为我解答。” 佟童谦虚地说道:“料事如神不敢当,我也不是什么神探。不过,你有烦恼的话,我还是愿意为你分担的。” “去年,我被人打了一顿。”那段往事太过丢人,张垚垚很是赧然:“我们家也报警了,我爸还拜托在公安系统工作的朋友调查,但是都没有查出那伙人是谁。一年多过去了,我并不是不在乎了,而是不愿意去想。我以为,时间过去了,我就会释然了,但是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我还是耿耿于怀。” “你以前得罪的人太多了,我也不好猜测到底是谁干的。”佟童说道:“除非你再给一点详细的信息,比如,那段时间你做过什么事,跟哪些人有关。” “我早就想过无数遍了,但是想不起来。” 佟童说道:“那你的未婚妻呢?你抛弃了人家,害得人家大月份流产,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来,你觉得她能轻易放过你?” “我爸妈给了她一大笔钱,那笔钱足以息事宁人了。我听说,她把身体养好了之后,就去国外了。她虽然贪财,但是胆子并不大,应该不是她。反正,她嫁给我的目的就是图我家的钱,虽然没嫁进来,但是得到了足够多的钱,她的目的也达到了,不至于派人来杀我吧?” “那,会不会是你妈妈的仇家?”佟童说道:“你妈的水平如何,你也知道,每年投诉她的人不计其数。会不会……她把别人治得越来越坏,然后人家就报复到你身上了?” 这一点张垚垚确实没想到,他思索了片刻,摇了摇头:“这个只能问我妈,我不知道。” “嗯。尤其是年轻的病号,人家的父母心疼孩子,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她也感受到孩子去趟鬼门关是种什么感觉。”佟童并不希望张垚垚查出真相,便又说道:“不过,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仇恨,冤冤相报何时了。如果这桩迷案侦破了,我希望你能理性地对待,不要再打打杀杀了,否则,你们可能都会变得不幸。” “哼,刚说没几句话,又开始说教!”张垚垚心情很复杂,说道:“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我应该会替我妈跟他道歉。如果是普通的小事故,人家不至于做到这份上。我替我妈道歉,赔偿,如果他们还有良心的话,应该也会对我道歉吧!” “……”佟童鼓起了掌:“果然是张公子,就是大气!” “得了吧!”张垚垚也对自己的变化感到不适应,就在几个月前,他还崇尚用暴力解决问题。可是在跟佟童成为某种意义上的“朋友”之后,他居然也做起了和平鸽,更让他感到不可思议的是,以前他从来都不会觉得自己有问题,而现在,他居然会认真地思考,自己究竟哪里做得不够好。 唉!都怪佟童!跟他认识之后,张公子的棱角都被磨平了。 “张公子,我跟我妈住在银河小区的老房子里,那天跟我妈打扫卫生,你猜我发现什么了?” “什么?” 佟童掏出手机,将一张照片给张垚垚看,张垚垚顿时拍着手大笑起来:“哎呀,这样的老古董,是从哪里找出来的?” 照片上是两个穿开裆裤的小男孩,站在港城颇有名气的一座月牙形的雕塑前面,笨拙地勾肩搭背。不知是阳光太刺眼,还是两人不熟,反正他们的表情都很滑稽紧着鼻子,眯着眼睛,好像谁都不服气谁。 “你家里应该也有这张合影。”佟童说道:“我妈念旧,她还说,你小时候很外向,活泼开朗,不像我,整天闷闷的,几乎一句话也不说。所以,你那时候比我的人气高得多,明明我长得比较好看,可大人都喜欢逗你。就连一起玩的小女孩,都愿意跟你牵手。” 张垚垚对这种不着痕迹的夸奖无所适从,说道:“你别自我感觉良好,什么你长得好看?老子才是从小到大的港城第一帅哥好吗?” 二人说笑了一会儿,张垚垚把照片要了过去,又仔细端详了半晌,感慨道:“怎么一眨眼,我们都长得这么大了呢?” “我们大了,父母也老了,老人也走了。” 张垚垚说,他的爸爸已经进入半退休状态了,可能是因为操了太多心的缘故,他的心脏不太好。所以,这大半年以来,他基本上都不怎么工作,在各处游山玩水,谁也不带,一个人自由自在。反正律所有他的股份,就算他不工作,也能当个有钱的闲人。 “就算为了我爸妈,我也得好好生活。”张垚垚说道:“这两年,我爸妈的确老了,在工作上,不像以前那样精力充沛了。所以,我得打起精神来,让他们少操点心。” 张永明倒还好,顾美荣减少工作量,这才是广大患者的喜讯。张垚垚苦笑道:“我爸妈不像以前那样有钱有势了,你听了是不是特别高兴?” “还好吧,我又不是小孩子,你爸妈混得好不好跟我有什么关系?不过,你妈妈不工作,我觉得是件好事。至少她肯把位置让出来,让更多有实力的医生有发展的机会。” 妈妈的医术是什么水平,张垚垚也有个大致的了解,所以他不反驳佟童,说道:“你的性格也变得温和多了,还记得你在高中时候,也是个暴躁老哥,动不动就挥拳头。” “你不也一样?” 二人相视一笑,佟童又说道:“人总是要成长的嘛!” 尽管那顿饭的气氛很融洽,但是“合伙”这件事,佟童并不能立刻就答应下来,他再次感谢了张垚垚的好意,并承诺他回去之后会认真考虑。但是说实在的,他的想法跟郝爸爸是一样的,他不愿意跟别人合伙干,自己单干确实很累,但是胜在自在。尤其是他刚跟张垚垚恢复友好关系,可不想因为合伙再分道扬镳。 在睡觉之前,佟童刷着手机,恍然发现张垚垚已经把他俩的照片给发到朋友圈了,还配了一句话“血缘关系真是斩不断的”。不仅如此,他还在评论区留了一句话“跟相差两个月的表表表哥在一起拍的,比较帅的那个是在下”。 佟童确实被感动到了。 他给图片点了赞,还留言道:“明明是我比较帅。” 张垚垚回复了一个简单的“抠鼻屎”的表情,佟童会心一笑,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郝梦媛发来信息,问他什么时候和张垚垚变得那么亲近了,佟童便借机问道:“郝老师,张垚垚为什么要跟合伙啊?就算我俩关系好了,我帮他出头了,他不至于这么着急跟我一起干吧?” “我也不太清楚。”郝梦媛说道:“不过,这不排除他的依赖性太强了。” “这是什么意思?” “反正我感觉他没有之前那么狂傲了,也有可能是他的家人并不像以前那么给力了。既然这样,他没有家人可以依靠,那就得赶紧抓一个能给他拿主意的人。”郝梦媛说道:“毫无疑问,你这个小表哥,可比他的其他朋友可靠多了。” 第392章 渐渐变成男子汉 为了向张垚垚赔罪,苏子龙在港城最有名的海鲜大酒楼请他吃饭。他不仅只请了张垚垚,还请了几个港城文艺界的知名人士。从小见惯大世面的张垚垚并没有将这个富丽堂皇的酒店看在眼里,但是在印象中,这是苏子龙请他吃的最上档次的一顿饭。 别人三三两两到了,几乎每个人都说,苏总总喜欢在这个酒楼里请客吃饭,每次都要这样破费,真让人过意不去。这话在张垚垚听起来分外刺耳——苏总对别人大方,唯独对他那么抠门,他可从来都没有在苏总这里享受过这么好的待遇。 其他人之间的气氛很融洽,唯独张垚垚冷着一张脸。在他听来,苏子龙跟别人说笑的声音,也十分浮夸,就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张垚垚不说话,苏子龙便跟别人介绍他,说他的爷爷是谁,他的父母是谁,家里在港城如何如何有地位,直到最后,才将张垚垚的本事一笔带过:“这孩子别看年纪不大,但是在艺术上面有天赋,有摄影的本事。” 对这样的称赞,张垚垚一点都高兴不起来,甚至都不愿意捧场尬笑两声。苏子龙端着酒杯,来到张垚垚身边,大大咧咧地说道:“垚垚,你不会还在生我的气吧?” “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那天吧,的确是我说了不该说的话,我跟你赔不是。不过,那天情况特殊,是佟童那小子故意诱导我那么说的。他有多奸诈,你应该知道吧?他就是想挑拨咱俩的关系。垚垚,你可千万别上他的当啊!” 那天他俩的对话,张垚垚在门外听得一清二楚。佟童纯粹是关心他,不想他被苏子龙利用,一句“诱导性”的话都没有说过。倒是苏子龙对张垚垚的那番评价,简直是脱口而出,大概是因为他平时就是那么想的吧。 张垚垚收起了心浮气躁,也不再当场翻脸,而是笑盈盈地说道:“舅,你说什么呢?你俩的对话,我基本上没有听到。我特别讨厌佟童,跟他比起来,我当然更相信你说的话。你向我赔罪,我可真是承担不起。” 如果张垚垚发一通脾气,或者大骂自己一顿,苏子龙尚且觉得安心,因为那样的行为符合张垚垚鲁莽的性格。但是张垚垚居然变得稳重了,不发脾气了。这人一旦长了心眼,就不那么好操纵了。 在座的人不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事情,都是一头雾水。张垚垚喝了一口茶,笑道:“我和表舅之间有一点点误会,我嘛,完全没往心里去,你们也别太当回事。对了,表舅,我什么时候给小表弟拍照片?” “唔,哦……”苏子龙被这一招打懵了,胡乱说道:“等改天我送他去你店里拍。” “嗨,咱俩还这么客气?不是早就说好了吗,我亲自去你家给他拍。毕竟,他到了陌生环境,还不一定能适应呢。” 张垚垚话里有话,似乎是在嘲笑那个小表弟不是个正常人,不能适应陌生的环境。苏子龙满脸不悦,但是忍着没有发作,张垚垚又说道:“回头我把照片发给你,国风,国潮,韩系,日系,森系,好几个系列,你看好的我都可以给你拍。” “垚垚……” “哦,对了,其实摄影几乎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我是不折不扣的野路子。给小表弟拍的话,我一定派我工作室最好的摄影师过去。” 苏子龙终于笑不出来了,干巴巴地说道:“一共多少钱,我到时候一并打给你。” “嗨,咱俩这关系,还用你花钱吗?”张垚垚说道:“你要是给我钱,那就是看不起我,看不起我爸妈。老规矩,不用给我钱。” 明明是很正常的对话,苏子龙却感受到了一股恶意,尤其是那句“老规矩”,很容易让别人看清楚他的为人。苏子龙感觉四周一片死寂,而别人正在盯着他俩,他尴尬地说道:“我可不能那么不自觉,你可以给我打折,但是不能免费。” “再说吧。”张垚垚笑容可掬:“从满月到两周岁,小表弟的照片都找我拍。我手艺并不怎么好,难得你看得起我,我还得谢谢你呢。” 所有人都听出了他的阴阳怪气,但是没有人怪他,毕竟是苏子龙吝啬在先。说完之后,张垚垚开始大快朵颐,并不停地询问跟菜品有关的信息。苏子龙只能勉强应答,他越来越看不透张垚垚了,不过几天而已,他好像变了一个人,突然间不像个傻子了。 更确切地说,张垚垚之前像顾美荣,自作聪明,却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有多愚蠢;而现在的张垚垚则像他爸爸,沉稳,和气,但是谁都不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 苏子龙吃了一肚子尴尬,结完账之后,他追上张垚垚,问道:“你跟我之间的误会……你没有告诉你爸妈吧?” “啊?!我又不是小学生,这点儿小事还用得着跟我爸妈告状?”张垚垚笑道:“舅,我都说了,这事我根本就没放在心上。男子汉大丈夫,心胸要放开阔一些。” 苏子龙只能跟着干笑:“以前不知道,你的男子汉气魄这么足啊!” “我这人并不只是傻。”张垚垚故意查看苏子龙的表情,说道:“舅,来日方长,你可以慢慢了解我——今天这顿饭吃得很痛快,以后也得多请我吃好吃的,一言为定哈!” 苏子龙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突然觉得张垚垚跟佟童越来越像了。不过他又很快摇了摇头——怎么可能呢?俩小孩是死对头,根本不可能亲近起来。 苏子龙有所不知,张垚垚所有应对的方法,都是跟佟童学到的。佟童特意叮嘱他,不要跟苏子龙闹脾气,更不要冲他发火,什么都顺着他的意思,都往好处说,表现出大度的一面来。张垚垚装作没有听进去,实则把小表哥的话全都记在了心里。他并不擅长用这种“温和”的方式来面对他讨厌的人,为此很是憋屈,远远不如打苏子龙一顿来得痛快。不过,从目前的效果来看,按照佟童说的做,苏子龙受到的冲击更大。 张垚垚开着车,回想着跟苏子龙交锋的过程,愤愤地自言自语:“哼!还怕我告诉我爸妈?害怕我爸妈骂你?敢骂本公子是傻子?本公子要了你的命!” 张垚垚并没有回到家,而是来到了医院。他没有找妈妈,而是约了妈妈之前带过的一个学生。顾美荣还挺中意那位小姐姐的,有意撮合她和儿子交往,但是人家小姐姐志存高远,确实看不上傻里傻气的张垚垚。不过,人家拒绝得很委婉,只说自己工作太忙,目前并没有谈恋爱的打算,偶尔出来喝个咖啡还是可以的。 张垚垚就邀请她到门诊楼旁边的咖啡厅喝一杯,他已经来了,小姐姐也拒绝不了了。她以为张垚垚是来找她玩的,正在挖空心思地思考怎么拒绝他,没想到张垚垚开门见山地表明了自己的来意:“姐,我想知道,我妈是不是治坏过某个年轻人?” 这个嘛…… 小姐姐仰起了头,要从顾美荣不计其数的受害者当中搜寻一位“普通的”受害者,就相当于在浩瀚的数据库当中搜索一例极为普通的病例一样,就是那么难。“你至少给我个时间范围,我试试能不能想起来。” 张垚垚都替妈妈感到难为情,不过,既然决心做这件事了,就算硬着头皮,他也要做下去。他想了想,说道:“那就从前年下半年,到去年上半年,你有没有印象特别深的案例?家属闹得比较凶的那种。” “顾主任做的手术并不多,而且我从很早之前就不跟她了。”小姐姐也很难开口:“虽然你是他儿子,但是你也应该知道,顾主任的口碑并不算好,很多挂她号的人,大多都是一点儿功课都没做过的。但是看完之后,跟她起冲突的不在少数。” 任何一个有追求的学生都不会跟着顾美荣,所以张垚垚理解小姐姐的选择。只是他更加抬不起头来,他好不容易可以正视自己的不足,还要正视妈妈的不足,这对他来说很残忍。张垚垚执着地问道:“姐,你印象里面闹得最凶的是哪一场?” “好像是前年冬天吧,一个小男孩肝上长了肿瘤,需要动手术,患者年纪不大,父母都是从周边乡下赶来的。顾主任是主刀医生,但是动完手术没几天,那个小男孩就去世了。他的父母接受不了,来医院闹了几天。顾主任不承认是医疗事故,也不肯给予任何赔偿。后来,男孩的爸爸要走法律程序,说是手术过程有问题,再后来,顾主任就妥协了。我记得,他们还说过,如果不给解决,就弄死她的家人。” 张垚垚直叹气,又问道:“那手术过程到底有没有问题呢?” “具体的我也不知道,我不是说过了嘛,我早就不跟她了。”小姐姐说道:“不过,家属质疑也是有原因的,因为他们并没有看到从孩子身上切下来的肿瘤,还以为动了个假手术。” “……” 小姐姐也叹气道:“按理说,手术中切除的肿瘤,或者其他组织一般都会给家属看一眼的,为的是让家属安心,方便向家属说明。家属没有看到,当然有理由怀疑,甚至会怀疑所有医生护士串通一气骗他们的钱。那场‘医闹’是闹得比较大的,除了那件事之外,其他的我实在想不起来了。” 张垚垚的心情无法平静。现在他认识到了生命的珍贵,又有了辨别是非的能力,他不再觉得妈妈是无辜的,他也不想再为妈妈辩护了。他说道:“姐,如果你能查到那场事故的资料,麻烦你告诉我一声——你放心,我绝对不是干什么坏事,我只是想真心实意地补偿他们。” 张垚垚又补充道:“还有,千万不要告诉我妈,拜托了!” 第393章 下凡(上) 虽然张垚垚在极力帮助妈妈做好事,但李晓的意志并不以他的改变而转移,她依旧孜孜不倦地调查着,想尽一切办法让犯错的人受到惩罚。 在她的努力下,杨雪终于重新接纳她了。上次佟童把杨雪写的稿子删掉了,这对她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她鼓起勇气跟别人讲述自己的故事,可惜并没有讲成功。 杨雪问道:“我说的话,你还相信吗?” “是不是真的,我自己会甄别。”李晓说道:“你想跟我说什么,尽情说就好了。你跟着亲生母亲受了很多委屈,那些委屈,你也可以全都告诉我。” 杨雪神色黯然:“可是我已经绝望了,无论我做出什么样的努力,都不会改变她。强暴我的那个人肯定是她杀的,尽管我恨透了那个人,但是杀人……我是万万不敢的。而她毫不犹豫地处决了那个畜牲,还是用的特别残忍的方式,换作是你,你不害怕吗?” “害怕。”李晓说道:“敢杀人的人,都不是一般的狠人。” “我的亲妈,她还在老家开了好几个赌场,她放高利贷,害得很多人走投无路,她还特别得意。对她来说,赚钱固然开心,但最开心的是她对别人人生的掌控。” 又是一个心灵扭曲的。李晓问道:“你有确凿的证据吗?” “没有,这些都是她打电话的时候我听到的。更不可思议的是,她还经常跟医生联系。我刚开始以为她是想控制我,其实并不是这样的。”杨雪压低嗓音,说道:“我觉得她是在做器官方面的生意。” …… 李晓差点儿一口水喷出来。 这个消息可真是太劲爆了,要是报道出来,李晓可以瞬间火出圈。 但是,上次已经被杨雪给坑过一次了,这次她得格外谨慎。李晓说道:“你亲生妈妈应该是个很谨慎的人吧?她做的这些事,风险极大,怎么可能让你知道呢?” “我的脑子一直不怎么清醒,昏睡的时间很长。她趁我昏睡时打的电话,以为我不知道,但其实我全都知道。”杨雪的表情格外认真:“她说的确实是肝脏,还说最近没有货,要等一段时间。当初杀那个畜生,她就心狠手辣。说不定,她杀了很多人,然后把他们的器官拿去卖呢?我总感觉,要是我死了,我的器官会被她卖个好价钱。” …… 太重口味了,李晓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杨雪很白净,说话柔声细语,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李晓很难相信她会说出这么重口的话。可能是这个小女孩看电影看多了,产生幻觉了。 田一梅对杨雪基本上处于不闻不问的态度,就让她在精神病医院住着,除了给她足够多的生活费和医疗费,其他的一概不问。杨雪坚称自己没有病,亲生妈妈只是把她刮进了一个安逸的“监狱”而已。但是,说话的时候,她不停地抠着手指甲,眼神还是飘忽不定的。看起来像是在说谎,但是她一个劲儿地强调:“我从来都不会说谎,我说的全都是事实。” 采访完杨雪,朋友跟李晓说道:“每个来精神病医院的人,都会说自己没有病。” 李晓爽朗地笑道:“我已经吃过一次亏了,她说的话,我会仔细辨别的。” 杨雪提供的信息很有限,李晓只能在网上找相关数据。她查找的范围是港城的医院,但是田一梅人脉很广,她的客户不一定在港城,这要怎么查?李晓愁得不知如何是好,很想放弃这一条素材,又觉得放弃的话对不起自己这份责任感,所以还是硬着头皮继续查。焦头烂额之际,她忍不住敲了脑门一下:“可能只是一个精神病患者臆想出来的,你别太较真。” 她正准备关灯睡觉,却刷到了一条跟“肝”相关的帖子,原来是两年前的一个人写的,还是跟G-MR有关的,说是她把一个好端端的小孩子给治死了,医院赔了好大一笔钱,才把这事给压下来了。所以,以后去某某医院,千万不要挂G-MR的号,搞不好是要出人命的。 李晓很容易就猜出来了,这个G-MR就是顾美荣,她立刻在网上搜了起来,但是“顾美荣”的信息可以查到,但是“顾美荣 医疗事故”的相关帖子却一个都没有,甚至连“GMR 医疗事故”的帖子也搜不到。钱是可以操纵舆论的,一想到这一点,李晓就很生气。她本身就是个充满正义感的人,再加上她和顾美荣之间还有过节,她就更咽不下这口气了。 等不到天亮,她就给这个发帖人发了一条私信,表明了自己记者的身份,表示愿意替受害人家属发声。过了几天,她才收到了回信,对方对她的目的表示怀疑,李晓遂邀请他见一面,相信见面详谈之后,他就会相信自己说的话了。李晓还建议他看一看自己的公众号“星火燎原”,通过文字可以判断一个人的品格,而她确实是一个充满热情与正义感的人。 不知对方是有难言之隐,还是相信了李晓说的话,他拒绝了见面,但是答应帮忙打听,如果打听到了会联系她的。李晓万分感激,又等了两天,那人才把受害人的地址发了过来。 “真的太谢谢你了。”李晓又一次发了私信:“如果能顺利完成采访,希望有机会当面向你致谢。” “不必客气,我只是希望这次能用上舆论的力量,把GMR之流从医生队伍中剔除出去。” 看样子他是一个医生,他的头像是《七龙珠》里面的孙悟空,网名就是随机分配的一连串数字。实在是平平无奇,李晓找不到他任何信息,所以,暂且不在他的身份上浪费时间了。 得到了地址之后,李晓就独自出发了,那是港城周边的一个小城镇,单程开过去要一个半小时。沿着海岸线开车是一件很舒服的事,但是李晓却心事重重。大概是出于保护患者隐私的目的,那位网友只发了小镇的地址过来,至于几号几户都没有写清楚,手机号就更不用说了。李晓没法提前联系受害人,也不知道人家会不会接受她的采访。大老远的,她可不想空跑一趟。 她行驶在小镇的主干道上,想停车询问清楚,却在一家猪肉店门口看到了一辆颇为气派的迈巴赫。没想到在这个小镇上还能看到这样的豪车,跟它一比,李晓的车简直又小又破。她苦笑着离开,却被一阵动静吸引,她不由自主地停了车。 一对衣着普通的中年人骂骂咧咧,推推搡搡,将一位身材修长、衣着不凡的年轻人推了出来。李晓打开车门,仔细看了一眼,好家伙,那个青年,不就是张垚垚吗? 他来这里干什么? 张垚垚被男主人推倒在了地上,尽管对他没什么好印象,但李晓的第一反应还是把他给扶起来。张垚垚道了一声“谢谢”,但是很快便傻了眼:“你?!” “先站起来说话。” 李晓话音未落,暴躁的男主人朝他们泼了一盆水,但是落在身上,他俩才发现那根本就不是水,而是血水。张垚垚站在前面,从头到脚都是“血淋淋”的,浑身散发着一股腥臭味。 “滚!”男主人指着他俩,吼道:“再不滚,我拿刀砍死你们。” 李晓急忙表明身份:“大叔,你好,我不是跟他一起来的,我是记者……” 哗! 这次是女主人泼了一大盆脏水,不过她还算仁慈,只是泼到了地上。“呸!都给我滚!我管你是谁?谁再提起我家涛涛,我就跟谁拼命!滚!” 说罢,女主人把几个礼盒全都扔了出来,昂贵的海参、虫草散落得到处都是。张垚垚和李晓狼狈不堪,男主人则利落地操起了刀,为了保命,两人只能飞快逃走了。 张垚垚的车钥匙不知道掉到哪里了,为了躲避那对中年夫妻,李晓只能暂且把他拉到自己车上。果不其然,刚关上车门,就有几颗鸡蛋精准地砸到了李晓的车窗上。李晓吓得一个激灵,还好,他们骂了几句就回去了。 “对不起啊,是我连累了你,你的车都成这样了。” 李晓以很慢的速度开车,没有理会张垚垚的道歉。她把车停在一个超市门口,让张垚垚待在车上不要下来,然后她进了超市,买了一大包东西,又去了隔壁一家服装店。等她回来之后,她没有上车,而是把东西丢给张垚垚,说道:“我买了几瓶矿泉水,还有一包湿巾,给你买了一身衣服,你洗干净之后换上吧。我先找个饭店,吃点儿东西。” 张垚垚从来都没有那么脏臭过,他好几次差点儿呕吐出来。尽管天气已经凉了,但是顾不了那么多了,他还是下了车,咬牙忍住寒冷,把头上和脸上的污物清理干净。李晓给他买了毛巾,而且把车里的暖气给打开了。虽然这女的不讨喜,但是还挺贴心的。 衣服透着一股廉价的味道,估计那是张垚垚穿过的最便宜的衣服了。而且衣服都没有洗过,穿在身上很不舒服。但无论如何,比他身上臭烘烘的衣服好多了。而且,李晓买了裤子、T恤和外套,就算便宜,也得花好几百吧! 半个小时之后,李晓回来了,还给张垚垚带了一碗胡辣汤,让他趁热喝下,以免感冒。张垚垚说道:“谢谢你啊,花了多少钱,我都给你。” “不用给我。我之前写过关于你的文章,虽然写的都是事实,但是言辞激烈了一些,今天替你解围,算是我跟你道歉吧。” 那段往事,他们两人都不想提起,而且很让人尴尬。张垚垚说道:“我张公子不爱欠人人情,尤其是在金钱上。把支付宝打开,我给你转一千。” ??? “怎么?一千不够?” 李晓拿出手机确认了一番,说道:“超市里面的东西不到十块钱,几件衣服加起来120,一碗胡辣汤两块钱……你要给我一千?你是慷慨呢,还是傻呢?” ??? 这下轮到张垚垚傻眼了:“这么便宜?” “乡下的物价比你想得便宜得多。” 乖乖,张垚垚脱离“接地气”的生活太久了,这么一堆东西加起来,居然还没有他脚上的袜子贵? 李晓说道:“你们家之前赔给我一大笔钱,给你买这点东西,也确实不算贵。” 张垚垚真挚地问道:“二十万算是很多钱吗?” …… 张垚垚继续真挚地说道:“就在几个月前,P2P暴雷,我妈一晚上亏了三十万,她说,看来今年得少买几个包了。我爸知道了,还给她买了两个香奶奶的新款包,让她不要太伤心。” …… 如果不是因为他太过真挚,李晓真以为他是来炫耀的。 李晓叹了口气,把脸转到了一边。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交流起来真费劲。 张垚垚见李晓不理他,便自言自语道:“这里的物价这么便宜,看来二十万真是很大一笔钱了。” 李晓翻着白眼敷衍道:“是啊,张公子下凡体验生活,真是辛苦了呢。” 第394章 下凡(下) 在换衣服的过程中,张垚垚终于找到了车钥匙。他把散发着腥臭味的衣服一股脑儿地塞进了硕大的红色塑料袋里,准备扔进垃圾桶。李晓问道:“可能你会觉得我没见过什么世面,不过我的确很好奇,你这身行头值多少钱呢?” “没仔细算过,都是打包买回来的。”张垚垚说道:“在疫情以前,我还能去国外的时装周玩玩,遇到喜欢的衣服就买下来,所以跟国内外的大品牌关系还蛮好的。现在去不了了,所以在每个季度上新之后,我直接让品牌方给我寄几件过来。” …… 张垚垚看着李晓,笑吟吟地说道:“以前还有好几个品牌让我当模特,不过我爷爷接受不了,老人家思想顽固,总觉得考公务员、做正经生意才是正路,当艺人、模特,那些都不靠谱。所以,我只是跟那些品牌保持着很好的关系,他们也很喜欢我,有时还把样衣寄过来,让我试穿。模特还没穿上呢,我倒先穿上了。” …… “打扰了。”李晓又一次意识到了他们之间的壁垒,说道:“给你穿乡下的衣服,真是委屈你了。” “这衣服的确穿得不舒服。”张垚垚憨笑道:“不过,我人好看,只要我一穿,这些衣服就会被带火。” 此人自恋又自大,李晓只能露出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张公子,如果你要把衣服扔了,还不如给我,我洗干净了,挂在咸鱼上,还值不少钱呢。” “破烂谁还要?”张垚垚说道:“要是真想卖,我可以给你收拾一堆。很多买回来的衣服我只穿过一两次,还有些在国内根本买不到,你挂在网上应该会火。” “不用了,真的,我就是随口一说!”李晓很着急,他怎么就听不出她是在开玩笑呢?“就算我等凡人生活不宽裕,但是也没有沦落到捡张公子的旧衣服卖钱的地步。” “哦哦,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我,我有那么多闲置衣服,不能白扔了,还可以洗干净卖钱。” 李晓鼓掌说道:“恭喜张公子又学会了一项生活技能。” 张垚垚换好了衣服,又暖和过来了,准备回到自己车上了。李晓却阻止了他:“那对夫妻的火气还没消,你这时候回去,那不是自讨苦吃么?” “可我的车还在那里,他们给砸了怎么办?” “二十万都不放在眼里的张公子,还心疼修车的钱?”李晓说道:“车被砸了,总比人被砸了强很多吧?再说,如果真被砸了,你可以报警啊!” 张垚垚连连点头称是。 不知怎的,李晓对他的怨恨已经完全消失了。她原本以为张垚垚蛮横无理,嚣张跋扈,没想到他的性格变了很多,虽然身上还保留着纨绔子弟的习气,但是他还有一股不谙世事的天真气息,莫名……还有些可爱。 “还没问你呢,李大记者,你来这里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当然是来取材的。”李晓不想让他坏了自己的好事,便简单地带过:“你呢?你来这里做什么呢?” “替我妈道歉。”张垚垚很坦诚地说道:“他们的儿子肝上长了肿瘤,是我妈给动的手术,不过,手术过后,出现了感染症状,小孩的器官迅速衰竭,没几天就去世了。他们接受不了,就大闹了一场。我是近期刚知道的,所以打算替我妈跟他们道歉。” 李晓点了点头,说道:“很难相信,你妈妈会生出你这样懂事的儿子来。” 张垚垚当即不悦:“我是替我妈赔罪的,但是我不允许别人说她。” “可我是个记者,我有责任揭露这些黑暗面。你妈妈做过那么多错事,你也知道啊!那为什么不允许我说出来呢?” 张垚垚说道:“算我求求你,先别写出来行吗?我妈虽然做过错事,但她也很可怜,她都已经生病了,别引导别人骂她了,行吗?” “生病了就意味着无条件原谅她吗?那些得了绝症的死刑犯,就不用执行死刑了吗?” “她得的是癌症!”张垚垚终于吼了出来:“我妈的确犯过错,但是她现在需要静养。她犯的错,我来弥补,你就不要给她施加精神压力了,行吗?你想要多少钱,我都给你。” “我要的不是钱。”李晓说道:“我只是觉得不替受害者发声,他们受的委屈就再也没有人知道了。不过……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我再考虑考虑。” “那我先谢谢你了。”张垚垚无力地说道:“我妈已经在接受惩罚了。她是肝胆外科的大夫,可是她的肝上长了个肿瘤。好在她在医院工作,发现得很早,做个消融手术就行了,近期一直在静养。” 张垚垚又卖起了惨:“真的,我妈这两年一直倒霉,不停地生病。作为医生,她的确是不合格的,这点我承认。但是,现在在她生命的关键时期,李大记者能不能先给她一条活路?我们家好几个老人都是因为肝癌走的,我妈还让我做个基因检测,提早预防。唉,我哪儿有精力考虑自己啊?我得持续做好事,祈祷她能好起来。” 李晓无声地抚摸着方向盘,不知该如何作答。她确实想写这一篇文章,让读者、观众看清顾美荣的真面目,也把她背后的势力给揪出来。如果张垚垚说的是真的,那她还真不能做得太绝了。 李晓泄了气,趴在了方向盘上,说道:“我祈祷今天不要空跑一趟,可惜,还是一无所获。写不出文章来,我就赚不到钱。” “我可以给你钱。” 李晓翻了个白眼:“你想给我封口费?对不起,本姑娘虽然穷,但是穷得有志气,不会向你的金钱出卖灵魂。” 张垚垚自讨没趣,不自在地抠起了手指头。车内的景象暂时成了一幅静止画面,曾经是仇人的两个人,居然能这样平和、且带着几分佛性地坐在一起。 “我是诚心诚意来道歉的,没想到被泼了一身猪血。来这里之前,我还期待着他们能放下仇恨,原谅我妈妈来着。看来,真是我太乐观了。” “哎哟,张公子,你还知道问题所在啊?”李晓说道:“岂止是乐观,简直是天真烂漫,不谙世事。” “嗯?我看电视上都是这么演的,只要做过错事的人一道歉,好人就会原谅他。” “……可是现实生活中哪里有那么多圣母心肠啊?你妈妈医死了他们的儿子,你知道死亡意味着什么吗?死亡就意味着永远的离别,不管你再怎么想,都见不到了。你可以在你妈妈病床前尽孝,你妈妈能每天抚摸你的额头,可是他们一家呢?他们再也摸不到、抱不到自己的儿子了,那位妈妈只能捧着冷冰冰的照片,把眼泪流干。”末了,李晓问道:“张公子,你能体会她的绝望吗?” 不愧是名记者,说话就是有水平。几句话说完,张垚垚的眼圈也红了。他说道:“不能体会,但是我会尽最大努力去理解。” “如果真是你妈妈的失误,那他们没有理由原谅你。换位思考一下,如果你是他们,你会不会有杀人的冲动?” 杀人? 张垚垚的确是因为他们想杀自己,所以才来找他们的。但是,在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及这对夫妻的生活状态之后,他一点仇恨都没有了。他想做的,只是尽量补偿他们。 “谢谢你啊,李大记者。我不求他们原谅我了,我会尽自己的努力,改善他们的生活。” 不知不觉,一个多小时过去了,李晓把张垚垚送到了猪肉铺,让他自己开车回去。挥手告别之后,李晓不由得感叹命运的神奇,就在几个月前,他们还是敌对的关系,可刚才他们却像老朋友一样,推心置腹聊了很多。 没有素材,没法更新,也就没有钱可以赚。李晓心烦意乱,不过,这个小镇还有点儿名气,有一个年代久远的火车站,可以过去采采风。她把车停在路边,徒步走在废弃的轨道上。秋天已经很深了,天空蓝得纯粹,金黄的落叶纷纷而下。李晓穿着风衣牛仔裤,忍不住抬起头深呼吸了一口,这种感觉真是太治愈了。 “你没走啊?” 身后传来张垚垚的声音,李晓回过头,果然看到张垚垚正在向她走来。让她感到困惑的是,张垚垚明明穿了乡下服装批发店的衣服,但是却完全不像乡野青年。他迎着阳光走来,的确有几分名模的姿态。 好看的人,就算披个麻袋也能成为时尚,这话果真不假。 “张公子也没走?还在这里干嘛?” “我刚刚在路边看到这截铁轨,觉得这里特别有那种复古的感觉。还有那边,那个破烂的车站,特别有年代感。以我敏锐的艺术嗅觉,我预感这里一定会成为一个出片圣地。” 张垚垚沉醉在自己的想象中,从某种角度来说,这也算他认真工作,所以他的侧影还是很帅的。“我们可以在这里拍那种军阀和姨太太的照片,军阀要去打仗,姨太太舍不得他走,二人就在这里分别。姨太太就在这里溜达着等他,等到老死了,铁道都断了,他也没有回来。” …… 这语文功底,以及这直白到有些粗糙的表达方式,真是白瞎了这段艺术想象。 不过,比表达能力更成问题的是他的立意。李晓说道:“虽然你的想法很好,但是我不太建议在这里拍那种照片。” “为什么?” “这截铁路,是抗日战争时期,被我们自己人炸毁的。” “为什么呀?”张垚垚瞪大眼睛,不解地问道:“好不容易修起来的,为什么要炸掉它?” “……大概,是想炸死火车上的侵略者吧!”李晓伤感地说道:“炸掉这一段铁路,我们肯定也付出了很沉重的代价。” “哦,原来是这样。” 李晓又指了指前面的火车站,说道:“那里有一面墙,墙上刻着当年的历史,所以,以我所见,这里并不适合拍风花雪月的爱情故事,尤其是你说的那种。据我所知,那段往事在港城人尽皆知,就连我这个外地人都知道,你居然不知道?” 张垚垚虽然不好意思,但是很诚实地摇了摇头:“我历史不及格,我都不知道这里发生过战争。” …… 李晓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不想以教育的口吻训斥张垚垚一顿,而是苦笑道:“小学生都知道的常识,你怎么不知道呢?我都怀疑你是不是土生土长的中国人,你应该是含着金汤匙从天而降的,要不我怎么说你是下凡来的呢?”  第395章 转型 “张垚垚不是真的坏,他只是没有正儿八经地学习过。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犯那些错误,并不是有意的,这点我可以确定。” 当李晓把这些话告诉郝梦媛时,郝梦媛忍不住笑了:“向来犀利的李大记者,怎么突然柔软起来了,还帮一个曾经的不良少年说话?他在高中时期欺负孙平安,那些仇我一直都记着呢,你倒为他说起好话来了。” “我是说真的。”李晓解释道:“他欺负过同学,跟黑恶势力勾结过,在抗战爆发那天挑战民族情绪,这些都是他犯的错,我没有替他洗脱罪名的意思,而且我是真心希望他能接受教训的。但是,我想问问你,你觉得他为什么会那么坏?” 郝梦媛认真想了想,说道:“如果他天性不坏,那就跟家庭的溺爱脱不了干系吧!” “嗯,还有一点,我想你肯定想不到。”李晓说道:“你从来都没有当过差生,所以,你肯定不会站在张垚垚的角度上看待问题。” 郝梦媛蓦然呆住了。 李晓分析道:“你想啊,张垚垚本来想学画画,结果家里人并不支持他,非逼着他学钢琴,学骑马,打高尔夫,甚至还送他去加拿大学习打冰球,因为这些在申请欧美名校的时候都是加分项。为了让他接受更好的教育,他从小到大上的都是港城的名校,可惜他没有继承他爸的智商,在学习上,从来都没有跟上过。在家里他是威风凛凛的小少爷,但是在学校里,没有人能瞧得起他,他怎么能接受这样的心理落差呢?他欺负同学,干坏事,可以看做是他的反抗,也可以理解为他是在增加关注。” “你说得有道理。”郝梦媛若有所思:“可这并不是他霸凌同学的理由。” “我知道,我不想给他开脱。我是在想,如果在他求学的生涯中,有个人能对他伸出援助之手,跟他做知心朋友,就算他没那么长进,但也不至于干那么多坏事吧?” 在遥远的高中时期,二中学子每天要做的就是拼命读书,争分夺秒,去食堂吃饭都要带着英语单词本,排队的时候背单词,往返教室与食堂之间,都是一溜小跑。当人们在讨论“衡水模式”是否合理时,二中学子却早就习以为常了,他们的前辈是这样过来的,后辈也依然这样学习。在这样严苛的学习环境里,能交到志同道合的朋友都是奢侈,有谁会关心差生张垚垚呢? 张垚垚虽然家里有钱,但他是被硬塞进重点班的,每次成绩都拖后腿。有几个老师曾经明确表示,希望在计算成绩时,去掉张垚垚的分数。因为他的存在,他们实验一班的成绩总是比不过实验二班。而这些,张垚垚都是知情的。他表面上装作无所谓,但谁没有自尊心呢?他被老师排斥,又被同学孤立,他上学的意义是什么呢? 郝梦媛第一次反省——以前她总是指责张垚垚欺负同学,但是他们做同学的,不也一直在孤立张垚垚吗? “你说的对。”郝梦媛说道:“我们也的确对张垚垚做了些不好的事情,但是我们都以学业为理由,没有给他任何关心。他在实验班待了三年,一直都是孤零零的,他的狐朋狗友——不对,他的朋友都在别的班级。现在想想,在最需要朋友的年纪,他过得最孤独。” 李晓开心地说道:“这就是我想说的,他犯过的错,我们不应该随便原谅;但他并不是穷凶极恶的人,所以,只要他有变好的机会,我们还是得帮他。” 因为之前造纸厂一案,“星火燎原”的公信力已经有所下降,如果李晓再将跟张垚垚有关的视频、文字下架,那“星火燎原”的口碑会再次崩盘。说不定,订阅的人还会怀疑——作者是不是收钱了? 李晓很苦恼,如果她没有跟张垚垚偶遇,没有跟他深聊,她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么多烦恼了?可是她偏偏在误打误撞的情况下对张垚垚有了更深刻的了解,这让她产生了一种错觉——我又不是上帝,我无法客观地、全方位地看待每一个人,那我有什么权力对他们评头论足呢? 李晓想到了转型。 她内心依然充满了热血,但是她想换另一种方式战斗。 小伙伴不理解她的选择,责怪她反复无常,李晓只能找佟童倾诉。听完她的苦恼之后,佟童问道:“那你想怎么转型?” “我想做一个影视杂谈类的频道,可以借影视剧里的情节,来说一下当今社会热点问题。我觉得这个角度很新颖,但是我的合伙人却并不那么看,他一直觉得影视剧太肤浅。而且,我们俩都不是学影视的,所以做不到那么专业。如果我执意要做,那就只能再次跟他分道扬镳了。我刚跟他和好不久,不想失去他这个朋友。” “呃……至于采取哪种形式,你们完全可以再商量,不过,我支持你转型。” “嗯?你确定不是敷衍我?” “不是。”佟童说道:“实话实说,我一直不太清楚’星火燎原‘的定位是什么。有时候我觉得它像是时事评论,但是它又没有那些有影响力的新闻大号那样深刻;有时候我又觉得它像杂谈,什么都说一点,但是又说不到点子上去。它能撑到现在,大概只是靠几次热点事件蹭了点流量吧。” …… 李晓咬牙切齿,恨恨地说道:“佟童!你还真不把我当外人!说得这么直白!” 佟童很无辜:“是你让我说实话的,我不想说,你还嫌我敷衍你。” “……那你不会委婉一些么?如果你跟相亲的姑娘吃饭,人家姑娘让你点评一下妆面如何,你是不是也会实话实话——哎呀,你的粉饼质量挺好的,可是你涂得太厚了;眉毛画得不错,可是眼线画得不行……你敢这样说吗?你不怕被泼一身水吗?” “好好好,是我错了,我什么都不敢说了。” 佟童的反应让李晓又好气又好笑,这个钢铁直男,要是让他追女孩子,他怎么可能追得动?也就郝梦媛那个不开眼的,非要喜欢这个榆木疙瘩。 可是,李晓也常常幻想,如果自己也有“不开眼”的资格,那该多好啊! 李晓很羡慕佟童,因为他从一开始就找准了正确的方向,才把他的文学事业发展得这么好。佟童把“刺芒”经营得有声有色,在“刺芒”上发表的文章比一般通俗读物的质量好不少,但是又没有纯文学那么晦涩。佟童对现状很满意,他的员工也干劲十足,唯有白教授,时常唉声叹气。 每当佟童问起来,白教授总是说没事。佟童只能猜测,大概,白教授是在纯文学的圈子里混久了,他研究的还是美国当代文学,他之前关注的是文学作品中的移民、殖民问题,是空间叙事对的推动,是声音美学和多声部叙事。他并不是瞧不起通俗文学,相反,他能包容不同的文学,甚至还能在房多多的建议下阅读网络,但是这些对他来说实在太简单了,无法激发他做研究的热情,可是他的研究梦始终没有熄灭。 “我总感觉,白教授的终极梦想是自己创建一本期刊杂志。”佟童跟李晓说道:“在我们研究室,能真正跟他有共同语言的,只有房多多。因为房多多准备考北大系的研究生,只有他了解那些晦涩的理论。孙吉祥读的书是不少,不过光聊内容,白教授觉得还不够过瘾。而房多多的道行不够,经常被白教授问得张口结舌,白教授同样觉得不痛快。” “你不会为了白教授办一家专业的文学期刊吧?” “办文学期刊,也不是没有可能。不过,我不是单纯地为了白教授,也是为了我自己学习嘛!毕竟吃文学一口饭,就要做到术业有专攻。” “你真是太有追求了,什么都不落下。” 佟童开玩笑说道:“还好吧,如果印名片,我的头衔还填不满一面,这种程度只能说我自己努力得还不够——哦,对了,张垚垚还拉着我合伙来着,我还没给他答复呢。要是合伙成功了,头衔又多了一个。虽然,可能跟他合伙几天后,那个头衔就会消失了,紧接着,其他头衔也被连累着消失了。” 李晓被逗得哈哈大笑,继而正色说道:“潜意识里,你跟其他人一样,还是瞧不起张垚垚,你觉得跟他合作,就会被他连累,是不是?” “……难道不是这个道理吗?” “张垚垚没有那么蠢,他也在成长。” 佟童吃了一惊:“几个月前,你俩不还是你死我活的关系么?怎么这么快就替他说话了?” “我只是实事求是。”李晓搪塞道:“如果更多人认可他的才华,可能他就不会那么笨拙了。” 张垚垚是李晓转型的导火索,但这件事她没有跟任何人说。去小镇的那一天,张垚垚曾经走在李晓的身后,并在李晓不知情的情况下,给她拍了一张背影。照片里的李晓穿着一身风衣,双手插兜,仰视天空,干练而又潇洒。李晓不是自恋的人,可是她毫不犹豫地拿那张照片做了手机屏保。  第396章 厚颜无耻 因为高小宝太忙了,跆拳道学校的结算变成了一季度一结。佟童对此没有什么怨言,反正他收支暂且平衡,欠的钱也在稳步还着。只要不是太缺钱,他不会催促高小宝结账。 工作室走向正轨之后,佟童过问跆拳道的机会就更少了,几乎全都是高小宝在打理。每次佟童一去找他,高小宝的妈妈总会凑上来叮嘱:“小宝,一定算仔细了,一毛钱都不能算错,听到没有?” “知道了,老妈。”高小宝笑道:“你就放心好了,别忘了你儿子是学武之人,最看重的就是道义和诚信。” 高小宝的妈妈便一脸自豪地看着儿子,怎么看也看不够。她能帮儿子的并不多,儿子的所有成绩都是自己闯出来的。 高小宝说,如果不是因为疫情,他现在很可能已经买房子了。在疫情期间,佟童艰难地负着房租,他们的学校才没有倒闭。只要一想起这些,高小宝就很感激佟童。这半年生意刚恢复了一些,他们还开了新学校,可千万不能再出问题了。 这次结算,除了还给银行的钱,二人还分了不少,四舍五入都有六位数了,因此他们的心情都不错。不过,高小宝还是想不明白:“别人开培训学校,一年都能挣一百多万,怎么咱俩就不能年入百万呢?” “因为你们的学生太少了。”果果飞奔过来,一把抱住了佟童,说道:“只要你们每个班都招四十个学生,肯定能赚很多钱。” 已经上四年级的果果越发像个大姑娘了,因为坚持练跆拳道,她骨架匀称,身材修长,还带着一股习武之人的飒爽。 “那不行。”高小宝坚定地说道:“招二十个学生,我都感觉吃力。要是学生再多的话,我就没法一一指导了,那他来学跆拳班干嘛呢?就跟着跑跑步,踢踢腿?那还不如去外面公园玩呢。” “哎呀,你们俩就是太为学生考虑了,所以赚不到大钱。”果果的脸上写满了遗憾:“我还做白日梦,希望有生之年能抱住你们的大腿,至少能实现巧克力自由。” 高小宝哈哈大笑:“我还希望能抱住你的大腿,当个奥运冠军的启蒙教练,可惜牛姑娘不给我这个机会。” 在几个月前,市体校来跆拳道馆寻找好苗子,果果一眼就被资深教练给看上了。高小宝也觉得果果是个好苗子,要是能走上职业运动员的路子,说不定真能为国争光。 此事关乎果果的前途,全家人都很谨慎,胡文娟还打电话跟佟童讨主意。佟童说道:“当运动员有利有弊,好处是能磨练意志,强身健体,有为国争光的机会。坏处嘛,就是容易落下一身伤病,如果没练出成绩,找工作还是个麻烦。我师父也是拿过全国冠军的,但是你们也知道他的结局如何。” 胡文娟头皮发麻,连连说道:“不练了,不练了,我们家都没有运动员的基因,恐怕果果也很难练出成绩来,还是老老实实地上学吧!” “胡阿姨,你可以把利弊分析给果果听,让她判断到底要不要学。教练看中的是果果,所以她的意见是最重要的。” 佟童哥哥如此尊重自己的意见,这让果果喜出望外。不过,她早就做出了决定,她不想当运动员,她的目标始终如一,那就是当警察。 “佟童哥哥,我爸是怎么出车祸的,我又是怎么差点儿被绑架的,我都想查出来。” 佟童差点忘了果果险些被绑架的经历,不禁有些懊悔——这个哥哥当得太不称职了。可惜他现在什么都不是,否则他就替果果查了,那样就可以让果果毫无顾忌地追寻自己的梦想了。 当年,老牛是在追查佟童身世的时候出的车祸,他和佟童一致认为,是苏子龙策划了这起案件。但是他们没有证据,老牛说的话,他的同事都不相信,怎么能定苏子龙的罪呢? 果果吃到了哥哥买的巧克力,开开心心地走了,可佟童又是满腹心事。高小宝说,他想去“重逢”学唱歌,佟童也心不在焉地答应了。高小宝却有些生气,问道:“是不是因为我不给你钱,你的态度就不好了?你放心吧,就算去找你妈妈学,我也一样付学费。” “给我钱?就咱俩这关系,你学唱歌还得给我钱?”佟童踹了他一脚:“再这么见外,当心我揍你。” 高小宝兴冲冲地说道:“上次我开了直播,好多女粉丝给我留言,说我唱歌好听。我打算正儿八地学唱一首歌,等下次开直播,我要惊艳众人。你说,唱《彩虹》好,还是《安静》好?” “都行。” “别这么敷衍,能思考一下再说吗?哪怕只是假装思考。” 佟童心烦意乱,说道:“你就不等唱一首时尚点儿的歌吗?” “周杰伦的歌还不够时尚?!” “至少你说的那两首,都已经是十年以前的老歌了。”佟童强调了一遍:“十年前!” 时间太快了,高中时期居然已经是十年前了。而孟老师去世快要十年了,佟童还是没能搞清楚她的死因。 回到工作室,张垚垚在里面等他。这倒让佟童很是奇怪——张垚垚居然一声不吭地来了?他俩已经亲昵到这种地步了吗? 在工作室的门口有一个小型的沙发和茶几,那里就是“刺芒”的会客区。张垚垚的面前摆着一溜儿的饮料,甚至还有楼下奶茶店里卖的饮品。房多多小声说道:“米乐真是太没出息了,看到这个帅哥,不知道要怎么献殷勤了,几乎把冰箱里的饮料都拿出来了,还特意去楼下买的奶茶。” 米乐果真变成了星星眼,无心工作,眼珠子已经粘在张垚垚身上了。 张垚垚说道:“别误会,我不是专程来看你的。我一个好朋友在这里开了一家传媒公司,我来给他送花,结果发现了你这个工作室的招牌,就想进来坐坐。” 佟童说道:“我没骗你吧?我这里的确很狭小,远不如你的工作室气派。” 借着给老板送茶水的间隙,米乐悄声问道:“老板,这位帅哥究竟是谁啊?” 张垚垚清清嗓子,自豪地罗列了起来:“港城摄影师协会常任理事,’春野’摄影工作室法人代表,拥有千万粉丝的短视频创作博主……”“我表弟。” 张垚垚滔滔不绝的牛逼还没有吹完,佟童便打断了他。这让张垚垚颇为不爽,不过,米乐热切的眼神足以说明一切了,张垚垚很享受来自美女的崇拜。佟童却挡在了米乐身前,看样子他依然对这位小表弟充满了警惕。毕竟,他只要一有兴致,就要摸摸女生的大腿,或者拉拉女生的小手,佟童可不能让自己的员工吃这种亏。 “你来找我干嘛?还是要讨论合伙吗?我不是搪塞你,也更不是敷衍你,而是真的需要时间考虑,权衡利弊。”佟童想起了李晓的叮嘱,不能“看不起”张垚垚,凡事都要认真跟他说。于是,佟童的语气更诚恳了一些,跟张垚垚说道:“我的钱都是一分一分挣来的,很宝贵的,所以做每一个决定我都得很谨慎。” “切,你以为我就那么没脸没皮?非要入你的伙?我张公子也是要面子的。而且,我讨厌你这样的人,瞻前顾后,毛手毛脚,不像我,想做什么就立刻大胆去做。” …… 行吧,佟童就当自己谨慎过了头,对张垚垚的指责不做任何反驳。 “如果不是偶尔路过这里,这件事我就不打算跟你说了。”张垚垚似乎想起了非常好笑的事情,捂着嘴,笑弯了腰。佟童被他笑得头脑发麻,不知道这位小表弟是不是整蛊的毛病又犯了,想当着他所有员工的面羞辱他。等笑完了之后,张垚垚才慢悠悠地说道:“你那个舅舅,真是笑死我了。” …… 佟童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 原来是笑苏子龙啊! 那就再笑一会儿也无妨。 张垚垚拿出手机,找了一段视频,递给佟童,说道:“昨天晚上刚拍的,港城文化艺术联合会聚餐,你舅舅的精彩发言。” “我苏子龙,以前的确不懂事,排挤过我的亲生妹妹,还企图扔掉我的外甥……都说一个巴掌拍不响,我讨厌他们,那也不能全是我的错吧?但是,我是做大哥的,我得有肚量!更何况,血浓于水,就算再讨厌,我们还是一家人,还是得以和为贵啊!我妹性子倔强,非得跟仇人的儿子结婚,我爸很不待见她,不想给她留一分钱。还是我劝我爸,让他留了一点股份给他们母子俩。就那一点股份,也足够让他俩这辈子衣食无忧了。还有,我外甥小时候被误诊成了自闭症,全家都过得很辛苦。我又跟我爸建议,拿出一部分钱来,以我外甥的名义成立一个基金会。我都为他俩做到这份上了,可我那个外甥,还帮着外人打官司!我给人家赔钱,赔了很多钱,他还不依不饶,非得帮着外人把我送进监狱!你们评评理,这还有天理吗?……” 佟童差点儿气炸了,这有什么好笑的?明明很好气,让人血压飙升。真是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但是,接下来的话更让佟童气愤,苏子龙说道:“我外甥,开了一家名叫’高童木‘的跆拳道学校,不是说练跆拳道的人都要先学习礼仪么?他对我这个舅舅做得那么过分,哪儿有一点儿有’礼‘的样子?所以,你们看见这个学校,千万别去报名,知道吗?” 第397章 卧底(上) 佟童脸色铁青,将手机还给了张垚垚,而张垚垚乐不可支,说道:“你是不是觉得你舅舅特别不要脸?我也是这么觉得,他真是太搞笑了,居然能那么自然地撒谎。” “一点都不搞笑。”佟童摩拳擦掌,怒道:“不行,我的拳头又痒痒了,太想揍他一顿了。” “不过,绝大多数熟人都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他说的话应该没有几个人会相信吧?所以,你不用太担心你的生意了。”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善良了?别这样,我心慌。”佟童说道:“你这样我真的很不习惯。” “哼!好心告诉你,你还不领情。我走了,不用送了。” 佟童也没有心情送他,他满脑子都是苏子龙说的话。虽然张垚垚已经安慰他了,但他还是很担心。他寻思着,如果下个季度的招生差了一点点,他都要把这笔账算在苏子龙头上,狠狠揍他一顿! “老板,你能把拳头松开吗?”房多多缩成一团,怯怯说道:“你这样站在我旁边,我很害怕。” “唔”佟童这才发现,他始终紧紧攥着拳头,好像下一秒钟就要揍人,也难怪房多多会这么怕他了。 那天孙吉祥没有来上班,除了白教授,没有人知道他跟苏子龙的恩怨。刚才他和张垚垚的对话,白教授听到了一些,他很心疼佟童,叫他出去走走。季节已经从深秋过渡到初冬了,树叶都快掉光了。寒风吹来,又为这景色增添了几分寂寞。 “苏子龙时至今日,只要一听到这个名字,我还是心有余悸。”白教授苦笑道:“毫不夸张地说,我这一辈子,都毁在他手里了。” “对此我也很抱歉,所以,我在尽自己所能地补偿您。” “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跟你邀功的,对你妈妈做的一切,那也是我为人师表的本分,你不必记在心里。我只是想提醒你,苏子龙阴招频出,你要有足够的耐心和智慧对付他。”白教授说道:“其实我一直在犹豫,如果我当时也变得阴狠毒辣,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那结局会怎么样?” “应该不会太好。”佟童直截了当地说道:“那时候资讯远不如现在发达,如果你激怒了苏子龙,就算他杀了你,也不见得会溅起什么水花。” “这话虽然不太中听,但确实是实话。”白教授笑道:“早年读四世同堂,洋洋洒洒百万余字,其实只用几句话就可以总结出来面对残暴的侵略者,只有奋起反抗,才会有一线生机。屈辱变节,或者苟且偷生,都不会有好结果。” 佟童对此表示赞同:“是的,几个勇敢站出来的人都活到了最后,反倒是那些想着过安生日子的普通百姓却没有好结局。” “所以,被苏子龙逼得走投无路的时候,我就会想起书里的情节。如果我反抗他的欺压,跟他来个鱼死网破,最后会怎么样呢?” 佟童受到了启发,说道:“白教授,你的年纪已经大了,就不要有这样的念头了。剩下的,就交给我吧!” “我也不知道跟你说这些对不对。”白教授叹气道:“很矛盾。一方面,想让你忍,但是我忍了一辈子,如果不是遇到了你这个靠山,忍到死也不会解脱;另一方面,又想让你鼓足勇气,以你的智慧,肯定有办法对付他。但是这条路风险太大,我只能劝你小心再小心。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我这把老骨头!”白教授的笑容突然变得很慈祥:“关键时刻,我可能还会帮上你的忙。而且,只要你需要我,我一直都在你身边。” 佟童心头一暖,二人心照不宣地笑了笑。在这一刻,白教授仿佛不再是那个讲究理性与逻辑的老教师,而真正变成了他的亲人。 一整天佟童都在琢磨着白教授说的话,只要想起被苏子龙害过的那些人,他更加无法释怀。他想到了一个好办法,立刻给张垚垚打了电话:“你想吃什么?我请你。” “无事献殷勤,不是偷就是盗!” 张垚垚大概是想说“非奸即盗”那个成语,可是他说不出来,佟童也没有拆穿他,顺着他的意思说道:“有事求你,这件事非得你完成不可。” “咦?”张垚垚来了精神,一种使命感油然而生,同时也傲娇了起来:“你不是能能武么?还需要我帮忙?” “见面详聊。”佟童说道:“考虑好想吃什么,发到我微信,不管多贵,我都请你。” 张垚垚对他的语气颇为不满,为什么请自己帮忙,还非要那么强硬呢?他不想搭理佟童,但手却不听使唤,不争气地发了过去:“请我吃高丽烤肉。” “看来你的确善良多了。我还以为你要去港城最贵的馆子,看我出糗呢。” “无聊。”张垚垚回复道:“再啰里啰嗦,那就不去了。” 佟童不太擅长烤肉,但在请客那天,他主动承担起烤肉的任务。张垚垚笑道:“这是在讨好我?” “我好歹是你哥,照顾你一下都不行?” “还是我来吧!记住了,烤肉不要频繁地翻,翻三次是最好吃的。既要让肉熟透,又不能把肉烤糊,所以,这三次的火候非常重要。”说罢,张垚垚娴熟地烤了起来。想来他自幼就在港城各种饭店混,对美食的吃法了解得透透的。他翻了一次之后,又说道:“如果不愿意烤,你可以找这里的服务员帮忙,他们都会帮忙烤。” 可恶,居然让他装到了! 佟童确实感觉有点儿没面子,便说道:“今天跟着张公子长见识了。不过,今天跟你讨论的事情很重要,可不能让外人听到了。所以,只能麻烦张公子烤肉了。” “说吧,到底是什么事?” “我想让你当卧底。” 张垚垚顿时不会烤肉了。 佟童说道:“我是认真的,想来想去,只有你能圆满完成这个任务。” “舒雨桐!就算我犯过糊涂,但我最近待你不薄。你明明知道我娇生惯养,还让我当卧底!你想整死我吗?” “不是,你听我说完。我要回击苏子龙,这个忙只有你能帮我。” 张垚垚听了连连摆手:“不行,虽然我对他的做法很生气,但是我跟他的关系不至于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他还打死过人,我害怕,我认怂,行不行?” “他压根就没把你放在眼里,总是利用你,这口气你咽得下去?” “我只是讨厌他,以后不要跟他走得太近就行了。” 佟童大失所望:“我以为张公子好面子,没想到你被人羞辱,也并不怎么往心里去。” “激将法对我来说是不管用的。我只想过安稳日子,至于大英雄,谁愿意当谁就当吧!” 佟童说不动他,内心很是焦灼,同时又充满了担忧。他太心急了,将真实想法跟张垚垚和盘托出,万一张垚垚并不是站在他这边呢?万一张垚垚稀里糊涂地说漏嘴,把他给卖了呢? 见佟童满脸担忧,张垚垚便说道:“虽然我不帮你的忙,但规矩我还是懂的,既然你信任我,我就不会让你失望。这事除了你我知道,我不会再告诉其他人了。” 佟童还是担心张公子的智商,但眼下除了说声“谢谢”,也没有其他好办法了。张垚垚打趣道:“怎么办?我没答应你的要求,你这顿饭白请了。” “吃吧,你好歹叫我一声表哥,给表弟买点儿好吃的,也是应该的。” 烤肉很好吃,而且是佟童在平日里舍不得吃的,但是他吃到嘴里一点味道都没有。张垚垚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反倒吃得格外开心。互相道别之后,佟童心里空荡荡的,他也不奢求别的了,只求这个脑子不怎么灵光的小表弟别出卖他就行。 万万没想到,他刚回到家,张垚垚就联系他了,开门见山地说,他同意做“卧底”了,他也希望苏子龙进监狱。这个惊喜来得太突然,佟童甚至怀疑其中有诈,但是张垚垚很坚定地说道:“我没有骗你,为了我妈,我也想让这个畜生受到惩罚。” “苏子龙吃错药了?还敢招惹你妈?” “他骗我妈!他给我妈送了一盒药,说是花重金从韩国买的护肝宝,其实根本就不是!就是一种维生素而已!如果不是被我看见了,我妈还要被他继续骗下去!”张垚垚越说越气愤:“我妈那么信任他,按照他的叮嘱吃药,从来都没有起过疑心。可是医生还特意叮嘱过我妈,不要补充太多维生素,我妈吃了两天了,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影响。” 张垚垚是真的急了,说话都带着哭腔。佟童讨厌顾美荣,但是到这个关头了,他还是觉得苏子龙做得过分。他大可以不买任何补品,为什么非要捉弄顾美荣呢?张垚垚又没法跟他对质,因为苏子龙大可以说,他稀里糊涂,给错了,希望他们母子俩不要介意,等等。 佟童安慰道:“如果真有效果立竿见影的营养品,那就不需要用药了,直接吃营养品就是了。才吃了几天而已,能有什么效果?还好你发现得及时,把它们扔了,以后别再吃了。” 张垚垚哭出声来了:“我真的没想到,苏子龙会是这种人还好他给我妈吃的不是毒药,要不,我能跟他拼命。” 因为受到了惊吓,又担心妈妈,张垚垚止不住哭泣。自从妈妈生病之后,爸爸虽然尽心尽力地带她治病,但是他在精神上无法给他们母子俩任何安慰。这段时间以来,张垚垚过得很无助。听了佟童的话,他有了主意,也有了依靠,渐渐不哭了。 “哥”这是张垚垚第一次开口叫他“哥哥”,佟童十分不适应,不由得虎躯一震,张垚垚却更加坚定:“你告诉我怎么做,我一定要让他付出代价!” 第398章 卧底(下) “不能露馅!轻松自然!不能露馅!轻松自然!” 孟星云诧异地问道:“垚垚,你说什么呢?” “啊?!我说话了吗?”张垚垚满面笑容,其实浑身都在发抖。 自从迈进这套宽敞奢华的大平层开始,张垚垚就不停地默念这几个字。他始终把手机攥在手里,因为佟童在不远处等着他,苏子龙一旦有所动作,佟童就会飞奔而来,解救张垚垚。 苏子龙这套房子将近300平米,客厅宽敞得可以踢足球。家里雇了两个保姆,一个专门负责打扫卫生和做饭,另一个则专门负责带孩子。苏子龙外出还没有回来,是孟星云接待的他。 孟星云十足的阔太太气派,她长发及腰,每根发丝都柔顺亮泽,看来平时没有少做护理。她的脸小而精致,白到发光,没有一丝瑕疵,她肯定也是下了大力气保养的。在去客厅的途中,他们经过一个南向的小房间,里面摆放着各种器械,孟星云介绍说,那是她练普拉提的地方。 孟星云虽然没考上好大学,但是她在美容、护肤、健身领域却是个不折不扣的专家,并在网上积累了不少粉丝。如果她老老实实地当一个博主,那她年入百万也是没有问题的,可惜她野心勃勃,非要给自己立一个企业家的人设。投资美容院,结果亏得血本无归;又捣鼓洗面奶,结果货全堆在仓库里卖不出去。 曾经顾美荣也收到过她赠送的洗面奶,但是无法做出评价。要说是烂货,倒也不至于烂;但是要说“好”,顾美荣也夸不出来。怎么说呢,就是平平无奇,同等价位的知名洗面奶一抓一大把,消费者实在没有买这支洗面奶的理由。 孟星云高估了自己带货的能力,所以在屡屡受挫之后,不用别人说,她自己也变得老实了。嫁了一个知名富二代,她的生活是没有任何压力的。当初结婚时,她的丈夫跟她说得很明白他们俩各过各的,他不干涉她花钱,但是她绝对不能跟别的男人交往,如果他被戴了绿帽,那她会被活活打死;作为财务自由的条件,她不得干涉丈夫的私生活,丈夫在外面怎么玩都可以。结婚几年来,二人始终遵循着这一不平等条约,谁也不知道,那个在镜头里光鲜亮丽、生活滋润的孟星云,到底压不压抑。 “垚垚,喝茶还是喝咖啡?” “咖啡吧,舅妈。”他们明明相差的是姐弟的年纪,但是却差了一辈,每次喊她“舅妈”,张垚垚都会有种困惑。他虽然喜欢跟美女一起玩,但如果让他娶一个比自己小二十多岁的女孩做老婆张垚垚摇了摇头,他确实接受不了。 “这么好的天气,没有出去拍摄?”孟星云亲自用咖啡机做了两杯咖啡,递给了张垚垚。 “我现在很少自己拍了,有专门的摄影师,他们更专业。” “那挺好的,专心当老板,只负责收钱。” 张垚垚捏着一只手,不知道这场尬聊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张垚垚很喜欢跟美女一起玩,但是他对孟星云却没有任何感觉。她跟耿小庆一样,都是很美艳的那类女生,只不过耿小庆聪明机灵,而孟星云是出了名的脑袋空空。张垚垚倒不是瞧不起她没有学识,更多的是一种忌惮听说,这个女人看似温柔,但她杀了她的双胞胎妹妹。 “你怎么了,垚垚?我怎么感觉你浑身不自在呢?”孟星云盯着张垚垚的手机,说道:“你是不是在等重要的电话?没什么事就把手机放下呗!” 张垚垚大笑两声,却不肯放下手机。他面对的这两口子手上都有人命,手机就是他的护身符。如果有什么意外,他要立刻召唤佟童。他手心出汗,不自然地笑着,居然很流畅地编了一句谎话:“那个,自从我妈病了之后,我就不敢放下手机,生怕漏掉她打来的电话。” 孟星云抿了抿头发,笑道:“你还真是孝顺。对了,荣姐最近怎么样?身体好些了没有?” “好多了,除了吃药,定期复查,其他的跟正常人没什么两样。” “那就好。我还打算近期去看看她,给她带些补品,再给她介绍一个不错的瑜伽老师。她上次拜托过我,我也是近几天刚找到。” 张垚垚可不敢再让妈妈吃那两口子带去的补品了,他差点儿一口拒绝,可是佟童叮嘱过他,不要露馅,假装不知道“维生素事件”。张垚垚便挤出笑容来,说道:“那敢情好。不过,我家里的东西吃不完,你就不用破费了。你要是有空,就去陪她说说话,她特别需要人陪。” “好啊。”孟星云笑容可掬:“反正我有的是时间,以后多陪荣姐聊聊天。” 杨阿姨走了之后,苏子龙两口子又重新雇了一个育儿嫂。他们聊着天,从别的房间里传来保姆大声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很烦躁,她抱怨孩子不给她任何回应。那个房间应该是孩子的游戏房,张垚垚隐约还能听到里面在放儿歌。张垚垚起身,想去看看那个小表弟,孟星云却制止了他:“别看了,看了之后你会很心塞,你跟他说什么他都不会理你。” “那也应该打声招呼吧” “我说别看了!” 孟星云的分贝陡然升高,夹杂着浓浓的不耐烦,张垚垚吓了一跳,且很难相信,刚才她还和颜悦色地跟自己说话来着,这个女人变脸跟翻书一样。张垚垚不寒而栗,只挤出笑容来,说道:“知道了,我不去看就是了。” “我是为你好。”孟星云缓和了语气,说道:“你好不容易来一次,我可不想让你心里添堵。” 你的语气已经足够让我添堵了。张垚垚敢怒不敢言,只能喝咖啡掩饰自己的怒气。这个女人喜怒无常,怪不得连自己的亲妹妹都能害死。 苏子龙很快回来了,他去游泳了。他把健身的习惯保持得很好,但是紧身衣下的肌肉却让张垚垚头皮发麻。要是苏子龙发起狠来,会不会三拳两脚就打死他? 张垚垚浑身哆嗦,更不敢放下手机了。他不禁埋怨佟童电影里的卧底都有高科技手段做支撑,可是他什么都没有。万一被苏子龙识破了,不知道佟童能不能冲得进来? 张垚垚虽然害怕,但是对苏子龙的厌恶压制住了他的胆怯,他很自然地打了招呼:“舅,我想跟你商量俊俊的照片怎么拍,顺便来看看你们。” 想起那桩往事,苏子龙很不自在。他一点儿都不希望张垚垚提起,最好他能忘记这茬就好了。可是张垚垚不知是傻,还是一根筋,居然就跟这套照片杠上了,非拍不可。 苏子龙客套了两句:“不用了,你那么忙,等哪天我把俊俊送你店里拍。” “你为我家做了很多,我妈让我来谢谢你。你上次去我家,还带了那么多东西。我给俊俊拍照,也就不算什么了。” “咱们两家是世交,不要那么客气,知道了吗?” 张垚垚才不想跟他客气。不过碍于还有卧底的任务,他还要继续忍耐。苏子龙迫不及待地给张垚垚介绍起了他的新居,不停地让张垚垚猜他的家具花了多少钱。张垚垚真不想搭理他,每次都是敷衍地猜个数字。家还没逛完,苏子龙罗列的价格就已经超过一百万了。 苏子龙在书房里挂了一张山水画,说是从一个公务员朋友那里买的。张垚垚有不错的美术鉴赏能力,他凑近了看,感叹道:“这画没有十万拿不下来吧?” “十万?!这后面还要再加一个零!”苏子龙看着那幅画,眼神里充满了爱怜,他不停地抚摸着:“只要能把这样的吉祥物挂在家里,价格算什么?” 张垚垚虽然天真,但他也听出了问题一个公务员家里怎么可能挂一百多万的画?苏子龙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解释道:“这你就不懂了,据我观察,会做官的人,家里都会挂一幅山水画。你知道为什么吗?” “讲究风雅?” “非也!”苏子龙得意地科普道:“是背后有靠山的意思。” 张垚垚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家里的摆设真的有讲究啊!苏子龙很喜欢那幅画,还在滔滔不绝地介绍着:“当然,大多数人家挂的都是比较朴素的画,那位朋友,虽然得了这幅画,但他只敢珍藏,不敢给外人看。我搬了新居,他才慷慨卖给我的。你有所不知,这幅画是一个和尚画的,开过光的,只要家里好好供着它,就会家业兴旺。” 本来张垚垚还挺崇拜他的,但是听到后面,他忍不住笑了,他可不像苏子龙那么迷信。他就是随口一问:“你是从谁手里买的?回头也让我爸买一幅。” 苏子龙毫无戒心,凑到张垚垚耳边,说了一个人的名字。张垚垚恍然大悟般地“哦”了两声,但那人是谁,他并不知道。 苏子龙执意要带他去外面吃饭,他一句都没有问过妻子,只把妻子当成空气。张垚垚好心问道:“舅妈,你要不要一起去?” 苏子龙抢先说道:“带上她干嘛?她又不会喝酒,也不会聊天,只会扫兴。” 张垚垚替年轻的舅妈尴尬,不过她好像习以为常了,自动过滤掉了丈夫的嘲讽,笑眯眯地跟张垚垚告别,并邀请他下次来家里坐坐。 虽然她精心保养过了,但她的笑容十分疲惫。张垚垚没多说什么,他打心眼里不希望再跟这女的有什么交集了。 第399章 刀疤脸 佟童叮嘱过张垚垚,为了取得苏子龙的信任,他可以说很多关于自己的坏话。但是不能太过激,一定要自然。否则,苏子龙那只老狐狸一定会起疑心的。 到冬天了,苏子龙说要补一补,便带着张垚垚来到了小区附近的甲鱼馆,听说那里的甲鱼汤很有名。张垚垚是一口都不想喝,他讨厌所有的龟甲类动物,只要一想起甲鱼的样子就反胃。 在张垚垚的强烈要求下,苏子龙挑选了最小的一只,花了六百多块钱。苏子龙很不痛快,说他从来都没有吃过那么小的,也不知道效果怎么样。他压低嗓音说道:“这个东西真的大补,你还年轻,要是吃完了把持不住,舅帮你安排好!包你满意。” 说罢,苏子龙挤眉弄眼,还露出了一丝“邪魅”的微笑。可是在张垚垚听来,他说的话很下流,眼神也很猥琐。他只能勉强笑笑:“舅,你开什么玩笑呢?这玩意儿真能有那么好的效果?” “听我的,准没错!一碗甲鱼汤,比伟哥管用多了。” 张垚垚比以前纯洁了许多,被苏子龙说得面红耳赤。幸好甲鱼汤是最后才上的,在此之前,张垚垚还可以放心吃别的。因为两个人太冷清,苏子龙还喊了两个住在附近的朋友。他们大声嚷嚷着,张垚垚插不上什么话,只觉得十分聒噪。直到开始吐槽佟童了,他们才有了共同语言。 “舅,要是你能治得了佟童,你一定不要手软,我讨厌死他了,可是我没有办法,根本打不过他。” “怎么了?”苏子龙端着酒杯,笑道:“他又惹你了?只要你告诉我,我就不会坐视不管。” “从上高中开始,我俩就不对付。”张垚垚惆怅地说道:“我妈曾经给他一个好朋友治过病,谁知道是怎么回事,他那个朋友只要有一点儿头疼脑热,他就把账全算在我妈头上,想方设法把我妈赶出医院。我妈生病了,我替我妈做好事。我寻思着,哪怕是对方医闹,我也给点儿钱,让他买点儿营养品什么的。我是带着满满的诚意去找佟童的,可他把我笑了一顿,说我假惺惺。还说根本不可能再给我们机会,就算我妈得了癌症,他也不打算放过我妈。我被他气得半死,我是真心实意去讲和的,可是他怎么能这么对我?他和他的朋友都不值得同情。” 因为张垚垚去过“刺芒”工作室,佟童担心苏子龙知晓他的行踪,便让张垚垚主动说出来。张垚垚很烦他每个细节都说得那么详细,搞得他一点儿发挥的余地都没有了。 不过,不可否认的是,佟童的确比他经验丰富。他一吐槽,立刻引来了苏子龙的共鸣。苏子龙举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下,笑道:“他这个人,最擅长大义灭亲!谁敢跟他做亲戚?你看,他妈妈回来了,两人也没亲戚可以走动,孤零零的。” 佟童跟吴海兰的关系很好,而且他有一群特别忠诚的朋友。但是张垚垚不能替佟童辩解,因为这是关于小表哥的吐槽大会,他也只能继续顺着苏子龙的意思说下去:“谁说不是呢,舅爷的葬礼上,完全没有人搭理他俩。” 苏子龙蓦然想起了什么事,端着的酒杯悬在了半空。 众人都觉得奇怪,纷纷问他发生了什么事。苏子龙怎么好意思说呢?农历十月初一,要回乡下给父亲立碑。可那天早已经过去了,他也把那件事忘得死死的。还在老家的同族叔伯肯定联系过他,老年人不会用微信,但是他们会打电话,只是苏子龙一般不接陌生来电。也有可能,是已经有人立好了碑,所以老家的人才没有找他。 哼!谁知道呢?如果是那对母子俩瞒着他,给老父亲立了碑,苏子龙肯定要把那块碑移走。他才是苏家的掌门人,只有他才有资格为父亲做这些事情。 “舅,你没事吧?你怎么了?” “唔,没事。”苏子龙搪塞道:“突然有点儿头晕,得少喝点儿酒了。” 就算老头死了,该干的事还是得干,一想到这些,苏子龙没有丝毫懊悔,只有心烦意乱。张垚垚还在一旁吐槽着佟童,跟旁人诉说他的表兄如何在高中时期就跟他争女孩子,苏子龙插嘴道:“如果真想干掉他,我可以找老唐帮忙。” “老唐是谁?” 苏子龙在脸上比划了两下:“还记得不?港城特别有名的保镖,脸上有一道刀疤的那个人。” 张垚垚恍然大悟:“原来是舅爷以前的保镖啊!当然记得!小时候我还觉得他特别酷,等我长大了,我也想收一个这样的保镖。但是,好像很久都没有见过他了。” “他跟了我老爸很多年,后来我老爸嫌弃他了,就给了他一大笔钱,让他回老家做小生意去了。”苏子龙又涌起了一股装×的快感,侃侃而谈:“他是我发掘的,如果不是我救他出来,说不定他早就在打黑拳的时候被人给打死了。给我爸找这样一个保镖,确实特别威风!唉,可惜我爸不珍惜。” 张垚垚好奇地问道:“他以前是打黑拳的?我爷爷说,他眼神特别狠,特别像那种在战场上杀红了眼的战士。不过看他的年纪,又不像上过战场的。说他是混黑社会的吧,身上又没有匪气。早些年你们的保密工作做得太好了,我们这个圈子都知道舅爷有个特别酷的保镖,但是谁都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保持神秘主义,也是一种营销嘛!”苏子龙得意洋洋地说道:“这人吧,倒霉是一连串的,他一直特别缺钱。你放心吧,只要钱给到位,我让他做什么他都做。” 听他的语气,只要给那个唐某某一大笔钱,他还能杀了佟童不成?张垚垚又被吓到了,陪着笑说道:“舅,咱还是想别的办法对付他好了,雇人是有风险的。” 苏子龙笑他胆子太小,张垚垚也不辩解。前些日子,因为“涉黑”而险些被关起来的人是张垚垚,时至今日他还心有余悸,他可再也不敢做花钱买凶的事情了。 价值不菲的甲鱼汤端了上来,张垚垚的碗里飘着几块肉,还有一片壳。想起甲鱼昂着脖子四处窥探的情景,张垚垚一阵反胃,在苏子龙的反复催促下,他才勉强喝了一口。可是看到了甲片上的纹路,他又一阵战栗,再也忍受不了了,跑到卫生间吐了个干净。 张垚垚从来都没受这委屈,还有谁能强迫张公子吃他深恶痛绝的东西呢?都是佟童害的!如果不是他让自己当间谍,他就不会吃那么恶心的东西了。张垚垚翻开手机,佟童连一条信息都没发。不过,这也是他俩商量好的,为了不露馅,佟童绝对不会主动联系张垚垚。 “姓佟的……不对,姓舒的,等老子完成任务,有你好看!” 再次回到包间之后,苏子龙带头嘲讽了他,说他吃不了好东西。张垚垚脸色惨白,暗骂道——笑你MB,老子都要恶心死了! 好不容易吃完了饭,苏子龙要回公司处理事情。这一上午再加一顿午饭,张垚垚不知出了多少次冷汗,因此他迫不及待地要挥手告别,苏子龙突然邀请道:“去我那里坐坐?” “不去了,不去了!”张垚垚生怕表现得太明显,又说道:“我还有事要忙呢。” “哦哦,咱俩顺路,我开车送你过去?” “舅,你刚喝完酒,别开车了。还是我开车送你吧!” 苏子龙说了无数遍“没事”,压根就不在乎酒驾。张垚垚盘算着,如果苏子龙真的酒驾了,那他一通电话就能把他送进去。不过,等过几天他出来了,再来报复自己,那就惨了。 在张垚垚的坚持下,苏子龙还是上了他的车,顺便又嘲讽了张垚垚一波,说他胆子这么小,不容易赚到钱。 张垚垚斗胆问道:“舅,我问你个事,你千万别生气。要是不想回答,直接无视掉就行了。” “那要看什么事。” “早上去你家,小舅妈的态度有点吓到我了。我听说,是她害死了她的亲生妹妹,这是真的吗?” 苏子龙只是叹气:“这个秘密我只告诉你,你可不能告诉别人。” “嗐,我还能告诉谁呢?要是太吓人了,你就不要告诉我了。” “你那个小舅妈,不光逼死了她的亲妹妹,还企图杀害警察。”苏子龙缓缓说道:“在两姐妹争执的过程中,她妹妹突发心脏病去世了,只能说她运气不好。她六神无主,是我给她出的主意,让她把脏水泼到她妹妹的一个追求者身上。幸好当年互联网还不像现在这样发达,没几天这事就过去了。她妹妹猝死,你小舅妈的确是无辜的。但是,她想谋杀警察,这个性质就很严重了。” 张垚垚差点儿把油门当成刹车,这个消息真的太劲爆了。“难道是警察发现了她杀人的秘密,被她灭口了?” “嗯,你猜得差不多。没搞错的话,那位警察还是佟童很亲近的人,他之所以被害,就是因为查到了当年的真相。”苏子龙说道:“别看你小舅妈外表柔柔弱弱的,杀起人来比我都狠。她还挺聪明的,雇了一辆外地的车,将谋杀伪装成了车祸的样子!你猜我是怎么知道的?” “你直接说呗!” “她先找了老唐。”苏子龙神神秘秘地说道:“好家伙,敢让我爸的保镖去杀人,真有她的。如果不是老唐告诉我,我还不知道她的计划呢!”  第400章 逆子 快要入冬了,还淅淅沥沥地下雨,这样的天气让苏子龙异常烦躁。他的车在崎岖的山路间艰难行进,他更加烦躁,在心里默默祈祷——千万不要陷在泥土里出不来。等开回市区,第一件事就是赶紧洗车,不仅去除泥土,还要把“上坟”的晦气给洗去。 苏子龙是很不愿意来乡下的,尤其不愿意在这种天气翻山越岭,给父亲上坟。他提前在镇上联系了一处石材加工厂,以最快的速度刻好了墓碑,让老板亲自开车拉过去。车子只能停在山脚下,那么重的石碑,得好几个壮汉才能抬上山。而这一抬,就必然会惊动村里的父老乡亲。 苏子龙的烦躁已经达到了顶峰,他眉头紧锁——他想静悄悄地来,怎么还非得弄出动静来呢?别人知道了,又要骂他不孝顺了。 在同一宗族里,有一位比他父亲还年长几岁的大爷。大爷听闻消息,立刻在晚辈们的陪同下来到了山脚下。在看到苏子龙的那一眼,大爷想骂人的眼神是隐藏不住的。他用旱烟袋指着苏子龙,骂道:“你还有脸回来?我还以为你死在外头了!” “大爷,我又不是不来,我得把事都办好了再来啊!而且,还得给我爸准备最好的,当然费时间了。就算我来晚了,你也用不着这么骂我吧?”苏子龙懒懒散散,都不正眼看这位长辈:“说实在的,你又不是我的家人,你有什么资格对我指手画脚?” “我早就听说你没有人性,几次相处下来,深知此话不假。我是乡下人,年纪又大了,你瞧不起我,骗我,我也认了。但我跟你爸是堂兄弟,你知道村里为什么那么看重宗族吗?就是因为有血缘,有血缘的才叫一家人。不管有什么事,只要一招呼,一家人在一块,总有个照应。”大爷缓了口气,继续说道:“你不认我这个亲人,我没意见;但是你爸认我这个大哥,我就得替他做主!他的碑早就立好了!不用你在这里瞎折腾,扰乱他的清静。我现在好声好气地跟你说话,要是把我惹急了,别怪我不客气!” 苏子龙被一个老头骂,心情极为不爽。可是好多人都在围观,他不好意思出手,总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暴打老人吧?他只能蛮横地说道:“我是我爸的亲儿子,有谁比我更亲?谁知道你从我爸那里讹到了什么好处,还敢对我指手画脚。呸!” 大爷差点儿背过气去,而苏子龙豁出去了,连最基本的面子都不要了。老板正带着一伙人往山上走着,因为石碑太沉,他们还得喊着号子。大爷挥了挥手,跟身后的小辈说道:“你们几个,快把他们拦下来,别让他们瞎胡闹!” 几个青壮年急忙往山上赶去,却跟苏子龙带来的几个人起了冲突。大爷没办法,只能先制止了这场争斗,说道:“子龙,我已经说过了,碑早就立好了,你不会想着把立好的碑移走,再立上你的碑吧?” “我才是我爸的儿子,只有我有资格做这些事。” “胡闹啊!”大爷痛心疾首地说道:“你的妹妹,还有你的外甥,他们不是你爸的亲人吗?” “哼,果真是他们母子俩,存心坏我的好事!趁着我忙,就赶来出风头!” “年轻人哪儿有不忙的?只有你忙,人家就不忙?”大爷激动地说道:“你爸烧七七之前,你妹妹每周都来一次,她的孝心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上一次来,她还给村里的幼儿园带了一架钢琴,说是感谢父老乡亲帮她看护父亲的墓地。她是什么样的人,我们都清楚!她说她刚开了一个琴行,她不忙吗?你心里没有你爸,还要强词夺理!” “哼!果然是那个娘们收买了你们。”苏子龙恼羞成怒,扬起了巴掌。几个年轻人慌了,急忙围绕在了大爷身边。大爷却不害怕,冷笑道:“让他打!让所有人都知道,苏家出了个逆子!” 要是真揍了大爷,村里的人能把苏子龙连人带车全都扣下。唉!真是麻烦!当时怎么会想着把父亲的骨灰送到老家安葬呢?如果埋在了城里,安葬、立碑一次性完成,就没有这么多破事了。 苏子龙懊悔不已,不再跟村里的人争论,转头就朝山上走去。通往山上的是泥土路,苏子龙的步子迈得太大,一只鞋陷进了泥土里,因为步履匆忙,那只脚踩在了泥泞里,苏子龙气得破口大骂:“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破事!” 村民却早已熟悉了山路,他们走得更快,大爷还转过头来,鄙夷地说道:“我还以为咱们能在路上扯皮呢,谁知道你走得那么慢!呵,慢慢爬吧!天黑之前能上山就不错了。” 苏子龙穿了一双崭新的袜子,上面沾满了污泥,在他看来,那污泥跟一堆狗屎无异。他恶心到反胃,真想快速逃离这个地方。可是上山之后还有很多道工序,把佟童立的碑起开就是一个大工程。苏子龙越想越气——这个外甥,就会给自己添乱! 艰难爬山的过程中,苏子龙突然想明白了,苏子珊母子俩为什么那么准时地立碑呢?他们肯定是有自己的心思,那就是把父亲和父亲的原配花氏葬在一起。呵呵!那个女人让父亲头疼了一辈子,岂能让她在父亲死后继续骚扰他?苏子龙加快了脚步,爬到了半山腰,正要得意洋洋地揭穿苏子珊的“阴谋”,可是眼前的一幕却让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父亲的墓碑上只写着父亲的名字,而他原配妻子的墓还静静地待在角落里,二人并未合葬。这个场景打了苏子龙一个措手不及,他喃喃道:“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父亲的墓碑上,不仅刻了苏子珊母子俩的名字,还刻上了苏子龙的名字。而且,从顺序上来看,苏子龙是排在他们母子前面的。因为,“苏子龙”的前缀是“长子”。 苏子龙最担心的就是他们立的碑上面没有自己的名字,现在看来,他完全多虑了。 怎么会这样呢?那对母子俩到底想干嘛呢?他们有什么阴谋? 苏子龙不禁扶额,他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大爷在一旁说道:“十月初一那天,你外甥打来电话,问我你来了没有。我说没有,正准备联系你,你外甥说,不用了,他已经把碑文刻好了,直接来立上就可以了。刚开始,我也以为石碑上面只有他们母子俩的名字,还想劝他们来着。没想到啊,他们不仅加上了你的名字,还把你的名字排在了前面。你妹妹说,你爸为了让你们兄妹和平相处,已经做出很大努力了。所以,她不会在这些小事上面计较。她只想让父亲的在天之灵得到安慰,其他的她都无所谓。龙啊,你妹妹和你外甥都做到这份上了,你不感动吗?” 感动个屁! 苏子龙始终不相信他们母子俩会这么好心,说不定他们在这块石碑上下了什么诅咒,让他不得安生。他面无表情,说道:“我不管,我都把石碑拿来了,你还能让我退货吗?” 老板累得气喘吁吁,一听这话差点儿崩溃:“苏总,这可使不得啊!我干生意这么多年,没像今天这么累过。你要是退货,我可不干!” “我只是随口一说,我那么大方,能赖你的钱?”苏子龙烦躁地说道:“都怪这些人,碑都立好了,都不告诉我一声,害得我白跑一趟。” 大爷说道:“子龙,说话得讲良心!我给你打了那么多电话,你一个都没接!你今天来之前,也没给我打电话!” 苏子龙的面子都丢尽了,他发了疯:“苏子珊母子俩名不正言不顺,我不管,只能用我的碑!……” 他还没说完,身后突然传来一身惨叫,原来是一个人摔倒了。碑抬上来之后,也不能平放在地上,一直由几个人扶着。好端端的,扶着碑的人怎么可能倒了呢? 天空还在下着毛毛雨,气氛更加凝重,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了。 大爷赶忙对着苏昌和的坟墓说道:“大弟,我们在这里吵到你了,真是对不住啊!该说的话我全说了,该怎么做,让你这个儿子自己定夺吧!我活了这么多年,没见到他这样的。如果你想教训他,就再给点儿提示吧!我先走了。” 老人走了,老板也吓住了,他拼命劝苏子龙,地底下的老爷子肯定生气了,还是赶紧走好了。苏子龙很相信玄学,刚才那个人无缘无故摔了一跤,他也挺害怕的。可是这样走了,他真的把面子丢了一地,而且再也捡不起来了。 跟命比起来,面子就没那么重要了。苏子龙狠狠地说道:“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太倒霉了!苏子珊!舒雨桐!你俩等着,看我怎么收拾你们!走!” 虽然把石碑抬下去很辛苦,但众人都巴不得快点儿走。下山的路更加不好走,苏子龙的裤子也全都溅满了泥点。他嘴里念念有词,不停地咒骂“晦气”,所以那个老板犹豫了好几下,才说道:“苏总……” “干嘛?!我说了,钱不会少了你的!” “不是,我是觉得吧……你来都来了,好像,都没跟老爷子打声招呼,你就走了……” 哦!对哦! 苏子龙回头望了一眼,在一群坟墓当中,他父亲的身后之所依然居于C位,虽然孤独,但透着一股威严,好像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个逆子,在无声地斥责他。 苏子龙只能再次哀叹,怎么偏偏选了这么个倒霉的日子来给父亲立碑! 他艰难地爬上爬下,本想烧纸,结果因为下雨,又打不着火。他又在父亲墓前飚了脏话,说完之后又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在外人看来,他似乎有些精神分裂。 好不容易折腾完了,他疲惫地钻进车里,他的助手说道:“苏总,您的太太跟佟童见面了。” 苏子龙一下子又来了精神:“真的?他俩说的话,全都录下来了?” “嗯。”助手说道:“音频已经发到您的手机上了,您听听就知道了。”  第401章 家暴 佟童暂且不跟张垚垚见面,他俩还约好了,打电话时,也一定要在自己的房间里,不让外人听到。佟童还“严肃”地说,不能当成小孩过家家,一定要重视起来,卧底的工作马虎不得。 张垚垚不耐烦地说道:“我是小孩吗?这些还得你教我?” 佟童打趣地问他,有没有觉得很刺激?张垚垚蔫蔫地说道:“我真不是当英雄的料,我一点儿都没觉得刺激,就是吓得要命。” “习惯了就好了。” “我一点儿都不想习惯,只想快点儿结束。” 佟童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希望我们都能早点儿达成心愿。” 听了这几句话,张垚垚越发有了一种二人并肩作战的感觉,而且,有这个小表哥在一旁运筹帷幄,他不像以前那么害怕了。长这么大以来,他第一次感受到“朋友”带给自己的正能量那种可靠、踏实而又温暖的正能量。 “垚垚,你近期还去福利院吗?” “不去了,只捐了一笔钱,让小树丫做手术。”张垚垚如实说道:“我资助她,但不想跟她走得太近。如果忽视了距离,很容易被道德绑架。” “嗯,我完全了解。如果你经常去看她,小女孩也越来越依赖你,肯定会有一大堆人劝你领养她。如果你不领养,那你就算不上善良。” “谢谢你啊,这么理解我的处境。不说了,我先忙了。” 成年人大多羞于表达感动,大多数情况都选择了回避。面对张垚垚的付出,佟童也很感动,但是他同样说不出口。 佟童关注着孟星云的社交平台,总结出了她的行动轨迹。每周她都会去港城最大的整形美容医院做一次皮肤管理,那天佟童就在医院门口等她。孟星云一看到他,顿时满脸不悦。 佟童率先打了招呼:“好久不见。” “你来做什么?” “孟小姐,这里人多眼杂,我想找个地方跟你聊聊,行吗?”佟童诚恳地说道:“放心吧,绝对不是让你为难的事。” 孟星云面露难色,想拒绝他,又无处可逃。佟童说道:“关于你家的事情,除了你之外,我没有人可以商量了。难道,你想让我在这里大声嚷嚷?你好歹是个知名人士,不喜欢被别人乱拍吧?” 实在没办法,孟星云只得跟他去了旁边的咖啡店。她脸色铁青,不悦地说道:“如果你要追问我妹妹的死因,对不起,我还是无可奉告。” “哦?你妹妹的死因?我已经不好奇了。你丈夫也就是我舅舅早就告诉我了,你俩在争吵的过程中,孟老师心脏病突发,不幸去世了。”佟童面色如常,只是声音里有几分惆怅:“人生无常,活着总会遇到一些倒霉事,只是倒霉的程度不一样。我和孟老师都是比较倒霉的,我曾经失去了亲人,她失去了生命。” “咳咳!你想得这么透彻,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告辞了。” “除了你妹妹的事,咱们之间就没有什么可以聊的吗?” 孟星云又是一阵紧张,她小声而又急切地说道:“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你们老家的祖宅,你不想修吗?” 这是什么话? 孟星云愕然张大嘴巴,老家还有祖宅?祖宅还要修? 佟童说道:“我手里有我爷爷留给我的祖宅,我把它租给了朋友,朋友打算在那里建民宿。看着我爷爷的祖宅,我又想起了孟老师曾经说过的话。她说,你们的父亲想建一个四合院,把其中的几个屋子改建成图书室。只要一放假,就可以窝在那里看书,一整天都不用出门。啊,那样的生活,真是想想就很惬意。” 去乡下的房子里看书有什么好惬意的?这番话完全不能引起孟星云的共鸣,她冷冰冰地说道:“我没听说过,也没有什么兴趣,你要是想完成星河的遗愿,那你随便好了。” “我是怀揣着满腔热情来的,可你的回答真让人扫兴。”佟童叹气道:“你爸爸把那座房子修建得十分漂亮,孟老师凭借自己的努力,花了很多钱,买了很多书。我去过两次,每次都是流连忘返,你不想回去看看吗?” “我说过了,我没有兴趣。” 佟童泄了气,说道:“里面还有几排书架子是空着的,我想再买一些书,把那些书架全都填满。但是买书是个大工程,还要花费不少钱” “你是来跟我要钱的?” “不能说要钱毕竟,那里是你们家的房子。” 孟星云冷笑道:“我再强调一遍!我跟那里没有关系,我也没有任何兴趣!你要是真有热情做这件事,那就去做吧!做完了之后给我发票,我给你报销。” “可那是你家的房子,你爸爸精心建造的,你妹妹精心布置的,你居然看都不看一眼” “我都答应你出钱了!你还喋喋不休!” 孟星云又是一秒变脸,饶是佟童见多识广,也被吓得肝胆一颤。这个女人有着温顺的眉眼,可是从这样的眉眼里射出两道寒光来,更让人害怕。 佟童举手投降:“我以为你对你妹妹有愧疚,会做出一些补偿算了,是我痴心妄想了,我看错人了,告辞。” 孟星云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愧疚?她早就不愧疚了。佟童不也说过了吗?她妹妹的死,只能怪她自己太倒霉。她没有做任何对不起她妹妹的事情,她要活得富贵,还要心安理得地享受富贵。 苏子龙去了一趟乡下,轮胎没有爆,但是陷在泥泞里动弹不得,浪费了很多时间,让老家的人看够了笑话。他心情不好,回到家之后,没有像往常那样先看儿子,而是疲倦地瘫坐在了沙发上。他的皮鞋已经擦干净了,袜子也扔掉了,他赤着脚,也没有穿拖鞋。孟星云草草地跟他打了声招呼,对他的形象没有任何的关心。 “星云,你过来。”苏子龙习惯地招招手,像是召唤宠物一般:“我的脚麻了,又在湿地里泡了半天,给我揉一揉。” 孟星云瞥了他一眼,没有任何行动。苏子龙气得骂道:“我供你吃穿,供你买奢侈品,我冒着雨跑了那么多山路,还着了凉,你居然一句安慰都不给?” “苏总辛苦了。” 没有比这更敷衍的问候了,孟星云专心地调整照相机的角度,根本不抬头看他。苏子龙发了火,一脚踢翻了桌子上的果篮,把正在打扫卫生的保姆都吓了一跳。孟星云却丝毫不受触动,直到丈夫气势汹汹地站在她跟前,她才抬起了头。 “怎么?要打人吗?” 孟星云笑着挑衅,神情中颇有几分不屑,而苏子龙则毫不客气地甩了她一个巴掌。这次保姆吓得扔掉了扫地机,一言不发地收拾卫生间去了。而另一位保姆在房间里陪着俊俊,这次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好像是在专心致志地听声音一样。 这一巴掌打得不轻,孟星云小巧精致的脸庞肿了起来,听力也受到了影响,她不停地摇着头,企图让耳朵恢复清净。苏子龙昂着头,说道:“你不是找打吗?我就满足你!” 孟星云惨笑道:“有本事你就使劲打,像打星河那样。” 苏子龙又扬起了巴掌,脑海里闪过了很多画面。他喜欢那个清秀、聪明而又倔强的少女,在她不幸离世那天,他确实打过她。但是打完之后他就后悔了,想跟她道歉,却来不及了。 孟星云拢了拢头发,说道:“你最大的本事,就是悄无声息地杀人,然后再嫁祸给别人。就算你今天把我打死了,你也可以编造一场事故,从而顺利脱身。不过,我的粉丝早就猜测我遭遇家暴了,如果我真死了,他们不会那么轻易放过你的。” “哈,他们在网上骂我两天,我就怂了吗?他们除了吗,还有什么本事?”苏子龙放下手,说道:“不过老子今天确实心情不好,不要招惹我。” 苏子龙洗澡去了,在他转身的那一刹那,孟星云屈辱的泪水夺眶而出。只要她不死,这样的生活就要继续。苏子龙听到了她的哭声,不耐烦地说道:“别再哭唧唧的,像哭坟似地,听着就晦气。对了,张垚垚有没有找过你?” 孟星云将眼泪咽了回去,没好气地说道:“他找我做什么?” 看来张垚垚并没有什么动作,苏子龙还有些失望。在他看来,张垚垚和孟星云都没什么心眼,他故意把那些“秘密”告诉张垚垚,就希望他能沉不住气,跟孟星云对质。可张垚垚居然什么都没有做,难道,他对那些秘密毫无兴趣? 那段时间,张垚垚突然变得特别温顺懂事,苏子龙怀疑他跟佟童勾结在了一起,要么就是有别的秘密。但是这几天观察下来,发现他并没有什么异常。他之所以成熟了,大概跟他妈妈生病有关系。苏子龙笑自己太紧张了张垚垚草包一个,而且草包了近三十年了,还能有什么作为呢? 去洗澡之前,苏子龙又叮嘱了一番:“以后不要跟佟童有来往,听到了没有?” “你跟踪我?” “跟踪你又不是一天两天了。”苏子龙得意地说道:“如果你出轨了,我得第一时间知道啊!”  第402章 取得信任 尽管张垚垚没有找过孟星云,佟童找孟星云也仅仅是因为孟家老宅翻修的事情,但苏子龙总有一种直觉,那就是张垚垚和佟童混在一起了。 到他这个年纪了,他已经不怎么发朋友圈了,但他浏览过别人的朋友圈,他隐约记得,张垚垚好像发过一张跟另一个小男孩的合影。而那张合影,苏子龙是非常眼熟的,难不成,那就是童年时期的张垚垚和佟童? 苏子龙急忙翻看了张垚垚的朋友圈,好家伙,他已经设置成三天可见了,至于他以前发没发过,苏子龙无从知晓,他懊恼地放下了手机,盘算着要换种方式接近张垚垚。 之前他和张垚垚关系不错,是因为他俩有着共同的兴趣爱好,那就是打高尔夫。在张垚垚决定一心向善之后,他基本上就不再出现在高尔夫俱乐部里面了。苏子龙以此为突破口,对张垚垚发起了邀请:“你给俊俊拍了照片,我请你打高尔夫,怎么样?” “舅,我最近挺忙的,有几个产品的短片要拍摄。” “就算再忙,打球的时间应该有吧?你呀,也应该劳逸结合,别把自己逼得那么紧。” 张垚垚看了一下日程,勉强答应了苏子龙的邀请。苏子龙抚摸着下巴,开始想计策。这是他第一次花那么多钱请张垚垚打球,他对别人很大方,但是对张垚垚却抠抠搜搜。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看不起张垚垚,他觉得没必要对这个草包好。 但是,万一这个草包跟佟童勾结在一起了,那他就有变废为宝的危险。苏子龙最担心的就是这种情况。也有可能,是佟童在利用张垚垚打探情报,而张垚垚完全被蒙在鼓里,被佟童牵着鼻子走。如果是前面那种情况,苏子龙会狠狠地收拾张垚垚一番——当然,他必须得使阴招,不能让张家人知道。如果是后面那种情况,那他会语重心长地教育张垚垚,让他认清现实,从而更加自愿地为他这个表舅卖命。 因为苏子龙安全意识极为淡漠,所以张垚垚拒接了表舅开车的提议,他依然开着他的豪车来接表舅。苏子龙不停地夸他:“垚垚,你真是越来越懂事了。” “这两年我学乖了不少。”张垚垚说道:“舅,生命只有一次,得好好珍惜。” 苏子龙丝毫不在意,只是轻浮地笑。 他俩虽然走得近,但是在一起还是没话说,只有在吐槽佟童时才会目标一致。苏子龙说起了在乡下遭遇的一切,愤愤地说都是佟童害的。而张垚垚专心开车,不时地附和两句。苏子龙问道:“他最近没有招惹你?” “算是没有吧。”张垚垚的回答并不怎么热烈。 苏子龙微微有些失望,他期待着张垚垚跟他一起吐槽。如果真能像电视剧里面那样作法就好了,他俩一起弄个纸人,写上佟童的生辰八字,然后用针扎死他。坏事嘛,只有几个人一起做才带劲,自己做就没什么意思了。所以,苏子龙打心眼里希望张垚垚更加憎恶舒雨桐。 不知道是不是张垚垚太累了,他懒懒的,让苏子龙觉得很没劲。问他有什么事,他也不说。苏子龙只能干笑:“没想到啊,你长大了,心里居然装得下事了。” 张垚垚似乎话里有话:“我总不能一直当个傻白甜吧?” 那段不愉快的小插曲变成了一个梗,过一段时间,张垚垚就要拿出来自嘲一番,顺便揶揄苏子龙。不过,他很快又笑着说:“舅,我开玩笑呢,我恐怕这辈子都是个傻子了。” “怎么会呢?”苏子龙干巴巴地说道:“你确实长大了不少。” 岂止是长大了,而且是反常了。张苏两家以前就走得很近,但是张垚垚毕竟跟苏子龙差了一辈,两家又没有年纪相仿的小孩,所以他们的走动并不多。顾美荣生病了,苏子龙只是礼节性地拜访了一回,张垚垚居然到他家里感谢他。这些都很反常,让苏子龙捉摸不透。 张垚垚打球也心不在焉,他这种状态让苏子龙也很生气。张垚垚强笑道:“舅,我是真的心情不好,而且是因为工作上的事,跟你没有关系,你就放过我,让我休息一会儿,行不行?” “行吧,那我也不打了,走,吃牛排去。” 张垚垚吃东西也没什么胃口,牛排刚端上来,他就接了个电话。他不耐烦地跟他的员工说,让员工自己去跟写文案的联系。挂了电话之后,他也没有把手机屏幕关上,就把手机扔在了桌子上,径直去了卫生间。 这真是天赐良机。 苏子龙给助理发了语音,让助理在卫生间拖住张垚垚,而他则毫不犹豫地查看起了张垚垚的手机。张垚垚的微信消息非常多,好几个群都是99+,看来他的确挺忙的。苏子龙想找他和佟童的聊天记录,就在昨天晚上,两个人还聊了几句。 先是佟童发的消息:“在?有几句话,不吐不快。南湖湿地公园的文案是我们工作室的白教授写的,不仅写得很有文采,他还参考了很多文献,还有当地的县志,对其中的典故写得非常透彻。听说宣传视频是你们拍的?我希望你不要糟蹋了白教授的心血。” “糟蹋?(恶心)姓佟的,我很反感你这种优越的姿态。既然不放心让我们拍,那你就自己拍,省得你担心别人糟蹋你的文案。” 佟童又说道:“我只是叮嘱一句而已,没有不信任你的意思。” “呵,得了吧,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只有你自己知道。忙,不聊了。” 看来,他俩的关系还不是很好,佟童担心工作室的文案毁在张垚垚手里,而张垚垚则讨厌佟童的说教。再往上翻翻聊天记录,二人只聊了几次,一次是佟童感激张永明,还有两次,分别是老佟、苏昌和去世时,张垚垚发了冷冰冰的问候“节哀顺变”,而佟童同样冷冰冰地回复“谢了”。 而且,在张垚垚的微信里,佟童的备注名是“姓佟的”,足以看出他对佟童的态度了。 既然如此,那他俩的关系还算不上好,苏子龙的担忧是多余的。但是,他并没有完全放心,他又查起了二人的通话记录,不过并没有查到。他又想起了好像在哪里见过的老照片,迅速打开了张垚垚的手机相册。 张垚垚手机里收藏了大量的美女照片,有的清纯可人,有的火辣性感,而且他隔几天就要收藏一大堆。苏子龙笑道:“明明这么好色,还在我面前假正经,哼!” 滑动了好几下,他终于看到了那张老照片。他正在为自己的重大发现而激动,却发现老照片上的合影并不是张垚垚和佟童——他见过小时候的佟童,所以他确定照片上面没有他外甥。 苏子龙还是不甘心,他又查起了张垚垚的朋友圈。张垚垚的确发过跟他表兄的老照片,但是他发出去之后,就设置成了私密照片。在他的朋友圈里,依然没有佟童的身影。 苏子龙做出了一番总结——张垚垚和佟童不再是剑拔弩张的关系,但还是互相瞧不上,根本不可能成为朋友。 他把手机放下了,过了两分钟左右,张垚垚才回来了。他丝毫没有察觉到苏子龙对他的调查,而是先跟苏子龙道了歉。因为他在卫生间里撞到了一个人,对方的手机掉到地上了。直到确认对方手机没事,他才回来了。 苏子龙豪迈地说道:“那人难缠不?有没有为难你?要是觉得委屈,舅替你做主。” “没事。我把人家手机碰掉了,确实是我的不对。人家也没有为难我,确认完了就让我走了。舅,快吃吧!” 张垚垚还是有心事,苏子龙想起了他和佟童的聊天记录,便了解了他的心思。“吃饭就不要想工作的事了,尤其是那些让自己不爽的人。还是那句话,不管谁惹了你,我都有办法收拾他。” “不用了。”张垚垚叹气道:“不是冤家不对头,我还是试着自己解决好了。” 苏子龙居然有点儿同情张垚垚了,在内心又跟他靠近了一些。因为他相信,张垚垚如此苦恼,还是跟佟童有关系。如果张垚垚愿意,那苏子龙愿意和他联手,打击佟童的嚣张气焰。 在回家的路上,苏子龙又喋喋不休地说了很多,包括他和孟星云畸形的婚姻,张垚垚只是敷衍地附和着。要分别时,张垚垚说道:“舅,今天打扰了你的兴致,真是不好意思,下次我赔罪,我请你打保龄球吧。” “不用往心里去。”苏子龙安慰道:“你也挺不容易的,等你忙完了这阵子再聊吧!” 张垚垚没有太客套,闷闷地驱车离去。帅哥配豪车,他应当春风得意才对,但是他却死气沉沉,根本就没有什么风采。 “唉,那个佟童,把好端端的孩子折磨成什么样了?”苏子龙自言自语道:“垚垚,这个傻小子,不知道要被他欺负到什么时候!”  第403章 失败的慰问 佟童和张垚垚依旧不见面,也几乎不联系。他们一同参加过一个港城的新媒体论坛,但二人也没有交流,只是象征性地打了个招呼——这些都是苏子龙的眼线发回的报告。 张垚垚按照佟童的建议,删除了他俩幼年时期的合影,重新发了一张具有迷惑意味的照片。除此之外,他还将佟童的备注改了。他俩重新申请了QQ,只在QQ上面发“暗号”。 直到取得了苏子龙的信任,张垚垚才觉出了“卧底”这一工作的刺激。不过,他不敢让父母知道,尤其是妈妈,她一直教育他明哲保身,凡事不要出头。要是妈妈知道了他跟佟童合作一事,估计她能直接操刀砍了佟童。 在张垚垚的帮助下,佟童得知了不少有关苏子龙的内幕。比如,苏子龙和田一梅合开了一家代 购店,其实那些化妆品根本不是从外国买回来的,而是在小作坊里加工完成的。他们花重金收购“空瓶”,也就是为了方便造假。 “你要是完全卖正品,那根本就赚不到钱,高手都是真假掺着卖。”苏子龙如此告诉张垚垚。 但是他们的小作坊在哪里,这个张垚垚就不知道了,用他的话说,他跟苏子龙还没有熟到共享商业秘密的地步,苏子龙告诉他那些,已经很出乎他的意料了。 张垚垚问不出来,佟童只能依靠自己的本事去查。如果把那个窝点给端掉了,苏子龙会损失不少钱吧? 不着急,一步一步来。只要付诸行动,就一定能瓦解苏子龙的势力,从而为那些冤死的人报仇。佟童不停地劝自己,一定要有耐心,苏子龙付出代价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不过,也有可能这个消息并不是真的,而是苏子龙故意迷惑张垚垚的。说不定,他还派了人手跟踪佟童,如果佟童真要去查小作坊,那就中了他的圈套,也就间接把张垚垚给出卖了。 所以,佟童没有直接采取行动,而是跟往常一样。唯一的例外是去了一趟孟老师的老家,给那间图书室带了一些书。 他不知道孟老师葬在了哪里,没有地方可以祭奠她,但是他相信孟老师的灵魂会来到这个充满书香气的地方,这里可以寄托他的哀思。 孟老师的电话号码还存在他的联系人列表里,以前遇事不决,或者心情郁闷的时候,他就会给那个号码发信息。自从在港城有了一群好朋友——尤其是认识了善解人意的郝老师之后,他给“孟老师”发信息的次数越来越少,最近一条还要追溯到那一年的春节,他发了一条简单的“新年快乐”,然后,那个手机号也回复了同样的内容。 尽管他很思念孟老师,但是他也很清楚,那个手机号有一个新的主人,他这样发信息,其实是在打扰人家的生活。刚开始,佟童有一种强烈的冲动,要约手机号码的主人见一面,冷静下来才打消了这个念头。他应该感激人家,而不是继续打扰人家。 每次只要一回忆起跟孟老师的点点滴滴,佟童就会暂时失去对爱情的兴趣,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来。回到港城之后,郝爸爸跟他商量建房子事宜,无论他说什么,佟童都有气无力地说“行”。郝爸爸打趣地说,如果心情不好,可以找他女儿聊聊,如果是外人找郝老师咨询,那还要付费呢。 佟童这才恍然想起来,他已经有段时间没跟郝梦媛联系过了。她工作繁忙,又忙着考博士,压力肯定很大。郝爸爸说,如果能在别的季节考博士就好了,因为郝梦媛的妈妈是在冬天走的,因此每到冬天,她都会格外伤感,经常郁郁寡欢。这种情绪显然不利于她考博士。 想起郝老师对自己的诸多帮助,佟童毫不犹豫地做出了决定——要给郝老师适当的安慰。他们倆之间有过一些非常尴尬的瞬间,可能郝老师会躲着他。于是,在郝老师快要下班的时候,佟童去了她的办公楼下,要给她一个惊喜。 把车停好了之后,佟童给郝老师发了语音,说他在楼下等她。郝老师并没有回复他,佟童就继续等。三个老师模样的人说说笑笑从楼里走了出来,佟童仿佛听到了郝老师的声音。郝梦媛拍着一个女生的肩膀,说道:“人生的坎坷多着呢!像我活到快三十岁了,跟男生表白还被拒绝了,我还是坚强地活着呀!” 原来那群人不是老师,而是郝梦媛和她的学生。佟童想打招呼,却又担心郝梦媛尴尬,便没有吱声,而是躲在一旁听着。她的学生应该是申请某种奖学金失败了,郝梦媛正在给她们打气。她说:“虽然我不带你们了,但是你们有困难还是可以来找我。而且你们一来,我就有一种被信任的感觉,那种感觉特别好。” 女生们也开朗了许多,有个女生好奇地问道:“郝老师,你究竟是向谁表白啊?像你这么漂亮又温柔的老师,他该有多眼瞎,才会拒绝你啊?” 佟童虎躯一震,眨眨眼睛,确信自己并没有瞎。郝梦媛苦笑道:“他还真不是眼瞎,相反,他是太清醒了,才会拒绝我吧?” 佟童心里很不是滋味,不知该怎么面对郝老师了。在心烦意乱的情形下,还是先不要见面为好。但是他发出的微信已经无法撤回了,他只能狼狈逃跑了。 逃跑也不可能了,郝梦媛跟学生挥手告别,一转头就见到了佟童。她试探着叫了一声,佟童无处可藏,只能不情不愿地从黑暗里走了出来。 郝梦媛都不问他听到多少了,只是难为情地说道:“每次尴尬瞬间,偏偏都被你尽收眼底。” “不尴尬啊。”佟童硬着头皮说道:“你说得那么好。 ” …… 郝梦媛问道:“你来找我做什么?” “我是来慰问你的。”说罢,佟童慌里慌张地打开车的后备箱,拿出一个硕大的果篮来,说道:“听郝爸爸说,你备考很辛苦,还有……” “还有什么?” “听说你妈妈的忌日快到了,你的心情特别不好。” 郝梦媛本来想冷冰冰地说,既然没有交往的心思,就不用这样大费周章地关心她。可是她看到了那个果篮,看到了佟童不知所措的表情,忍不住笑了:“你凭什么以为这种礼物会带给我安慰?我是病人吗?” “我也不知道送什么好……我在网上搜过,搜出来的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比如娃娃、项链什么的,我感觉那些东西太幼稚了,都是小孩谈恋爱的时候买的,所以……” 一提到“恋爱”,佟童就觉得哪里怪怪的。所幸郝梦媛没有太纠结,她开玩笑道:“我以为你就是随便买了一个果篮,没想到这还是你花了心思买的。谢了。” 佟童听不出这是赞美还是揶揄,反正他憨厚地笑了。郝梦媛又被他逗笑了:“唉,你笑得这么憨,很难相信你是个有脑子的人。” …… 佟童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他琢磨不透郝梦媛的说法。她的语气掺杂着疲惫与失落,就是没有高兴。佟童很忐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弄巧成拙了。 “佟老板,要不要来我的办公室坐坐?” 佟童本来应该找理由拒绝的,不给郝老师添麻烦,但是他鬼事神差地点了点头。郝梦媛也很意外,只能带着他参观办公室。电梯上了十二楼,走廊里静悄悄的,几乎每一扇门都关着,气氛庄严肃静。 佟童悄声说道:“这里应该都是领导的办公室吧?” “你怎么知道?” “高处不胜寒。”说罢,佟童故意打了个寒颤。“这里太冷清了。” 郝梦媛抿着嘴笑,打开了办公室的门。里面只摆放了两张桌子,比她以前的办公环境要好得多。 “我做梦都没想到自己还有机会在大领导旁边办公。”郝梦媛说道:“你也知道,我以前做过一件蠢事,得罪了不少领导。不过,我并不后悔,如果再来一次,我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在佟童被歹徒威胁的时候,是郝梦媛给报的警。此举让学校保卫科颜面尽失,还让很多领导为难。郝梦媛曾绝望地以为自己的职业生涯到头了,她一定会被穿小鞋的,就连她的同事都没想到,郝梦媛居然还有“高升”的机会。看来,是金子总会发光的,这话的确不假。 佟童低头说道:“是我连累了你。如果不是因为我,你可能早就高升了,也不会给领导留下一个不顾全大局的形象了。我对你的愧疚,真是说都说不完。” “这些话你不用再跟我说了……” “可是郝老师,愧疚并不等于爱情,这点你一直很清楚。”佟童说道:“我觉得……目前我还没有资格接受你的示爱,更何况,我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在那件事完结之后,我会认真考虑的。” 郝梦媛低着头,说道:“听起来,你还是掌握着感情的主动权。” “主动权在你手里,郝老师。”佟童说道:“毕竟,我都没有勇气向你表白。” 郝梦媛不置可否,目光瞟向了那个硕大的果篮,她苦笑道:“你说你是来安慰我的,可我怎么觉得心里更堵了呢?” 佟童也觉得不好受,因为郝老师居然都没有问他,他必须要做的事情是什么?有没有危险?大概,郝老师已经没有热情了,也不愿意再关心他了吧!他想到了一个周密的计划,可以让苏子龙付出代价。可是,郝老师似乎并没有兴趣听。 ——— 换季了千万要注意身体呀,千万不要感冒……来自头昏眼花鼻塞耳鸣剧咳不止的一只梨……  第404章 冷淡 郝老师的冷淡是写在脸上的,佟童也不好意思继续待在那里自讨没趣,连杯茶都没有喝,就匆匆告辞了。郝梦媛也没有强留他,不咸不淡地让他路上注意安全,佟童终于体会到了失落的感觉了。 这样也好,本来他就没有做好跟郝老师谈恋爱的准备,这样淡淡地相处也不错。但是,如果他们俩渐行渐远,那就太可惜了。通常来说,只要表白不成功,两个人也就做不成好朋友了。佟童开着车,胡思乱想着,不停地告诉自己——不能一边拒绝着孟老师,又奢求二人关系跟之前一样,做人不能太贪心了。 佟童并没有直接开车回家,而是去了学校附近的商场,找到了正在为别人算命的陈泽平。一看到佟童,陈泽平就黑了脸。佟童说道:“我是来算命的,你还要赶我走吗?” “哟,你堂堂理工科硕士,还整天跟作家打交道,居然会找我算命?” “那你说,我以什么样的理由来找你,你才不会赶我走?” 陈泽平说不出话来,但是面色已经缓和了不少。 佟童说道:“我承认,上次我说的话,是重了一些。我也是替你着急,才说了些不该说的……在经历了张垚垚的事情之后,我反省过了,我不能只站在自己的角度上想问题,如果我早些理解你,就像理解张垚垚那样……” “你说得也对,我本来就不够聪明,也不肯努力……可我也不像你们那样野心勃勃,我只想过普通的小日子,我不想活得太累。跟你们那样拼劲十足的人相处,我也觉得累。所以,咱俩再也做不成好朋友了。” “……老陈,你这是要跟我绝交吗?” “不用特意绝交,只要你不找我,我也不找你,咱俩自然而然就疏远了。”陈泽平的眼睛看向别处,平静地说道:“不过,欠你的钱我会尽快还的。上个月我先还了孙丞材的钱,那笔钱我借得更早,他还上有老下有小,日子也不轻松。我陈泽平也是有良心的人,并不是无赖。只要有能力,怎么可能欠钱不还呢?” 被拖欠得太久了,陈泽平一懂事,佟童居然十分感动,差点儿就要说“不用急着还”了。“老陈,每个人有自己的活法,你想活得轻松安稳,这没什么错,但是……总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陈泽平烦躁地打断了他:“你不要再说了,道理我都明白。我没有你聪明,也不勤奋,但是我会慢慢来,不用你啰嗦。” “其实我是想找你帮忙的。”佟童无奈地说道:“我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来找你的……” “哎哟,佟总还真是看得起我。”陈泽平酸涩地说道:“你都跟张垚垚那样的公子哥称兄道弟了,还用得着向我这样的屌丝求助?不要假惺惺了,也不要再可怜我了!” 话说到这份上,佟童也很生气。不过,他还是没有翻脸,而是挤出笑容来,说道:“随你怎么说,但我是真心实意来求你帮忙的。如果你的想法有所转变,随时都来找我。” “不会发生这种事的。”陈泽平傲气地说道:“我连份正经工作都找不到,怎么可能会帮上你的忙呢?” …… 一天之内受到了两位朋友的冷落,佟童的心情差到了极点,只待在车里漫无目的地刷手机,什么都不想做。手机弹出了一条微信,“在吗?” 佟童原本不太喜欢收到这样的信息,他更喜欢有事说事。可是那条信息是耿小庆发过来的,他一点都不觉得烦了。“小庆,怎么了?” “我回港城了。”耿小庆说道:“你现在有时间吗?” “你在哪儿呢?高铁站还是机场?我开车去接你。” 耿小庆发来了一个定位,居然是一家医院的地址。佟童的心揪了起来,也没问怎么回事,径直说道:“你先别急,我马上过去陪你。” 耿小庆的眉毛上方有一道长长的伤口,尽管已经缝好了,但伤口还是触目惊心。她在急诊室外面坐着,脸色平静——更确切地说是面如死灰,直到佟童赶来,她的眼睛才重新找回了一丝活力。 耿小庆是在跟妈妈推搡的过程中,撞到了门把手上,要是伤口再往下一点,不知道眼睛还能不能保得住。她笑着说没事,现在已经比小时候好太多了。因为小时候她还没有自立的能力,即使被打了也得忍着,要不就没吃没喝没钱交学费。但是如今不同了,妈妈敢动手,她就敢还手。这次母女俩大打出手,她磕破了脸,而她妈妈被她抓下了一大把头发。 耿小庆得意地说道:“我打架是不会输的,如果输了,那我肯定还要再回去打一场,直到打赢了为止。” “……现在是炫耀的时候吗?”佟童心疼地说道:“你干嘛非要动手?还伤到了脸?女孩子的脸有多重要啊?这破相了,你回去怎么跟同事交代?还怎么见客户?这里有烧伤整形外科,我先给你挂上号,你先听听医生怎么说。现在科技很发达,可以用激光祛疤。” 耿小庆的伤口还没长好,他已经在操心怎么祛疤了。耿小庆的眼泪在眼里打转——这么好的男孩子,她怎么就没珍惜呢?“喂!饭桶!” “……嗯?” “医院这么大,你还那么熟悉。” “那当然了,这里的护工我都熟悉。”佟童说道:“如果你觉得这里人太多了,排队时间太长了,我能帮你挂到旁边那栋楼的号,那边是为国际VIP客户服务的,我姥爷以前就住在那里的特护病房。” “嘻,谁能想到呢,城中村里的傻小子,也见过大世面了。”耿小庆说道:“先不用挂号了,我很快就回上海了。回上海之后,我会联系医院的。” “哦哦,那就好。”佟童收起了手机,说道:“上海的医疗水平肯定比港城要好,你去那边看更好。” “你用的手机,还是我送的呢。” “嗯。”佟童打量着手机,说道:“还挺新的,很好用,一直都没出什么毛病。” “手机还是新的,可我已经成了你的前女友。” …… 耿小庆强笑道:“我是开玩笑的,我只往前看,过去就过去了。咱俩跟别人不一样,就算分手了,我还是把你当亲人,你也一样吧?” 这话有些暧昧,佟童不好回答,说道:“我说过了嘛,不管你有什么事,只要你喊我,我就帮忙。直到你重新找到一个可以依赖的人,慢慢把我忘掉。” “我才不要把你忘了,如果你不跟我和好,我就缠着你一辈子,让你不得安生。”耿小庆咯咯笑着,捶了佟童一下:“我开玩笑啦,不要那么紧张。人生这么美好,我们都应该及时行乐,你不要给自己背那么沉重的道德枷锁。” “我知道。”佟童笑容温暖:“好好生活,比什么都重要。” 耿小庆之所以会跟她妈妈打起来,还是因为苏子龙。苏子龙对耿小庆着了魔,居然从她家人身上找突破口。他找过耿小庆的爸爸,但是耿秋云并不知道女儿在上海的地址,他只说帮忙打听。没帮到苏子龙,可是人家送的烟酒他全都收下了。苏子龙再次来找他的时候,他正在跟前妻扯皮,听说苏子龙的来意之后,洪玲玉女士大包大揽,豪气地说:“你不用担心,我肯定有法子让小庆回来,这事包在我身上了。” 苏子龙大喜过望,他没有给洪女士带礼物,但是当场给了她两张购物卡,每张卡里面都有一千块钱。并且跟她保证,只要能帮他追求耿小庆,以后豪宅豪车都不再是遥不可及的了。 这位苏先生衣冠楚楚,出手阔绰,递过来的名片上,赫然印着某某某影视文化公司总经理的头衔,这样的人看上了自己的女儿,洪玲玉女士对未来充满了期待。她一口答应下来,只要女儿回港城,她第一时间通知他。 回到家后,洪玲玉就怂恿丈夫装病,她相信女儿并非冷血,她对父亲的感情很复杂,有仇恨,也有愧疚和牵挂,要是父亲生病了,她不会坐视不理。 耿秋云用为数不多的良知拒绝了妻子的提议。女儿既然非要躲着这个男人,那就说明她很排斥他,耿秋云不想把女儿往火坑里推。但是洪玲玉天天给他洗脑,并跟他承诺,只要女儿肯回来,那她就把报酬分给他一半。除此之外,她还给前夫画了大饼:“只要你闺女嫁给了有钱人,你就能一直抽中华烟,喝茅台五粮液!” 耿秋云动心了。 刚开始,耿小庆确实没打算回来,只给父亲转了两千块钱。耿秋云谎称自己得了绝症,这才把她给骗回来了。不过,耿秋云的演技很拙劣,他一点都不像生病的人,很快便被女儿识破了。在女儿发飙之前,他赶紧把妻子出卖了。两个同样暴脾气的女人扭打在了一起,他吓得落荒而逃。耿小庆磕破了头,想让父亲送她去医院,她都找不到人。 在医院的走廊上,耿小庆无奈苦笑:“我以为到了上海就能摆脱他们了,其实根本就摆脱不了。出身就是一条根,离了那条根,那就不是我了。” “谁说的?现在的种植技术多么发达?你嫁接到别的树上,一样可以活得很好。而且,这样结出来的果子更好吃,身价更高。” 耿小庆笑道:“你居然还懂农学了?” “不怎么懂,只是听别人说的。” 耿小庆叹了口气:“我走在上海的大街上,没有人知晓我的过去,只认可我的能力,我对未来充满了希望;可是只要一想起我的家庭,我还是忍不住自卑,又觉得人生实在没有什么乐趣。我不求身价更高,只求能安安静静地生活下去,这样都是奢望。” “你在担心苏子龙再次找到你?” 耿小庆摸着手机,不言不语。佟童便说道:“你在港城期间,无论你去哪里,我都陪着你。你要相信我,我有办法,苏子龙很快就没法继续蹦跶了。” “‘蹦跶’这个词用得真好。”耿小庆笑道:“他真的就像一只秋后的蚂蚱。” 佟童把耿小庆送到了自己家里。儿子带回来了一个极其漂亮的女生,这让苏子珊惊愕万分。不过,她很快就认出来了,这个女生正是儿子的前女友。佟童简单地跟妈妈说,是为了躲避苏子龙,他才带着耿小庆回家的。苏子珊笑眯眯地说道:“不要紧,家里正好是三室一厅,你就安心地住在这里,什么都不用操心。” “谢谢阿姨。”耿小庆感激地点了点头。她半夜三更地闯了进来,这位阿姨没有惊慌失措,也没有寻根问底,就像招待儿子的普通朋友一样亲切自然。耿小庆悔不当初,如果她不那么放纵,这位和蔼可亲的阿姨已经成了她的婆婆吧? 第405章 坏得隐晦 赶在上班时间之前,佟童带着耿小庆参观了自己的工作室。他说工作室太小了,准备明年换个更大一点的。耿小庆赞不绝口:“饭桶,你真的出息了,居然真的当老板了,还能租下这么好的办公室,以后可不能小看你了。” “这里主要是为回国创业的留学生服务的,一般人进不来,是因为这里有位院长认识我姥爷,我才得到了这个机会。这里都是有政策扶持的,所以租金也没有那么贵。” “看来你姥爷还是带给你一些有利影响的。”耿小庆说道:“如果不是他,你怎么可能得到这样的好机会呢?” “所以我也一直很感恩啊!任何跟他有关的纪念日,我都记得很清楚,从来都没有忘记过他。” 二人正在说笑,白教授推门进来了。佟童生怕他误会,便急忙说道:“白教授,这是我的老朋友,我带她参观一下,马上就带她去吃早饭。” 白教授只能被动地打招呼:“哦哦,你好你好,以前见过的。” 耿小庆笑容甜美,也跟白教授打了招呼,她还伸出了手。白教授却不知所措,迟疑着不敢握手。佟童替他解了围,牵起了耿小庆的手,说道:“白教授,你先忙着,我俩先去吃饭了。” 耿小庆一头雾水,不明白这个老头为什么笑得那么和蔼,握手的时候却那么冷淡。佟童跟他解释了原因,耿小庆点了点头,笑道:“原来又是苏子龙害的,你这里可以组建一个复仇者联盟了。” “嗯。白教授被欺压了一辈子,最近复仇之魂刚刚觉醒。” 到了食堂之后,佟童买了很多吃的,有耿小庆以前爱吃的小笼包,寿司卷,还有他喜欢的手抓饼,水煎包。他说道:“不知道你的口味变了没有,所以我把咱俩喜欢吃的东西都买了一遍,慢慢吃,反正我是老板,就算我迟到了,也没有人说我。” 耿小庆被逗笑了。很久都没有在学生食堂吃过饭了,仿佛又穿越回了学生时代。佟童吃得很香,而她则看直了眼。如果在大学时期,他们能坐在一起吃饭,然后并肩去上课,那样的生活该是多么美好啊! “你怎么不吃呢?”佟童催促道:“再不吃就凉了!” …… “小庆,你怎么哭了?”佟童慌忙放下手中的包子:“有话好好说,别哭啊!”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只要耿小庆一哭,佟童就没了主意。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块皱皱巴巴的卫生纸,递给了耿小庆。耿小庆说道:“没什么啦,你也不用紧张,我就是有点伤感而已。” “那也用不着哭啊!这里人来人往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呢。” “每天都生活在校园里,跟学生打交道,人就不会老。”耿小庆说道:“要不我去国外读个博士,回来之后,也在大学找份工作?” “我确实是这样想的,国外更适合你。那里没有人知道你的身世,人际关系相对简单,你在那里生活会轻松得多。” …… 耿小庆微微有些生气,她只是随口一说,佟童却当了真,还真心地建议她去国外。因为种种不舍,她一直没有走。可他居然没有任何不舍,直接让他走? 耿小庆心情抑郁,居然还被他给气笑了——这个理智的傻子,怎么能捉摸得透女孩子的心思呢?又怎么可能打动别的女孩子呢? “吃吧吃吧。”耿小庆无奈地说道:“我怎么能指望你给出个好主意呢?” 佟童一本正经地说道:“除了我能用心地给你出主意,你还能找谁呢?” 要说用心,确实只有他。只要还在国内,她就有个依靠。在这样的情形下,她更不愿意出国了。 佟童让耿小庆去工作室等他,他还要去接孙吉祥,上午开完会,他就可以陪她了。佟童特意叮嘱她不要乱跑,以免在校园里面遇到苏子龙。他的工作室就像一道结界,可以自动把苏子龙屏蔽在门外。耿小庆笑道:“你不用再叮嘱我了,我是小孩吗?我会分不清轻重吗?” 为了让她安心等待,佟童还给她买了很多小吃,都是她高中时期喜欢的奶茶、辣条之类的。自从上大学之后,从来没有男生给她买过这些“寒酸”的小吃,可佟童给她买的,她却非常喜欢。跟他相处的点点滴滴,都值得她感动,值得她用来珍藏。 佟童已经在群里交代过了,所以工作室的小伙伴对耿小庆都很好。耿小庆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刚要出去接电话,房多多拦住了她:“老板交代过了,你不能离开工作室。” 男生长得眉清目秀的,就是神态有点憨。看来他也跟老板一样,是个没什么花花肠子的男生,呆头呆脑的,还有些可爱。耿小庆轻轻一笑,说道:“我打个电话,打完就回来。” 这个成熟的大姐姐一笑,小男生的魂就丢了。 真的太好看了,她是怎么做到又纯又媚的?脑门上还有一道伤口,可那也遮挡不住她的美貌。房多多敲了自己太阳穴两下,可是耿小庆的笑颜就像下了蛊一样,他的魂魄都丢了。 耿小庆只有两天假,明天就要回上海了。就算在请假期间,她的工作也没有停止,只要一有时间,她不是打电话,就是写邮件。大城市的节奏非常快,她已经很习惯了。刚才跟佟童慢悠悠地吃了一顿早餐,又在校园里面闲逛了一会儿,这对她来说,这已经足够治愈了。 打完电话之后,耿小庆刚要回工作室,电梯门开了,里面走出来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长相甜美可人,可耿小庆却如临大敌,浑身的刺都竖了起来。 “耿小庆?”郝梦媛放下手中的纸箱,疑惑地问道:“你不是去了上海吗?怎么会在这里?” “郝老师不是在港大工作吗?怎么会在这里?” 郝梦媛一下子就听出了火药味,她却不慌不忙,从容说道:“我来这里开会,顺便来看看佟老板。他昨晚刚给我送了东西,我总得回一点礼吧!你是特意回来看佟老板的吗?” “……”佟童居然给别的女的送东西!耿小庆气歪了鼻子。郝梦媛面色平和,没有半分挑衅的意味,可是在耿小庆看来,那张脸却得意洋洋,似乎还在嘲笑她白费力气。耿小庆不服气地说道:“我和佟童青梅竹马,就像家人一样,我回来看他也很正常。” “现在也不是什么节假日,甚至还不是周末,看来你的单位真的很好,还大方地给你假期,让你回来探望老朋友。”郝梦媛笑道:“更何况,你受着伤,还坚持来看佟童,他一定感动坏了。” 这个女人看似与世无争,像个慈眉善目的菩萨一样,实则心机深沉,让人防不胜防。耿小庆恨得牙根痒痒,拼命维持着面子上的岁月静好:“没办法,我跟他的关系就是这么不一般,我想回来,随时都能回来。” 郝梦媛微微一笑:“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我把东西送到他的工作室就走。” 耿小庆伸出手来,说道:“反正他不在这里,你给我就行了,我转交给他。” 这下郝梦媛毫不犹豫地露出了怀疑的神色,她担心耿小庆把她的一片心意全都扔掉。可是耿小庆一把夺过了纸箱子,说道:“走几步就到他的工作室了,你要是不放心,就在这里看着,我肯定给他拿进去。” 要是在这里争夺一个箱子,那会变得很可笑吧?郝梦媛依旧保持微笑,说道:“正好我还有事要办,那这箱东西就交给你了。我就不再这里看着了,何必呢?难不成你会故意扔掉吗?” 虽然目的打成了,但耿小庆心里不好受,总感觉自己输了。在郝梦媛乘电梯离开之后,她越想越不甘心,一定要再跟她吵一架,直到吵赢了为止。但是郝梦媛已经走了,而她旁边就是一个硕大的蓝色垃圾桶,耿小庆愤愤地将盒子丢进了垃圾桶里,甚至都没有看那里面装的是什么。 搬孙吉祥是个力气活,一个小时之后,佟童才回到了工作室。耿小庆在用手机处理邮件,看来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佟童舒了一口气,夸了她几句“真乖”,耿小庆受之有愧,头也不抬,继续忙自己的事情。佟童开会也没有让她离开,耿小庆得以近距离观察到认真工作的佟童。童年时期自卑怯懦的鼻涕虫已经成了独当一面的小老板了,耿小庆打心眼里为他高兴,也为自己的不懂事而懊悔。 工作室的门突然被撞开了,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耿小庆以为是苏子龙杀进来了,还吓出了尖叫声。回头一看,原来是郝梦媛。向来温顺的郝老师变得杀气腾腾,可爱的圆脸上充满了(并不怎么吓人)的杀气,不知道她怎么如此愤怒。 还未等众人发问,郝梦媛就把一个纸盒子重重地放在了茶几上。她也不理会佟童等人,而是怒视着耿小庆。看样子,她有很多事情想问耿小庆,但是当着众人的面,她什么都没有说,把盒子放下,她就走了,连声招呼都没有打。 佟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急忙追了出去。当着众人的面,郝梦媛一言不发,给耿小庆留足了面子,可耿小庆依然无地自容。而且郝梦媛这样做,更加凸显了她的大度,博得了众人的好感。所以,她没说话,却像说了千言万语一样。 耿小庆愤恨地想着,这个郝老师,真是坏得隐晦,心机太深沉了! 第406章 本性难移 在冷落了佟童之后,郝梦媛也非常后悔,不管佟童要不要跟她交往,既然人家来看她,还“费尽心思”地挑了一个探望病人时送的果篮,那她更不应该冷着脸面对客人。 她把民宿里的东西差不多都搬回来了,把烤箱放在了厨房里。下班没什么事,她就在家研究怎么用烤箱。她的第一个目标是烤出完美的舒芙蕾,但是从来都没有成功过。一周过去了,她最擅长的依然是烤地瓜。 于是,在第二天一早,她就烤了五块地瓜,兴冲冲地给佟童送了过来。她是经过考虑的,因为佟童的工作室就五个人,正好一人一块。在来的路上,她不禁得意地幻想了起来——佟童一定会说,啊,郝老师,你真是太贴心了!烤地瓜真的很好吃! 郝梦媛完全可以再等一等,烤一个舒芙蕾给佟童,但是她迫不及待地要“回礼”,她想早点儿见到佟童。她变得不像自己了,被拒绝了之后,她明明产生了深深的挫败感,没脸见佟童,却又忍不住想跟他见面。只要一见他,她能傻笑一整天,以至于同事都要问她一遍,到底有什么开心的事情。 啊!爱情让人卑微!郝梦媛为自己而感到脸红,自己到底怎么会变得这样贱兮兮的啊!她到底什么时候能一门心思搞事业啊?! 即便如此,在见佟童的路上,她还是忍不住嘴角上扬。直到看到耿小庆,她的微笑才消失了。对她来说,耿小庆去了上海,真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可是她居然回来了?额头上还挂彩了? 在见到她的一瞬间,郝梦媛的大脑里就经历了一番缜密的推理——耿小庆突然回来了,应该是发生了不好的事情,她肯定跟佟童寻求安慰了。而且,她的额头受伤了,佟童肯定带她去过医院,跑前跑后,关怀备至。想到这些,郝梦媛就垂头丧气,区区五块烤地瓜而已,怎么能比得上前女友的伤口呢? 郝梦媛觉得自己很可笑,她自己都想把烤地瓜给扔掉。被耿小庆抢走了之后,她也预料到了烤地瓜的结局。但是,当她发现烤地瓜真的被扔到了垃圾桶之后,她怒火中烧。她自己扔掉,跟情敌把它们扔掉,这中间的差别太大了。 佟童追上来了,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郝梦媛一阵委屈,差点哭出来。为了给他送几块烤地瓜,她忙活了一早上,还跟同事撒了谎,说是去别的校区有事情,这才来找了佟童。可事到如今,她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做了这么多,只是感动了她自己而已。 佟童急切地问道:“郝老师,我刚才去接孙吉祥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要是我得罪你了,还请你告诉我。” 郝梦媛抹了一把眼泪,满腹委屈,却不知从何说起。耿小庆也追了出来,没好气地说道:“不是郝老师,是我得罪你了——郝老师,你刚才不是杀气腾腾的吗?怎么一句话都不说?我真的很讨厌你这样,偏要在男生面前装作楚楚可怜的模样,显得你多么隐忍似地!跟你一比,我简直就成了泼妇。哼!有本事别扭扭捏捏,把话说清楚啊!” “是你扔掉了我送的烤地瓜,我没有揭穿你,你还有理了?”郝梦媛也被激怒了,说道:“我是受害者,我什么都没说,反倒有罪了?你做了坏事,反而振振有辞?” 耿小庆冷笑道:“我就知道你不是省油的灯,你现在不是战斗力爆表么?” “那你先说清楚,你为什么扔掉我送的烤地瓜?” “因为我讨厌你!”耿小庆昂着头,眼睛射出两道寒光:“我讨厌你,所以我光明正大地针对你。不像你,你明明想撕了我,还惺惺作态,装作温柔宽容的样子。” “生平第一次被人光明正大的讨厌,还被人说虚伪,这也是生活的新体验了。”郝梦媛说道:“我也想提醒你,说话直爽并不等于带有攻击性,同样,委婉也并不意味着虚伪。我希望你能搞清楚它们之间的区别,不要动不动就出口伤人。” 郝梦媛走得飞快,耿小庆气得腮帮子鼓鼓的。而佟童追了个寂寞,他还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饭桶!水桶!”听到这两声呼唤,佟童浑身一颤,不知道耿小庆又有什么吩咐。“从今往后,你只能送我礼物,不能再对其他的女生示好,明白了吗?” 耿小庆凶巴巴的,并不像是开玩笑。佟童却并没有当真,疲惫地说道:“咱俩已经分手了,你就不要管得那么宽了。” 耿小庆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如果佟童能永远对她言听计从就好了。既然佟童不听她的话,那她就要给他一点颜色看看。佟童让她到工作室等他一会儿,他很快就开完会了。但是耿小庆并没有跟着他上楼,她从最近的门走出了学校,然后打了一辆车,绝尘而去。 耿小庆出走了,佟童忍不住为她担心,也无心开会了,他只能跟员工道歉,等平静下来继续开会。他还以为耿小庆的性格内敛多了,不再像以前那样狂傲任性,但她骨子里的个性并没有改变,依然是一言不合就暴走,心血来潮就要寻求刺激。佟童因此跟她分了手,可她并没有长记性。 佟童打通了她的电话,问她现在在哪里。“小庆,你马上就要离开港城了,只有几个小时的时间,咱们不能好好相处吗?” “是你把我弄丢了!”耿小庆振振有词:“你给别的女人送东西,还不听我的话,我为什么要跟你好好相处?” …… “我们已经分手了。”佟童只能再一次阐述这个事实:“你不是我女朋友,你对我的掌控不要那么强,行不行?” 耿小庆又挂上了电话。 她越想越不甘心,佟童必须对她言听计从,这是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她从小就已经习惯了。就算分手了,她也必须排在第一位。耿小庆心一横,哪怕工作不要了,她也要在港城待上几天,不能让别的女人有机可乘。反正她工作能力那么强,到哪里都不愁有好工作。 佟童为她的不懂事而生气,甚至不想管她了,可如果真的坐视不理,那她很有可能出事。他只能执着地打她的电话,耿小庆却不理她。在他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一个男生接起了电话。佟童对那个声音很熟悉,没听错的话,声音的主人是张垚垚。 “你是佟童?”张垚垚很错愕:“这个号码怎么会是你啊?” 佟童也很纳闷:“你怎么会接耿小庆的电话?” “她想开一个伤情鉴定报告,拜托我帮忙,我不是有很多亲戚都在医院工作么,这点小事对我来说太容易了。她找大夫去了,手机落在了我这里。”张垚垚说道:“她给你备注的名字是日语,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还以为是一个重要的工作电话。” …… 佟童也是第一次知道这件事,但是他很快就想明白了,耿小庆一定是不好意思让别人知道他俩的关系,所以才特意用日语做掩饰。他不懂日语,但是他猜测了几个,大概是饭桶,水桶,或者爱人,男朋友一类的? 啊!明明已经分手了,这样的称呼真让人难为情啊! 不过,佟童又一次对耿小庆充满了失望,都说本性难改,她之前有好几次差点儿在张垚垚手里吃亏,她害怕过,佟童也为此生气过,可她还是找张垚垚帮忙了。佟童不再给她打电话了,她跟张垚垚在一起,苏子龙也不敢拿她怎么样。 到了中午,耿小庆主动回来找他,佟童脸色铁青,不想再多说什么。耿小庆缠着他,说道:“就因为我找了张垚垚,你就生气了?你的气量没有那么小吧?我又不是找他玩,只是想让他家人帮我开一张伤情鉴定,让我可以在港城多待几天,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在医院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医院里的人我都熟悉,开一张单子——甚至是假单子都不在话下,你为什么一定要找张垚垚?” 佟童深谙她的心理,她不过是想证明自己依旧充满了魅力,就算很长时间没有见面,张垚垚依然被她迷得团团转,无论她提出什么要求,他都能照办。佟童就是因为她这样的想法才跟她分手的,但是她依然不长记性。 佟童深深叹气:“中午吃什么?我一般在食堂简单吃点儿,你要是想吃,就跟我一起去。” “当然想跟你一起吃啊!”耿小庆亲昵地挽起了佟童的胳膊:“我不跟你吃,跟谁吃呢?” 佟童轻轻甩开了她的胳膊,脸上依然写满了不悦。耿小庆受挫,但并不气馁,只要她撒娇卖惨,佟童就只能顺着她。正当她准备再次挎起佟童的胳膊时,门又一次被撞开了,郝梦媛又杀回来了。 耿小庆把话说得那么重,像郝梦媛那样的薄脸皮,应该嚎啕大哭才对,从此以后再也不会出现在佟童面前。但是她想错了,郝梦媛反而越挫越勇,她直截了当地说道:“你贬低了我,我回去认真思索了一番,我不认为我是一个令人讨厌的人,我也并不虚伪,所以,我不认同你说的那些话。我希望你能收回去,向我道歉。” 道歉? 耿小庆根本就不会道歉,但是郝梦媛的理直气壮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郝梦媛继续说道:“你好胜心很强,我的也不差。你想赶我走,让我消失在佟童面前,可我偏偏不会那么做。我也是佟童的朋友,你有什么资格赶我走?” 第407章 挑拨 “佟老板,谢谢你昨天送的果篮,我已经跟同事分着吃了,大家都很感谢你。作为回报,我今天早上给你烤了几块地瓜……地瓜是我爸亲自种的,又香又甜。礼物虽然不值钱,但那是我早上五点起床烤的,开了很久的车送过来的。我觉得称得上‘礼轻情意重’,至于你怎么看,那不重要了。”郝梦媛一口气说完,又补充道:“可惜被某个人扔到垃圾桶里了,恐怕不能吃了。那个人也不会跟我道歉,你自己在心里评价吧。” 佟童第一次见到郝老师如此激动的一面,她的确是被耿小庆给气坏了。他想邀请郝梦媛一起吃午饭,可她执意要走:“她说她讨厌我,我也很讨厌她,可能讨厌的程度还要更深一些,所以我无法跟她一起吃饭。但是,这并不意昧着我退缩了。佟老板,我现在离开,只是不想让你为难。” …… 郝梦媛说走就走,丝毫不拖泥带水。耿小庆得意洋洋地跟佟童说道:“怎么样?还是我把她的虚伪面具给扯下来了吧?” “什么意思?” “她平时装作文文静静的,与世无争,心胸开阔,其实她根本就不是小绵羊,她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耿小庆说道:“你看,把绵羊皮扒下来,她多凶狠!” “小庆……” “你又要教训我?” “是。”佟童说道:“如果我骂你,你不生气吗?更何况是无缘无故地骂?每个人心里都住着一个魔鬼,只不过,那个魔鬼可能永远在沉睡,永远都醒不来。可是你非要当闹钟,非要把那个魔鬼给唤醒,你觉得你的做法是对的吗?照你的说法,你能把好端端的人给逼疯。” 耿小庆撇了撇嘴,满脸不服气:“反正,不会发火的人都是虚伪的人,我最讨厌的就是虚伪。” “你太偏执了。”佟童无奈说道:“小庆,你没必要一直走极端。在很早之前,如果你不是执意要跟陈曦斗,你至于离开人人羡慕的岗位吗?现在你又非要跟郝老师斗,这次你又要失去什么呢?” “人生嘛,要是不斗,有什么意思呢?” 耿小庆笑靥如花,可是佟童却不寒而栗。他知道耿小庆争强好胜,但是没想到她的性格已经变得这么极端了。耿小庆总试图抓着他的手,但是佟童却不让她牵。耿小庆问道:“郝老师比我柔弱,又比我会说话,所以你就被她骗了?她哭了,你就心疼了?” “不是,我是站在有理的那一边。” “从来都是这样,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懂得示弱的女人才会蒙骗男人。你呀,现在是被奸臣迷惑了双眼的帝王,不知道谁真正的对你好。唉,我这个忠心耿耿的大臣,大概会因为直言进谏,被你一怒之下处死吧?” …… 佟童笑了:“小庆,你不要太自以为是了。日久见人心,谁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有数,我没有你想得那么愚昧。” 他俩还是在一起吃了饭,但是吃得很不愉快,自始至终,佟童都没有主动说一句话。难道他不好奇她跟张垚垚说了什么吗?耿小庆就是让张垚垚帮了一个小忙,佟童为什么这么生气呢?都是郝梦媛害得!如果不是她蛊惑佟童,佟童不会对自己不闻不问的。耿小庆心道,背景深厚的陈曦都能被她拉下水,平平无奇的郝梦媛,又怎么能难住她? 佟童已经生气了,耿小庆也没必要跟他住在一起了。她又联系了张垚垚,想去他家的酒店住宿,希望他能给点折扣。张垚垚豪迈地说道:“既然你求到我了,我堂堂张公子,还能让你掏钱吗?” “呵,我又不是付不起房费,我堂堂耿小庆,还能欠你人情吗?” 如果真不想欠他人情,那耿小庆压根就不会联系他。她就是想撩拨张垚垚,又不想表现得那么明显。她的这点小心思,张垚垚能不知道么?哪怕向别人求助,耿小庆也是十分骄傲的,张垚垚就是喜欢她这股把谁也没放在眼里的泼辣劲儿。“好啊,耿大小姐,我把酒店地址发给你,咱们在酒店里见。” 耿小庆很快便坐上了出租车,到了张垚垚家开的酒店。这家酒店更偏商务一些,装修和设计少了些富丽堂皇,但是更加简约大气。耿小庆没指望张垚垚为她打折,她只不过是想换种方式知会他一声,她要去他家的酒店里了。 不过,依照张垚垚的性格,他很有可能用别的方式为她服务。果不其然,耿小庆只要一个大床房,前台一看她的身份证,就很有礼貌地跟她说,她是高级会员,不仅可以享受到八八折的优惠,还可以免费升级到行政套房。 咦?张公子有脑子了? 如果张垚垚直接给她订了行政套房,那耿小庆可以很硬气地拒绝他,坚持自己付钱,住普通的房间。这样一来,张公子的面子荡然无存,员工之间会议论纷纷。但是这样一升级,就高明了许多。耿小庆只需要花很少的钱,就能入住最舒服的房间。她没有理由拒绝,张公子的面子算是保住了。 以前的张垚垚是一只鲁莽的哈士奇,如今却有心眼了。站在电梯里,耿小庆寻思着,张垚垚到底为什么会发生如此大的变化呢? 张垚垚忙完手头的工作,就迫不及待地来找耿小庆吃晚饭了。张垚垚问她还记不记得,他们俩多年之后的第一次重逢,就是在张家酒店的自助餐厅里。耿小庆说道:“怎么能不记得呢?皇冠的自助餐一向很有名。我慕名而来,恰好遇到了张公子。” 听到这个答案,张垚垚十分自豪:“我们家的厨师都是精挑细选的,在全国都排得上名号的。” “前几天去中部几个城市出差,也看到过’皇冠’酒店,莫非都是你家的?” “如果是五星级的,那应该是吧!我爷爷的酒店生意,遍布全国各地。” 说罢,张垚垚得意地眨了眨眼睛。不知怎的,这个“眨眼”丝毫不油腻,反而充满了狡黠与俏皮的味道。耿小庆很困惑,曾经的大油王张垚垚怎么变得这么清爽了呢? “对了,你在上海哪里工作?需不需要我照顾?” “这是我的隐私,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啊?好多色狼盯着我呢,我可不敢随便透露我的地址。” 张垚垚说道:“如果离我家的房子比较近,你完全可以搬过去,能省下一大笔房租,不好吗?哼,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不必了。”耿小庆说道:“我自己租房子住更安心,不用欠任何人的人情。” 话虽如此,但耿小庆心里并不怎么好受。她以为她已经过上好日子了,可是她对富豪的生活还是知道得太少了。在一线大城市买房子,这是她现阶段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更何况,她现在压根没有资格在上海买房子。可是对富豪来说,购房资格、限购令好像根本没什么用,他们想在哪里买,就能立刻买。他们住在小城市,只是因为他们喜欢住在这里而已。 “我有点不太理解,耿大美女。我和佟童都在港城,你居然和我一起吃饭。想当年,我追了你好几年,在你身上花了好多钱,你都不肯陪我吃一顿饭。” 耿小庆满脸不高兴:“别提佟童!他的心眼小得很!就因为我今天找你写个病例,他就生气了。你早上还跟我说,最近你跟他的关系不错,其实,我觉得他根本就没有把你当成朋友,他还是觉得你手脚不干净,只要我来找你,你就会对我图谋不轨。他真是想太多了,我过得很辛苦。” 这算是挑拨离间吗? 张垚垚听到了心碎的声音,咔嚓咔嚓。这段时间以来,他对佟童掏心掏肺,可那家伙居然还对他充满了戒备?归根结底,佟童还是没能瞧得起自己,还在为以前的黑历史而轻视自己。 张垚垚的魂魄被抽走了一般,眼神也失去了光泽。耿小庆反倒吃得很香,她“天真”地问道:“我说的话让你难过了吗?” 张垚垚呆呆地说道:“你怎么可能让我难过呢?我是因为某个人难过。” “佟童?你不会已经把他当成好朋友了吧?”耿小庆说道:“他的心思深不见底,脑子随时都在高速运转。你呀,可别被他骗了。” 美女的几句话几乎瓦解了张垚垚对佟童的信任,他仿佛还在为自己的付出而懊悔。耿小庆问道:“你俩以前不是斗得你死我活么?怎么这段期间变得亲近起来了?” “因为有了共同的敌人。”说到这里,张垚垚突然警觉起来,虽然他对佟童的感情产生了动摇,但是他们的秘密不能轻易地说出去。他重新吃了起来:“算了,别说他了。你这几天在港城有什么打算啊?只要你有需要,我随时给你赴汤蹈火。” “那倒不至于。”耿小庆说道:“我就是特别看不惯郝梦媛,我想让她从佟童身边消失,你有办法吗?” 如果没有郝梦媛,耿小庆就回到佟童身边了,那样张垚垚就没有机会追求她了。张垚垚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反倒替郝梦媛说起了好话:“郝梦媛人挺好的,我高中同学都是一堆学习机器,只有她还有点人情味。” “哼!我可不觉得她是什么好人,只觉得她虚伪!”耿小庆愤愤地说道:“我就是想要除掉她!”  第408章 丈母娘的美梦 洪玲玉被女儿打得喘不过气来,依然顽强地将女儿的行踪告诉了苏子龙。苏子龙心情很差,但是一听说耿小庆回港城了,他一下子就来了精神。耿小庆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女生,高傲又倔强,反而更能激起他的胜负欲。 洪玲玉买起了惨:“苏先生,为了帮你追我女儿,我可付出了不小的代价,脸被她打肿了,头皮也被她薅下来一块。你看……” 后面的话,洪女士不方便直接开口,但苏子龙也猜出来了。他在心里嘲笑她的无知和贪婪,随意敷衍了几句:“哎呀,你真是太辛苦了。你放心,我不会亏待你的,等我追上耿小庆,自然会送给你一份大礼。” 洪玲玉女士有稍许的不乐意:“苏先生,当时帮你的时候我们可是说好了的,我最近手头不宽裕,为了拿到第一手消息,我都没有上班,就在医院等着耿小庆。至少这个误工费你得给我吧……” 上班?一个无业游民有什么班上? 苏子龙的人生充满了“烦躁”,只要遇到稍微麻烦点的事情,或者是面对他不喜欢的人,他总是抑制不住“烦躁”。洪玲玉的牢骚让他的烦躁程度更上一层楼,他攥紧了高尔夫球杆,狠狠地击中了球。他要教训这个女人,但是他的语气依然平静:“啊,我现在不太方便出门,你来我的公司一趟吧,打车过来,我给你报销。” 想起那位出手阔绰的苏先生,洪玲玉心中就充满了喜悦。第一次见面,她什么都没有做,只是说了几句话,苏子龙就给了她两张价值不菲的购物卡。这次给他通风报信,他又会给她多少钱呢? 洪玲玉盘算着,如果给她钱,那她正好可以还债;如果运气好了,说不定能在苏总的公司里谋求个保洁的职位,只要一有时间,她就撮合他和女儿的感情。如果她升级成了苏先生的丈母娘,那以后就有享不尽的好日子了。 洪玲玉得意洋洋,而这份得意,是她几乎没怎么上过心的女儿带给她的。耿小庆创造了高考神话,毕业之后的工作一直不错,听她爸说,她一个月能挣两三万。要是以后当上领导了,年入五十万都不在话下。洪玲玉后悔过——如果当年对女儿好一点,女儿是不是就能赡养她了?她也不奢望女儿会给她很多钱,只要每个月给她三千,她的生活就会很滋润了。 唉,女儿虽然跟她关系不好,但也不能白养。不管通过哪种方式,她总要从女儿身上捞一点好处。 洪玲玉打车去了苏子龙的公司,那是一栋装修考究的写字楼,洪玲玉几乎从来都没有来过这样的地方,充满了好奇,还有一丝自卑。她好不容易找到了苏子龙的公司,但是他并不在那里。洪玲玉徒劳地盯着手机,嘟囔道:“约好了的,怎么不见了呢?” 前台不冷不热地接待了她,让她坐在一间小型会议室里面等,只给她倒了一杯开水。洪玲玉表面上说着谢谢,心里却记了仇。如果她以后真成了苏总的丈母娘,她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把前台这个女的给开除。什么玩意儿嘛,敢光明正大地瞧不起她?哼!以后有她好看的! 洪玲玉给苏子龙打电话,但是他根本不接。他是老板,应该很忙吧?肯定是突然有事出去了。洪玲玉这样想着,安慰着自己。她玩了一会儿手机,将外放的声音开得很大,会议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了,几个人走了进来,对洪玲玉说,他们要开会了,希望她出去一下。 洪玲玉不干了,嚷嚷道:“你们怎么能赶我走啊?是你们苏总让我在这里等啊!” 听了洪玲玉的话,领头的那个有些困惑,回头问道:“苏总今天有约?” “没听说过。” 领头的又跟洪玲玉说道:“公司就这一个会议室,我们只能在这里开会。不好意思啊,请你到外面等一下吧!” 众目睽睽之下,洪玲玉只得拿着手机,灰溜溜地走出了会议室。这几个人虽然把她赶走了,但至少人家态度还是很不错的,不像前台那个女的,一看就是个势利眼。等以后做了丈母娘,这几个人可以留下重用。 洪玲玉不停地脑补着“当上丈母娘”之后的生活,神色又自然了许多,找了一个凳子坐下了。她可不认为自己是痴心妄想,毕竟她女儿那么优秀,又长得那么漂亮,有谁能抗拒得了呢? 洪玲玉继续等着,一个小时过去了,苏子龙还是没有任何消息,也没有任何出现的迹象。公司里的人个个光鲜亮丽,都在忙自己的事情,洪玲玉穿着黑色的棉服,臃肿而又暗淡,保洁阿姨都比她清爽干净。洪玲玉还在安慰着自己——不要紧,只要当上了苏总的丈母娘,她要比保洁阿姨清爽一百倍。 洪玲玉没有等来苏子龙,而是等来了一位妙龄女郎。天寒地冻的,那女郎穿着一身白色的羊绒连衣裙,搭配黑色高筒靴子,玲珑有致的身材一览无余。她有着酒红色的长发,脸只有巴掌大,她戴着茶色的墨镜,像是一个大明星。 洪玲玉一直觉得女儿是最漂亮的,直到这位女郎的出现,她才意识到,这个世界上的美女,并不只有耿小庆一人。 女郎一来,其他人都向她问好。女郎微微点头,一眼瞥到了坐在茶水间旁边的洪玲玉。她一路扭了过去,向员工问道:“这人是谁?” “不好意思,孟总,我也不清楚,只知道她是来找苏总的。” 洪玲玉站了起来,卑微地笑了笑:“您好,是苏先生让我在这里等他的。” 女郎摘下眼镜,这下洪玲玉看清楚了她眼中的鄙夷。她又在脑补了——不知道这女的是干什么的,但是她长了一副瞧不起人的样子。等当上了苏总的丈母娘,肯定饶不了她。 女郎问道:“那你是苏总的什么人啊?”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洪玲玉堆起满脸笑容,神神秘秘地说道:“我女儿,是苏先生的女朋友。” …… 女郎连白眼都懒得翻了,沉默了几秒钟,冷笑道:“哦,是吗?你女儿叫什么名字啊?” “耿小庆。”洪玲玉笑道:“北大毕业的,特别漂亮,苏先生为了追求她,不知花了多少力气,光是名牌包就送了好多个了。我女儿不想跟他交往,搬了好几次家,他还执着地打听她的住址。” 女郎的眼神几乎要杀人了,洪玲玉还在滔滔不绝地炫耀着:“我女儿的研究生是在日本读的,日语说得特别好,现在在上海的日企工作,每年能拿到三十万呢!可她只顾工作,我为她的终身大事操碎了心,难得遇到苏先生这样对她好的,所以肯定不能错过呀!” 女郎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你就不担心你女儿当小三?” 洪玲玉并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但是她不在乎:“苏先生说过,他的婚姻生活很不幸福,很早之前他就想离婚了。他的老婆一定又老又凶又丑,像他那样有身份的人,娶一个拿不出手的老婆,那多难受!苏先生说,看到我女儿,才有了谈恋爱的冲动。” 二人聊天的声音并不大,但周围的几个职员肯定听到了。一个女职员好心地给洪玲玉使眼色,可是洪女士根本就没放在心上,她也没有意识到,女郎的面容越来越扭曲。女郎突然扬起手,狠狠地扇了洪玲玉一巴掌。这一巴掌,让整个办公区域都安静了下来,也把洪玲玉彻底打懵了。 “真是太不要脸了!怂恿自己的女儿当小三!还敢来公司宣扬!活了这么大,我没见过像你这样的人!”女郎怒不可遏地说道:“今天我心情好,不想跟你计较,你给我滚出去!但是你女儿,我会扒个底朝天!” 洪玲玉横行乡里几十年,“泼辣”的名号不是白得的,被打了之后,她很快反应过来,利落地扯住了女郎的头发,大力拉扯了起来,脚还不停地踢着,女郎洁白的裙子上布满了黑色的鞋印,因为头发被扯得太疼了,她忍不住惨叫出声。论打架,她不是洪玲玉的对手;论嘴炮,她也说不过洪女士。洪女士拳打脚踢,嘴上也不闲着:“你算哪根葱?还敢打我?你打扮得像个妖精,来这里勾引男人的吧?” 还好员工们没有看热闹,及时把她俩给拉开了。女郎怒不可遏,跳着脚骂道:“你等着,总有一天,我让你俩死无葬身之地!” “哼,老娘不是吓大的!只要你弄不死我,我就弄死你!呸!” 洪玲玉气势汹汹地走出了写字楼,因为走得太快,没能及时躲开送外卖的电动车,她没有被撞倒,而是在躲闪的过程中倒在了地上。电动车压根没停,人家甚至没说一句“对不起”,洪玲玉再度破口大骂,难听的话一股脑地喷涌而出,恨不得当场骂死骑手。 她从地上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苏子龙这才打来电话,夸张地跟她道了歉,说是突然有个重要的会议,他出来得很匆忙。“洪女士,真的对不起哦,我准备了一份大礼送给你,等我回去就送给你。” 听到苏先生温柔的声音,洪玲玉所有的怨气都消失了,她眉开眼笑地挂了电话,还对苏子龙说了好几声“谢谢”。她怎么知道呢?苏子龙一直躲在办公室里看笑话。她也不可能知道,在她挂上电话的一刹那,一盆冷水从天而降,在这个寒冷的早晨,她被浇了一个透心凉。  第409章 帮倒忙 这一天真是倒霉透了,不仅没有见到未来的金龟婿,还到处被人侮辱。那一盆水当头浇下,洪玲玉冷得几乎要失去知觉,反而清醒了过来——这盆水,恐怕是有人故意浇的。 她的狼狈模样招来了路人的围观,别人都在看她,却没有人过来帮她一把。洪玲玉嘴里念念有词,不停地咒骂着什么。但是她已经不像以前那样破口大骂了,她充满了无力感,她骂人不过是为了缓解自己的尴尬而已。 终于有一个路过的女孩帮了她,女孩挤进人群,说道:“阿姨,你先起来,先去换件衣服吧。” 洪玲玉鲜少对别人说“谢谢”,可是在这个狼狈的时刻,她有一种想哭的冲动,发自内心地跟女孩说了“谢谢”。女孩掏出纸巾,让她把身上擦干净。又让她稍等一会儿,她跑回车里拿了一个大的购物袋,跟她说道:“阿姨,你先去卫生间把衣服换了,这里面有一件羊毛衫和羽绒服,是我刚刚干洗完的,要是不嫌弃,你先换上吧!” 这个女孩出手相救,众人没什么热闹看了,便遗憾地走开了。去卫生间里换衣服很冷,但是要比浑身湿透好很多。在女孩的带领下,洪玲玉匆忙进了写字楼的卫生间,把湿漉漉的衣服给换了下来。不得不说,女孩的衣服款式很简单,但质感太好了。尤其是在冷得牙齿都在打颤的时候,女孩的衣服格外得温暖松软。 换好了衣服,就像换上了一身盔甲,洪玲玉的战斗力再度爆表,又要冲上去跟那个“狐狸精”大战几百回合。但是她疯狂打了好几个喷嚏,甚至女孩刚洗的衣服也沾染上了鼻涕。女孩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没有指责她,而是拿出手机来,说道:“阿姨,我把我的联系方式留给你,等你换上了自己的衣服,再把衣服还给我吧。” 洪玲玉很不舒服,腿脚无力,浑身发热,恐怕是发烧了。还要把衣服还给人家,这让她觉得很烦。她让女孩等她一会儿,她打个电话就回来。她打电话的声音非常大,夹杂着大量的港城方言,路过的人都皱起了眉头。她打了两个电话,分别骂了丈夫和女儿一通,又讪讪地回过身来,赧然说道:“我本来想让家人给我送衣服来,可是他们都没有时间,那就等我穿完了再给你吧。” “好的阿姨,不急。”女孩说道:“那你留下我的电话吧!” 洪玲玉哆哆嗦嗦地掏手机,短短几秒钟,她又打了好几个喷嚏。不仅如此,她还站不太稳,如果不是女孩手疾眼快,她能一屁股坐到地上。女孩也顾不上留联系方式了,不由分说地把她拉进了自己的车里,说道:“这附近有一家社区医院,你先过去测量一下体温,不行的话得打针。” 洪玲玉果真发烧了,躺在病床上哼哼唧唧,医生给她做核酸检测,她干呕了好几下。女孩急忙拿起了垃圾桶,还好她没有吐出来。洪玲玉有气无力地说道:“你真善良啊!比我亲闺女对我还好。” “您过奖了。我让你家人过来吧。” “不用。你留下你的电话号码,等我把衣服给你。对了,你帮了我半天,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郝梦媛,就住在这附近。刚才去超市买了点东西,出来之后看见那里围了一群人,所以我就过去看了一眼,然后,顺手帮了您一把。” “郝梦媛,好梦圆,这个名字真好听,今天谢谢你了啊。” “阿姨,不客气,你先休息会儿吧。” 洪玲玉筋疲力尽,躺在床上睡着了。郝梦媛想了想,还是拿起了她的手机,想给她的家人打个电话。可是,当她看到通话记录时,不由得愣住了。天哪,她居然是耿小庆的妈妈? 耿小庆那么精致的人儿,居然有个这样的妈妈? 郝梦媛胡思乱想着,耿小庆已经把电话接起来了。她没好气地说道:“我都说了,你爱死哪儿就死哪儿,我不会再管你了,你要不要来烦我!” “耿小庆,是我,郝梦媛。” “……你怎么会拿洪玲玉的手机给我打电话?” “你妈遇到了一些麻烦,正好被我遇上了,她在银海卫生服务所打点滴,你过来看看她吧。” 耿小庆强硬地说道:“她不是我妈,她的死活跟我没什么关系。” “那个……她里里外外穿的都是我的衣服,还有,她来就医的钱都是我给的,她只跟我说了谢谢,没有要还给我的意思。”郝梦媛顿了顿,无奈地说道:“因为是我让她来的,所以她默认所有的钱都是我出。” 耿小庆还是不肯来:“一共多少钱,我转给你。” “嗯,钱是小事,我的衣服怎么办?这样说不太好意思,可是那身衣服的确挺贵的,羊毛衫和羽绒服加起来,一共三千多。” …… 耿小庆咬牙切齿,总算答应了。见到郝梦媛之后,她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还以为,郝老师会是那种帮助别人不求回报的大善人呢。” “你太看得起我了。”郝梦媛说道:“我不光求回报,我还算得很清楚。喏,这是消费记录,你看着怎么还吧。” 耿小庆倒是很爽快地打开了手机,一边转账,一边说道:“还好我妈还有我这个提款机,如果你帮了一个没有钱的老人,那你怎么办呢?” “具体情况具体分析。”郝梦媛认真地说:“如果他值得帮,就算他没钱,我也会帮一把,但不会超过我的能力范围;如果他不值得帮,那我就相当于花小钱买个教训,及时收手就是了。” “很显然,我妈属于第二种情况。” 耿小庆清醒得让人心疼,郝梦媛反倒有些后悔了:“你妈妈确实有些……呃,反正,我不知道该说她什么好。刚才打通你的电话,我也一直在想,这么多年来,你一定过得挺辛苦的。” 耿小庆苦笑:“你要同情我吗?” “那倒不至于,你那么要强,我不会同情你,而是佩服你。” 耿小庆不置可否,似乎又想说她虚伪,但是终究没说出口。“我把钱转给你了,你确认一下吧。” “不用了,你肯定不会出错。” 耿小庆带了一身自己的衣服,没好气地甩给了妈妈。洪玲玉正在闭眼休息,被她弄醒了,登时对她破口大骂。郝梦媛急忙捂住了耳朵,好像这样就能缓解耿小庆的尴尬。洪女士却丝毫不顾外人在场,一直在骂骂咧咧,气得耿小庆扭头就走,临走还不忘指责郝梦媛:“郝老师,拜托你以后不要再多管闲事了,有些人就不该存在在这个世界上,她死了对谁都好。” …… 洪玲玉拔掉了针头,健步朝女儿走来,一把揪住了女儿的头发。她总结了这么多年的打架经验,其中最有用的一条就是扯头发。谁也没料到,前一秒种还躺在病床上哼哼唧唧的中年妇女,居然会在瞬间痊愈,打了女儿一个措手不及。耿小庆好歹要面子,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大打出手,还好,郝梦媛冲了出来,将二人分开了。她不得不感叹,洪女士的力气是真大,她介入不过几秒钟,耳朵就被抓得火辣辣得疼。 耿小庆气得咬牙切齿,指着母亲说道:“以后我再过问你一句,我就跟你姓。” 事到如今,郝梦媛也无法劝耿小庆原谅母亲了。耿小庆走得飞快,肩膀一抖一抖的,看起来像是在哭。郝梦媛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路跟着她,大概……是真的觉得她可怜? 耿小庆冷不丁地回头,吓得郝梦媛差点儿坐到地上。“郝老师,今天的事情……” “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包括佟童。” 耿小庆怅然若失:“他知道了也无妨,从小到大,我都是这么过来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郝梦媛低下头,说道:“对不起啊,我真的没想给你添麻烦,我就是逛超市出来,看到你妈妈坐在地上,被人浇了一身水,周围没有一个人帮她,我感到特别寒心,才想帮一把的。没想到,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我是担心她把尾骨摔坏了,所以才站不起来……” 耿小庆犹豫着,终究没有深问,她刚才已经说过了,就算妈妈死在了大街上,她也不会管了,区区断了一根尾骨,又算什么呢?她蓦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你是在哪里看到洪玲玉的?” “在东阳大厦门口,离张垚垚的工作室特别近。” 耿小庆面如死灰:“东阳大厦……那不是苏子龙的老巢吗?” “啊?那是什么意思?” 耿小庆捂住了脸,心累到了极点:“算了,我已经不想多说什么了。她跟别人打了太多次架了,我都习以为常了,没想到,这次不是普通的打架,她很有可能是被苏子龙给算计了。” 郝梦媛想不出安慰的话来,而耿小庆又讨厌她,什么也不肯多说,只是绝望地喊——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父母啊?她到底要把我害到什么地步啊? 郝梦媛想抚摸她,给她一点安慰,但是耿小庆像只炸毛的狮子,郝梦媛不敢轻举妄动。耿小庆的状态差到了极点,她也不敢走,只是徒劳地在一旁刷着手机。耿小庆蹲在地上崩溃了许久,扭头看见郝梦媛,冷冰冰地说道:“你还没看够我的笑话吗?” “早就看够了,想等你振作起来我再走。”郝梦媛收起手机,说道:“有什么事别自己扛着,佟童是你的亲人,你可以找他分担。” 耿小庆不想说她和佟童吵架的事,懒懒地没有任何回应。她不知道,一场更大的风暴还在等着她,当天晚上,一则“北大毕业生当小三”的新闻刷爆了各大网络媒体。对耿小庆来说,这一次的危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汹涌。 第410章 秘密基地 佟童不怎么善于网上冲浪,还是郝梦媛给他发信息,让他注意耿小庆的情绪。直到那时,他才注意到了那条“北大毕业生当小三”的热搜,越看越心凉——这简直是要把耿小庆逼死的节奏,包括耿小庆的出身,她跟同事那段不光彩的斗争经历,还有她跟苏子龙纠缠不清的过往,全都写得清清楚楚。根本无需多猜,就差把“耿小庆”几个字光明正大地打出来了。 这种情况,几句简单的问候肯定是不够的,为了防止她发生意外,佟童肯定要陪在她身边。耿小庆把电话关机了,除了佟童之外,谁也找不到她——更确切地说,除了佟童之外,也没有其他人关心她的死活了。 其实郝梦媛还算关心她,但是她跟耿小庆有过节,根本就没有她的联系方式,郝梦媛只能将事情的原委告诉佟童,然后叮嘱道:“她这会儿是真的遇到麻烦了,她说得对,她的妈妈根本就不值得我出手相救。唉,我白白增加了她的负担。” “你救洪阿姨的时候,她已经闯祸了,你不用内疚。” “嗯。”郝梦媛只能叹气:“我是真没想到,世界上居然还有这样的母亲。” 耿小庆虽然勇猛倔强,但她并不是没有感情,被网上声讨成了那个样子,二十多年的努力付诸东流,她真有可能自寻短见。佟童和郝梦媛有同样的忧虑,他罗列了几个地方,他倆分头寻找。一无所获之后,他终于在凌晨想起了一个地方。如果耿小庆还活着,她可能会在那里藏着。 那是他俩才知道的秘密基地。 佟童来到了幸福三村的老房子,果然,低矮的院墙外面放着几块砖头,一个成年人,只要踩着砖头,很容易就能翻到院墙里头。耿小庆从小就会那样翻,在受了委屈之后,她经常半夜翻墙来找佟童,把熟睡的佟童摇起来,然后将一脸懵逼的他赶到沙发上,她则大摇大摆地钻进他的被窝里,一觉睡到天亮。 院落里面静悄悄的,太久没有人住了,地上有些许的落叶。佟童的脚步声很轻,可依然惊到了房间里面的人:“谁?” “小庆,是我。” 那一刻,就好像时光从来都没有走远,他们还是小孩子。在她脆弱无助的时刻,依然毫不犹豫地跳墙来找他。而他还在这里,是她随时都能停靠的港湾。 听到了佟童的声音,耿小庆安心了,也没有走出来,院落里又恢复成一片死寂。这套小房子一共有三个房间,一间堂屋连着一东一西两个卧室。佟童的房间只有通向堂屋的门,而堂屋的大门是锁着的,毫无疑问,耿小庆是翻窗进去的。 佟童打开了门,屋子里面只是很冷清,并没有多少灰尘。耿小庆躲在卧室里,因为太冷了,她从衣柜里找了一床被子,把自己捂在被子里,好像跟全世界都隔绝了。 佟童倚着床,坐在地上,说道:“你还真会找地方。” “可你还是一下子就找到了。” “我从小跟你一起长大,跟你相处的时间比你父母都长,你有什么事能瞒过我呢?” “真丢人啊,跟你相处了这么久,我从来都没有真正的扬眉吐气过,你见识的,都是我狼狈不堪的一面。” “谁说的?你一直都是班级第一,高中时期更是创造了高考神话,这些还不够扬眉吐气吗?直到现在,你还是十五中建校史上唯一一位靠进北大的,你还要怎样,才能算得上优秀呢?” “靠进北大又怎么样?我还不是被打回了原形?本来我就在同学当中混得不怎么样,现在更是被说成了北大之耻,很多人都让我去死,我真的不想活了。” “曾经谁跟我说过来着,网络上就是刮一阵风,等这阵风过去了,风带来的热气消散了,人们也就遗忘了……再说,当今自媒体这么发达,做自媒体的人良莠不齐,在网络上带节奏攻击你的人,很有可能是一个吃人血馒头的道德败坏之人。他们的学历不如你,能力不如你,道德水准更不如你,你要因为这些人寻短见吗?” …… 耿小庆慢慢掀开被子,苦笑道:“这是怎么了?你不是一根直肠子吗?怎么还会安慰人了呢?” “除了我,还有谁能这样安慰你?你呀,就是一只脾气暴躁的狮子,见谁咬谁,除了我这个驯养员,谁也搞不定你。” …… 刚夸了两句,直男本性又显露无疑。耿小庆心情差到了极点,还被人说成“狮子”……她冷哼一声,又缩进了被子里。佟童很纳闷,不知道哪里得罪她了?唉,女生就是这么喜怒无常。 “小庆,我只问你一句,你真的想当苏子龙的情人吗?” 耿小庆当即大喊道:“我疯了?给一个老头子当小三?是他对我死打烂缠!跟我没有关系!” “嗯,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佟童还想说,如果她不是寻求刺激,跟苏子龙搞暧昧,也不至于被人抓住把柄。但是耿小庆遭遇了这么大的挫折,她肯定后悔死了。如果这次她还不长记性,那这个人就彻底没救了。所以,在她最难过的时刻,佟童就不往她的伤口上撒盐了。 而且,佟童相信,只要他陪在耿小庆身边,她就不会自寻短见了。她是越挫越勇的类型,等她缓过来,她会狠狠地反咬苏子龙一口。只不过,勇士也有脆弱的时候,她需要蛰伏养伤。于是,佟童说道:“等你哭够了,我就陪你一起战斗。” 耿小庆的心里又有底了。还有什么话,能比这更动听呢? “郝梦媛救了我妈。”过了很久,耿小庆才说道:“她真是好心办坏事,可是我的脾气也太好了,我居然都没有骂郝老师一顿。” “得了吧,你明明对她没有那么大的恶意。”佟童说道:“而且,郝老师确实是好人,比你想的还要更好一些。” 耿小庆板起脸来:“你又在为她说话?就不怕我生气?” “不怕,我是实话实说。郝老师早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我了,还是她让我来陪你的。她是学心理的,她更知道你现在的脆弱——我知道你又要说她有心机,是故意让我这么做,博得我的好感。但是我想告诉你,她不需要刻意做什么,这么长时间以来,我看到的、感受到的,那些不会骗我。况且,她除了对我表白过之外,其他的什么都没有做,更没有说你一句不是。被我婉拒了之后,她在尽量维持平静的生活,从来都没让我为难过。” “你明明是来安慰我的,可是说了一大堆她的好话。” “我只是打消你的疑虑,让你知道,她也是真心关心你的。刚才我和她分头找你,她也没有任何怨言。” “你说得再多,也不可能改变我对她的看法。”耿小庆倔强地说道:“反正,我就是对她喜欢不起来。” “不喜欢也没关系,你现在这个样子,我还能让你喜欢别人?只要你能振作起来,我就很知足了。” 耿小庆勉强笑了笑。佟童虽然坐在地上,但是脚一直在动来动去。天气已经很冷了,在这座四处透风的房子里待着,很难不冷吧?耿小庆哈出了一口白气,对佟童发起了邀请:“你坐在地上太冷了,要不要到床上来,一起盖着被子?” 这话明明没什么问题,但是佟童却听出了一股暧昧。他很坚决地摇了摇头:“不了,在小时候,你就习惯把我赶到一旁去。长大了反倒仁慈了?允许我盖被子了?哼,我也是有骨气的,才不会接受你的好意。” 他这也是婉拒,拒绝任何跟她有暧昧接触的机会。耿小庆只能叹气:“不知道该笑你道德标准太高,还是说你太死板?” 佟童没有搭腔,耿小庆却用被子蒙住了他的头,当他把被子抖落开之后,发现耿小庆已经坐在他身边了。因为在床上躺了太久,她的头发已经乱了,可是她的笑容是如此明媚动人,清冷的月光照在她身上,她美得像是电影里的仙子。 “那我就跟你一起坐在地上。”耿小庆很自然地跟他靠在一起,说道:“我知道你有原则,但是在这样的时刻,你能把肩膀借我靠一下吗?” 让她靠吧!佟童默默思索着对策,耿小庆已经把头歪在了他的肩膀上。佟童内心毫无波澜,不过,有床棉被贴在身上,确实不那么冷了,他也用不着抖了。耿小庆很好奇:“你在想什么呢?怎么那么入神啊?” “白教授说过,寒冷更有助于思考。”佟童说道:“我大体有想法了,我会想办法扭转你的口碑。只要你跟我说的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耿小庆很是泄气:“可是苏子龙和他老婆很有钱,资本是可以操纵舆论的。再说,就算你有办法证明我的清白,可别人却不在乎。我的口碑已经彻底崩坏了,正好我还请假了,我的同事肯定浮想联翩——啊!原来耿小庆不是受伤了,而是跟情人在一起啊!哦,也不对,也有可能是真的受伤了,是被原配给打的!” 这些都是耿小庆的脑补,但这些脑补都是有根据的。佟童也考虑过,哪怕他有能力证明耿小庆是清白的,但是舆论环境恐怕不会给她重生的机会了。她多年努力毁于一旦,佟童也很心痛:“小庆,那你就别走了,留在港城,自己创业不行吗?你也可以换个名字,虽然挺难的,但是我改过名字,我有经验,也可以拜托别人帮你。” “不知道。先活下去再说。”耿小庆仰起脸,优美的下颌线和修长的脖颈分外好看。月光下的她真的很美好,哪怕跟她成为了过去式,佟童依然觉得她好看。 耿小庆累极了,但是她睡不着。佟童让她睡一会儿,她却说道:“我以为这里会杂乱无章,没想到那么整洁,早就没有人住的破房子了,不知比我家那个狗窝强了多少倍。” “我妈说,这里曾经住过她的恩人,所以把这里打扫干净,也是对故人的尊重。” 耿小庆羡慕地说道:“你有那么好的妈妈,难怪你也会那么好……可我真的太惨了,我怎么都摆脱不了我的父母。” 第411章 三五知己 佟童找到了李晓,开门见山地说道:“你之前不是说欠我一个大人情吗?现在有机会还,你要不要考虑?” “只要在能力范围之内,当然会还。不过……”李晓环视了自己工作室一眼,说道:“你确定我现在的状态能帮得上你?” 李晓的工作室像是一间小仓库,四周的墙皮都斑驳了,南墙上有一个小窗户。没有安装空调,夏天和冬天太难捱,她就买了一个不需要安装户外机的简易空调。小窗户开了一半,空调的管子通向外面,佟童来了之后,李晓才把空调打开。佟童总以为楼上运行着一台拖拉机,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原来是空调的轰鸣声。 李晓又说道:“这样的办公条件,是不是重新定义了刘禹锡的《陋室铭》?” “我想想办法。”佟童说道:“我在大学里找找关系,给你找一个办公室。不会太贵,但是条件要比这个好很多。” 李晓默默低下头,仿佛佟童说的话伤了她的自尊。佟童补充道:“好朋友之间就是要互相帮忙的,我又不一定能帮成功,暂且给你画一个大饼。还有可能,那就是在这里到期之前,你就已经飞黄腾达了,能在南洪街租得起办公室了。” 李晓被他逗笑了:“要是你一直这么会说话,郝梦媛就不会被你气得肚子疼了。” 佟童懵了:“她为什么会被我气得肚子疼?我没有对不起她啊!” …… 李晓两手一摊:“算了,跟你说什么呢?反正你什么也听不懂。” 佟童确实听不懂,而且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他将耿小庆的遭遇跟李晓讲了一遍,李晓认真听完,说道:“你是让我帮她澄清?” “不是,你的格局没有那么小。” 李晓笑了:“你这是恭维我吗?” “当然不是,以我对你的了解,你不会只盯着这一件事看。你会看得更多,更长远。” 佟童目光灼灼,李晓轻易读懂了他的热切。但是她又不能一直盯着看,因为她担心自己陷进去。她将头转向一边,说道:“这个新闻一出来,我只关注到了‘港城’两个字。自从我来这座城市工作之后,这里一直给我一种岁月静好,慢城宁海的感觉,跟这种不入流的新闻一点都扯不上关系。我也没有兴趣盯着别人的私生活,所以我并没有在意,只是没想到,这件事居然发生在你好朋友身上。这两天,我的同行们都在争先恐后地炒作这件事情,甚至从个人私德上升到了大学入学标准的高度……其实我挺恐怖的,一是他们将脏水全都泼向了势单力薄的女生,而出轨的元凶呢?就因为他是有钱有势的大老板、富二代,所以就不敢写了吗?二是那么多民生热点,那么多需要关注的人,他们视而不见,而一个名牌大学毕业的女生的风流韵事,却成了他们狂欢的素材……” 李晓一口气说完,浑身都在微微颤着,看得出来,她的确很激动。她重新直视着佟童的眼睛,说道:“佟老板,我的同行们这个样子,我不仅寒心,还很害怕。”“所以我来找你了。”佟童说道:“因为,你是一个有情怀的媒体人。我之前也说过,我很佩服你。” 听到这个评价,他俩只需要一个眼神,就已经交流了千言万语了。 佟童说道:“我来找你,有一定的私心,那就是为我的朋友正名。但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的名声已经毁了,就算证明她是无辜的,她失去的也回不来了。但是我又不止这一点私心,我跟你的感受是一样的,我也对这样的媒体人感到可怕。那些自诩正义的人,一到关键时刻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而到这个时候,他们又站出来,在道德制高点上,对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孩子指手画脚……可是我们能做什么呢?从昨晚到现在,我一直有一直深深的无力感。” “这个忙……我会帮你。”李晓坚定地说道:“虽然我不确定能帮到哪种程度,但声讨同行的这篇文章,我一定会写。” 佟童说道:“我做的是类的自媒体,发时评类的文章不合适,更何况,我也写不出你那样的深度。但是我承诺,只要你写出来,我会在‘茫茫阅读’上面转载,并推荐一本书。所有的风险,我跟你一同承担,我不会让你独自面对的。另外,如果你有经济方面的损失,我一定会赔偿你。别忘了,我是富三代。用别人的话说,我姥爷给我留了塞牙缝的一点遗产,就已经足够我吃一辈子了。你要相信,我养得起你的——虽然这话听起来有点别扭,但这是我的真心话。我就是想告诉你,让你帮这个忙,我也会尽可能地帮助你。” 李晓哈哈大笑:“不用多说,我不会给你任何压力。即使以后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也不会抱怨你的。因为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愿意做的事情。” “谢谢你。”佟童说道:“我确实怕连累你。” 李晓笑道:“行啦,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如果你不值得帮,那我从一开始就不会认你这个朋友。” 世间最让人感动的事情之一,便是遇到三五知己。相遇相知,只需一个眼神,便能明白对方的心意。在对方需要帮助时,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佟童很幸运,他有这样的知己,而且不止李晓一个人。 佟童走了之后,李晓便开始构思这篇文章。在她和佟童聊天时,她的伙伴听到了一部分,对李晓的决定,他非常不满意。因为到目前为止,没有一家媒体站出来为那个女生说话,这是偶然吗?肯定不是,这背后肯定有人在操纵。他们也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必要冒这个风险。要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那“星火燎原”还办得下去吗?他们是不是又要失业了? 可是李晓很惊讶,问道:“小健,你之所以辞职,不就是想写别人不敢写的文章吗?短短几个月,你怎么就变了?” “不是变了,只是认清了这个世界而已。姐,咱们太渺小了,没有足够的力量跟资本抗衡,我们好不容易回了一点血,你还想被打回原形吗?我的正义感没有消失,只不过,我想再壮大一些,再去做有正义感的事情。” 正义感是会消失的,只要妥协了一次两次,它就会悄悄溜走了。李晓说道:“小健,我很久之前看过一部韩剧,里面一个反面人物,是一位法医。他想壮大他那个机构的力量,所以极力跟那些位高权重的人搞好关系。他想,要是他的机构壮大了,再也没有人能撼动了,他就要正儿八经地发挥机构的力量,让它变成一个正义的地方。但是在这个过程中,他掩盖了那么多的真相,哪怕以后他再怎么弥补,也无济于事了。更何况,在真正拥有了力量之后,他尝到了金钱和权力的甜头,就再也不想做任何有正义感的事情了。” 空调的轰鸣声更响了,李晓的朋友脸色铁青,很显然,他并不想接受李晓的教训。而李晓又有一种强烈的预感,那就是他俩又一次游走在散伙的边缘。但是她已经把想说的话全都说完了,那是她的真实想法,如果她的合作伙伴不理解她,那即便分道扬镳,她也不怎么心痛了。 整个上午,他俩都在各忙各的。李晓将佟童给的信息整理清楚,就一些细节跟他确认了好几遍,然后就准备写了。而她的合作伙伴在研究一个明星的绯闻,只要一遇上这样的新闻,自媒体就忙得不可开交,就像搞团建一样。这类文章仿佛成了“流量密码”,只要写得过得去,就能吸引很多人的目光。 李晓鼓起勇气,率先说道:“小健,不如……我们做些更有意义的事情吧。” 小伙伴没有给她任何回应,拿着一盒烟走了出去。挫败感涌上心头,李晓苦恼地揉搓着头发,心想,明明已经知道答案了,她还要自讨没趣,真是太不应该了。 中午时分,小健也没有回来,郝梦媛在这附近办事,李晓便和好闺蜜一起出去吃了午饭。游走在散伙边缘的李晓心情不佳,吃麻辣烫也没有动力。郝梦媛劝道:“你也不要太悲观了,毕竟工作室是你们两个人开的,你也要考虑他的心情。这半年来,他起起落落,兜兜转转,过得也不如意。如果这次再闹掰了,那他的生计怎么维持呢?他肯定需要一个思想斗争的过程,如果他真的要走,你也要理解他。” “嗯。”李晓点了点头:“自从我说那番话开始,我就做好心理准备了,是我自己想出头,我不能连累他的人生——好啦,不用担心我了,快吃吧!” 郝梦媛笑道:“你应该不知道佟童和耿小庆的关系吧?” “难道是朋友以上的关系?” “青梅竹马,而且他们俩还短暂地在一起过。”郝梦媛狡黠地眨眨眼睛,问道:“他俩就是这样的关系,如果我不让你帮忙,你会不会站在我这边?” 李晓也笑道:“你呀,根本就不会提这样的要求,所以你的假设不成立。” “确实,耿小庆遇上了这样的事情,我的确挺唏嘘的。但愿她能渡过这次难关,我们可以堂堂正正地竞争。现在她是弱者,我要暂且帮她一把。” “郝老师,从上大学开始,我就欣赏你这一份坦荡。”李晓举起可乐,跟郝梦媛碰了一下:“那我就祝福你,早日得偿所愿。” 第412章 逢场作戏 耿小庆一夜没睡,虽然依靠在佟童身上取暖,却依然被冻得半死。许久没有烟火气的家,终究是太冷清了。她和佟童在里面呆坐了一夜,结果两人都冻得鼻头红红,喷嚏不断。 第一缕曙光照进窗子的时候,耿小庆短暂打了个盹,但很快就被冻醒了。她睁开眼睛,佟童还在想事情。她喜欢看他专注的侧脸,只要他在身边,她就拥有了全世界。 佟童跟她说了一些事情,便让她回家睡觉,他去找朋友帮忙。二人回到家时,苏子珊正好起床洗漱,眼前这两个年轻人都是夜不归宿,更要命的是——都憔悴得不像话。见多识广的苏子珊瞬间联想到了很多场景,忍不住想揍儿子一顿,佟童却抢先解释道:“老妈,真不是你想的那样,我陪了小庆一晚上,现在我俩都累了,让我们休息一会儿行不行?” 苏子珊内心有无数个问号,不过她尊重两个孩子。他们在各自的房间里休息,而苏子珊则准备上班了。只不过,在出门之前,她给两个孩子买好了早餐,放在了暖气片上,让他俩一起床就有饭吃。 佟童只休息了一会儿便出去了,耿小庆居然睡着了,一觉醒来,已经快到中午了。她看到了苏子珊留的纸条,还有依旧温热的饭。吃着吃着,她的泪水就汩汩而下——如果她也有这样善解人意的妈妈,这样无微不至照顾她的妈妈,她的人生一定有另一番风景吧! 她随便凑合了两口,感觉自己不能坐以待毙,便收拾好了出门去了。她向来不在意别人的眼光,可是这一路上,她总感觉别人对她指指点点。她出现了严重的幻听,仿佛听到了全世界的骂声。尽管出现了抑郁的症状,但她压根不相信自己会得抑郁症。她是谁啊?吵架吵不赢,她都要回去吵一遍;遭遇了这么大的挫折,她能坐以待毙吗? 肯定不行,她必然要报仇。 她没有乖乖呆在家里,而是联系了苏子龙。在打电话之前,她酝酿了足够丰沛的感情,不像之前那样强势,而是像个柔弱的小白兔一样,有气无力地说道:“苏总,我生不如死,在死之前,我想搞明白一件事情。” 苏子龙并没有表现出怜香惜玉的意思,声音里没有什么感情:“怎么回事?” “那个热搜,是你弄出来的吗?是不是我妈惹你生气了,你就报复在我身上?”耿小庆“努力”克制住呜咽声,但还是抽抽搭搭的:“苏总,你不是这样的人,你虽然在事业上很有冲劲,但你对女生很绅士。就算我妈做了什么过分的事,你也不至于对我赶尽杀绝,对不对?” 这招很管用,夸得苏子龙很舒服。想必耿小庆见识到了他的厉害,已经怕了,这个时候,只要稍微对她表达出一点善意,她就会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对他充满感激。苏子龙便惬意地说道:“那都是我老婆搞的,昨天一晚上就花了好几百万,我骂她是个败家娘们,但是她确实被你妈气着了,钱在她手里,我也拦不住她。” “那……我妈到底是怎么得罪她了?你也知道,我跟我妈关系很差,我都不怎么跟他说话的。” “听公司的人说,是你妈当着她的面炫耀,说你是我的情人,还特别得意地说你是北大毕业的,又在早稻田读了硕士。如果不是你妈提供这些信息,我老婆也不会那么快就查出你的信息。唉,你妈也真是的,太沉不住气了,这个得意洋洋的毛病也得改,她弄得我也下不来台。” 耿小庆心想,洪玲玉女士固然可恶,但这很可能是苏子龙下的圈套。他知道洪玲玉要去找他,便故意躲了起来,还让他的老婆来公司,跟洪玲玉当面起冲突。而他在暗处观赏这场闹剧,看着两个女人大打出手,他乐不可支地捂上了嘴……啊!他真的太可恶了!耿小庆牙齿咬得咯咯响,一次次攥紧了拳头。不行,还得忍耐,她还没能报仇呢。 “唉,我妈就是那样的人,我也没有办法。”耿小庆唉声叹气:“我先代她向你说声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苏子龙就爱听这样娇弱弱的软话,柔弱的耿小庆更值得他怜惜。“你不用跟我道歉,你有什么错呢?” “我的确有错啊,我不该放任我妈,我早就应该告诉她,我跟你是不可能的,因为你有老婆,我也有喜欢的人。可是我不爱跟她说话,也就没能跟她解释清楚,让她误会了咱们两人的关系。” 苏子龙又不高兴了:“小庆,我待你不薄,在你身上花的钱,不下十万了吧?而且,我一直很尊重你的想法,你跟佟童分手了之后,我才追求你的。” “我知道您的好意,我也一直很感激,但是我也说过,之前我还是忘不了佟童。对不起啊,真的让你失望了。” 苏子龙岂止是失望?简直是震怒!论长相,他可是有味道的沧桑大叔;论经济实力,他更是甩外甥好几条大街。他喜欢耿小庆,她应该感到受宠若惊才是,怎么还会推三阻四呢? “不过苏总,我会重新考虑你的追求的。我仔细想了想,你比佟童成熟得多,能给我更多,跟你在一起我会更有安全感。” 噫……苏子龙的心情被这女的弄得七上八下的,他老谋深算,也想不清楚耿小庆到底要干什么。说实在的,网上的内容他全都知道,但是那些事对他来说没什么影响。他周边的人都知道他跟妻子关系不好,沾花惹草是常态;至于在网上起哄那些人,他都不认识,他们怎么骂,对他都没什么影响。 不过,被人骂总归是一件不怎么愉快的事情,他跟老婆大吵了一架,抱怨她把事情搞得太大。孟星云不服气地说,老公都光明正大地出轨了,还让全公司的人都知道了,还不允许她生气?不过,她已经把战火全都引到了女方身上,网民不会把他骂得太狠。 苏子龙发了一通脾气,也就不怎么往心里去了。他虽然喜欢耿小庆,但是她被毁到什么地步,她的心里状态如何,那不是他关心的。除了想跟她睡觉,牵着她的手逛街,用“北大才女”的光环给他撑面子,其他的他都不在乎。 苏子龙还在心里盘算着耿小庆的目的,耿小庆又委屈巴巴地说道:“苏总,这件事我的确是被冤枉的,没想到你老婆居然那么厉害,还能背着你搞我……如果有一天,她一气之下,会不会也在背后捅你一刀?” “呃……这个,她肯定没有这个胆量。”苏子龙思忖着,说道:“不过,你真的感到委屈的话,我请你吃饭,想办法弥补你。” 出乎意料的是,耿小庆欣然应允,并一再强调:“苏总,我还没有完全接受你的告白,而且,你也没有洗清我的罪名,吃这顿饭,我们还是得保持距离。” 苏子龙听出了她的意图,冷笑道:“小庆,你不要以为你可以把这些对话录下来,然后发到网络上。如果你真的那样做了,那就是自寻死路,知道吗?” 耿小庆被吓到了,语无伦次:“苏总,你说什么呢?我肯定没有胆量那么做。胳膊拧不过大腿,这个道理我是清楚的。” 苏子龙对这个回答很满意,甚至想给耿小庆一点补偿。他当即订了港城最好的西餐厅,约耿小庆吃饭。跟美女加才女一起吃饭,苏子龙居然还有点激动,只要一想起来,他就忍不住搓手。在见到耿小庆之后,他居然连搓手的动作都忘了。 耿小庆穿了一件赫本风的黑色连衣裙,举手投足都充满了优雅的气息,腰部的曲线格外迷人;打底袜和皮鞋都是黑色的,修长的小腿显露无疑,就连脚踝都是那么完美。因为这一身黑太沉闷了,她穿了一件浅粉色的大衣。她的头发是精心烫过的,卷曲的长发像极了《晚秋》里面汤唯的造型。她款款走来,神态里混合着憔悴、忧郁、不甘,还有喷涌而出的书卷气…… 苏子龙感觉自己完了,如果他是君王,那他明天肯定不想早朝了。 他盯着耿小庆,不由得感叹——人为什么要多读书?因为读过书的人,气质的确不一样。他的老婆只会打扮和拍照,但耿小庆什么都不用做,她像是一部几百万字的文学作品,由内而外地散发着书香气,让人不由自主地想靠近她,想阅读她。 苏子龙浑身骚动不安,这顿饭是吃不清净了,他只想抱着她去酒店。耿小庆却沉得住气,她每一口都吃得很少,偶尔抬起眼睛来,目光盈盈,泫然若泣。可她偏偏什么都不肯说,苏子龙劝她不要伤心,她就落下几滴泪来,声音分外虚弱:“我这辈子就这样了。” “不会,只要你跟我在一起,以后什么都少不了你的。” 耿小庆却摇头苦笑,再度仙女落泪:“不会的,你不知道女生被全网追着骂,那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我是想着,反正已经社死了,那就彻底放纵一次,风流一次,做鬼也不冤枉了。” “哎呀,你怎么能死呢?”苏子龙急了,说道:“要死也得让孟星云去死,你得好好活着。” 耿小庆这才大声哽咽起来:“不可能的,你虽然追求我,但我清楚得很,你不是玩玩而已。你还是喜欢好人家的女孩,你是不可能伤害你的妻子的。咱俩吃过这一次饭,我的罪名也就不冤枉了。” 说罢,耿小庆有意无意地露出了自己的左手腕,那里缠着一条绷带,还有隐隐的血迹。她没有向苏子龙做出解释,只是惆怅而又优雅地喝闷酒。她再也不提自杀的事,但是从种种迹象来看,她好像铁定心要死了。 耿小庆喝得脸颊红扑扑的,眼角始终挂着一滴泪,她的眼睛雾蒙蒙的,她的声音缥缈无力:“苏总,你知道压死我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什么吗?” “我都说了,你不会死……” “我对佟童彻底死心了。”耿小庆摇晃着红酒杯,绝望的情绪拿捏得刚刚好:“在我最脆弱的时刻,他居然还骂我不检点,骂我跟你搞暧昧,说我是自作自受!这几年来,他的道德制高点越来越高了,我看错他了……我求他帮忙,可他说,因为有他做后盾,所以我才会肆无忌惮地犯错,所以他这次不会再帮我了。只有我彻底地跌入人生的谷底,才能彻底地反省。呵……反省,这是他挂在嘴边的词,真是搞笑!” 这话的确像是佟童说出来的,苏子龙十分讨厌他的伪善与清高,立刻跟耿小庆产生了深刻的共鸣。他说道:“不要理会他那个伪君子,你还有我呢,我能帮你啊!” “不会的。”耿小庆的眼泪切换成了溪流模式,她再次看向苏子龙,哭得梨花带雨,分外漂亮。她说道:“我说过了嘛,你最终还是选择了好人家的女孩,我这样的人,你只是玩玩,逢场作戏而已。” 苏子龙急了,掏出手机来,说道:“我现在就做给你看,在孟星云和耿小庆之间,我会站在哪一边!”  第413章 演员 自出生以来,耿小庆贡献了最逼真的演技。她把一个伤心欲绝、一心求死的女孩演绎得格外逼真,以至于苏子龙都相信了。而最取得苏子龙信任的,无疑是她对佟童的吐槽。毫无疑问,耿小庆已经在道德上有污点了,而佟童偏偏是个充满了强烈道德观念的“伪君子”,他对耿小庆的数落足以让她崩溃。她对佟童彻底失望,在这个关头,苏子龙要取得她的欢心,却格外容易。 苏子龙拿出手机来,给一位助理打了电话:“安排一篇稿子,把孟监事的真实面目写出来。她是为了钱财才嫁给我的,我跟她早就没有真感情了——不,应该说,我跟她从来都没有感情。另外,她对患病的母亲不闻不问,是我出钱把她送到国外治疗的。最要紧的是,孟监事身为母亲,却不照顾儿子,有这样当妈的吗?这样一个冷酷绝情的人,她说的话有多少可信度?” 交代完了之后,苏子龙挂上电话,问耿小庆:“这下放心了吗?” 耿小庆依然红着眼眶,在柔和的灯光下,她白皙的皮肤跟泛红的眼睛相得益彰,勾勒出一幅完美的“楚楚动人”的景象。耿小庆美得惊心动魄,苏子龙恨不得把她捧在手心里,将她好好疼爱。 “让您费心了,苏总。”耿小庆泪光莹莹,交织着感动与歉疚:“我老是给你添麻烦,这样一来,你的爱人肯定会找你麻烦。” “不用管她。”苏子龙毫不在乎:“我说的没错,她就是图我的钱。在港城,比我家有钱的屈指可数,她一直在讨好我。我的年纪都能做她父亲了,她还执着地喊我大哥。为此她跟她妹妹吵了好多次,最后还是她妹妹妥协了,跟着她喊我’哥’。” “哦,原来是这样啊!以前听佟童说,她的妹妹就是我们高三的语文老师。” “嗯,被她姐给活活气死了。”苏子龙不便详谈,说道:“怎么说呢,她妹妹是个可怜人。如果她还活着,我倒愿意跟她妹妹交往。” 耿小庆很快调整情绪,一秒入戏——苏子龙说出这样的话,那她应该表现出适当的醋意,才能显示出她对他的重视。果不其然,她只是鼓起了腮帮子,神色变得落寞一些,苏子龙反倒喜笑颜开:“你不用生气,反正孟星河早就死了。你呀,跟孟星河很像,都是读过很多书,学历很高,跟你们这样的女孩在一起,我们能碰撞出精神上的火花。可孟星云是个傻子,除了赶时髦,什么都不懂,我也不愿意跟她交流。” 耿小庆又挤出得体的微笑,嘴上说着“过奖了”,心里却依然鄙视着苏子龙。她不屑地想,她跟他才没有共同语言。 她继续优雅而又颓废地吃着牛排,苏子龙想催促她快点儿,又不怎么忍心。他早已经迫不及待了,只能没话找话,说一些他在日本的见闻,跟耿小庆找共同语言。说上瘾了,他忍不住大笑道:“我爸是港城最早一批跟日本企业进行合作的,但是他对那个国家的感情很复杂,在我看来,应该是反感大于好感。不像张垚垚,他不学无术,没有自己的见解,被网上的文章带跑偏了,对那个国家崇拜得不得了,还在抗战纪念日发表脑残言论……哎呀,张家出了他这个败家子,真是丢死人了。” “那个……苏总……”耿小庆欲言又止。 苏子龙却亢奋了,抖着腿,大笑道:“哦,对了,我想起来了,张垚垚还喜欢你来着。嗨呀,他真是自不量力,他那样的草包,怎么可能配得上你呢?” 耿小庆神色古怪,指了指他的后面。苏子龙回过头去,差点儿没惊叫出声来。好巧不巧,张垚垚居然也来这里吃饭?! 张垚垚的表情像是失去了全世界,苏子龙也懵逼了——怎么那么巧啊?两次说他坏话,他全都听到了。上次还能嫁祸给佟童,花了好大力气把他安抚好,这次要怎么办呢? 不管怎么说,先挤出笑容来吧!苏子龙笑着跟他打招呼,张垚垚却紧盯着他,绝望地喊道:“叔……不对,舅!你怎么能这样?” “垚垚,你听我说,刚才那番话……” “什么话?!”张垚垚突然情绪失控,大声叫喊起来:“你明明知道我喜欢小庆,你还请她吃饭!你让我情何以堪!” 张垚垚为爱疯狂,他的叫喊声回荡在安静的餐厅里,引得外人纷纷侧目。长久以来,张垚垚都惧怕苏子龙,这次他鼓足勇气反抗了一回:“你已经有一个小你二十多岁的老婆了!你对年轻貌美的女孩就那么上瘾吗?你昨天刚在网上陷害小庆,让全国的网民骂她!今天又请她吃饭,你是什么居心?!” 已经有人拿出手机来了,想把这场闹剧给拍下来。苏子龙意识到这个场面有些难以控制,便好声好气地跟张垚垚说道:“都是误会,不是你想的那样……” 张垚垚却打断了他的话:“误会?如果你不想追小庆,你为什么要请她吃饭?昨晚你放出来的那些内容,也是想吓唬她,让她屈服,对不对?” 苏子龙喝道:“你瞎说什么?不要以为我让着你,你就可以胡说八道!” “我不会让你伤害小庆的。”张垚垚目光炯炯,说的话也越来越像韩剧台词:“我会守护耿小庆的,我会做给你看的!你等着!” 说罢,张垚垚扭头离去,宛如一个话剧演员从舞台退场。说好的守护呢?这样离去算什么守护?耿小庆惆怅不已,待苏子龙坐下,她便苦笑道:“张垚垚也就是嘴上说说而已,他不会落实到行动上的。” 苏子龙喝了一口闷酒:“发了一顿疯,让我丢了面子,他算什么玩意儿!早知道就不来他家的餐厅吃饭了,哼!” 耿小庆这才知道,原来这家赫赫有名的西餐厅还是张家开的。从酒店到商场再到餐厅,张家做了那么多赚钱的生意,也难怪能在上海那样的大城市买豪宅了。 “苏总,不过话说回来,你刚才说的那些话,张垚垚好像没有听到……这也算是一个好消息吧!” “就算听到了,他能把我怎么样?”苏子龙蹙眉说道:“反正我又不怕他。” “我冒昧地问一下,苏家和张家,到底谁家在港城的势力更大啊?” 如果放在十年前,苏子龙是不会把张家父子放在眼里的,不过风水轮流转,他那个叱咤风云的老爸已经去世了,他也没能继承父亲的事业。反观张家,人家家大业大,张老爷子年岁渐长,生意却越做越大。想到这些,苏子龙就心里不平衡。他像是一个走向没落的帝国,还有着极其强烈的自尊心,对新生的强国充满了蔑视。他刚刚得罪了强国的王子,他真的不害怕吗? 被张垚垚一搅和,他们俩都吃不下去了。苏子龙“温柔”地提醒耿小庆,要是她觉得累了,他可以把她带回一座豪宅休息。耿小庆淡淡的,懒懒的,眼睛总是放空:“在很久以前,只要一有烦心事,我就会去海边走走。苏总,今天你为我做得已经够多了,就让我一个人走走吧。” 那怎么行呢?苏子龙肯定要陪她一起走走。在这样的大冷天,只有傻子才会去海边散步。耿小庆不会想去海边自尽吧?苏子龙还舍不得让她死,冷点儿就冷点儿吧!说不定陪她这一路,她就彻底被感动了。 海边果然很冷,风吹得人都要傻了。耿小庆一言不发,只顾埋着头走。苏子龙已经走到走神了,耿小庆突然定住,目露凶光,喃喃道:“像做了一场梦,我真的什么都没有了。事业,爱情,社会上的名誉……一夜之间,什么都没了。” “小庆,我不是已经开导过你了吗?……” “苏总,我从小学到的哲学,就是以牙还牙,以血还血。骂我的人,我都要把她骂到死,更何况把我害得这么惨的人呢?” 耿小庆的手在大衣口袋里搅 弄着,啪嗒!口袋突然弹起了一角!苏子龙突然感到恐惧——她会不会摸出一把刀子来?杀了他,然后再自杀?她确实什么都没有了,所以,她来个鱼死网破也是有可能的。苏子龙虽然强壮,但是他也害怕一个不要命的人,他往后退着,说道:“小庆,你别乱来啊,有话好好说,不要动刀子……哎哟!” 苏子龙退着退着,从马路牙子上摔了下去,跌得龇牙咧嘴。耿小庆跑过去扶他,他却伸手拒绝:“不要不要,我自己能起来,你先把刀子收起来……” “什么刀子啊?”耿小庆一头雾水,掏出一只口红来:“苏总,我只是想补个妆,让自己看起来更厉害而已。跟刀子有什么关系?” 苏子龙这才松了口气,好不容易站了起来。闻名港城的老帅哥居然莫名其妙地跌倒了,真是太狼狈了。除了被外甥揍得半死那次,他还没有这么狼狈过。 耿小庆衣衫单薄,她打开手机,貌似是看了一下时间,然后便主动提出想回去休息。坐在车里,苏子龙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到了她的手,用深沉的低音炮说道:“你想去我的别墅吗?” 耿小庆没有拒绝他,而是低下头,满脸娇羞:“如果不给你造成麻烦的话……” 苏子龙一阵窃喜,在脑海中做了种种打算。他把车停在了父亲生前居住的别墅前面,那里有现成的生活用品,还特别清静,不会被别人打扰。耿小庆很紧张,下车的时候,不小心崴到了脚,疼得哼哼唧唧。苏子龙内心急得要死,却只能装作不急不躁:“要不要去医院啊?你的脚还能动吗?” 耿小庆说不出话来,突然,一束光照了过来,照得二人都睁不开眼睛。苏子龙定睛一看,咦,拿着手电筒的人,不正是自己的外甥吗? “耿小庆,你果然在这里?!”佟童生气地说道:“我找了你一晚上,把你能去的地方全都找了一遍,没想到,你居然还是跟苏子龙在一起?!哼,你真是不可救药!” 耿小庆急了,一瘸一拐地走过去,说道:“佟童,你听我解释……” “我不听!”佟童突然变成了偶像剧里面的主角,语气和动作都极为夸张:“我亲眼看到你俩在一起了,你还想解释什么?”  第414章 最佳客串 耿小庆仿佛忘记了她对佟童的失望,一看到前男友,又嘤嘤嘤地哭了起来。佟童面色不善,但终究还是心疼她的,便瞟了一眼苏子龙,问道:“是他逼你的?” 耿小庆“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压抑着哭天抢地的冲动,隐忍地说道:“不是的,你们都没有错,错的是我,我就不该存在。是我让你们为难了。” 哎呀,女人都做到这份上了,两个大老爷们也不能无动于衷了。佟童对舅舅怒目而视,步步紧逼:“就是你搞的鬼,是不是?” 耿小庆还跪在地上,但是飞快地拦住了佟童,哭喊道:“苏总能有什么错呢?他都为我澄清了,我感激他还来不及……佟童,你不要再无理取闹了,咱们已经结束了,我跟谁交往,你也管不着了。” 佟童却“狠心”地甩开她的手,怒道:“你跟谁交往我不管,但你就是不能跟这个道德败坏到极点的男人在一起!” “道德败坏?你还真把自己当成正人君子了?” 苏子龙冷笑着,脱掉了棉衣,卷起了袖子,抡了肩膀,又握了手指,做了一整套的热身动作。可是他刚摆出了要打人的架势,佟童往前抢了几步,脚掌心踹到了他的腹部,又是一招KO。 苏子龙虽然健壮,但是这一记窝心脚让他差点儿吐血,他跌倒在了地上,不仅胸口疼,刚才跌过一次的尾椎骨也疼得很厉害。这还没有结束,他的头磕在了别墅入口处的台阶上,登时眼冒金星,天旋地转。 佟童并不解恨,他还想继续殴打舅舅,这次耿小庆又拦在了他的面前,哀切地恳求道:“佟童,我求求你,不要打了,别再给我添麻烦了,别再干涉我的生活了,行吗?!” “你给我起来。”佟童一把把她薅了起来,怒气冲冲地说道:“你必须跟我走!从小到大,我都是你哥!我说的话,你敢不听吗?” 耿小庆一路惨叫着被佟童拖走了,直到他们上了佟童的电动车,苏子龙还没有从地上爬起来。他揉搓着隐隐作痛的胸口,将佟童骂了几万遍,默默地放着狠话:“舒雨桐,我会让你不得好死!” 佟童的二手电动车已经有好几处斑驳了,前面挂着厚厚的挡风被,跟“潇洒帅气”完全沾不上关系。他骑着电动车,戴着耿小庆,飞奔在昏黄的路灯下。空旷的道路上只有他们俩,仿佛可以全速奔驰到天涯海角。天空飘起了雪花,纷纷扬扬的雪花编织了一个美好的梦境。明明骑着一辆破旧的电动车,可是在这个风雪交加的夜晚,他们却活出了一种“让我们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的快感。 耿小庆紧紧地抱住了佟童的腰,突然大声欢呼,放声尖叫:“啊啊啊啊!” 佟童略微侧头,大声问道:“你戴好头盔了吧?” “戴着呢!” “抓紧我的腰,我骑得很快!” “抓紧了!” “冷不冷啊?” “不冷。”耿小庆把脸贴在他的后背上,热泪突然决堤——从小到大,佟童从来都没有穿得比她暖和过,稍微厚实点的衣服,他都毫无保留地给了她。这次也不例外,他在电动车上准备了一件到他小腿的长款羽绒服,耿小庆完全可以缩在里面。港城的冬天很冷,她的心里更冷,可总有一个人,心甘情愿地为他遮风挡雨。 耿小庆趴在他身上,呜咽声越来越大,她哭得越来越放肆。她好后悔啊,这么好的男孩子,她怎么给弄丢了呢? “小庆,就算苏子龙回过神来,你也不用害怕。这段时间,我会寸步不离地守着你。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继续演戏骗他,将他骗得团团转。” “我累了。”耿小庆发泄完情绪,彻底没了力气:“我想好好睡一觉。” “太冷了,等回家再睡。”佟童说道:“再过几分钟就回家了。” 毫无疑问,那天晚上发生的一切,都是佟童和耿小庆两个人的策划。佟童担心风险太大,如果被苏子龙识破了,那耿小庆会很危险。可是耿小庆咽不下这口气,她非要亲自上阵,否则她这一辈子都不甘心。她拜托佟童:“我希望你顺着我这一次,我一定要报仇!” 如果佟童不依着她,那她很有可能自己去报仇,佟童没有办法,只好答应了她的请求,安排了这个剧本。本来是没有张垚垚的戏份的,可张垚垚惊喜客串,反倒让这个剧本更加饱满了。就连耿小庆都很惊讶,张垚垚怎么会出现在那里,又贡献了意料之外的演技呢? 那家餐厅本来就是张垚垚家开的,他在那里吃饭也没什么奇怪的。耿小庆惊艳登场,这让他心花怒放;可是还没高兴够,他就看到了耿小庆和苏子龙坐到了一起。他的心碎成了渣渣,可是他忌惮苏子龙,又不甘心放任二人见面,踌躇之下,便给佟童打了电话。佟童吓了一跳,恳求道:“张公子,你千万别打扰他俩,你有可能弄巧成拙,知道了吗?” “我怎么能袖手旁观啊?”张垚垚急切地说道:“苏子龙不停地在他的大腿上搓手,对耿小庆动手动脚,我……” “你不要去打扰他们。”佟童继续恳求:“张公子,我求求你,你就当做没看到,行不行?” 如果平时有人对耿小庆图谋不轨,佟童早就按捺不住了,就因为这个,他俩在高中时期打了好几次。可现在耿小庆跟苏子龙在一起,佟童居然一点都不着急?张垚垚思索了一会儿,问道:“你们不会在玩弄苏子龙吧?” …… 传闻中,张公子学会思考了,看来传闻是真的,可佟童却惊出了一身冷汗。说实话,他对张公子的能力还是存疑的,万一他真的帮倒忙,那他和耿小庆的计划全都被打乱了。 “我猜对了?耿小庆确实是在玩弄苏子龙?” 佟童踟蹰着,不知该如何作答。 张垚垚心一横,说道:“能不能算我一个?我也恨极了苏子龙。” “张公子,你猜的是真的,但我并不是什么总导演,总指挥,我没有权力命令你怎么做,如果你硬要参与进来,我也没有拒绝的资格。我只是担心你不了解我们的计划,让我们白努力一场。”佟童说得极诚恳,诚恳到让张垚垚动容。张垚垚最讨厌的就是别人的“优越感”,可那些从小一起玩到大的朋友,又有几个没有优越感呢?他们都有从外国带回来的新奇玩具,长大了之后,都有最新的电子设备,有“拿得出手”的豪车美女。在那个圈子里,张垚垚看似混得还不错,但他付出的金钱和精力是巨大的。即便如此,他也不一定能掌握话语权,因为永远有人比他有钱,比他拥有更多新奇的玩意,有更好看的美女相伴。 学霸的圈子他进不去,富人的圈子他又混得很累,遇见佟童之后,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尊重——从语气到行为,他不再感觉对方“高高在上”,而是心平气和、诚心诚意地跟他沟通,给予了他充分的尊重。 哪怕再回味好几遍,张垚垚依然很感动。 张垚垚说道:“舒雨桐,我希望你能明白,我是真心喜欢耿小庆的,同时,我也是真心讨厌苏子龙的。我想帮耿小庆,也想自己出一口恶气。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苏子龙害了你心爱的女孩,并且他还想继续骗下去,心痛之余,你感受到了强烈的愤慨。”佟童说道:“我没有剧本,这就是大纲,你自己发挥吧。” 佟童感受到了张垚垚的热情与真诚,可是依旧免不了担心。还好,张垚垚几乎是本色演出,除了台词稍显夸张之外,其他的表现堪称完美。他受了那么多窝囊气,终于骂了苏子龙一顿,他也痛快了一些。 这一觉睡了好几个小时,当耿小庆睁开眼睛时,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阳光照在白雪上,整个世界亮堂堂的,甚至让人睁不开眼睛。 佟童正在打扫卫生,他还以为是拖地声吵醒了耿小庆。耿小庆问道:“昨天晚上的事……没有出什么新闻吧?” “没有。除了苏子龙发了那一篇揭露他老婆真实面目的文章,一切都挺平静的。”佟童说道:“虽然他间接为你澄清了,但我还是不希望你看手机。” 耿小庆哈哈大笑:“我知道,网友们肯定会骂,两个女的没有一个好东西。” 佟童心疼地说道:“你不要这样悲观,更不要因为那些声音而心神不宁。” “我尽量。”耿小庆自嘲道:“反正,我从来都没有标榜过自己是个好女孩。” “……你不要这样说……” “对了,你怎么这么勤快地打扫卫生?茶几上居然还摆了茶杯?”耿小庆打断了佟童的话,故作轻松地说道:“看这架势,是有人要来?” “嗯,张垚垚要来看看你。”佟童说道:“我跟他说了,你现在需要休息,让他晚几天再过来。再说,苏子龙可能已经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这几天还是小心行事。但是张垚垚等不及了,他确实挺担心你的。” 说罢,佟童又笑着说道:“我看错张公子了,我以为他是个滥情的人,对你的追求不过是一阵风。没想到啊,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对你还是那么上心。” 第415章 贫穷与风骨 张垚垚风尘仆仆,并且带来了一个重磅消息——这几天苏子龙应该没有精力来找他们算账了,因为他的儿子生病了,凌晨被送进了医院里。苏子龙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他是个好父亲,儿子生病了,他都急疯了,一直都守在医院里面,要找最好的医生给儿子治病。 这些消息都是顾美荣带回来的,她尚且不知道儿子和苏子龙之间的过节,她严肃地问儿子:“听苏子龙说,你最近和佟童走得很近?” 张垚垚搪塞道:“咦?不会吧?我和佟童关系不好的。” 顾美荣说道:“你可别骗我。苏子龙说得有模有样,你假装和佟童关系不好,其实你俩合起伙来骗他!你跟我说实话,这些是不是真的?” “妈,你先别管我交朋友的原则,你先问问苏子龙,他是怎么说我的。他骂我草包!骂我白痴!两次我都听得清清楚楚!他都这么看我了,我还要贱兮兮地跟在他屁股后面?” 听到这番话,顾美荣也挺生气的,不禁一个劲儿地念叨——苏子龙怎么会这样呢?不过,她还是叮嘱儿子:“你不要跟佟童往来,记住了没有?” “妈,据我所知,他和他妈妈都挺正派的,跟这样的人交朋友不行吗?” “不行就是不行!”顾美荣提高分贝,激动地说道:“我还偏偏看不惯那些所谓的正派的人!你跟他在一起玩,迟早得吃亏!” 张垚垚随便糊弄了两句,就把妈妈骗过去了。他迫不及待地想见耿小庆,到了佟童家里,他没有看到擦得锃亮的地板,没有看到佟童笨手笨脚泡好的茶,更没有在意茶几上放着的种种水果零食,他眼里只有耿小庆,他忍不住拉住了耿小庆的胳膊:“你还好吧?” 耿小庆还在刷着牙,冷眼一扫,张垚垚便急忙放开了手。耿小庆却笑了,而且她很感动——从这些行动上来看,张垚垚的确是很在乎她的。 想起昨天晚上的临场发挥,张垚垚就忍不住开心,就好像完成了一项艰巨的任务一样。他被苏子龙欺负久了,第一次做出了反抗,还在某种程度上为心爱的女孩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他真的太开心了。即便没怎么睡觉,他的脸上也洋溢着灿烂的微笑,这可不符合张公子高冷的形象。 耿小庆精神状态还好,佟童“没收”了她的手机和电脑,她暂且出于与世隔绝的状态,也算做到了眼不见心不烦。张垚垚安慰道:“网上各种各样的声音都有,还有很多人,自己过得不如意,把怒火全都撒在了你身上。他们都不了解你,就跟风骂你,这是不应该的。佟童说得对,你什么都不要理,等这一阵风刮过去了,很快就会恢复正常的。” 耿小庆赞许地笑了:“张公子的确成长了不少哦!” “我被人骂过,而且被骂得更惨。连我的祖宗都被网友挖出来,被追着一起骂……其实,我爷爷的父辈和祖辈都参加过抗战,为港城的解放做了不少贡献,网民们了解到了这一点,反而骂我骂得更凶了,说英雄的后代怎么可以这样。”张垚垚自嘲般地笑笑:“我算是自作自受,也不怪别人骂我。” …… 啊!真是难以置信,哪怕就在几个月前,张垚垚也不可能说出这番话来。 有了同样被骂的经历,耿小庆和张垚垚有了共同语言,二人的关系仿佛也更亲近了一些。安慰了半天,张垚垚才打量起了佟童的家,佟童笑道:“在张公子眼中,我这个富三代的房子是不是太寒酸了一些?” “那可不是。这里一直都是港城最贵的地段,临近最好的学校。别人想买学区房,只能买二手的,所以这里还是很抢手的,二手房出一套卖一套。” “这是我妈妈来港城落脚后的房子,我们不可能卖。”佟童颇为感慨地说道:“感谢我姥爷,一直替我妈打理这套房子。如果被苏子龙夺走了,那他肯定早就把这里卖了。” 张垚垚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会和苏子龙成为仇人。听妈妈说,苏子龙早上一个人在医院里跑上跑下,怀里还抱着一个嗷嗷哭的孩子。他胡子拉碴,衣服脏兮兮的,一点富二代的样子都没有。孩子病了,短短几个小时,就让他憔悴了不少。还好,在顾美荣去医院时,他家的保姆已经来了,苏子龙这才喘了口气。 佟童问道:“我那个小表弟得的是什么病?” “我妈说,有可能是感冒引起的肺炎,这只是医生的初步判断,得做进一步检查才能确诊。小孩子可能呼吸不畅,又因为难受哭得厉害,憋得脸通红,怪让人心疼的。不过,最让人寒心的是,小孩的妈妈都没有露面,完全是苏子龙带他在医院奔波。”张垚垚叹息道:“早就听说你那个小舅妈没什么人情味,果不其然,她自己的孩子生病了,她都不闻不问的,还指望她对别人有什么感情呢?” “那也是苏子龙活该!”耿小庆冷笑道:“孟星云就是上天派来折磨苏子龙的。他们两个人千万别分开,互相折磨就好了,千万不要再去折磨其他人了。” “我那小表弟挺可怜的。”佟童表情凝重:“本来就发育迟缓,到现在还不会说话,生病了又得不到很好的照顾,就算保姆照顾得再好,又怎么可能比得上爸爸妈妈呢?” “这就叫风水轮流转。”张垚垚说道:“当初他把你扔了,现在报应不是到他孩子身上了?” 如果上天真的给了这个剧本,那这个设定还挺爽的。但是佟童摇了摇头,说道:“我从小没有父母的照顾,知道那种感觉有多痛苦。俊俊是无辜的 ,他不应该替他父母受罚。” 耿小庆笑道:“你呀,就是心肠太软!如果你能强硬一些,说不定,你舅舅早已被你踩在脚底下,而你继承了你姥爷的全部财产,摇身一变,变成港城最年轻的富豪!然后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让那些欺负过你的人对你刮目相看!” 佟童也常常幻想,如果他拿的是爽文剧本,那他的人生会是什么样的呢?不过,他依然觉得现在就是最好的安排,他找到了妈妈,拥有了一群好朋友,还有自己喜欢的事业,这不比九位数的遗产更好吗? 为了迎接张垚垚的到来,佟童做了很多努力,但是张公子对那些努力视而不见,他只是喋喋不休地劝着耿小庆,甚至摘抄了一些类似于“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的心灵鸡汤,一本正经地说给耿小庆听。刚开始耿小庆还挺感动的,但是过了一会儿她就不耐烦了:“张公子,你以前就这么唠叨吗?” 张垚垚也不生气,笑容里居然还有几分憨厚。 他俩说着话,正好佟童可以回到房间里忙一会儿。李晓已经把文章写好了,将临时链接发给他,佟童关上房门,认真地读了一遍。李晓没有指责这次事件中的任何一个人,而是把枪口瞄准了那些狂欢的同行们,她起了一个题目,就足够得罪一大群人了——在×××事件中装聋作哑的媒体们,在富豪的风流韵事中刷够存在感了吗? 不得不说,李晓真的太敢了。 李晓说,身为一个局外人,她无法对别人的私生活做出判断,更没有资格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对几个“素人”的道德水准做出评价。但是她不想把有限的精力浪费在这些无聊的新闻上,她呼吁同行们将目光聚焦在那些更需要关注的人群身上。某个富豪的风流韵事本就属于某地居民茶余饭后的谈资,而不该成为舆论的中心。更直白地说,他们的文字不应当被某些人的金钱收买。 李晓写文章的水平是毋庸置疑的,经历了几次风风雨雨之后,她的笔触也更加成熟。读完她的文章,佟童顿感热血沸腾。那些赞同李晓观点的读者,肯定会有同样的感觉;可那些讨厌李晓的正义感、甚至对她的正义感嗤之以鼻的人,则会对她恨之入骨,说不定还会伺机报复她。 所以,佟童还是犹豫了:“李大记者,你这篇文章发出来,恐怕会不利于你的职业发展。” “在动笔之前,我就已经想好了。” “要不,还是别在你的‘星火燎原’上面发了,我直接发不行吗?” 李晓开玩笑道:“那可不行,这波流量我还没蹭到呢,我可不能错过这个好机会啊!再说了,有你这个富三代做后盾,我怕什么呢?” “如果你真有金钱方面的损失,那倒不必担心;我担心的是你的团队散伙,你的心血再度泡汤。” “不用担心,佟老板。我的团队好得很,而且我们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团结。” 就在前一天,李晓也有着同样的担忧,她再度做好了孤军奋战的准备。直到傍晚,她的小伙伴才回到了工作室,跌坐在椅子上,问道:“那些所谓的有正义感的事情,是不是只有我们这样落魄的人才能做?” 李晓也找不到准确的答案,只能硬着头皮说道:“像我们这样的人,大概率是做不成生意的。因为心眼太实诚,恐怕会赔得倾家荡产。那我们就只能老老实实地靠笔杆子吃饭,可我们同样实诚,不会写矫揉造作的文章博人眼球,更不会收钱写违心的内容……所以,我们大概率也发不了财……因为有风骨,我们才穷;因为穷,所以更加有风骨……大概就是这样一个恶性循环吧!” 小伙伴苦恼地挠着头发,他也为这样的处境而感到懊恼。李晓也不方便多说了,她同样感受到了绝望——她虽然很有能力,可是这辈子,她恐怕都没有大富大贵的命了。 小伙伴没有再提反对的意见,只是忙着处理自己的事情。李晓还是忐忑不已,生怕这是暴风雨前的平静。本来她写文章需要全神贯注,但是她始终无法集中精力。她刷起了手机,无意中点开了小伙伴的朋友圈,心里的一颗大石头,瞬间落了地。 小伙伴将胳膊上的那道伤疤设置成了微信的背景图片,并且更新了朋友圈的签名——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  第416章 乌托邦 顾美荣不喜欢苏子珊,但苏子珊还是很喜欢张垚垚的。听说他要来家里做客,她中午特意回了一趟家,要亲自做几个菜,留张垚垚吃饭。 张垚垚让她不要麻烦,或者去外面饭店吃也行,反正他们家招待客人都是去饭店吃的。苏子珊说道:“你爷爷就是做餐饮起家的,整个港城的餐馆,估计你都吃遍了。但我的手艺是独一无二的,你从来都没有吃过,就允许我显摆一下,行不行?” 张垚垚又憨憨地笑了——这位年过五十的姨妈,真的很可爱呀! 苏子珊做事情很利索,不到一个小时,就做好了四菜一汤。五香牛肉虽然是凉菜,但也是苏子珊自己熏制的。她还做了油焖大虾,糖醋排骨,虽然都是难度不高的家常菜,但是她做得色香味俱全,充满了家的味道。 张垚垚的确吃过不少好东西,唯独不怎么吃家常菜,尤其是妈妈亲手做的家常菜。他第一次来佟童家做客,完全不怯场,居然感到十分亲切。狼吞虎咽地吃了一碗米饭,又厚着脸皮要了一碗,还让苏子珊别笑话他。 苏子珊笑眼弯弯,说道:“我怎么会笑话你呢?你爱吃我做的菜,我高兴还来不及。” 盛好了饭之后,苏子珊又感慨道:“我缺失的这么多年,突然多了那么多的美食。在我失踪之前,港城连一家肯德基麦当劳都没有,吃个西餐像过年一般。现在倒好,大街小巷到处都是洋快餐,还有我以前没有吃过的麻辣烫,各种干锅,我最近最爱吃这两样东西了……互联网和交通都发达了,以前闻所未闻的美食也不再遥不可及了,更重要的是,我们生活在一个富足平静的环境里,有更多的闲情逸致来品尝美食。” …… 苏子珊说得平和且随意,没有任何长篇大论或者卖弄的意思,但张垚垚听得一愣一愣的。是因为从事艺术的人都有一颗细腻而敏感的心思吗?还是学霸的脑袋就是想得深远?反正张垚垚的妈妈从来都不会有这样的感慨,她只会评价好吃不好吃,贵或者更贵。张垚垚不会形容,但他就是觉得舒雨桐的妈妈更有水平。 “姨,你在做菜上面确实有天赋,我妈就不行,她也喜欢钻研,但每次都搞得像是炸厨房一样,最后还是得靠保姆来收场。不过我上高中之后,就很少在家里吃饭了……如果我家阿姨做饭像你这么好吃,我也愿意天天在家里吃。” 苏子珊笑眯眯地说道:“你随时来吃饭,我随时欢迎。你们这一代,大多都是独生子女,桐桐小时候就挺孤单的,你俩是年纪相仿的表兄弟,要是能像亲兄弟一样相处就好了。” 顾美荣像防贼一样防着苏子珊母子俩,但是苏子珊却对她的儿子毫无戒备之心,不仅大大方方地邀请他来家里玩,还希望他跟儿子“像亲兄弟一样相处”。因为从小就不争气,张垚垚从来都没有听到过长辈如此温暖的话,更没有受到长辈如此的尊重。听了苏子珊的话,一股暖流在他周身流转,他又一口气干掉了一大碗饭。 耿小庆也饿了好几天了,她的吃相比张垚垚斯文一些。她在亲生父母身边长大,但是她也没怎么吃过家常饭。她每顿饭都是以“五毛钱”为单位来计算的,五毛钱的干脆面,五毛钱的辣条,等等,那都是她童年时期最熟悉的味道。吃一顿温暖平时的家常饭,听家中的长辈聊聊天,跟同辈朋友们说说笑笑,这样的生活如此美好,而又如此奢侈。 她一眨眼睛,眼泪大颗大颗地落到了碗里。耿小庆不想让别人看到她的眼泪,可是饭桌这么小,关心她的人都在周围,谁能看不见呢?不过,没有一个人劝她不要哭,眼泪是最好的宣泄,在座的各位都明白这个道理。 吃完饭之后,张垚垚打算带耿小庆去趟医院,让医生看看她额头上的伤口。苏子珊却不建议她这个时候去医院,她担心耿小庆被人认出来,再遭受一些无辜的议论。佟童也说道:“就是,一般一个星期左右再拆线,这才摔了两三天,每天消毒就行了。” 张垚垚不服气地说道:“就你什么都懂。” “那是拜谁所赐啊?”佟童指着自己的额头说道:“还能看见不?这里有一道小的疤痕,当初缝了好几针,这是谁给我留下的?” 张垚垚涨红了脸,立刻提高了分贝:“你也很野蛮好吧?姨,你儿子差点儿拿刀子杀了我!” 苏子珊笑道:“青春期嘛,要是没有点儿刻骨铭心的故事,那也太无趣了。不过,大打出手总归是不好的,动刀子更是太危险了。要是能穿越回去,你们两个我会挨个收拾,每人各打五十大板。” 两个大男生“不服气”地对视了一眼,可是他们的眼神里,再也没有了少年时期的热血好斗,更多的是一笑泯恩仇。 吃完饭之后,张垚垚笨手笨脚地帮着收拾餐具,苏子珊让他不用这么客气,当成自己家就好。张垚垚搓着两只手,不好意思地说道:“我来得匆忙,空着手来的,可你还给我做了这么好吃的饭,我真是过意不去。” 苏子珊狡黠地笑道:“来得匆忙?看来你是真的挂念小庆啊!” 耿小庆脸颊红红,装作没有听到。张垚垚反倒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是咧,如果不是太心急了,我怎么着也得给你带个礼盒过来。” “你可千万不要带,我都说过了嘛,你是小辈,又是佟童的好朋友,我巴不得你多来家里坐坐呢。我又不稀罕什么东西,要是你发现了什么好书,欢迎你带给我;要是补品、化妆品什么的,你可千万别给我,就算你带过来,我也不会用,最终还是会闲置的。” 张垚垚连连点头。他越来越喜欢这位姨妈了。她温柔亲切,但骨子里却有一股难以形容的潇洒。大概是因为看书多了,所以她才活得通透而又自在吧!跟这样的长辈在一起,张垚垚也会获益匪浅,妈妈为什么不允许他跟这一家人往来呢?以前妈妈说什么,张垚垚就信什么,但是现在,他有了判断的能力,他更喜欢佟童家里的氛围。 收拾完餐桌,张垚垚准备去工作室转一圈,他希望耿小庆能跟他同行,但耿小庆并不买他的账,她还是喜欢跟佟童在一起。张垚垚悻悻而去,苏子珊也要回去上班了。佟童想送妈妈去琴行,苏子珊却拒绝了:“你是担心苏子龙?” “嗯,我刚捉弄完他,不能不防着他。” “桐桐,你放心,他不敢来硬的。”苏子珊说道:“他从来都不是一只凶狠的狼,他只是一只嗡嗡叫的苍蝇。杀人放火,他肯定是不敢做的,他也不敢光明正大地来琴行骚扰我。他爱耍威风,捉弄人,那我一点都不怕。你就安心地陪着小庆,安心做你的工作好了。” 佟童相信妈妈的判断,便没有再坚持。耿小庆在家里闷得难受,佟童便带她去上班。耿小庆懒懒的,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来。她已经写好了辞呈,正在等待领导的批复。即便离职成功,她还得回一趟上海,把工作交接好,再把房子给退了。一想起这些,她就格外沮丧。每次刚在一个地方落脚,还没等站稳脚跟,她就得离开,而且每次离开的姿态都不怎么好看。 这就是她的命吗?耿小庆的心情比窗外的景色还要萧瑟。 她暂且没有野心勃勃的创业计划,先浪荡一段时间再说。至于佟童说的去国外留学,也不是那么容易。她的成绩单的确漂亮,但是申请学校需要教授的推荐信,她刚刚被指责为“北大之耻”,她有什么颜面求一封推荐信呢? 条条大路通罗马,可她人生的每一条道路,都安装了很多路障,每前进一段都格外困难。 “小庆,暂时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不要做。”佟童说道:“人生路还长着呢,你暂时蛰伏一段时间也没什么。还有,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节奏,你不要跟别人比较。” 这几句话都说到了耿小庆心坎里,这也是她最耿耿于怀的地方:“我付出了十几年的努力,才跟那些出身良好的同学坐在一起喝咖啡……可是在一夜之间,我又失去了这个资格。” “喝过咖啡之后呢?你很留恋那个味道吗?我反而不习惯,也没有觉得那个味道有多么可贵。对我来说,每天能吃到妈妈做的饭,能跟喜欢的人谈天说地,这些难道不比咖啡更香吗?” “还是最初的那个问题。”耿小庆失落地说道:“我就是一心向往大城市。你已经返璞归真了,可我还做不到。” “我一直都很尊重你的选择,只不过,你暂时可以歇歇,调整一下自己的状态,然后再重新出发。”佟童笑道:“反正有我这个依靠,你不至于流落街头,也不至于饿肚子,是不是觉得很庆幸啊?” 耿小庆微微一笑,算是给了他回答。 佟童几天没有到工作室,但是工作室的一切都在井井有条地运转。房多多马上就要考研了,紧张得睡不着觉,他还有了临阵逃脱的念头,感觉自己将目标定得太高了,实在是太自不量力了。所有人都在安慰他,这让耿小庆产生了一种错觉——有一个要考研的员工,老板和同事居然都惯着他?而不是迅速地将他赶走? 这家“公司”的人情味也太重了吧? 佟童说,等房多多成了北大的文学硕士,他又能抱一根大腿了。明明是开玩笑,但是房多多却很惶恐,连说自己考不上。耿小庆不自觉地插嘴道:“你不要妄自菲薄,当初也没有人相信我能考上北大。” 闹哄哄的工作室瞬间安静了下来。 耿小庆笑道:“我真是北大毕业的,而且是从一所很烂的高中考上的。我都可以,你也一定可以。年轻人嘛,还是要狂一点。” …… 房多多腼腆地说道:“姐,虽然我不像你那么有实力,但是我会朝着那个目标努力。反正,我已经认定这个目标了,不管考多少年,我会一直考下去。姐,我听老板说过你的经历,我们真的很崇拜你。” 工作室的每个人都知道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但是没有一个人议论,也没有人刻意保持安静——甚至,耿小庆从来都没有在他们眼中发现一丝同情的痕迹。他们按部就班地工作,谈天说地,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不知是佟童提前叮嘱过,还是他们已经养成了这样的习惯,在这种环境里,耿小庆感受到了久违的轻松自在。佟童身边仿佛形成了一个乌托邦,不管他在哪里,耿小庆总能度过一段平和而又恬淡的时光。 第417章 捉弄 在被佟童踹了一脚之后,苏子龙又感受到了奇耻大辱。在躺在地上的那几分钟里,他徒劳地咒骂着佟童,嘴里念念有词“外甥打舅舅是要遭天谴的”。仿佛再多念叨几遍,就会有一声惊雷在天上炸开,把佟童给炸死,让那个毛头小子知道什么叫做“天谴”。 他在脑子里琢磨了好几种报复的办法,可是这个仇还没报,他就接到了妻子打来的电话,说是孩子发烧了,让他尽快回家。苏子龙很不耐烦,骂了妻子几句,但是又转念一想,他跟妻子的关系已经很恶劣了,如果不是很紧急的情况,那妻子应该不会给他打电话。 苏子龙捂着疼痛的胸口,匆匆回到了家。刚一打开房门,他就听到了儿子撕心裂肺的哭声。碰巧两个保姆都回家了,孟星云束手无策,只能抱着痛哭的孩子走来走去。苏子龙急得不行,骂道:“你有毛病?儿子生病了,你不赶紧送医院?在家里溜达有什么用?” “我一个人怎么送?”孟星云将孩子往丈夫怀里一塞,也发起了脾气:“我哄了他一晚上了,你连个人影都看不到,你还有理了?” “快去医院!”苏子龙说道:“我先带俊俊下楼,你收拾东西就过来。” “我不能去。” 嗯?! 孟星云说道:“我今天晚上有一个很重要的直播,厂家早已把定金打过来了,粉丝也都在直播间等我了,要是我不播,那我以后就没法在这个圈子里混了。” 苏子龙深感荒唐,气急了,居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徒劳地说“你真行”。孟星云对家人没什么感情,对自己的亲儿子也能绝情到这种地步,真是让他大开眼界。 苏子龙一赌气,便自己带着儿子去了医院。车窗外面飘着雪花,静谧得能让人忘记所有的烦恼。可是他儿子却坐在安全座椅上痛哭不已,有几次苏子龙都觉得下一秒钟儿子就上不来气了。他心乱如麻,幸好路上没有车,否则在这种状态下开车,他会制造很多起交通事故。他不停地叫着儿子的名字,可平日里就不搭理人的小孩,在这么难受的情况下,又怎么能回应他呢?苏子龙被儿子哭得头皮发麻,绝望地想,要是出了车祸,两人一起撞死,世界就清净了。 不过这个念头就是一瞬间,到了医院,苏子龙还是抱着儿子跑上跑下。夜间只能挂急诊,可是就医的人太多了,儿子已经没有力气哭了,还没有轮到他。苏子龙忍不住发了脾气,在医院里大吼大叫,说医生要杀了他儿子。护士被他吵得心烦,跑过来一看,小孩确实蔫蔫的,不能再拖了,这才急忙喊过医生来,苏子龙总算喘了口气。 他先给保姆打了电话,不过这个时间,谁会他的电话呢?苏子龙不由得怀念起了杨阿姨,她虽然脑子一根筋,但对孩子是很好的,俊俊那么难带,可是她从来都没有抱怨过。俊俊晚上不睡觉,都是她哄着的,被她抱在怀里,俊俊也不哭了。可现在后悔也晚了,杨阿姨不可能再照顾俊俊了,她还想把他送进医院。哼!这样的保姆,不要也罢! 苏子龙又给顾美荣的亲人打了电话,他们同样没有接,苏子龙度过了烦躁又难熬的一晚。不过第二天一早,顾家马上安排了最好的医生给孩子看病,保姆也从老家赶回来了,苏子龙活过来了。 孩子生了重病,孟星云还是直播到了凌晨,一点都没耽误赚钱。她来医院探望孩子,在重症监护室门口拍了一张照片,估计又要发在社交平台上营造好妈妈的人设了。不过,这次苏子龙没惯着她,直接夺下了她的手机,疯狂踩了好几脚,还让她滚,以后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 苏子龙动手打过她,但他自认为他从来没有亏欠过她。把妻子赶走了之后,他无聊地在医院里刷手机。反正也看不到孩子,总得找点事情打发时间。孩子住了一天院,唯一来看过他的只有田一梅。在看到他的那一眼,田一梅都有点不敢相信,那个衣衫破旧、满脸胡渣的人,居然会是风度翩翩的苏子龙? 田一梅打听清楚了,孩子虽然病得很重,但是得到了很好的照顾,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苏子龙还不放心,一直坐在医院里等着。田一梅坐到他旁边,打趣道:“你比我这个当做母亲的还要尽职尽责。” “我儿子只有我啊。”苏子龙努力睁着惺忪的眼睛,说道:“俊俊本来就有病,要是我再不管他,那他太可怜了。” 重症监护室门口是不缺人的,而且最不缺乏绝望的人。跟他们比起来,苏子龙至少是个有钱人,不必为治疗费用发愁,他还有关系,能为儿子找到最好的医生,所以他算是病人家属里比较从容的那一类了。虽然看不到儿子,但是在外面等着他,仿佛就能给儿子传递力量一样,所以他不会离开那里。 田一梅说道:“你小时候,你爸是不是也这样守过你啊?可是在他病重的时候,我没见你这么上心过。” “你也知道嘛,我对他的感情很复杂。”苏子龙无力地说道:“虽然我对我亲妈没什么印象,但是我也不能无条件地接受苏子珊的妈妈。我永远忘不了,我第一次回到港城,我爸逼着我喊那个女人’妈‘,我本来就不想喊,苏子珊和她妈还摆出一副臭脸来。她们那种优越感,还有对我的鄙视,我这辈子都忘不了。可这些悲剧,都是我爸造成的。”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所以,我只是嘴上一说,你不孝顺你爸,我从来都没有指责过你。” “谢谢你的理解啊!”苏子龙挤出笑容来:“我小时候过得苦,渴望能跟亲生父母住在一起,所以,就算俊俊他妈做得再过分,我也想凑合着一起过。我也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现在看来,他还不如没有这样的妈妈。” 田一梅虽然心狠手辣,但她是苏子龙为数不多的知心朋友。听说俊俊病了,她当即给他的卡里转了5000块钱。苏子龙不缺钱,但是收到这样一份心意,他还是非常感动的。一个朋友都能如此关心他的儿子,相比较之下,孟星云更让人失望。 苏子龙对追求过的女性都很大方,从他的前妻到田一梅再到孟星云,他从来都没有让她们在金钱方面为难过。孟星云投资失败,他也只是数落了几句,没有停了她的卡;她拍视频赚钱,努力维持“好妈妈”的人设,苏子龙也没有拆穿她。可是时间过得越久,他越心凉。忙碌一天,回到家得不到任何温暖;儿子生了病,也是他一个人在操心。 “一梅,我真的感觉我对得起她了。”苏子龙错了搓脸,两眼黯淡无光:“我想跟她离婚,让她滚出我的家。” “离!赶紧离!把你那庞大的家产分给她一半!让她带走你的儿子,你每个月还要付一大笔抚养费,可这笔钱,还不一定能花到你儿子身上。” 苏子龙无奈苦笑:“那算了,还是别离了。” “说不定她比你更想离婚。你自己也清楚,你也不是啥好丈夫。家里有个大美人,你还一直在外面拈花惹草。对她也不怎么尊重,动不动就动手打她,人家没有告你家暴,你就知足吧。” 也就田一梅敢这样跟苏子龙说话,苏子龙也能听得进去。他确实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丈夫,但是他坏得坦荡,他可不像妻子那样,明明没有为孩子做什么,还偏要拿孩子做文章。他的朋友都知道他很“渣”,他从来都没有否认过这一点。 苏子龙一颗心都扑在了儿子身上,别提报复佟童了,就连搞事业都没什么动力了。酒吧在田一梅手里,他也不担心会赔。不过他还是叮嘱田一梅,手要放干净一些,千万别在酒吧里搞见不得人的生意,黄赌毒这三样一定不能碰。如果他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头的地方,他会毫不犹豫地把酒吧收回来。 田一梅眨眨眼睛,说道:“苏总,我看起来有那么弱智吗?黄赌毒是娱乐场所最常见的犯罪行为,我怎么可能做那些呢?” 田一梅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大多都不喜欢说教。要是说得多了,她肯定就要不高兴了。苏子龙斟酌了好半天,才说道:“反正做生意都有风险,你手里的其他生意也得收敛点儿,千万别让人抓住把柄。” “放心吧。”田一梅笑容可掬,颇有几分妩媚:“苏总待我不薄,我怎么可能连累你呢?” “张垚垚那个草包……我估计他是跟佟童混在一起了,他在我身边,总是拐弯抹角地打听我的生意。我向来看不起他,敷衍了他很长时间,估计他看出来了,也不想跟我装下去了。我将计就计,骗他说咱俩在做化妆品代 购的生意,真假掺着卖。他脑子不灵光,可能早就相信了吧?”苏子龙得意地摇头晃脑:“那他就跟佟童查去吧!查来查去,也只能查个寂寞!” 田一梅不自然地笑了笑:“你这一辈子都爱捉弄人,可你得小心!别把自己捉弄进去!” 第418章 最强的哥 儿子的情况好转一些了,苏子龙又想找外甥报仇了。外甥一党心慈手软,不如他杀伐决断,只要他下定决心捣乱,外甥一党肯定都会遭殃。 不过,佟童的打印店开在学校里,象牙塔圣地,不便打扰。他的文学事业也用不着大型设备,只要几台电脑就足够,也不方便捣乱。想来想去,还是跆拳道学校更好下手。佟童的跆拳道馆已经做出名堂来了,一般的手段很难撼动它在港城的地位了。不过,苏子龙记得佟童开过一辆七座的SUV,平时接送孩子表演比赛什么的,只要孩子坐的车出了事故,那“高童木”的口碑就会一落千丈。 苏子龙为自己的计划鼓起了掌,他并不希望搞出人命来,只要“高童木”形象大跌,那他的目的就达到了。 说干就干,他马上派人打探跆拳道学校的行程,得知在两天后他们就会参加市里的跆拳道比赛。苏子龙一阵狂喜,这简直是上天在帮忙啊!他急忙让田一梅找了几个能干的小弟,让他们制造一场不大不小的车祸。 田一梅在电话里抱怨:“你让我把手放干净,又逼着我干坏事。你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这个不一样。”苏子龙笑着解释道:“在酒吧里干坏事,容易被警察盯上。我让你干的坏事,坏得不那么明显,警察很难怀疑到我们身上。只要钱给到位,一大群人争着干。” 尽管还有些不情愿,不过田一梅答应了他的要求,找两个开车技术好的,引诱高小宝的车发生事故。田一梅办事利索,很快便找好了。苏子龙对此很满意,跟田一梅说道:“圣诞限定款的包和化妆品,你可以随便挑,挑好了都发给我,哥给你报销。” 田一梅很是不屑:“我还用得着你养活?你以后少找我麻烦,比什么都强。” 田一梅办事,苏子龙是很放心的。他加了其中一个人的微信,那人的微信名叫做“最强强哥”。苏子龙先给了他一笔定金,让他专门在“高童木”门口盯着,只要高小宝带着学生出门,他们就开始行动。 除了对张垚垚抠门,苏子龙几乎对所有人都很大方,因为钱给得太多了,强哥他们工作起来格外有干劲儿,他们还把跆拳道学校的一举一动、事无巨细地汇报给了苏子龙。 “苏总,刚才有三位家长送孩子进去了,没有什么异常。” “苏总,高小宝到一边的商店买了一瓶饮料,站在门口喝了半瓶子。” “苏总,高小宝又出门了,这次是他自己开车,好像要去加油,我们再等一等。” “苏总,有个小孩子哭了,家长来把他接走了,不知道是不是受伤了,一个老师跟家长解释了半天。” “苏总,高小宝回来了,跑得贼快,不知是不是尿急。” …… 苏子龙好不容易回到公司,想正儿八经地开个会,结果手机叮叮当当地响个不停,不得已,他将手机调成了静音模式,并且忍无可忍地吼了一句:“不用给我汇报,做你们该做的事就好了。” 强哥兄弟俩发的都是语音,苏子龙不小心点了最后一条,“尿急”两个字清晰地回荡在了安静的会议室里。所有员工都静静地、一动不动地看着他,苏子龙只能尽量做到面不改色:“我给孩子请了一个看护,又让人盯着那个看护,看他是不是耍滑头。” …… 他是老板,所有员工只能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纷纷点头,表示理解,露出得体的笑容来。苏子龙也咧嘴笑了,哈哈哈的笑声不绝于耳,办公室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但苏子龙魂不守舍,草草交代了几件事情,就匆匆散会了。 强哥号称是黑羊镇最强的哥,无论道路畅通与否,只要他想变车道,那他就一定能变成功。为了跟踪高小宝,他在川流不息的马路上来回变换车道,远远看去,就像是漂移一样。震耳欲聋的土嗨DJ舞曲成了他的BGM,他把车开得很华丽,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他的小弟紧紧抓住扶手,问道:“哥,你为什么要把车开车这样啊?” 咦?! 二人对视一眼,小弟怯生生地说道:“在这个路段,不是跟住他就行了吗?” 车内安静了,BGM仿佛也静默了。强哥不想在小弟面前丢了面子,只能强词夺理:“我这样开,能给对手造成压力,让他心烦意乱,接着就出车祸——呀!” 别人没出车祸,他倒差点儿撞上车。小弟脸色惨白,而强哥镇定地说道:“不要紧,我是黑羊镇最强的哥,肯定出不了事故的。” 高小宝丝毫没有察觉到这两个人的存在,依旧不急不缓地开着。但是让那两个人没想到的是,本来应该往市区开的,结果越开越偏。到了一条单行道上,强哥毫不犹豫地加速,打算从侧面超车,让高小宝来一个急刹车。如果高小宝出不了事故,那他俩就打他一顿。反正苏总的意思就是让“高童木”的人受伤,让跆拳道学校的声誉一落千丈,那他们的目的就达到了。 虽然强哥兄弟俩办事很努力,而且很积极地汇报,但苏子龙依然不放心,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到了下午三点,他的手机又响了,这次是强哥打过来的,苏子龙还没问怎么回事,强哥就沮丧地说:“苏总,我们摊上大麻烦了。” “怎么了?你们被他发现了?没有跟成功?” “不是……”强哥带着哭腔说道:“我们好像把人撞死了。” 苏子龙眼前一黑,一口老血差点儿吐出来。 “苏总,这是你指使我们干的,你可不能不认账啊!” 苏子龙刚要大吼,又怕被别人听到,气得快要爆炸:“我让你们骚扰他,没让你们弄出人命来!你弄出了人命,别让我背锅!” 强哥也激动起来,嚷嚷着要去投案自首。苏子龙问道:“你们现在在哪里呢?” “不知道……我们撞上了驾驶门,高小宝往右边打方向盘,结果车翻到沟里去了……我们很害怕,赶紧逃了……我跟附近的兄弟打听了,他也不敢靠近,只是看见有人盖上白布,被抬走了。” 苏子龙来不及多想了,飞快地拿出了护照,又从保险柜里取了一摞现金,甚至来不及跟合伙人交代清楚,便匆匆跑路了。在地下停车场,他给顾美荣的某个亲戚转了两万块钱,拜托她照顾好苏奕俊。在发动车子的那一刹那,他又很讲义气地通知田一梅,让她赶紧跑路。 田一梅一听就炸了,说是正在谈着一个好几百万的生意,全被苏子龙给毁了。苏子龙说道:“你亏了多少钱,我原数奉还。现在不是计较的时候,你带上护照,赶紧跑吧!” “你说得倒容易!现在怎么能出国?你有四十八小时以内的核酸检测报告吗?你的签证还没有到期吗?” 苏子龙光顾着跑,忽略了这些问题,他忍不住说了一大堆“C语言”。田一梅说道:“你直接去港城码头客运站,我找找人,让你坐船走。” 关键时刻还得靠这个女人,苏子龙感激不尽,以后他会加倍报答她。在特殊时期,港城码头也检查森严,苏子龙不敢进去,只能在停车场里躲着,让田一梅尽快来救他。他惶惶不安,生怕手机响起,又怕眼前突然出现几个警察把他给带走。 在这种关键时刻,手机偏偏响个没完没了,这个还是用座机打的,恐怕真是警察来抓他的。苏子龙吓得快要尿裤子了,急忙挂掉了电话。他正准备关机,那个座机突然发了一条信息过来:“患者家属请立刻跟我联系,孩子情况危急。” 苏子龙又一次体验到了心脏骤停的感觉。 他将电话拨了回去,那边是一个女护士接的,她说,苏奕俊突然四肢抽搐,口吐白沫,医生高度怀疑是脑部出现了感染。病情来势汹汹,医生正在全力救治,但孩子随时都有生命危险。就算感染控制住了,预后恐怕也不会太好,孩子很可能会留下脑瘫的后遗症。 苏子龙彻底傻眼了。 护士让他抓紧时间来医院,跟医生沟通治疗方案。苏子龙急得泪流满面,担心回去就要被抓,又担心见不到儿子最后一面。他多么疼爱他的儿子啊!他年过半百,好不容易才有了这个儿子,跟儿子在一起,他才感受到了生命的意义啊! 苏子龙给妻子打了电话,让她先去医院,孟星云却不耐烦地说道:“从生下他到现在,我就没过过几天安生日子,隔三差五就要去住院。如果真那么严重,就让他接受舒缓治疗吧!他来人间不是享福的,就是受苦的。” “舒缓治疗”跟放弃治疗是差不多的意思,听了这番话,苏子龙彻底失去了所有语言,他只有一个念头,他只想杀了这个女人。儿子都那么危急了,孟星云还是不肯去医院,那苏子龙非去不可了。苏子龙抱着必死的决心前往医院,拿着手机录了一段段语音,那是他留给儿子的“遗言”,说着说着便忍不住流泪。这么晴朗的日子,真的不适合流眼泪。可苏子龙看到耀眼的阳光,想到以后只能在昏暗的牢房里度过余生,更忍不住潸然泪下。 他到了医院,一眼就看到了保姆。保姆满脸诧异:“苏先生,你怎么来这里了?” “我来看我儿子。”苏子龙还是止不住眼泪:“他都那样了,我怎么可能不来看他?” “哪样了?”保姆一头雾水:“我一直在这里守着,医生什么都没跟我说啊!” 嗯?! 阿姨说道:“早上不是打过电话了吗?要是没有什么意外,明天俊俊就能转移到普通病房了。情况都在好转,你哭什么呀?”  第419章 被捉弄的滋味 苏子龙晕头转向,正好遇见了顾美荣的亲戚。他急着问了一遍,孩子到底有没有异常,有没有脑损伤。亲戚同样一脸懵逼,问道:“苏总,你做噩梦了吧?” 确定孩子没事,那通电话只是一个恶作剧,苏子龙差点儿喜极而泣。把眼泪和鼻涕擦干净了之后,他又追问了医生,为什么不接电话?医生说道:“我以为我带了手机,结果把手机忘在诊室了。我们医生很忙的,也没有时间一直盯着手机看。” 苏子龙卑微地笑,连连表示理解。医生却说道:“不过有点奇怪,我的手机还有电,怎么关机了呢?可能是我不小心关上的吧!” 这句无心的话反倒提醒了苏子龙,他已经认定了这是有人故意要整他。他嘴里念念叨叨“这是故意的”,医生很不高兴:“苏总,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说我故意不接你电话?” “不是不是,我说别的事呢。”苏子龙又讨好般地笑笑,他不敢说实话。毕竟是他想捉弄佟童在先,还指使别人制造车祸,这些话他怎么能说得出口呢?不过,他还是问了一句:“赵大夫,你的外甥,也就是张垚垚,他没有来过吧?” “他来找我干嘛?” 医生被问得莫名其妙,而且越来越不耐烦。本来就忙得要死,还要在苏子龙身上浪费那么多时间。如果不是碍于他们多少沾亲带故,她早就对苏子龙黑脸了。她拿着手机,一本正经地说道:“即使你不给我打钱,我也会照顾好你的孩子的。请你不要用这些钱,来侮辱我作为医生的操守。” 众目睽睽之下,苏子龙丢尽了面子。他总不能说,那是一笔托孤的钱吧?医生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让苏子龙把账号发给她,她要立刻把钱还给他。 苏子龙没办法,只能照做。反正儿子暂且没有危险,保姆也在这里,他还有一些时间“托孤”。医生对他没有一丝好感,苏子龙虽然生气,但是也不敢发火,毕竟孩子的命是最要紧的。 来都来了,他很想见儿子一面。被抓走的阴影还笼罩在头顶,苏子龙生怕下一秒钟就见不到儿子了。然而重症监护室不是想进就能进的,他已经得罪医生了,又怎么好意思求人家呢? 手机又响了,这次是田一梅打来的电话。她带来了一个坏消息,她并没有找到愿意带苏子龙出海的人,特殊时期,带上这样一个啥都不能干的“累赘”,恐怕谁都不愿意。苏子龙心里凉凉的,但已经不像刚才那么慌了,毕竟儿子没事了,他可以从容安排“出逃”这件事了。好巧不巧,电话还没打完,窗外突然传来了警车的声音,吓得他急忙溜进了旁边的卫生间。可是里面没有信号,什么都听不见,他又只好从里面出来。苏子龙气得骂,老天爷也在捉弄他。 田一梅只能叹气:“苏总,要不你还是去自首吧!自首的话,说不定可以减刑。” “我不能坐牢!”苏子龙急得团团转:“在去监狱之前,还要在看守所里待很长时间。那里的条件差到难以想象,什么都做不了,还不知道自己能判多久,你知道那段时间我是怎么熬过来的吗?我生不如死!所以,我真的不能坐牢。” 既然这么害怕坐牢,那为什么还要做坏事呢?田一梅很想质问他,但现在又不是追问这些的时候。她频频叹气,想不到好办法。“苏总,想必你也清楚,要是继续逃下去,万一被抓住了,那会判得更重。” 苏子龙刚刚止住的眼泪,又一次夺眶而出。这次不是害怕,而是懊悔。苏子珊和佟童已经很收敛了,从来都没有主动招惹过他,他为什么要报复他俩呢?还有张垚垚,是他一次次贬低这个晚辈,人家也从来都没有主动害过他,为什么还要跟人家过不去呢?都是作孽啊!作孽!明明知道现如今不易出逃,为什么非要搞这些恶作剧呢? 田一梅被他哭得心烦意乱,可是苏总居然当着她的面哭了,这就说明他的确难过到了极点。田一梅心软了,答应他再想想办法,让他暂时别那么绝望。挂了电话之后,苏子龙想联系强哥,但是对方的电话却关机了。也是,闯了那么大的祸,他肯定也吓得要死,早早躲起来了。 怀揣着一丝侥幸,苏子龙在手机上查询起了那天发生的车祸,并没有查到任何有用信息。港城是个有点规模的城市,每天重大车祸都要发生好几起,并不是每一起都值得上新闻的。关掉手机屏幕,他在楼梯间里呆呆地坐了半晌。直到保姆给他打电话,说是护士给开了一个单子,那上面是孩子需要的日用品,让苏子龙给买回来。 尽管他害怕抛头露面,但孩子的事情还是要办的。苏子龙去卫生间里洗了一把脸,难过地想,不知道还能为儿子再做些什么?万一他被抓走了,要把儿子拜托给谁呢?毫无血缘关系的保姆肯定是不行的,但是,即便有血缘关系的亲戚,又有谁值得信任呢? 他木讷地走到了病房前面,保姆将清单交给了他。苏子龙不想暴露自己的行踪,便想用现金买。可是一想起现金,他顿时浑身凉透了! 离开办公室的时候,他拿了一摞现金,少说也得有五六万人民币。他记得很清楚,他一直把那个皮包带在身上的。可是,那个皮包不见了! 他迅速地回想了一遍,极有可能是他跟顾美荣的亲戚交谈的时候,把包放在了一旁,然后被人拿走了。 虽然那笔钱对他来说不是什么大钱,但是现在他急着用。在这个关键时刻,钱怎么又丢了呢?他又一次疯狂输出“C语言”,保姆都惊呆了,那个斯文又爱面子的苏先生,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粗俗了呢? 苏子龙骂完了之后,对保姆伸出了手:“借我一点钱吧,我给你转账。” 保姆却很害怕似地,将手插进口袋里,说道:“我没有钱。” “我又不是白借,不是说好了吗?我这就把钱转给你。” “这年头,谁身上还有现金啊?”保姆目光闪烁,说道:“你直接用微信买不就行了吗?” 真是抠门死了!苏子龙瞪着保姆,眉心拧成了一个大疙瘩。可是他不敢说出来,因为他现在还要依靠保姆照顾儿子。没有保姆愿意照顾一个“不正常”的孩子,就算冲着高薪答应了,她们也只是履行自己的义务,并不是真心实意地爱孩子。想到这些,苏子龙没有勇气辞退她,只是更加想念被他气跑的杨阿姨。 算了,反正他来过医院,位置已经暴露了,也不在乎再出去一趟了。医院门口就有好几个母婴店,苏子龙对那里并不陌生。只不过,短短的一条路,他又看到了警车,看到了几个正在路上执法的交警,不由得心惊胆战,把头埋得很深,不想让别人看见。 他在母婴店里挑选东西,也总有种做贼的感觉,始终无法集中精力。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却像惊弓之鸟,过激的反应反而把对方吓了一跳。他担心对方是警察,原来人家只是嫌他挡了路。这一整天,苏子龙都徘徊在被吓死的边缘。 回到医院后,保姆指了指身边的东西,说道:“是一个小青年留下来的,我问他是谁,他也不肯说。这些东西,还都是俊俊需要的呢。” 苏子龙打开一看,里面有三套纯棉的儿童秋衣,有两包超大号的纸尿裤,还有没有解封的棉签纱布润唇膏什么的。如果不是医生叮嘱,很少能有人买得这么齐全。苏子龙仔细询问了那人的长相,保姆回忆道:“身量高高的,样子应该挺清秀的,不过他戴着帽子,我没有看得清。好奇怪哦,我不认识他,可他认识我,他问我是不是俊俊的阿姨,我说是,他放下东西就走了。” 苏子龙有一种直觉,他迅速掏出手机,给佟童打了电话。那边刚一接起来,他便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通:“是不是你玩弄老子?诅咒我儿子得了重病,把我骗得团团转?” “舅,你是不是在做梦?我什么时候给你打过电话?” “你!肯定是你搞的鬼!”苏子龙发了疯似地在人群中找来找去,怒不可遏:“你的员工出了车祸,你就怪罪到我头上,拿我出气,是不是?” “舅,我真是越听越糊涂,我的员工出了车祸?谁啊?我怎么不知道?怎么你比我这个当老板的知道得更清楚呢?难不成,是你故意安排的车祸?”佟童明显着急了起来:“你是不是安排了?我的员工马上就要出车祸了?舅,你可不能这么疯狂!你现在说的这些都是有可能成为证据的!” …… 苏子龙彻底懵逼了,强哥不是说出了人命吗?不是正在畏罪潜逃吗?难道,他撞错了人,对方根本就不是高小宝?还是说,他压根就没有办事,只是拿着他的钱跑了? 如果只是虚惊一场,那苏子龙反倒不知道要哭还是要笑了。他呆呆地站在人来人往的医院里,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好,好你个舒雨桐,我今天一天被你耍得团团转。” “舅,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我记住你了,被你捉弄的滋味,我会记一辈子。” “舅,你被人捉弄了,就这一次,你就受不了了?” “……” “我身边的这些人,有些可是被你捉弄了一辈子啊!”佟童语气凝重,说道:“你从来都没有想过,你这样捉弄他们,他们的人生会变成什么样子?” 第420章 真假警察 苏子龙确实从来都没有考虑过,他“捉弄”过的那些人,他们的命运会如何,他只在乎自己痛不痛快。被捉弄的这一天,他都已经狼狈不堪了,那他捉弄过的那些人呢? 苏子龙不再大呼小叫,他难得沉下心来,回顾了他五十多年的人生。虽然他依然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错事,但也算有了跟自己对话的时间。而这样的时间,是他之前不曾有过的。哪怕是在监狱里,他也没有想过。 “我确实去医院看过你,在俊俊刚住院的那天,我放心不下。那天的阳光特别好,可是你身上一点光都没有。你坐在一张长椅上,肩膀耷拉着,头也抬不起来,看起来一点力气都没有,身边一个人都没有。那时我真的感觉你老了,而且很无助。尽管你有可能怀疑我的目的不纯,但我的确很关心我的小表弟,血缘这东西就是很神奇,我也搞不懂自己的想法。但你肯定不会让我靠近俊俊,所以我也没有跟你搭话,什么也没留下,就回家了。我妈说,她是做姑姑的,也想为俊俊做点什么。跟你说句实话吧,照顾俊俊的护士,其实是我联系的。我养父在住院期间,我跟icu的护士混得很熟。马护士是个热心肠,专业水平很高,把俊俊照顾得很好,所以,我不希望你在接到这条短信之后,就气势汹汹地要求她离开。她对俊俊格外关照,你至少应该对她说声谢谢。” “最后,我想告诉你,因为你的恶作剧,花奶奶和我的养父不幸离世,郝建国和吕净植老师一生颠沛流离。你今日的痛苦,不及他们所经历的万分之一。所以,在你真正跟他们道歉之前,我并不打算原谅你。但是一码归一码,俊俊是无辜的,他还很小,我不希望他重复我的悲剧。我的确是在尽我所能地帮助他。如果你哪天东窗事发,被抓进了监狱,我想,我应该会承担起照顾他的责任。” 苏子龙面色铁青地看完两条信息,第一反应确实是把那位姓马的护士换掉。不过,人家确实把俊俊照顾得很好,昨天晚上还特意跟保姆要了一件小朋友最喜欢的玩具,说是有玩具的陪伴他会睡得更踏实。为了让苏子龙放心,她还拍了两段视频给他看。 如果不是舒雨桐特意嘱托,人家会做到这份上吗? 可舒雨桐做这些,又图个啥呢? 苏子龙瘫坐在椅子上,想不明白外甥的意图。舒雨桐明明都说不原谅他了,那他做这些肯定不是为了讲和。难不成,就是为了给自己积德? 苏子龙仰天长叹,搞不懂,真的搞不懂! 按照他以前的习惯,他早就把外甥送来的东西扔掉了,但是他居然鬼使神差地留了下来。保姆把新衣服洗干净了,准备给孩子换上,他也没有表态。还有,护士说,佟童送来的尿不湿,已经给孩子穿上了,尺码正合适,质量也不错。这些小礼物,肯定是苏子珊母子俩用心挑选的。 尽管不喜欢他们母子俩,但苏子龙依然能感受得到他俩的真诚。真是奇了怪了,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呢? 儿子终于从重症监护室出来了,苏子龙激动不已。安顿好了儿子之后,他叫住了马护士,人家站住了,他反而开不了口了,嗫嚅了半天,才说出了“谢谢”两个字。 护士爽朗地笑了:“不必客气,你是佟童的亲人,我理应照顾的。” “你跟佟童很熟?” “挺熟的。”护士说道:“他父亲在这里住了很长时间,他很孝顺。以前他没有多少钱,经常欠费。可是只要我们一提醒,他就抓紧时间凑钱。他过得很艰难,也就两三件衣服来回换。不 (本章未完,请翻页) 过,只要他过来守夜,总给我们分水果吃。我们都说他是个大暖男,还是个爱看书的大暖男!” 苏子龙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不想听别人夸奖佟童,更不想承认外甥的好。 苏子龙被捉弄之后,有了严重的心理阴影。只要一听到警车呼啸的声音,他就手心冒汗,浑身发抖。他变成了一只惊弓之鸟,到处疏通关系,准备到加拿大躲避一段时间,最好是孩子出院之后就走。 田一梅也战战兢兢的,她也想去国外躲一躲,但是又舍不得赚钱的生意。她给苏子龙找了一个曾经最强的的哥,但是被他坑了。苏子龙并没有埋怨她,甚至在担心她的安危,田一梅却咽不下这口气。她叱咤风云这么多年,谁敢玩弄她?她甚至还可以很骄傲地说,人命官司她都没在怕的。 她发动了信得过的小弟,要把强哥找回来当面对质,可是强哥却先来找他了。她一肚子火没出释放,恨不得对这两个男人拳打脚踢一番。至于那天发生了什么,强哥并不想解释。他把田一梅给的钱还给了她,并且跟她说,苏子龙给的那一大笔定金,他已经原封不动地还回去了。 田一梅之所以找他来帮忙,就是因为他缺钱,如果真到了走投无路的关头,一个人为了钱是可以不要命的。可强哥却把钱给还回来了,这是怎么回事? “梅姐,感谢你对我的照顾。不过,从此以后,我恐怕不能再为你效力了。还请你见谅啊!” “你中了邪了?还是受什么刺激了?前几天还野心勃勃的,要跟我赚大钱,怎么突然就洗手不干了?” 强哥缄口不言,田一梅忍无可忍,泼了他一脸的水,他也只是打了个激灵。田一梅快要被他给气炸了,拿他的家人威胁他,他才说道:“我发现了,我自作聪明挺可笑的。梅姐,从一开始,人家就把我们的计划掌握得透透的,我自以为快要得手了,其实是落进了人家的圈套里。” 高小宝是故意把车往解家村的方向开的,也故意在强哥的逼迫下停了车。在这个荒郊野岭更适合动手,高小宝简直是送上门来的猎物。强哥格外得意,提着一根铁棍,大摇大摆地下了车。他活动着筋骨,准备将高小宝狠揍一顿,让他以后不要再惹苏总不高兴。 高小宝下车了,刚看到强哥的架势,他吓得两腿直哆嗦。强哥用棍子指着他,哈哈大笑:“听说你以前还拿过港城跆拳道冠军?冠军就这德行?我还没动手呢,你就快要吓死了?” “大哥,有话好好说,先别动手,你总得让我知道,我得罪了谁吧?” “得罪了谁?你躺在医院里想吧!” 说罢,强哥举起了手中的铁棍,气势汹汹地朝高小宝走去。这时,他的身后突然开过来一辆车,强哥不由得暂时停住了手,等车开过去再说。结果,那辆车却在他的车后面停了下来,一个戴着墨镜的年轻人摇下车窗来,冲着强哥喊道:“大哥,挪一下车呗,我过不去!” “……”强哥虽然把车停在路边,但是留出了足够多的空间,足够让这辆车开过去。他面色阴沉,说道:“我忙着呢,这样还开不过去,那你的驾照白拿了。” 青年笑嘻嘻的,并不生气:“谁说不是呢,我驾照刚拿的,求老司机帮忙,不算丢人吧?” 这青年虽然是在找麻烦,但是态度挺好的。强哥依然不愿意搭理他,说道:“爱走不走,我忙着呢。” 青年走下车来,问道:“让你挪一下车而已,有那么忙吗?还是说,你的车坏了,要修好了才能开?” (本章未完,请翻页) “……” 青年努了努嘴,说道:“你们一个拿棍子,一个拿扳手,真的不是修车的?” 强哥无法接受这个设定,他明明像一个威风凛凛的古惑仔,肩扛兵器,脚下生风,他的bg是《乱世巨星》,他就是这条乡间公路上最靓的仔,怎么可能是修车的呢? 青年转了一圈,夸张地大叫:“这车怎么看起来这么眼熟?我记得……咦,是不是苏子龙有一辆这样的车?” 强哥立刻高声反驳:“苏总那样的有钱人,怎么可能开这么没有档次的车?” 高小宝马上来了精神:“你认识苏子龙?你果真是姓苏的派来折磨我的?他的目的是什么?想让我死吗?” 接了这单生意,那是万万不能透露客户的信息的。可是对方三言两语,就把他的话给套出来了。强哥万分沮丧,恼羞成怒,大喝一声,冲着“高桐木”的卡通字样挥了一棒子。高小宝气急了,不顾安危,一把扯住了他的铁棍,说道:”你再撒野,别怪我不客气。” “客气?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阿光,一起上!” 在喊阿光的刹那,强哥稍微回了一下头,就这一个细小的动作,给了高小宝机会。在强哥的脸转过来的一刹那,高小宝已经窜到了他的跟前,用右腿给了他一个横踢。强哥毫无戒备,又承受不住这势大力沉的一脚,当即吐了一口血。 “不是瞧不起我这个冠军么?”高小宝冷笑道:“正好好久没打架了,今天让你们尝尝冠军到底有多厉害。” 强哥踉跄了几步,靠在车上才站稳了,这番受挫反而激起了他的斗志,他再度袭来,只见高小宝迅速转身,强哥甚至没有看清他的步伐,又是一脚踹在了右胳膊上。强哥胳膊吃痛,把铁棍扔到了一边。 青年在一旁录着视频,随意问道:“应该不需要我帮忙吧?” “对付这两个小喽啰,要是再让你出手,那我就太没面子了!” 高小宝神采飞扬,甩了甩头发,颇有几分帅气,他的bg才应该是《乱世巨星》。强哥的小弟拿着扳手,迟迟不敢向前。青年转到了他的身边,拍下他狼狈不堪的一面。他假意掏东西,却把证件掉在了地上。看到那本证件,小弟立刻傻了眼。 “强哥,别打了……” “闭嘴!” “强哥,这人是……警察!” 回过神来之后,强哥魂飞魄散,第一反应就是跑,可是高小宝想座敦实的山一样挡在他前面,他能跑到哪里去? 青年捡起了证件,慢悠悠地说道:“我今天是来找朋友的,可不想断官司,只要你们说实话,我就想办法放你们走——至于怎么跟苏子龙交代,我也能替你们想出主意来。前提是你们必须得一五一十地交代,不能有丝毫的隐瞒。听明白了吗?” 就这样,强哥垂头丧气地说出了所有的计划,尽管他一再强调,他们只是捉弄人,不会弄出人命来,目的就是扰乱高桐木正常的教学秩序,但是他也知道,这样的话并不能起多少作用。青年听完了他所有的话,面色很平静,说道:“我的建议是,你把收到的钱全都还给指使你们的人,从此以后再也不要做这样的勾当了。只有答应了这一条,我才能继续教你们怎么做。” 这些细节,强哥没有跟田一梅说得太详细,他也没有说,在“录完口供”之后,那位青年似乎是漫不经心地说道:“唉,又是一不留神就把果果家里的证件装进兜里了,我还得回去还一趟,麻烦!” (本章完) 第421章 可爱的人儿 在某一个清晨,苏子龙又打电话过来,执着地问道:“到底是不是你搞的鬼?你到底是怎么知道我的计划的?” “舅,是你要害我,我都这么心平气和地放过你了,你反倒有理了?” “……” “你自己算一算,你老婆花钱,把耿小庆搞得身败名裂。你又花钱买凶,就是不想让我好过。你一共花了多少钱?达到了目的吗?你费脑子,花钱,还付出了那么多时间和精力,意义到底何在?” 苏子龙只想游戏人生,他向来以捉弄别人为乐趣,他操纵别人的人生,让别人哭或者笑,这就是他人生的意义。可这样的人生,果真能配得上“有意义”这样的评价吗? 估计打完这个电话,他们二人很长时间都不会再通话了。 佟童打电话时,正好张垚垚来找他。苏子龙最近倒了大霉,赔了夫人又折兵,张垚垚掩饰不住喜悦,一口气说了好几个“活该”,在佟童的工作室里蹦蹦跳跳,像是一只小跳蛙。他不停地追问佟童,到底是怎么反败为胜的,怎么将苏子龙的威风全给杀掉的?佟童被问得心烦,说道:“你怎么能确定那是我报复的?” “……不是你,还有谁能这么悄无声息地收拾他?” 佟童笑道:“为什么不能是他自作自受呢?” 张垚垚又上不来话了。 佟童拍了拍小表弟的肩膀,说道:“如果脑子里整天想着怎么捉弄别人,那跟苏子龙也就没什么区别了。所以,我们还是把有限的精力,都放在重要的事情上面吧!” “真无趣!”张垚垚甩开了他的手,说道:“坏人遭到了报应,就应该连放三天鞭炮,吃三天流水席!那才过瘾!” “咦?张公子居然还知道流水席?在你的世界里,应该没有这样的风俗吧?” “听别人说的。”张垚垚不自然地说道:“某个人告诉我,在她们老家,遇到值得庆贺的事,她们就摆三天流水席。” 佟童一脸认真地说道:“可能……这个人对你来说还挺重要的,人家随口一说,你就记住了。”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张垚垚脸颊微红:“你不做侦探,真是浪费天赋。” “我还发现了更多,不过考虑到张公子的自尊心,我先不说了。说吧,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咱俩还没有亲热到经常串门的地步吧?” “切,来这里一趟,路堵得要死,你这里又这么寒酸,如果不是有事,我才懒得来。”张垚垚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递给佟童:“上次你妈妈做饭招待我,我却空着手去了你家,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万一你在背后跟别人说我小气,说我张公子不懂礼数,那我可不干。” …… 佟童疲惫地说道:“我可没有在背后说人坏话的毛病。那句话怎么说得来着,在人前不能说的话,在背后也不能说。” “行行行。”张垚垚敷衍地竖起了大拇指:“就属你道德最高尚。” 张垚垚给苏子珊拿了一套高档精华套装,乳液加面霜就得五千左右。佟童对化妆品不了解,但是从外包装的质感来看,他就能看出这套化妆品价格不菲。他便推了回去,说道:“我妈已经明确表示了,她不需要化妆品,她只喜欢书。” “没有女人会拒绝化妆品的。”张垚垚又推了回来:“不信你送给她试试,看她喜不喜欢。” “太贵重了,她不会收的。” “不贵不贵,我妈有个柜子,专门囤化妆品的,我从里面拿了一盒。我妈那么多东西,她自己都忘了。真的没花钱,你们不要有任何负担。” 张垚垚翘起了二郎腿,尽量营造出一种云淡风轻的气场来。不过,佟童的灼灼目光却让他不自在,他不由自主地放下了二郎腿,正襟危坐,好像已经习惯接受小表哥的“教导”了。他仿佛预料到了佟童会说什么——呵,别用你妈 的化妆品来给我妈添堵。 佟童并没有这样说,他问道:“你那个工作室里那么多镜头,你会不会搞混?会不会不记得自己买了啥?” “那倒不至于,我买的我肯定都记得,就算不是我亲自去买的,我也会了解。” “那就是了。你妈对这些化妆品的了解程度,就跟你对镜头的了解程度是一样的。并不是因为买得多,她就会忘记。我以前跟耿小庆住在一起,她有一大堆口红,在我看来都是一个颜色,可是她却对每一种红都如数家珍。你看,每个人对自己喜欢的东西,都是很了解的。你拿走了你妈 的化妆品,你以为她会不知道吗?还是快点送回去吧!也不要给我妈惹麻烦。” 张垚垚讪讪地,尤其是他觉得自己很聪明,结果又办了错事,这让他颜面尽失。佟童已经尽可能地不让他难堪了:“我知道你是好心,可是……你妈确实比较难缠,再加上他们上一辈的人有过节,我们还是别给他们找麻烦了。” “我知道了。”张垚垚闷闷地说道:“我怎么做什么都错呢?” “这个不算错,我都说了,你是好心。只不过,我妈只想吃个脆甜爽口的苹果,你非要送她一个昂贵的进口蛇果,她未必能消化得了,是不是?” “行啦,不用再安慰我了。这套化妆品我先拿回去了,改天我再来找你——你真是毛病多,来这里一趟多不容易,我还得再来一趟!” “来都来了,那就在这里坐坐吧!我整理完手头的稿件,请你去学校食堂吃饭。第二食堂里面有一家卖土豆粉的,还有卖炸串的,这两家人气爆棚,经常要排队。张公子要是不介意这些平民的食物,我还是请得起的。” “哎呀,我都说了,不用麻烦了……我回去还得忙工作,也不知道我不在,他们会不会摸鱼……真的不用客气了……你看你,真是太客气了。”话虽如此,张垚垚却坐在了沙发上,又翘起了二郎腿,咕哝了一句:“算了,我还是给你个机会,让你请本公子吃顿便饭吧!” 佟童暗暗笑他,又觉得张垚垚确实挺可爱的。过了一会儿,“刺芒”的两个年轻员工外出采买回来了,白教授却请了假。他并没有谎称生病或者有事,而是坦诚地跟佟童说,他要在妻子生日那天,给妻子烧点纸,等下午再来上班。 佟童欣然应允,并且买了几个新鲜的水果,让他带给故人。白教授过意不去,跟他推辞了半天。佟童说道:“白教授,不要再跟我客气了。名义上你是我的员工,可你是把我领进文学大门的老师,也是我非常敬重的前辈。师母的纪念日,我这个做弟子的,怎么可能不孝敬她呢?如果你不带过去,那我就亲自上山,给她送过去。” 白教授蠕动着嘴唇,说了几声“谢谢”,并告诫他下次不要再这样了。下班时,白教授突然回过头来,又郑重地说了一句:“谢谢,这次去看她,我的心情是轻松愉悦的”。 佟童承受不起这样的礼节,却读懂了白教授的笑容——佟童将苏子龙的遭遇告诉了他,曾经作恶的人有了恶报,白教授也出了一口恶气。陪他流离失所的妻子,也会为他感到高兴吧! 既然白教授没有来,佟童就让张垚垚去里面坐着,可能待会儿还会有客人要来,门口的沙发要留出来。张垚垚虽然翻了个白眼,但还是很听话地走了进去。他坐到了屏风后面,喊道:“你不怕我在这个核心位置上窃取什么情报?” “窃取了你也看不懂。”佟童头也不抬地说道:“白教授在研究什么东西,我都看不懂。你至少要接受十年纯文学的熏陶,才能看懂白教授的一字半句。” 仿佛是一块大石头撞上了张垚垚的胸口,他不服气地看着电脑上贴的便签,咦?什么叫做多元主义?什么是跨媒介叙事?嬗变的“嬗”怎么读,是什么意思?经常有人说,大字全都认识,但组合在一起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张垚垚就连这些大字也没有完全认识,更别说理解什么意思了。他本来想反驳佟童来着,结果老老实实地接受了“文盲”的指责,大气不敢出一声。他身后的书架排得满满当当的,全都是大部头,不仅如此,就连旁边的地上也堆满了书。张垚垚第一次被包围在书海中,在这种“压迫”下,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对知识的敬畏。 快到午饭时间了,郝梦媛和李晓突然来访,原来佟童说的客人就是她俩。两个女生心情不错,笑容很有感染力。李晓先带来了一个好消息,那就是她写的那篇声讨同行的文章点击率创了新高,几天之内就涨了将近一万的粉丝。她和小伙伴开心得合不拢嘴,看来读者还是有判断能力的,能判断那家媒体是在用心做事。李晓说道:“看来,一开始跟风批评张垚垚就是个错误,那时确实有蹭流量之嫌。我顶住压力,把吐槽他的稿件全都删了,运气反倒越来越好了。” 佟童忍住笑容,说道:“这么说,张垚垚还是你的福星。” “哈哈!有一说一,他长得确实帅!帅哥让人心情愉悦,在愉悦的状态下工作,效率当然更高了。” 张垚垚猛地从屏风后面探出脑袋来,说道:“我还有这作用?” 两个女生都被吓了一跳,李晓更是脸颊绯红,连连摆手:“刚才那几句话我撤回了,你根本就没有听到。” 张垚垚甩了甩头,露出两排大白牙,灿烂地说道:“好吧,我刚才没有带耳朵,正好没有听到你说的话。” 众人都大笑起来。原来,尖锐犀利的大记者,还有嚣张跋扈的张公子,都是那么可爱啊! 郝梦媛是来邀请他们一起去民宿玩的,郝爸爸刚在省里面拿了一个很有分量的大奖,要好好庆祝一番。据说,吴海兰推荐一个大老板来民宿搞团建,老板很满意,是他推荐郝爸爸去参加评选的。郝爸爸本来不想参加,但是这个民宿很快就要搬迁了,就算留个纪念吧! 郝爸爸没有团队,让女儿写了一份文案,而他以五十多岁的年纪,重新学习做ppt——当然,他做的是那种没有任何模板、也没有任何特效的最淳朴的ppt,还是郝梦媛给重新做了一份。父女二人都没想过会得奖,毕竟以专业的眼光看,他们提交的材料太苍白了。不过,生活就是会时不时地给人一个惊喜,郝爸爸居然风风光光地去省城领奖了,还上了省里的电视台! 在正式闭关考博之前,郝梦媛邀请朋友们去获了大奖的民宿游玩,佟童肯定要去,当众人把目光转向张垚垚时,张垚垚说道:“看我干吗?我为什么不去?” 郝梦媛放下心来,开玩笑道:“张公子下凡之后,真的越来越接地气了——哦,对了,佟老板,你还有时间复习吗?不会影响你学习吗?” 佟童神色赧然,说道:“实不相瞒,我连博士报名都忘了!”  第422章 最美好的时光 这应该是张垚垚第一次跟“平民”朋友们一起出游,大家在期待的同时,也有几分忐忑,不知道他会不会抱怨乡下条件艰苦,然后再找个借口跑回城里?扫了大家的兴致? 不管怎么说,反正大家都兴冲冲地期待着这一次冬游,采买了各种食物。耿小庆住在佟童家里,但她大多数时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除了洗漱和上厕所,基本上不出来。苏子珊和佟童都劝了她很多次,但是劝不动她。就连吃饭,也是佟童端进去,她勉强吃几口。佟童想了很多激励她的办法,甚至鼓励她再去找孟星云吵一架,看看谁能赢。耿小庆被他逗笑了:“和平鸽居然劝人吵架?看来,我现在的确落魄得不像我了。” 如果没有这次意外,耿小庆会在事业上扶摇直上,或许会在高手如云的同事当中杀出一条血路,当上最年轻的组长。她喜欢工作,工作带给她真金白银,带给她足够多的安全感。可是因为这次身败名裂,她根本不可能继续工作了。就连如何活下去,她都没有任何想法。 佟童让她不要跟任何人比较,但耿小庆争强好胜,怎么可能不比较?她的同学,有的从事证券工作,早已经年薪百万了。还有改行的,也在各自的领域拔尖。只有她,在哪里都待不长久,事业上也没有任何起色。她痛恨这样的人生,又感到无能为力。她开玩笑说,这辈子这个号算是练废了,下辈子要换个新号,一定要开启特别牛逼的人生。 但是说完这些,她又自言自语:“可是我这辈子做了很多错事,下辈子也没办法投个好胎。也有可能,下辈子根本就变不成人呢?” 佟童很无奈:“你才二十多岁,人生才刚刚开始,不要老是说这样丧气的话。” 耿小庆便笑笑。 佟童邀请她去“阳光满溢”玩两天,还说郝梦媛特意叮嘱,一定要让耿小庆去散散心。耿小庆却并不打算接受这样的好意,她还是觉得郝梦媛假惺惺。佟童耐着性子说道:“你总要多跟她接触一段时间,才知道她是不是惺惺作态。” 耿小庆听不进去,她也不想出去。不过,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如果我不去,那你就有了单独跟她相处的空间,对不对?” “……如果我真想单独跟她相处,不必去阳光满溢,在港城也可以做到啊!” 耿小庆固执地说道:“荒郊野岭,孤男寡女,谁知道你们会惹出什么风流韵事来。好吧,我跟着你去。” 佟童哭笑不得,每一句都想反驳——乡下地方不是荒郊野岭,而且一群人去,根本不是孤男寡女。更何况,他跟郝梦媛根本不可能发生什么风流韵事。 好说歹说,耿小庆总算答应要去了,佟童兴冲冲地将这个消息发送到了群里。郝梦媛刚刚建了一个群,叫做“吃喝玩乐小分队”。堂堂高校笔杆子,起名字却是如此随意。用她的话说,要是人生能把这四件事做好了,那真是做梦都会笑醒。 张垚垚原本以为请不动耿小庆,一听说耿小庆也要去,高兴得在家里连蹦带跳。群里面的朋友都在实时更新,将自己买的东西全都发到了群里,以免买重了。张垚垚的手机叮叮咚咚响,他看着看着,便冷笑一声——那些小儿科的东西,他才不屑于带到民宿里。 张垚垚独自一人开车前往,冬日的景象虽然萧瑟,但也有一种空旷安静的美感。在到达民宿时,已经上午十一点了,别人都到了,正在准备做午饭。张垚垚一点都不觉得难为情,人越多越好,人多更有利于开箱,那样别人就能看到他带的东西有多好了。 他招呼佟童搬东西,只见他的后备箱里放着好几个硕大的泡沫箱子,而且每个箱子都挺重的。两个人把箱子搬进了院子里,众人都围了上来。张垚垚最喜欢这种气氛了,他将箱子一一打开,说道:“这箱是烧烤,这箱是生蚝,这箱是螃蟹,这箱是啤酒和饮料。哦哦,对了,烧烤用的碳我也带过来了。” 众人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这就达到了张垚垚的目的,他得意地说,这才只是开胃菜,他的车上还有好吃的。紧接着,他又乐颠颠地取回了一个不算大的箱子,里面是两只硕大的波士顿龙虾。 李晓的小伙伴长期挣扎在温饱线,吃惯了清汤寡水,见到这样的场景,他居然很没骨气地吞了一口口水。 张垚垚还没有装够,“无不遗憾”地说道:“我听说还有二十斤重的龙虾,但是很难买到,没办法,只好跟家里的师傅说,给我留两只最大的,我要跟朋友一起吃。” 众人的表情已经凝固了。张垚垚又回了一趟车里,拿了一个礼盒,“潇洒”地递给了郝爸爸:“叔,今天来没带什么好东西,听说你喜欢做美食,我带了点儿酱。这里面有一盒蟹黄酱,还有一瓶野生油鸡枞,拌饭或者拌面都很好吃。” 郝爸爸揉了揉耳朵,问女儿:“鸡什么?” “大概是鸡……总?那是鸡的哪个部位啊?” “不是鸡肉,是一种蘑菇。”张垚垚“低调”地笑了笑,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它长什么样,这是我爷爷的老战友从云南寄过来的,说是很好吃,考虑到我们港城人的口味,这里面都没有加辣椒。我们一家都很喜欢,不知道合不合你们的胃口。” 听到科普之后,郝爸爸赶紧裂开嘴笑了笑,点头道:“谢谢你啊,要不是跟着你长见识,我们哪儿知道这么多好吃的呢?只不过……这得花了不少钱吧?” “都是家里的东西,没怎么花钱。”张垚垚摆了摆手,轻松地说道:“跟朋友们一起出来玩,还能让你们花钱不成?” “可是这些东西太贵重了。”郝梦媛认真说道:“我们都知道张公子大方,可是张公子的面子不是用钱撑起来的。” “郝老师,你跟佟童一样,特别爱较真!我好不容易来一趟,大家开开心心地吃个饭,这不比什么都好?” 张垚垚装完了×,特意看了耿小庆一眼。耿小庆早就见惯了他的大手笔,撇了撇嘴,眉毛往上挑着,似乎并没有将这些放在眼里。张垚垚就喜欢她这股傲慢的劲儿,只要她一高傲,那就像白天鹅一样,别提多迷人了。 为了来民宿玩,每个人都带来不少吃的,佟童买了很多牛羊肉卷,还有各种丸子,准备中午吃火锅。可是李晓准备的都是烧烤的材料,跟张垚垚带来的一比,她的的确太寒酸了。张垚垚大大咧咧地说道:“我太忙了,根本就没有时间看群里的消息,也不知道你们都买了什么,反正我们人多,而且都是青壮年,多少都吃得下。” 李晓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心里也有些感动:“行啊,今天又见识到了张公子另外一面。要是早知道你这么豪气,我们就省钱了。要知道,我们卑微打工人,每一分钱都得省着花,我买这些可花了不少钱呢。” 佟童给张垚垚使了一个眼神,又把目光落在李晓带来的烧烤箱上。他们居然有了表兄弟的默契,张垚垚秒懂他的眼神:“先烤李大记者带来的,要是不够,再烤我的。” 李晓抿着嘴笑了,佟童则暗暗竖起大拇指,给张垚垚点了个赞。 民宿里来了一群年轻人,寂静已久的大院顿时有了活力。张垚垚的车仿佛是哆啦A梦的口袋,里面有数不清的东西。他带了一副UNO的纸牌,一整套的狼人杀道具,最不可思议的是,他还带了一套帐篷。 呃…… 郝梦媛说道:“张公子,我是请你来民宿玩的,民宿!民宿!有住宿的地方!不是让你来荒野求生的。” 孙吉祥还没有完全扭转他对张垚垚的印象,小声说道:“哼,这就叫装逼装过头了!” 不过,在品尝了张公子带来的山珍海味之后,孙吉祥对他的印象,便从负分升到了零分。佟童跟他开玩笑,让他有点骨气,要记得哥哥被欺负的仇恨,不要被仇人的糖衣炮弹收买。孙吉祥啃着螃蟹,说道:“他孙平安的仇人,跟我孙吉祥有什么关系?” …… 吃过晚饭,华灯初上,年轻人们围着桌子玩起了游戏。不得不说,张垚垚的确善于玩乐,无论在院子里哪个角落,都能听到他咋咋呼呼的叫声,他在的地方永远都不会冷场。郝梦媛也玩得起劲,不过她时刻照顾着耿小庆的情绪。而且,她没有忘记主人的身份,每玩完一局,她都要拿一点好吃的跟大家分,她总是先递给耿小庆,让耿小庆先品尝。佟童偷瞄了一眼,耿小庆的神色也很正常,并没有将郝梦媛当成情敌。在这里之前,他还担心耿小庆会不会闹别扭,但是他多虑了,至少到目前为止,所有人的关系都是轻松融洽的。 佟童放下心来,坐在摇椅上,跟郝爸爸聊着天,不知不觉困意就上来了。郝爸爸让他也过去玩,佟童苦笑道:“说实在的,我是不会玩。真是不可思议,这么多年来,我把玩的本领都忘了,我已经跟年轻人脱节了。” 孙吉祥扭头说道:“你也知道!你活得跟个老干部一样,一本正经,满嘴大道理。我们新时代的年轻人,才不想跟你玩。” 佟童冲他挥了挥拳头:“我也不想跟你这样的小孩玩。” 郝爸爸拨了拨火炉里的火,说道:“你活得太累了,现在事业也比较稳定了,你也该适当放松自己。看着你这一路走过来,我都挺心疼你的。” 佟童很感动:“确实是累,不过来这里一趟,就治愈了不少。所以,郝叔,你一定要继续把民宿开下去。就算换了地方,但是你的情怀不会变,不管在哪儿开,你在的地方就有温暖。” “嘿嘿,就你会说话,难怪我那么中意你。” 此话一出,两人都愣了。 窗外又飘起了雪花。只要一下雪,整个世界就安静了,连呼啸的北风都停止了。屋里暖意融融,有吃不完的瓜果零食,有可爱的亲爱的朋友,有最真挚的欢声笑语……世界上仿佛没有比这更美好的时刻了。在这样的时刻离去,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玩完一局冗长的UNO之后,耿小庆两手一摊,笑道:“热死我了,我去换件外套,回来接着玩,这一局你们先玩!” 第423章 为自己而活 众人谈论起了佟童妈妈在这里生活的时光,郝梦媛磕着瓜子,说道:“你最好带着阿姨去精神科做个全面的检查,在那么多年里,她都没有语言,遇到你之后突然开口说话……这种情况虽然也有发生,不过……不是我诅咒你们啊,万一以后阿姨受什么刺激,她有没有可能再度把自己封闭起来啊?毕竟,心理创伤是不容易愈合的,还很容易在放松警惕的情况下发作。” 佟童说道:“很早之前我就说过,要带她去看医生,但是她不同意。她脑子聪明,记忆力很好,但是很固执,说句不好听的,就是自以为是。其实我也挺担心的,只能祈祷以后的日子就这样顺顺当当的,让她不要受什么刺激。也或者,你劝劝她。你是专业的心理老师,她又信任你,说不定她会听你的话呢。” 郝梦媛很喜欢这样的评价,得意地笑了起来。或许她也觉得热了,她突然站了起来,说道:“你们先玩狼人杀吧,我去院子里透透气,我去拿点儿栗子过来烤,一会儿就回来。” 众人都没有觉得奇怪,只是让她快点儿回来,另外注意别感冒了。郝梦媛出了门,神情立刻严肃起来。她敲了敲耿小庆的门,便再也笑不出来了。 民宿里有两个门,南边的是正门,一般游客都是从那里进出的。还有一个西门,那个门比较小,靠进厨房,除了内部人员,几乎没有人知道那里。耿小庆来玩过几次,知道那里的存在,她就是从小西门溜出去的。 她穿着一件白色的羽绒服,艰难地跋涉在乡间的雪路上。她的手插在口袋里,手里握着一个透明的小药瓶。在这一辈子,她吃过很多苦,也有过万众瞩目的瞬间;小时候吃糠咽菜,长大了凭借自己的努力过上了好日子。她有过刻骨铭心的爱情,也品尝到了友情的滋味,唯独亲情,这辈子是不能再指望了,那就等来世再说吧! 她没有多少财产,遗嘱立得很简单。在她死后,她会把钱都留给父亲。但是她会委托佟童管理,每个月给父亲两千块钱人民币。这封遗嘱,她设置了定时发送,会在她死后几个小时内发送给佟童。佟童肯定会为她感到难过,甚至是自责,他已经失去太多亲人了,如果她死了,恐怕他又要怀疑人生了。但是耿小庆相信他,他很坚强,身边还有很多朋友帮助,他会没事的。 在这个大雪纷飞的夜晚离去,好像灵魂也会像雪花一样纯净。要做出这个决定并不容易,但是走在雪地上,耿小庆反而越走越轻松了。她来过这里好几次,知道这里有一座小山,山顶上有一块石头,像趴着的骆驼眺望大海,所以当地人都叫它“骆驼山”。骆驼山就在海边,临海的一侧山脚修建了长长的栈道,那里是一个小有名气的观光地。 耿小庆决定从骆驼山一跃而下,山下有冰冷的海水,还有各种凸起的礁石,跳下去必死无疑。而且,周围黢黑一片,根本没有人会在大雪天来这里走动,等她被泡烂了,也不一定会有人发现。 想到这里,耿小庆浑身发冷。她最爱漂亮了,可是从海边纵身一跃,她肯定会变得特别吓人。而且被海水一泡……她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去想那个惊悚的画面,死都死了,还管好不好看? 山路陡峭而崎岖,虽然只是一座小山,但并不是很好爬。而且,山上还有零零散散的坟包,如果是在平常,她一定不敢自己来。但是此刻她抱着必死的决心,还怕死人吗?她气喘吁吁地爬上了山,看着黑黢黢的大海,听到海浪汹涌的声音,悲壮之情涌上心头。到了最后的关头,她的眼前放映着走马灯。而在那些片段中,她最舍不得跳过的,就是跟佟童在一起度过的幸福时光。其次,居然就是这一天的晚上,一群年轻人坐在一起喧闹的场景,哪怕开着过分的玩笑,大家都觉得很好玩。 在她的生命中,这样美好的时刻太过短暂。生活是苦涩的,她只吃到了两块糖。而这一点点甜味,已经不足以支撑她走完余生了。 她从口袋里摸出了药——那是她潜入了一个当地的群,才好不容易买到的镇定剂。她害怕变丑,她也怕疼。她要服用镇定剂,将死亡的痛苦减少一点。 将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做完了之后,她还在犹豫着,要不要给佟童发最后一条信息,跟他来个最后的告别?海边的冷风吹得她睁不开眼睛,她开始流眼泪。还是算了吧!在跟她分手时,佟童就很决绝,不肯给她一点能复合的念想。虽然很不舍,但是她也决定了,还是跟佟童一样,走得决绝一些吧! 她站在了硕大的骆驼石上面,拧开了镇定剂,一狠心,便将药瓶放到了嘴边。不曾想,一块石头精准地落在了她的胳膊上,她痛呼一声,又被吓了一跳。她还未回过头,身后就传来了一阵急促的叫喊声:“耿小庆!你疯了吗?!你在干什么?把手里的东西扔掉!你太没出息了!你真要在这里寻短见吗?” 郝梦媛并不擅长运动,这一路追过来,她已经筋疲力尽了。她如此迫切地追了过来,这让耿小庆非常感动,但她并不领情:“郝梦媛,你要是再往前走一步,我就跳下去了。” “好,我不走了。”郝梦媛举起两只手,像投降一样:“那我就只说几句话,好不好?” 耿小庆并没有回答她。 “你最在乎的人,应该是佟童吧?这一年来,他送走了童年时期最依赖的保姆,送走了相依为命的养父,还有刚刚产生感情的姥爷……他看起来很坚强,可是这一年来,他过得太苦了……他曾经自责,他就是一个天煞孤星的命,所有跟他扯上关系的人都不会有好结局……如果不是因为有朋友陪着他、鼓励他,他可能早就抑郁了。如果你死了,他又会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说不定会一蹶不振,你忍心看到他变成那样吗?” 当然不忍心,可耿小庆已经下定决心死了,也就不管这些了:“反正他有你们,他会好的。” “好,你忍心他过得痛苦,那我也不好再说什么了。还有一点,我希望你能注意。这是解家村的地盘,骆驼山下这片风景区,是在我爸的带动下发展起来的。我爸在村里的日子非常不好过,很多村民都在想方设法地赶走他……你是我带来的朋友,要是你死在了这里,他们会心疼你吗?不会的,他们只会抱怨晦气,从而把怨气发泄到我爸爸身上……我爸是无辜的,他对你也很好,你忍心给他添麻烦吗?” 耿小庆痛苦地闭上眼睛,尖锐的叫声划破夜空:“到底要我怎样?连死都不让我死?” 她嚎啕大哭,忍不住蹲了下来,将头埋在了膝盖里。郝梦媛趁机跑过去,一把将她从石头上拽了下来。石头离地面也有五六十米,耿小庆没有站稳,扑倒在地上,把郝梦媛也撞倒了。 郝梦媛肯定也很疼,但是她顾不上疼痛,而是迅速地拉住了耿小庆的手,诚恳地说道:“我刚才说的那些都是虚的,佟童,我爸,你不用考虑他们的感受,最要紧的是,你要遵循你内心的想法,你要为自己而活。” 耿小庆聆听着,听到“为自己而活”几个字,哭声比刚才更甚。她一辈子都想为自己而活,可还是被别人拖累了啊! 郝梦媛跟她并不亲近,此刻却毫不犹豫地紧紧抱住了她:“我一直都很佩服你,我觉得你特别厉害,真的,这绝对是我的真心话。你考上北大,但我没考上,我还嫉妒过你!你那么努力,应该过得比谁都要好。如果你愿意听,我可以把我爸的故事讲给你听。他也命途多舛,也曾失去过一切,但是他挺过来了,他有了自己的民宿,在网上有好几万的粉丝,而害他的那个人,已经遭到报应了。你也应该这样,你也应该坚强起来,看着那些害你的人倒霉!” 耿小庆继续嚎啕大哭,不由自主地靠在了郝梦媛的怀里。曾经针锋相对的情敌,却成了她最柔软的依靠。而郝梦媛像一个温柔的姐姐,轻轻拍着她,任耿小庆哭到天荒地老,她都不会觉得烦。 而在民宿里,张垚垚洗了一次次牌,喊佟童过来凑数。直到那时,众人才意识到,耿小庆和郝梦媛已经很久都没有回来了。因为两人是一起消失的,佟童倒不担心两人会出什么意外,只是担心耿小庆会向郝梦媛挑衅,两人不会找了个地方单挑吧?不会以胜负来决定爱情吧? 他匆匆地跑到了院子里,耿小庆房间里的灯还亮着,但是敲不开门。郝爸爸也有点慌了,强作镇定地说道:“你先别砸门,我去拿万能 钥匙!马上就回来。” 胖胖的中老年男子郝爸爸,在雪地里面创造了个人短距离跑步的最佳成绩。房卡拿来了,房门也开了,里面并没有耿小庆的身影,也没有打斗过的痕迹。 难道二人是出去决斗了吗? 佟童感觉一阵天旋地转,还是太乐观了,忘了她俩会发生冲突。他告诫自己要冷静,只有冷静才能找到她们。郝爸爸跑了那一趟,众人都知道发生什么事了,他们一窝蜂地从北边的堂屋里涌了出来,急切地打听两个女生的下落。 佟童盯着地面,说道:“下雪了,我们可以通过脚印来判断她们的去向——大家千万不要乱跑,也不要分头去找,以免踩出别的脚印来,混淆了我们的判断。” 心爱的女生不见了,张垚垚猴急猴急的,他压根听不进佟童的“指挥”,立刻撒脚丫子狂奔了出去,像一只躁狂的哈士奇。佟童喊也喊不回来,只能无奈地看着他蹿了出去。那次救钱茜茜,他也是这般亢奋,害得钱大小姐出了车祸,受了重伤。可他还是不长记性。 而且,他这样一捣乱,众人彻底看不清哪个脚印是耿小庆的,哪个是张垚垚的。走出大门之后,脚印就更混乱了。佟童也不做指挥官了,只能让大家分头去寻找女生们。 正在这时,张垚垚却在巷口大叫了起来:“啊!快看!她俩回来了!谁欺负你们了吗?你们哭什么啊?” 第424章 高尚 耿小庆和郝梦媛并没有因为这一件事就成为知心闺蜜,唯一的变化是耿小庆总算放下了对郝梦媛的仇恨。至于耿小庆企图轻生一事,郝梦媛也没有告诉别人,只告诉了佟童,让他时刻留意耿小庆的情绪变化。 佟童被这个消息震惊得回不过神来,怎么可能呢?耿小庆明明都已经好了,怎么还会闹着自杀呢?他一直以为她俩是出去决斗了,根本就没有意料到耿小庆居然想自杀。至于二人都眼圈红红的回来了,他也单纯地以为两个人吵了一架。郝梦媛将真相告诉他之后,他才懊悔莫及,同时又充满了后怕。 “郝老师,你真的没有骗我?耿小庆真的想轻生?” “我也不相信。昨天晚上,我悄悄跟在她身后,发现她往骆驼山的方向去了,还站在石头上面哭了……如果从一开始我就察觉到了她的不正常,我肯定会告诉你们的。可是她太聪明了,她麻痹了所有人,在我们尽情玩乐的时候,她才偷偷溜走了。我没有跟你们说实话,是考虑到她的自尊心。你还好,我是担心张垚垚他们以后拿这件事开玩笑,那会让耿小庆恼羞成怒的。” “嗯嗯,我了解!郝老师,如果不是你出手相救,后果不堪设想。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了。平时你们都说我观察细致,可我真担不起这样的评价了……我天天跟耿小庆在一起,居然都没有发现她的状态不对。” “不是跟你说过了嘛,最松懈的时候,往往就是最危险的时候。”郝梦媛开玩笑道:“听你的语气,好像你真是耿小庆的家长一样,要时刻对她的安危负责。” “可不是嘛……一直以来,我都跟她的哥哥一样。这次……又欠你一个大人情了,以后慢慢还。” 郝梦媛只拜托了佟童一件事,那就是假装对这件事一无所知,否则耿小庆会不好意思的。佟童满口答应,还说自己一定会小心再小心。没想到,在回到家后,耿小庆主动跟佟童提了起来:“那天晚上,我和郝梦媛并不是出去谈事情,也不是因为吵架哭了起来,如果没有她,我早已经死在大海里头了。” “小庆!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你还答应过我,以后要好好生活,可是一转眼你就想跳海……你让我说什么好!” 佟童的反应很强烈,耿小庆被吓到了,她讨好一般说道:“别生气了,自杀的勇气只有那一次,以后再想自杀,也没那么容易了。” 佟童哭笑不得,假意不理睬她。耿小庆知道自己做错了,连连表态,以后一定会好好生活。她还将郝梦媛夸赞了一番:“你说得对,郝老师的确是个道德高尚的人。如果我俩的立场颠倒过来,那我可能会眼睁睁地看着她坠海,那样我的情敌就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好啦,你别板着脸了,我就是开玩笑而已。生死关头,我还没有那么冷血。” “郝老师的确是个好人啊!不光救了你,还处处为你考虑,她并没有将你企图自杀的事情说出来,就是怕你难堪吧!” 耿小庆搓了搓脸,说道:“但我还是不喜欢这种道德感很强的人,我讨厌她们身上的优越感,显得我好像很卑劣一样。” “你能堂堂正正地说出这样的话,也不容易了。”佟童说道:“你喜欢谁,讨厌谁,都没有关系。最重要的是,你要为了自己好好活着。” “这话倒是跟郝梦媛说的一模一样,你俩还真是心有灵犀。” 耿小庆送给郝梦媛一套化妆品,作为她搭救自己的礼物。郝梦媛不肯收,她说道:“你不老说我是个道德高尚的人么?顺手救命这种事,本来就是我这种道德高尚的人应该做的,要是收了你的礼物,那就不高尚了。” “道德高尚的人,就不应该用这种带刺的语气讲话。 你不应该讽刺别人。” “别人?道德感不如我强烈的人?”郝梦媛毫不留情,继续说道:“该怎么说话,要靠我自己判断,而不是你。” 耿小庆碰了一鼻子灰,气得她把礼物扔到了垃圾桶里。她已经没有收入来源了,买礼物花了不少钱,扔了之后又后悔。她想跟佟童告状——郝梦媛是个说话尖酸刻薄的人,根本不是一个乖乖的小白兔,还是别被她给骗了。但是她又反复回味了郝梦媛说的话,人家说得也没错,她确实没有资格对人家的言行指手画脚。 才过去几天时间,耿小庆像是老了一大截。她关了好几天的手机,在开机的那一刹那,叮叮当当响个不停。几乎没有关心她状态如何的,大多都是跟工作有关的。同事都是客气而又冷漠的,在他们看来,她虽然遭遇了很大的不幸,但是该做的工作不能耽误。甚至有一位同事毫不客气地说,不希望她的私事影响到了工作的进度,如果她不够成熟,那就不要出来工作了。 如果在决定自杀之前看到这些信息,她必然会更加抑郁,会毫不犹豫地奔向大海。 在那一刹那,她也明白了“刺芒”工作室的氛围为什么会那么好。张垚垚对“刺芒”的执着,耿小庆也是看在眼里的。张垚垚不止一次说,他想跟佟童合伙,将“刺芒”升级成文化传播有限公司,他们会越做越大,吸引越来越多的资本,争取在两年之内达到营收一亿的目标……等等。佟童建议他精神科就诊,老是做白日梦,最终会酿成大祸的。 佟童不光拒绝了张垚垚,还拒绝过别人,哪怕他们的说法比张垚垚靠谱得多,他也没有别的念头。佟童说他并不会经营,也错过了很多好机会,但是他的真诚是别人无法复制的。他真心实意地为每一位员工着想,员工们也很拥护他,所以,“刺芒”的人情味才会那么重吧! 耿小庆被工作邮件催得心烦,很想一个个地骂回去,但是那样太不成熟了。同事说得也没错,本来就是她仓皇逃脱,把本该承担的工作都推给了同事。没有一个成年人过得容易,不给对方添乱就是最大的善解人意,就算她的情绪濒临崩溃,同事也没有义务安慰她、帮助她。想通了这一层之后,耿小庆把委屈全都咽进了肚子里,也不再哭了。她要坚强起来,画上最好看的妆,把烂摊子全给收拾完。即便离开的理由不怎么光彩,但离开的姿态一定要漂亮。 佟童决定陪她去上海一趟,为了不耽误工作,尽量在两天之内飞个来回。耿小庆给他下了保证,她肯定不会再有轻生的念头了。佟童执意要去,他说,他之所以想去上海,也算故地重游,如果时间允许,还能见见韩宗权。 他已经很久没有提这个名字了,耿小庆在脑海中搜索了好一会儿,才搜索到了相关信息。她说道:“确实,在你决定创业之后,他几乎就从你的世界里面消失了。” “也不算消失,逢年过节,我还是会问候他的。”佟童说道:“当时一次次麻烦他,还觉得理直气壮,其实……现在回想一下,我也二十好几的人了,天天闯祸,闯完祸了就等着他来救我。啊!所以说,往事不堪回首啊!当时我怎么就没有觉得丢人呢?” 耿小庆抿着嘴笑,居然笑得直不起腰来。佟童被她笑得心里发慌,也不知道她在笑什么。耿小庆说道:“在遇到孟老师之前,你经常一言不合就动手,被你打过的同学不计其数。当然啦,也是那些人活该。那时候觉得你好酷哦!现在想想,打架有什么好称赞的?遇事不决就动拳头,真的太幼稚了。” 佟童也想起了那些往事,顿时脸颊通红:“唉,每次回忆往事,我都会问自己,那个校服脏兮兮、头发又长又油、浑身长满刺的哈士奇,究竟是谁啊?” 二人都哈哈大笑,耿小庆也不排斥他一起去上海了。在出发之前,佟童带她去医院拆了线,并跟医院预约了去疤痕的疗程。耿小庆心疼他花的钱,他让她安心,给她祛疤的钱,他还是出得起的。 他在医院里面跑来跑去,对医生护士彬彬有礼,办事稳重踏实。耿小庆注视着他,嘴角的笑意一直都没有消失。谁会想到呢?当年冲动又鲁莽的暴躁小哥,会出落成这番模样呢? 张垚垚去民宿玩得超级开心,为了答谢郝梦媛的热情招待,他决定在一家新开的酒馆答谢他们。佟童和耿小庆无法赴宴,他俩要结伴去上海的消息不胫而走。张垚垚很担心,不停地追问耿小庆,这次走了,是不是就不回港城了? 除了港城,耿小庆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了,佟童还给她预约了去疤痕的治疗,她只是去完成交接手续,把上海的房子退了,紧接着就回来了。可是她有心逗张垚垚:“嗯,港城太小了,容不下我这尊大佛,我还回来干嘛呢?” 张垚垚却当了真,说道:“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我就去上海陪你!”  第425章 新的人生方向 上海之行非常顺利,无论走到哪里,佟童都跟在耿小庆身边寸步不离,除了她跟同事做交接,他才自动回避了。佟童幻想着公司还有一点人情味,看在耿小庆才华出众的份上,再挽留她一番。可惜这个奇迹是不可能发生的,大城市最不缺人才,走了一个耿小庆,他们马上会找到理想的员工。耿小庆走出高档写字楼,再也没有回头看一眼,佟童觉得这是一个好信号,这就说明她再也不会留恋这里了。 佟童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耿小庆抬头深呼吸:“你的员工是在享受工作的乐趣,而我在这里是个实实在在的打工人,要在职场上拼杀出一条血路,就得当一个只会工作没有感情的机器人……呼……我以为自己能做到的,但实际上,我并没有那么强。” “那就不要做了。”佟童说道:“反正你还有我这个靠山,你就住在我家里,慢慢思考以后的道路。” 幸好耿小庆自己租住了一套公寓,在退租的时候没有遇到太多麻烦事。几天前她走得太过匆忙,屋子里面乱糟糟的。她忍不住抱怨:“我平时很爱干净的,为了谁才走得这么狼狈……哼,就不该对那对狗男女心软,我心疼他们,他们居然合起伙来骗我!” “狗男女”自然是指她的亲生父母。尽管佟童觉得叫他们“狗男女”也并不过分,但他还是劝耿小庆:“他们毕竟是你的父母,还是别叫得那么难听。那天不是说好了吗?我们要当不打架、不骂人的好青年。” “好的,佟老师!”耿小庆冲他做了一个鬼脸:“不要再教育我了。” 来上海之前,佟童跟韩宗权联系过,很不凑巧,他出差去另外一个城市了。不出所料,他的第一反应就是佟童又闯祸了,而且是兜不住的那种大祸,竟然跑到上海来寻求帮助。佟童哭笑不得,难道自己除了闯祸就不会别的了? “韩叔,我妈挺想你的,但是她自己开了琴行,现在走不开,不知道你们哪天才能见面。她还让我请你吃饭,说是我爸当年要请你的,结果没有请,那就只好父债子还了。” “哈哈,你妈还真是可爱。他们办杂志,我也没有帮多少忙,直到现在,她还记得这个人情呢?” “我妈说,你刚工作,收入也不多,但是很讲义气,前前后后寄了两百块钱,在二十几年前,那笔钱不算小数目了。” “啊,已经是二十多年前了。你爸答应我,要请我去港城吃最新鲜的海鲜,吃最大个的鲅鱼饺子,还要喝你爷爷生前最爱喝的港城古酿。他说,只有去了港城,才能体会到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快感。他这一句话,确实让我惦记了很多年。唉,年轻的时候就是好啊,又有梦想,又可以狂妄。就像你爸常说的,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佟童蓦然顿住,原来老韩还会吟诗!父母拥有过比任何人都要灿烂的青春,在那个炙热的年代,他们就像古代的文人一样,才华横溢,潇洒不羁,每天跟好友在一起饮酒作诗,畅谈理想,世间还有比这更美好的事吗? 他们因为文学而结缘,他们向往的生活,也跟文学有关。 在佟童看来,胖胖的、缜密的、总是很严肃的老韩已经远远跟“文学”两个字扯不上关系了,他的日常是处理复杂的卷宗,学习最新的文件,佟童从来都没有见他翻开什么文学巨著。不过,他居然还记得李太白的诗,还能张口就来,确实让佟童刮目相看。 他跟老韩约好了,在不久的某一天,他们肯定会再次相见。因为这次不用见他,他和耿小庆拥有了观光的时间。大上海的夜景确实漂亮,能让人联想起一大堆奢华的词汇——比如,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富丽堂皇,等等。佟童对这些没有太大的兴趣,耿小庆笑道:“你呀,就应该待在乡下地方,安心过你的小日子。” “我确实不适应大城市。”佟童如实说道:“我也不明白这种繁华究竟能带给我什么。” “站在高级写字楼里,看着一幢幢高楼,再看着楼下的行人,确实会有一种人上人的感觉。”耿小庆感叹道:“因为站得高,看得远,很容易产生一种优越感,那种出人头地的优越感。我大概就是被那种优越感困住了,以至于不想离开。” “所以,那种优越感又能带来什么呢?我不想留在大城市,并不是因为这里高昂的房价和生活成本。我还年轻,也够努力,迟早会克服经济方面的压力。不过,我在这里没有任何归属感,每天过得忙忙碌碌的,看似风光,其实孤独得很。此心安处是吾乡,我必须要待在一个让我心安的地方,我才能生活得更加快乐。” “可是不能否认的是,有的人的确在大城市才能心安。这里有全国甚至全世界最好的资源,如果活得足够有底气,可以把孩子送进最好的学校,生病了可以第一时间去最好的医院。如果混成了富豪,可以住在风景最好的房子里,过着奢华的生活,不论走到哪里,都能体会人上人的快感。” 佟童噗嗤一声笑了:“我姥爷就是个富豪,可是他的生活跟这些完全不搭边。我并不是说赚钱不重要,相反,没钱是万万不行的,所以我的目标就是在三十五岁之前,可以在银行存上二百万,这二百万绝对不能动,算是应对家庭各种突发情况的一笔存款。另外,我已经给我买了商业保险,也给我妈买了,只不过她的经历太过曲折,审核的周期更长一些。有了保险,还有应急存款,就不怕生病了。人吧,只要不生病,生活还是很美好的。我真的没有成为富豪的野心,但是我会尽我所能,让家人生活得更有底气、更加富足。” “你真的成熟多了。”耿小庆粲然一笑:“你虽然跟我同龄,但是能做我的精神导师了。” “得了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哲学。上天作证,我可从来都没有把我的想法强加给你,你想过的生活,我都是全力支持你的。” “我想过的生活……”耿小庆说道:“从现在开始,我要认真考虑这个问题了。” 回到港城之后,天气越来越寒冷,被大雪覆盖的港城也越来越平静了。耿小庆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从佟童家里搬出去。佟童和苏子珊都不答应,耿小庆却格外倔强:“我说过,我绝对不会再做傻事了。我迫切地需要一个独立的空间,我要整理好自己的心情,重新出发。” 正好他们楼上的一对老人搬走了,佟童迅速带耿小庆看了房子。房子足够大,基本的生活设施很齐全,并不“破”,只是很陈旧。佟童感觉耿小庆并没有看上,但是他却立刻跟房东签了约。耿小庆无奈说道:“你就是想看着我,想监视我的生活!” “有个这么关心你的人,难道不好吗?” 耿小庆不再反驳他,也不再任性,毕竟她租房子的钱还是佟童借给他的。她安心地在楼上的房子里住了下来,在最开始的那两天,她依然沉浸在“人生毁灭”的噩梦中无法醒来,除了佟童和苏子珊来找她吃饭,其他时间,她都像咸鱼一样躺在床上。到了第三天,衣柜里面的挂衣架突然断了,一声闷响把耿小庆吓了一跳,她这才发现,屋子里面很多东西都不经用了,椅背是松动的,卫生间的喷头是被堵住的,厨房很多角落都是油腻腻的。 爱干净的耿小庆无法忍受,她去了一趟超市,买了清洁工具,一整天都在大扫除,整理东西。虽然累得筋疲力尽,但是看着焕然一新的家,她感受到了满满的自豪感。她拍了照片,但是很悲哀地发现,除了佟童之外,她无法向任何人炫耀。而且佟童也很忙,除了敷衍她几句“辛苦了”“真不错”之外,没有再多说别的。 百般聊来之下,耿小庆把照片发到了一个社交网络上。之前的那场网络暴力让很多人认识了她,所以她发在了国外。她并不奢望有人会看,她也不经常登录,过了两三天她才上去浏览了一眼,乖乖,居然有好几个人给她点了赞。还有一个老外给她留了言“真是太厉害了,你是怎么做到的?” 浏览和关注就是最好的动力,反正没有工作,又十分孤独,所以耿小庆就把社交网络当成一个发泄的窗口。第二次,她上传了一个改装厨房的视频,她根本就不会剪辑,除了掐头去尾,凑够了时长,没有任何编辑的痕迹,甚至连个滤镜都没有加。但是这份质朴却又让她赢得了一些关注,她发了两个帖子,关注她的人数就突破100个了。 直到那时,耿小庆依然小心翼翼地跟外界联系着,她根本就不知道,她已经找到了新的人生方向。 第426章 平静中的微澜 从上海回来之后,每个人都在有条不紊地忙碌着,越临近过年,苏子珊反而越忧郁了起来。有一天晚上,她没有睡觉,一个人坐在阳台上,看着窗外的皎皎明月,不时地喝一口果酒。她心怀浪漫,喜欢小酌。小酌之后,情绪更加翻涌,创作的灵感也更加活跃。 虽然已经年过五十了,但是她的背影依然如此清丽,而又如此孤独。 佟童拉了一把凳子,在她身边坐下,问道:“苏女士是不是又在思念远在天国的丈夫?” “是啊!”苏子珊微笑道:“不知道他会不会注视着我,还有他的儿子?” “他应该会监督我吧!如果我照顾不好你,他就会来梦里找我麻烦——妈,阳台太凉了,还是进去吧!” “我再在这里坐一会儿。”苏子珊痴痴地说道:“少年时期不知诗词的意境,只会机械地背诵。如今我全都明白了,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世间没有比这很美好的祝福了。” 妈妈一念诗,佟童的心都要融化了。 他也凝视着那一轮明月,人类将太多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寄托在它身上,几千年以来,它承载了太多故事,自然界中没有比它更浪漫的存在了。 “妈,我爸快过生日了,你才这么想他吧?等他过生日那天,我们一起去看望他吧!” “嗯,带上他爱吃的食物,再带上一瓶小酒。你不知道吧?其实你爸挺喜欢喝酒的。一方面,港城人的基因里面就流淌着酒精;另一方面,也是他性格使然。如果放在古代,你爸爸应该像李白那样,才华横溢,自由自在,喝完酒之后诗兴大发,写出传世名篇。” 一说起爸爸,妈妈的眼睛里就充满了点点星光,她真的很爱自己的丈夫,那种爱,也包含了满满的崇拜。她说,在古代的戏文里,经常有千金小姐爱上穷书生的桥段,她以前是不相信的,直到遇到了丈夫,她才明白,原来高傲如她,也可以为一个人的才华倾倒,心甘情愿地跟他一起奋斗。 “如果不是因为’刺芒’,你爸爸不会那么早就离去。”苏子珊伤感地说道:“我们的杂志社意外倒闭,人纷纷离去,你爸爸说着毫不在意,但他难过得要死。在那年春节,他跟你奶奶吵了几句,他气得吐血了。在杂志社彻底关门之后,他还是跟以前一样乐观幽默,但是我能看得出来,他的情绪已经游走在崩溃的边缘了。在那个年代,根本就没有人关注心理健康,我只能不停地劝他想开点。可是我们的日子过得很艰难,很多时候我也忍不住发火。在那样的情形下,他的压力一直都很大,曾经感冒两个月都不见好。如果我早点关注他的健康,他是不是就不会那么早地离开我了?” “妈,每个人的命运都有定数,你千万不要自责。” “刺芒”倒闭的原因,苏子珊早就跟儿子说过,那个原因不便跟外人说,佟童便把秘密埋藏在心底。其实白教授是知道的,他委婉地跟佟童说过,“刺芒”被污名化,实在是太不应该了。那些办杂志的学生,都怀揣着对文学的赤诚,那股赤诚不应该被曲解啊! 佟童只能叹气:“妈,快三十年了,你是不是还在为当年的事耿耿于怀?” “是,但是我又没什么办法。当年志同道合的那群人早已经散落在天涯了,现在最出名的乔木作家,她在采访中也没透露过在学生时期办杂志的往事。她说,她遭遇了无数次退稿,好不容易才发表了处女作。可她明明很早之前就在’刺芒’上发表过诗作,不知是看不上那首诗,还是担心跟’刺芒’产生联系,从而对她的职业生涯不利,她对那篇处女作只字不提。” 当年“刺芒”倒闭,不仅影响了舒云开夫妻俩的经济状况,还对他们的前途产生了一定影响。舒云开是学法律的,如果不当律师,他以后是要进政法机关工作的。在那段期间,他接受了一次又一次的调查,他得证明自己是无辜的。他一身傲骨,为了他的名声和全家的生计,他不得不低头,不管对方怎么严肃,他都得态度良好地进行配合……想到这些,佟童都堵得慌。妈妈三言两语带过的往事,却是爸爸难以承受的往事。 苏子珊说道:“在跟你重逢之后,我一边劝自己要知足常乐,不要对过往耿耿于怀,但是我又说服不了自己。你爸爸去世,你又走丢了,那段时间我的精神也崩溃了,仅凭我一个人的力量,我无法为你们任何一个人讨回公道。现在我过得很好,可是我过得越好,心里的愧疚感就越重。我总是幻想,要是你爸爸还活着,我们一家三口会是多么幸福,他的人生又是如何闪耀。” “妈,还有我呢。时光不能倒流,再怎么幻想也没有用。但未来还在我们手中,我爸的公道,我会替他讨回来。就算他无法在现实的人生里闪闪发光,至少要让他在那个世界里过得安心。” “嗯,咱们一起。”苏子珊握紧了儿子的手,眼中泪光闪闪:“谢谢你,儿子。” “嗐,我是你亲儿子,你跟我这么客气。” 借这个机会,佟童再次提出,让妈妈去医院做个全面的检查,如果真有精神方面的隐患,他们可以提前预防。苏子珊的态度比之前松动了很多,她说道:“我想明白了,我的健康不出问题,就是对你最大的支持。我会做检查的。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不会是等有钱有时间一类的吧?我现在有钱,也有足够的时间。” “不是。”苏子珊神秘一笑:“我想让郝老师带我一起去。” …… 这个条件,倒也不是很难,不过佟童还是不好意思开口。妈妈的意思很明显,这让郝老师怎么想?苏子珊笑道:“看来是我让你为难了?不过,我没有别的想法,毕竟郝老师是专业的,就算我真有什么问题,她能给出专业的帮助。” “你的目的就只有这些?” “嗯。”苏子珊目光澄澈,一点都不像说谎。“你的终身大事你自己决定,我为什么要做那些出力不讨好的事情呢?” 佟童陪着笑,还是不停地发愁,要怎么跟郝老师开口?他并没有跟耿小庆复合,但他确实以家人的身份在帮助她。因为耿小庆横亘在他们俩中间,所以佟童都不好意思联系郝老师了。人家郝老师还在一门心思考博士,他怎么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打扰她呢? 他躺在床上,四周一片寂静,楼上突然传来咕咚咕咚的声音,不知道是椅子倒了,还是架子倒了,抑或是谁在敲敲打打。已经半夜十二点了,耿小庆还没有睡觉,佟童也不知道她最近在忙什么,反正她挺快乐的,这就足够了。佟童想提醒她,让她不要在大半夜地搞出那些声音来,不过,他不想打击她对生活的积极性。她聪明又有韧劲儿,只要找准了方向,她很快就能做出一番成绩来。 睡不着,只能看一本晦涩的哲学书来催眠了。但是佟童却把目光落在那本《刺芒》上。当初孟老师就是用这本书将他带进了文学的大门,他还记得,他在走廊上看这本书,风一下子吹到了爸爸写的《刺芒》上。莫名其妙,他就有了流泪的冲动。现在想来,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或许没有记忆也不是一件坏事,因为对父亲的记忆几乎为零,所以佟童对爸爸的思念也没有那么刻骨铭心。只是想起爸爸遭受的挫折和冤屈,他依旧心疼爸爸。 在他回到了港城之后,老韩给他打过一次电话。他应该是喝了酒,情绪很激动,跟他严肃稳重的形象严重不符。他说道:“看着你,我总是想起你爸。如果不是受了那么多委屈,他肯定不会走得那么早。” “这些我都知道。”佟童说道:“你喝这么多酒,不会就是因为想起了以前的事吧?” “我对不起你爸。”老韩突然哭了起来。中年男人的哭泣真是不好听啊!样子应该也是不好看的。佟童刚要安慰他,他说道:“我要是为你爸说句公道话,可能他会好受一些。可惜,我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安慰他。安慰有个屁用?换不来钱,也换不回他的名声。” “行啦,你不用难过了。你想一想,你那时候只是个办事员,你说句公道话,能改变什么呢?你就应该憋着一股劲,直接当个局长厅长,就是一言九鼎的那种人,那样你才有发言权。说实话,我爸当初没有连累你,就已经很庆幸了。而你把情义放在心里,记了这么多年,已经强过绝大多数人了。” 听了这番话,老韩得到了安慰,又呜呜地哭个不停。佟童反倒被他的哭声逗笑了,说道:“你再这样哭下去,我就录音了。等你明天酒醒了,我就放给你听。” 老韩总算老实了。 以前他总想让佟童跟着他混,他的初衷是不想浪费佟童的天赋,同时,他也想尽自己所能,最大限度地照顾好友的孩子,要不他不会力排众议将佟童留在身边。老韩为自己做的种种努力,佟童始终记在心里。但不知从何时起,老韩再也不再念念叨叨,让佟童回去上班了。用他的话说:“舒雨桐,你真的长大了,你以后不再需要我了。” 承认后辈的强大,同时也承认了自己的局限,长辈的欣慰总是带有一点心酸的。佟童宽慰道:“我还没有强大到那种地步,叔,总有一天,我还会找你帮忙的。” 第二天清晨,苏子珊在听着新闻准备早餐,佟童也跟着听了一会儿。新闻里正在说着这个冬天的文化盛事,主播很开心地说,港城大剧院刚刚落成,市民朋友就有眼福了。根据著名作家乔木的长篇《哥德堡大教堂》改编的话剧即将上演,港城是乔木的故乡,所以她将演出的首站定在了这里,而不是文化艺术生活更发达的大城市。不少书迷远道而来,乔木也会出现在首演的见面会上,跟书迷、剧迷们度过美好的时光。 苏子珊正在飞快地切着菜,听到这则消息,她停了下来,看着外面的白雪,喃喃道:“这个冬天……大概过不平静了。” ———— 进入最后一卷啦~~故事也进入尾声啦~~有条件的大兄弟们努力支持一下哈! 第427章 坚持不心软 耿小庆不仅回来了,还主动来找张垚垚,这让他充满了惊喜,差点儿又要连蹦带跳了。耿小庆虚心地向他请教,新手入门选择哪款相机好?张垚垚更开心了:“你对摄影感兴趣?需不需要我教你?” “我不需要多么高深的技巧,就是希望画面干净整洁,简单好操作,预算在五千块钱以内的相机。”耿小庆补充道:“就是单纯记录生活而已。” 一提起相机,张垚垚就滔滔不绝:“这样啊,如果不是专业摄影的话,我推荐你买一款微单就行了。我个人感觉松下和索尼的比较好,拍出来的照片比较柔和,还可以选择滤镜。不过,索尼的那一款可能比你的预算稍微多一点。你先在这里等等我,我看看我这里有没有。如果有的话,你先用几天,再决定买不买。” “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耿小庆甜甜一笑:“还是张公子大方。” 就因为这句夸奖,张垚垚走路都像飞一样。 “小庆,你现在完全在港城定居了吗?以后不会再去别的地方了吗?” “还不清楚,反正……暂时就住在港城了。”耿小庆伤感地说道:“可能我就是一个流浪的命,也不知道最后的归宿会在哪里。我总有种预感,我在港城也待不长久。” “你先别说丧气的话,我去过那么多地方,到头来还是最喜欢这个小城市。你要是住久了,肯定也会对这里产生感情的。更何况,这里还有你的好朋友。” “在上大学之前,我在这里住了十八年,可我还是拼命想逃离这里,对这座城市没有任何好感。”耿小庆说道:“也有可能,是我过得太穷了,一直生活在贫穷的城中村,从来都没有见识到这个城市好的一面。” “唉,你真让人心疼,所以我想对你好啊。” 耿小庆不以为意:“还好吧,苦惯了,吃一块糖就觉得生活很美好,现在的生活我也不觉得苦。” 张垚垚找到了一款索尼的相机,滔滔不绝地介绍了起来:“这是A6100,去年的款,拍出来的效果非常高级,另外,里面还有三种滤镜,非常受女生的欢迎。如果还有其他微单,我再找给你试试。” “真的谢谢你了,张公子。” “咱俩这关系,不用跟我客气。” 耿小庆额头上的疤痕还没有完全长好,医生建议先涂抹一段时间的疤痕膏,然后再用激光消除。尽管美女的额头上多了一道疤痕,但张垚垚依然觉得她无比美丽。他说,他的妈妈还在医院工作,可以帮她联系优秀的医生。耿小庆毫不客气地说道:“如果你不提你妈妈,今天我会给你打100分。你只要一提起她,你的分数就不及格了。” “……你就那么讨厌我妈?是不是佟童给你灌输了不好的思想?” “佟童那个正人君子,至于挑拨我和你妈之间的关系吗?别忘了,你妈当初想杀了我,就在你家酒店的电梯里!直到现在,我还心有余悸,我不追究她的责任,已经算是非常宽宏大量了。” 张垚垚很沮丧。妈妈做过的一些过分的事,他心知肚明,也在私底下埋怨过妈妈。但是,如果别人说妈妈的不是,那他还是会不痛快的。耿小庆察觉到了他的不悦,说道:“你还借相机给我吗?” “你拿走就是了,我没那么小气。更何况,在你身上,我从来都没有计较过。” 这倒是真的,耿小庆也不反驳这一点。她跟张垚垚道了谢,拿着相机就走了。在以前,她很喜欢撩拨张垚垚,撩拨得他心痒难耐,但是她又不肯接受他的追求,她就喜欢那种感觉。现在她还是单身,但是已经不喜欢捉弄张垚垚了,渐渐地,她把他当成了普通的朋友。张垚垚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对她动手动脚,他规矩了许多。总之,他们都比以前成熟了。 耿小庆刚回到家,就接到了佟童打来的电话。原来是父亲记挂着她,又联系不上她,无奈只好拨打了佟童的电话。佟童询问耿小庆的意见,问她愿不愿意见父亲一面。耿小庆没好气地说道:“他想见我?出于什么目的?想看看我死没死透吗?” “我已经跟他说过了,你可能不愿意见他。他在电话里面很卑微,说是对不起你,不知道你伤得重不重,工作有没有受影响。” “就这些吗?”只要一想起父母,耿小庆就憋着一肚子火。在她和母亲发生冲突的那一天,她迫切地希望爸爸能带她去医院,可是爸爸却飞速逃跑了。从小到大,他留给耿小庆的,几乎都是仓皇逃脱的背影,从来都没有成为她的依靠。想起这些,耿小庆眼中就泛着泪花:“他们俩只顾自己痛不痛快,哪里管过我的死活?就算我死在街头,他大概也只会不痛不痒地问几句。” “还有一些话,恐怕也没有必要转达给你了。” “你说呗,反正我对他俩已经绝望了,不介意再听一些奇葩言论。” “你妈妈又去苏子龙公司闹过。她在公司门口蹲了好几天,总算遇到了苏子龙。她直截了当地问他,到底还有没有跟你交往的意思,如果他不喜欢你,他就不会在有家室的情况下追求你。她希望苏总能认清现实,你的条件是万里挑一的,比那个姓孟的泼妇要好一万倍。” 耿小庆被气笑了:“果然,这种脑残的事,只有洪玲玉才能做出来。然后呢?苏子龙没有当场打死她吗?” “那倒没有,苏子龙非常不高兴。他最好面子,可是在员工面前丢了面子,这让他无地自容。他威胁你妈,要是再胡言乱语,那就要了她的命。你妈妈被苏总的态度吓坏了,跟你爸爸告状。你爸也很无语,问她,难道你是想让我去给你报仇?” “哈哈哈哈……”耿小庆笑出了眼泪:“她疯了吗?居然还指望我爸那个软蛋去报仇?” “所以,你妈又亲自去了一趟苏子龙的公司,终于等到了孟星云。她二话不说,狠狠揍了孟星云一顿,还把她的脸给抓破了。孟星云被打得很狼狈,毫不留情地报了警……你妈妈,就被警察带走了。” 听到这里,耿小庆就明白了。耿秋云根本不是关心她,而是想让女儿想想办法,把前妻给捞出来。耿小庆对妈妈的行为感到无语,但更为爸爸的窝囊而气愤:“他俩都离婚了,洪玲玉也没带给他什么好处,他怎么就像个烂地瓜一样软绵绵的,就不能硬气一回,对洪玲玉不管不问?” “他跟我养父一样,都是懦弱久了,早就忘了怎么强硬了。”佟童说道:“还有最后一句话,按理说是要转达给你的,可是你听到了之后一定会更加暴躁。” “我爸不会劝我大度吧?难道他想告诉我,我妈是为我好?” “……不愧是北大高材生,真的太聪明了。你爸说,你妈做了那么多,是想让你嫁个好人家,以后别像他们一样受穷。她的出发点是好的,不过用错了方法。” “得了吧,自己想过富贵日子,还拿我当挡箭牌。本姑娘可比他们聪明得多,必然不会上当。” 耿小庆是不会救妈妈的,不仅如此,妈妈受到了惩罚,她还挺痛快的。在骨子里,她还是更像妈妈一些,不管什么情况都不服输,吵架一定要吵到赢为止。在开启新生活之后,耿小庆的胜负欲又被勾了起来——那些曾经害过她的人,她一定要让他们遭到报应。 苏子龙被捉弄了一次之后,好像一直挺倒霉的。他投资的几家餐馆倒闭了,赔了不少钱。他投资拍的电视剧被积压了好几年,也没法播出。而他的儿子肺炎刚好,又因为肠胃炎再度入院。 这些情报都是佟童带回来的,耿小庆问道:“你是不是在你舅舅身边安插了眼线?” “他过得怎么样,我并不关心,因为我相信他总有一天会倒大霉的。只不过,港城就这么大,熟人也多,盯着他的又不只有我一个。所以,我也就很被动地了解到他的近况了。” 在杨阿姨孜孜不倦地努力下,法院终于决定立案了。她给佟童打电话,将这个喜讯告诉了他。法院肯受理,说明杨阿姨的儿子伤得还是很重的。杨阿姨说,她儿子坚持做康复训练,现在行动已经没有大碍了,虽然还是不利索,但至少日常生活能自理了,这是一个好消息。 让杨阿姨感到痛心的是,儿子准备了那么久的公务员考试还是泡汤了。这次脑出血还留下了后遗症,以后能不能考还是个大问题。也正因为如此,她才坚定地要将苏子龙告上法庭,苏子龙毁了她儿子的人生。 “杨阿姨,你还记得俊俊吧?” “当然记得。我恨苏子龙,但我还是挺想俊俊的。他最近挺好的?” “自从你走了之后,俊俊就不停地生病,最近又住院了。”佟童说道:“我不是让你心软,你应该让苏子龙付出代价。而且我相信,苏子龙一定会有一场牢狱之灾。我只是希望,在苏子龙进去了之后,你能继续照顾俊俊,他确实挺可怜的。” 第428章 复仇基金 在儿子生病了之后,苏子龙对妻子的忍耐也到了极限。可是离婚太不划算,不光要分给妻子钱,说不定连儿子的抚养权都得给她。苏子龙不甘心让她活得那么滋润,可如果打官司,那耗费的钱财和精力更多。再说,他本来就已经被起诉了,怎么还有精力跟妻子扯皮呢? 耿小庆的机会就这么来了。 佟童察觉到了她眼中复仇的火苗,但是身为和平鸽的他,非但没有阻止耿小庆,反而痛快地借给她几万块钱的“复仇基金”。他说:“孟老师的仇,也不能再拖了。” 虽然有了“复仇基金”,但是钱应该花在刀刃上,不应该乱花。于是,耿小庆又一次约张垚垚出来,问他有没有最新款的爱马仕。张垚垚有些欣喜,同时又有些为难:“小庆,你想要爱马仕,可以直说嘛!不过,你看上的应该不便宜,国内也不一定有货。你发个图片给我,这事就交给我了。” 张垚垚连爱马仕都舍得给她买,还真是大方。耿小庆说道:“你对我的情义,我一直记在心里,如果我真需要的话,我会直截了当地告诉你,不会这样兜圈子。不过,我确实只需要借用一下,没必要买。我这样的阶层,平时也用不着爱马仕。只是场面上用一下而已,我不骗你。” “什么样的场合,需要爱马仕撑场面?” “这个嘛……还是秘密。”耿小庆目露凶光,但又像小猫一样狡黠一笑,这个表情的转换让张垚垚毫无招架之力。她甜甜地说道:“你不用在意啦,反正用完了之后,我会还给你的。如果有一点损坏,我原价赔偿。” 张垚垚满腹狐疑,美女的心思他又猜不透。要说爱马仕,妈妈的确有几个,但都不是最新款的。如果买个新的,张垚垚不是买不起,只是……他居然会觉得赚钱不易,要开源节流? 乖乖,堂堂张公子,居然学会了勤俭节约? 最后,张垚垚还是决定跟妈妈借一个包,说是拍摄的时候用,用完了就还给她。顾美荣没有起疑心,让儿子尽情挑,别弄坏了就行。张垚垚很忐忑,毕竟他一般不跟妈妈撒谎,欺骗妈妈的感觉非常不好。不过,拿到包的耿小庆倒是很满意,将张垚垚大夸特夸了一顿:“我就说嘛,张公子肯定不会让人失望的。” 听到夸奖,张垚垚挺开心的,但又有几分担忧:“小庆,你不会是利用我吧?我对你这么好,可你不会在内心嘲笑我是个傻子吧?” 他大概是因为苏子龙的嘲讽而产生了严重的心理阴影,看到张公子如此不自信的模样,耿小庆居然也有几分心疼:“张公子,我虽然没有跟你谈恋爱,但请你相信我的真诚,我是真心把你当成朋友,才来跟你求助的。如果你有需要我的地方——比如英文翻译、日语翻译什么的,我也可以帮你啊。” “那就好。”张垚垚的心思很简单,耿小庆的话犹如一颗定心丸,他吃了下去,便傻呵呵地笑了:“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张公子比以前真诚了,耿小庆心想,以后还是不要玩弄他了,也要真诚地对待他。 在佟童的帮助下,耿小庆很快就掌握了孟星云的行踪。她几乎每周都要雷打不动地去一家高级美发沙龙做保养,而且她有专属的“Tony老师”。那天下午,她款款来到店里,指名让Tony小豪出来为她服务。一个小妹很不好意思地告诉她,小豪正在为其他客人做头发,可以安排别的老师为她做保养。 孟星云盯着那个学徒小妹,冷笑道:“你不知道我是谁?” “知道,当然知道!”小妹自知得罪不起她,便陪着笑说道:“正因为知道您是谁,所以我才这么着急地告诉您。如果您不着急,可以等等小豪老师,他应该马上就结束了。” 孟星云老大不高兴,她以往都是这个时间来的,店里的人不可能不知道,而且她的专属美发师都会空出时间来等着她,今天这是怎么了?港城比她有钱的贵妇屈指可数,她是被谁挤下去了呢? 她正在狐疑,她的专属Tony小豪老师跟客人有说有笑地走了过来,看样子,他刚刚为客人洗过头,二人相谈甚欢。让孟星云不爽的是,Tony看到了她,只是点了下头,算是打了招呼,并没有一溜小跑,过来给她献殷勤。远远地,她听到了两个人正在对话,好像故意让她听到一样,那个客人说得很大声,还夹杂着几句她听不懂的语言,不知是韩语还是日语。 孟星云的专属Tony去韩国研修过,所以她才相信他的手艺,一直让他为自己做头发。那个客人什么来头,居然还会用外语跟他交谈?孟星云咽不下这口气,不由得走了几步,到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半开玩笑似地说道:“小豪,你最近过得挺滋润啊!” “孟姐,真是不好意思啊,你稍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就弄完了。”小豪陪着笑说道:“你们都是贵客,我谁都得罪不起,只能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为你们服务。” “小豪老师,我刚才没表达清楚吗?我不光要洗头发,我还要染色。”客人转过头来,笑盈盈地看着孟星云,说道:“怎么办呢?我这边好像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 孟星云顿时变了脸色,这个披散着头发的女人,居然是耿小庆?“你!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在我的地盘上……” “你的地盘?这家店是你开的?”耿小庆说道:“好像并不是吧,这家店的老板明明姓吴。我通过某个APP查过了,这家店也没有其他的股东了。” “你了解得够清楚,你就是故意来这里的,故意找我的不痛快,是不是?” “是又怎样?”耿小庆不像孟星云那样气势汹汹,她还眨了眨眼睛,颇有几分俏皮。“你要把店买下来,把我赶出去?” 孟星云很是气恼,声调也高了起来:“小豪!你要是还想在这里干下去,就把这个女的赶出去!你要清楚,我老公是昌和的大公子!” “哈哈哈哈,真是太搞笑了。你还活在封建社会吗?还大公子!昌和落到你老公手里去了吗?他现在是昌和的掌权人吗?他除了有一个半死不活的影视公司,还有什么能拿出手的?” 孟星云恼羞成怒,毫不犹豫地扬起了巴掌,耿小庆却一点都不躲闪,一字一句地说道:“别忘了,我哥还是昌和的小少爷,是他姥爷最信任的人!我的好朋友,还是皇冠集团唯一的孙子。这两个随便拎出一个来,就能吊打你家的那个大公子吧?” 孟星云气得嘴唇抖动,确实不敢动手了。耿小庆从容站起身来,凑近了一些,压低嗓音说道:“从你公公生病开始,他就不停地变卖股权,传到你老公手里,还剩下多少啊?你公公明面上没给佟童留什么,可是据我所知,他跟他的妈妈过得可滋润了。” 耿小庆又扇了一把火:“在遗产方面,你老公不会隐瞒你吧?他……应该是防着你吧?” 孟星云彻底呆在了那里,耿小庆施施然地坐下,像个娇贵的小公主一般,脆生生地跟Tony聊起了染发的细节。耿小庆对小豪的手艺赞不绝口,说道:“韩国的美发匠人,大多都是从弘大那边走出来的,只要在弘大混过几年,手艺肯定是毋庸置疑的。小豪老师,就冲你这手艺,去大城市混口饭吃都不成问题,还是别在这小地方埋没才华了。你这么优秀的人才,还要被一些莫名其妙的人威胁,我都替你憋屈。” 孟星云气得脸色铁青,让耿小庆把话说清楚,小豪急忙插话,将二人的战火浇灭:“难得遇到一个懂行的,跟你聊天太舒服了。你还真是见多识广啊!居然还会说韩语,真是让我开了眼界。” “哪里哪里,你过奖了。我也就去过两三趟,学了些日常用语。我听说孟女士以前经常去韩国,她应该懂得比我更多才是。你们俩一定有很多共同语言吧?” 孟星云攥紧了手指头,想把耿小庆的骨头全都捏得粉碎。小豪则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高情商地回复道:“你们都是见过大世面的,不像我,除了做头发什么都不会。” 那天孟星云没有继续等下去,而是拎着包就走了。耿小庆鼓起腮帮子,可怜巴巴地说道:“对不起啊,小豪老师,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把她气走了,会不会影响你的业绩啊?” “不会,我的档期拍得很满,为了等她,我还推了很多预约。”小豪仔细打量着耿小庆的造型,小声道:“每次给她服务,我都很头疼。她架子大,要求多,又不像别的姐姐那样阔气地给小费,要是她不来找我了,那我真是求之不得。” 来这里染一次头发,差不多就要两千起步了。耿小庆心疼得滴血,不过还是很豪气地说道:“只要你给我把颜色染到位了,小费少不了你的。” 小豪陪着笑,说道:“我并不是那个意思。” 耿小庆读懂了他的笑容,在心里冷哼了一声,嘴上却甜甜地说道:“行啦,不要啰里啰嗦,先专心弄头发再说!”  第429章 猎人与猎物 孟星云并没有走远,而是在门口等着耿小庆,一口气等了三个小时。耿小庆顶着一头粉紫色的头发走了出来,还沉浸在新发色带来的喜悦中,一看到孟星云,斗志又涌上头顶,“不经意”地将深棕色的爱马仕拉到身前最显眼的位置。 果不其然,孟星云的眼神立刻落到了那只爱马仕上,好家伙,她都没背上,一身穷酸气的耿小庆倒背上了?她毫不客气地问道:“你是怎么勾搭上我的美发师的?” “勾搭?”耿小庆忍不住笑了:“老娘从来都不缺追求者,条件比美发师好的一抓一大把,老娘眼光高得很,为什么要勾搭他?” 说罢,耿小庆得意洋洋,压低嗓音说道:“你老公,不也我是我的追求者之一么?可惜我看不上他,不像某些人,主动投怀送抱。” 孟星云又被噎得上不来话。 耿小庆趁机补上一刀:“不过,我可看不上那个糟老头子。就算他有钱,我也对他没兴趣。老娘有的是底气,怎么会把一个老男人的死缠烂打放在眼里?” 孟星云的嘴唇不停地抽动着,就差一步,她就要对耿小庆大打出手了。不过,耿小庆还是不怕她,她脸上的笑容一直都没有消失:“不讲理的野蛮人才会动手。像我这样动脑子的人,不屑于跟你这种人为敌。” 耿小庆一身傲气,眼睛里有刺,写满了“别惹老娘”。但是那双眼睛顾盼生辉,又充满了智慧。孟星云突然充满了无力感,她除了比耿小庆有钱,什么都比不上她。尽管她并不愿意承认这些。 耿小庆说道:“为了消除你的误会,我还是跟你澄清一下,我确实不屑于勾搭你的Tony,我只是提前在这家美发沙龙上面查询了一下信息,将几位’总监‘的简历背了下来,他们每个人的信息都在我的脑海里,跟他们套近乎,博得他们的好感,真是太容易了——孟女士,我只是稍微、稍微动了那么一下脑筋而已,你就不是我的对手了,我真是挺可怜你的——哦,别恼羞成怒,还是管好你的丈夫吧!当初他送我这个包,我还是挺喜欢的。他跟我说,送你爱马仕,真的太可惜了。” 孟星云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丈夫的确没有送过她爱马仕,她仅有的几个都是自己花钱买的。她想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耿小庆,想把耿小庆的头发全都薅下来,她不由自主地跟在了耿小庆的身后,在她控制不住洪荒之力的刹那,耿小庆突然回过头来,嫣然一笑:“对付你,我连一成的功力都不用。” 孟星云突然就泄气了。面对这样一个美貌与智慧并存的女子,她感受到了深深的无力感。她必须得想清楚,才能更好地对付耿小庆。 首战告捷,耿小庆出了一口气,脚步轻快得仿佛要飞起来。佟童就在商场外面等她,见她神采飞扬,他才不那么紧张了。耿小庆上了他的车,潇洒地说道:“本姑娘只要打起精神来,可以说天下无敌。” 佟童说道:“你都知道,还傻乎乎地想要跳海!” “嗨,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 在经过耿小庆的刺激之后,孟星云必然会跟苏子龙大闹一场,而苏子龙正处在被起诉的关头,肯定会对妻子的无理取闹而心烦意乱,一场夫妻大战在所难免。想起那个场景,耿小庆得意地哼起了歌,但是佟童却神色如常,丝毫没有打了胜仗的威风。耿小庆嘟起了嘴巴,说道:“你是不是想说,现在还没有成功,所以不要得意得太早?你呀,就是活得太严肃了。我现在就想开了,应该及时行乐。” “就算报复成功了,我也高兴不起来。”佟童说道:“毕竟,无论我付出什么样的努力,孟老师也回不来了。” …… 佟童接着说道:“我之所以同意你报复她,是想让她付出一定的代价。孟老师是因为她才死的,在那么好的年纪,有着大好的前途,可是这一切都被毁了……而那个始作俑者,她活得太快乐了……如果她对亲妹妹的死表现出了一丝的难过,我也不会记恨她这么多年。” “我已经够冷血了,她比我还要冷血。”耿小庆摇头晃脑,不停地咋舌:“那我可要当心了,万一把她惹急了,她是有可能弄死我的。” “所以,适可而止吧!”佟童冷静地说道:“我不是故意吓唬你,而是我也有同样的担心。我不想对她赶尽杀绝,让她付出相应的代价就好。” 耿小庆在心里冷哼一声,她才懒得计算那个“相应的代价”是什么,她的野心被激发起来了,她只希望孟星云跟她一样身败名裂。 爱马仕的包用完了,耿小庆立刻归还给了张垚垚。张垚垚跟她说,反正他妈妈的包根本背不完,她想背到什么时候都可以。就算她拿走了,妈妈也未必想得起来。耿小庆说道:“港城就这么巴掌大的地方,拥有爱马仕的贵妇也不太多,我可不想被你妈妈撞见。如果被她发现了,那我就尴尬死了。最重要的是,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我现在根本就没有背名牌包的场合。” “小庆……” “嗯?” 张垚垚羞涩开口:“按理说,你提出了想要爱马仕的要求,我应该毫不犹豫地给你买的。可我只是从家里拿了一个,你不会嫌弃我小气吧?” 看到他紧张的表情,耿小庆又是一阵心疼。张公子到底受了多少委屈,才这么没有底气?“十几二十万的包,用来追一个根本就追不到的女生,你要是真买了,那才是傻瓜,会被我看不起!” 张垚垚如释重负,笑容也明朗起来。耿小庆借机劝道:“张公子,我劝你少跟那些纨绔子弟来往,你们在一块,除了攀比,还有什么可做的呢?我觉得你现在就很好,做着你喜欢的工作,还交到了真心待你的朋友。别人我不敢保证,但我跟佟童是跟你掏心窝子的,我俩都希望你好好的。” 张垚垚很感动,可是也有些不满:“哼!掏心窝子的朋友,都不跟我说实话。你借我的包做什么,你都不告诉我。” “不想给你惹上麻烦。”耿小庆说道:“因为我要报复的人,跟你家的关系还不错。” 话说到这份上,再结合耿小庆之前的经历,张垚垚大体明白了她的意思,她要找苏子龙两口子报仇。如果真是那样,张垚垚很乐意出一份力。但是耿小庆制止了他:“你什么都不要做,那是我的目标,只有我才能动他们。” 耿小庆目光灼灼,变成了经验丰富的猎人,而那两口子就是她早已瞄准的猎物,她在等待时机将他们一网打尽,所以除了她之外,谁都不能碰。 孟星云被耿小庆气得半死,本来打算将头发好好打理一番,晚上精神抖擞地做直播。可惜被耿小庆一搅和,她连造型都没有做。她在房间里,自己卷着头发,本来心情就不好,保姆还非要进来添乱:“太太,你不去医院看看孩子吗?” “太太”的称呼是孟星云要求的,每当保姆这样喊她,她就有一种魂穿民国的感觉,她是生活优渥的人上人,而保姆则是不折不扣的“下人”。她很享受这个称呼,更喜欢那种被追捧的尊贵感,可是她不知道的是,两个保姆在私底下根本瞧不起她,趁她不在家,经常互相吐槽她的奇葩言行。 孟星云不耐烦地说道:“在医院里面有人伺候他,我过去添乱么?” “唉,护工是护工,母亲是母亲,没有人能替代得了你……” 孟星云眼睛一瞪,保姆就不敢说话了,只得继续低头打扫。孟星云喋喋不休:“你做好你自己的事就行了,不要对我指手画脚,更不要因为一些琐事,就拿母亲的名号来绑架我。” “明白了,太太。” 孟星云喜欢温顺的“下人”,所以保姆低眉顺眼地答应了,可是眼白快要翻出天际了。这个女的没有真才实学,每条道路都走了捷径,还觉得自己挺有能耐。保姆早就看她不顺眼了,心想,等会儿有她好看的。 在直播时,孟星云像是换了一个人,她声音轻柔,语调平和,像个从小到大一直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她在介绍一款婴儿用的面霜,保姆却突然走了进来。孟星云冲她使眼色,让她先出去,保姆却固执地说道:“太太,俊俊没有尿不湿了,王姐打来电话催了好几遍了,你看怎么办?” 孟星云下不来台,脸上的表情很古怪。保姆又说道:“俊俊住了两天医院了,带的几片试用装很快就用完了。我看你桌子上就有尿不湿,我先往医院里送一趟吧!” 那晚孟星云要推销一款尿不湿,她明明看不上廉价的尿不湿,却在直播间里大吹大擂:“这一款是我无限回购的,我家至少吞了十包。” 可是家里连一包都没有,俊俊带去医院的只是试用装而已。 孟星云死死地瞪着保姆,仿佛在问她——你是故意来找茬的吧?保姆不卑不亢,却嘴角上扬:“太太,家里到底还有没有纸尿裤了?我给俊俊送点儿好吃的,正好给他带过去!”  第430章 现场直播 孟星云之前只卖化妆品,因为立了一个“好妈妈”的人设,她才获得了卖母婴产品的机会。但她不带孩子,只拿孩子当道具,只是单纯带货,就赚得盆满钵满。就连家中两个保姆都说,哎呀,“太太”赚钱真是太容易了。 因为俊俊在住院,一个保姆在医院守着,另一个保姆往医院里面送东西。因为收入差距、工作分配等问题,二人关系并不和睦,但只要聚在一起,她们必然要吐槽孟星云一顿。说她如何刻薄,如何冷漠,如何赚取昧良心的钱。末了总会说一句:“在她身边干活,真的太寒心了。累死累活,也听不到她说一句好话。要是有别的活可以干,我早就走了。” “就是。” 二人时常反复这一段对话,不论谁先开口,反正她们总会以这段话作为结尾,然后感叹自己的命不好。 就在直播的当天,负责保洁的阿姨又来医院送东西,二人又狠狠地吐槽了孟星云一番。这时,一个个子高高的青年走了过来,笑容可掬地跟她们打了招呼,贴心地说道:“两位阿姨在我舅舅家工作,一定很辛苦吧?” “还行,还行。”两位阿姨异口同声地答道。这个青年长相俊秀,说话又彬彬有礼,谁不愿意多跟他说两句呢?而且,她们对他有印象,他跟他舅舅关系不好,还偷偷来医院探望孩子,这证明他是个有良心的人。 “唉,我舅舅那个人,我是知道的。”青年满脸惆怅:“他们两口子脾气都急,还不好说话,虽然赚得多,但是斤斤计较,要是我在他们家工作,我早就被气死了。” 这番话激起了阿姨们的强烈共鸣,她们争先恐后、滔滔不绝地“讨伐”起了苏子龙两口子。青年微笑地听着,一点都没有烦躁,也没有透露出要走的意思。等阿姨们说累了,他才神神秘秘地说道:“孟星云对你们苛刻,这不算什么大事。她吧,对谁都冷冰冰的,对谁都没有感情。她的儿子在做康复训练,她只去过一次。我的朋友在那里当老师,她听孟星云说,家里的阿姨……哎呀,算了,反正不是什么好话,我还是别说了。” “小伙,她是不是说我们坏话了?” “这个……”面对两个阿姨的灼灼目光,青年犯了难。最后,他心一横,说道:“她说,家里人太少了,活也不多。育儿嫂就不应该休息,孩子睡觉的时间,她应该主动找活做,而不是跟孩子一起睡觉。所以,她决定把家务阿姨给辞掉,只留着育儿嫂,让育儿嫂在孩子睡觉的时候做家务。” 育儿嫂姓王,家务阿姨姓朱,听了这番话,二人都要爆炸了。 “家里人少?没活干?呵呵!且不说他们两口子对卫生要求高,吃饭挑,光是给他俩整理快递,就能去掉半条命!我在他家累死累活,他们一点都不知道感恩!回去我就辞职,不干了!” “俊俊是个特殊孩子,这样的孩子有多难带,她不是不知道。趁着孩子睡觉的时候做家务?孩子最多睡半个小时就惊醒了,我连游戏房都没收拾好,就得抱着哄他,怎么可能有时间做家务?” 两位阿姨情绪异常激动,青年便说道:“你们先别这样,也有可能是我听错了。” 朱阿姨说道:“不可能,她跟我说了好几次,让我不想干就别干了。我还是趁早辞职,只可惜我拿她没有办法。” 青年又安慰了她们一番,可朱阿姨气得眼泪都流出来了。直到她不哭了,青年才说道:“孟星云是在家里搞直播?” “是。”朱阿姨抹着眼泪,说道:“那间屋子乱得要死,还不让我收拾,她说里面都是重要东西。直到快递盒子都放不下了,她又冲我发脾气,说我没有眼力价,屋子都乱成那个样子了,也不知道收一收。” 青年又对朱阿姨的遭遇表示了同情,接着说道:“我有一个朋友家是开宾馆的,他家有几个房间租出去了,有的是搞电商带货,有的在拍抖音,天天在房间里面嘶吼。有一天,他们两拨人发生了冲突,拍抖音的故意在走廊里面唱歌,把电商的直播间破坏得一塌糊涂。没过几天,搞直播带货的那几个就退房了,说是做不下去了。” 朱阿姨顿时眼前一亮。 青年又“不经意”地说道:“孟星云搞直播也挺有一套的,网友还都听她的。她的黑历史那么多,还能混得那么好,真是太不科学了。她逼死了亲妹妹,费尽心思嫁给了一个老头,还对亲生儿子不管不问的……随便拎出一样来,就够她受的了吧?” 青年一句都没有指使,可朱阿姨已经明白要怎么做了。 那个青年不停地说,他跟舅舅一家关系并不好,他说的所有话几乎都是“听说”。但是朱阿姨的斗志已经被点燃了,无论如何,她都要给“太太”一点颜色瞧瞧。 于是,就在孟星云直播那天,朱阿姨闯进了直播间,搞砸了她的直播。孟星云发了疯,将房间里的东西打砸了一番之后,质问朱阿姨:“你是故意来搞破坏的吧?” 孟星云一改柔弱的形象,瞪着通红的眼睛,要把朱阿姨吃掉一般。朱阿姨步步后退,嘴上却不饶人:“看看你这样子……你不会真杀过人吧?” “杀人?呵呵!”孟星云扎起了头发,气场比刚加更加冰冷:“你也知道,我妹妹是死在我手里的。她是我亲妹妹,我都敢弄死她!更何况,你这个外人呢?你要是不想活了,我现在就能成全你!” 朱阿姨的确被她的目光给吓到了,也害怕她真的痛下杀手,让自己毫无声息地离开这个世界。她往后退着,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她恐惧到了极点,说道:“难怪,别人都说你冷血,你逼死了你的亲妹妹,又对你亲儿子不闻不问,的确让人害怕!” “我只顾自己痛不痛快。”孟星云冷笑道:“挡我路的人,不管他是我的什么人,我都不会放在眼里。” 她说得越来越吓人,朱阿姨后悔了,不该挑衅这样一个没有底线的人。孟星云没什么感情,要是对她动手,朱阿姨不一定是她的对手。好在苏子龙及时赶回来了,他径直闯进了房间,冲着朱阿姨说道:“我都饿死了,家里也没有什么饭菜。你可倒好,躲在这里偷懒。” 朱阿姨仓皇而逃,含着眼泪给苏子龙做了饭。她越想越气,忍不住跟苏子龙提了辞职。苏子龙心烦意乱,问道:“上一个在我家辞职的保姆,你知道她的下场是什么吗?” 人家把你告了。朱阿姨对那段往事了如指掌,不过考虑到苏子龙干过不少坏事,她不敢明说,只能唯唯诺诺地说道:“那就等你们找到了新的阿姨,我再辞职吧!” 也就过了一晚上,朱阿姨的辞职申请就被“批准”了。第二天一早,她给主家做好了饭,孟星云披散着头发,阴阳怪气地说道:“你坏了我的好事,还有脸待在这里?还不快滚!” 朱阿姨斗胆说道:“你把工钱给我,我马上走人。” 孟星云狠狠地扔掉了筷子,拍案而起,几乎要用眼神杀死朱阿姨:“你给我造成的损失,我还没有跟你算清楚,你倒好意思跟我要钱?” 想起她冷血的一面,朱阿姨不敢过多纠缠,哭着离开了苏家。幸运的是,几乎在失业的同时,她就接到了中介打来的电话,说是皇冠大酒店急需一名保洁,她愿不愿意去做。 朱阿姨欣然应允,虽然没有拿到钱,但是摆脱了两个恶人,她心里轻松了许多。她再也没有见过苏子龙的外甥,肯定也不知道,她的所有遭遇,几乎都是那位外甥一手安排的。 在张垚垚的牵针引线下,朱阿姨的工作得到了妥善解决,佟童又欠了张公子一份人情。张垚垚说,临近年关,他爷爷的酒店忙得不可开交,确实需要保洁,他还得感谢佟童大力推荐。 佟童忍不住打探道:“张公子,你爷爷酒店有没有住进一个叫乔木的客人?” “乔木?她是谁啊?” 除了张垚垚,可能港城人没有不知道乔木的,大名鼎鼎的华人作家,拿了很多超级大奖,散文入选过语文教材,甚至还在某一年进入过诺奖的候选名单。可张垚垚居然不认识她,佟童都不知道要从哪里科普了。 “反正就是一个大作家。”佟童简单说道:“要是她在你家酒店住下了,别忘了告诉我一声。她是有名的文学家,我也算她的粉丝,想亲眼见见她。” “好。”张垚垚心情不错,痛快地答应了:“喂,你小舅妈倒大霉了,你知道吗?” “愿闻其详。” “她在直播的时候跟保姆吵架,说了很多猛料。最要命的是,她忘了关麦!她俩吵架,成了一场现场直播!” ———— 屋漏偏逢连夜雨,本来家中就有事,更新不够稳定,昨天还把腰扭了,几乎是卧床不起的状态……看在我身残志坚的份上,希望读者大大们多多支持呀!  第431章 为金钱服务 孟星云倒了霉,耿小庆反倒找回了活力,每天深夜,佟童都能感觉到头顶有什么声音突然炸开,咚咚咚的脚步声像是在打鼓,只不过完全没有节奏,就是随着音乐一通乱舞罢了。佟童徘徊在似睡非睡的边缘,被惊醒了之后,总要缓一缓,才意识到耿小庆是在楼上庆祝。 如此过了几天,佟童忍无可忍,终于给耿小庆发了微信,让她克制一些。耿小庆笑嘻嘻地发了一段语音:“就是不让你睡,起来嗨!” 紧接着,头顶又传来一阵亢奋的脚步声,不知道是不是耿小庆在跳舞。佟童很绝望,她这是要狂欢到天明吗? “已投诉到物业。”佟童发了这句话,便到另一个房间睡觉了。从小到大,无论耿小庆高兴或者不高兴,佟童总是被她打扰,无法睡一个好觉。而他总是好脾气,从来都不对她发火。 小舅妈出事之后,佟童确实没有太关注。他手机里没有短视频app,之前下载了一段时间,他觉得无聊,又卸载了。他不怎么上网,每天顶多是上厕所的时候刷一刷头条新闻,关注一下国内外大事,其他时间都是工作或者读书。孟星云所处的那个圈子,离他太遥远了,他没有精力,也没有兴趣关注。 张垚垚嘲笑了他一番,说他是个做互联网的,却连互联网上发生的大事都不知道。自从保姆闯进了直播间之后,孟星云的其他黑料也被扒了出来,很多人在她的视频恶劣了。不过,最终让她退出互联网的,还是她和保姆的那句对话——我妹妹死在我的手上。 听到这句话,佟童的胸口疼得喘不过气来。 这一句话引起了轩然大波。在十年前,孟老师的死一时成为港城头条,年轻漂亮的女孩子,还跟港城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她的意外身亡自然成了市民们议论的焦点。有人说她是苏昌和的情人,还有人说她是被苏子龙给活活打死的,甚至还有人说,她被苏家父子同时看上了,可是她跟学生有染,苏家人恼羞成怒,就把她给秘密 处决了……等等,各种离谱的声音不绝于耳。 可是,几乎很少有人相信,她的父亲跟苏家交情不错,在父亲去世后,苏家照顾着她。他们是很普通、很平常的照顾与被照顾的关系,她的生活简单忙碌,她的死亡的确是个意外。但这个最真实的版本却最没有可信度,因为这样就不刺激了。在窥探别人的秘密时,大多数人都会变成原野上的狼,瞪着贪婪而又凶残的眼睛,发出嗷嗷的呼喊,将那个女孩撕得连骨头都不剩。 每当想起这些,佟童的火气就直蹿头顶,而且他不寒而栗。所谓“人言可畏”,而胡编乱造的“人言”,才是最可怕的。 孟星云说了那句话之后,不知是热心网友,还是她的死对头,反正有人报了警,并且在网上传得沸沸扬扬。“港城警事”不得不发了一条微博,表示感受到了市民朋友们的关切,他们已经介入调查。至于九年前死亡的孟某河,究竟是他杀还是自杀,亦或是自然死亡,他们会在调查结束后公布。 能达到这个效果,佟童就已经很感恩了。他默默地攥紧了拳头,在心里祈祷——一定要追查到底,孟老师的公道,一定要讨回来。 孟星云接到传唤之后,虽然心情不好,但她还是化了妆,准备接受调查。苏子龙在家,看着心如止水的妻子,发出了几声冷笑:“你倒了大霉,可是你居然这么平静。原来你对你自己也这么冷血,我心理平衡了。” 孟星云没有回他,只顾专心化妆。苏子龙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你见了警察,打算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当然是说实话。”孟星云淡淡地说道:“我想跟你结婚,可我的妹妹想告发你。我想制止她,说了几句比较难听的话,把她气死了。” 苏子龙大笑道:“你以为你是诸葛亮?三言两语就骂死了王司徒?你的口才也没有那么好吧?要是警察问你细节,你怎么说?” “还是说实话呗!”孟星云平静得像是在说别人的事:“她本来心脏就不好,受了刺激,就喘不过气来。我以为她是装的,可没想到是真的。我害怕了,不敢带她去大医院,就带她去了我表哥工作的精神病医院。到了那里,人已经没救了。” 说完这些,孟星云又补充道:“我已经咨询过律师了,我这连过失杀人都算不上。” 苏子龙却急得团团转:“不行!你不能这样说!” “为什么?” “你妹妹为什么要揭发我啊?你把真相说出来,我怎么办?” 哦,也对。孟星河之所以会那么激动,就是因为她发现了苏子龙丧失人性的一面。一个连亲外甥都能抛弃的人,该是多么的冷血无情。她不想让姐姐嫁给这样一个人,也不希望继续接受苏家的帮助。她情绪激动,言辞激烈,拼命想叫醒姐姐。 而她的姐姐孟星云却不想离开苏家这棵大树,她很明白,虽然她长得漂亮,但她的条件并不算好,几乎不可能找到比苏子龙更有钱的男人了。她跟妹妹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几乎上升到了人身攻击的程度。孟星云记得妹妹说的最后一句话——如果你执迷不悟,总有一天,你会变成跟他一样冷血的人。 一语成谶。渐渐地,孟星云比苏子龙还要冷血了。 想起这些,孟星云闭上眼睛,问丈夫:“那你希望我说什么?” “你就说,你妹妹不同意你跟我结婚,你俩吵了起来。她本来心脏就不好——这个是可以作证的,她因为心律不齐,没有通过公务员体检。因为争吵太激烈了,她心脏承受不了,你第一时间给当医生的亲戚打了电话,可是已经救不回来了。” 孟星云想了想,这样说好像也可以。“可我帮你隐瞒,你能给我什么好处?” “先给你十万定金。”苏子龙拿起手机,给她转账:“等这事过去了,再给你二十万。” “你当我是叫花子?” 苏子龙无奈:“那就五十万。” “一口价,一百万。”孟星云说道:“对你来说,这真不算巨款。” “行吧!”苏子龙被气笑了:“你这人也真有意思,只要给你钱,你就六亲不认,只为钱服务。” 孟星云并不否认这个评价,她只是有点担忧:“警察会相信我说的话吗?” “为什么不相信?你是她姐姐,你都不在乎她的死活。警察是外人,还能比你这个家属更认真?” 孟星云呆了一下,她好像确实没有在乎过妹妹的死活。她的神色很快便恢复如常,人活一世,还有什么比自己活得舒服更重要呢?她为什么要管别人呢? 在看到“港城警事”发布的微博之后,佟童顿时燃起了希望,这么多年来,他都没有这么激动过。孟老师虽然不能死而复生,但是让她付出生命代价的人终于要受到惩罚了!他理解了耿小庆的心情,他也想大半夜地在房间里跳来跳去,想买一箱啤酒来庆祝! 短短一天,佟童给牛长青打了两个电话,拜托他找找熟人,他迫不及待地要打听案件的进展。牛长青说话不利索,平时佟童还需要借助果果这个小翻译才能听懂,可那天他好像全都听懂了。老牛说,他已经把佟童的联系方式给他好朋友了,要是有进展,好友会给佟童打电话的,希望佟老板不要打扰他们的工作,不要总是打电话。 佟童被迫耐心等待,等到怀疑人生,甚至怀疑老牛就是在敷衍他。在快要过农历小年的时候,他终于接到了警察叔叔的电话。对方一叹气,佟童就知道大事不好了。 “孟星云什么都没有交代。”对方闷闷地说道:“我感觉其中有猫腻,但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没有什么根据。况且,那都是十年前的案件了,人家家属都没有任何意见,我们着急又有什么用?” “可是……家属也有可能就是凶手啊!” 警察无奈地说道:“我们也询问过孟星河的母亲,她也说,是她们姐妹俩在争吵的过程中发生的意外,她们很害怕,就给在精神病医院工作的亲戚打了电话。可是人没有救回来,她们也没有办法。” 佟童无法接受这个结果,可是警察说过了,死者的亲妈妈、亲姐姐都不着急,他们外人能做什么呢?佟童回味了警察说的话,不由得冷笑道:“呵呵,没救回来,就没有办法……作为家人,她们还真是一点迫切感都没有。” “是吧?我也觉得这有问题,她们太平静了,就好像……死的是一个不相干的人。” 孟星云继续她的贵妇生活,依旧流连于各大奢侈品店,跟贵妇朋友们喝下午茶。她只是在网上消停了,可她在现实生活中的日常更加嚣张了。佟童想象着她的生活,想象着她高傲而又冷漠的眼神,她仿佛时刻都在说——我只想过我自己的生活,别人如何,都跟我没关系。 有人纸醉金迷,有人勤俭朴素;有人神采飞扬,有人长埋地下;有人嘲笑所谓的正义,有人却因为正义而献出了生命。 佟童咽不下这口气。 “叔,我求求你,你们先别发通告。我有办法,我一定会让孟星云说出实话的!”  第432章 第一次安慰 佟童不快乐,耿小庆的狂欢不得不按下暂停键。对她而言,孟星云倒了霉,就算是大仇得报了,佟童为什么还是笑不出来? “亲爱的水桶~饭桶~铁桶~木桶~”耿小庆把昔日的昵称全都喊了一遍,疯癫得有些夸张:“我就是你的死亡笔记,只要你把仇人的名字告诉我,我就让她活不过明天。” 佟童被她逗笑了:“你不去演话剧,真是太可惜了。” 自从孟星云轻松地摆脱了杀人的嫌疑后,佟童又陷入了不停的思考中,他深刻地怀疑人生——他的良师益友们都是资深的阅读爱好者,他们严格地恪守着正直、善良的人生准则,可是他们却都没有美好的人生,轻则颠沛流离,重则身败名裂,怎么会这样? 可这些苦恼,耿小庆是不会明白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也是一个只顾自己快活的人,只不过,她比孟星云多了一些良知和人情味。耿小庆咋咋呼呼,她说,跟孟星云这样的菜鸟交手太不过瘾了,她还没有完全地斗智斗勇,孟就偃旗息鼓了。她还设计了更多招数,都派不上用场了。 “那你也当心点儿。”佟童疲惫地说道:“她只不过暂时在网上消停了,可她可以换个号,换个风格,只要她不出镜,就没有人能认出她来。她照样能赚钱,在赚钱的同时,她会嘲笑粉丝的愚笨,同时为她的聪明而沾沾自喜。等她缓过神来了,她会报复那些让她不好过的人。” 耿小庆满不在乎地说道:“我倒希望她变得强大一些,要不跟她斗太没有意思了。无敌太寂寞了,偏偏我现在就是无敌的状态。” “那就好。”佟童敷衍地说道:“只要你肯好好生活,怎么着都行。” 年关将至,校园里面没有多少人了,安静的环境反而更有利于创作。可是站在工作室门口,看着“刺芒”两个字,佟童觉得一阵讽刺。自从得知这两个字的涵义之后,他也像爸爸一样,努力做个勇敢而有智慧的人。可现实总是给他狠狠一击,他的“道德感”总是被人嘲讽,他的生活总是波澜不断。他搞不清楚了,到底怎样活着,才能在不辜负自己的同时,过得安稳一点呢? 他在工作室里坐了许久,也不见一个人来,正要以“老板”的身份发威,才恍然想起来,那一天是周末。他不禁笑自己气昏了头脑,居然连周末都忘了。他在工作室里来来回回走了几趟,不由得给郝梦媛发了一条微信:“郝老师,有时间吗?我心情不太好,不想一个人吃饭——如果你没时间千万不要勉强——其实也是考虑到上次去民宿玩了,总得还你一个人情。” 郝梦媛很快地回复道:“给我发信息,你还紧张什么呢?” 有吗?佟童看了一遍信息,确实像郝梦媛说的那样,在发信息的同时,他已经预料到了被拒绝的可能性,所以自己做好了铺垫。邀请一个熟悉的朋友吃饭,有什么好紧张的呢? 佟童也不知道,他只是徒劳地搓手。 郝梦媛继续回复道:“如果你有时间,就来港大找我好了。我们食堂刚开了一家麻辣香锅,超级好吃,欢迎过来品尝。” 两个学校间隔还是有点远的,但是佟童很开心,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她。他到了食堂,才发现郝梦媛已经点好了,正安静地坐在那里等着她。周末出来加班的郝梦媛不像平时那样光彩照人,她的头发长了许多,随意地披散在了头上。她戴着大大的黑框眼镜,没有化妆——不过,说实话,她化妆和素颜的差别不大,都是清清爽爽的,像个勤奋好学的乖乖学生。 最重要的是,她坐在那里,就散发着一股书香气,让人觉得岁月静好。 佟童停止发呆,大步走了过去,责备道:“我邀请你吃饭,谁让你花钱?” “你来我的地盘吃饭,我怎么可能让你花钱?”郝梦媛挤出一个笑容来:“别再说还人情之类的话了,我和我爸欠你的人情,要怎么还呢?” “那我就不客气了。” 麻辣香锅确实好吃,不过两个人都是满腹心事,只是安静地吃着。郝梦媛先开口问道:“你肯定又遇到了麻烦,让我来开导你,是不是?” “嗯……但是这个问题太过抽象,不知道该怎么问出口。”佟童眨眨眼睛,说道:“这个问题叫做,为什么读了那么多书,还是过不好这一生?” “这是个好问题。”郝梦媛鼓了鼓掌:“下一期推送,可以定这个主题,邀请大家来讨论。” “啊……看来郝老师是没法做出解答了。”佟童苦笑道:“你都不知道答案,那就更没有人知道了。” “也不一定,比我有智慧的大有人在。”郝梦媛砸吧着筷子,失神地说道:“我也在苦苦地思索答案,并且为此而感到烦恼。” 长久以来,郝梦媛都是佟童的心灵导师,佟童都快忘记了,她不过也是一个柔弱的女孩子,时常逼迫自己坚强而已。此时她形容憔悴,双眼无神,想必心情并不美好。佟童说道:“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可以报上我的大名。在十年前,我还是闻名港城的不良少年。虽然我快三十岁了,但是……我的名字多少还有一点威慑力吧!” 郝梦媛总算露出了一点笑意:“下次我试试,如果我报上你的名字,对方不知道,那就尴尬了。” 二人都大笑了起来。郝梦媛坚称自己没什么大事,就是工作压力太大。一个月之前,领导让她拟一个通知,要在校园里举办一场英文口语大赛,赛制要求参赛者在英语国家生活经历不得长于两年。加上了这个条件,学生们都纷纷叫好,这样会最大限度地保证比赛的公平性。 郝梦媛只是负责撰写通知,对比赛的细节几乎一无所知。然后她亲自去了决赛现场,为的就是写一篇新闻。比赛结束了,推文也发完了,一切都很圆满。结果,前天晚上,她的私人邮箱收到了一封邮件,一个参赛者匿名举报二等奖获得者,那个二等奖明明在新加坡生活过好几年,可她隐瞒了这段经历,负责组织比赛的老师也没有认真审核。 收到邮件之后,郝梦媛立刻回了一封邮件,她诚恳地对那位参赛者表达了歉意,并表示老师会再次核实那位获奖者的参赛资格。第二天上班,郝梦媛将这件事汇报给了领导,没想到领导勃然大怒,质问道:“你有什么资格说道歉?你的立场站在哪一边?万一这个学生将邮件发到网上,那我们该怎么办?” “可是她在邮件里面列举了大量证据,确实是举办方审核不严格……” “那也不能道歉!”领导克制着音量,说道:“你一道歉,我们就变得很被动!你都工作这么多年了,怎么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你这个冲动的毛病,就改不了了吗?” 郝梦媛很委屈,说道:“如果是老师做错了,那我们为什么不能道歉?至少要让学生感受到我们的诚意……” “我怎么说,你怎么做就是了!”领导瞪着郝梦媛,说道:“你应该考虑学校的立场,而不是学生的!” …… 就因为这一句话,郝梦媛彻底懵了。 她开始怀疑自己的信仰,怀疑她当老师的初衷。她很想跟领导争论一番,如果老师不为学生考虑,只顾撑自己的面子,那为什么要当老师呢? “可是我特别怂。”郝梦媛沮丧地说道:“我不像李晓那样勇敢,我不敢那样跟领导讲话,为了我的饭碗,我只能妥协了。我好没用啊!那个信任我的学生,该是多么失望啊!” 说罢,郝梦媛摘下眼镜,低声呜咽起来。佟童说道:“你已经做得够好了,如果我是你的学生,我一定会感受得到你的温暖的。我以前打了无数次的架,就是因为没有老师站在我这边,我只能自己保护自己。” “那我该怎么办?我是不是应该再死磕领导,让他给学生一个交代?” 佟童思索了片刻,说道:“倒也不必那么急,你可以等一等。” “嗯?” “那个学生给你写信,说明他是信任你的。而你没有拖延,也没有打官腔,更没有拿出老师的架子来压制他,而是诚恳地给他回了信,把你分内的事情都给做好了,学生肯定很感动。而且,你是什么样的老师,别人又是什么样的老师,他肯定在心里做出了判断。至于你的领导,他虽然对你的做法感到不满,但如今互联网这么发达,有那么多曝光的途径,他不敢忽视学生的诉求。如果他解决得好,那学生就不会再抗议了;如果他解决得不好,那学生一定会再来找你,到时候你再想对策。” 郝梦媛豁然开朗,眼睛里有了神采,麻辣香锅也有了味道。佟童打趣道:“跟你认识那么长时间,这还是我第一次开导你。能为你做一点事情,我还是很开心的。” “你做得已经够多了。”郝梦媛红着脸说道:“虽然嘴上不说,但我和我爸爸,都是非常感激你的。” “打住!好朋友之间不要那么客气。” 他们仿佛又恢复了“好朋友”的关系,郝梦媛也不再提表白一事了。她也明白,佟童要照顾耿小庆,短时间内,他不会再考虑谈恋爱了。可是,如果他跟耿小庆复合了,那该怎么办? 前一秒种还香气四溢的麻辣香锅,顿时又不好吃了。 “郝老师,你还有什么心事……” “我们一起看电影吧!”郝梦媛突然毫不犹豫、坚定不移地说道:“我想请你看电影。如果你今天没有空,那我就约下个周末;如果下个周末没有空,那就下下个周末……” 说着说着,她的眼角又湿润了,好像被自己的勇敢给感动了。佟童被她突如其来的勇气轰炸得不知所措,居然都忘了拒绝。迎着灼灼的目光,他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好,我们一起去看电影。不过……” “不过什么?” “时间由我来定。”佟童说道:“等我心里的包袱完全放下了,等关于孟老师的心结全都解开了,我会请你看电影。我一定会请你的。” 说罢,佟童大口大口地吃起了饭。郝梦媛的嘴角渐渐咧开,心情就像在蓝天下飘来飘去的热气球,充满了惬意与自在。她不知道佟童的话算不算是变相的表白,她只知道,眼前的麻辣香锅又好吃了起来,好像从来都没有这么好吃过。  第433章 逃跑计划 正如佟童预料的一般,在经历了波折之后,孟星云的生活依然很滋润,甚至滋润到让他的丈夫眼红。毕竟,苏子龙被起诉了,离坐牢只有一步之遥了。以他对妻子的了解,他可不敢奢望她会等他回来。 为了不坐牢,苏子龙先是请港城最好的律师,也是他的亲戚张永明来帮忙。他跟张永明关系不错,时不时地一起打球,两家走动也很频繁,最重要的是,张永明是个热心肠,在港城口碑很好。苏子龙满怀期待地给他打了电话,让他没想到的是,张永明并没有答应他的请求。 张永明给出的回答是身体不好,他已经不适合高强度的工作了。而且,他的老婆刚动过手术,他把大多数精力都放在照顾家庭上了。他现在也就给企业做做顾问,至于法庭,他很久都没有去过了。 苏子龙觉得这个理由很荒唐。不久前他还见过张永明,他健身初见成效,体型保持得非常完美。因为瘦了一些,所以人看起来更加精神,更加健康,就这么几天,他就生病了?至于他说的照顾家庭,那就更可笑了。在很早之前,张永明就已经跟他老婆貌合神离了,再说,他老婆动手术,那都过去大半年了,还需要照顾?! 苏子龙很想大骂他一顿——如果不想给他当律师,那就明说,不要拿这些低级的谎言来应付他。但如果就这样撕破脸皮,那就真的没有机会让张永明为他辩护了。别的不说,张做律师,成绩还是很辉煌的。苏子龙不敢拿自己的前途赌,便讨好般地笑道:“钱好说,别看咱俩关系好,可是该给多少钱,我一分都不会少。” “真不是钱的事。”张永明的态度客气而又冷淡:“我的确不太适合给你当律师了,如果你信得过我,我可以找一个实力比我更好的。龙哥,我确实有一年多都没有上过法庭了,我的水平我自己清楚。” 苏子龙恨得咬牙切齿,难道老爷子死了,就没人把他当回事了吗?就连张永明都可以欺负他了吗?他想骂张永明一顿,但是又怀揣着最后一丝希望,卑微地恳求道:“永明,你得帮哥一把,咱两家关系向来不错,老爷子那都是一辈子的交情。我现在有了困难,你不帮我,还能让外人来帮吗?” “对不起啊,龙哥。”张永明总算有了一丝歉意:“这个忙我确实没法帮你。不过,我能找一个比我水平更高的律师,而且我能让他从上海过来,食宿我全包,律师费我也帮你出。这样行吗?” 张永明!你向来明哲保身,一到关键时刻就躲清闲!老子老早就看你不爽了!如果当初不是因为你犹豫了,你的好朋友舒云开也就不会死了!你只是看起来温和而已,其实你比谁都冷漠!你还不如我老婆!至少我老婆不会伪装,谁都知道她冷漠自私!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难怪苏子珊不喜欢你!她早就看透你了! 苏子龙想骂人的欲望如火山喷发,但是他又不敢。苏家是没落的帝国,他不敢惹新兴的强国。再说,张永明说得滴水不漏,要是他发了火,那他就更不占理了。苏子龙没有骂人,他感觉这已经是忍辱负重的极限了。因为心中涌动着一股暗火,他的嗓子都哑了,声音也很无力:“谢谢你了,你也挺忙的,我不麻烦你了,我再问问其他律师。” 张永明依旧很客气地跟他说了“对不起”,苏子龙忍不住冷哼——哼!什么对不起,你明明就是想早点儿挂电话。 苏子龙没有搭理他的道歉,挂了电话之后,一抹夕阳照在他的脸上,那么美好的阳光,可是他却想哭。他五十多了,可是他摊上大事了,他是如此的脆弱无力,在被张永明冷漠拒绝了之后,他第一反应还是找他老子帮忙。可是他老子已经不在了,他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了。他年轻时浪荡了太长时间,以至于没有交到什么有能力的朋友,现在没有一个人能帮上他的忙。更何况,朋友本身就是靠不住的。如果有亲人在身边,还有人能为他分忧。但是他的亲人都被他作没了,唯一的妹妹跟他反目成仇,老家的亲人也不愿意跟他有来往。 夕阳明明不那么刺眼了,苏子龙还是觉得眼睛被刺得生疼。他呆呆地坐着,感觉自己也跟这夕阳一样,日暮西山,日子没多少盼头了。 但苏子龙年轻时称霸港城那么多年,他骨子里还是有不服输的劲头的。自从收到传唤那天起,他就打算出逃了,只是舍不得国内这庞大的家产。如果他成了逃犯,那以后就不可能回来了,在短时间内,这些家产又带不走,想想就心痛。但是他坐过牢,他懂得失去自由的滋味,在金钱和自由之间,他肯定会选择后者。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更何况,他还有田一梅这个好帮手,国内的财产,应该会帮他处理好吧? 他联系了田一梅,让她帮忙安排出逃一事。田一梅对他无奈了:“你怎么躲过一劫还有一劫?有完没完了?” “我也不想这样,可就是有人想害我,我能怎么办?” 田一梅说,最近查得很严,不一定会有机会让他逃走,但是她会想办法。苏子龙连连说了好几声谢谢,只要田一梅答应帮忙,这事就会有转机。 他焦躁地等待着,田一梅很快打来电话,说道,可以安排他去俄罗斯,时间这么短,要弄假的身份证、船员证,还得打通各层关系,估计得花不少钱。苏子龙大大咧咧地说道:“我最不缺的就是钱,要多少?只要可靠,我现在就打过去。” “人家不要转账,只要现金。”田一梅说道:“现金肯定更稳妥一些。” “好,我明白。要多少?” “先给五十万。这只是定金。我特意嘱咐过他们,我说你吃不了苦,一定要好好照顾你。你走得还挺急的,肯定要贵一些。” 苏子龙心里一紧,对方还真是狮子大开口。他甚至有过一丝怀疑,田一梅会不会从中间拿回扣?但是以他对老朋友的了解,他又觉得不至于。他说道:“你牵个线,见一面,一起吃个饭,我总得了解一下,是不是?” 田一梅顿时就不开心了:“苏总,你变了,你这是不信任我。” “你嘛,我肯定是相信的,但是那一群人,我又不认识,总得见一见。你放心,我肯定带着现金,如果他们靠谱,就交给他们去办。” 田一梅不敢打包票,只能试试看。苏子龙虽然有钱,但是最近的花销太大了,他还是很心疼的。上次在医院丢了几万块钱的现金,他也不敢找回来,这次他可得小心谨慎,可不能再丢钱了。家里有个保险柜,里面放着一些贵重的收藏品,应该还有几捆现金。到了这个时候,谁都得感叹一声,有钱就是好,就连逃跑都有足够的底气。 苏子龙回到家,打开了保险柜,差点儿没背过气去。保险柜里面的收藏品和现金都不见了,只留下了几个文件,还有一张纸条:“放心,你的东西我不至于偷,只是暂时替你保管而已。等你什么时候也舍得给我买爱马仕,我再还给你。” 毫无疑问,保险柜里面的东西是被孟星云拿走了,苏子龙感觉后脑勺遭受了重重一击,眼前金星乱飞。孟星云不是脑袋空空么?她什么时候窥探了保险柜的密码?又是什么时候把重要的东西全给拿走了? 还有,最重要的是,他什么时候给别人买过爱马仕?很明显,孟星云是在为某人的爱马仕而吃醋,而且这个爱马仕还是他送的。苏子龙给不少女人送过包,但是从来都没有买过爱马仕。他并不是买不起,只是那玩意低配版的不值得买,高配版的配货还麻烦。他可以拍着胸脯保证,他没有给女人买过爱马仕,孟星云吃的是哪门子醋呢? 他给孟星云打了电话,让她把保险柜里面的东西还回来,否则就要告她盗窃。孟星云满不在乎:“咱俩是夫妻,保险柜里的东西是咱俩的共同财产,我替你保管,怎么能算偷呢?我压根就没有带走,就放在家里,你可以找找嘛!” 苏子龙第一次后悔房子买得太大了,二百七十平米的房子,要从哪里开始找?更要命的是,他们并不止这一套房子。 苏子龙威逼利诱了一番,孟星云却毫不在乎:“我早就离开港城了,你也找不到我。苏子龙,你进监狱吧!你烂死在监狱里吧!” 这句恶毒的诅咒让苏子龙发了疯,他冲着手机狂骂了一通,但是孟星云早就把电话给挂断了。苏子龙仰头大笑:“果然,大难临头各自飞,古人诚我不欺!” 在空荡荡的大房子里,苏子龙喝了一晚上的酒,一夜之间老了二十岁。第二天,手机响个不停,他也懒得接。他颓废地躺在地上,直到阳光照在了他的眼睛上,他才突然惊醒,他不能这样坐以待毙,他一定要生活在阳光底下。 家里的现金被拿走了,他可以取钱,还可以跟田一梅借一部分——不,不用借,他可以给她转账。虽然他头发蓬乱,胡子拉碴,浑身酒气,但是他充满了斗志,他必须要为自由而奋斗。他奔走了一整天,那天晚上,他把自己收拾得清爽干净,穿上一身得体西装,提着一个挺括的公文包,踩着锃亮的皮鞋,进入了一家私密性极好的日料店。他不像要逃亡,而是像去谈一笔昂贵的生意。 田一梅已经带着两个人在包厢里等他了,他们像是生意伙伴一样握手寒暄。他们还没有进入正题,包厢门突然拉开了,苏子龙差点儿晕过去——警察怎么来了? “接到举报,说是疑似有人在这里从事毒品活动。”警察严肃地说道:“请你们配合调查。” 田一梅一脸懊恼,狠狠地瞪了苏子龙一眼,仿佛在说——就你事多,要是不见面,也就没有这么多麻烦了!  第434章 四面楚歌 时隔几个月,苏子珊又一次迈进了张永明的律师事务所。张永明正好来上班了,在看到苏子珊的第一眼,他便下意识地整理衣着,生怕自己哪里不完美。苏子珊微笑着说道:“你年岁渐长,但是不显老,在女孩在看来,你一定是个很有魅力的大叔。” “嗐,你也真是的,年纪比以前大了,怎么还会恭维我了呢?你来这里,也不提前打声招呼?” “要是我提前跟你说了,你肯定会做各种准备,那样只会增加你的工作量。我有事情找你,你只给我冲一杯咖啡就好了。” 用一杯咖啡招待女神未免太寒酸了,不过张永明了解苏子珊,她不喜欢麻烦和繁琐,她怎么说,他怎么做就好了。他冲好了咖啡,说道:“你可别嫌弃。” “到了我们这个岁数,能跟老朋友喝茶聊天就已经不容易了,怎么可能嫌弃呢?” 可是到了这个岁数,张永明还是没有勇气直视苏子珊的眼睛。从年轻到中年再到老年,她一直都是单纯清丽的模样,眼神灵动而有力量。她眨眨眼睛,就像是说了千言万语一样。 “你怎么有兴致来我这里坐坐了?我还以为,你会一直躲着我。” “我为什么要躲着你?”苏子珊说道:“只不过大家都很忙,没有时间经常走动而已。今天……我确实是有事拜托你……” “你的琴行遇到麻烦了?” “那倒不是,我想……请你当苏子龙的律师。” 张永明怀疑自己听错了。 甚至,他还有过一丝怀疑——难道,苏子珊是想买通自己,故意输了官司,让苏子龙多判几年? 但是苏子珊笑眼弯弯,嘴边有一个浅浅的梨涡,这样的形象,跟“阴险狡诈”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苏子珊笑道:“你是不是觉得很离谱?或者不可思议?” “嗯。”张永明说道:“我以为,你那么恨他,你会巴不得没有人为他辩护,让他老死在监狱里。” “我确实恨他,确实想让他进监狱,不过……”苏子珊叹了口气,说道:“我不想让他太绝望。” “那是什么意思?” “他现在四面楚歌,众叛亲离,没有一个人站在他这边,他很容易绝望,走上极端,做出更离谱的事。但是,如果有一个人表示愿意帮他,他就会很感动,不至于走极端,更不会报复社会。”苏子珊轻声道:“人在绝望当中,只要感受到一丝温暖,就会发现世界的不一样。” 张永明良久无语。 眼前这个女人经受了多少次绝望,才会有这样的感悟?而且,她并不希望别人重蹈她的覆辙,不希望别人跟她产生共鸣,她真心希望世界会更加美好,哪怕那个世界里面还有她深恶痛绝的人。 “子珊,我敬佩你的胸襟,不过,不是我不肯帮忙,而是这次官司的确没什么胜算。他有前科,会被判得更重。我打听过了,受害人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正在准备公务员考试,可是苏子龙把人家打到脑出血!大脑一旦受到损伤,那就不可逆了。年轻人恢复得快,但还是会不可避免地留下残疾,只是轻重的问题。苏子龙相当于把人的一辈子都给毁了,还毫无悔意!你忘了吗,他年轻时还把人给活活打死了。如果说年轻时他不懂事,那现在呢?他都迈入老年了,还是这么没有概念,他骨子里面就没有对生命的敬畏,他依然觉得他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你让我给这种人渣做辩护?他找过我,我根本就不想答应他!” 因为情绪激动,张永明说得飞快,脸涨得通红。苏子珊却欣赏他的态度:“原来你是因为这个才拒绝了他~哟嘿~~可以哦,你还是年轻时那个一身正气的玉面书生。” 张永明脸更红了:“别这么说,还有很多人骂我是伪君子。” “你大可不必对外人的评价那么在意的,他们又不了解你。”苏子珊缓缓说道:“苏子龙是人渣,这点我并不反对,我也不主张你为他脱罪,该判多少,就判多少。我只是希望你能在他身边,让他感受得到这个世界并不是那么冰冷。他安定了,社会就能少一些危险。你懂我的意思吗?” “懂。”张永明苦笑:“可是我得提前给他打好预防针,要是败诉了,他不能怪罪到我头上。” “最好有律师先告诉他事情的严重性,让他有足够的心理准备。然后你再答应他,这样他会更加感激你的。” 张永明赞许地说道:“你的确有勇有谋,不过……这谈何容易啊?港城的律师那么多,我也不知道他会找谁。万一他已经找到了,不需要我了,那我岂不是自讨没趣?他有的是钱,有钱能使鬼推磨。所以,就算冲着他的钱,也会有一堆人争先恐后地为他辩护。” “据我所知,他刚找好的律师,已经变卦了。”苏子珊狡黠地笑道:“在这个节骨眼上,恐怕没有人愿意给他辩护了。当然,只要他愿意出钱,他还是能找得到靠谱的律师的。不过,他最希望的,肯定是你为他辩护。” “你怎么……对他这么了解啊?” “他毕竟是我的亲哥哥,也是跟我有深仇大恨的人。”苏子珊说道:“我俩算得上知己知彼。” 张永明的确不想再跟苏子龙打交道了,不过苏子珊的话句句在理,他不好拒绝。他犯了难,一直皱着眉头。苏子珊说道:“永明,我知道我是在给你添麻烦,甚至是在为难你,但我还是希望你能答应我……毕竟,你欠我很多人情呢。” 张永明羞愧得抬不起头来,关于那些痛苦的往事,他有很多想要解释的地方。比如,舒云开的死跟他关系并不大,就算转院也救不活了。但是他又觉得自己的解释苍白无力,如果真的那么迫切,他应该不管不顾地以最快的速度冲向医院。还有舒雨桐,他亲眼目睹苏子龙靠近了那个小男孩,他预测到了小男孩会遇到的危险,但是他做了旁观者。这些年来,偶尔想起当年的行为,他也会问自己——以现在的眼光看,他能原谅当时的自己吗?如果穿越回去,他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呢? 最终,张永明还是什么都没有解释。他终于直视了苏子珊的双眸,说道:“子珊,我答应你,我会尽力的。” “那就谢谢你了。如果苏子龙的态度实在太恶劣,你不用顾及我的感受,干脆就不要管他了。还有,千万别告诉他,是我拜托你的。” “我知道。”张永明点点头:“你让我保密,那我肯定会保密。” 出逃失败之后,苏子龙一直待在家里。听说张永明要来,他懒懒地把家里的密码发了过去,并不指望张永明真的会来。张永明很快就到了,可是差点儿被家里的酒味给熏出去。负责保洁的保姆已经走了,育儿保姆还在医院里面陪着孩子,苏子龙一个人在家,家里要多乱就有多乱。 苏子龙躺在沙发上醉生梦死,听到张永明的脚步声才勉强睁开了眼睛。“你是来看我笑话的?” “不是。”张永明简单将另一侧的沙发收拾出了一角,说道:“如果我真是看热闹的,我躲在一旁看就是了,何必跑这一趟呢?” 苏子龙哀叹,他从来都没有这么衰过。他出不了国,动了偷 渡的念头,可是被人举报了,他的计划全都打乱了。要说苏子龙最清醒的一件事情,那就是从来都不碰毒品。如果身边有人吸毒了,他会立刻跟ta划清界限。所以,他根本就不知道国内对毒品打击有多严重,哪怕只是接到了“疑似毒品活动”的举报,警察就风风火火地赶来。要命的是,苏子龙身上携带着大量现金,而那两个负责偷渡的又不能明说自己的身份,几个人支支吾吾,倒真有了几分嫌疑。 还是田一梅的脑子转得快,她说,苏先生是港城有名的收藏家,听说对方在海外收集了些好物件,就想出个好价钱买下来,以求转运。警察将信将疑,凭借多年的职业经验,他们觉得这四个人都不是善茬,但是一时又找不到证据,只能作罢。但是苏子龙知道,最近一定要谨慎再谨慎,警察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找上门来。 苏子龙气得骂:“哪个王八蛋,闲得没事举报老子?是不是佟童和他妈?” “人家忙得要命,管你这点破事?说不定是服务员察觉到了异常,先报警了。如果你真的在餐厅吸毒,那后果可严重了。”张永明说道:“你又不是二十多岁的小青年,你居然还想偷 渡?你能跑到什么地方?对方可靠吗?你就敢去?万一把你带到一个毒窝,把你的手脚砍了,还叫你做苦力,打诈骗电话,你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那还不如不跑。” “我考虑到这些,所以才要跟他们见一面。”苏子龙无力地说道:“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除了钱之外,什么都没得到。我要是坐了牢,俊俊也得跟着倒霉。我这个有前科的爹,给他的负面影响太大了……” “还真是难得,你为俊俊考虑那么多。可是你别忘了,你已经有过一次前科了,再加上这一次,对俊俊的影响是一样的。” 苏子龙捂住脸,呜咽了几声。这几滴泪,应该是悔恨交加吧!张子龙环视了乱糟糟的家,问道:“你既然那么为俊俊考虑,那你逃走了,你准备把俊俊怎么办?” “有保姆照顾,田一梅帮我看着保姆,等我在国外安顿下来了,再把俊俊接过去。还有……”苏子龙说道:“虽然我跟苏子珊不对付,但如果我跑了,她肯定会对俊俊好的……她是好人嘛!” ……张永明哭笑不得。 “你别跑了,法律怎么判,你就怎么接受。你之前为了和解做了很多努力,而且你也不是一方施暴,只要你认错态度良好,应该不会判得很重。你接受完惩罚,心里踏实了,以后好好做人,这样对俊俊更好。”张永明诚恳地说道:“再说了,你有钱,在港城还有我们这么多亲戚,就算坐牢,我们也不会让你吃太多苦。这不比你偷渡强得多?!” 苏子龙心里一暖,又开始呜咽了,张永明就耐心地等着他。过了好一会儿,苏子龙才回过神来:“你不是不上法庭了么?怎么又改变心意了?你是可怜我?” “刚开始的确不想接,不过,谁叫咱们是亲戚呢……如果你不需要我这个律师,我可以走。” 再次听到“咱们”“亲戚”之类的单词,苏子龙受了很大的触动。就算再高傲,他也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拒绝张永明,在这个四面楚歌的情形下,他不能拒绝来自亲戚的善意。 张永明说道:“我要提前跟你说明白,当年你打死了人,你爸都没有保住你,所以你也不要对我抱太大的期望,我肯定会尽力,能帮你争取多少,那就是多少。判决下来了,你可不能跟我翻脸。”  第435章 真正的键盘侠 “到2019年为止,我爸以32亿人民币的个人身价,排在港城富豪榜第二名。”苏子龙目光灼灼,滔滔不绝:“在2019年,除了船舶制造业之外,昌和集团涉足酒店、房地产、度假村等多个领域,是港城市举足轻重的纳税大户……” “所以,这些跟你有什么关系?” 张永明随口一问,瞬间便打断了苏子龙的作法。 张永明又问了一句:“你爸很有钱,昌和是个蒸蒸日上的大企业,但你说这些,对你的审判有什么用?” “我可以……”苏子龙涨红了脸,说道:“我可以活动一下。你认识那么多法律界的人士,只要你帮我找到了门路,剩下的就交给我。” “原来你找我辩护,还有这层目的。”张永明摘下眼镜,正色说道:“恕我不奉陪了,你自己想办法活动吧!” 张永明在心里感叹,这人真是扶不起来,白瞎了苏子珊的一片心意。反正他已经把利害关系全都说明白了,苏子龙听不进去,也活该他倒霉。 苏子龙拦住了张永明,又露出了卑微的笑:“我不是要跟你商量吗?别生气啊!” 张永明早就料到他会这样,如果真要“活动”,那“活动”的余地确实不少。但是,张永明的想法跟苏子珊是一样的,他想让苏子龙进监狱。这样一个作恶多端的人还能逍遥法外,他不甘心。 其实在被起诉的当初,苏子龙就已经在到处找门路了,只是没有找到而已。他在港城恶名远扬,以前冲着他老子的面子,还有人能帮他一把,但是现在他只是一个富贵闲人,除了能给人一笔钱,没有任何可利用的价值。找了几个人,人家都没有明确答应他,而且他们的说辞都是一样的——现在吧,舆论还是挺可怕的,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可得小心行事啊! 苏子龙不相信,在出逃计划失败之后,他又把精力放在了“活动”上面。这次他下定决心了,哪怕要掏出几个亿,也得“赎”回自由身。只要他敢送,就一定能找到敢收的人。 他依然找了田一梅,那女的路子广,且靠谱。因为日料店风波,田一梅并不愿意帮他。苏子龙答应她,只要成功了,他就把酒吧转让给她,让她正儿八经地当上老板。田一梅吐着漂亮的烟圈,说道:“谁稀罕你的酒吧?” 不过,她的眼睛顾盼生辉,笑容也越发妩媚,轻轻摇动的身姿很是诱人,这就意味着,她对苏子龙开出的条件很满意。看到她这幅娇媚的神态,苏子龙浑身都酥了,不过,他知道现在不是动情的时候,他得沉稳端庄,给田一梅留下“靠谱”的印象。 不过,他想不明白,酒吧本来也赚不了多少钱,疫情期间还老是关门,田一梅那么有钱,又有能力,为什么会一直守在那里呢?苏子龙有过一刹那的怀疑:“酒吧里面不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生意吧?” 田一梅立刻将“娇媚”切换成了“凌厉”,眼睛寒光闪闪,让苏子龙不寒而栗。“苏总,要是信不过我,你就不要再找我了,不要再拿那些有的没的说事。” “相信!我怎么会不相信你呢?我这不是很久都没去过酒吧了吗?我就是好奇,也是为你好。” “你对我的好,我都记在心里。”田一梅又吐了一个烟圈:“所以,只要你拜托我,我就为你办事。你放心,我这就联系法院那边的人。虽然上一次没什么成果,但是事在人为,只要我下决心要办的事,就一定会办成。” 田一梅打定了注意,而苏子龙重新燃起了希望,他甚至以为自己这顽强的求生欲一定会感动上天。但让他意想不到的是,就在张永明来找他的当天,一篇名为《三十年过去了,有钱还可以为所欲为吗?》的帖子在朋友圈疯转。张永明转给他看,说道:“最近小心,不要再被盯上了。” 苏子龙点开链接,顿时火冒三丈。那篇文章的主人公之一叫做“s”,在三十年前,他家在港城经营着一家规模中等的制造工厂。s脾气暴躁,那天将一位员工关在了办公室,殴打了整整一晚上,将员工折磨致死。员工死相很惨,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公司都流传着闹鬼的传闻。为此,公司还搬走了,将那里改成了一个小公园。如此恶劣的事件,只因“s”是港城第一批富二代,就被掩盖了下来。而本应该以故意杀人罪起诉的s,最终只落得一个“过失杀人”的罪名,并以“健康恶化”为由,在监狱里待了几年就出来了。 那篇文章写得很长,“s”的案例只占其中三分之一的篇幅,作者还分别列举了前二十年、前十年的刑事案件,主人公都跟“s”一样,都犯下了恶劣的罪刑,但都因为富二代的身份逃脱了严厉的惩罚。最后,作者悲愤地写道:“三十年过去了,那些逃脱了惩罚的重刑犯还在过着逍遥的人生,港城接下来的审判是否还值得我们期待?今年的冬天格外寒冷,煎熬的夜晚格外漫长,港城的日出时间很早,希望那缕灿烂的光芒,能照耀到这座城市每一个角落。” “啊啊啊啊!!!” 苏子龙跳着脚狂叫,把手机摔得四分五裂。他像是被困住的狮子,躁狂得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他已经很努力地追求自由了,为什么老天爷还是跟他过不去?! 而且,为什么在他“活动”的关键时期,突然爆出了这一篇文章?等等,那个公众号叫什么来着?哦哦,星火燎原!苏子龙让助理查了一下,甚至放话要发律师函。助理给他回话:“苏总,那个号挺猛的,不光在港城,在全国也有一定影响力。写了很多揭露阴暗面的文章,被威胁了很多次,但是他们从来都不删文章。我看了一下他们写的文章,早在几个月前,他们团队的一员就当街被人刺伤,从那以后,他们反而越来越勇了。” “他的,老子最烦那些不怕死的亡命之徒。”苏子龙口吐芬芳,又跟助理说道:“你想个办法,让他们把文章删了。” …… 助理闭口不言,内心应该吐了不少芬芳了。“苏总,他们连死都不怕的。” “上头没有人能管得了他们?” “他们是搞自媒体的,他们在每篇文章写的不符合事实,否则绝不会删除文章‘。” “来软的不行,就来硬的!”苏子龙咆哮道:“你入职的时候不是说过吗,你很执着,不达到目标誓不罢休。找几个人,揍他们一顿,他们就老实了。” “苏总,我的执着是用在正道上的。”助理压制住骂人的冲动,心平气和地说道:“我确实不认识黑 社会,这辈子也不想跟黑 社会有什么联系,这一次……恕难从命。” “滚!”苏子龙一声怒吼,一脚踢翻了一个垃圾桶。“你已经被开除了!以后不要再上班了!你要是再出现在公司里,我见一次打你一次!滚!” 苏子龙骂完了,还不解恨,又联系了张永明,让张永明发律师函,从法律层面威胁“星火燎原”。张永明愁得眼前发黑——苏子龙怎么就那么没有脑子呢? “龙哥,人家指名道姓了吗?” 哦,这倒没有。 “人家从头到尾都没有说s是谁,你非得急着承认?人家损害你名誉了,还是造谣诽谤了?” 苏子龙说道:“他们真是太可恶了,都过去多少年的往事了,他们还是抓着不放!我以前打人,跟这次打人有什么关系?他们非要把全国的目光给吸引过来,让全国上下都紧盯着接下来的判决……这,这,这让我怎么活动!还有谁敢收我的钱?” 张永明咧开嘴角,但又不敢笑出声来,只能对此深表遗憾:“那我有什么办法?我也觉得很为难啊!而且,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你不要做什么小动作了。我最后一次提醒你,你再想歪门邪道,最后害的还是你。” 春节马上就要到了,不知哪里放起了烟花。在深沉的夜幕下,烟花更加绚烂。可是苏子龙的眼眶又湿润了。烟花易冷,谁都知道这个道理,可只有切身体会到了,才能知道那种感觉有多凄凉。 “到底是谁在针对老子?为什么每次都在最关键的时刻跳出来捣乱,专门坏老子的好事?”苏子龙眯起眼睛,喝了一口红酒,朝着空气放着狠话:“老子饶不了他们,一定!饶不了他们!” 苏子龙住在这座城市最昂贵的住宅楼,他的豪宅装修得富丽堂皇,他用一面墙做了酒柜,里面收藏着各种价格不菲的葡萄酒。哪怕落魄了,他依然能过着奢侈的生活。他怎么能想到,在离他家不远的地方,有一座这个城市最古老的写字楼,在那桩随时都像要拆迁的楼房里,穿过漆黑的走廊,有一个不起眼的小房间。就在那个房间里,坐着几个年轻人,伴着像拖拉机一样轰鸣作响的空调,在键盘上飞快地打着字。他们像是侠客,键盘就是他们最锋利的武器,他们是真正的“键盘侠”。 第436章 交换情报 苏子龙怀疑是外甥要搞死自己,其实这顶帽子扣在佟童头上,他挺冤枉的,他感觉自己没有做什么呀!他只是希望舅舅能安生地进入监狱罢了。 “星火燎原”发表的那篇文章还真不是佟童撺掇的,是李晓主动告诉他——喂,你舅舅找了田一梅,准备买通法院的人,你知道不? 还有这事? 佟童有点懵:“如果他买通了,大概就不会被立案了。你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他之前收买失败了,不代表他就放弃了。”李晓说道:“我有一个线人,她给我的消息绝对准确。” 佟童脑袋转得飞快:“难道是田一梅的私生女?” “哟!果然是神探,好厉害,一下子就猜中了。不过,我完全信任你,才告诉你的,你肯定不会出卖我们的,对不对?” “出卖?我保护你们还来不及呢!” 李晓的“线人”是谁,其实很好猜。因为李晓已经说出了“田一梅”的名字,在他们认识的所有人当中,只有田一梅的私生女有当线人的潜质。只不过,佟童被她坑过一次,对她的意图存疑。李晓却拍着胸脯保证:“你放心吧,世界上并不只有你一个聪明人,本姑娘也聪明,不会被骗那么多次。” …… 我什么时候觉得自己聪明了?佟童被李晓刺得胸口疼,不过他也知道,他俩的关系恢复到了从前那般,可以自如地开玩笑了。事关重大,还是见面聊聊比较好。佟童想不明白,田一梅对杨雪挺好的,为什么杨雪总是想坏她的好事呢? “让她衣食无忧,并不意味着对她好。田一梅对女儿的控制,以及在精神层面施加给女儿的压力,是我们外人难以想象的。举个例子,杨雪想去外地旅游,田一梅就不同意。杨雪用攒下来的零钱买了车票,被田一梅知道了,然后就把她送进精神病医院了。杨雪说自己没有精神病,田一梅得意洋洋地说,每个被送到精神病医院的人都会主张自己没有病。杨雪说,被迫待在精神病医院的日子里,她抑郁得想要自杀,而她想自杀,那就从侧面印证了她确实有精神方面的问题。这就成了一个恶性循环,她居然没有办法证明自己没有病。只要一有叛逆的行为,她就被送进去。她说,对亲生母亲而言,她就是一个玩具,田一梅抚摸她、拥抱她,会感受到片刻的幸福感。但是,她不允许这个玩具有自己的思想,如果玩具叛逆了,或者激怒她了,她就会把玩具扔在地上,狠狠踩上几脚,然后把它关进最黑暗的柜子里,让她不见天日——这些都是杨雪在日记里写的,同样是出于对你的信任,我才告诉你的。” 李晓说得太快,佟童勉强跟得上她的语速。听完了之后,他还是有点儿懵:“那她到底有病还是没有病?” 李晓瞪了他一眼:“你这么问,跟田一梅有什么区别?” 佟童很惭愧:“在下愚钝,确实没有听明白。我理解的意思是,她刚开始是没有病的,但被亲生母亲逼得不太正常了。” “嗯,孺子可教也,我也是这么理解的。” “既然她都把日记给你看了,可见她对你相当的信任了。” “能取得别人的信任,多么难得呀!” 在跟亲生母亲常年的斗争中,杨雪总结出了经验,只要表现得乖巧一些,妈妈就会放松对她的管束。她的微信用的是妈妈的信用卡,她的每一笔消费田一梅都了如指掌,即便如此,她还是每天都跟妈妈汇报自己的行程,比小学生还要乖巧。她跟妈妈申请到小区门口的画室学画画,医生也说过了,色彩对治疗抑郁症有很大的帮助。 本来田一梅是不打算答应的,但是一听到女儿如此积极地“治病”,她便答应了,每天都让保姆接送。她担心女儿精神不正常,找不到回家的路。但是杨雪很清楚,妈妈只是怕她跟外人接触,再产生逆反心理罢了。 杨雪始终处于监视中,不发疯才奇怪。不过,她已经比以前坚强多了,而且她还有了信任的人,这更让她信心大增。每天去画廊那一个小时,就成了她完成自我救赎的宝贵时间,她从来不肯浪费。 佟童惊讶地问道:“你就是在她学画画的时间跟她沟通的?” “嗯。”李晓得意地说道:“为了能接触到杨雪,我也报了那个绘画班,我没用我的真名,而是用我二姐的名字。每天戴着棒球帽和口罩,别人也认不出我来。我跟她基本上不怎么交流,担心老师也是她妈妈的眼线。只是在别人都注意不到的时候,她偷偷给我塞纸条。” “哇哦!”佟童佩服地鼓掌:“你俩这天赋,就该从事地下工作。” 田一梅要找关系“活动”,这也是杨雪传达的消息。杨雪讨厌苏子龙,因为上次被骗了。田一梅早就知道她跟李晓来往了,她便故意让杨雪误会,以为苏子龙是她的亲生父亲。杨雪果真相信了,还写进文章里去了,结果却闹了一个大笑话。在文章爆出来之后,杨雪满心期待着她的生活会发生一些变化,没想到文章很快就被删除了。田一梅得意洋洋地说道:“我可从来都没有说过你亲生父亲是谁,就算你认亲,他也不一定会认你。你就死了心吧!除了我之外,没有人会收留你。” 杨雪又一次陷入到恐慌与绝望之中,如果不是李晓执着地给她发信息,她早就一蹶不振了。在出院之后,她和李晓来往一事,田一梅早就察觉了。当着杨雪的面,田一梅删除了李晓的联系方式,并且警告女儿:“你要是再跟她联系,我就找人弄死她。” 杨雪不寒而栗,她想起了那个从高速飞驰的摩托车上飞出去、摔成一滩烂泥的小混混,他惨死的模样一直在她面前挥之不去。田一梅总是以笑脸示人,可是她的手段毒辣。杨雪退缩了,不敢再找李晓了。 但是她没想到,李晓联系不上她,居然给她写了一封长长的邮件——她之前给李晓发过稿子,所以李晓知道她的邮箱。在那封邮件里,李晓诚恳地说出了文章被删除的始末,并告诉她,文章被删除了,并不意味着她的故事结束了。李晓并不觉得她的故事很狗血,因为她自己的成长经历也很坎坷。她可以选择沉沦,但她选择的却是自强不息,在恶劣的成长环境中,她考上了985大学,靠着顽强和韧劲改变了自己的命运。在邮件的最后,李晓没有再长篇大论地讲道理,而是简单地祝她生日快乐,万事如意。 就因为那一句祝福,杨雪爆哭了一个晚上。 也就是从那一刻开始,她确信李晓可以成为她可以信赖的好朋友。那些在心底压抑了许久的故事,都可以讲给她听。彷徨的时候,也可以找李晓帮忙。 佟童为她们的友谊而感动,也想为杨雪做点什么,毕竟上一次没帮成,还让杨雪怀疑人生。他和李晓聊了半天,李晓起身收拾东西,准备去画室上课了。佟童询问了那个画室的地址,距离市中心不算远。他盘算了一会儿,说道:“我跟你一起去,或许我能帮上什么忙。” “我俩的地下工作已经做得很好了,就不劳佟老板费心了。” 佟童固执地说道:“你俩在田一梅的眼皮底下冒险,我放心不下。你就当我是多管闲事,自作聪明,让我去一趟,行不行?” “行是行,不过你只能远远地看,不要打扰我们,更不要给我们添麻烦。” 佟童连连点头,表示李大记者说什么都对,他一定会按照她的吩咐行事。李晓很满意他的态度,便带上了这个“小跟班”,一起去了画室。 画室是一个小有名气的画家办的,每一堂课都不便宜,还要买颜料什么的,这些费用对挣扎在温饱线上的李晓来说是笔不小的负担。佟童建议道:“你可以想想别的办法,你跟杨雪同时出现在画室,还是挺惹人注意的。” “那能怎么办?要是真有办法,我就不会破费那么多了。” 画室门口没有停车场,李晓需要把车停在路边,再往回走一百米左右。佟童很自觉地说道:“你去吧,我就远远地看着,绝对不影响你们。” 仿佛又要去执行任务了,李晓露出了一抹自信的微笑,戴上口罩和帽子,信步朝画室走去。过了马路,再走几步就进去了,李晓却蓦然呆住了——天呐,田一梅居然从画室里面走出来了! 李晓当即体验了一把心脏骤停的感觉。 田一梅心血来潮,来送女儿学画了?还是觉得事出蹊跷,来监视女儿的行踪?天气本就寒冷,田一梅又带着一身杀气,李晓被那股肃杀之气逼得动弹不得,就连逃跑都没了力气。 二人间隔有二十米,田一梅似乎也发现了她,她皱着眉头,紧盯着李晓。刚刚还运筹帷幄的李晓,被女大佬的气势压迫,差点儿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正在进退两难之际,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突然冲了过来,撞进了她的怀里,说道:“妈,我今天没逃课,准时来上课了哟!” 李晓又被弄得晕头转向,刚想说认错了人,却发现小男孩正在使劲地挤眉弄眼。她抬起头,一眼瞥见了佟童,他远远地给她做了一个手势,仿佛在说——请开始你的表演。 只要佟童在身边,李晓就什么都不怕了。 她心一横,拉着小男孩的手,说道:“难得你今天这么勤快,快进去吧,别迟到了!” “我没迟到!待会儿你要带我去游乐场玩!给我冲100个游戏币!” “美得你!按时上课不是应该的么?再跟我讲条件,当心我揍你!” 田一梅跟这对“母子”擦身而过,却没有了任何怀疑。她怎会知道,这个娴熟的“母亲”,就是跟她女儿交换情报的地下工作者呢? 第437章 真实身份 自从经历了那件事之后,李晓又给佟童贴了好几个标签,诸如“料事如神”“神机妙算”之类的。不过她想不明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佟童是怎么准确找好了那个小孩,让他配合自己演那一场戏呢? 佟童说道:“你就当上天帮了你一次好了。” “我才不信,老天爷从来都没有站在我这边。我相信朋友,不相信老天。” …… 佟童居然被她这句话感动了。 “很简单啊,就是遇见了一个小男孩,他手里提着画室的袋子,磨磨蹭蹭,不想去上课,跟他妈妈讨价还价,要去游乐场玩儿。要不是他妈急着走,肯定会揍他一顿。在他妈妈走了之后,他还是哭哭唧唧,不想进画室。我就跟他说,如果他能配合你演一场戏,我就给他充二百游戏币。” “他就相信你了?” “为啥不相信呢?”佟童说道:“我对游乐场的设施如数家珍,还把我的号码给他了,我告诉他,要是我说话骗人,我就当场被车撞死。” 虽然并没有发生“撞死”的惨案,但李晓还是过意不去:“你不要发那么重的毒誓,让我感觉很愧疚。” “不要紧,我说到做到,肯定不会遭报应。” 佟童救了李晓,这才有底气重新提出了他的建议:“我跟你说过,让你换个方式接触杨雪,你就是没有动脑子,才选择了最笨的方法。像我给你示范的那样,收买一个小孩,装作是小孩的家长,每天送他去画室,这也不更节省成本吗?还有,你俩既然都通过传纸条来交流,那你也没必要在画室里待那么长时间,费事又费力。你还不如跟她约好一个时间,你装作保洁,让她去卫生间找你,把纸条传给你,不就没事了吗?做事情嘛,不要太死板!” 李晓听傻了,又不想承认自己的傻,不服气地说道:“就你聪明。” “在这种事情上,我可能的确比你聪明一些。” 李晓还是不服气:“可是我在画室里,至少能让她感受到一丝安慰。不过,既然有暴露的危险,那我……就按照你说的做好了。虽然学画画很烧钱,但是我也学到了不少东西啊!” “是吗?你画画的技艺有所长进?” 李晓得意地拿出手机,给佟童看了她的作品。她学的是水墨画,而且学了好几节课了,佟童只看到了分不清叶子和花瓣的荷塘,看到了几只营养不良、还有几只营养过剩的小鸡,还有一串像是被炸糊了的葡萄。 …… 佟童皱起了眉头:“都画成这样了,你为什么还要坚持学下去呢?” 李晓的拳头又硬了,她咬牙切齿地说道:“怪不得,郝梦媛经常被你气得牙痒痒。” “为什么呢?”佟童很不解:“你老说我气她,可她对我很感激啊,她从来都没有在我面前流露过想要揍我的冲动——就像你现在这样。” 李晓只好又松开了手:“算了,你什么都不懂。人家郝老师涵养好,可不像你这样,当面就能把人气得半死。”“那我就是太直爽了。”佟童笑得很大声,且憨厚:“那我以后在你们面前不那么直爽了。” “嗯嗯,你说得对,你就是太直爽了。”李晓疲倦地闭上眼睛,抄起了胳膊:“就因为你直爽,郝梦媛才会生气。” 佟童感觉这番废话很奇怪,又不太敢招惹李晓,只能默默地开车。他的懂事,终于换来李晓一句沉闷的“今天真的谢谢你了”。 舆论的目光已经全都被吸引到港城了,苏子龙应该不好“活动”了,李晓非常有成就感。但苏子龙一天不进监狱,佟童就放不下心来。如果想让苏子龙彻底打消逃跑的念头,那就得把他身边的人清理干净,其他人倒不足为惧,只是田一梅。佟童始终搞不清楚她是做什么生意的,为什么会守着一个半死不活的酒吧,还生活得那么滋润? 佟童之前去过好几次酒吧,还把那里砸得稀巴烂,但是从来都没有发现那里有什么异常。苏子龙虽然做了很多坏事,但他的原则就是“黄赌毒”一样都不沾,所以酒吧做得都是干干净净的“酒生意”。因为疫情,酒吧经常一关门就是一两个月,周围几家店的生意早就垮了,老板们恨不得早点儿把店铺转让出去,但是据佟童观察,田一梅还经常出入那里,丝毫没有转让的意思。 如果酒生意都不赚钱了,田一梅还死守在那里,那会是因为什么呢?难道里面别有洞天?还有佟童没有发现的房间? 佟童问过李晓,杨雪有没有透露过,她的妈妈究竟是做什么生意的?李晓说道:“她也不知道,但她说她妈妈做的生意一定有问题。” “是,如果没有问题,为什么不能在家里说呢?” “佟老板,你真是大聪明!”李晓很佩服,却又不服气地说道:“那她为什么能肆无忌惮地接苏子龙的电话,将苏子龙的事情和盘托出呢?” …… 这话一说出来,两人都愣住了,继而心凉了半截。 李晓结结巴巴地说道:“不……不会吧?不会是故意说给杨雪听,然后让杨雪透露给我?不,不会吧?” “为什么不会呢?”佟童也没了之前的笃定,声音又虚又飘:“她之所以敢那么做,一是因为苏子龙终究是外人,他的事情被别人知道了也无所谓;二是因为……你说的那样。” 不知何时,佟童开始原地转圈了:“不行,不行,你把那句‘大聪明’的夸奖收回去,我现在整个人都不好了,我需要时间缓缓。” 在李晓那件寒酸的办公室,一个人沉默地坐着,另一个人沉默地转着圈。李晓的小伙伴回来了,看到一张jpg,一张GIF,他的眼睛转了两圈,默默地关上了门,他不敢进去打扰这两人。 在转晕之前,佟童停了下来,说道:“跟苏子龙有关的消息,如果田一梅是无意之间透露的,那就说明苏子龙在她心中并没有那么重要,他的秘密被别人听到也无妨;如果她是有意透露的,那就说明……其实她跟苏子龙的关系很恶劣,她在用隐晦的方法害苏子龙。” 李晓抠着手指头,嘴唇都在发抖:“也就是说,我们没有危险吧?” “如果她是有意透露的,那就说明,你和杨雪来往一事,她一直都是知情的。”佟童说道:“你最近不要见杨雪了,只是暂时。我想办法告诉她,这样是为你们俩好。” 李晓不停地点着头:“好,那就拜托你了。” 她不停地吞咽着口水,欲言又止。她想说,有佟童在身边,真的太好了,不管做什么事情都很踏实。可是这样的话,她说不出口。她默默地低下头,不仅有几分酸楚——那番话,似乎只能让郝梦媛来说。 回到家后,佟童不停地回忆着发生的点点滴滴,越想越觉得可疑——像田一梅那样的女子,赚了那么多钱,又见惯了形形色色的男人,她有什么理由一直留在苏子龙身边呢?图他是个大龄老帅哥? 想得太入神了,佟童吃晚饭都没有精神。苏子珊很纳闷,她刚从张永明那里得到消息,确定苏子龙“活动”失败了,她还挺欣慰的,可是儿子为什么不高兴呢?佟童不想隐瞒妈妈,便如实说道:“苏子龙身边还有一个人,她叫田一梅,她和苏子龙关系很好,帮他出了很多主意。妈,你认识她吗?” 苏子珊摇了摇头:“我没听过这个名字。我消失了那么多年,对苏子龙的生活很陌生。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如果能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我就不会被她牵着鼻子走了。”佟童凝视着前方,说道:“所有跟她有关的消息,我都是’听说‘得来的。她早年在南方待过很多年,好像跟在哪个大人物的身边,她会赚钱,进过监狱。虽然年纪不小了,但是风韵犹存。她手段狠辣,她女儿说,她以前杀死过人。所以,这样的人在苏子龙身边,我挺不安的。” 一听到“杀死人”,苏子珊就不淡定了:“佟童,你可怜可怜妈妈,不要再跟这样可怕的女人打交道了。万一……万一她对你不利,那我就不要活了。” “妈,我不会有事的。”佟童的回答模棱两可:“我最在乎的人就是你了,在做任何事情之前,我都要考虑你的感受。” 苏子珊神情落寞,眼神也有些呆滞:“你长大了,我也劝不住你了……你跟你爸爸一样,认定了一件事情,肯定会做到底的。” “妈,难道你不是这样吗?” 苏子珊噗嗤一声笑了:“所以说,我只需要几秒钟就想明白了,与其劝你不要做,还不如跟你并肩作战。你妈妈的智商,可能比你还要高一点。” 苏子珊果然是个与众不同的妈妈,听了妈妈的话,佟童顿时胃口大好。苏子珊吃了几口,突然又歪起了脑袋:“苏子龙的前妻姓田。” “啊?!”佟童惊讶不已:“难道这女的是替她亲戚报仇来的?” “我想想。我记得,那个嫂子一共有两个伴娘,其中一个长得很漂亮,她一直打量着我家的各个地方,还跟我说了一句话——生在这样的有钱人家,可真好呀!” 第438章 离间 关于舅舅的前妻,佟童几乎一无所知,因为他婚后很快就离婚了。在早些年,因为苏子龙混世魔王的名号太响亮,港城的富人圈子都不愿意将女儿嫁给她,最终苏昌和将目光锁定在一位女老师身上,她虽然出身不太好,但是人很上进,也很懂事。将这样一位女子娶回家,她必然会勤俭持家、督促丈夫上进。苏昌和对她很好,在婚礼那天,他拉着女孩的手,动情地说道:“小田,我就把子龙交给你了,你一定要好好承担起家庭的责任啊!我……一定不会亏待你的。” 苏昌和不仅对女孩儿很好,也很照顾女孩儿一家,人家也知恩图报,虽然嫁到了富人家里,但是不骄不躁,对家庭付出很多,且从来都不乱花钱。苏昌和逢人就夸,他给儿子找了一个“贤妻”。但是这场婚姻也就持续了短短一年,女孩就提出离婚了,她不要任何财产,只要能离开苏子龙,她愿意净身出户。 在那个年代,只要离婚,这个女孩的名声就毁了。但是她铁定心了,哪怕一个人过一辈子,她也要跟苏子龙离婚。苏昌和挽留了很长时间,女孩的家人也劝了她很多次,甚至以断绝关系作为威胁,但女孩是毅然决然地离婚了。她说,苏子龙懒,脾气大,不务正业,她试着接受他的这些缺点,但她无法忍受的是他的背叛,自从结婚之后,他身边长满了花花草草。女孩满腹委屈——她为家庭付出那么多,苏子龙却如此对她,她彻底心凉了。 在正式离婚的那天,苏昌和非常难过:“是我们的错,我们对不住人家小田。” 苏子龙自始至终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在他看来,娶一位“平民”进家门,就已经足够抬举她们一家了,这女的怎么不识趣呢?他虽然在外面沾花惹草,但是他也没有亏待结发妻子啊!短短一年,他给妻子买的贵重礼物,几乎要顶她三五年的工资了。 离婚之后,女孩什么都没要,只带了自己的几件衣物走了。苏子龙更不理解了,她不趁着离婚赶紧捞一笔,为什么要这么清高呢? 想起那位嫂子,苏子珊还有点伤感:“因为我跟苏子龙关系很差,所以在他结婚那天,我就是回来看了一眼,让你姥爷面子上过得去,那就行了。我倒挺佩服那位嫂子的,她有魄力跟苏子龙决裂,而且不贪慕我们家的财产,就凭这份志气和骨气,她以后肯定会过得很好。” “我那位前舅妈,你早就跟她没有联系了吧?” “嗯,本来就是一面之缘,以后也没有什么交集。她人长得还挺漂亮的,跟着她的两个伴娘也挺好的,就是其中一个,长得比她还要漂亮,看起来特别机灵。我跟她接触不过就几分钟吧,她说了很多恭维的话,还说她堂姐命好,能嫁到这样的富贵人家,以后一辈子都不愁了。我之所以对她有印象,还因为苏子龙多看了她两眼,就是那种非常不安分的眼光。不过,我对她们一点兴趣都没有,也没有继续了解过。” 佟童发挥想象力,难道那个伴娘真的是田一梅?她贪慕苏家的财产,从而“勾引”了她的姐夫?她姐姐经历了那么多事都没有垮,唯独这件事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她无法容忍丈夫和自己信任的人眉来眼去,然后就坚决地离婚了?田一梅被家人唾弃,又被苏昌和记恨,所以灰溜溜地去了南方?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就能解释得通了。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就能说明,从一开始,田一梅就贪图苏家的财产。以前她见识过很多大人物,看不上苏子龙;但是在靠山倒了之后,她又打起了苏子龙的主意。她想干什么呢?骗过苏子龙哪个傻子,把苏家的财产全都占为己有? “喂,儿子,想什么呢?!” 佟童被妈妈喊醒,匆忙说道:“在脑子里面写呢,也不知道这虚构的成分多不多。” “苏子龙的脑袋不是很灵光,昌和那么大一块蛋糕,但凡他机灵一点,你姥爷总能分给他一块。但是你姥爷那么大的本事,也没能让他儿子当上苏总,苏子龙真的太不争气了。还有,从你姥爷的葬礼也能看出来,苏子龙的组织能力几乎为负数,身边有那么多帮手,又有那么多钱,却连老父亲最后一程都不能好好送走。他这样的脑子,白瞎了那么多遗产。我想过很多次,你姥爷给他留了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钱,他可别这辈子还没活完,就被人给骗干净了。” “妈,如果他的钱真被别人骗走了,你会不会很不甘心?” “不甘心?”苏子珊摇了摇头:“我跟你姥爷早就断绝关系了,我对他的财产没有任何觊觎的念头。钱留给了苏子龙,那就是苏子龙的。要是被人骗光了,那也是他活该,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可那毕竟是姥爷赚的钱,就算跟我们没有关系,我也不想让坏人把那些钱骗走。”佟童说道:“姥爷为我做的最后一件事情,是以我的名义成立了一个慈善基金会。如果他的钱被骗走了,我会挺难受的。毕竟,那么多钱,能做多少好事啊!” 苏子珊赞许地点点头:“我儿子比我强,比我想得还要长远。” 田一梅的意图,佟童只是猜测的,并不能断定她就是冲着苏子龙的钱财来的。但是有一个人,她肯定是图苏子龙的钱,那就是孟星云。佟童关注着她所有的社交账号,发现她已经消失好几天了,谁也不知道她躲到哪里去了。她间接害死了自己的孪生妹妹,还活得那么逍遥,这是佟童最不能忍的。 佟童不想再跟张永明打交道,但是眼下只有他能帮忙。他又一次去了张永明的律师事务所,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张永明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你说的这些,我会转达给你舅舅的。” “叔,谢谢你。” “应该是我感谢你。”张永明微笑道:“自从跟你认识之后,垚垚变化很大。这几个月来,我都没怎么操心过他。” “我也没做什么,只是真心把他当成朋友。”佟童目光澄澈:“我可以保证,我对得起‘真心’两个字。” “嗯,我相信。”张永明说道:“交朋友嘛,最难的就是真心。” “我和我妈总是麻烦你,我挺过意不去的。” “你不用过意不去,我和你妈妈是那么多年的好朋友。从过去到现在,我对你妈妈,一直都是真心的——行了,你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我和你妈妈,只是好朋友而已。你去忙吧,交给我的事,你放心就好了。” 张永明语调低沉,目光真挚,很让人放心。有好几次,佟童也以为他是“伪君子”,甚至不想跟他接触。但是一到关键时刻,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来找这位叔叔。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妈妈回来了之后,这位叔叔也值得信赖了。 佟童走了之后,张永明就去找了苏子龙。苏子龙还奢望年前不会开庭了,但是张永明给了他当头一棒:“越到年底,上头查得越严,要是延期开庭,原告是有可能投诉的。” “我还以为我能在家过个春节。”苏子龙沮丧地说道:“俊俊出院了,我还想多陪他几天。”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不过,你放心,万一——我是说万一你进去了,那段时间,我们这些亲戚一定会照顾好俊俊,这个你就放心吧。” “永明,谢谢你。”苏子龙果然十分感激:“在这个关键时刻,我才知道谁是真正对我好。” 真正对你好的人是你的妹妹。可是这话不能说,张永明便拿出纸笔,慢条斯理地给他分析了起来:“你仔细回想案发那天的细节,想得越详细越好,我仔细梳理,尽量减轻你的责任——比如,是谁先动的手?因为什么动的手?” 苏子龙很惭愧,捂着脸说道:“的确是我先动的手,因为那小子在我面前背《劳动法》,像唐僧念经似地。” 张永明早就料到是他先动的手,默默翻了一个白眼,又接着问道:“那你们矛盾爆发的焦点是什么?是因为什么吵了起来?争吵的原因在你?还是在对方?还是……在你老婆身上?” 苏子龙眼前一亮:“是我老婆先跟保姆吵起来的!保姆想休息,我老婆不肯,保姆才被气跑了。保姆她儿子来我家,也是我老婆给开的门,他们在门口就吵起来了。” “嗯,你再想想细节,你老婆还做过什么过分的事?” 苏子龙突然找到了灵感,他知道张永明要做什么了,他激动地说道:“孟星云从来都没有尽到母亲的责任,在儿子被诊断为发育迟缓、有自闭症倾向的时候,她的第一念头是把孩子扔掉——等等,那时的聊天记录,我应该还保存着——长久以来,一直都是我和保姆照顾孩子,我和保姆的压力都很大,因为孟星云推卸责任,保姆几个月都没有休息。” “嗯。”张永明沉稳地点了点头:“你再想想,你说得越多,说不定还能戴罪立功,减少刑期。” 苏子龙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叫嚷道:“孟星云做的荒唐事多了去了!念着她是我老婆,我都没有告诉别人。” “唉,在这些问题上,你为什么要讲义气啊?”张永明斟酌着措辞,本想说“包庇”,又怕吓到苏子龙,便换成了“讲义气”。他继续说道:“你想想最近发生的一切,是不是有人专门坏你的好事?要是你进了监狱,最大的收益人是谁?” 苏子龙傻了,难道坏自己好事的人,是孟星云?他喃喃说道:“孟星云脑袋空空,不至于想那么多计谋吧?她也不至于要置我于死地吧?再说,家里的钱都在我手上,就算我进了监狱,她也拿不走财产。” “说句不好听的,万一你在监狱里面有个三长两短,财产可就变成了遗产。” 苏子龙的表情凝固了。 张永明擦了擦眼镜,依旧慢条斯理地说道:“如果你能留下遗嘱,那可以按照遗嘱分配遗产;如果真有人想害你,她会给你留下写遗嘱的时间吗?如果没有遗嘱,那配偶还是第一顺序继承人呢。” 苏子龙咬牙切齿:“最毒妇人心!孟星云!我苏子龙一向对我的女人讲义气,没想到你那么狠毒!” 听到如此中二的话,张永明的嘴角翘了翘,但笑容转瞬即逝:“你也别那么绝对,说不定我那个小嫂子正在想方设法地救你呢,你不要冤枉她。” “救我?呵!她早就跑了!说不定正在谋划着怎么杀死我呢!”苏子龙说道:“你说的是真的?只要我供出她妹妹死的细节,我就能减刑?” 她的案子跟你的没有任何关系。但这话同样不能说,张永明便模棱两可地说道:“凡事不能打包票,我只能说,把孟星云送进监狱,对你来说更安全,不是吗?”  第439章 爱管闲事的人 只有春节才算是新年,苏子珊是个仪式感很重的人,一过小年,她就不停地往家里添置东西,老房子被她装扮得很温馨。她说,就算年纪大了,也不要放弃对生活的热情,每一个节日都要认真对待。 偶尔她会想起苏子龙的儿子,便喃喃自语:“这个春节,俊俊要怎么过呢?——唉,反正苏子龙还有不少亲戚,轮不到我操心——唉,那些亲戚就没几个靠谱的,能照顾好孩子吗?” 都说姑姑疼爱侄儿,苏子珊虽然恨她哥哥,但是对哥哥的儿子却有一种天生的怜惜。她只在父亲的葬礼上见过那个小男孩一眼,大眼睛白皮肤,是个十足的小帅哥。至于他会不会说话、会不会与人对视,苏子珊没有机会发现。她时常问儿子,俊俊真的是自闭症吗?会不会也是误诊?他妈妈不喜欢他,爸爸又不会带,他肯定会有一定程度的感情障碍的。但是,小孩儿长得挺机灵的,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吧? 佟童不理解妈妈的想法:“我舅当年把我扔了,害得咱俩分别了那么多年,你倒是对他的孩子很上心。” “亲情这种东西很难说清楚的。就像我,我一边祈祷你舅舅早点儿进监狱,又一边担心他的孩子该怎么办。”苏子珊叹气道:“就算再恨,亲情里面还有斩不断的东西。” “你要是真放心不下俊俊,可以去‘星星伞’看他做康复。”佟童犹豫着说道:“不过,那里的康复治疗挺苦的,小朋友们经常嚎啕大哭,家长也崩溃得哭。我也只是偶尔过去看看,去的次数多了,挺压抑的。” “我先不去了。万一去了那里,想起小时候的你,那我也会压抑的。再说了,咱们的目标是苏子龙进监狱,要是俊俊长大以后知道了,可能会记恨咱们呢。所以,在苏子龙亲口拜托我们之前,还是先别自找麻烦了。” 话说多了,苏子珊自然而然地将关注的焦点转移到儿子身上:“要是你有了新的家口,我就有了需要挂念的人,或许就不会对别人的事情这么上心了。” “……妈,你这催婚催得,还真是清新脱俗。” “没有催你,我也不想那么早当奶奶。我刚刚五十岁呢,还想再享受几年的自由时光。如果说对你的婚姻大事有什么期许,那就是我不希望你错过郝老师——好啦,不准瞪我,我有表达我观点的自由,你要是不爱听,你可以当做没有听到。” 佟童都不好意思告诉妈妈,他好像很长时间都没有见过郝老师了。名义上,是因为郝梦媛考博士已经进入了冲刺阶段,佟童不能老是打扰她;其实,是因为佟童正在算计别人,每次看到单纯的郝老师,他就会感觉到一股没有由来的愧疚感。 这种愧疚感,让他理解了孙平安。因为对顾美荣动了刀子,孙平安对自己的行为感到了深深的愧疚,所以打不起精神去做别的事,放弃了去美国深造,匆匆找了一个科研单位上班了。就算如此,只要回忆起那段冲动的过往,孙平安还是会困在愧疚和不安中无法自拔。如果佟童见到了他,肯定会劝他——你只是被逼到份上了,只怪对方太不讲道理,不怪你动武。 但是,在佟童开始算计舅舅和小舅妈之后,他可能无法劝孙平安了。有两个声音一直在他脑海里打架,一个声音说,没关系,这是他们罪有应得;另一个声音又说,你是个读书人,你应该光明磊落,而不应该想那些见不得人的阴谋诡计。仿佛,读书人就应该困在书中的伦理道德里面,不管遇到什么情况,都不应该犯规。 佟童是理智的,他没有孙平安那么脆弱。他并没有因为“愧疚”而放弃正常的生活,更没有因为“愧疚”而放弃对苏子龙的追责。他只是不敢面对郝梦媛,不敢凝视郝老师那双纯洁无瑕的眼眸。 再次见到郝梦媛,是李晓喊他们出来的。或许是因为工作太累了,郝梦媛又清瘦了一些。以往见到佟童,她还会戴上隐形眼镜,化个淡妆,但是连着两次,她都有点“不修边幅”,戴着黑框眼镜,长发披肩,神情很是憔悴。 佟童忍不住说道:“郝老师,你要适当放松自己,这样拼命老得快。” 老得快…… 两个女生的眼睛里都射出了无数道冷箭,佟童顿时感到万箭穿心,他活生生地被钉死在了餐厅的墙上。他轻率了,不能轻易在女生面前提“老”这个字。 郝梦媛开启了手机前摄像头,看着镜面中的自己,伤感地说道:“这还没开始读博士呢,已经这么沧桑了吗?” “没有,你还是那么年轻漂亮。” 四道目光又同时射了过来,郝梦媛淡淡地说道:“佟老板,还是别夸人了。你的夸奖比你的真话更让人尴尬。” 佟童闭上嘴巴,在开始聊正事之前,他不会再说话了。 李晓叫他们出来,确实是有事找他们商量。她收到了熟悉的陌生人发来的邮件,陌生人自称是个医生,在近半年的时间里,他接触过四名乌头 碱中毒的患者。其中甲乙丙来自港城周边的农村,丁就住在医院旁边。他们都患有不同程度的骨病,除了丁在医院接受过理疗之外,其他人大多都是从药店买点儿止痛药缓解。甲乙丙是因为出现了中毒症状来医院的,经过问询,他们都吃过相同的止痛药。丁吃的药跟他们不一样,是医院的医生——也就是顾美荣开的,但是吃完之后也有轻微的不适。她来医院找顾美荣理论,二人又吵了起来,引来很多人围观。丁指责顾美荣不负责任,给她开了假药。顾美荣不承认她的指责,反说她血口喷人。丁愤愤地说,顾美荣开的就是一种新药,她拿药的时候还怀疑过,谁知道吃了就产生副作用了。顾美荣蛮横地说道:“吃那种药的又不止你一个人,怎么就你出问题了呢?” 那位医生要来了丁的药,拿回去化验,同样在里面发现了乌头 碱。如果说别人吃的没什么问题,那就说明那批药有真有假。甲乙丙也一样,他们很有可能是运气不好,买到了假药,才出现了中毒的症状。一想到假药就在周边流通,医生浑身发凉,担忧不已。而且,从比例上来开,假药大多流向了医疗条件相对落后、咨询相对闭塞的农村地区,万一真出现了严重的中毒情况,那患者来不及送医院,就会送了命。 尽管手中的证据不是很充分,但这位医生还是报了警。作为一名医生,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病人再受苦。不久之后,他看到了港城新闻,说是警方在港城市某某街道查到了一批假药,这让医生很欣慰。但是他又想起了甲乙丙,他们所在的农村,那里没有资质的假药更加泛滥,哪怕就在集市上,就会有大肆吹嘘药效的药贩子。他对此深感忧虑,他写过一些科普文章,但他毕竟是个科研人员,他写的文章非常严谨专业,外行人——尤其是文化水平不太高的人,未必会看得懂,也看不下去。而且他身体不好,力不从心。所以,他希望有良心的媒体“星火燎原”写一篇文章,能遏制一下假药贩子的行为。 *** 医生的文章写得简洁流畅,虽然他字里行间都透露出“焦急”的心情,但他的行文却不急不缓,看得出他是一个胸中有丘壑的人。郝梦媛说道:“他说他是个搞科研的,应该过着很好的生活。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心系跟他没什么关系的病人,这种情怀,我真的很佩服。” “正是因为有这样爱管闲事的人,我们的生活才更加美好。”李晓说道:“我佩服的人很少,可这位医生的确能算一个。以前顾美荣弄出了一个很严重的医疗事故,医院闹得沸沸扬扬,但是从网上找不到任何记录。我翻了很多网页,才发现了这位医生写的帖子。他写得很隐晦,可即便这样,他还是挺危险的。万一顾美荣针对他呢?他还能继续当医生吗?他的勇气,真的很令人佩服。” 佟童问道:“这么说,你之前就跟这位医生联系过?” 李晓点点头,掏出手机来,说道:“那位医生记录了顾美荣的医疗事故,我还截了图。就是因为这个,我才跟他联系的,找到了医疗事故的家属,在那里遇见了张垚垚。” 佟童和郝梦媛一同看向手机,因为太着急,二人的头碰到了一起,二人又匆匆地跟对方说“对不起”。医生的ID是自动生成的一串数字,完全猜不出他是谁。郝梦媛却拿起了手机,放大了画面,说道:“他的头像,是《龙珠》里的孙悟空?” “这有什么奇怪的?”李晓说道:“你的头像还用过樱桃小丸子呢。” “孙悟空是很有名,不过……”郝梦媛说道:“我没记错的话,他好像有心脏病吧,还是死而复生的。” 三颗头又聚在一起,从行文当中寻找蛛丝马迹,医生说,他身体不好,难道是跟“孙悟空”的心脏病相对应的?医生也是死而复生的?猜了半天,三颗头又抬了起来,李晓说道:“谁知道呢,反正,他就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罢了——偏偏,我也是个爱管闲事的人呢。” 第440章 一起读书的梦想 刺芒第440章一起读书的梦想佟童跟医院打了那么多交道,以为假药离自己很遥远。他无法想象假药贩子是怎样的丧心病狂,不仅骗病人的钱,还增加了病人的痛苦。如果养父生病期间误服了假药,那他一定会把港城翻个底朝天,把卖假药的揪出来,往死里揍一顿。 可见,只有事情真的发生到自己身上了,才会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对医生的爆料,佟童很气愤,但是尚且没有揍人的冲动。他全力支持李晓调查此事,并且打了包票,只要他能帮上忙的,李晓可以尽情开口。 李晓苦着脸说道:“要说困难,的确有一大堆。我的公众号不知道被多少人盯上了,如果我再写下去,不仅号要没了,就连我这个人都要没了。” …… 看着吓呆的朋友俩,李晓大笑道:“我开玩笑啦!我的命那么硬,怎么可能挂呢?” “晓晓,要不你还是找个报社或者电视台上班吧,你这样写下去,我都替你担心。你接到过很多电话,我都知道。”郝梦媛忧心忡忡地说道:“有时候,我甚至希望你写错了东西,被人抓住把柄,‘星火燎原’被封掉……或许我这样说你会生气……我知道你为自己的事业付出了很多心血,可我真的希望你可以找个安全的、稳定的工作。” “哎呀,如果是别人这样说,我真的会生气,可你是谁啊,你是全天下最好的郝老师。”李晓一把搂住了好朋友的脖子,说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我有信心辞职,就有信心面对风险。再说,我还有你们呢,我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听了这话,佟童和郝梦媛自然很感动,佟童说道:“你不要老说这些话来感动我们。你个人的安全是最重要的。” “我知道。”李晓说道:“现在最让我为难的不是安全,而是这篇文章要怎么写。如果要列举我所知道的案件,肯定绕不过顾美荣那一桩……可是张垚垚怎么办?如果他知道我要写他妈妈,他又得发疯。” 郝梦媛也很为难:“说不定这次顾美荣只是无心之过呢?” “不,肯定跟顾美荣有关系。”佟童回忆起了医生写的文章,说道:“顾美荣开的不是常规的止痛药,很有可能是跟哪里的医药代表合作的。医药公司的职工可以利用职务之便批发购买半成品,再向别的地方销售。当然,这只是我的想象,不一定就是真的。张垚垚现在算是我们的好朋友,我也不想怀揣着恶意来揣摩他妈妈的心思。” 李晓却受到了启发,说道:“我真的可以顺着这条线查下去。佟老板,谢谢你啊,你总是给予我灵感。” “哪里哪里,我就是随口一说而已。我也希望帮到你,但是又害怕帮倒忙。” “怎么可能呢?我刚才说过了嘛,有你们俩在我身边,我特别有底气。好啦好啦,说完正事了,赶紧吃饭吧。我难得请你们吃火锅,你们可要好好吃。” 李晓生活很简朴,确实难得请一次客,她让好朋友们尽情点,可是她只点了最便宜的青菜。佟童去卫生间的工夫,服务员又端过来几盘肉,李晓很是诧异,又很快将自己惊讶的神色掩饰了起来。郝梦媛看穿了她的心思,轻声说道:“这不是我们点的。” “是刚才那位先生点的。”服务员笑容可掬:“没看错的话,他已经买完单了。” 佟童回来时,李晓已经涨红了脸:“都说了我请客,可你把单买了,让我好没面子啊!” “我本来吃得就多,你们俩又是女生,让你们花钱,我才没面子。”佟童往火锅里下了很多肉,说道:“吃火锅,就是要吃肉吃到爽,吃青菜没什么意思。” 李晓轻声道:“谢谢你,你也不宽裕。” “还好,到年根了,欠兰姨的钱,我差不多能还清了。没有外债,就更加轻松了。” “很多时候我觉得你是死脑筋,放着你姥爷那么好的资源不用,非要借别人的钱创业;很多时候我也挺羡慕你的,你有一个好妈妈,还有一个有钱又疼爱你的好姨妈。不像我,生来就贫穷,现在还没有脱贫。”李晓越说越惆怅:“我的梦想,就是实现海底捞自由。” 郝梦媛说道:“这算什么梦想?我敢打赌,半年之内,你肯定就实现了。因为你现在就得到充分的认可了,再稍微等一等,你就会成为一字值千金的名记者了。” 在辞职之前,李晓做了充分的打算,她和小伙伴一人主攻文字,另一人主攻视频,二人在媒体领域摸爬滚打了那么多年,就算不能大爆,但每个月能满足温饱是不成问题的。李晓单篇文章的点击量在两万左右,视频平均点击量在20万到30万之间,在新人当中,这个成绩绝对不算差。只不过,他俩对质量把关很严,更新并没有那么频繁。再加上时不时地就被封号,一封好几天,又会损失一大笔收入。所以,直到现在,李晓还在维持着她最初的目标——满足温饱。 要么改变风格,要么继续这样不温不火地做下去,毫无疑问,李晓肯定选择后者。她已经自我洗脑成功了,真正有正义感的事情,也只有她这样“贫穷”的人来做了。她宁可固守贫穷,也不肯改变自己的初心。 偶尔她会怀疑自己入错了行,如果真的转型做了别的题材,会是怎样一种情形呢?佟童说道:“你是没法转行的。试想一下,你要是拍美妆视频,突然发现哪个化妆品不好用了,你肯定会怀疑买到了假货。依你的性格,你肯定会一路查下去,然后下一期视频,你就要讲你是怎么端掉化妆品小作坊的;如果你要拍美食的视频,哪天买菜,突然感觉物价涨得厉害,你会当即做一个图表,对比几年来的菜价趋势,跟居民收入水平结合起来,分析菜价为什么会涨;如果你要拍影视类的视频,好家伙,那就更拦不住你了。每一期视频,你都会分析电视剧讲了哪些民生问题,反映出了那些矛盾,等等……” 李晓被逗得哈哈大笑:“哎呀,你真是太会观察了。那我就放弃挣扎了,还是继续做下去吧!” “晓晓,你千万不要妄自菲薄。虽然那些轻松愉快的内容会吸引更多年轻人观看,但是你做出来的内容是很有深度的,你一定会大放异彩的。这绝对不是简单的鼓励,是我总结出来的经验。为了即将到来的成功,我们干一杯!” “还是郝老师会说话。”李晓笑眯眯地举起了杯子:“真的,有朋友才踏实。干杯!为了友谊,为了我的海底捞自由!” 春节马上就要到了,李晓不想回家,她更喜欢跟郝家父女一起跨年。而且,她打算过了年就着手写文章了,留在港城更方便工作。她自嘲道,可能这辈子都体会不到家的温暖了。佟童说道:“你这么勇敢的女孩子,肯定会找到特别棒的男朋友,幸福地生活下去。” 听到这话,李晓却很伤感,她甚至没有勇气直视佟童的眼睛,搪塞道:“我的男朋友在哪儿,谁知道呢?” 佟童再也没有搭腔,吃完饭之后,李晓玩游戏去了,让佟童和郝梦媛在一起闲逛,等她玩够了会给他们打电话。二人一路无语,路过一家文艺气息十足的书店,佟童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并不想进去买书。自从妈妈回来之后,她隔三差五就会买一大堆书回来,她看书的速度比佟童快得多,而且几乎过目不忘。只要她看过的书,她不仅把内容记得清清楚楚,就连书的优点是什么、缺点是什么,她都能说得头头是道。用她的话说,看书要动脑子,要边看边思考。 论智商,苏子珊的确属于人中龙凤了,她渐渐步入老年,但她的脑力依然让儿子望尘莫及。听说儿子拼了老命才勉强考了一个一本,这让她很不理解——学习为什么要那么用功?她学生时期并不是不努力,但是并没有把所有精力都用在钢琴和学习上,她阅读了大量书籍,喜欢打羽毛球,过得丰富多彩。即便如此,她还是轻松考上了全国最优秀的师范大学。 “佟老板,你在想什么呢?” 佟童如梦方醒:“唔,没什么,郝老师,我在想着,以后我也要开个书店。我和我妈都喜欢看书,我妈看书,就像个扫描仪似地,刷刷几下就扫完了,家里的藏书还是不够她看的。更重要的是……我以前在大学的打印店里面办过读书会,但是很快就被解散了。如果我开了书店,以后就能在这里办读书会了吧?” “啊!我有印象,当时读书会解散了,你还很消沉来着。时间过去这么久了,我还以为你都忘记了。” “读书嘛……是要讲究初心的,这是我的初心,我肯定不会忘记。”佟童想象着以后的情景,幸福地眯起了眼睛:“阅读一本书,或者阅读一个作家,然后跟志同道合的人交流想法,那是多么美好的事情。” “嗯。如果你办起了读书会,我先预定一个高级会员的席位。”书店的门口有点昏暗,郝梦媛的眼睛却闪闪发光,声音轻柔悦耳:“我想跟你一起读书。” 她本来是个很矜持的女孩子,可是近期她却越来越大胆,之前告白失败的阴影早就消失不见了。她好像完成了自我调整,她变得更加坚定、勇敢。 她的勇敢击败了佟童内心的“愧疚感”,他不再回避她的眼神,而是无比自然地说道:“求之不得,我也想跟郝老师一起读书。” 二人相视一笑,哪怕只是盯着书店的牌匾发呆,也觉得时光十分美好。而在他们身后,李晓默默地走进了游乐场。或许……她已经知道了答案,玩游戏不再是为了解压,而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失落。  第441章 擅长发呆 春节到了,这意味着佟童和妈妈已经团聚一年了。在这一年里发生了很多事情,但他们母子俩平安快乐地生活在一起,对他们来说,没有比这更值得感恩的事了。更让他们振奋的是,年前开了一次庭,不出意外的话,苏子龙要进监狱了。虽然刑期不会很长,但是他这样的富贵闲人能进监狱,就已经是一种胜利了。 张永明告诉他们,苏子龙几乎把脏水全都泼到了妻子身上,还说起了妻子过失致人死亡的往事。姐妹俩不仅争吵了,还动手了,孟星云推了妹妹一把,孟星河撞到了柜子上,当场就疼得站不起来。她捂着胸口喘了半天,孟星云却以为她是在装病。等她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才带着妹妹去了别墅附近的精神病医院,那时她妹妹已经死了。 孟星云以最快的速度处理了妹妹的遗体,和母亲一起,将妹妹的死因安排到了一位无辜的男士身上,然后就按照原计划去日本度假了,营造出一种妹妹是在异国他乡过世的假象。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苏子龙也不相信,世界上真有这么冷血的人。 苏子龙特意强调妻子的冷漠和不近人情,把矛盾的焦点吸引到了妻子身上。他说的话信息量巨大,众人都懵了。张永明趁机说道,虽然打人的是苏子龙,但是被告应该再增加一名,那就是孟星云。 谁也联系不上孟星云了,她可能偷偷跑到国外去了。她看似脑袋空空,但并不是毫无计谋。至少这次顺利出逃,就比她丈夫强了不少。如果她真的逃走了,佟童会懊悔自己的愚钝,没有及时把她拦截在国内。 苏子珊也无不遗憾地说道:“可孟星云有孩子了啊!她的儿子还那么小,孩子他爸又出了事,这个关键时刻,她能丢下孩子跑了?我们苏家……怎么会娶这样一位儿媳妇啊?” “这事她干得出来,遗弃孩子,对她来说不是什么大事。” 苏子珊没有跟孟星云接触过,所以不知道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以为苏子龙就已经是人间极品了,没想到孟星云比他还要过分,把自己的亲妹妹害死了,还那么淡定。更重要的是,她的儿子身体不好,她居然撇下儿子逃之夭夭?真的太离谱了。 佟童没法解释孟星云的品行,他只是失落地想,如果孟星云真的逃走了,那他对不起孟老师,也无颜面对对他恩重如山的齐家。当年齐家的补习班办得如日中天,如果不是脏水泼得太厉害了,他早就成了港城数一数二的教育大亨了。虽然他现在过得也不错,但莫须有的罪名一直笼罩在头顶,那些跟他不熟悉的同学,还把他当成害死孟星河的罪魁祸首。 年关将至,佟童应该请齐大哥喝一杯酒的。但是见了面,跟齐家聊什么呢?二人的生活轨迹已经渐行渐远了,共同话题也越来越少了。他们属于那种平时不怎么联系、但是关键时刻会帮忙的朋友,现在没什么事,硬要联系的话,那也太尴尬了。佟童心想,一定要给齐大哥讨回公道,再理直气壮地请他喝酒。 (本章未完,请翻页) 春节到了,这意味着佟童和妈妈已经团聚一年了。在这一年里发生了很多事情,但他们母子俩平安快乐地生活在一起,对他们来说,没有比这更值得感恩的事了。更让他们振奋的是,年前开了一次庭,不出意外的话,苏子龙要进监狱了。虽然刑期不会很长,但是他这样的富贵闲人能进监狱,就已经是一种胜利了。 张永明告诉他们,苏子龙几乎把脏水全都泼到了妻子身上,还说起了妻子过失致人死亡的往事。姐妹俩不仅争吵了,还动手了,孟星云推了妹妹一把,孟星河撞到了柜子上,当场就疼得站不起来。她捂着胸口喘了半天,孟星云却以为她是在装病。等她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才带着妹妹去了别墅附近的精神病医院,那时她妹妹已经死了。 孟星云以最快的速度处理了妹妹的遗体,和母亲一起,将妹妹的死因安排到了一位无辜的男士身上,然后就按照原计划去日本度假了,营造出一种妹妹是在异国他乡过世的假象。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苏子龙也不相信,世界上真有这么冷血的人。 苏子龙特意强调妻子的冷漠和不近人情,把矛盾的焦点吸引到了妻子身上。他说的话信息量巨大,众人都懵了。张永明趁机说道,虽然打人的是苏子龙,但是被告应该再增加一名,那就是孟星云。 谁也联系不上孟星云了,她可能偷偷跑到国外去了。她看似脑袋空空,但并不是毫无计谋。至少这次顺利出逃,就比她丈夫强了不少。如果她真的逃走了,佟童会懊悔自己的愚钝,没有及时把她拦截在国内。 苏子珊也无不遗憾地说道:“可孟星云有孩子了啊!她的儿子还那么小,孩子他爸又出了事,这个关键时刻,她能丢下孩子跑了?我们苏家……怎么会娶这样一位儿媳妇啊?” “这事她干得出来,遗弃孩子,对她来说不是什么大事。” 苏子珊没有跟孟星云接触过,所以不知道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以为苏子龙就已经是人间极品了,没想到孟星云比他还要过分,把自己的亲妹妹害死了,还那么淡定。更重要的是,她的儿子身体不好,她居然撇下儿子逃之夭夭?真的太离谱了。 佟童没法解释孟星云的品行,他只是失落地想,如果孟星云真的逃走了,那他对不起孟老师,也无颜面对对他恩重如山的齐家。当年齐家的补习班办得如日中天,如果不是脏水泼得太厉害了,他早就成了港城数一数二的教育大亨了。虽然他现在过得也不错,但莫须有的罪名一直笼罩在头顶,那些跟他不熟悉的同学,还把他当成害死孟星河的罪魁祸首。 年关将至,佟童应该请齐大哥喝一杯酒的。但是见了面,跟齐家聊什么呢?二人的生活轨迹已经渐行渐远了,共同话题也越来越少了。他们属于那种平时不怎么联系、但是关键时刻会帮忙的朋友,现在没什么事,硬要联系的话,那也太尴尬了。佟童心想,一定要给齐大哥讨回公道,再理直气壮地请他喝酒。 (本章未完,请翻页) 春节到了,这意味着佟童和妈妈已经团聚一年了。在这一年里发生了很多事情,但他们母子俩平安快乐地生活在一起,对他们来说,没有比这更值得感恩的事了。更让他们振奋的是,年前开了一次庭,不出意外的话,苏子龙要进监狱了。虽然刑期不会很长,但是他这样的富贵闲人能进监狱,就已经是一种胜利了。 张永明告诉他们,苏子龙几乎把脏水全都泼到了妻子身上,还说起了妻子过失致人死亡的往事。姐妹俩不仅争吵了,还动手了,孟星云推了妹妹一把,孟星河撞到了柜子上,当场就疼得站不起来。她捂着胸口喘了半天,孟星云却以为她是在装病。等她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才带着妹妹去了别墅附近的精神病医院,那时她妹妹已经死了。 孟星云以最快的速度处理了妹妹的遗体,和母亲一起,将妹妹的死因安排到了一位无辜的男士身上,然后就按照原计划去日本度假了,营造出一种妹妹是在异国他乡过世的假象。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苏子龙也不相信,世界上真有这么冷血的人。 苏子龙特意强调妻子的冷漠和不近人情,把矛盾的焦点吸引到了妻子身上。他说的话信息量巨大,众人都懵了。张永明趁机说道,虽然打人的是苏子龙,但是被告应该再增加一名,那就是孟星云。 谁也联系不上孟星云了,她可能偷偷跑到国外去了。她看似脑袋空空,但并不是毫无计谋。至少这次顺利出逃,就比她丈夫强了不少。如果她真的逃走了,佟童会懊悔自己的愚钝,没有及时把她拦截在国内。 苏子珊也无不遗憾地说道:“可孟星云有孩子了啊!她的儿子还那么小,孩子他爸又出了事,这个关键时刻,她能丢下孩子跑了?我们苏家……怎么会娶这样一位儿媳妇啊?” “这事她干得出来,遗弃孩子,对她来说不是什么大事。” 苏子珊没有跟孟星云接触过,所以不知道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以为苏子龙就已经是人间极品了,没想到孟星云比他还要过分,把自己的亲妹妹害死了,还那么淡定。更重要的是,她的儿子身体不好,她居然撇下儿子逃之夭夭?真的太离谱了。 佟童没法解释孟星云的品行,他只是失落地想,如果孟星云真的逃走了,那他对不起孟老师,也无颜面对对他恩重如山的齐家。当年齐家的补习班办得如日中天,如果不是脏水泼得太厉害了,他早就成了港城数一数二的教育大亨了。虽然他现在过得也不错,但莫须有的罪名一直笼罩在头顶,那些跟他不熟悉的同学,还把他当成害死孟星河的罪魁祸首。 年关将至,佟童应该请齐大哥喝一杯酒的。但是见了面,跟齐家聊什么呢?二人的生活轨迹已经渐行渐远了,共同话题也越来越少了。他们属于那种平时不怎么联系、但是关键时刻会帮忙的朋友,现在没什么事,硬要联系的话,那也太尴尬了。佟童心想,一定要给齐大哥讨回公道,再理直气壮地请他喝酒。 (本章未完,请翻页) 第442章 没用的自尊心 在苏子珊家里,他们三个人度过了一个快乐的团圆夜。佟童丝毫不介意两个聪明的女人拿自己的“呆”取笑,他喜欢这样无忧无虑的快乐时光,如果他们能永远这样吃吃喝喝、尽情玩乐就好了。 可是当天晚上,直到春晚结束了,耿小庆都没有睡觉,她抱着双膝,盯着深沉的夜幕发呆。为了不吵醒妈妈,佟童轻声问道:“你在想什么呢?” 没想到,耿小庆居然满脸泪水。 女孩子流眼泪的原因有上百条,佟童一想头就大了:“喂,耿小庆,你别吓我,你说我什么都行!就是你一哭,我就不知道怎么办了。” “喂,饭桶,你还记得咱俩在幸福三村过的春节吗?” “当然记得。”佟童回忆着往事,说道:“我奶奶只在大年三十买一次大骨头,只是清炖,不加调料,我就觉得好吃得不得了了。你爸给你买马家烤鸡架,也很好吃,咱们两人都分着吃。别人肯定不理解,那些东西有什么好吃的?但是对那时候的我们来说,那真是不可多得的美味了。” “嗯,晚上阿姨做了一只烤鸡,我就想起了小时候吃过的烤鸡架。”耿小庆吞咽了口水:“我睡不着,居然怀念起了那个味道。” “不会吧……你居然想哭了?天亮了我去给你买就是了。” “不是想烤鸡架,而是想起了我爸……”耿小庆抽泣着说道:“你和你妈妈真好。虽然错过了二十多年,但你们感情那么好……你妈妈跟你夹了一只虾,可是你剥好了之后,又很自然地送到你妈妈嘴里……我真的好羡慕你们啊!” “我妈没把你当外人,只要你愿意,你随时都能体验温馨的家庭生活。”佟童补充道:“如果你受得了她的唠叨。” 耿小庆默不作声。她心里明白,“亲情”是无法替代的。她在佟童家过了一个欢乐祥和的春节,可是她的父母呢?妈妈在做什么,耿小庆早就不在乎了,可是她担心爸爸,虽然她也恨爸爸,但就像苏子珊说的那样,在恨的同时,又有些斩不断的牵挂,那才是亲情。 “天这么冷,也不知道我爸有没有御寒的衣物。幸福三村都快没有人了,要是他在那里过年,真的太凄凉了。” 佟童笑道:“要是你爸听到了这番话,他一定会特别幸福的。” “我不想让他幸福,所以这些话不要告诉他。”耿小庆执拗地说道:“我爸妈欠我的,他们是还不清的,我不也不打算原谅他们。” “他们毕竟给了你生命,让你有机会见识这个世界的美好,还能认识一群可爱的人,就算恨他们,以后不要来往就是了。” “不要再教训我了。”耿小庆苦笑道:“你最好一直站在我这边。” “我当然是向着你的。不过,如果你担心你爸,明天咱俩一起去给他拜个年,顺便给他一点钱。”佟童急忙补充道:“给他包个红包,这个钱我出。小时候,我奶奶还跟他借过钱呢。” “你不要爱心泛滥。一个杀过人的人,能好到哪里去?更让我受不了的是,他居然和我妈合起伙来骗我。如果不是因为担心他,我现在已经成了前公司最年轻的组长了。”一想起这些来,耿小庆又恨得牙根痒痒:“他把我的前途都毁了,绝对不值得同情。” “行吧,反正你就按照你的心意生活。你不想原谅他,我也不强求你。” 耿小庆握着手机,不停地唉声叹气,撩拨着额前的头发。佟童看得出来,她还是想给父亲打个电话的,但是自尊心又不允许她这么做。佟童又忍不住劝她:“想打就打呗,问候两声,对你又没什么损失。” “我偏不。”耿小庆倔强地说道:“以往过年我至少给他两千块钱,今年我一分都不给,连电话都不打!哼!我得让他知道,本姑娘生气了!不再理他了!” 该说的都说了,耿小庆还是睡不着。人千万不能钻牛角尖,只要钻了,就会跟自己、跟命运较劲。看到佟童跟妈妈其乐融融的场景,耿小庆就会跟自己的身世较劲。而且,在狂欢之后,落寞总会来得更加汹涌。上次在郝家的民宿,她玩得特别开心,突然就想离开人间了;而在除夕的热闹渐渐散去之后,她对亲情更加绝望,抱膝坐在沙发上,默默啜泣了很久。 等她不再哭了,回过头来,发现佟童佟童靠在沙发上快要睡着了。但是她稍微有一点动静,佟童便立刻惊醒。耿小庆破涕为笑,眨眨眼睛,感动尽在不言中。 就算二人做不成情侣,无法组建家庭,但无论何时,只要她一回头,他总是在身后默默地保护她。 耿小庆突然感觉自己不会再纠结他是不是自己的男朋友了。她突然感觉自己这一辈子都不会结婚了。 苏子珊起得很早,她给两个孩子准备了红包,这让耿小庆更加欣喜,但欣喜过后就是五味杂陈。红包并不丰厚,但是在将近三十岁的年纪,还能收到来自长辈的红包,这真的太幸福了。佟童也很开心,小时候只收到过几块钱的压岁钱,妈妈回来之后,弥补了他小时候的遗憾。 耿小庆隐藏起了悲伤,强行让自己沉浸在收到红包的幸福中,她想像小孩子一样买零食,买娃娃,她在强装自己很幸福。佟童想让她不要再勉强自己了,结果耿小庆自己停下来了,因为她的手机响了。 耿小庆接起了电话,但是并没有说话,佟童很担心,问她到底怎么回事,耿小庆呆滞地说道:“警察说,我爸死了。” …… 又一个响雷在头顶炸开。 耿小庆经历了短暂的茫然无措之后,挤出笑容来,跟苏子珊道歉:“对不起啊,阿姨,今年是大年初一,就发生了这么晦气的事……” “这是什么话?佟童,你快点陪小庆办事去吧!需要用钱什么的,就给我打电话。” 在车上,耿小庆咬着手指甲,睫毛全都被泪水给打湿了。就在几个小时前,她还在数落父亲的种种不是,狠心不给他打电话,只过了一会儿工夫,她就没有机会给父亲打电话了。 “怎么可能呢?” 耿小庆反复念叨着这句话,终于掩面啜泣了起来。佟童腾出一只手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忍不住叹气:“想哭就哭,可以哭得痛快点儿,我又不是外人。” 佟童的电话响了,是郝梦媛打过来的。他恍然想起来,那天他们约好了一起去孙吉祥家玩狼人杀来着。佟童很为难地说去不了了,郝梦媛很是失望:“你不是说大年初一没什么事吗?碰巧大家都没有什么要走动的亲戚,这才要聚在一起玩的,不是吗?” “是。”佟童很惭愧,但是看着默默垂泪的耿小庆,他又很难说出原因来,只能徒劳地说道:“真是对不起。” “是发生了什么很紧急的事情吗?” “呃……” 佟童吞吞吐吐,这样很容易给郝梦媛留下一个不够果断的印象。但是耿小庆又好强,她肯定不希望自己变成被同情的对象,所以佟童还是无法开口。郝梦媛失望不已:“看来,我还不能成为跟你共享秘密的朋友,就这样吧……” “我爸死了。”耿小庆突然插嘴道:“郝老师,佟童正在跟我去处理后事的路上。” …… 大过年的,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冷不丁听到这样的噩耗,郝梦媛也懵了。 耿小庆忍住呜咽声,说道:“考虑到我的感受,佟童才没有开口……对不起了啊,你们先玩吧……” “把地址发过来。”郝梦媛很快整理好了情绪,坚定地说道:“我肯定会帮上一些忙的。” 耿小庆心里很乱,但郝梦媛的话依然让她感动:“谢谢你,郝老师,不过大过年的,你不要沾染上晦气。” “意外不会挑时间。”郝梦媛沉稳地说道:“在你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你就不要逞强了,也不要跟我客气。办丧事要花费很多精力,你和佟童两个人会特别忙,你相信我,我可以帮上忙的。” 耿小庆从来都没有从异性朋友那里收获如此多的温暖,这让她不知所措,向来要强的她,居然当着郝梦媛的面嚎啕大哭起来。她泣不成声,只得由佟童跟郝梦媛客气几句。可是郝梦媛同样倔强,她固执地让佟童把地址发过来,要不以后就不要再做朋友了。佟童顿悟——他总是怕给别人添麻烦,可郝老师不是别人,是他的朋友啊!关键时刻,就应该靠朋友啊! 耿小庆的状态很不对劲,佟童很难解读,只能勉强看出怀疑、悲伤夹杂着一点怨恨,这些情绪叠加在一起,导致她精神恍惚,神情涣散,一直处于一种迷糊的状态。在过去一年,佟童经历了两场丧事,所以对丧葬这一套流程都很熟悉了——虽然,这种“熟悉”带着很多的心酸无奈。 有他在,耿小庆就有了一根定海神针,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她做决定——比如寿衣、骨灰盒、墓地、请随礼的人吃饭,等等等等……每换一个场地,她都是呆呆的,不论拿什么主意,她都会说一句:“让 佟童做决定好了。” 佟童待她很温柔,但是也坚持让她做决定:“小庆,这是你父亲最后一程,你要打起精神来,体面地把他送走——这个过程很痛苦,可是……这都是人生必然要经历的事,我们要直面它。我知道你很难受,我陪在你身边。” 耿小庆便捂着脸,再度痛哭。 自从认领完尸体之后,耿小庆便情绪崩溃,听了佟童的话,她镇定了起来,开始给父亲的熟人打电话。耿秋云用的手机还是耿小庆淘汰下来的旧手机,他除了微信和电话之外,几乎不怎么用。佟童的妈妈都学会了用抖音,但是耿秋云不会,他几乎没有用手机来娱乐。 耿秋云的人际关系很简单,除了幸福三村的几个邻居,就是在工厂打工的几个工友。耿小庆根据微信聊天记录通知了他们,像他们这个年纪的人,已经经历了足够多的“世事无常”,因此在短暂的惊讶之后,他们都接受了事实,哀叹一声“这就是命”。 在耿秋云的手机里,耿小庆的备注名是“我闺女”。看到这三个字,耿小庆再度泪奔。很多时候,她不愿意认耿秋云这个父亲,在她手机中,父亲的备注名就是“耿秋云”。可在父亲心中,就算她做了很多对不起他的事,她还是他最亲的女儿。 确定了灵堂之后,郝梦媛和李晓打车过来了,她俩都准备了礼金,还拥抱了耿小庆。这是耿小庆第一次收到朋友给的“礼金”,也第一次感受到了朋友的温暖。郝梦媛握着她的手,说道:“佟童说,你没什么亲戚,所以我和李晓来帮忙了。你不用担心,很多跑腿的事,交给我们去做就好了。” 耿小庆要强惯了,要是搁在以前,她肯定会高傲地让郝梦媛走,不让她见识到自己脆弱的一面。但是这次她什么都没有说,默许了郝梦媛的存在,甚至微微点头,说了一声“谢了”。 郝梦媛依旧握着她的手,说道:“等你爸爸下葬了,你要开很多证明,那些证明会一次次提醒你……他是真的不在了……那个过程,甚至比你现在经历的还要难受。不过,我们都陪在你身边……因为,我太了解那种无助了。” 郝梦媛很早之前就经历过失去至亲的痛苦,所以她才对耿小庆的心情感同身受。面对她的体贴,耿小庆很想抱住她大哭一场,但是自尊心却让她保持住了理智,她明明流着泪,却依旧嘴硬:“我不像你,我对我爸的感情,并没有那么深。” 怎么会不深呢? 耿秋云是在幸福三村附近的一家烤鸡架门口倒下的,他喝醉了,倒下之后就再也没有起来,冻死在了旧历新年的黎明。而那家烤鸡架,正是耿小庆小时候最爱吃的,只有在新年才可以吃到的限定美食。 第443章 糟糕的人生 看着父亲的遗像,耿小庆又钻进了牛角尖——如果那天晚上她给爸爸打电话了,那他还会喝醉吗?还会在喝醉的状态下踉踉跄跄地去给她买鸡架吗?如果她打电话了,他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可她还是没有打,因为那可恶的自尊心,让她错过了救父亲的机会。 每当想起这些,她总会心如刀绞,悔不当初:“这个臭老头……要是喝酒喝死了,被车撞死了,甚至病死了,我都不会心疼……可他为什么要给我买鸡架?为什么死了还让我这么难受?” 在佟童的记忆中,她从来都没有哭得那么汹涌。她辛苦攒了三年的学费被妈妈卷走时,她灰溜溜地从北京回来时,她被孟星云算计时……等等,她向来是骄傲而又倔强的,哪怕遭遇了挫折,她有过短暂的消沉,但是绝对不可能被打倒。可是这次父亲去世了,她被狠狠地击垮了。 这个世界上,唯一让她挂念的亲人,就这样消失了。 没有一个人劝耿小庆节哀,众人都知道,这一年来,她过得太苦了,她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 洪玲玉匆匆赶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大年初一的傍晚了。她是坐车从外地回来的,跟缺乏趣味的前夫相比,她的生活丰富多彩,她在某个视频APP上面认识了一个男人,然后就被忽悠到另外一个城市搞直播去了。她赚了一点钱,以为自己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其实人家只是看她的笑话,通过她的视频来消遣她而已。 她刚进灵堂就哭得呼天抢地,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爱惨了前夫。同样没有人拦住她,也没有人给她递上纸巾。她不像耿小庆那样哭得一抽一抽、绵绵不绝,她的哭泣像是一场大暴雨,眼泪来得急,去得也急。哭完了之后,她拿起手机,整理了下仪容,背对着前夫的遗像,从不同的角度来了几张自拍。 佟、郝、李三人面面相觑,惊讶地张大嘴巴,仿佛在异口同声地说——这人莫不是有什么大病? 佟童不想闹出纷争来,想安安静静地把她送走,郝梦媛却正义感爆棚,走上前去,小声提醒道:“阿姨,这里是庄严肃穆的地方,不适合拍照。” “你管我呢。”洪玲玉哭得太凶猛,嗓子哑了:“我跟我老头子合影,谁也管不着。” “你跟一张遗照合影,不会害怕吗?”郝梦媛蹙眉说道:“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要发朋友圈,还是发到其他地方,我想说……在这样的场合、拍这样的照片的确是不合适的。” 洪玲玉一下子被她说中了心事,不由得涨红了脸。这个女孩上次救过她来着,洪玲玉觉得她应该很温柔、很好说话,没想到也有这么强硬的一面。她辩解道:“我留张纪念还不行?你真是多管闲事。” “嗯,但愿是我冒失了。”郝梦媛不便跟她争吵,又被李晓给拽了回来,便说道:“因为你是第一个在这种场合拍照的,所以我多说了几句,还请您不要往心里去。” 洪玲玉眼神凶狠,丝毫不见刚才的悲伤,嘴里念念有词,似乎是对多管闲事的郝梦媛下着什么咒语。而自始至终,耿小庆都没有跟她说一句话,她冷冷地站在灵堂的门口,眼睛通红,神情哀切。她冷不丁地将头转过来,洪玲玉就浑身一哆嗦。她不敢明目张胆地招惹女儿,哪怕是在女儿极度悲伤的情形下。 跟耿小庆不一样,佟童是个好说话的。洪玲玉凑近了佟童,他正在记录着寥寥无几的礼金。洪玲玉陪着笑,问道:“童,租下这么好的地方,肯定花了不少钱吧?” 佟童没有翻白眼,也没有呛她,而是小声提醒道:“姨,这种场合,你还笑得出来啊?” 洪玲玉急忙捂住了嘴:“哎呀,还是你想得周到。所以说,你这里租一天,得花多少钱?” “……” 洪玲玉伸长脖子,直勾勾地盯着佟童手下的本子,撇着嘴说道:“我是说啊,像我们这样的人,死了之后最多在家里搭个棚子,我这是第一次到这么好的灵堂来,看来,耿小庆赚了不少钱。” “……” 佟童想不出话来回答她,也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用“好”这个字眼来形容灵堂。他捏着笔,咬着嘴唇,耿小庆却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还没等佟童劝阻,她就一把揪住了洪玲玉的马尾辫,毫不客气地呵斥道:“你还有脸在这里?滚!” 洪玲玉被揪得惨叫声连连,耿小庆的三个好朋友急忙把她们母女俩给拉开了。耿小庆的情绪又崩了,她指着洪玲玉,悲愤不已:“要不是你动不动就离家出走,我和我爸不会过得那么惨!要不是你一次次把家里的钱全都挥霍一空,我和我爸也不会过得那么惨!要不是……要不是你在中间瞎搅和,我就不会那么恨我爸……” 耿小庆泣不成声,无力地蹲了下来:“如果我不恨他,这个春节,我还会跟他一起过,他就不会死了!都怪你!都怪你!我爸死了!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关心我的亲人死了!我再也没有家了!你把我爸还给我!” 撕心裂肺的哭声划破了萧瑟的夜空,众人都被耿小庆的哭声感染,沉默地陪她一起难过。洪玲玉却没有哭,在耿小庆哭累了之后,她撇了撇嘴,不服气地说道:“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 …… 洪玲玉得意洋洋地说道:“把你爸送进监狱的人是你!你还记得他有多绝望么?他对你不薄,可是居然被你给出卖了!他再也不相信任何人了!因为他恨你,他出狱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想杀了你,然后再自杀!如果不是遇到你的班主任,你这条小命早就丢了!你还以为你爸喜欢你?哼!他不过是看你有本事,想抱你的大腿,让你为他养老而已!你呢?你也不是什么好鸟,赚那么多钱,却不孝顺爸妈!你爸被冻死了,你轻松了,反倒在这里做出一副孝顺模样,切!谁知道你心里有多高兴呢?” …… 耿小庆胸口一阵剧痛,差点儿一口气没上来。 又是郝梦媛冲在前头,向来文静的她一声怒喝:“你说话不要太过分!你身为母亲,生而不养,反而来挑拨小庆和她父亲的关系,真的太过分了!请你离开这里,否则我就要报警了!” 洪玲玉根本听不进去,她还惦记着寥寥无几的礼金。佟童将本子收了起来,冷声道:“这些钱是耿小庆的,我只是替她保管而已。没有她的允许,谁也别想拿走。” 看来,热心肠的女孩、好脾气的佟童都不再好说话了,洪玲玉很是受伤,又觉得肯定是女儿在中作祟,教坏了这两个好人。她来了一趟,什么都没得到,白挨了几顿数落,真是白搭上了车票。临走之前,她忍不住吐了一口口水,啐道:“耿秋云交好运了,死得一点痛苦都没有,可怜我啊!还得留下来受气。” 洪玲玉也并非完全绝情,虽然一分钱也没出,还给众人添了不少堵,但她还是在港城待到了耿秋云下葬。前夫入土了之后,她终于流了几滴伤心的泪水:“去吧!但愿你能去个好地方,跟佟贵生一起作伴去吧!” 耿秋云一走,幸福三村那套破房子的归属问题又摆在了面前。依照耿小庆的性子,她肯定不会拱手让给妈妈,即便斗个你死我活,即便看不上那笔钱,她也不允许妈妈将房产证拿走。佟童很焦虑,想找个律师,帮耿小庆一把。结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耿小庆疲倦地说道:“谁愿意要谁就要吧,我只求把我和我爸的照片带走,其他的一概不管。” …… 在印象中,性格死倔的女儿根本没有妥协过,她这次让步得这么痛快,该不会是有诈吧?反正房产证到手,迟早都能换成真金白银。把前夫为数不多的遗产分割完毕后,洪玲玉又流了几滴真诚的眼泪,然后就告别了港城。 耿小庆大病了一场,整天咳嗽,睡不着觉,不过一周的工夫,就瘦了十斤。张垚垚听说了她的遭遇,很同情她,到佟童家来探望她,给她带了很多补品。耿小庆对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来,没说几句话就开始哭。张垚垚急得指责佟童:“你没带她去医院看看吗?这样肯定是不行的啊!” “带她去看了,除了气管有点问题,其他的没有大碍。医生让我带她去精神科就诊,可是她不去,她说过几天就好了。” “过几天?她人都瘦成这样了!还能继续等下去吗?” 佟童说道:“张公子,你别急着大呼小叫。我是她哥,我比你更关心她,我比你更希望她好起来。” 昔日明艳嚣张的女王大人突然变成了柔弱苍白的小女生,那幅楚楚动人的神色更让张垚垚心疼。他也搞不懂自己,堂堂张公子,有数不清的钱财,能泡到各种各样的妹子,怎么就是对耿小庆念念不忘呢? 难道,她就是那个所谓的惊艳了时光的人? 郝梦媛已经到了考博的冲刺阶段了,即便如此,她还是抽时间来看望了耿小庆。耿小庆勉强打起精神跟她打了招呼,说道:“那几天麻烦你够多了,听佟童说,还有几笔钱是你垫的,真的谢谢你了,以后我会还给你的。” “钱都是小事,我更希望你能振作起来。”郝梦媛示意让佟童出去,她坐在郝梦媛的床边,娓娓说道:“你这么难过,并不是单纯因为父亲的离世吧?我猜,一定是你妈妈的话触动了你,让你怀疑自己究竟有没有资格去指责别人,你一直在自责,对不对?” 又被郝梦媛说中了,耿小庆低着头啜泣起来:“我的人生……真的太糟糕了!是我把它弄得一团糟!都是我的错!” 第444章 认命 “如果要说命运的不公,我也会抱怨一大堆。”郝梦媛说道:“在我妈妈去世的时候,我爸爸被赶出公司的时候,我没有考上北大的时候……但是人生总要继续,谁也不可能知道,人生到底会糟糕到底,还是会触底反弹。” 耿小庆曾经很讨厌郝梦媛身上的优越感,因为郝老师出身良好,智商优良,有一份体面的职业,所以总是以高高在上的姿态来俯视耿小庆这糟糕的人生。但跟她接触久了,耿小庆否定了自己的想法,郝老师从来都没有什么优越感,她拥有的是经历之后的豁达。因为经历丰富,所以不管对谁,她都有着极强的同理心。 上次郝梦媛在海边救了她,耿小庆对她的戒备完全放下了;在经历了父亲突然离世之后,耿小庆居然发自内心地感激郝梦媛,甚至将自己隐藏已久的心事也跟她和盘托出。难道,她已经认定郝老师是她的朋友了? 春风吹来,冰雪融化,港城在焕发生机,耿小庆也渐渐康复了。给父亲烧完二七之后,她的精神好了许多。从墓地回来,在大街上遇到了好久不见的高中同学。耿小庆还是老样子,但同学已经初老了,身材也走样了,过了好一会儿,耿小庆才想起同学的名字。同学好奇地问她在做什么,耿小庆摒弃了所有的虚荣心,坦然地回答道:“年前辞了职,现在还在闲着,拍拍照片视频什么的。” “哦哦。”奇怪的是,同学并没有露出鄙夷的神色,也没有嘲笑一个北大毕业生混成了无业游民。人家很真诚地说道:“反正你脑子那么聪明,读书又用功,不管做什么,肯定都做得很好。” 原来,同学就算嫉妒她,也肯定她的能力。 耿小庆不仅嘲笑自己——自己什么时候把最重要的自信给弄丢了呢? “你跟佟童还交往吗?”同学好奇地八卦:“在高中时期,我们就猜过,你跟佟童会在什么时候结婚。” “我跟他交往过,但是不适合结婚。”耿小庆干脆地回答道:“我们的三观不一样,追求不一样,兴趣爱好更是不一样,说不到一起去。” “哦……这样啊……”同学居然还有些失望,好像是追了多年的CP最终散伙了:“唉,你们俩真是金童玉女,我们都很羡慕来着。” 耿小庆苦涩地笑:“感情上的事情,谁都说不准。” 同学真诚地说道:“你还是那么好看——不对,是比以前更好看了。在上高中的时候,我们都不敢跟你说话,你现在真的比以前柔和多了。看来,没结婚就是自由自在,心也不累,不像我,还不到三十呢,都操劳成大妈了——不多说了,我接孩子去了哈!要是哪天举办同学聚会,希望你能来啊!” 耿小庆点点头,跟昔日同学挥手告别。同学走了之后,她不禁抚摸自己的脸颊。她身上的刺,真的不见了吗? 耿小庆从来都没有参加过高中同学聚会,在她印象里,他们那一届只有零星几个人考上了本科,除了她破天荒地考上了北大,佟童考上了一个一本,其他的都是二本或者三本。十五中的“烂”是人尽皆知的,耿小庆从来都没有瞧得起母校,上了北大之后,几乎断绝了跟母校的所有联系,以前的老师让她回去做个经验分享会,她都懒得理,更别提参加同学聚会什么了。 现在回想起来,她做得很过分。 以前只顾埋着头往前跑,所有的拦路石,她都毫不留情地踢到一边;如果遇到了怪兽,她就要跟怪兽决一死战。在过去的时间里,她都是过着这样的生活。很累,也错过了很多。 春风吹起了她的头发,耿小庆眯着眼睛,心想,哪怕就从现在开始,也要过得慢一点。 她是独自一人去墓地的,佟童想陪她一起去,但是她不允许。她从悲痛中缓过来了,有太多的话想跟父亲说,而那些话,她不希望别人听到,哪怕是佟童。她拒绝了佟童,但是她知道,佟童肯定会一路尾随她的。 而且,也有可能是郝梦媛叮嘱他的,他再也不敢在最放心的时候放松警惕了。 唉,虽然有朋友关心的感觉很好,但耿小庆也为此烦恼——为什么那些关心,总让她有种流泪的冲动呢? 等她回到市区之后,佟童给她打了电话,要带她吃点儿好吃的。耿小庆没有心情,她只想去海边走走。虽然春风已经不那么刺骨了,但是海边还是很冷,去海边吹冷风很容易感冒。佟童说道:“你非要去海边吗?郝梦媛也在车上,我刚才在路上遇见她了,想顺路把她送回学校。” 佟童的车上居然坐着她的情敌!要是放在从前,耿小庆肯定要炸毛,肯定会揪着郝梦媛的头发把她拽下车。但是她的脾气居然变好了?她非常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说道:“没关系,我自己去也行,你把她送回学校吧。” “上车吧,小庆。”佟童说道:“其实我就在你身后。” 耿小庆一转头,果然看到了佟童那辆破车。 耿小庆没办法,只好走了过去。郝梦媛坐在了后排,耿小庆刚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又恍然想起来,只有女朋友才能坐副驾驶的位置。佟童催促道:“你在想什么呢?快上车啊!” 耿小庆开玩笑道:“我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你俩没意见吧?” “有什么意见?”佟童觉得莫名其妙:“快关门,冷。” 上了车之后,耿小庆跟郝梦媛打了招呼,这才明白她为什么要坐佟童的车。原来郝梦媛的脚都被包起来了,后座上还有一个拐杖。耿小庆吃了一惊:“怎么回事?不要紧吧?” “嗯,不要紧。”郝梦媛说道:“看书太用功了,从办公室出来,头晕目眩,一脚踩空了。还算幸运吧,医生说不用动手术。还好现在还没有开学,不用卡着点上班。我本来打算打个车去学校的,一出门正好遇见了佟老板,就蹭他的车了。” 她用不着解释那么多,耿小庆也能明白这其中的来龙去脉。她安慰了郝梦媛几句,便跟佟童说道:“不要去海边了,把郝老师送到学校吧。” “不用不用。”郝梦媛急忙说道:“我去学校也没有要紧的事,只是去办公室效率会更高一些。你想去海边,那就去呗!正好我也去透透气。” 耿小庆没有力气继续客套,便懒懒地靠在了椅背上休息。郝梦媛拿出了她Kdle,安静地看起了书。佟童率先打破沉默,问她在看什么书。郝梦媛说道:“《素食者》,看过没?” “看过。我妈早就买回来了,看完了之后还莫名其妙地训了我一顿,还跟我说,如果以后结了婚,让我多站在妻子的立场上看问题。我也看完了,无法完全地感同身受,但也在某种程度上体验到了窒息的感觉。” “我也是。这本书的代入感没有金智英那么强,但是它体现出来的思想要比金智英深刻得多。我现在还没有看完,也没有经历婚姻生活,但是我也会想,一个女人变成了妻子、母亲、别人的亲戚,唯独不是她自己,那该有多绝望?” “女权主义者的书看多了,是很难结婚的。”佟童笑着调侃道:“作者切入的点不一样。现实生活中,还是有很多人过得很幸福的。如果一本婚姻幸福的书成了畅销书,估计又有很多人想要谈恋爱了。” “嗯。”郝梦媛合上kdle,说道:“今天天气这么好,先看风景再说。” 二人的谈话如此自然,没有卖弄,也没有争吵。耿小庆很羡慕,他们俩才是真正的灵魂伴侣。他们俩在一起,才有说不完的话。 羡慕过后,就是一种“认命般”的难受。耿小庆再也不想坐在车上了,虽然佟童不停地问她的话,问她想去哪个海边,中午想吃什么,等等。耿小庆一看到大海,就让佟童停了车,她匆匆下了车,甚至都没有跟他俩打声招呼。 佟童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耿小庆怎么突然又生气了。郝梦媛苦笑道:“肯定是因为我呗,耿小庆肯定不希望我出现在你车上。我也一样,如果你单独带着她,我也很难受。” 啊?! 佟童老脸一红,郝梦媛则捂住了嘴巴。完了,完了,又一次没脸没皮了。明明已经被拒绝过一次了,怎么还会这么草率地把自己的心思说出来呢? 佟童装作没有听懂,清清嗓子,说道:“那个,上次你跟我说的那股烦恼,解决了没有?” “算是解决了吧,我看到领导找那个学生谈话了,虽然不知道他们谈到了什么地步,但是从目前来看,这件事情算是压下来了。” “唔,那就好。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要是没有你帮忙,学生连这个结果都争取不到。” “我也不知道,只是挺无奈的。明明……可以做得更好的,可是在工作中,我不知不觉就妥协了很多。”郝梦媛想起了一件事,说道:“我跟同事提起过你的名字,并不是威慑同事,只是单纯地好奇,看看佟老板在港城的知名度到底怎么样。” “啊?!” “遗憾的是,我同事根本就没有听说过,虽然她也是土生土长的港城人。” 佟童冷汗涔涔,尴尬得想弃车而逃。郝梦媛抿着嘴笑,又说道:“其实在认识你之前,我也不知道。那时候……我毕竟是乖学生嘛,嘿嘿!” 佟童嘴上说着“尴尬”,但其实并不怎么尴尬。只要跟郝老师在一起,无论何时,都是轻松愉快的。  第445章 心理制高点 耿小庆下车之前,威胁了佟童一句——不要跟过来。佟童果真很听话地待在车里,跟郝梦媛说了一会儿话。郝梦媛说道:“你快去看看小庆吧!” “她让我在这里等她。” …… 郝梦媛叹气道:“你这么耿直,怎么谈得了恋爱?” “她说什么,我就听什么,我对她百依百顺,还不行吗?” “百依百顺是不行的。”郝梦媛说道:“有时候,女生的话是要反过来听的。她让你不要去,说不定就是在说,你快来陪我,你再不陪我,我就要生气了。” 哦? 如果郝梦媛说的是真的,那佟童不知道犯了多少错误了。 他立刻打开了车门,但是打开之后他又呆住了。如果他去找耿小庆,郝梦媛会不会生气?郝梦媛重新掏出了Kdle,幽幽地说道:“刚才我已经满足我的私心了,你现在去找耿小庆好了。她不是更需要安慰吗?” 没想到耿小庆不让他们为难,自己先回来了。她几乎是一溜小跑跑进了车里,不停地搓着两只手。佟童以为她是回来取东西的,或者是在海边遇到了变态,没想到耿小庆只是很实诚地说:“风实在是太大了。” …… 她抬起头来,头发乱七八糟地糊在了脸上。郝梦媛递给她一把梳子,可是根本就梳不动。佟童拍着方向盘,大笑了起来,说道:“哎呀,你这头发吹成一缕一缕的,好像八爪鱼啊!” …… 郝梦媛紧张地盯着佟童,生怕他下一秒钟就被耿小庆给打死。耿小庆果然目露凶光,不过她没有动手,也憋不住笑了起来。不知道戳中了哪个笑点,她笑得前仰后合,花枝乱颤。佟童倒有些吓住了,以为她精神出了问题。还好,耿小庆及时打住了,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说道:“八爪鱼真是太可爱了。” 耿小庆的情绪大起大落,这让佟童很是担忧,而且这两个女人同时坐在他的车里,又让他觉得很不自在。做事情还是欠考虑啊!不该同时带她们俩的!佟童闷闷不乐,郝梦媛率先说道:“佟老板,我真不是跟你客套哈!我们领导让我看几篇稿子,我真的没时间跟你吃饭了。我在这里下车,打车回学校好了。” “那怎么行?你脚上还有伤呢。” 佟童和耿小庆异口同声地拒绝了她。郝梦媛咬着嘴唇,如坐针毡。还好港城是个小地方,开了十几分钟,就到港大了。佟童肯定会过来扶她一把,为了避免尴尬的情形发生,郝梦媛身残志坚,动作比平时更加敏捷,飞快地逃离了车。 耿小庆按住了佟童的手,说道:“你别下车,我有话要对她说。” “你们不会吵架吧?” “切!这次你跟过来的话,我真跟你翻脸!” 耿小庆也下了车,扶住了郝梦媛,直截了当地说道:“我们一起坐在车里,你是不是很尴尬?” “是。不过,你不也一样尴尬吗?” 耿小庆撇了撇嘴。这个女的,前几天对她还很温柔来着,每时每刻都在照顾她的情绪。可是只要一涉及到跟佟童有关的话题,她又寸步不让了。 耿小庆仰着头,高傲地说道:“我想了很久,允许你跟佟童交往。” 郝梦媛冷笑了一声——啊!这个温柔的女人,居然还会冷笑?“小庆,我想知道,你是以什么样的身份、什么样的资格允许我跟佟童交往呢?” 耿小庆又被问住了。 郝梦媛说道:“一个小孩子把饭洒了,家长教育他,让他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孩子往往是不会乖乖听家长教育的,他的视线会飘来飘去,身体扭来扭曲,甚至想要逃跑。这个时候,家长应该怎么做呢?把该说的话全都说完,在孩子想要逃跑之前,立刻说出来——你现在可以走了。从孩子的行为上看,家长说不说这句话,差别不是很大,可是你知道家长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耿小庆继续冷着脸不说话。 “因为,家长想要树立自己的权威。他要让孩子知道,孩子的行为,是受他控制的。”郝梦媛一口气说了下去:“我喜欢佟童,这是公开的秘密了,我也跟他表白过。就算不经过你的允许,我也会继续追求他。但我不是孩子,我不需要你占据我的心理制高点,在我面前树立绝对权威的形象。我的行动是自由的,不需要你控制。” 耿小庆又在风中凌乱了。如果不是郝梦媛说出来,她都没有意识到,她是在控制郝梦媛的行为。只不过,控制的目的没有达到,反倒被郝老师给教训了一通。 她闷闷不乐地走上车,就连佟童都变得面目可憎了。佟童一路上都不敢跟她说话,反倒是耿小庆,闷闷地说道:“如果我求你娶我,你干不干?” “我早就说过了嘛,我们可以结婚,只不过,可能两个人都不会幸福。你不是早就放弃这个念头了吗?怎么又提起来了?” “你是因为我,才没有接受郝梦媛的表白?” 佟童装作没听见:“中午想吃什么?我请你。” “因为你要照顾我,如果答应了郝梦媛,你就会觉得对不起她,是不是?” “中午吃自助好不好?虽然我还是不宽裕,但是你这么多天都没有好好吃过饭了,请你吃顿自助,还是请得起的。” 耿小庆抄起了胳膊:“如果你早就没有跟我交往的意愿了,我宁愿你不要照顾我。不是吗?已经分手了,你没必要在乎前女友了。” 任何跟感情有关的话题,佟童都不会作答了。耿小庆也不想吃饭,两人不欢而散。佟童在车里呆了一会儿,给她点了一份寿司卷,送到了她家门口。 耿小庆处在情绪的低谷,也没什么事情可以做,不像佟童和郝梦媛,整天忙得团团转,没有那么多时间谈情说爱。佟童心想,郝梦媛的战斗力还是很猛的,不知道说了什么,居然能让耿小庆垂头丧气? 春节过后,佟童每隔两三天就会去“星星伞”看望小表弟苏奕俊,俊俊暂居在一位姑妈家里,每次都是那位姑妈带着他去做康复。自从苏子珊跟父亲关系破裂了之后,跟家里的亲戚都没什么往来了,除了在父亲的葬礼上匆匆见过一面之外,平日里根本就没有见亲戚的机会——更确切地说,是苏子珊不想跟亲戚们走动。虽然在节假日冷冷清清,但苏子珊只想过平静的生活。 佟童劝过妈妈,让她不要那么不近人情,亲戚不一定都像苏子龙那么坏。苏子珊埋头看书,头也不抬地说道:“我比你了解他们。” 那位姑妈带着俊俊来做康复,别人还以为她是奶奶。按照苏子龙的性格,应该不会少给她钱,俊俊的衣物、尿不湿、辅食什么的,应该也不用她准备,就连俊俊的保姆,也一并跟了过去。但是,本来应该是贵公子的俊俊却打扮得很寒酸,各种衣服叠加着随便穿,臃肿又土气,而且外套都是脏兮兮的。 佟童远远地看着,不可能不心疼小表弟。他虽然还不说话,但是他也有感情,到了陌生的环境,遇见了陌生的人,他肯定会害怕。因为在“星星伞”工作的老师有郝梦媛的同学,所以佟童早就打听到了俊俊的“课程表”,并拜托老师保密。大年初五,佟童第一次在节后去“星星伞”探望俊俊,老远就听到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 佟童心头一紧,果不其然,俊俊谁也不跟,他已经会跑了,有力气了,他挣扎着,不让所有人抱,只是执着地放声大哭。姑妈是一位年近六十的老人,面对嚎啕大哭的俊俊,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徒劳地重复着“他在家里不这样”。佟童看得很着急——他在家表现如何,跟在这里有什么关系? 姑妈并不会带孩子,保姆可能回家过年了,也没有跟来。姑妈被哭得烦躁,从角落里面找了一根尺子,在俊俊身边拍打着,吓唬俊俊:“再哭?再哭姑姑就打!” 俊俊个性十足,根本不怕姑妈的威胁。佟童看了直咂嘴——这个姑妈,当着老师的面不敢打孩子,但是在家里呢?俊俊不太正常,不会与人沟通,这位姑妈会不会被俊俊气得半死,忍不住大打出手? 还好,老师及时制止了姑妈的行为,她跟姑妈说,恐吓只会加重孩子的症状,千万不要吓唬他。在老师耐心的安抚下,俊俊也哭累了,情绪渐渐平复,专心地捏着泡泡,不再哭了。把孩子交给老师之后,姑妈就什么都不管了,跟别人大声地聊着天,甚至都没有再看俊俊一眼。还好,俊俊再也没有情绪失控,一直在角落里自娱自乐。 佟童松了一口气,幸亏他早就跟老师交代过了,一定要关注俊俊,看他身上有没有被虐待过的痕迹。老师一一答应了他的请求,说道:“你这个哥哥当得真好,幸亏还有你这样的人关心俊俊,要不他真的太可怜了。他这个姑妈,根本就不靠谱。” 佟童这才明白妈妈说的话,她说得很对,那些亲戚,的确不值得往来。 第446章 注定的缘分 自从怼完耿小庆之后,郝梦媛就一直后悔,连书都看不下去。耿小庆不会又难过了吧?不知道她会不会再度产生轻生的念头?太过烦恼,郝梦媛不知如何是好。长久以来,她也被拘禁在“道德模范”的框架里,往外迈出一小步——哪怕只是反驳了自己不喜欢的言论,她都会觉得是一种罪过。 如果跟佟童倾诉这样的烦恼,她又觉得自己有“绿茶”之嫌。要是跟耿小庆说几句软话,倒是能舒服一点,可是她有什么错呢?为什么要服软呢?就连那只肿得老高的脚,郝梦媛也觉得它是有罪的——它是不是故意受伤的?好让佟童把关心放在自己身上? 如果想太多是一种病,那郝梦媛一定是病入膏肓了。她呆呆地坐在办公室里,思绪已经绕赤道跑了一圈了。她给李晓打了电话,让她过来陪自己。李晓毫不留情地说道:“忙得要死,我都没时间谈恋爱,哪儿有精力管你风花雪月那些事。” “可我真的快要烦死了。” “郝老师,你清醒一点!你马上就要考博士了!你的人生不应该只有爱情!你要升职加薪,考上博士,在读书过程中结识二十出头的小鲜肉,从此事业爱情双丰收!挂了!” 李晓在专心工作时,就会变成暴躁老姐,谁都不能打扰她,她接了郝梦媛的电话,已经是格外开恩了。郝梦媛又是一阵羞愧——自己的好朋友如此努力,可她却被世俗的烦恼困住了,真是不应该!不管什么时候,努力工作、努力学习 总没有错,李晓说得对,人生并不是只有爱情。 不过,李晓说的那个“小鲜肉”,郝梦媛却并不奢望遇到了。更确切地说,是她压根就不希望再遇到别人了。要是能跟佟童交往,她就没有什么遗憾了。 过了一会儿,李晓就为自己的粗暴做出了反省,她给郝梦媛发了一条微信:“能耐心地、心平气和地、不急不躁地谈一场恋爱,是人生的一大奢侈。这份奢侈,我是享受不到了。” 这话说到郝梦媛心坎里去了,她又喜欢李晓了。她时常惆怅——到底什么时候,能耐心地谈一场恋爱呢? 佟童也没有时间耐心谈恋爱,不过,他身边的人又不是瞎子,都知道有几个女生对他充满了好感,其中的佼佼者就是郝梦媛和耿小庆。房多多斗胆调侃过老板,同时被两位美女追求的感觉如何? 佟童想了想,问道:“大概就是清华北大同时向你抛出了橄榄枝,而你又不知道选哪个的那种感觉?” …… 还是老板厉害,房多多不敢再多说,只能默默地滚去工作,起早贪黑背大部头。即便如此,在考完研究生之后,他还是很沮丧。谁也不敢问他考得怎么样,佟童问过他,要不要提前把离职手续给办了?房多多汗颜道:“老板,你别赶我走。我刚经历了一场失败,要是再失业了,我会得抑郁症的。” 佟童心想,他大概是最好说话的老板了。员工要考研,他支持;考研失败了,不仅得继续收留他,还得好好安慰他。如果他不是郝老师的学生,佟童恐怕不会为他做这么多。话说,房多多考了两年,成绩都不理想。不知道郝老师会考出什么样的成绩来? 佟童只是偶尔会想起这些来,提醒自己暂时不要跟郝梦媛走得太近,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孟老师死亡的真相已经浮出水面了,可是孟星云却消失了。所有人都找不到她,那就证明她没有出国记录,她肯定躲在国内某个角落。但是怎么才能找到她呢? 佟童在工作室里,苦苦思索着孟星云的去处,甚至画了一张路线图。孙吉祥摇着轮椅凑到他身边,打趣道:“佟老板这是打算写悬疑推理吗?” “我要是有那个能耐,我就自己当作家了,而不是养活你们这些作家。”佟童转着笔,自言自语道:“她会躲到哪里去呢?真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你到底在找谁?” “孟星云。” 之前孙吉祥并不太熟悉这个名字,是在耿小庆的“丑闻”爆出来之后,他才知道这号人物的厉害。听说她还害死了自己的亲妹妹?果然是个狠角色。孙吉祥摸着下巴,说道:“小庆姐不是也算计过她么?她那么厉害的人,如果她在国内的话,应该还会报复小庆姐吧?” 佟童顿悟,眼前突然闪过无数灵感。正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妈妈打来的电话。苏子珊问他电瓶车停在哪里,耿小庆把她的电动车给弄坏了,但是她刚经历了父亲的丧事,苏子珊也不好意思催她,心想自己修好算了。 这一句话提醒了佟童,他一拍脑门,知道怎么找孟星云了!他飞快地报了警,说是有人故意破坏他的电动车。港城冰天雪地,如果电动车在大马路上爆胎了,那人根本控制不住车,极有可能摔倒在路中央,就算不被飞驰的汽车压过去,也会受很重的伤。 佟童说道:“我敢肯定,一定是仇人想要报复我!超市门口就有监控录像,不信的话你们可以看看!” 有老牛在当中牵线,破坏车胎的那个人很快就找到了,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小青年,留着杀马特的发型,神情傲慢。他说,他没想着要扎别人的轮胎,是一个女的在超市门口拦住了他,让他把钉子扎在那辆崭新的黄色电动车上面,女的给了她200块钱,他就去干了,就是这么简单。 警察严肃地说道:“蓄意扎轮胎,你这是要罚款的!还要拘留。就为了200块钱,值得吗?” 小青年很委屈:“我并没有真的扎上,就是把钉子放到了电瓶车 佟童生气,但并不想在小青年身上浪费太多时间。他迫切地追问道:“那个女的长得什么样?你知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不知道。”小青年说道:“她戴着墨镜,看不清楚什么模样,不过,从她的气质来看,应该是挺漂亮的。” 佟童大失所望:“你跟她又不认识,那她为什么找你呢?” “我缺钱。我打电话跟家里要钱的时候,她就站在我旁边。” “她就没有其他特征了吗?” “特征?”小青年仰着头想了想,说道:“啊,对了,她手腕上戴了一串佛珠,跟我说话的时候,她还不停地捻佛珠。我还在想,一个信佛的人,怎么会去做害人的事呢?” 佛珠? 佟童又得到了灵感,立刻想到了一个地方。一个在港城里乘坐公交车,就可以到达的地方! 他为自己的想法激动不已,虽然并不十分确定,但他有一种直觉,孟星云就躲在那里。 佟童想立刻飞过去,可是在一个红绿灯过后,车却熄火了,停在了大马路中央。后面的车不停地摁喇叭,佟童也急得要命。他拧了好几下钥匙,还是没能成功。他气得砸了方向盘,老天爷就是不想让他抓住孟星云吗? 耿小庆时常嘲笑他那辆破车,说它早晚会出问题,一语成谶,佟童的车果然坏了,还在这么重要的节点!向来理智的他不禁埋怨起了耿小庆,就不会说几句好话吗?为什么非要诅咒他? 但现在不是抱怨的时候,佟童还是沉着地拨打了保险公司的电话,请求道路救援。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等待的时间分外煎熬。好不容易等到救援的人来了,佟童还要跟他们说明情况。正在这时,一辆车在路边停了下来,原来是李晓看见了他,她下了车,热情地打了招呼:“佟老板,需要帮忙?” “啊?你怎么在这里?” “刚巧路过……” 李晓的车打着双闪,停在路边。佟童急中生智,说道:“李大记者,帮我个忙。你在这里等着处理,把你的车借我开,行不行?” “啊……?!” “你有要紧的事?” 李晓说道:“倒也不是……” “那我就开咯。”佟童说道:“我要去抓一个人,我一定要亲手抓住她!” 佟童二话不说,几乎是从李晓手中抢过车钥匙,便匆匆钻进了李晓的车里。李晓说道:“我还没说完呢……这人怎么这么着急啊?!” 佟童开得飞快,一脚油门踩下去,嘴里念念有词:“孟星云!这次我绝对不会放过你了!我绝对不会让你再逍遥法外了!” 绿灯结束了,黄灯已经一闪一闪了,佟童毫不犹豫,又是一脚油门,冲过了红绿灯。他开车从来都没有这样冒险过,他也紧张,但是没想到,在车子加速的那一刹那,从后座传来一声惊呼。 佟童吓了一跳,继而从后视镜中看到了脸色惨白的郝梦媛。“啊?!郝老师,你怎么会在车里?” 郝梦媛惊魂未定,待车速平稳,她才说道:“今天李晓带我去医院复查了,我脚这样,还是没办法开车,只好蹭她的车。” 啊!佟童这才想了起来,刚才李晓好像还有话没说完,他就迫不及待地出发了。“对不起了,郝老师,我真的有急事,我把你放在路边,你打车回去吧,等改天我跟你赔礼道歉。” “不,我要跟你一起去。” 郝梦媛执拗起来,就连耿小庆都要逊色三分。 “我要去抓孟星云。”佟童耐心解释道:“说不定会有危险的。” “说不定我能帮上你,如果帮不上忙,我就乖乖地坐在车里,绝对不会给你添乱。”郝梦媛真诚地说道:“你也知道,我不是拖后腿的那种人。” 佟童没办法了。 郝梦媛趁热打铁:“我们都碰上了,这说明我们之间有缘分。我对天发誓,我肯定不会扰乱你的计划!” “好吧!那就一起去吧!”佟童说道:“郝老师一起去,说不定还能为我出谋划策。”  第447章 终于帮上了忙 佟童要去的地方,就是栖霞寺。 孟老师的妈妈曾在那里做过义工,佟童也在那里见过孟老师的骨灰,可是自从她的骨灰消失了之后,佟童就再也没有去过。 春风还没有吹到这里,山上一片萧条。佟童在半山腰停了车,叮嘱郝梦媛在车里等他,郝梦媛沉稳地点头,示意他不必担心。她拉住了佟童的衣袖,说道:“你至少应该伪装一下,不要打草惊蛇。” “唔……你说得对。”佟童感激地说道,然后戴上了口罩帽子,像个普通游客。 佟童上了山,装模作样地拜了佛,在山上转了好大一圈,并没有发现孟星云的踪迹。他是沿着参观路线寻找的,他看得很仔细,甚至连“游客止步”的地方,他也闯了进去,然后被灰溜溜地赶了出来。 因为并不是周末,人流也不是很多,佟童转了一个半小时,最后懊恼地回到了车里。他很郁闷:“难道是我的判断出了问题?孟星云并没有躲在这里?” “山上的生活这么苦,可她一向过得很奢华,她怎么受得了这么简陋的环境?” 对哦! 佟童猛拍大腿:“我怎么没想到呢?” 郝梦媛说道:“既然你能想到这里,那就说明她肯定跟这里有联系。你想想,山下有没有比较有名的酒店或者民宿,可以供她藏身?” 以前佟童料事如神,帮了郝梦媛很多次,可这时他却依赖上了郝梦媛,她说什么,他就照做。郝梦媛打趣道:“所谓当局者迷,你现在就是心太急了,被迷住了而已。” “嗯嗯。可是,郝老师,你不用回去上班吗?” “上班?今天没什么重要的事,况且我不是请假去医院了吗?”郝梦媛狡黠地眨眨眼睛,压低嗓音说道:“上班哪儿有抓坏人有趣?” 佟童便憨憨地笑。郝老师真可爱。 “话说,佟老板,你不能向警察求助吗?” “求助?怎么求助?我又不知道孟星云在哪里,更没有目击过她,我怎么跟警察说?” 也是。郝梦媛说道:“那我们就一起努力呗!说不定,我抓到了她,还能立功呢!” 他们在地图上查了起来,在山脚下有不少民宿,不知道要从哪里找。郝梦媛渐渐茫然,眼神也放空了,不过看到佟童不放弃的样子,她便使劲眨了眨眼睛,让自己集中精力。她是来帮忙的,不是来泄气的,更不是来添乱的。 佟童没有什么头绪,只能开车下山,郝梦媛继续捧着手机,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她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她也吃了一惊,毫不犹豫地给了肚子一巴掌,仿佛在教训它的不争气。 …… 佟童惭愧了:“郝老师,不要虐待你的肚子,它已经很饿了……是我的错,已经一点了,我们找地方吃饭吧。” “我可以不吃。”郝梦媛急切地摆手:“我可以撑着的,我包里还有饼干。” “好啦,不要硬撑了。”佟童说道:“这附近只有一些简陋的饭馆,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胃口。” “我什么都能吃。”郝梦媛真挚地说道:“哪怕就着白开水啃两个馒头,我也没有意见。” 佟童哭笑不得:“我们的任务还没有迫切到那个程度,下车吧,吃完了再走。” 进了一家乡野小店,装修几乎为零,水泥地上放着几张矮桌,客人要坐着小马扎吃饭。吃饭是佟童提议的,可是他并吃不下去。郝梦媛不敢说话,生怕打扰了他的思路。羊肉汤上来了,郝梦媛帮他把饼掰碎了,放进了汤里。佟童想得很专心,也没说谢谢,而是端起碗就喝了一口,烫得他差点儿跳起来。 “不着急,不着急。”郝梦媛安慰道:“要是烫伤了,那就得不偿失了。” 佟童羞愧得低下了头,怎么会这么慌张啊?他抱歉地冲郝梦媛笑笑,郝梦媛却毫不在意,开玩笑道:“我就说嘛,今天买两个馒头啃就好了。就跟上战场打仗一样,谁会在这种紧急的时刻喝羊肉汤呢?如果不是因为照顾我,你就不会浪费这个时间了。” “不是的。”佟童说道:“郝老师,我心乱如麻,坐下来吃顿饭,心情会平静一些。” 他又补充了一句:“尤其是你坐在我身边,我很踏实。” 郝梦媛突然感觉自己被一个无比绚烂的热气球拽上了天空,她飘在空中,在美丽的天地间,兴奋地蹬着腿,恨不得向全世界欢呼一声——真是太高兴啦! 老板坐在门口抽烟,佟童问道:“老板,你们村子里面最近来没来外人啊?” “外人?这里有个栖霞寺,天天有人来这里烧香,基本上都是外人。” 郝梦媛说道:“我们的意思是,那种常住的人,而且很显眼的那种,比如……一个年轻漂亮、还特别时髦的女人。” 老板苦笑道:“还年轻漂亮时髦的女人,这里有个年轻女人就不错了。年轻人基本上都走光了,都去县城买房子去了,村子里面剩下老人和小孩了。” 看来吃了这一顿饭也没什么线索,二人微微失望,沉默地吃着饭。外面连着开过了两辆车,巨大的轰鸣声又让两颗脑袋都抬了起来。郝梦媛并不懂车,但是她看过电视,知道只有跑车才会发出这样的声音来。她忍不住感叹道:“还有人开着跑车来拜佛啊!” …… 佟童笑岔了气,差点儿没把羊肉汤给喷出来。 老板说道:“有可能是去练瑜伽的。” 咦?! 老板的手指头夹着烟,往西面一指:“往那边开个一两公里,有一个地方,叫日开谷,那里开了个瑜伽会所,叫什么名字来着?挺拗口的,好像是壹心还是什么来着?很多人都是翻山越岭地过来练瑜伽,春天和秋天,能看到一群群男男女女,穿着紧身衣服,在大石头上摆出各种姿势来。去年我路过那里,眼睁睁地看一个女的扑棱扑棱,掉水里去了。” 郝梦媛脑补了那个场景,被戳中了笑点,真的笑喷了。佟童看呆了,一直以淑女形象示人的郝老师,居然会笑到喷饭? 郝梦媛红了脸:“对不起,我不该笑的。” 她刚说完,但是又忍不住,“噗哈哈哈”地笑了起来。佟童满面愁容,居然也被她给逗笑了。他手忙脚乱地给郝老师倒了一杯水,但是郝梦媛又喷了一地水,这下好了,又被呛着了。 佟童确实挺意外的,郝老师居然还有这样的一面? 他也不管了,索性让她笑个够。等笑累了,郝梦媛才拍打着双颊,说道:“不应该为这种事情笑的,人家掉进水里,是一件难过的事……都怪老板,说得那么搞笑……” 郝梦媛都笑出眼泪来了,因为压力太大,感情又不顺利,她已经很久都没有这样放肆地笑过了。佟童没有催促她,反而觉得这样的郝老师很可爱。他从来没有练过瑜伽,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将瑜伽馆开在大山里面。郝梦媛说,瑜伽就是一种修炼,就像古代的那些武林高手,他们也都是在山里面修炼。一边练瑜伽,一边看着四周的山色,跟自然融为一体,多好啊!而且,有勇气在深山里面开瑜伽馆,那就说明老板已经积累了足够多的资本和人脉,根本就不怕赔本。 佟童连连点头,叫了好几声“郝老师”。几乎没有女生能拒绝得了瑜伽,苏子珊还报了一个瑜伽班,每周过去练两三次。如果时间充裕的话,郝梦媛也想看看那个修建在山里的瑜伽馆长什么样。不过,她是带着任务来的,不可能将时间浪费在观光上面。 吃完了饭,二人就准备回去了。刚钻进车里,佟童看到了路边的一块路标,上面画着箭头,写着“壹·雲瑜伽会所”。佟童被那个“雲”字吸引,突然想到——这个“雲”,会不会就是孟星云?她可是一个瑜伽高手啊! 正好有指示牌,不用询问别人了,佟童急忙驱车朝瑜伽馆的方向开去。很快,他便看到了掩映在树林中的一座别墅,心脏又狂跳了起来。这次他没有找很久,甚至还没有进大门,就发现了孟星云的踪迹。 孟星云依旧戴着墨镜和帽子,在看到佟童的那一眼,她顿时往后退了两步,张开的嘴巴合不上,仿佛在说——你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佟童不紧张了,反而出奇地平静:“孟星云,你早就被警方传唤了吧?” “……关你屁事!” “我不仅要管,还要让你受到应有的惩罚!” “云,怎么回事?” 说话间,一个高大的男人走了出来,关切地问道。孟星云来不及解释,口吐芬芳,骂了佟童一句,转身就跑。佟童想拦住他,却被那个男人给抓住了。那个男人力气很大,佟童用膝盖顶了他好几下,才挣开了他的束缚。他来不及歇息,立刻去追孟星云,这次千万不能让她跑了!没想到,孟星云却趴在地上,怎么爬也爬不起来,正在骂骂咧咧。 郝梦媛倚着车门站着,得意地扬起了手中的拐 杖,笑道:“我就说嘛,我是来帮忙的,不是来添乱的!”  第448章 十月阳春 郝梦媛用一根拐杖绊倒了孟星云,这个故事估计可以讲一辈子了。 而佟童只要一想起郝老师当时的神态——自豪、得意又强行给自己壮胆的那幅可爱模样,也忍不住夸一句,郝老师真的太可爱了。 听说孟星云被抓了,耿小庆欢呼雀跃,差点儿就要放鞭炮了。可是一听说那是佟童和郝梦媛两个人抓到的,她又泄了气,恨不得把孟星云重新放回去,她亲自将她捉来。 “郝梦媛就是运气好!要是我碰上了,我肯定比她表现得还要好。”耿小庆不服气地说道。 把孟星云交给警察,佟童心情大好,也不在乎耿小庆抱怨了。耿小庆发泄完了,想起了孟老师对自己的恩情,又自言自语道:“你把孟星云抓了回来,总算可以给孟老师一个交代了。这个世界真的太不公平了,孟老师那么好的人英年早逝,可孟星云那样冷酷无情的人却活得那么滋润。” “嗯,我也时常觉得,这个世界没有公平可言。不过……像李晓那样的人,她的存在,就是让世界变得更公平一些吧。” 大功告成,佟童请好朋友们吃烧烤。耿小庆暂时去上海面试了,孙吉祥正在闭关,而张垚垚又出差了,最终只有李晓和郝梦媛去了。佟童说,虽然李晓的梦想是实现海底捞自由,但偶尔换换口味也不错。 “我不挑。”李晓说道:“只要是肉,我就喜欢。” 听到这番话,孙丞材阔气地赠送了二十串五花肉,十个蜜 汁烤翅,李晓直呼要上天。 郝梦媛极其兴奋地将自己的英勇事迹又添油加醋地讲述了一遍,虽然她经常嚷嚷着要抓间谍,但是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真的会亲手擒住坏人。她的勇敢只换来了几句夸奖,并没有实际奖励,但这也足够她开心了。 “原来做英雄是这么有成就感的事情!”郝梦媛欢呼道:“我现在理解你了!李大记者!你虽然清贫,但是你做了很多好事,惩罚了很多坏人,所以,你的精神世界要比一般人丰富得多,我羡慕你!” 一听到“清贫”,李晓就只有苦笑了。郝梦媛说得没错,但是李晓却并不想一直过“清贫”的生活。她仰天长叹:“正义和金钱不可兼得,可我只能选择前者。” 过完年之后,李晓就着手调查假药的相关案例,为此去了好几趟乡下,收集了足够多的素材。那位给她爆料的医生还把“丁”的联系方式给了她,她买假药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是一提起这件事来还是怒火中烧。她跟李晓吐槽,在吃了假药之后,她才打听了顾美荣的底细,原来那人是个不折不扣的草包医生,被投诉过无数次。“记者同志,你一定要写出来!这样一个医术不行、医德又那么恶劣的人,是怎么一直留在医院里祸害人的?” 李晓只能暂且答应她,一定会调查清楚。“丁”将售卖假药的药店告诉了李晓,李晓去旁敲侧击地问了一番,当然什么都问不出来,人家也不可能承认自己卖假药。李晓甚至跟踪过老板,跟着他去过一家位置很隐蔽、看起来就像是假药制造窝点的保健品行。 李晓没有什么畏惧的,只是担心这样会暴露自己,所以只是默默地记下了地址,想改天再来拜访。她执着地盯了两三天,等来了一个外地牌照的suv,车已经很破旧了,车身上满是泥土,轮子上的泥土更多,从经验上判断,这车应该是从乡下来的,或者是跟乡下有关的。 李晓已经跑了好几趟乡下了,也不在乎再多跑这一趟。待suv上路,她也悄悄跟在了后面。跑那么远的路来这里进货,或许本身就是有问题的。李晓抱着这个念头,丝毫不敢放松,一路跟了过去。 suv在一家大药房门口停了下来,李晓并没有简单地停车进去,而是将车停在有段距离的地方,然后再走回来,跟老板说,她是回来探亲的,发现母亲腿疼得厉害,心脏也不舒服,又不肯去医院,就想给她拿点止痛药,让老板给她推荐。 老板非常热情,附和着李晓的话,说老人就是怕医院骗他们,所以有什么不舒服就自己扛着。他给李晓拿了一盒跌打损伤丸,又拿了一盒清心丸,他强烈推荐,说这是时下卖得最火的药了。 从外包装来看,的确看不出什么问题来。李晓拿着药,热情洋溢地跟老板说了谢谢,又忧心忡忡地问道:“这两种药可以一起吃吗?” “没问题。”老板大手一挥,说道:“这都是保健品,吃了也没啥问题。” “啊,您这样说我就放心了。” 李晓拿着药,笑嘻嘻地跟老板挥手作别。她拿到药之后就回了港城,想立刻给那位医生寄过去,让他检测一下里面的成分。二人一直都是邮件往来,医生将地址告诉了李晓,说道:“其实……你可以送过来的,我不是神秘主义,不介意你看到我。” “还是小心一点吧。”李晓说道:“你信任我,我很高兴,但是我整天干些得罪人的事,说不定有人跟踪我,我就不连累你了。” “谢谢你,我很佩服你,一直都是。” 医生发来的是海大一间办公室的地址,收件人写的是“十月阳春”。这个名字还挺有诗意的,而且让人感觉暖洋洋的。李晓寄了过去,给医生发了邮件。医生说,他并不是研究药物的,还要拜托别人。不过,别人也是他的好朋友,如果药物真有什么问题,朋友一定会告诉他的。 李晓也道了谢,便专心地等着结果。两天之后,医生又发来了邮件,说这两盒药没什么问题,没什么药效,保健功能也几乎为零。根本称不上是“药品”,叫它们“保健品”都不太够格。 李晓大失所望,难道是她的判断出了问题?那个药店并没有销售假药? 她不甘心,又去了一趟位于港城市里的那家保健品行,怎么看怎么觉得有问题。这次她壮着胆子去买药,但是老板很忙,都没有正眼看她,说他们不零售,只批发。李晓悻悻而归,坐在车里,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不由得感叹——药品生意怎么那么红火呢? 尽管又穷得快揭不开锅了,但李晓还是加满了油,又去了一趟乡下。她去了之前去过的药店,挤出笑容来,跟老板说道:“老板,我妈吃了你给开的药,效果不错。我马上要回港城工作了,你能不能多给我开点儿?我妈怕花钱,我担心她吃完这些药就舍不得买了。” “行,没问题,你买得多,那我还能给你便宜点儿。” 老板很爽快,笑容也很憨厚,让人有一种错觉——他并不是坏人。李晓每一样药都买了五盒,老板特意去仓库里面拿的。在付钱的时候,李晓不得不刷信用卡,因为她的手机支付没有余额了。她卑微地哀求老板再便宜一点儿,老板也很无奈:“你去别的地方打听打听,我要是再便宜,那我就按进价给你了。我大老远进的药,你总得把油钱给我吧!” “那您平时去哪里进药啊?” “去港城,去老朋友家里进药,这么多年了,都熟悉了!” “哇!那真是够远的!他们会给你便宜吗?” “也说不上多便宜。不过,我跟他们认识很久了,他们家还有亲戚在药厂工作,价格比我们当地要便宜点儿。”老板麻利地将药装进了塑料袋里,说道:“不过,算上油钱,也便宜不到哪里去。” 药价比别的地方便宜,不会有假吧?李晓想继续追问下去,又怕问多了,暴露记者的职业病,便就此打住了。老板笑容可掬,还祝她的妈妈早日康复。这些让李晓心里很不是滋味。如果老板知道这些药有问题,大概不会笑得这么纯真吧?他是不是也不知道药有问题? 李晓回到了港城,又马不停蹄地将药寄给了医生。这时,郝梦媛和佟童已经“立功”回来了,两个人眉飞色舞,神采奕奕。而李晓还在忐忑地等着医生的化验结果,没法像他们那样开怀大笑。 那时已经是三月初了,再过一个星期,郝梦媛就要考博士了。在人生的重要考试之前,她完成了“当英雄”的梦想,这无疑给她注入了一阵强心剂。她说,这是一个好兆头,老天爷一定会帮她的。 “不要立fg。”佟童很想轻轻捂住她的嘴,但是那个动作又太亲密了,他不敢做。“郝老师,一定要淡定!等你考博士结束了,我们再放开了庆祝,好不好?” 郝梦媛笑眯眯地答应了。 佟童抓住了孟星云,老友孙丞材也为他高兴。虽然时间过去很久了,但孙丞材还记得温柔与严厉并存的孟老师。孙丞材从来都没有学习过,别的老师都不管他,唯有孟老师还督促他背课文。想起这些来,孙丞材很是感慨:“她是发自内心地尊重每一个学生,可惜,我明白得太晚,并没有珍惜她的情谊。” 十五中连年升学率低迷,管理混乱,早就有传闻,要将它改成一所职业学校,来一次彻底的整改。孙丞材读书不好,但是对母校还是很有感情的,他苦笑道:“要是改了,咱俩就没有母校了。” “是啊……”佟童也很惆怅:“咱们在里面生活过的痕迹,都会消失不见的。” 就连孟老师的痕迹,包括她的传说,都会消失得干干净净。 想起这些,佟童郁闷地喝了一口酒。 李晓的电话响了,佟童看到了来电显示,很是诧异:“十月阳春?” “嗯,爆料医生!” 李晓匆匆答完,便拿着手机出去接电话了。而佟童则凌乱了!他们猜了很久,那位爆料的医生会是谁,没想到,居然是他认识的十月阳春!  第449章 报复 佟童手机里面就有“十月阳春”的微信,在养父去世之后,他们几乎没有联系过,但就在不久之前,佟童还给他发过春节祝福短信,“十月阳春”也很客气地对他表示了祝福。虽然没有见过面,但是在佟童印象中,他是一个儒雅随和、文质彬彬的人,没有任何攻击性。 十月阳春发的朋友圈很少,基本上都是学术动态。在很早之前,他转发了一条链接,配上了一句“感谢编辑对拙作的抬爱”,既然是“拙作”,那就是他写的。佟童点开一看,便看到了作者栏里的真名,孙瑞阳。 …… 果真是个温暖阳光的名字。 在看到名字的一刹那,佟童的心像是被刺了一下,他的手微微颤抖,莫名有股流泪的冲动。 郝梦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便关切地问道:“没什么事吧?” “我们讨论了很久他是谁,没想到……那个人就是我认识的人。” 郝梦媛还是听不明白:“你到底在说什么呢?” 佟童继续自言自语:“你说他的头像是孙悟空,我怎么就没想过他姓孙呢?他给李晓写的信,说他身体不好,我怎么就没想起来呢?他的确有心脏病啊!而且是很严重的那种。他还跟我说过,他这条命算是捡回来的,也算是起死回生了。怪不得,他用孙悟空做了头像!” …… 听到这里,郝梦媛总算听明白他在说什么了,她也跟着激动了起来:“你在说那位爆料的医生?他居然是你认识的人?” 孙丞材听不懂,客人又多,他就起身回厨房去了。而李晓打完电话回来了,她兴奋地说道:“工夫不负有心人!我买回来的那批药,果真查出问题来了!我终于可以举报了!” 两个好朋友也为她感到高兴,佟童说道:“那位爆料的医生……我也知道是谁了。我确实没想到,一个性情那么温和的人,还是一个体弱多病的人,居然有勇气做这些事。他跟你一样,都是非常有勇气的人。” “嗯,这夸奖我爱听!不过,你是怎么认识那位医生的?是在你家人住院的时候?” “算是吧!他是孙吉祥的堂兄。”佟童说道:“他的身体条件不允许他做临床医生,但是他的科研能力很强。孙吉祥跟我说过,他这位堂哥一个人发的论文,约等于科室其他人发的总数。他每年的科研奖金,就得有三五十万。虽然跟明星网红的收入没法比,不过对普通人而言,的确不算少数了。” “啊!说了半天,原来是孙吉祥的堂哥!”郝梦媛如梦方醒,拍着桌子说道:“要说起来,那也是我的老熟人啊!” 咦?! “二中建校以来神一般的存在!我入学那年,他已经上大学了,但是学校光荣榜上面就有他的名字。他的数学很厉害的,就连我们的数学老师也经常提起他,说他以前的同学都叫他‘太阳神’。本来大家都对他寄予厚望,但是那一年奥赛,他很离谱地只拿了一个二等奖,老师都以为是判错了,因为放在全省,数学比他强的人寥寥无几。因为那次失利,他错失了北大数院。十几年的心血毁于一旦,外人都替他唏嘘,他自己该是多么失落!但是他没有跟别人说,他为什么发挥失常了,但是他的亲戚朋友知道,他是为了救自己的好朋友,耽误了考试时间。为了保全朋友的名声,他从来都没有在学校里面说起过这件事。”郝梦媛滔滔不绝地讲完,感慨道:“他虽然体弱多病,但是他真的把‘义气’两个字诠释得淋漓尽致。孙平安也很崇拜这位堂哥,他高考是省里的状元呢,他完全可以挑个最好的专业,但是他选择学医了,因为他身体不好,他想通过自己的努力给别人带去希望。别人都说他傻到家了,可我觉得,他的情怀真的很让人佩服。而这份情怀,很多人都不理解,所以才嘲笑他傻。” 佟童和李晓静静地听着,谁都没想到,他们猜了很久的医生,居然都是他们的老熟人。李晓说道:“听你这么说,我倒理解了,他举报假药,完全符合他的性格。就算他身体很弱,但是他的精神很强大。” “是的。”郝梦媛说道:“孙平安以前跟我说,他们家的男丁像是受到了诅咒一样,个个成绩优异,但每个都体弱多病。他这位堂哥便是其中的代表,要说智商,几乎没有人能比他聪明。但是他有严重的心脏病,在几年前,他的生命快走到尽头了,连路都走不了了,家里都要准备他的后事了,孙平安还特地回了一趟家。但是他的堂哥意志力很强大,还是硬撑过来了。我跟孙平安分开之后,再也没有听到过他的消息,也不知道他最近过得怎么样,身体好不好。” “我跟他通过电话,确实感觉他中气不足,但是那种无力感,反倒让他更加温柔。”李晓说道:“虽然这样说略显矫情,但他的确给我一种‘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感觉。” 说完之后,李晓狂喝了好几口水,郝梦媛意味深长地“哦~”了好几声,李晓红着脸说道:“我也从来没有这样夸过人,诶,真的好奇怪,为什么我夸人都这么害羞。” “人家三十好几了,早就结婚了,你可别老是’公子‘’公子‘的,喊出感情来了。” 郝梦媛揶揄地笑着,李晓的脸又红了起来,又将一杯啤酒一饮而尽:“是你想歪了,我从来都没有那样想过。” 虽然“十月阳春”并不在场,但是在座的每一个人都认识他,所以每个人都感觉距离他很近,不免多喝了几杯酒。佟童原本不怎么喝酒,但是因为心情好,久违地喝醉了。行动尚可自理,开车是不可能的。在孙丞材的帮助下,他把两个女生送上了出租车,孙丞材帮佟童叫了代驾。在跟郝梦媛分开之后,佟童突然间情绪低落,代驾还没有来,他就坐在车里刷手机,毫无意识地给郝梦媛发了一连串的信息。因为喝多了,他并不记得自己发了什么,唯一有印象的,就是让郝梦媛回家之后跟他说一声。 儿子第一次喝得醉醺醺的回家,苏子珊忍不住将他数落了一顿。不过,儿子是因为心情好才喝酒的,苏子珊也为儿子感到高兴。喝多了之后,佟童的大脑皮层变得兴奋,在不知不觉间,他变成了话痨,一遍遍地对妈妈表达爱意,还亲昵地搂住了妈妈的脖子。苏子珊原本正靠在沙发上看书,刚开始还为儿子的表白而感动,不过一会儿工夫,她就发现儿子翻来覆去就那几句话,酒味让她蹙起了眉头。“舒雨桐,看在你是我亲生儿子的份上,我不跟你计较,要是下次你再喝成这样,我就把你丢到门外边。” 佟童闭上嘴巴,再也不敢胡乱说话了。一会儿工夫,他就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苏子珊只是嘴上嫌弃而已,看着高大帅气的儿子,她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欣慰。她给儿子盖上了毯子,呢喃道:“这几年你过得太累了,好好睡觉吧!” 儿子正在做什么,苏子珊并不十分了解,她给了儿子足够多的自由。她知道儿子有正义感,又有学武之人的侠气,做的事情可能会有一些危险,但是儿子已经大了,她不想干涉他的生活。只要他做的事情是有意义的,那她就支持儿子。不担心是不可能的,她时常为儿子祈祷。 苏子珊洗漱完毕,又给儿子盖好了被子,准备去休息了。那时,已经接近十二点了,楼下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像是巨大的撞击声,吓得苏子珊惊呼一声,佟童也惊醒了。打了一个盹,他清醒了很多,说道:“我梦到地震了。” “不是地震,是什么东西撞到一起了。” “……” 佟童趴在厨房的玻璃上,黑黢黢的什么都看不到。他穿上羽绒服,准备到楼下看看,苏子珊拉住了他,说道:“儿子,别出去了,大晚上的,怪吓人的。” 妈妈很少露出这样害怕的神色来,佟童心里一软,但是坚持道:“妈,你还记得小庆的爸爸是怎么死的吗?就是在大雪天里摔了一跤,没有人发现,就给冻死了。现在气温还是挺低的,万一撞车了,有人受伤了,没有人救助,那怎么办?” 苏子珊神色为难,佟童柔声说道:“妈,你别忘了,我还有功夫傍身呢。你就在家里等我,锁好门,我马上就回来。” 儿子不光有正义感,还是个热心肠,苏子珊渐渐松开了手,而佟童已经大步流星地下楼去了。环顾四周,并没有事故的痕迹,也没有可疑的人,佟童正准备回去,突然看到了自己的车,后车厢很明显地凹陷进去了。 回家的时候还好好的,什么时候撞成这样的?不对,这不是撞出来的效果,是人为砸的。这是有多大的仇,用多大的力气,才能砸出这样一个坑来? 第450章 美人救英雄 一个黑影在靠近,凭借敏锐的直觉,佟童没有回头,而是闪到了一边。在他避开的那一刹那,一把硕大的斧头从天而降,又是一声巨响,砸到了佟童的车上。 如果佟童没有躲开,就这一下子,也足够让他脑袋开花了。 佟童回过头,只见身后站着一个身材敦实的壮汉,壮汉手里面拿着一把斧头,还要朝着佟童砍! 佟童往后退着,冷静地问道:“你是苏子龙找来的?还是孟星云?” “他们是谁?看来你的仇家不少!” 壮汉举着斧头,目露凶光,步步紧逼。而佟童喝多了酒,步履踉跄,四肢无力,再加上他往后退着,看不清路,愣是被绊倒在地。壮汉一看机会来了,将斧头握得更紧了些,眼看他就要砸过来了,佟童在地上一个侧滑,将壮汉铲倒了。 看来,在大学踢了几年足球,还是有点用的。 佟童从地上爬了起来,揪住了壮汉的头发,冲着他的脸就扇了起来。壮汉没想到这个年轻人会有这么大的力道,本想沉默不语,但几巴掌过后,他就被扇得眼冒金星,嘴角淌血,且毫无还手之力。打了一会儿,佟童喘着粗气,问道:“我从来都不得罪人,你为什么要来害我?” “你们不让我活,我豁出去了,也不让你们活!” 佟童更困惑了,但这人拿着凶器砸他的车,还想要他的命,肯定是个不要命的。佟童利落地将他的双手反剪,说道:“那就等见了警察再说吧!” 壮汉全身都在反抗,加上佟童喝了酒,还没有完全清醒,还是让他逃脱了。佟童被掀翻在地,壮汉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捡起斧头,佟童从路边捡了一块石头,用尽力气砸向了对方的头。 不管佟童学了多久的跆拳道,但打架归根结底是个力气活,难怪师父当初让他绕着幸福三村一圈一圈地跑了。他跟壮汉厮打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佟童把他摁在了车上,二人皆是面目狰狞,壮汉将佟童的脸抓破了,佟童则将对方的脖子给掐紫了。 佟童不能松手,苦于没有绳子,否则他非要把这个人给五花大绑。二人僵持着,都在等对方力气耗尽的那一刻。正在这时,苏子珊突然跑下楼来,声音都在发颤:“舒雨桐!你没事吧?” …… 佟童稍微一走神,立刻被对方捉到了机会,他一脚踢开了佟童,佟童撞到了小区的墙壁上,鲜血顺着后脑勺流淌了下来。苏子珊懊悔不已,但是心急如焚,她不停地喊着“救命”,有几家邻居亮起了灯,但是根本没有人愿意帮他们。 来不及绝望,苏子珊必须要救儿子。她大喝一声:“不要打了!我已经报警了,警察马上就要来了!” 没有人听到她的呐喊。 佟童撞到了后脑勺,那一刹那,就像一朵烟花在眼前炸开,他看到了一个五彩斑斓的世界,继而全身都没了力气,又挨了好几下。苏子珊心都要碎了,对自己贸然的行动感到后悔。那个人又捡起了锤子,苏子珊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她飞快地跑过去,想抱住那个人,他已经高高举起了锤子! 正在她陷入绝望时,一只高跟鞋飞了过来,准确无误地砸到了壮汉的太阳穴上。 “呸!你算什么东西?敢在老娘地盘上撒野?!” 扔鞋的人正是耿小庆。 她打的是一个手持凶器的恶人,那恶人的身形有她两个大,但是她丝毫没有惧色。她两道弯弯的眉毛蹙了起来,眉心蹙成了一个疙瘩,她将行李箱扔在一旁,摩拳擦掌,喝道:“你有种往前走两步,老娘把你的头拧下来当球踢!来呀!” 耿小庆穿了一身黑色的大衣,在银色的月光下,像是来索命的黑暗使者。 壮汉骂骂咧咧,指着耿小庆,还没骂出口,又被佟童撞倒。这次佟童再也不给他任何机会,死死地将他摁在地上。耿小庆更是毫不客气,脱下另一只高跟鞋,朝着那人的脑门就砸了起来,像是钉鞋一般。壮汉被砸得摇头晃脑,而耿小庆还嫌不够解气:“再让你撒野!让你尝尝老娘的厉害!” 直到警车来了,耿小庆才放下了手里的鞋,她打了人,但是先告起了状:“警察叔叔,这人大半夜地来我家撒野,找我家人的麻烦,还带了那么可怕的凶器!你们一定要把他关起来啊!这种人放出来真的太可怕了!” 壮汉已经被耿小庆砸得满脸伤痕,眼睛都睁不开,但是耿小庆看都不看他一眼,而是心疼地抚摸着佟童脸上的伤痕,问道:“一定很疼吧?咱们马上去医院。” “不要紧。”佟童说着不要紧,但是他说话都不太利索了。他刚才磕到了后脑勺,用手一摸,满手是血。两个女人都吓坏了,急急忙忙把他送去了医院。 佟童自我感觉受的伤并没有那么严重,在去医院的路上,他还开起了玩笑:“武松喝醉酒之后能打死老虎,为什么我喝醉酒之后战斗力下降得这么厉害?如果不是小庆及时出现,我可能被他砍死了。” “你喝了那么多酒,还敢跟一个手持利刃的歹徒搏斗,已经足够勇猛了!”看着佟童的伤口,耿小庆就很心疼:“哎呀,我昨天刚走,就一天不在家,怎么就出这样的事了呢?” “你还说我!你呢?!”佟童又着急又心疼,声调陡然升高:“两个男人打架,你还天不怕地不怕地凑上来,万一被误伤了怎么办?” “呵!还好意思说我呢!你都快三十了,还跟人打架斗殴!要是没有我,你的脑袋早就开花了!我这是美人救英雄,你应当知足!” 佟童不光知足,还很感激。他回忆起了打斗时的对话,那人不要命了,而且根本就不怕警察来抓他,他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找佟童的,所以他没必要说假话,做了坏事也不需要遮遮掩掩。佟童仔细回忆了一番,他本分经营,没有挡任何人的财路,如果那人不是苏子龙或者孟星云派来的,又会是谁呢? 他撞着脑袋了,不能细想,一动脑子,后脑勺就一抽一抽地疼。到了医院之后,缝完了针,消完毒,佟童以为这样就完事了。但是在两个女人强烈的要求下,他不得不做一个脑CT,确认脑子里面有没有出血。 做完一系列检查,佟童躺在急诊室的床上,又思索起了凶手的信息。苏子珊很难受,不停地掩面啜泣。尽管佟童和耿小庆轮番安慰她,但她还是很自责:“我应该听桐桐的话,我不出来就好了。如果不是我添乱,桐桐就不会分神,也就不会被揍得那么惨了。” “行啦,苏女士,你都在楼上看到我打架了,如果你还能坐得住,那你就不是我亲妈了。” 耿小庆也附和着说:“阿姨,你和佟童母子情深,你恨不得替他受苦,你是关心则乱,这事的确不能怪你,你千万别想多了。” 佟童又说道:“这也从侧面说明,苏女士,你的儿子长大了,以后要多听你儿子的话啊!” 苏子珊又哭又笑,表情很复杂。佟童想起了郝梦媛的叮嘱,很担心这件事会让妈妈钻进牛角尖,让她的“心病”再度复发。好在经过佟童和耿小庆的轮番劝说,苏子珊的情绪渐渐稳定,找医生问话去了。 耿小庆坐在病床边,一个接一个地打哈欠,佟童问道:“你就在上海住一晚再回来呗!这样太赶了,你太累了。” “多住一晚,就要多花一晚上的住宿费。”耿小庆睡眼朦胧:“我乘坐的夜间航班,还比白天的便宜不少。” “唉,你都学会精打细算地过日子了。”佟童感叹道:“你肯定会赚大钱的,到时候……就不用计较这点小钱了。对了,你面试得怎么样?” “不太理想。”耿小庆叹气道:“我面试了两家,这两家都被我涮掉了。” “咦?” 耿小庆说道:“待遇什么的还是挺让人满意的,就是他们都问我工作的理念,我说我对工作认真负责,甚至可以为工作拼命。他们对我的回答挺满意的,总免不了加上一句——我们的工作强度很大,加班几乎是常态,而且很多员工都是自愿加班,即便没有额外的奖励,他们也对工作充满了热情——我就呵呵了,这些资本家,怎么把’无偿加班‘吹嘘得如此清新脱俗呢?本姑娘别无所有,只有一对白眼送给他们!略略略~~” 耿小庆果真翻了白眼,还做了个鬼脸。佟童被她逗笑了,继而认真说道:“你的工作能力确实很强,要是舍得拼命,在大城市站稳脚跟并不是梦想。我还以为,你还会义无反顾地回上海打拼。” “我不去了。”耿小庆说道:“我爸突然死了,虽然我跟他的感情并没有那么深厚,但是他的死带给我很大的冲击。在给他办葬礼的时候,我就想好了,这辈子不会再活得那么匆忙了。我依旧要努力工作,但是我不会透支生命,透支健康,而是要细水长流,找到真正喜欢的事情,坚持做下去。” “不错,真的成熟了。”佟童赞许地说道:“你聪明又上进,无论做什么,都会很出色的。” 第451章 一串长语音 等到第二天,佟童等人已经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弄清楚了。简单来说,就是那个壮汉报复错人了。 …… 佟童差点儿做了冤死鬼。 那个人是港城周边的一个药店老板,本来就处在破产的边缘了,情绪临近崩溃,李晓写了一篇文章,又让警方盯上了他。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进了假药,并没有少花钱,但那些假药全被警方给没收了。虽然警察没有立刻对他采取强制措施,但警察说了,让他随时配合调查。 这人心态彻底崩了,这才动了杀心。他不明白警察为什么会盯上他,直到一个同行在微信群里发了李晓的文章,说是这个“星火燎原”断了他们的财路,就该弄死“他”。还没看完这篇文章,壮汉就怒火中烧,反正他的生活已经完蛋了,他要拉着“星火燎原”一起陪葬。 “星火燎原”的公众号上面有爆料的电话,壮汉打了电话,正好是个男的接的。壮汉说,有关于假药的线索,希望能当面跟他们说。接电话的人没动什么脑子,就把工作室的地址告诉了他。 壮汉准备好了工具,抱着必死的心态,来取“星火燎原”的命。那栋楼有些年月了,没想到还有人在里面办公。壮汉刚刚走出嘎吱作响的电梯,就看到两女一男从走廊尽头的办公室里走了出来,他们有说有笑,调侃着跟“星火燎原”有关的内容。壮汉心想,就是他们了,那个男的,肯定就是接电话的那个人,必然是他写了文章。 他一路尾随着,见他们去了一家生意红火的烧烤店,外面还有人排队,可他们几个却被服务员热情地请了进去。壮汉心里很不是滋味,他都穷得揭不开锅了,可让他不得安生的人却过得这么滋润!他在外面等了三个小时,他们才醉醺醺地从里面出来。那个男的把两个女的送进了出租车,而他回到了自己的车里,看样子是准备叫代驾了。 果不其然,代驾来了,将那个男的送进了一个老小区里面。在壮汉看来,那个男的虽然喝多了,但是心情很愉悦,嘴里哼着小曲上了楼。壮汉的心理更加不平衡了,他举起了早就准备好的凶器,冲着那个男的的车狠狠地砸了下去。如果杀不了他的人,把他的车砸烂了,那也解恨! 至于佟童主动走下楼来查看动静,这是壮汉没能预料到的,此举无异于主动送人头。可惜,佟童虽然喝得烂醉,但是体力还在,功夫也使得出来,壮汉没能得逞,还被一个女的砸得鼻青脸肿。 听完警察的描述,佟童很困惑:“可我并不是’星火燎原‘的主笔啊!他要报复,怎么不提前做好功课?” “他打电话时,是’星火燎原‘的男职员接到的,所以他在心底认定那篇文章一定是个男的写的。”警察也苦笑一声:“他的态度十分坚决,他说,一个女的怎么能写出这样的文章来?正好你身材高大,看起来又正派,所以他才认定是你写的。” …… 说罢,警察也感叹一声:“真的没想到,那么缜密的文字,居然出自一位女生之手,她得做多少调查?吃了多少苦?更让人想不到的是,她居然有勇气做这件事。” “女生当然能做到。”佟童脱口而出:“这些事情,不应该以性别来区分,而应该以人品来区分。” 警察没想到这个年轻人会在“性别”上较真,呵呵两声,遂不再提。剩下的,就是李晓不停地跟佟童道歉。佟童原本不想告诉她,不想让她有太多的负罪感,但是李晓不可能不知道,她很自责,也很无语:“这人都想杀掉’星火燎原‘了,怎么不调查清楚再杀?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我也只有以死谢罪了。” “所以说,是他搞错了,跟你没有关系,你千万别再跟我道歉了。要是真觉得对不起我,以后多请我吃几次饭就好了。” “那肯定没问题!只要你愿意,以后只要我吃火锅,肯定喊着你一起。” “我还要提醒你,你现在做的工作太危险了,千万不要轻易暴露你的地址。你跟你的同事也说清楚,就算有人爆料,也不要在工作室见面。你们那里偏僻,人又少,如果有人想报复,很容易就得手了。” “我明白了。小健也真是的,一听说有人要爆料,脑子就短路了。他也是为了写稿子,所以我也不能把话说得太难听。” 李晓的文章只更到了“一”,她说大概要写到“三”,这个系列才能完整地更完。可是只放出来一篇,她就已经受到威胁了,她不害怕吗? “该写完的还是要写,我不能辜负了读者对我的信任。”李晓干脆地说道:“人身安全什么的,我并不是不怕……只不过,要是因为怕就不做了,那我就跟别的自媒体没什么两样了。” “佩服”这个词,佟童已经说了很多遍了。但是每说每一遍,他都是发自内心的。 郝梦媛接到消息,也匆匆跑到了医院。佟童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并不怎么吓人了,但是郝梦媛还是心有余悸。在面对郝老师时,佟童有点心虚,他拼命证明自己很厉害,便极力澄清:“郝老师,如果不是喝多了,我想……我应该不会受伤的。” “嗯,我知道。”郝梦媛忽闪着亮晶晶的眼睛,说道:“你前年也是在手无寸铁的情况下跟歹徒搏斗,那次你全身而退。” 那已经是前年发生的事了吗?他们俩已经重逢这么久了吗?那一次斗殴,因为郝梦媛关心他,匆忙报了警,让学校名誉受损,导致领导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待见她。想起那些往事,佟童忍不住又对郝梦媛心生感激。他们在一起,连回忆也是温暖的。 郝梦媛说道:“昨天晚上你喝多了,给我发了一大堆语音,让我到家之后告诉你一声。到家之后我给你回了,可是你没有理我,当时我就觉得怪怪的,没想到,还真是出事了。” “这点伤没什么,全套检查都已经做完了,今天暂且在医院躺一天,明天就出院了。” “嗯,也不必太着急了,一定要养好了。” 再过几天就要考试了,佟童把郝梦媛给撵走了,让她回去复习功课。郝梦媛一走,佟童突然想起了他发过的“语音”,他都发了什么?怎么一点都不记得了? 好在手机里面还有记录,佟童看着那大段大段的语音就头痛不已,硬着头皮点开,那些内容更让他面红耳赤。 “郝老师,我想起来了,还有很多话没跟你说。你上次送我那本书,我又看了一遍。虽然书里的内容我全都看过了,但那本书是你送的,很多细节都变得更加生动了。” “郝老师,我妈买了很多书。我跟她生活了一年,她买的书要用麻袋装了。你俩都是文艺女青年,百~万\小!说的取向应该也会一样,欢迎你来我家百~万\小!说啊!你也可以和我妈交流,她看了那么多书,精神很富足,但她一直很孤单。” “对了,我最近在读路易斯?格丽克的诗。她刚刚获得了诺贝尔奖,我就想找来她的作品拜读一番。说实话,我不太了解诗歌,我的心思不够细腻,再加上她是以女性视角写的,所以更难引起我的共鸣。我几乎是为了学习在阅读,很痛苦。希望等你哪天有时间,可以指导我读诗。我爸是写诗的,所以我还是相信自己有天分的,只是天分还没有被激发出来而已。” “我心里有很多想法,只有跟你聊天,才感觉畅快一些。可是……天色已晚,你还是快些回家吧!回家之后,记得给我发信息。” …… 要是有地缝,佟童可以一直往下钻,钻到所有人都找不到他为止。 怎么会这样呢?怎么能这么“不知廉耻”呢?昨天晚上明明跟郝老师说得够多了,可是在她走了之后,他却有一种意犹未尽的感觉,用好几个长达60秒的语音,对郝老师的耳神经进行了轮番轰炸。更让他不理解的是,他居然搬出了已故的父亲,来卖弄自己可能潜在的“文学天赋”。 啊!真的太羞耻了! 更要命的是,佟童想起了米乐提出的一个请求——老板,有事给我打电话就行,千万别给我发大段大段的语音。你就当我有心理障碍,看到那么长的语音,就感觉头脑爆炸,心浮气躁,没法好好工作。 佟童答应了她的请求,在工作中尽量克制发长语音。重要的事情在开会的时候一起讨论,琐碎的事情会通过打电话来沟通。他虚心接受员工们的建议,所以工作室的氛围一直都很好。可是喝酒之后他却忘记了沟通的准则,骚扰了郝老师的耳朵。 不过,从郝老师的反应来看,她并没有介意。佟童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是他太在乎郝老师的看法了,其实问题没有那么严重。在看望他之后,郝梦媛也给他发了语音:“佟老板,来日方长,你的那些想法,我们可以慢慢沟通。” 听到郝梦媛温柔平实的嗓音,佟童的羞耻感也去了大半。郝老师并没有嘲笑他,更没有嫌弃他,未来还是可以期待的,不是吗? 佟童盯着手机傻笑,耿小庆远远地看着,不由得露出了苦笑:“你真是个傻子!所有人都知道你在谈恋爱,唯独你自己不知道!” 第452章 刺杀 年轻人的恢复能力很好,在医院里面休息了一天,佟童就活蹦乱跳了。他的头上还缠着绷带,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但是他没有觉得不自在,他早就给自己洗脑了——这次受伤是为“正义”付出的代价,身体在受苦,精神上却很享受。 只不过,在得知“十月阳春”的真实面目之后,他觉得熟悉的地方哪里变得不一样了。说不定,佟童正在跟他崇拜的人漫步在同一座校园;说不定,这个普通的校园,因为那个聪明而又勇敢的人,变得熠熠生辉了。 到了工作室,佟童收获了一大波关怀,他用四个字带过了伤疤的来源——见义勇为。再多的话他就不说了,免得别人说是被李晓连累的。 又过了两三天,在写完假药系列的(2)之后,李晓就在他们几个人的群里发了好几个表情,她兴高采烈地说,她要去见“十月阳春”了,他要亲自给她解释那些深奥的专业术语,以及假药制造商可能用到的合成方法。 李晓的激动快要溢出屏幕了,孙吉祥却一脸懵逼:“十月阳春?是我微信列表里的那个人么?你找我堂哥干嘛?” 李晓回了一个“吐舌头”的表情,说道:“我们都知道,就你不知道。你自己去探索吧!” “切,还要探索什么?我直接问他就行了。”孙吉祥傲娇地说道:“不过朕对你们的破事不感兴趣,懒得打听。” 跟众人比起来,孙吉祥就是一个小破孩,没有人在意他说什么。李晓单独@了佟童:“今天中午我要去趟海大医学院,如果你在工作室,中午我请你吃个饭。” “行啊,你忙完了告诉我。” 孙吉祥说着不关心,但转头就给佟童发了微信:“瑞阳哥居然给悍妇·李爆料?还说悍妇·李在以一己之力对抗全港城的假药贩子?卧槽,悍妇这么牛逼?” “嗯,你对她多一份了解,就会多一份佩服。” 若在往常,佟童说一句往北,孙吉祥必然会来一句往南,因此佟童总是喊他“逆子”。但是这次“逆子”并没有反驳他,而是竖起了大拇指,说道:“确实佩服。” 其实“十月阳春”说得并不准确,李晓并不是以“一己之力”做斗争,她的背后有“十月阳春”这样的专业人士做支撑,所以她写出来的文章可信度更高,更加经得起推敲。“十月阳春”并不想抢李晓的功劳,所以才弱化自己的付出,以突出李晓的作用。 后脑勺还隐隐作痛,佟童给李晓发了信息:“来的路上注意安全,遇到可疑的人,你就找最近的派出所,进去躲一会儿,等我去接你。” “切,你又不是我男朋友,不必为我做那么多。” 为什么隔着屏幕,佟童闻到了一股酸味? 李晓又说道:“佟老板不用担心啦,我又不是不懂事的小孩,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佟童还想说什么,但是又因为那一股“酸味”,他默默地放下手机,轻叹一口气,就不再说多余的话了。 在春节过后,“刺芒编辑部”又在同一层租下了一个小一点的房间,佟童在里面放了一张桌子,一张沙发和茶几,把它布置成了一个小型的会客室。在原先的办公室,即便他不常去,白教授也觉得别扭,好几次收拾好了东西,不肯在那个最好的位置上办公。佟童劝了他好多次,考虑到白教授性情倔强,如果座位的问题得不到及时解决,他还是会搬走的。反正以后还要招人,佟童索性又租下了一个房间。他平时去那里办公,白教授见他有了专属的办公室,总算不闹着走了。 在那天上午,有一位老板过来找他,想让“刺芒”写几个剧本杀的剧本。佟童和米乐一起跟他谈的,谈完了之后,佟童心情不错,邀请他留下来吃饭。老板是个痛快人,欣然答应,并约好改日请佟童吃饭。佟童问道:“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带上一个朋友吗?她是个资深媒体人。” “当然可以,多个人,吃饭也热闹。” 已经快十二点了,李晓还没有给他打电话,难道她没有忙完?佟童给她打了电话,接连打了两遍,她都没有接。佟童的心脏狂跳了起来,他非常不安,又拼命安慰自己——李晓忙工作的时候很投入,不接电话也是有可能的。 佟童不能让客户等那么久,只好先订好了餐厅,让李晓忙完了之后直接过来。转眼半个小时过去了,李晓还是没来。佟童坐立不安,这次他给十月阳春打了电话,很久没有这样唐突地给他打电话了,佟童也顾不上失礼了,急切地问道:“孙大夫,李晓去找你了吗?” “没有。”十月阳春的声音温柔而又沉稳:“我等了她一上午,打她的电话她也没有接,我也很担心,但是我腿脚不灵便,又不能去找她。” 佟童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他交代米乐招待好客户,他知道这是一单大生意,不能怠慢了人家,但是他必须要找到李晓,确定她没事,他才能安心地谈生意。“米乐,你就告诉客户,我的家人出了事故,我必须要赶过去。” 米乐还想跟他讲清楚利害,但是她知道老板的性格,便点点头,说道:“交给我,你放心就好了。” 佟童来不及说谢谢,先开车去了李晓的工作室。刚把车开进地下停车场,他就感到了一阵肃杀之气,这是他以前没有体验过的。他一眼就瞥见了李晓的车,以及坐在车上、一动不动的李晓。 佟童一脚刹车,在走向李晓的每一步,他都在提醒自己,一定要坚强。 李晓的车已经锁死了,佟童硬是用胳膊肘撞开了玻璃,玻璃渣子划破了他的胳膊,但他丝毫感觉不到疼。他打开了车门,将李晓抱了下来,她的脸色苍白,手腕上有一道狰狞的伤口,她早已经失去了意识,整个驾驶舱都是血。幸运的是,她的胸口还在微微起伏,只是怎么叫都叫不醒。 佟童喊了好几声,尽管手软脚软,但他依旧冷静地为李晓包扎了伤口,一路上闯了不知多少个红灯,风驰电掣地将李晓送去了附近的大医院。他不停地喃喃自语:“你可不能死,你……还欠我很多顿火锅。” …… 佟童受到了巨大的冲击,精神高度紧张,却又对一切都感觉模糊。他不知道郝梦媛是什么时候来的,不知道他胳膊上的伤口是什么时候包扎好的。他在手术室门口呆坐着,期盼医生出来,又怕医生出来。这两年,他经历了好几场葬礼,这次他不想送走李晓。 医生终于出来了,佟童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他看到了医生疲惫而又无神的眼睛,他生怕医生摇摇头,说道——我们已经尽力了,但是很遗憾。 郝梦媛率先冲了上去,抢先说道:“医生,先别说其他的,就说她是不是还活着?” “这个……”越是着急,医生就越犹豫:“失血太多,预后太差,还是不要抱太大希望。” “那就是说,她还活着,对不对?” 与激动的郝梦媛相比,此时的佟童已经很镇定了,他跟医生说道:“我们完全相信医生,只要你们有办法,就一定要救她,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医生最喜欢听“信任”之类的话,带着些许感动,医生点了点头:“我们确实尽力了,剩下的就看她了。” 医生一走,郝梦媛就瘫软在地上,放声痛哭起来。佟童轻轻拍着她的肩膀,什么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医生的话已经很明显了,李晓暂时还活着,但是又没有完全活。如果离开器械,或者他们放弃抢救,她分分钟就走了。 “郝老师,振作起来,现在有很多事情要做。第一,筹钱,让李晓接受最好的治疗;第二,积极跟医生沟通,如果这家医院不行,我们要找到能收治她的医院;第三,要找出凶手,为李晓报仇。” 郝梦媛渐渐停止了哭泣,强迫自己坚强起来。在泪眼迷蒙中,她看到了佟童身上的斑斑血迹,又是心疼,又是着急:“我先给我爸打电话,让他送几件衣服过来了,你先换上——你也受伤了,一定很疼吧?” “还好。”佟童的神经一直紧绷着,只感到行动不便,对痛觉却不敏锐。他抬起手腕,说道:“跟李晓的一比,我这连毛毛雨都算不上。” 郝梦媛哭红了眼睛,她直勾勾地盯着前方,说道:“肯定是那群卖假药的人报复她!找监控一查就查到了。” 佟童早就报了警,这么严重的刑事案件,警方也很重视。地下停车场并不是没有摄像头,只不过李晓把车停得有点偏,摄像头没有完全覆盖,只能看到一个黑衣男子,在李晓打开车门的一刹那,他敏捷地打开了后座的门,很有可能是将李晓迷晕了,然后再割了她的手腕。 郝梦媛很不理解:“如果真要杀她,直接捅到要害,不是更直接吗?” “或许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血流成河,却没办法呼救,那种感觉更加绝望。”佟童说道:“来杀李晓的人,一定是个心狠手辣,且心理扭曲的人。”   第453章 天意 郝梦媛给好朋友的家人打了电话,除了李晓的大姐很关心之外,其他人的反应都是不咸不淡的。尤其是李晓的爸爸,还以为郝梦媛打的是诈骗电话,话都没听完就给挂了。郝梦媛打了两次,他才确信是女儿出事了。还没等郝梦媛开口,他先说道:“我想办法凑点儿钱,她弟弟快结婚了,买房买车送彩礼,家里不宽裕呢。” “你不应该先救你女儿吗?”郝梦媛忍无可忍:“你平时不待见她也就罢了,可她现在处在生死关头,她的命重要,还是你儿子的婚礼重要?” 李晓的爸爸被呛了一番,面子上挂不住,便冷冰冰地说道:“我们家的事你少管,我愿意干嘛就干嘛。” 挂了电话,郝梦媛怅然若失,懊恼地说道:“我好像犯错误了。在这个关键时刻,每一分钱都很重要,我不应该激怒李晓的爸爸。” 自始至终,那位父亲也没说要来看女儿一眼。李晓躺在icu,每天的费用都接近一万。郝梦媛把积攒的家当全都拿出来了,也只够撑十天半月。佟童就更不用说了,在过年之前他刚还完外债,手头剩下五六万用来周转。他毫不犹豫地把钱存在了李晓的账户里,也能支撑一阵子。 因为失血过多,李晓的器官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衰竭,脑部也损伤得厉害,能不能醒过来是个大问题,就算醒过来了,以后生活还不一定能自理。郝梦媛虽然讲义气,但凭借她的收入,她无法长时间地支撑李晓的医疗费用。她在大学群里发了求助信息,同学们慷慨解囊,但是人数毕竟有限,她只筹到了两万左右。 眼下救命的钱是够了,至于康复的费用,那就以后再说吧!佟童说道:“你不用发愁,如果李晓醒了,但是生活无法自理,我们可以把她送进疗养院。我有疗养院的联系方式,那里的设施还可以,医护人员也比较上心。至于费用,我会想办法的。别忘了,我以前是昌和的小少爷呢,跟一些慈善机构关系很好,总有办法申请到善款的。” 这番话让郝梦媛倍感安慰,她感激地说道:“谢谢你,每次都能在我无助的时候陪在我身边,给我出谋划策。” “我理解你的心情,为了救好朋友的命,你心甘情愿地花钱。但你的钱不是大风刮来的,日子久了,肯定会入不敷出。再说,李晓家人这样的态度,他们会认定你是个好说话的冤大头,你花出去的钱,他们不一定会还。” “唉,谁能料到呢!李晓那么讲道理的人,居然会有这样不讲道理的家人。难怪她常说,她受到了很多不公平待遇,所以她想用笔杆子消灭那些不公平。她的目标还没有实现,可不能就这么倒下了。” 李晓的家人并不是全都冷漠,接到郝梦媛电话的那天,李晓的大姐就风尘仆仆地赶到港城,带了东拼西凑的十二万,央求医生救救她的妹妹。从大姐的衣着打扮来看,她的生活并不宽裕。她还带了一个三四岁左右的小孩,这说明在生活中并没有人搭手,几乎是她自己照顾孩子。可这样一个窘迫的中年人,救妹妹的心却格外迫切,她跟医生谈话时,郝梦媛都听哭了好几次。 大姐说,这些钱是全家人努力凑起来的,也是在她的频繁施压下凑起来的。她说,不管花多少钱,人是一定要救的。就算留下后遗症,她接回老家照顾。“关键时刻,俺这个当大姐的不站出来,其他人会管她吗?要是都不管她,对家里的小孩影响也不好。小孩会以为,家人就是个称呼,根本没什么用。” 大姐话不多,但她经常抹眼泪,也让郝梦媛跟着流泪。她很想进病房看看妹妹,但是医生不允许。在病房外面,大姐眼泪长流:“你从小就犟!让你犟!这下你还能犟得起来吗?” 大姐迫切地想要查到凶手,但是案件的侦破需要一定时间,李晓写文章得罪了太多人,警察正在一一排查。大姐并没有多少见识,见到警察,便笨拙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包,让警察多费点心思。警察被弄得束手无措,把红包又还给了她,跟她说道:“就算你不送礼,我们也会花心思的,放心吧!” 大姐便说了一连串“谢谢”。在郝梦媛看来,大姐人还是不错的。只是她家里走不开,她跟郝梦媛说,回去安顿好了孩子,再过来陪妹妹,这几天就辛苦郝梦媛了。 佟童想了起来,就在那个周末,郝梦媛就要考博士了。佟童让她先走,他留在这里守着。但是郝梦媛很坚决,她决定不考博士了,这种情形下,她没有办法去另外一个城市。 …… 佟童苦口婆心地劝道:“我知道你讲义气,但是为朋友付出,不等于把你的人生大事全给搭上。更何况这里还有我守着,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你也一样啊!现在是你事业的关键时期,你也不应该把时间全都耗在这里,这样对你也不公平。” “我没关系,只要有电脑和手机,我在这里一样可以工作。你不一样,你已经准备了一年了,如果这样放弃,真的太可惜了。”佟童继续劝道:“我就辛苦这几天,等你回来,你再替我。” 郝梦媛垂着眼睛,无精打采:“就算我进了考场,心思也在这里。” “要是你不挂念,那才不正常。”佟童说道:“但是我相信你是个内心强大的人,你要去做应该做的事情,你一定会考一个漂亮的成绩。李晓肯定也是同样的想法,如果你因为她耽误了考试,她会很内疚的。” 郝梦媛被他说动了,但还是犹豫不决,她跟佟童讲了很多往事,在上大学时期,李晓对她帮助良多,她也被李晓的乐观向上感染,渐渐变得开朗。 郝梦媛最难忘的是在大四那年,在得知保研名单里没有她之后,她整个人都傻掉了。是李晓拉着她的手冲进了导员办公室,虽然情绪激动,但是她条理清晰地列举了郝梦媛在大学四年取得的成绩,然后才质问导员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一个刻苦学习的好学生。导员被问得面红耳赤,强词夺理,威胁李晓,如果她继续无理取闹,那她就别想顺利毕业。 郝梦媛吓坏了,拉着李晓就走。但是李晓一点都不怕,她大喇喇地往地上一坐,满不在乎地说道:“来找你之前,我就做好心理准备了。要是今天不能为郝梦媛讨回公道,这垃圾学校的毕业证,我不要也罢!” …… 老师们都被李晓的气势给震慑住了。 敢把堂堂985大学叫做“垃圾学校”,也就李晓敢这么做吧! 因为李晓的勇敢执着,最后终于有领导过问了这件事情。郝梦媛的委屈得到了部分缓解,但是保送大局已经定下来了,她肯定没戏了。领导关切地问她还需要什么帮助?郝梦媛眨了眨大眼睛,问道:“那您能给我提供什么帮助呢?” …… 领导也只能一起眨眼睛。 最终郝梦媛申请到了香港一所名牌大学的研究生,比保送的结果还要好,也算是扬眉吐气了一把。在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李晓比自己考上了研究生还要兴奋。看着欢呼雀跃的李晓,郝梦媛红了眼眶。李晓很不解,问道:“结果这么好,你该不会还是觉得意难平吧?” “不是……我是庆幸自己有你这样的好朋友。” “哈哈,为了你,我跟导员大吵了一架,你是不是很感动呀?” “嗯,非常感动。”郝梦媛哽咽着说道:“我更感动的是,你居然对我那么了解。大学四年,我得过第几名,拿过几个奖,我自己都不记得了,可你记得比我还要清楚。” “啊~!”李晓不好意思承认自己的细心,便笑嘻嘻地说道:“谁让你那么厉害,每次都比我考得好?我嫉妒你呢,所以才记得那么清楚!” “得了吧!你还会嫉妒我?那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 回忆起那段往事,郝梦媛又泪水涟涟。长大之后的感动,有很大一部分是李晓给她的。李晓的赤诚,执着,勇敢,都是郝梦媛欣赏的品质。在考研时,李晓毫不犹豫地跨了专业,考上了一所名牌大学的新闻专业,她相信自己的文字会成为一种尖锐的武器。毕业之后抱负得不到施展,她又毅然辞职,执着地做自己喜欢的事情。郝梦媛流着泪说道:“她一直都像一个孩子,无所畏惧,一往无前,有这样的朋友,是我的幸运。” 佟童耐心听完了她的话,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说道:“我跟你一样,也很珍惜她这个朋友。有我在,你可以放心地去做更重要的事情。去吧!我等你凯旋!” 郝梦媛不置可否。正在这时,医院里的人全都快速奔走了起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佟童拦住一个护士,问道:“怎么回事?” “有一个医生确诊了。”护士无奈地说道:“医院紧急封锁了,我们都要做检测。” 佟童急了:“这有一个考生,要出去考试的!” “那也没办法,所有人都是密切接触者,得做两次核酸才行。”护士同情地说道:“谁也出不去,出去也是对外面的人不负责,你说是不是?” 佟童急得团团转,打了好几个电话,想把郝梦媛送出去。郝梦媛却拉住了他的手,轻轻摇了摇头:“或许这就是天意,让我留在这里吧!”  第454章 两面性 如果郝梦媛不讲那些往事,她就可以节省几分钟的时间。而那几分钟足够她走出医院,安排考博事宜。佟童替她后悔,郝梦媛却很释然:“大概……这就是我的命吧!” 佟童佩服郝梦媛的好心态,换位思考一下,如果他遇上了这样的事情,他一定会暴跳如雷,会通过各种途径发泄。要是耿小庆摊上这样的事,她能把医院搅个天翻地覆,绝对不允许自己的努力白白浪费。但是郝梦媛却很平静,她说:“你可以理解成我是逆来顺受,不过,我相信每件事情的发生,一定都有它的意义。” “嗯……”佟童仰天长叹:“我只是替你难过。只要你想得开,怎样都好。” 郝梦媛有些失神,她要先打个电话。她躲到了一边,但声音传了过来,原来这个电话是给她未来的博导打的。郝梦媛简单描述了自己面临的困境,接着一个劲儿地跟那位教授道歉。没办法,确实是没办法。想必教授也明白她的处境,并没有为难她,佟童听到了她在不停地说谢谢。 但是打完电话,郝梦媛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到佟童身边,佟童侧起耳朵倾听,才听到了细碎的哭泣声。辛苦准备了一年,却在顷刻之间体会到了梦碎的绝望,她怎么可能不哭呢?她要是嚎啕大哭,佟童尚且不会那么心疼她。但是她哭得很隐忍,应该是咬着衣袖哭的。看来,她并不想让佟童跟着一起难过。 佟童默默地等着她,等她回来,他便给她递上了纸巾,真挚地说道:“郝老师,在我面前,你可以尽情地哭出来。” “……” 佟童继续说道:“我没有把自己当成外人。你在我面前哭,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我绝对不会让外人知道的。” 因为流了太多眼泪,郝梦媛的眼睛肿了。在这个悲伤又无助的时刻,要是能靠在佟童身上就好了。可是他们并排坐在座椅上,中间还留着一个人的位置。本来是他俩刻意保持距离,却歪打正着地符合了“隔人落坐”的防疫要求。 在核酸结果出来之前,他们什么地方都去不了,佟童正好有时间来思索整个事件的始末。他本以为自己为李晓挡过了一劫,她就不会发生意外了。可什么叫做“命运”呢?在某种程度上,命运就是不可违抗的。 在喝醉的那个晚上,佟童给郝梦媛发了很多信息,想跟她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但是两个人真的坐在一起了,反倒一言不发,想着各自的心事。不仅如此,佟童还如坐针毡,留下一句“我到外面看看”,就起身走了。过了一会儿,他提着很多吃的回来了。 “都是零食……就连面包火腿肠也没有。”佟童不好意思地说道:“不过,咱俩都属于比较好养活的,你应该不会介意吧?” 去年一年,佟童有很长一段时间是在医院里度过的,经历过几次突然封锁,所以在反应过来之后,他迅速地储备了水和食物。他身材高大,身手敏捷,完全可以抢到更好的食物,但是他没有那么做。郝梦媛很理解他的做法,老弱妇孺更需要食物,所以他不跟别人抢,拿了几包薯片饼干,不至于饿着肚子就行了。 他不声不响,却让郝梦媛体验到了什么叫做“君子”。 “就像你说的那样,我很好养活,什么都不挑。”郝梦媛挤出了笑容:“这是我的一大优点。” “嗯……你有非常多的优点。” 郝梦媛吃了一个薯片,突然凝视佟童的眼睛,认真说道:“我还有很多很多优点,比你知道的还要多。” “……” “以后,你慢慢了解吧!” 说罢,郝梦媛带着笑意,嚼起了薯片,清脆的声音让佟童心头发颤。 他们被困在了医院里,虽然整体的气氛焦灼,但是别有一种浪漫。因为考不了博士,好朋友还生死未卜,郝梦媛的心情并不美好,只要一安静下来,她就有种落泪的冲动。不过,佟童在她身边坐着,她不再那么难过了。甚至看着那些走来走去打电话的人,她还会有一种优越感——你们很焦虑,可我不焦虑,我旁边坐着的这个男的对我不知有多好! “郝老师……” 如此低沉的呼唤,让郝梦媛又一次沉醉。她以为佟童终于要跟她聊诗词歌赋了,没想到佟童开口问道:“你觉得凶手是谁?” ??? 郝梦媛摇了摇头:“我没有推理的本事,如果知道凶手是谁,我早就告诉警察了。” 李晓的手机和笔记本电脑都被警察拿走了,如果能看到那些设备里面的内容,佟童或许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但现在他身边什么都没有,只能干坐着。 郝梦媛拍了拍手上的残渣,说道:“虽然没有李晓的手机,但是我们可以试着登录她的工作邮箱——她在我电脑上登录过,我记得很清楚。我还问过她,如果被我看见了,算不算侵犯她的隐私权。她一点都不在乎,还让我尽情阅读,看看这世界上到底有多少狗血荒唐事。” “那你知道她的密码吗?” “她的手机密码是123456,QQ密码是LXlx123456,邮箱应该跟QQ密码一样吧?” …… 在某些方面,李晓确实活得比较粗糙,佟童的密码都是跟自己或者妈妈的生日相关的,李晓却选择了最简单的那一串数字。郝梦媛一边登录邮箱,一边说道:“李晓的生活很忙碌,但是很简单,她一点都不喜欢繁琐。” 果不其然,郝梦媛很顺利地登入李晓的工作邮箱,和佟童一起看了起来。他俩的头又撞到了一起,但这次他俩并没有惊慌失措,而是冲对方赧然一笑,又凑在一起看了起来。 除了几封垃圾邮件,最先映入眼帘的发信人大概是一个非主流,TA的名字是一串火星文,佟童眨了眨酸涩的老眼,勉强读了出来:“这几个字大概是‘我很孤独’?” 郝梦媛也看得眼睛疼:“我还以为火星文在十年前就消失了,没想到现在还有人在用啊!” 邮件“无主题”,让人猜不透TA的目的。点开正文,还好,里面是正常文字,不再费眼睛了。 “小花最近买了很多墨盒。” 正文只有这一句。 手指将页面滑上滑下,也找不到其他文字了。佟童和郝梦媛面面相觑,又无语地看着手机屏幕。郝梦媛断言:“这肯定是李晓的线人发来的。” “嗯,我也能猜出来。” 郝梦媛自知说的都是废话,并没有什么信息量,便说道:“要不,咱们问问李晓的同事?” 他俩都没有那个小伙伴的联系方式,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因为受到惊吓而躲起来。正在这时,郝梦媛的爸爸打来电话,问她出发了没有,几点能到,住的地方订好了没有。郝梦媛什么都不想说,懒懒地说,这次不考了。 郝爸爸一听就着急了:“梦媛,我没听错吧?你为啥不考了?你不会这么任性吧?” 郝梦媛心烦意乱,被爸爸一催,更是难受:“我肯定有我自己的原因,你就不要逼我了,我现在很难受。” “闺女,说话可得讲良心,逼你?从小到大,我逼过你吗?考博士这么大的事,你突然弃考了,我都不能问一下原因吗?” 越问越烦躁,郝梦媛差点儿就要跟爸爸发火了。佟童不声不响地接过来她手中的电话,温和地跟郝爸爸说明了原因。郝爸爸直叹气,跟女儿一样,他不停地重复“这就是命”。郝爸爸先做出了表态,虽然他很穷,但他也可以支援一部分医药费。他叮嘱佟童照顾好女儿,末了说道:“有你在她身边,我非常放心。你俩在一起,挺好的。” 佟童不再反驳这句话了,依旧很温和地让郝爸爸放心。挂了电话,他开玩笑道:“真没想到,郝老师还有发脾气的时候。” “我脾气很大的。”想起烦心事,郝梦媛依然烦躁,但是她很快又说道:“不过……这并不影响我优点多。” 佟童差点没忍住笑。 为了让郝梦媛不那么低沉,佟童主动向她咨询:“郝老师,自闭症的孩子会哭吗?” “为什么不会哭?饿了困了疼了,需求没有得到满足,每个孩子都会哭啊!” “如果是抗拒生人的那种哭呢?” “你是说你的那个小表弟?” “嗯……”佟童如实说道:“我以为他是一个没有情绪的孩子。没想到跟着生人,居然会哭得那么厉害。以前杨阿姨带他时,他很安静,而且很依赖她。” “其实我第一次看到那个孩子,也产生过怀疑,感觉他不像是自闭症。如果他认得人,会用哭来表达怕生的情绪,那就说明他并不是一味地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可能他的症状不是那么严重,也有可能,他只是单纯地发育迟缓,并不是真的自闭症。”郝梦媛顿了顿,说道:“你打算把这个消息告诉你舅舅?” “为什么要告诉?”佟童说道:“就应该让他沉浸在绝望的情绪里,绝对不能给他一丝希望。” 郝梦媛总算笑了:“想不到,像天使一样善良的人,居然还有邪恶的一面。” 佟童也毫不留情地说道:“我以为郝老师知性温婉,没想到还会冲老爸发脾气呢!” 他们俩又是相视一笑。他们都忘记了,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不再避讳在对方面前表现出另一面了呢? 第455章 负罪感 不知不觉,张垚垚已经很久都没有跟以前的“朋友们”一起玩了。虽然他并不怎么聪明,但谁是真心待他的,他能感受得到。更何况,在佟童和郝梦媛那群人当中,他是最有钱的,他的“优越感”比任何人都要强。他心甘情愿地为他们花钱。 冬天马上就要过去了,张垚垚想邀请朋友们去他家的度假村玩,费用他全包了。他以为他们肯定会欢呼雀跃,毫不犹豫地答应。但出乎意料的是,在郝梦媛拉扯的“吃喝玩乐”那个群里,并没有一个人响应。 难道又被无视了?这群朋友也抛弃他了? 几个小时过去了,群里还是一潭死水,张垚垚由暴躁转到失望然后再到平静,他仔细想了一番,佟童他们都是很有礼貌的,就算不去,他们也会跟他说清楚。他们集体“失声”,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张垚垚一个一个地将电话打了过去,没有一个人接。 他确定了自己的想法,一定是出事了,而且肯定是大事。 他联系不上朋友们,想拜托爸爸打听一下。正在这时,佟童给他打过电话来,说是被困在医院里一天了。手机早就没电了,没法扫码支付,好不容易求着别人,才租到了一台充电宝,打开手机,信息多得几乎要爆炸。 “张公子,对不起啊,我们都没法去了。” 果然是他们都有事情,果然……在看到信息的第一时间,佟童就跟他说了“对不起”。张垚垚一下子就释怀了,他急忙说道:“哪里的话?你那里一定很忙,去不了就下次再约呗!” 咦?张公子一点都不暴躁,脾气真的越来越好了。 张垚垚问道:“不过,你怎么又去医院了?谁生病了?” 佟童疲惫地说道:“李晓被人报复了,伤得很重,现在还没脱离危险。” 三言两语,让张垚垚受到了巨大的震撼。往事涌上心头,他一下子把电话给挂了。以前他擅长报复,就是他雇人刺了李晓同事的胳膊。啊!想起那段往事,负罪感就涌上心头!张垚垚不知道负罪感到底是好的还是坏的,以前没有负罪感,他没心没肺,快活潇洒,但是像一个没有想法的提线木偶,只要花着家里的钱、按照爸妈的规划生活,那样就好了。现在他有了负罪感,有了羞耻心,他知道自己的很多做法都是错误的,他常常因为负罪感而感到羞愧。渐渐地,他也发现了妈妈的缺点,但是他还分辨不出来,那究竟是被别人洗脑的,还是真实存在的缺点。 负罪感消退了,张垚垚重新消化佟童说的话。李晓被人报复了?那个将20万当成一笔巨款的女孩子,那个受到了很多威胁还不肯封笔的女孩子,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张垚垚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邀请过她,让她为他的公司写文案,轻轻松松,月入过万。但是李晓拒绝了,她非要走一条满是荆棘的路,她一路披荆斩棘,就是为了把那里变成一条坦途,让别人可以放心大胆地走。 她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啊? 自从出生之后,张垚垚的人生只有“享受”两个字,他什么都不用做,就能睡在奢华的床上,穿着从时尚周打包买回来的衣服,吃着从各地空运过来的各种新鲜食物,玩着普通人想都不敢想的贵族游戏。 又一股负罪感涌上心头。但张垚垚拼命摇头,告诉自己——我没做错什么,为什么要责怪自己?为什么要为此难受? 但是他的自我洗脑没有成功,他还是决定去医院看看李晓。 毕竟,他都没有郑重其事地为李晓道过歉。如果有机会,他想为他曾经的报复,真心地跟李晓说一声“对不起”。 张垚垚到医院时,医院还没有解封,很多看病的人进不去,里边的人也出不来。如果真想进去,张垚垚还是有办法的,不过,那些急着看病的病人必然会心理不平衡,所以他只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就想离开了。 张垚垚在医院门口遇见了老朋友,老朋友是陪着奶奶来医院的,因为进不去,他的嘴里骂骂咧咧。看到张垚垚,他满脸带笑,热情地打了招呼:“张垚垚,我正想给你打电话呢,你家里不是很多人都在医院么?你能想法子进去吗?” 张垚垚苦笑道:“没看到吗?我也进不去。” “咦,在港城,还有你张公子做不到的事情?” 张垚垚向来喜欢装×,在各个圈子里都不肯落人下风,所以,对方才能这句话来刺他。张垚垚听到了话语里的揶揄和挑衅,但这次他也没有发火,更没有逞强,而是很释然地笑了笑:“不懂事的时候才会吹嘘,现在长大了,知道界限在哪儿了。” 对方目瞪口呆——这还是嚣张跋扈的张公子吗? 张垚垚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说道:“港城又不是只有这一家医院,如果老人急着看,我可以帮忙介绍别的医院。我还有事,回聊。” 这真的是张公子? 因为有了“负罪感”,只要一想到被人暗算的李晓,张垚垚总是心神不宁,吃饭也时常走神。顾美荣问他怎么了,张垚垚若有所思地说道:“妈,我突然感觉特别地……空虚。我活这一辈子,是不是应该像别人一样,做点有意义的事情?” “说什么呢?”顾美荣漫不经心地说道:“你别说些我听不懂的话。你这辈子,只要平安、富贵,我对你没有任何要求。” “如果你对我有其他的要求,我说不定会有更大的出息呢?” 张垚垚的语气像是在开玩笑,顾美荣却当了真:“我怎么对你没要求呢?学习,弹钢琴,练冰球,打高尔夫,我对你要求很高,但是你做不到,我也没有强求你。我还是那句话,只要你在我身边,衣食无忧,那我就别无他求了。” 顾美荣也听说了舒雨桐“走失”的经历,所以才对儿子如此溺爱。张垚垚当然了解妈妈对自己的期望,只不过,他觉得那份期待缺少了些什么。 从医院里出来之后,郝梦媛也给张垚垚单独发了微信,对他的邀请表达了感谢。“张公子,我手机开机之后信息特别多,而是都是跟工作有关的,电量有限,我先紧着重要的事了。我特别想去你家的度假村玩,平时我可没有机会去。不过,现在我真的挺忙的,而且我的闺蜜还在医院躺着,我也没有心情去,真的抱歉啊。” “不要紧不要紧。”张垚垚赶忙回复:“玩的事情以后再说,先等李大记者好起来。” 好起来? 这个愿望恐怕够呛了。 郝梦媛苦笑道:“希望……那天能早点儿到来吧!” 在医院里面,佟童细数了亲人朋友们的结局。李晓一受伤,他又陷入了一场自我怀疑——那个关于“天煞孤星”的自我怀疑。郝梦媛坚定地跟他说道:“佟童,你是好人,这一点我无比确定,至于你的亲人朋友为什么不得善终,我想……大概因为你们都是善良正直的人。” 佟童静默无语。 郝梦媛说道:“因为正直,不肯屈服,所以必然会受打压。而打压的后果,要么是郁郁不得志,要么是被伤害。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因为你身边都是这样的人,所以他们的结局都不好。” “谢谢你啊,郝老师。这一点我也考虑过,但还是难以接受。” 郝梦媛继续说道:“我特别喜欢的一位外国作家,她最初的作品,可以对标我国的‘伤痕文学’。她在大学时期,曾经为了某个目标跟同学们一起奋斗过,也被深深地打压过。她最初发表的作品,就是以这些为背景,她的笔触坚定有力;过了两三年,她依然写着这个题材,但是她的文风柔和了许多,而且,她不停地透露出一种负罪感——因为她背叛了曾经的同志,她不停地为自己开脱——你看,绝大多数人不也没有反抗吗?我也跟他们一样啊!我为什么要有负罪感呢?即便这样写着,但是她的文字依然充满了伤感。因为曾经的同志都过得不好,而她逃走了,她过得很不错。又过了几年,她彻底抛弃这个题材了。我并不是研究文学的,我更没有专门研究过国外的现当代文学。但是我猜,她是一个有良知的人,因为她有负罪感,所以她才记录了那段宝贵的经历,让她在文坛饱受争议。佟童,有良知的人,才会有负罪感。你不应该消沉,更不应该因为你好好地活着,你就要有负罪感,你应该振作起来,完成他们想完成的事业。” 佟童的眼睛一下子亮了:“郝老师,如果没有你,我肯定会很茫然吧?” …… 郝梦媛回到了家里,看到了李晓的书桌,她的本子上记录了很多信息。其中,有一个很显眼的名字,就是“顾美荣”。但是一切还没有结论,郝梦媛也无法跟张垚垚说什么,她握着手机,说道:“张公子,我在翻着李晓的记事本,突然想起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什么事情?” “她说,你曾经很天真地问过她,二十万元到底算不算一笔巨款。她说,因为你问得特别真挚,所以她相信了你,相信你只是太单纯了,有些错误,并不是你故意犯的。” “啊……”张垚垚尴尬地直挠头:“别说了,我真的怪不好意思的。” “张公子,十年前我上大学,一顿早饭,十块钱就能吃得很好,中午晚上奢侈一点,十五块钱也足够了。一天的饭钱,就按照四十块钱算吧,这样一个月的饭钱就是1200——我只是按照我的标准,因为我爸很疼我,所以每个月给我1500的生活费,我可以吃得很好。但是李晓的家庭状况并不好,她每月的生活费只有我的一半。你能想象,她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吗?” 张垚垚无法想象。 在高中时期,他吃一顿自助餐就要两三百。更重要的是,他可以无限量地吃。更更重要的是,他并不觉得自助餐有什么好吃的,只是能吃饱而已。 郝梦媛说道:“在毕业十年后,李晓的生活水准跟我大学时期差不多,不管能不能吃好,至少可以吃饱了。你说,二十万对她来说是不是一笔巨款呢?” …… 不知道为什么,张垚垚的鼻头发酸,他揉搓着鼻子,说道:“可是她从来都没有跟我说这些。她从来都没有跟我卖过惨。” “嗯,她不擅长卖惨。”郝梦媛看着便签上醒目的“顾美荣”三个字,温柔地说道:“如果……你对她有一点负罪感的话……如果她以后请你帮忙,你会帮吗?” “那当然!”张垚垚痛快地说道:“我正想着怎么跟她道歉呢。如果有我能帮上的忙,你一定告诉我!”  第456章 两次落荒而逃 在郝梦媛的帮助下,佟童一直在手机上登录着李晓的邮箱。他坚信,只要没有收到李晓的回复,那“线人”肯定会再次发送邮件的。 果不其然,佟童刚回到家,就收到了“孤独的我”发来的邮件:“你收到了吗?” 佟童斟酌了好半天,回复道:“我被人盯上了,能否当面聊?” “可以。我明天去画画。” 画画? 佟童一愣,难道邮箱的主人,正是田一梅的私生女杨雪? 佟童迅速将两封邮件的内容做了对比,杨雪说的“花儿”,难道就是田一梅?因为“梅”就是一种花? 佟童茅塞顿开,为新的发现激动不已。但是他想不明白,田一梅买墨盒做什么? 佟童约上郝梦媛,一起去见杨雪。杨雪还是跟保姆一起来的,看样子,保姆在尽职尽责地履行“看护”的任务。佟童不好接近,只能让郝梦媛探探口风。 郝梦媛装作来听课的样子,厚着脸皮坐到了杨雪旁边。杨雪看了她一眼,表情不咸不淡,没有任何波澜。郝梦媛弯腰捡铅笔,将一张纸条放在了杨雪的腿上。 杨雪感觉到了冒犯,但是没有发脾气,而是将纸条攥在左手里,右手若无其事地画着画。趁着老师不注意,她偷偷打开了纸条,可上面的内容让她大惊失色,不过须臾,她又镇定了下来。 “我是晓的朋友。晓受了重伤躺在医院,你千万不要表现得很惊讶,免得被别人看到。有什么想说的,你写下来告诉我。另外,你一定要注意安全。” 杨雪飞快地写道:“我亲妈绝对有问题,你们不要放过她。如果我找到了证据,会第一时间告诉你们的。我发以前那个邮箱就行了,是不是?” 郝梦媛点了点头,装模作样地学起了画。她跟老师说,想进来观摩一节课,再决定要不要学,所以还是得做做样子。她跟李晓一样没有天分,水墨画全都变成了抽象画,外人很难看出她画的是什么——甚至她自己都不知道画了些什么。 度过了煎熬的四十分钟,郝梦媛收拾好书包,飞快地逃走了。她迫不及待地找到了佟童,但是她没打探到实质性的情报。佟童带着她去了一趟案发现场,想找找其他的线索。但是绝望的念头一直笼罩着他俩——警察肯定早就勘察过现场了,他们又俩能发现什么呢? 果不其然,他们什么都没有找到。郝梦媛踢着脚下的小石子,不悦地说道:“一无所获的感觉很糟糕。” 她飞起一脚,石子被踢进了下水道。佟童干巴巴地捧场:“原来你的身手这么好。” 郝梦媛蹲在了地上:“好累,一个星期过去了,凶手还是没有找到。警察也在尽力地找,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出结果。” “再等等,好消息总会在你不经意的时候降临。” 佟童将车钥匙抛来抛去,结果一个没接住,钥匙正好落在了刚才的那个下水道上。佟童弯腰去捡,突然眯起眼睛,将郝梦媛喊了过来:“郝老师,你看这是个什么?” 一个打火机卡在了下水道井盖上,很不惹人注意,大概是打火机的主人想把它扔掉,又没扔下去吧!佟童却盯着打火机,说道:“这好像是……蓝调的打火机?” “蓝调?就是你舅舅的那个……那个相好的开的酒吧?” 郝梦媛斟酌着措辞,“小三”太粗俗,“情人”太文艺,还是喊她“相好的”更合适一些。她匆忙掏出一张纸巾来,递给佟童:“把它捡起来吧!” 佟童欣慰地笑了:“你还很懂啊!” “电视里不都是这么演的吗?这样就不会留下你的指纹了。” “嘿!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佟童开着玩笑,将打火机捡了起来。“蓝调”是一家严格的会员制酒吧,定做的打火机自然也是有品位的,就算价格不算昂贵,但是外观很精致,是一种流畅的深蓝色,上面印着“be”的斜体。佟童去过“蓝调”好几次,当然见过这样的打火机,张垚垚还顺走了一个,佟童见他用这样的打火机点过火。 佟童凝视着打火机,说道:“这里为什么会有‘蓝调’的打火机?难道有人去过那个酒吧?不过,因为疫情反反复复,酒吧很久都没开了。如果是很早之前从酒吧拿的打火机,还能撑到现在吗?如果打火机的主人不是那里的顾客,那……” 郝梦媛认真地听着佟童的推理,又一次沉浸在他认真的样子里无法自拔。直到佟童抬起头,凝望她的眼神,她才慌忙说道:“那就是蓝调内部的人拿的打火机咯!可能就是他们的职员呢!” “是。”佟童眉头紧锁:“杨雪一直在给李晓爆料,而杨雪的生母田一梅正好是蓝调的经理,蓝调的打火机出现在了这里……这是巧合吗?不知道。还是把打火机收起来吧,万一用得着呢。” 佟童开着车,但并不是回家的方向,也不是郝梦媛的家。他想去“蓝调”看一眼,或许能发现什么线索呢?“郝老师,我真的只是看一眼,不会有危险的,你不要担心。” “我不害怕。”郝梦媛壮着胆子说道:“我可不是胆小鬼,我很勇敢。” “要不……”佟童试探着说道:“那我就进去探一探?” 郝梦媛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佟童都听到了她吞咽唾沫的声音。“郝老师……要是改天来,也不是不行。” “你进去吧!”郝梦媛坚定地说道:“我给你放风。咱俩打配合,一定会满载而归。” 一本正经的郝老师越来越可爱了。 车子开到“蓝调”门口,那条热闹的街变得冷冷清清,半天都看不到人影。“蓝调”关着门,但是能看到里面的灯光。佟童刚要下车,就有一个人从里面走了出来,他长得五大三粗,胡子拉碴,他在夜幕里抽着烟,别有一份气概与沧桑。过了一会儿,又有一个人走了出来,抱着一个黄色的箱子上了车。 佟童和郝梦媛面面相觑,他们都觉得有问题,但是距离这么远,什么都看不清,又能发现什么问题呢? “佟老板,田一梅认识你,而且你在这个酒店打过架,说不定那个人就被你打过。”郝梦媛眼神热切:“佟老板,不如就让我去呗!我先去探探口风。” 怎么打探?佟童打量了郝梦媛一番,她穿着驼色的大衣,牛仔裤,背着一个中规中矩的通勤包,戴着一副乖巧的眼镜,就差把“模范生”三个字写在脸上了。她这个样子,根本就不像来酒吧一条街喝酒寻欢的,倒像是来搞调研的。 郝梦媛热血翻涌,冲着佟童眨眨眼睛,说了一声“不用担心”,便推门下车了。佟童盯着那个抽烟的男人看,实在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有没有打过他。他倒不担心郝梦媛的安全,毕竟天还没有完全黑,四周也并非荒无人烟,更要紧的是,他离郝梦媛只有二三十米,不管发生什么,他能第一时间冲过去。 走到那个男人面前,郝梦媛扶了扶眼镜,笑容可掬:“大哥,我是港城大学经济管理学院的老师,我的团队在做一项调研,我今天想来酒吧一条街采访,想了解一下疫情对娱乐产业的影响有多大,您能接受采访吗?” 郝梦媛说得流畅自然,真的像是一个搞研究的老师。男人却感觉很突然,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郝梦媛不慌不忙地掏出了自己的职工卡,给男人看了一眼。男人眯着眼睛,大概只看清了“港城”和“职工证”几个字,郝梦媛便把证件收了起来。她又“顺手”从包里掏出了一个记事本,封皮上印着“2020年工作日志”几个字。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郝梦媛让对方看了几秒钟,才翻开用了三分之一的本子,说道:“请问您是在这里工作吗?这里还能正常营业吗?您的收入跟之前相比如何呢?” 男人掐灭了烟,但神情毫无波澜:“港城有限的几个病例,有三四个都来过这里,隔三差五就全封闭了,刚开业两天,又得歇业。所以,我们老板干脆关了门,不做生意了。” 郝梦媛飞快地记录着,又眼巴巴地看着他,希望他继续说下去。 “不做生意了,收入肯定受影响。不过,我们还好,没到要死要活的地步。” 郝梦媛还想继续追问,酒吧的大门被推开了,她的呼吸差点儿停止。只见田一梅穿着一身猩红色的紧身长裙,踩着一双恨天高,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她的眼神能杀人,郝梦媛赶忙把头埋了下去。田一梅步步紧逼,郝梦媛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的手机铃声突兀地响了起来,她手忙脚乱地按下了接听键,语无伦次地说了起来:“啊,苏老师?你那边调查完了?学院有事啊?行行行,我赶紧走!今天拿不到主任签名,又得等一周了!” 郝梦媛又一次落荒而逃。田一梅低沉地喊了一声“站住”,但是郝梦媛却戴上帽子,这才转过身来,抱歉地搓着手,说道:“对不住了,我现在有急事,必须得走了!感谢您配合我的采访!” 田一梅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总觉得她很眼熟,但是她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她呢? 第457章 义气 郝老师狼狈逃窜,让佟童忍俊不禁。郝梦媛不停地捶着胸口,说道:“田一梅真的太吓人了,她瞪眼睛,我就双腿发软了。幸亏你给我打电话了,要不我还真不知道怎么跑。” “你真的挺聪明的,还知道喊我苏老师,没有露馅。” “这点儿应变能力我还是有的。”郝梦媛缓了过来,得意地说道:“不过,她肯定记不住我。因为我是大众脸,不像耿小庆那样明艳动人。” …… 这点佟童不太认同。郝梦媛虽然不够惊艳,但她是那种很舒服的长相。学校里有什么活动,她认真打扮一下,穿着得体的正装,还是称得上“端庄大气”的。佟童实话实说:“人的长相各有千秋,不管别人怎么想,反正我是第一眼就记住你了。” 郝梦媛心中一暖。这话虽然不是表白,但胜似表白。 “佟老板,刚才那辆车的后备箱还没关,我瞟了一眼,看到了一个类似打印机的东西,但是又不像,而且那个机器是拆开放的,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还有,刚才不是有个人抱着箱子出来了吗?那个箱子里面全都是纸盒子。我得到的情报,就是这么多了。” “我现在还从事着打印行业呢,要是我看一眼,说不定能看出什么猫腻来。”佟童说道:“或许是他们酒店自己印宣传单?或者也像我那样,失业之后,靠打印为生?” “还有一点比较奇怪,就是我问那个男的收入怎么样,如果换做别人,可能要大倒苦水了,但是他很平静,一点儿都没有觉得为难。就好像……他根本就不在乎酒吧的生意怎么样,对他来说,酒吧的生意无所谓。” “嗯,那就更加印证了我们的猜想,酒吧里面别有洞天,只不过我们还没有发现。” 佟童不再提了,回到家后,他给张垚垚打了电话,让张垚垚帮个忙。“你不是蓝调酒吧的高级么?你能帮我打个电话么?” “打电话干嘛?” “你就说,你想去喝杯酒了,不知道就酒吧什么时候开门?什么时候有人值班?” 张垚垚更糊涂了:“要是你想去喝酒,你直接问呗!凭什么指使我啊?” 佟童只想确认酒吧什么时候是空着的,又怕张垚垚说漏了嘴,只能耐心地哄他:“你是堂堂张公子,你有钱,可是我连蓝调的会员都没有,也就是说,我都没资格进入酒吧,要是人家问起来,我多尴尬啊?” 张垚垚很好哄,只要小表哥一抬举他,他就飘飘然了,甚至连佟童找他帮忙的目的都忘了。过了一会儿,他兴冲冲地跟佟童说道:“他们早就停业了。” “嗯……我就是想知道,他们那里一直有人吗?” “我问田经理,什么时候可以过去喝一杯她亲自调的莫吉托。你不知道吧?田一梅是个很棒的调酒师,我去过那么多酒吧,她调的莫吉托是最让我念念不忘的。她说从明天开始出差,要持续一个星期。不过她答应我了,只要一回来就请我喝酒。你要不要一起喝一杯?” 佟童没心思喝酒,他只能搪塞张垚垚:“我不想喝她的酒,我调查她,不过是担心她图谋不轨——我只告诉你,你可不能告诉别人啊——我舅跟她走得那么近,我担心她侵吞我姥爷的财产。” “原来是这样啊。”张垚垚头脑简单,丝毫没有起疑心:“你不是特别潇洒么?不是说你姥爷的钱跟你没关系么?” “那也不能让外人拿走。”佟童尽量说得痛心疾首:“那是我姥爷辛辛苦苦赚的钱,我舅现在出事了,我得看好他的遗产。” 张垚垚夸了几句“牛逼”,愣是一点儿都没有怀疑。放下电话,佟童琢磨着,如果张垚垚说的是真的,那他应该马上采取行动了。他真要去“蓝调”里面探探虚实,这次,他肯定不会带上郝梦媛。 真正有危险的事情,他自己去做就好了,肯定不会连累郝梦媛。 那是四月初的一个夜晚,苏子珊还没有回来。佟童想为妈妈做一顿饭,不过他做菜的本领实在拿不出手,还是给妈妈点了一份外卖,送到了琴行里。聪慧如苏子珊,在收到外卖的那一刹那,她就给儿子打了电话:“从实招来,你要去冒险?还是闯祸了?” “……老妈,你这么聪明,当年我爸怎么敢把你娶回家?” “比较一下我俩的智商谁更高呗!结果,我俩居然生了一个智商并不怎么高的孩子。现在我也搞不清楚,究竟是谁的智商拖了后腿。” …… 佟童无语凝噎。 “舒雨桐,你老老实实地在家待着,哪里都不要去。我这就回家,有什么事情,我们一起商量着来。” “老妈,上次我的头是怎么受伤的来着?” “……” 佟童开玩笑道:“你不是说了吗,以后不再干涉我的决定。你放心吧,你是我最亲爱的老妈,我能抛下你去冒险吗?我每隔半个小时给你发一条语音,行不行?” “半个小时太短,每隔五分钟发一个。” “……好,成交。” 佟童以为妈妈痛快地放了行,刚刚骑上了电动车,手机又响个不停,原来是妈妈又发了一连串语音。唠唠叨叨一大堆,中心思想只有一个——如果宝贝儿子再受一点伤,她就痛快地跳海,免得整天担惊受怕。 佟童自然理解不了母亲的心思,更不知道妈妈是如何的牵肠挂肚,他觉得已经安抚好妈妈了,他就自由了。刚骑到小区门口,电话又响了,他刚想让妈妈不要再担心了,却发现电话是郝梦媛打来的,他急忙虔诚地接了起来,就连声音都变得温柔了。 “佟老板,刚才李晓的姐姐给我打电话了,她准备把李晓带回家了。” “带回家?她家离港城得有六七百公里吧?她能经得起长途颠簸吗?那里的医疗条件还没有港城好呢,这么急着回家?” “你没有理解我的意思。”郝梦媛吸着鼻子,悲伤地说道:“她的意思是,不治了,但是不能让李晓死在外面,最后一程,还是把她带回家。” “……她还不到三十岁,家里人就这样放弃治疗了?” “没钱是最大的悲哀。”郝梦媛还是忍不住哭了:“我的钱已经花光了,我爸忙着建民宿,身上也没有多少钱。李晓的几个姐妹家里也不宽裕,都是普通人,都是上有老下有小,总不能让他们卖房卖车吧?她的姐姐也一直在哭,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李晓没有结婚,甚至连男朋友都没有,除了家人,没有珍惜她的人了,更没有人心甘情愿地为她掏医疗费。所以……她孤零零的一个人,走了也就走了吧!” “这是什么屁话?!”一怒之下,佟童摔了手套,怒道:“凶手还没有落网,她死了能闭上眼睛吗?没有人珍惜她?只有她的家人不珍惜她吧!” “可我们确实没钱了。”郝梦媛的声音充满了无力感:“佟童,对李晓……我能做的都做了,我没有钱了,能借的人我也借了……可我不是她的家人,我不能决定她的生死。” 天气转暖了,但佟童还是感受到了刺骨的寒意。在那一刻,他重新审视了自己创业的目的——难道只是为了完成父亲未竟的梦想?赚钱真的不重要? “郝老师,你先稍等一会儿,我问问我妈,她有没有钱。让李晓再撑几天,至少要等我们抓住凶手。” 佟童只得跟妈妈求助,外公留下的那些遗产,不知道妈妈用了没有?听说要救朋友的命,苏子珊说道:“你不早说……我刚买了一套房子,准备你结婚用的。” “……老妈这么大的事你居然瞒得我死死的?!” “正好遇上了一个好机会,就买了呗!就在二中对面,房子不太大,不到一百平米,但是有电梯,装修也过得去,最重要的是配套设施非常完善,有吉祥路小学和二中双学区,不知道多少人盯着那里,我一个学生的家长要卖,我就买了呀!房子是我买的,留给你结婚的,我当妈的做到这份上,还不行吗?” …… 佟童说道:“你真是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有钱。那就是说……你现在没有钱了?” “还是有一点的,留着买钢琴的。我先转给你五万。” 对住在icu的病人来说,五万只够三五天,根本撑不了太久。但是总算筹到了一点钱,佟童还是对妈妈表示了感谢。苏子珊叮嘱道:“舒雨桐,我知道你是个讲义气的孩子,但是……讲义气并不意味着要完全搭上自己的生活,凡事量力而行。” “知道了。我就是想让那个朋友多撑两天,让她看到一个结果。” 接到妈妈打的钱,佟童赶紧联系了郝梦媛。在经过短暂的消沉之后,郝梦媛也振作了起来:“我说服了李晓的姐姐,让她开通一个筹款,能撑几天是几天,就算让李晓走,也得让她走得明白。”  第458章 那扇门后面…… 佟童偷偷溜到了“蓝调”的外面。他并不认为刺伤李晓的人一定跟“蓝调”有关,他就是想知道,从外面看起来做酒水生意的地方,里面到底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佟童在脑海中勾勒出了很多画面,比如——那里面有一个隐形赌场,那里是一个制毒贩毒的窝点,那里隐藏着一条不为人知的黄色产业链,那里面甚至可能是一个买卖器官的非法组织……等等。那个沉静而又忧郁的斜体“BLUE”,到底隐藏着多少秘密? “蓝调”最显眼的就是一个优雅复古的正门,除此之外,没有旁门,也没有后门。就连后厨进菜,都要从这个唯一的正门出入。佟童想要进去,也只有这一条通道。 他戴上了一顶棒球帽,悄无声息地走到了门口。门虚掩着,并没有锁。佟童轻轻推了一下门,居然推开了。他快速闪了进去,在大厅里,仅仅是调酒的地方亮着灯,大多数地方都是黑暗的。因为有大面积的黑影,反倒有利于佟童隐蔽。 佟童对酒吧的布局并不陌生,他窝在一个座位旦仰起脸,就会看到几双闪着寒光的眼睛,就像是原野上的狼围观送上门来的猎物一样。 有人吹着口哨声走了过去,看样子他还是在搬东西,佟童听到他用身体撞开门的声音。到底是在运什么?佟童内心焦灼,又不敢站起来看。这时,他听到了两个人的说话声。女的说道:“等会儿我走了,你把货清点好了,等到凌晨三点,北关和临海街道那边的会过来取。虽说这里不容易被发现,但你还是得提前做好准备,别耽误时间,让他们拿到东西就走。” “我明白,田总,您不用担心。” “前天我去了港城港那边的仓库转了转,乱得不像样子,你找人整理一下,明天晚上我过去检查。” “我明白,田总。” 女的是田一梅,男的肯定是她的员工,只会服从地说“明白”“知道”。佟童琢磨着,田一梅不是出差去了吗?怎么还在港城?张垚垚那个没心眼的肯定不会欺骗自己,难道是田一梅欺骗了张垚垚? 她为什么要对张垚垚说谎? 难道只是因为她瞧不起张垚垚,不想跟他有任何来往,所以才拿“出差”来搪塞他?还是说,她察觉到了张垚垚目的不纯,故意设下圈套,让张垚垚上钩? 田一梅走起路来摇曳生姿,高跟鞋“笃笃笃”的声音充满了节奏感。如果在其他场合看到她走路,男人大多都会心驰摇曳,但是在她的地盘,这种脚步声就相当于一种杀人于无形的武器,佟童手心攥出了汗,只希望这个声音不要靠近。田一梅似乎是往正门的方向走去,佟童终于听到了她开门的声音,正要长出一口气,她突然又关上了门,朝着佟童藏身的方向走了过来。 佟童的心再度提到了嗓子眼上,不行就只能硬拼了。田一梅像一只嗅觉灵敏的猫,她边走边说:“我刚才好像听到门响了,是我听错了?还是元宝撞的?” “田总,应该是元宝,我唤唤它。”说罢,男人蹩脚地学起了猫叫声,“元宝”应该对他很熟悉,立刻蹿了出来,用微弱的叫声回应着。男人陪着笑,说道:“田总,没错,就是元宝撞的门。” 田一梅冷笑了一声:“好吧,我居然听错了。不过,最近家里的货太多了,你一定要看好门。要是遇见了可疑的人,你们一定要及时处置。” “是是是……田总,那……我们要处置到哪种地步呢?” “……” “不用说了,看您的眼神我就明白了。” 田一梅的语气格外轻松:“能到哪一步,就到哪一步,有我替你们兜着,出了什么事都不用害怕。” “嗯嗯。” 说罢,田一梅抱起了小猫,佟童以为她很喜欢猫,没想到她突然把猫扔在了地上,小猫发出尖锐的叫声,接着便钻到椅子让你听我的话,不是为了让你给我添堵的。” 她的声音还是那么轻柔,丝毫没有凶狠的气势,可是包括佟童在内的所有人——包括那只猫,都不由得一阵肝颤。高跟鞋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她是真的走了。佟童暂且可以呼吸了,不知不觉,手心全都是汗。 田一梅走了,她的员工低声骂了两句,还冲着门口吐了一口痰。佟童心想,但愿别让田一梅看见,否则田可能会让他把痰舔干净,然后像踹那只猫一样,把他踹得站不起来。 又一个人走了出来,问田一梅走了没有,二人应该是在门口抽了一会儿烟,吐槽着田一梅的阴冷刻薄。接着,其中一个人说道:“别把东西放这里,如果刚才不是我拦住了她,她往前走两步,那就发现了。要是被这个母夜叉发现了,那咱俩就算死了也没人知道。” 另一个人连连称是,陪着笑说道:“那我也得有地方放啊!我这就收起来,攒了这么多天,也能卖不少钱了。” 说罢,他的脚步声冲着这边来了。佟童影影绰绰地看到他的身影,他从一颗盆栽后面取出了一个塑料袋,心满意足地拍打了两下。佟童眯起眼睛,心想,那一袋子东西,口袋里放不下,在重重监视下又没法放在车上,所以他才会藏在那里吧! 小哥吹起了口哨声,他做梦都没有想到,在黑暗中,一个巨大的身影扑向了自己!甚至来不及叫出声,他就被捂住了嘴巴!那个影子的主人力气极大,他被推得连连后退,腰重重地撞在了桌沿上。他痛得眼前发黑,依然没叫出来,对方的大手抽到了他的脸上,他软软地躺在了地上。 站在门口抽烟的那个人听到了动静,试探着叫了几声,便往这个方向走来。毫无防备地,一条长腿突然伸了出来,直直地踹向了他的下体。他眼泪狂流,捂住伤处痛哼不已。紧接着,一双有力的大手薅住了他的头发,拖拽着他,把他的头狠狠地磕在了桌子上。 悄无声息,两个人都被解决掉了,佟童心想,他们暂时不会对自己构成什么威胁了。借着昏黄的灯光,佟童看到了袋子里面装的东西,原来是好几盒药。 佟童大失所望,却又蓦然顿住——李晓查的就是假药!难道,她已经查到田一梅头上了? 还是说,田一梅察觉到了苗头不对,先下手把李晓干掉了? 佟童本来想把那个袋子全给拿走,但是思索了片刻,决定只拿几盒药。他飞快地把外包装全都拍了下来,如果药有问题,上面的编号肯定也有问题。如果他把袋子拿走了,那就是入室行窃了。 都拍完了之后,两个人也没有完全醒过来。佟童又迅速地在酒吧里查看了一圈,依旧没有发现任何可以藏身的地方。厨房里的灯光亮着,只是没有人在里面忙碌,所有的物件都可以一览无余。佟童正在苦恼,又是一阵突如其来的声响,他急忙一闪,又隐藏在黑暗里。有一双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佟童第一反应就是要来一个过肩摔,可那个人悄声说道:“跟我来。” 昏暗的灯光映照在了那个人的脸上,原来是杨雪。 杨雪做了一个“嘘”的手势,说道:“去厨房。” 佟童跟着杨雪去了厨房,他们面前有一个巨大的双开门冰箱,这里毕竟是酒吧的厨房,所以用到的冰箱也比平常人家的要大一些。佟童刚才并没有觉得奇怪,但是凑近了才发现,这个冰箱并没有靠墙,转到侧面,就会发现墙上有一扇门。 这个酒吧的秘密,就隐藏在那扇门后面。 佟童正要推开门,杨雪制止了他,用唇语说道:“里面有人,不要进去。” 杨雪拉着佟童就走,一直走到了酒吧外面。佟童又忍不住叹气:“已经走到厨房了,我应该被摄像头拍到了,还不如进去看看呢。” “酒吧里的摄像头早就坏了。因为这里的伙计总是偷东西,有摄像头的话他们不好偷。” 听了杨雪的话,佟童稍稍放心:“既然没有摄像头,那我更应该进去。” “不能进去。”杨雪说道:“你进去会死的。” “你怎么知道?” “我听他们说的。”杨雪闷闷地说道:“我来这里一下午了,估计阿姨在到处找我。她肯定想不到,我躲在了这里,还听到了很多秘密。” 回忆起田一梅对待小猫的那一幕,佟童顿时对杨雪心生同情。如果她乖乖地听妈妈的话, 那田一梅应该会挺宠她的吧?但是她偏偏不听话,偏偏要摆脱妈妈对她的束缚,难怪田一梅虐待她了。 “大哥……”杨雪紧紧地抓住了佟童的手腕:“我认识你,你是李晓姐姐的好朋友,你能不能带我走?” “……” “如果我回家,我就会没命的。” 杨雪的眼睛里充满了绝望,楚楚可怜。说实在的,佟童对她的印象并不好,并不是因为她写的那篇狗血十足的文章给他带来了极大的困扰,他说不清原因,反正就觉得她不讨喜。他说服自己抛弃偏见,又说服自己不能见死不救,便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如果以后发生了什么事,你不要后悔。” 第459章 知心爱人 佟童还是把杨雪带到了郝梦媛家里,在路上就已经打过招呼了,所以郝梦媛很早就出来迎接了。跟佟童一样,郝梦媛也不太喜欢杨雪,那份“不喜欢”,大概是因为这个姑娘脆弱且优柔寡断,总是连累别人;大概……还因为女人的直觉,郝梦媛对她的第一印象并不怎么好。 李晓是唯一一个执着地帮助杨雪的人,冲着好朋友的面子,郝梦媛也不能流露出不满的神色来。在佟童到来之前,她就不停地拍自己的脸,让自己看起来更柔和一些。在见到杨雪之后,她温柔地说:“正好李晓还在医院,你就睡在她的房间里吧。” “嗯。”杨雪的反应淡淡的,没有特别的感激,也没有表现出不喜欢。 郝梦媛仿佛碰了个冷丁子,有些讪讪地说道:“需要的洗漱用品,我给你准备了一份。如果不够,我再买。” “不用了。”杨雪还是淡淡地说道:“我出来的时候带了牙膏牙刷,还有内衣内裤。” …… 郝梦媛努力地绽放微笑:“虽然你是第一次离家出走,但是蛮有经验的嘛!” “这不是我第一次离家出走,应该说,这是我第一次成功的离家出走。” 如果继续尬聊下去,连健谈的郝老师都找不到话题了。佟童为她解围,让她先带着杨雪上去。过了一会儿,郝梦媛又追了出来,带着些许怒火,怒道:“佟老板,你还是不把我当朋友。” “嗯?” “我刚才问她了,你们俩是怎么碰上的。她说,她想为李晓提供更多的素材,所以去了妈妈的酒吧。她在那里躲了一下午,然后就看到了你。当着我的面,你说你不会冒险;可是在背地里,你偷偷地搞小动作!” 佟童苦笑:“不要把我说得那么阴险,我还不是为你好吗?” 郝梦媛撇着嘴说道:“我最羡慕的就是史密斯夫妇,两口子搭档当特工,那多带劲!——我并不是说咱俩的设定是两口子,不是……” 郝梦媛苦恼地按住了脑袋,佟童忍俊不禁:“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我也不是什么特工,而且这件事情并不是像你想的那样有趣,其实是很危险的。” “并不能因为有危险,就不去做啊!” 郝梦媛的眼睛亮晶晶的,佟童总是被其中的智慧与勇气所打动。他让郝梦媛回家,“郝老师,来日方长,咱们有机会一起冒险。” “那你告诉我,你到哪里都发现了什么?咱俩信息共享,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佟童便把手机里的图片给她看,郝梦媛也吃了一惊:“难道……田一梅就是制造假药发家的?” “我怀疑那扇门后面就是一个假药作坊,可惜我没能进去。”佟童压低嗓音说道:“不要太相信杨雪,她说的话,我都是将信将疑的。” “嗯,我会留个心眼的。” 佟童回了家,迎接他的并不是妈妈温柔的关怀,而是一顿拳打脚踢。苏子珊很气愤,儿子明明说好五分钟就发一段语音的,结果一晚上连个屁都没放——这是苏子珊的原话,佟童皱起了眉头:“老妈,你好歹是个文艺工作者,用词能不能文雅一些?” “文雅?我没打死你,就已经算很温柔了!再有下次,决不轻饶!” 苏子珊虽然很酷,但她也跟天底下的所有母亲一样,关心着儿子的一举一动,她不停地追问儿子去了哪里,会不会有危险。佟童疲惫地躺在了床上,不理会妈妈的问题。苏子珊气得干瞪眼,又无奈地说道:“真是跟你爸一样一样的。” 苏子珊终于疲倦地睡着了,而佟童从床上爬了起来,准备写假药系列的(3)。那是李晓没有完成的工作,他要替他完成。耿小庆跟他走得很近,经常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苏家,她了解佟童的工作计划,但是并不支持。在她看来,佟童是搞文创的,而李晓是搞社会焦点的,两个人的路子完全对不到一起去,隔行如隔山,佟童能做好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佟童避开了耿小庆泼过来的冷水,头也不抬地说道:“不管我能不能做好,我只希望你能对我妈保密。” “如果你希望如此,那我就保密好了。”耿小庆说道:“不过,你能给我解释一下吗?你为什么要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反正总要有人做。” 耿小庆就更不理解了。 佟童再次叮嘱道:“说好了,千万不要告诉我妈。我爸就是写了不该写的文章,把自己的人生都给搭进去了。要是我妈知道我也这样,她会受不了的。” “既然这样……那你辛辛苦苦拉扯起来的’刺芒‘,还能存活吗?” 佟童揉搓着头发:“我不知道。但这件事我必须去做。我爸曾说,写文章有好几种姿态,有人当揭发者,有人当旁观者,还有人视而不见。真正的文人,一定要承担起责任的,要对得起自己的文字的。我爸做了第一种作家,我也要向他看齐。” 耿小庆不屑地冷哼:“哎呀,真是满嘴大道理!你们父子俩都是拯救世界的大英雄。” 佟童不理会她的嘲讽,继续梳理李晓搜集来的材料。案发时,李晓的包里装着电脑和手机,这两样都被警察带走了,所以他只能根据她邮件里的内容进行整理。郝梦媛还发现了李晓的采访手记,她并没有直接拍照片给佟童,而是规规整整地写完,才发给了佟童,这样方便他整理。 所以说,这篇文章是佟童和郝梦媛共同完成的。不过,如果真要发表,佟童不会署郝梦媛的名字。他要保护郝老师,不让她被学校排挤,更不会让她遭到报复。 可是有很多内容佟童并不理解,如果能得到“十月阳春”的指点就好了。在夜探“蓝调”的第二天,佟童就联系了“十月阳春”。不过几天的功夫,他的身体状况断崖式下降,他没有接电话,也没有给佟童回电话。后来是她的爱人告诉佟童,“十月阳春”又病倒了,病情来势汹汹,实在无法帮忙,还请他见谅。 佟童当然不会怪他,很担忧地问她现在是什么情况,但是十月阳春的爱人并没有回。佟童为自己的轻率而感到后悔——丈夫都已经病入膏肓了,一个外人还喋喋不休地追问,是个人都会烦的好吧? 佟童只好问孙吉祥,他不再问十月阳春是什么病了,只是表达了自己的关切,如果条件允许,他想要去探望一番,毕竟“十月阳春”也是他的大恩人。孙吉祥说,他堂哥是心膜炎引起了败血症,身体状况太差,没法动手术,只能接受保守治疗。家人都比较悲观,孙吉祥的妈妈哭了好几场,不过孙吉祥倒很乐观:“我堂哥是我见过的生命力最顽强的人,我相信他肯定会没事的。” “嗯,我也祈祷他没事。” “我妈说,如果我堂哥能留下个一儿半女,就算他生命走到尽头,家人也会有个念想。我倒不这么想,我嫂子跟他情投意合,两个人爱得死去活来,根本不需要孩子来维系他们的感情。说实在的,如果我也找到那么一位红颜知己,这辈子也值了。” 孙吉祥打开了话匣子,絮絮地说着他堂哥堂嫂的爱情故事。他堂哥为了掰倒不良导师,不惜以自己的前途作为赌注,硬是跟导师死磕到底。在这个过程中,堂嫂不离不弃,在所有人都说堂哥是个傻子的时候,堂嫂依然坚定地等着堂哥凯旋。 佟童对他们的爱情故事着了迷,就连也写不出这么完美的爱情来。他也很向往那种相爱相知、惺惺相惜的爱情。他现在在做的事情并不讨好,甚至可能搭上身家性命,可还是有一个人在默默地支持他,让他觉得自己的坚持是有意义的。 想起来,佟童微微叹气,或许……是时候接受她的心意了吧! 听孙吉祥说,他的堂嫂谢绝一切探望,一是配合疫情防护,二是不想费心劳神,她想把有限的精力全都放在丈夫身上。佟童真挚地发了一条慰问信息,末尾说道“我相信正直的人一定会有神灵庇佑”——如果这句话能成真,那该多好! 没了十月阳春的帮忙,佟童只得找其他医生。他在医院待了很长时间,有不少医生的微信,但此事关系重大,他不知道该找谁,万一找了一个有歪心思的人,那或许这篇文章没有发出来,佟童就被报复了。 佟童一筹莫展,郝梦媛邀请他一起去医院探望李晓。李晓还在ICU没出来,整个人还是没有意识。郝梦媛每天都要去医院,杨雪主动提出想去看看李晓。郝梦媛没有办法拒绝她,只能带她一起去。 佟童很不愿意在ICU门口守着,那种感觉真的太煎熬了。但是有很多事情想跟郝老师商量,他便跟着一起去了。到了医院,杨雪的表情也没有太大的变化,更别提要为李晓出钱了,只是徒然地在那里坐着。对杨雪,佟童谈不上失望,只不过,是真的喜欢不起来。  第460章 一起去冒险 “我想来想去,还是想不明白……”佟童眉头紧蹙:“你到底是怎么知道那扇门很危险的?或者说,那里面到底隐藏着什么东西?” “我也想知道。”杨雪说道:“我是凭直觉让你不要进去的。” …… 佟童无语:“你不是说,你是亲耳听到别人说的吗?” “我忘记了。”杨雪淡然地扎起了头发:“我常年吃抗抑郁的药,精神不太好。” 在默念了数遍“她是李晓的好朋友”之后,佟童的情绪暂时平静了。反正她也“看过”李晓了,可以回家了。郝梦媛微微叹气,他们来折腾这一趟干嘛呢? 佟童悄悄给郝梦媛发了信息,让她不要轻易相信杨雪。或许她确实值得同情,但值不值得相信,还是个大问题。 没过多久,郝梦媛又火急火燎地找佟童,说是李晓的姐姐又变卦了,她不想欠那么多债,依旧想带妹妹回家。经过这么多天的反复折腾,郝梦媛慢慢接受了现实——李晓很难出现奇迹了。即便如此,她还是想多留李晓两天,把刺杀她的凶手找出来,这就是郝梦媛的愿望。 “不是说好了再等几天吗?她为什么这么着急啊?给我的感觉……就好像早早把李晓送走,她能得到什么好处似的。” 郝梦媛也叹气:“好处不一定有,但肯定会减少很多负担。我们也不能一味地指责她,佟童,换位思考一下,她的经济状况很不好,家里的负担也很重,她在这里没日没夜地照顾妹妹,她的压力不是我们能理解的。” “嗯,我照顾过病人,我当然理解她的处境。不过,我们不是都说好了吗?这次钱花光了,就听天由命,而且她也答应了。这才过去还不到一天,怎么就变卦了?是谁给她吹耳边风了?” 这话倒是提醒了郝梦媛,她决定再好好问问。片刻之后,她又告诉佟童:“李晓的大姐一直在哭,她说钱倒是其次的,她在一家公司干保洁,跟公司好说歹说,才请假过来照顾妹妹的。就在刚刚,公司给她打电话,说等不了那么久了,要是明天还不回去上班,就不留她了。佟童,李晓的大姐确实是有苦衷的,但是她也挺奇怪的,公司怎么突然这样呢?” 是啊,有什么异常呢?只不过和杨雪去看了李晓而已……等等!在他们走了之后,李晓的姐姐就被公司催促了? 佟童转动着圆珠笔,不停地在心里琢磨着。在脑海中,他已经走到悬崖边上了,再踏出一步,就会粉身碎骨了。 他想得入神,米乐来喊他开会。佟童机械地听着,一言不发。米乐兴冲冲地做着报告,说目前接到了好几家影视公司抛来的橄榄枝,有的是想跟他们合作,还有的想买小说的版权。众人都乐呵呵地听着,只有老板心不在焉。米乐小声提醒:“老板,你说两句啊!” 佟童注视着某个地方,喃喃道:“要是’刺芒’倒闭了,你们怎么办?” …… 米乐急忙打断了他:“这么喜庆的日子,别说这么晦气的话!就算你未雨绸缪,也不至于做到这个份上。” 佟童仿佛没有听见米乐的话,来了一段内心独白:“我不适合做老板,我没有把赚钱当成第一目标,也没有考虑过怎样才能赚大钱。我先静一静,然后再跟你们说。” 老板这是怎么了?众人面面相觑,米乐很是不满:“哼!我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机会,老板怎么不珍惜呢?” 孙吉祥依然坚持上班,作为老板的好朋友,他比别人更关心老板的状态。散会了之后,他摇着轮椅找佟童,问道:“你不喜欢给人泼冷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替李晓完成她的事业。”佟童简单地说道:“这算是个秘密,你自己知道就行。” “你为什么总是不想过安稳日子呢?为什么总要逞能当英雄,揽一些你完全可以不用管的破事呢?” “当一个人要做一件有意义的事情时,总会有人泼冷水,仿佛那样做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挺身而出的人是异类,而袖手旁观才是正确的姿态,因为那是大多数人会采取的姿态。”佟童说道:“但我就是做不到。” 佟童接着说道:“不过我不会要求员工和我一起冒险,每个人都可以选择自己的人生,我希望你们都是幸福快乐的。就算’刺芒’倒闭了,我也会尽自己所能赔偿你们的。” “傻缺”两个字,孙吉祥差点脱口而出。他是个聪明人,脑子转得很快。他将佟童的话回味了一遍,无奈地说道:“可恶,我好像……被你洗脑了。” “嗯?!” “我本来不想管悍妇点?李的破事,但是……这几天我的心里总是不得劲。刚才你的一席话,让我明白了原因。” “咦?孙利昂大大居然还会对我的话表示认同?” “大概,我就是不想被人指指点点,说我出风头吧!”孙吉祥简单地说道:“不过现在我的想法变了,我也想跟你站在一边了。” “……” 孙吉祥像是瞬间找到了灵感:“我不能像悍妇那样,写出那么出色的社会新闻,不过我可以将她的故事写成小说。你放心,我不会消费她的热度,我是发自内地想塑造一个英雄人物。” 李晓遇刺之后,做社会热点的自媒体圈子掀起了一场不小的波澜,佟童满心期待能有人站出来,为李晓的遭遇奋力呼喊,让全社会都关注这个勇敢而又不幸的记者。但结果让他很失望,已经过去十多天了,没有一家媒体写专题报道,哪怕是那些自诩敢说真话的媒体人。 “你写这样的小说,可能不会被人喜欢。”佟童说道:“你不是要攒钱买房吗?要是写大热的题材,你连装修的钱都能赚出来。” “钱嘛,可以以后再赚。要是热血凉了,以后就再也不起来了。”孙吉祥冲着佟童摆了摆手,说道:“作家孙利昂向来是金句制造者,所以你不必用崇拜的目光看着我。” “我不是崇拜作者孙利昂,而是崇拜男子汉孙吉祥。”佟童大手一挥:“逆子总算不叛逆了,朕心甚慰!” 总算把孙吉祥打发了,佟童准备去干正事了,无论如何,他都要进酒吧的那扇门看看。如果那里真是一个犯罪的窝点,那耽误得越久,就会有越多的人受害。 在他发动车子的那一刹那,郝梦媛突然打开门进来了。佟童吃了一惊,乖巧文静的郝老师,居然还有这么敏捷的身手? 郝梦媛说道:“我在楼下等你很久了,就等着你开车的这一刻。” “伤害李晓的那个人,也是这样潜伏的。” “你在背着我做调查。”郝梦媛不服气地说道:“你别忘了,我是李晓最好的朋友,我更急着破案!还有,之前经历过几次历险,你应该知道,我不会拖你后腿的。” “可是郝老师……” “我知道很危险,可是你单枪匹马,不是更危险吗?” 佟童无言以对。 郝梦媛趁热打铁:“我是这么想的,我的聪明才智,加上你的身手,要是咱俩搭档,应该会天下无敌吧?” “天下无敌倒不一定,但是……说实话……”佟童脸红了:“你在我身边,我确实更踏实。” 郝梦媛也脸红了。 这话难道不应该她说吗?他怎么抢了她的台词呢? 郝梦媛害羞地想着,这个木头疙瘩,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说话了呢? 在开车的过程中,佟童将打探来的情报和盘托出,他怀疑酒吧内部就是一个制造假药的作坊。那天晚上他打晕了两个人,拿走了几板药,但是没想好交给谁化验。最信任的十月阳春倒下了,佟童找不到更可靠的医生了。 郝梦媛说道:“你在里面闹了一场,没有人找你麻烦?” “他们不敢吧?”佟童说道:“他们偷了田一梅的东西,就算药被我拿走了,他们敢跟田一梅说吗?要是田一梅知道了,不得把他们的皮给揭下来?所以,他们只能吃个哑巴亏。” 佟童借了一辆车,停在了正对着酒吧门口的地方,行车记录仪一直开着。佟童先看了一遍,发现他们把东西一箱一箱地往外搬,就像是搬家一样,还是田一梅指挥的。但是,没有人来进货,佟童没有看到任何外来车辆。 “难道是田一梅已经发现我在监视他们?”佟童思忖道:“还是她发现了这个地方不安全,便提前搬走了?” 那天晚上,“蓝调”一片漆黑,没有了活动的痕迹,大门也紧紧地关闭着。看着那把硕大的锁,郝梦媛一阵绝望,佟童却轻松地表示问题不大,只要他愿意,他就能把锁打开。 “郝老师,如果我们找不到犯罪的证据,很可能会落得一个入室行窃的罪名,你敢进去吗?” “你相信里面一定有犯罪的痕迹吗?” 佟童点了点头。 郝梦媛虽然嗓音发颤,但目光格外坚定:“我相信你!佟童,我们去探险吧!” 第461章 等一个奇迹 厨房后面那一扇门,里面并没有惊喜,那里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储物间。在打开门的一刹那,郝梦媛大失所望,佟童反倒出了一口气——这就对了,如果事情太顺利的话,那反而让人心慌。 佟童急着解释:“郝老师,我能确定的是,酒吧里面肯定是有东西的,要不他们搬运的货物是从哪里来的呢?难道是平行世界吗?” 郝梦媛被逗笑了:“你还是比我更乐观。” 虽然酒吧里面没有外人,但他们俩都有种被监视的感觉。好像头顶上就有一张网,不知什么时候,那张网便会落下来,将二人紧紧地束缚住。郝梦媛总想扯佟童的衣服,好像抓住他就像抓住了安全感一样。如此几次,佟童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说道:“不怕。” 郝梦媛果真就不怕了。 “佟老板,虽然这样说不太吉利,但我确实有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嗯,我也一样。只不过……我们只要不停地挣扎,那他们就只能跟着我们走。” “嗯?” “郝老师,你没有养过狗吧?你没有遛过狗吧?只要你一观察就会发现,虽然主人牵着狗绳,领着他的宠物走他想走的道路,但往往事与愿违,最后都变成了主人在追狗。” “道理我是明白的。”郝梦媛忍不住哈哈大笑:“但是,你怎么会把自己比喻成狗呢?” 是哦。 佟童也跟着哈哈大笑:“我也太紧张了吧?” “不,你一点都不紧张。”郝梦媛说道:“你虽然说带我冒险,但其实你胸有成竹。” 佟童缄口不言。 郝梦媛接着说道:“你是不是早就发现哪里不对劲了?” “也不算是。”佟童的回答模棱两可:“你不用急着问我,我跟你有什么好隐瞒的呢?” 又是一句不似情话、胜似情话的“告白”,郝梦媛的手不抖了。她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还被佟童握着呢。那就继续握着呗!郝梦媛一点都不尴尬了,这样牵着手,真的太幸福了。 “就算你不告诉我,我也能猜得出来,如果真的有危险,你就不会带我来这里了。” “也不是完全没有危险吧。”佟童担忧地说道:“你总是无条件信任我,我受宠若惊……不过,我又不是什么常胜将军,我对自己并不是那么多有信心。” “如果真的没有信心,你就不会悠闲地跟我聊这么多了。” 郝梦媛的手一点点热起来了,佟童感受到了她体温的变化,知道她并不是那么紧张了,但是他并没有把手松开,而是继续握着她的手,带着她往洗手间的方向去了。正对着洗手间的外墙上,有一扇很矮的门,外面放着一个拖把和水桶。佟童拿开水桶,打开门,说道:“我把希望寄托在这里。” 那扇门很小,郝梦媛的身高是一米六五,几乎都得鞠90度的躬才能进去,更别说像佟童那样身材高大的大汉了。郝梦媛说道:“如果真有人在这扇门后面工作,那应该是小矮人奥柏伦柏人吧!” “呃……有这个可能。”佟童故作轻松地开起了玩笑:“可惜这里面应该不是生产巧克力的工厂!也没有吃不完的可可!” 郝梦媛会心一笑,居然比佟童更先迈了进去。这个女孩子真的没什么怕的,佟童总是佩服她的勇气。拨开挂在墙上的工作服,又露出一扇门来。打开门,里面果然有一截长长的台阶,郝梦媛打开手机里的手电筒,回头说道:“我没有摸到开关,大概要走下去才能把灯打开!” “嗯,小心。” 佟童后脚便跟了进来,二人依旧牵着手,一步一步地往下走。前些日子郝梦媛扭伤了脚,踩在这样窄而高的楼梯上很不自在。不过,只要回头看见佟童,她就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小心,看前面!” 佟童刚提醒完,郝梦媛“咚”得一声撞在了墙上,原来楼梯已经下完了,郝梦媛没有意识到,直接用脸开了灯。 灯光倏然亮起,二人才看清了这个地下室的情况。里面很宽敞,目测得有三十多个平方。空无一人,也没有什么货物,只有几个郝梦媛从来没有见过的机器。而那些机器,佟童是认得的,除了打印机,还有打码机、塑封机,更让郝梦媛不理解的是,还有几个大铁盆。 这里究竟是做什么的呢?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里应该就是给假药包装的地方。”佟童顺手拿起一个小马扎,坐在大盆旁边,说道:“假药的外包装就是在这里生产出来的,很多假药运到这里包装。不过,田一梅很狡猾,这些药应该是真假掺着卖的。” “假药会害死人的!”郝梦媛气愤地说道:“究竟是怎样一群丧心病狂的人,才能想着靠假药去赚钱?!” “有钱能使鬼推磨。郝老师,你的生活环境太单纯了,你见识到的可能只是跟你勾心斗角的同事,或者是不听话的学生。但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很多坏人。” …… 佟童还没有说完,头顶上的门吱呀一声,关上了。 就好像一阵风吹来一样,门关得不紧不慢,非常自然。 郝梦媛急了:“喂!这 如此喊了几声,并没有人回应他们。佟童率先爬上了楼梯,拼命砸着门,但回应他的只有沉默。也就一会儿工夫,一股烟味儿顺着门缝钻了进来,佟童站在门边,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灼烧感。 不用说,他们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郝梦媛“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绝望全都写在了脸上:“他们要烧死我们?” 佟童什么都没有说。他预想到了很多事情,但是没想到田一梅会直接放火。地下室肯定是没有手机信号的,如果没有人报火警,那佟童和郝梦媛会被活活熏死在里面。而且,从放火的举动来看,田一梅已经不想要这个酒吧了,那他俩就算死在里面,也不会有人发现。 佟童不像郝梦媛那般绝望,但是也感受到了一阵焦灼。这个地下室没有水,没有东西可以捂住口鼻。这里更是密不透风,也没有窗户可以打开。从种种迹象来看,田一梅真的打算活活憋死他们。 啊!这个女人比苏子龙更狠,苏子龙不敢故意杀人,但是田一梅敢。 惊恐过后,郝梦媛开始放声大哭,面对死亡,她固然充满了畏惧,但是她的第一反应是爸爸怎么办?他已经体会到中年丧妻的痛苦了,难道还要再体验一把晚年丧子的绝望吗? 佟童将她抱在怀里,安慰道:“郝老师,你相信我,我们不会死的。” “还有什么好办法吗?” “咱俩都有很多好朋友,或许……我们可以期待一下,朋友来救我们。” 郝梦媛泄了气:“我最好的朋友还躺在病床上,其他的朋友都不知道我来这里了。你呢?你确定会有朋友知道这里?” “只要怀抱希望,说不定很快会有转机的。” 佟童扶着她坐在地上,把啜泣的她搂在怀里——就好像搂了很多次那么自然。佟童在盘算着什么,郝梦媛却拿出了手机,在手机备忘录里给爸爸留言。每次只说几句,她就说不下去了,哭着说想爸爸。佟童拍拍她的肩膀,徒劳地安慰着她。尽管她内心充满了恐惧,但是她没有责备佟童一句。这让佟童更加愧疚了。 “奇迹会出现的,郝老师。”佟童说道:“要不然,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烟味越来越重了,几乎能用肉眼看见了。郝梦媛泪眼迷离,几乎听不到佟童在讲什么。她将头靠在了佟童肩膀上,轻声咳嗽了起来。佟童说道:“你现在什么都不要说,不要紧张,调整呼吸,一定不会有事的。” “郝老师,孟老师走后很多年,我都没有忘记她。我上了大学,有了新的生活,交到了新的朋友,甚至还拿到了之前想都不敢想的奖学金……刚开始,不管大事小事,我都给孟老师发信息。可是她人都不在了,怎么可能回复我呢?可是我不死心,就一直给她发。因为她走得太突然了,我花了很长时间都没能消化,我总觉得,只要我持续地发,她总会回复我的……可是一年,两年……五年过去了,她从来都没有回复过我。我该放弃了吗?不,不能放弃。到了第六年,也就是我回到港城的那一年,我告诉她我回来了,你猜怎么着?我的手机果真有回应了。你看,只要不放弃希望,还是会等来转机的。” …… 郝梦媛的眼睛被熏得直流眼泪,她的咳嗽声更加频繁,可是她的眸子却渐渐亮了起来,她说道:“你是不是还祝她春节快乐?” “嗯?……你怎么知道?” “你还去过她的老家,给她老家的图书馆放了好几本书,其中就包括《霍乱时期的爱情》?” 佟童眨眨眼睛,确定眼前的人就是郝梦媛,而不是孟老师。 郝梦媛说道:“你应该知 道,那个人肯定不是孟老师,而是一个善良的人。她给了你希望,让你相信这个世界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是不是?” 佟童彻底傻眼了:“郝老师,你是怎么知道的?” 郝梦媛缓缓地靠在墙上,疲倦地说道:“大概……是你以前跟我说过吧!” 第462章 再次响起的铃声 郝梦媛完全依偎在了佟童身上,佟童给她讲起了故事,从有记忆的五岁,一口气讲到了二十岁。烟雾越来越浓重了,两个人都不同程度地咳嗽了起来。佟童还跟她开玩笑:“还有八年可以讲,你猜猜,大概讲到哪一年,我们就会得救呢?” 郝梦媛想笑,但是又被呛得一阵咳嗽:“佟童,我小时候经常支气管发炎,所以我的呼吸道要比常人弱一些。要是我活不下去了,你一定要替我活着,给我爸爸带个话,就说我很爱他,但是我很想念我妈妈,我去找她了……另外,你是个讲义气的人,你一定会照顾好我爸的,对不对?” “郝老师,你大可不必这么绝望。你要相信我,我说你会活下去,就一定可以的。” 郝梦媛又靠在他身上不说话了,连咳嗽都没有力气了。佟童也被烟呛得头脑发昏,眼泪狂流,但他还是顽强地给郝梦媛讲故事:“郝老师,我二十出头就创业了,事业成功了,不过功劳是别人的,我只拿到了塞牙缝的一点钱,还特别开心,以为自己发了财……你说,如果我那时候就黑化了,蛰伏好几年报复他们,那我是不是肯定会变得不一样?我是不是会变得像乔布斯那样,哪怕整天穿着牛仔裤和黑T恤,也像个超级大佬?……咳咳咳……可我天生就不爱跟别人斗,耿小庆曾经说过,就因为我老实憨厚,所以以前的街坊邻居都很照顾我……” 郝梦媛几乎要捏着脖子,不停地干呕。为了让佟童放心,她坚持开口讲话:“老实憨厚的人……还做过校霸,还打遍港城无敌手呢。” “老实人也有被逼急的时候。” 不知不觉,佟童也捏着脖子,好像那里有一团火在灼烧。郝梦媛太难受了,手指甲深深地掐住了佟童的肉,另一只手则在墙上抠出了好几道痕迹。她有种在地上打滚的冲动,但最后的一丝理智告诉她,即便是死,也要体面地死。佟童一把把她揽进怀里,紧紧地抱住了她。郝梦媛努力翻了翻眼睛,好像又能撑一会儿了。 “郝老师,等从这里出去,我们就约会吧!”佟童快咳不出来了,嗓子都是沙哑的:“就像你说过的那样,我们一起看电影吧!” 郝梦媛点点头,而佟童则像想起了什么,他脱下里面穿的T恤,用尽力气将它扯成布条,用力塞进了门缝里。门被烧得很烫,每触碰一下,手都会感受到钻心的疼。但是佟童来不及感受疼痛,他只知道只要塞住门缝,那烟就不会冒进来了!郝梦媛爬到了楼梯 门缝大致被堵住了,烟雾弥漫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郝梦媛心情平稳了一些,再次靠在佟童身边,说道:“紧张能加速死亡。” “是的。”佟童说道:“心脏跳得不那么快,呼吸也就不会急促了。另外,我们想办法自救,说不定能成功。” 听着他温柔的声音,郝梦媛感觉好多了。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突然想了起来:“你刚才讲到几岁了?” “好像是大学毕业?这样吧,我快点给你讲,否则,很有可能你听不完,咱俩就得救了。” 郝梦媛昏昏沉沉,草草点头。佟童拉着她的手,说道:“我身世不明,这种情况是没有办法考公务员的。可我就是想知道孟老师是怎么死的,所以我一定要当警察。在我觉得这条路被堵死的时候,我遇见了另一个生命中的贵人……他是我亲生父亲的好朋友,你看到他的样子,绝对想不到,他在年轻时居然是个写诗的……” 郝梦媛浅浅地笑了一下:“终于要讲到你辞职前的故事了。你跟我说过,你有过短暂的公务员生涯。” “也不算是公务员吧……毕竟我都没有什么编制。”佟童苦笑道:“我的成绩很好的,英语口语也不错,可是我没有机会得到编制,而且除了老韩之外,外人几乎不知道我的存在。我对他提出的唯一的要求,就是希望他帮我找到孟老师去世的真相。” “那时你是不是过得很危险?” “嗯,危险是一方面,对人性绝望是另一方面。”佟童忍不住笑了:“唉,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粗人来着,没想到,’对人性绝望‘这样矫情的话,居然会从我的口中说出来。” 郝梦媛则认真地说道:“因为你的工作需要躲在暗处,所以你看到的都是背影,难免会看到黑暗。” “哈!真应该让孙吉祥跟你学学,他还说自己是金句制造机呢,他比你差得远。” 郝梦媛又咳了几声,说道:“你对人性感受到了绝望,所以你打算创业,来完成自己的文学梦想?” “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敬佩的学长为了钱财出卖自己的灵魂,又不知不觉地被自己敬重的长辈利用……在他们看来,我应该变成一个没有心的人,最好不要感知到痛苦,那样他们可以为所欲为地干坏事,也可以尽情地利用我……我真的很痛苦,有种信仰崩塌的感觉。在把学长的犯罪证据交出去之后,我整整三天都没有睡觉——也有可能是睡着了,也有可能是睁眼昏迷。那时我意识到了,像我这么敏感的人,是不适合从事这种工作的。我应该庆幸自己觉醒得早,还是哀叹自己命运不济,总是颠沛流离呢?” 郝梦媛呼吸急促,说道:“你自己选择了前者。” “嗯。”佟童眼皮发沉,眼前好像闪着走马灯,他不停地回顾自己的一生。想到了“刺芒”,他不由得露出了微笑:“还好,到最后还有文学这条路可以走。” “而且,你走得很成功。”郝梦媛的声音变成了呢喃:“我真的很喜欢’刺芒‘,虽然我退出了一段时间,但是……你选择的每一篇我都很喜欢……我喜欢有深度的,但又不喜欢没完没了地探究人性的……你选择的,很符合我的胃口。” 佟童也睁不开眼了,在这种时刻,他反倒变得滔滔不绝了:“文学家都在钻研人性,尤其是很多家,早就摒弃了叙事,将精力全都放在了研究‘人性'上面,做了无穷无尽的研究。其实,谁不知道人性是复杂的呢?谁不知道人都有好几面呢?在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的冲击下,他们不再追求流畅而又完整的叙事,将一个个一闪而过的碎片拼接起来,让人看得朦朦胧胧,不知所云,可文学家们却觉得自己高深莫测,技艺十分高超,他们从一堆碎片中提炼出来的’精髓‘足以凸显自己的逼格,但是……这种类型的文字看多了,读者只会感觉到无聊……比起深究人性,我还是想把精彩的故事讲给读者听……” 佟童的声音越来越小了,他只听到郝梦媛开了一句玩笑“你真可以去念一个现代文学的研究生了”,然后他就感觉脑袋嗡嗡作响,什么都看不到了,甚至连手上的烧伤都感觉不到疼了。最后一缕意识抽离了身体,灵魂居高临下,看着靠在角落里的这一对青年男女。他拼命地想钻回原来的身体里,可是他却离自己越来越远。 难道这就是死亡的体验吗? 火势终于烧到了门上,那扇矮门成了一个大火球,火势汹涌,很快便吞噬了楼梯,正在向角落里的两个人吐着火舌。灵魂很着急,可是他发不出任何声音,也做不了任何事情,只能被动得做一个越来越远的旁观者。正在火势蔓延到女孩身上的那一刻,佟童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准备牺牲自己,为她挡住火势。 或许……就会这样被烧死吧? 但他并没有感到热浪,而是感到了一股强有力的水流冲击到了身上。水冰冷刺骨,但佟童却感到无比清凉。 再次睁开眼睛,他已经躺在救护车上了,嗓子被烟熏火燎了一番,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佟童很纳闷,刚才比现在更难受,他怎么还滔滔不绝地讲了那么多呢? 郝梦媛像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全都是骇人的火光,火舌四处蔓延,像毒蛇吐着信子,面目狰狞地狂笑着。她在梦里睡得极不踏实,眉头紧锁。一个温柔的声音告诉她:“郝老师,不用害怕,有我呢,你只是做了一个噩梦而已。” 郝梦媛感受到了他的温度,便放心地睡去,迟迟没有醒来。佟童见状,也没有继续叫醒她,而是给两边的家长发了信息,让他们不必担心。他的手活动起来很不方便,那就刷一会儿手机好了。没料到,张永明给他发了信息,说是孟星河的案子要重新宣判了。 佟童眨眨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尽管两只手都缠着绷带,但他还是给孟老师的手机号发了信息:“我没有让你失望!你不会白白冤死的!” 信息发送成功,郝梦媛的手机响了一声。 佟童以为是巧合,没有在意,继续费力地编辑信息:“正好十年了!孟老师,让你久等了。” 印象中,这是他第一次在信息里写“孟老师”。信息发完,郝梦媛的手机又响了。 怎么回事? 佟童歪了歪头,郝老师的手机有密码,就算没有密码,他也不会随便看的。 佟童鬼使神差地又发了一条:“孟老师,我好像……又谈恋爱了,是我喜欢的女孩子将你姐姐抓住的。” “她勇敢,善良,就像你一样。但是她不是你,她是独一无二的好女孩。” “我很喜欢她,也很感激她。我要和她一起看电影,你也会为我高兴吧?” 他一共发了五条,郝梦媛的手机一共响了五声。 佟童傻眼了,但是又无比确定,那不是巧合,而是命中注定的缘分。  第463章 第一天 佟童想起来了,他从来都没有跟郝梦媛说过他给孟老师发信息的事。 给一个去世多年的人发信息,在谁看来都不像是常人所为,他为什么要告诉郝梦媛呢? 既然没有告诉,那郝梦媛为什么知道了呢? 佟童眨眨眼睛,他停止发信息,两部手机全都安静了。 他忘记了要尊重女生的隐私,不由自主地拿起了郝梦媛的手机。直到那一刻,他还是不敢相信,他真的把信息全都发给了郝梦媛?可他并没有发错号啊! 郝梦媛醒了,一骨碌坐了起来,开口说话,嗓子还是沙哑的:“你没事了?” “嗯,我就是手受伤了,已经消过毒了。”佟童的嗓子也是沙哑的:“你还是躺着吧。” 郝梦媛果真直挺挺地躺了下去,好像在回味那个惊心动魄的梦。眼珠子一转,发现佟童拿着她的手机,遂问道:“是不是有很多人找我?” “没有。”佟童老老实实地说道:“只有一个主任——你给她的备注名是团宣王主任——他给你打过电话,问你怎么还没有上班,他有事找你。我说,你在医院照顾一个无亲无故的朋友,那个朋友情况很危急,你可能得下午才能回去上班。他’哦‘了好几声,说你真是个讲义气的人,然后就把电话给挂了。” 郝梦媛疲倦地闭上眼睛:“他知道,李晓刚出事的时候,我跟他请过假。请了这么多次,他也烦了吧?唉,李晓毫无知觉,但是当了我的挡箭牌。” “如果我不带着你去冒险,也就没有这些破事了。” “不要再这样说了,是我英雄情结作祟,我就想跟你一起去。更何况,这是给李晓报仇呢,我能不积极吗?” 昨晚得救了之后,佟童第一时间给妈妈打了电话,他第一次跟妈妈撒了谎,说是跟郝梦媛外出旅行了。为了让妈妈相信,他还拉着郝梦媛的手拍了一张照片。光是找角度就费了半天力气,因为他不能让妈妈看到手上缠着的绷带。 儿子的话信息量太大,苏子珊竟不知从哪里开始消化。尤其是儿子的嗓子哑了,还有气无力的,她更是替儿子红了脸。佟童跟妈妈解释,只是在港城周边游玩而已,而且,他俩订了两个房间,妈妈担心的那些事,肯定是不会发生的。 “老妈,我已经草率过一次了,这次绝对不会再草率了。”佟童说道:“在正式结婚之前,不该越的线,我一定不会越过的。” 苏子珊微微放心:“可你俩毕竟是大人了,你千万不能伤害人家女孩子。人家还是大学老师,名声是非常重要的。” “我知道。”尽管什么都没有做,但是佟童无地自容:“郝老师就是心情不好,一直为她的好朋友难过,我带她出来散散心。” “知道了。要是你伤害了人家女孩子,那我一定会下死手揍你一顿。” 佟童不寒而栗,连说了好几声“是”,便挂断了电话。想起跟妈妈的通话内容,佟童羞愧地说道:“郝老师,我也拿你当挡箭牌了。” 得知事情的原委之后,郝梦媛没有怪他,只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我还得跟我爸撒谎,说你带我出去旅游了——不过,你不要自责,也不要觉得给我添了麻烦,一个善意的谎言算不了什么。如果他得知了真相,他肯定会很担心的,而且他会迁怒于你的。尽管我躺在这里跟你无关。” “郝老师,在这个关头,你还想着我……” 郝梦媛温柔地笑了笑,她没有被烧伤,只是吸入了大量烟尘,整个呼吸道都非常不适。她一点都不想待在医院里,刚醒过来就迫不及待地要出院。她拿起手机,想看看同事群里有没有发信息,佟童却想起了什么,急忙把她的手机夺了过来。郝梦媛很是错愕,在印象中,佟童从来没有这么粗鲁的行为。 “你休息吧。”佟童红着脸说道:“我的眼睛很难受,想必你的感受也一样。还是别看了,等会儿再看。” 他说得很急,应该是真的为她担心吧!郝梦媛没有多想,再加上她的眼睛确实发涩,眨一下都很疼,她就乖乖地闭上了眼睛,不再看手机了。佟童满头是汗,他解不开郝梦媛的手机,也没法删除他刚才发的几条短信。 郝梦媛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可现在她活生生地躺在病床上,如果不是身体还有些许的不适,她真以为自己做了噩梦。田一梅被抓住了吗?犯罪窝点被捣毁了吗?他们到底是怎么得救的? 郝梦媛有太多问题,佟童很有耐心地为她做出了解答:“田一梅早就知道我在跟踪她了,所以她把酒吧里的货全都搬走了。但是大型的机器不好运走,如果被我看到了,那我就有证据了。” “那你怎么知道她这里有那些机器呢?” “杨雪说过,田一梅买了很多墨盒,放在了家里。她一个做酒吧生意的,要墨盒做什么?你那天往车上瞥了一眼,看到了很多新的纸盒子,我就想,那些纸盒子是不是她打印的呢?那天晚上我自己来了一趟,发现她的员工私藏了很多药物,我就把盒子拍了下来,发现那些生产批号都是不存在的。生产假药要有很多环节的,把那些综合起来,我就怀疑,田一梅这里负责的环节是包装。既然要包装,那就少不了打印机、打码机、塑封机,这些机器都不小,如果她搬运,我肯定会发现。” 郝梦媛若有所思地点头:“所以,你就确定她的作案工具还留在这里?” “嗯。”佟童说道:“我以前来过这里,当然也在这里上过厕所。大概上过两三次吧,每次都能看到一个保洁阿姨站在厕所外面的那扇小门前面,也不打扫,就站在那里。以前没有在意,后来一想,她肯定是担心别人随手拉开那扇门,所以才在那里挡着。”佟童说道:“唉,我还是相信了杨雪一回,我觉得她是不会骗人的。” 郝梦媛不愿相信闺蜜帮错了人,替杨雪说起了好话:“你也别怪杨雪,她或许也想帮你,只是她也被误导了。” “嗯,我没有怪她,要怪也是怪我自己判断力不足。” 那天晚上去酒吧探险之前,佟童就已经给高小宝提前打好招呼了,如果半个小时之内他没有出来,让高小宝一定过来救他。高小宝还是很靠谱的,远远地看到卷帘门拉下来了,他就知道大事不好了。他打不开门,急得上蹿下跳,狠狠心,丢了一块石头,把一扇窗户砸了个窟窿,浓烟一下子冒了出来,呛得他睁不开眼。他没有自不量力地冲进火海救人,而是第一时间打了火警的电话,最大限度地争取了好朋友的生存时间。 “窗户外面有防盗窗,没有大门钥匙,消防员进不来。”佟童说道:“高小宝差点儿跪下来求他们,说咱俩被关在里面,要是再不进去,那就要被活活烧死了。他特别着急,甚至自己要翻墙进来。还好,人家消防员比他专业,就是寻找咱俩的过程费了点时间。” “这么说来,还真要感谢高小宝。” “跟他不用客气。”佟童说道:“他妈妈一直把我当成拯救她儿子的活菩萨呢!时常跟我说,要是没有我,小宝不知道要浪荡到什么时候。不过,我可从来没有以恩人的身份自居,友谊这东西都是相互的。我跟高小宝感情很好,要是昨晚他被关在这里,我也会跟他一样做的。” “那……田一梅抓住了吗?” “听说还没有。”佟童忍不住叹气:“她真是个奇女子,仓库都已经曝光了,小喽啰都落网了,但是她却不见了。” 郝梦媛更加好奇了:“可她的事情是怎么败露的呢?” “找到放火的人,以故意纵火罪一吓唬,什么都就招了。” “就这么简单?!” “……我刚开始预想了很多种可能,包括我跟他们打一架,亲自问出来。没想到他们真的把人命当儿戏,真想弄死咱俩。” “那你从一开始就料到了,来这里是个圈套?” “嗯。”佟童老老实实地回答:“像孙丞材和陈泽平,他们两家都是做生意的,每次打烊都会把卷帘门放下来,但是这个酒吧里面还有不少之前的东西呢,关了好几天了,都没放卷帘门,就好像等着我进去。” “不管怎么说,这个案子破了,真是大快人心!”郝梦媛开心地说道:“我终于出了一份力,圆了我的英雄梦!只可惜,李晓的仇还没有报。田一梅真的太狡猾了!” “田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佟童安慰道:“继续让李晓撑着,说不定就能出现奇迹。” 郝梦媛甚感安慰,不由得闭上眼睛,这下连做梦都是香甜的了。她已经闭了一会儿了,佟童觉得时机成熟了,赶忙将她的手机放在她的脸部上方,企图用她的面部解锁。但是试了几次都不行,他只好低下头,盯着手机屏幕进行操作。郝梦媛冷不丁地睁开眼,问道:“你是在跟我拍合照吗?” 佟童手一哆嗦,手机便脱手了,砸到了郝梦媛的脸上。他还没来得及道歉,郝梦媛就拿起手机,害羞地说道:“你要是想自拍,用你自己的手机嘛!” “哦……”佟童厚着脸皮答应:“我昏了头……” 郝梦媛的脸上被砸出了一道红印子,很是滑稽,但是她一点都不在意,闭着眼睛,害羞地脑补着——如果这是他们交往的第一天,那总得做些有纪念意义的事情,比如——第一张自拍?她忍不住笑出声来,而佟童则坐立不安,在病房里走了两圈,还是借口上厕所去了。郝梦媛宽慰自己,没事,既然他有这个心,那就等等再拍也不晚。 可是,她很快看到了那五条短信,她的笑容凝固了一会儿,坚持看了下去,她又忍不住浅浅笑了。她把手机放在胸口,长长舒了一口气。 佟童并没有走,而是躲在病房的门口,不停地探头观察郝梦媛的神情。她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挺满足的,佟童这才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他重新回到病房,忐忑地问道:“你早就知道那个发信息的人是我了?” “不知道。”郝梦媛如实说道:“那年我刚回到港城工作,我办了两个手机号,一个用来工作,一个用来生活。我刚把手机卡插上,就收到了一条信息。那条信息上说,我回到港城了。我以为发错了,并没有太在意。后来又陆陆续续接到了几条,才发现那个发信息的人……心里隐藏着很多悲伤,他并不是发错了,而是一直存着这个注销掉的手机号,对一位故人表达着思念之情……那种感情,我真的太理解了。因为,我也常常给我妈妈的手机号发信息……” 再说下去,郝老师又要哭了。佟童急忙插嘴道:“我不知道该对你说声谢谢,还是对不起。因为你的回复,让我相信这世界还是有回音的……可是我打扰了你的生活,还勾起了你的伤心往事……” “没关系的,可能我们的缘分,从很早之前就开始了吧!”郝梦媛晃了晃手机,说道:“如果不是缘分,那我怎么能收到这样的表白呢?” 佟童挠了挠头:“我以为你会介意,我还给孟老师发信息。” “怀念并不等于爱恋。” 这一句话,让佟童的所有顾虑全都烟消云散。让他有足够的底气,凝视郝梦媛的眼睛。 郝梦媛继续把手机贴在胸口:“做了一个噩梦,却听到了很多好消息,我很幸福。” “我以后会让你更加幸福的。” 佟童毫不犹豫地说道。郝梦媛却有些愕然,继而红了脸颊。 佟童坐在床边,轻轻握住了她的手:“郝老师,我们……开始交往吧。” 郝梦媛把头埋在胸口,想笑,可是泪滴先落了下来。 “既然死里逃生,那就说明我们的幸福还在后头。”佟童温柔地说道:“今天,就是我们交往的第一天。”  第464章 尴尬的情侣 佟童打了几通电话,让郝梦媛不必去上班了。郝梦媛不相信他会有这么大的能量,对他说的话将信将疑。可是几分钟之后,郝梦媛就接到了领导打来的电话,说是警方捣毁了一个制作假药的窝点,而郝老师找到了关键证据,立下了大功劳。 “郝老师,没看出来啊,你还是个巾帼女英雄。”领导如是说。 巾帼女英雄…… 郝梦媛神色赧然,她实在担不起这样的名声。她想跟领导说,她之所以那么义无反顾,并不是为了解救天下苍生,而是为了她的好朋友。但是佟童一个劲儿地冲她使眼色,让她什么都不要说,安心地接受赞扬就好了。直到听说学校要出新闻,郝梦媛才着急了:“不能出新闻的!” “这是你的英勇事迹啊!多宣传,对我们学校也有好处。” 郝梦媛完全不愿意出名,更不想让爸爸知道自己冒险的经历。可是直接拒绝领导,领导面子上过不去。郝梦媛咬着手指头,说道:“我担心犯罪分子还没有落网,看到我的新闻,来报复我怎么办?我的好朋友,就是因为写文章被报复了……” 领导不停地咂嘴,也有了同样的忧虑,答应郝梦媛会跟上级商量,最后叮嘱道:“听说你受了轻伤?那这两天就别上班了,先休息好了再说。” 面对领导的体恤,郝梦媛几乎要热泪盈眶了。她说了好几声“谢谢”,又说道:“主任,我朋友——不对,我男朋友没有骗您,我的确在医院,也在为我的好朋友想办法。我死里逃生,也希望她能挺过这一劫。” “嗯,知道。要说诚实,恐怕没有人比郝老师更诚实了。你不用多解释了,我相信你。不打扰你了,你先休息。” “谢谢王主任,我现在医院观察,等明天就去上班。” 在说完一连串的“好好好”“是是是”“哎哎哎”之后,郝梦媛终于把电话挂了。佟童抄着手,笑吟吟地看着,说道:“职场人打个电话都这么累,真是太卑微了。” “还是你聪明,自己创业,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不用这么卑微。” 佟童苦笑:“我是最卑微的老板了。孙吉祥和白教授经常因为某个文学观点不同而吵得面红耳赤,米乐和房多多天天在网上吃瓜,吃不到一块去,两个人也要吵。可我一进来,他们就立刻埋头工作——我完全没有责怪他们摸鱼的意思,只是好奇他们在聊些什么,但是他们不理我。我要是追问起来,房多多脸皮薄,以为我是在反讽他,在拐弯抹角地训斥他不好好工作,他就很腼腆地笑,坚称自己什么都没有说。米乐就更不用说了,对着电脑,冷着一张脸,我都不敢打扰她。工作室里时常很热闹,可热闹是他们的,他们经常把我当空气。我想吃饭,聊天,都找不到人。” 郝梦媛哈哈大笑。 佟童继续大倒苦水:“孙吉祥只有在吃喝拉撒不能自理的时候才会召唤我,米乐和房多多经常背着我喝奶茶,开发新的好吃的,我都得卑微地求着他们,可不可以带上我一起去,米乐说——虽然你没什么架子,可是你在身边,我们还是拘谨。再说,你不见得多有钱,跟我们吃饭,你还得掏钱。我们是为了你着想,不让你为难,你怎么还不领情呢——听听,这是员工说的话吗?我已经被他们无视成这个样子了吗?还是白教授好,不过他有严重社恐,在食堂吃饭,只要迎面走来女生,他就会绕道走。而且他每顿吃的都是最便宜的素菜,我要是吃肉,我就会感受到罪恶感。” “哈哈哈哈……要是我的上司有你一半随和,我们也不至于苦着脸上班。佟童,真的很羡慕你,也很羡慕你的员工,你们的氛围真好!” “嗯,以后可以来我的工作室玩。但愿你别嘲笑我,我是个很卑微的老板。”佟童顿了顿,说道:“下次去,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说,你是我的女朋友了。” 郝梦媛不复往日神勇,时常垂下头,一脸羞涩。 郝梦媛非常不喜欢医院,跟妈妈有关的记忆,很多都是发生在医院里面,所以在确定自己没有大碍之后,她执意要求出院。杨雪给她发微信,问她为什么不回家。郝梦媛耐心地回复道:“昨晚出了点儿事,我暂时回不去。冰箱冷冻层有速冻饺子,你煮一点吃吧。要是不喜欢,你可以点个外卖。” “我不会煮饭。我不会点外卖。” …… 郝梦媛又蹙起了眉头。“那你想吃什么?” “不知道。” 郝梦媛忍不住扶额。她不在家,那个小女孩肯定什么都没有吃。 她打开外卖app,点了一份kfc。点完之后,她又叮嘱杨雪:“我给你买完饭了。可你已经二十多岁了,你要学会照顾自己。” “好的。” 佟童凑过去,看到二人的对话,心里憋着一股火。“郝老师,你要是感到郁闷,或者讨厌她,可以表现出来的。” “谈不上讨厌。”郝梦媛收起手机,平静地说道:“只是发自内心地心疼她。” “佟童,我不觉得她是坏人。”郝梦媛接着说了下去:“可能她不够聪明,也不会表达感情,但是这跟她的生活环境是分不开的。一个长期生活在恐惧中的人,你能指望她能有多么丰富的感情呢?李晓一直跟我强调,要多帮助她,让她学会笑,学会表达自己的感情。我相信李晓的判断,她不会看错人。” “惭愧……”佟童说道:“我确实没有你们那样细腻的心思,我被她坑了好几次了,难免对她有意见。” “她只会帮倒忙,可是她本意还是想帮忙的,不是吗?”郝梦媛耐心说道:“我不是圣母心肠,而是从她有’想帮忙‘的念头来看,就证明她本身不坏,只不过没有人教她怎么做,就像没有人教她表达喜怒哀乐一样。” “嗯嗯,我明白了。” 郝梦媛忍不住摸了摸男朋友的头:“你这么乖,真让人喜欢。” 佟童心里直痒痒。 “你没有做过老师,耐心当然不如我了。”郝梦媛得意地昂起了头,背着手,大步往前走:“我妈常说,对待每一个学生,都要一视同仁。在学校工作的老师可不能奉行精英主义,要关注到每一个学生。我想……这大概比每次教学比赛都得第一名还要难。”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佟童发自内心地说道:“如果没有你这番话,我可能还会对杨雪耿耿于怀。” “多帮助一个人,这个社会就会多一份希望。”郝梦媛说道:“你不是也说过吗?如果当年你妈妈对你舅舅好一些,可能他就不会这么混蛋了。” 话说回来,不住医院,他们要去哪儿?如果回佟童家里,那他手上的伤就会露馅,苏子珊又要哭一场。郝梦媛也不想回自己的家,她更愿意跟男朋友在一起。二人苦恼了一番,佟童突然提议道:“去酒店吧!” 郝梦媛瞠目结舌,脸瞬间红到了耳根。 “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佟童解释道:“咱俩一人一个房间。” 郝梦媛没再吱声,埋着头往前走。在去酒店之前,她还有些东西要买。两个人的衣服都是脏兮兮的,肯定得换。佟童径直把她带到了大商场,豪气地让她随便挑。“郝老师,我虽然不是多么有钱的大老板,但是给你买衣服的能力还是有的。” “啊……不用,我自己能赚钱,我买得起。” “不是说好了吗?今天开始交往,就算是交往第一天的礼物吧!” “……” “还有,我妈说了,她买了一套房子,是吉祥路小学和二中的双学区。你也知道,那一片的房源特别抢手,我妈很果断地出手才抢到的。” 郝梦媛的脸颊还是红的:“你跟我说这些干嘛?” 说这些太早了吗? 佟童也跟着害羞起来:“就是想让你知道,我的家境不算差,要是结婚,我们肯定有地方住。” …… 啊?!佟童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居然已经想到谈婚论嫁了。 郝梦媛快速挑好了衣服,直接穿在了身上,佟童抢着付了账,郝梦媛低着头说“谢谢”,执意给佟童买了一件外套。佟童订好了一家温泉酒店,只住一晚上,就花掉了他一个月的生活费。心疼归心疼,不过他并不吝啬。第一次带女朋友出来玩,当然要带她体验好的。 只不过,在办理入住的时候,前台用很奇怪的眼光看着他俩。他们明明像是情侣,怎么还开两间房呢?而且,这一对男女脸上都有不同程度的小伤痕,更重要的是,他俩的嗓子都是哑的! 天哪,玩得这么野吗? 几位前台的目光都有点意味深长,二人拿着房卡,匆匆离开了。站在楼梯里,二人也尴尬地沉默不语。佟童鼓足勇气,默默牵起了她的手:“咱们已经是情侣了,不是吗?” 第465章 人生反转 佟童两天没有回家,住在楼上的耿小庆早已察觉到了什么。当耿小庆带着亲手制作的糕点上门拜访时,苏子珊的心情很复杂,她知道儿子的“情史”,见到耿小庆也颇有几分内疚,但是她只能跟耿小庆道歉:“他应该是喜欢上别人了,小庆,你也该开始新的生活了。” 耿小庆想扭头就走,只留下一个傲娇的背影。但是她不像以前那样冲动了,她拼命挤出一个体面的微笑,说道:“我早就想开了,我跟他是不可能的。” “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也不好插手……” “阿姨,你不用跟我解释,更不用自责。我和佟童早就分手了,他谈恋爱也没什么。” 话虽如此,可是回到出租屋里,耿小庆还是开着水龙头大哭了一场。 以前她还心存侥幸,幻想着佟童还能回到她的身边。现在梦碎了,工作没了,爱人也丢了,人生一片黑暗。 短短几个小时,耿小庆做了好几波思想斗争。她应该不择手段地把佟童抢回来,不不,他的心已经不在她身上了,还是潇洒一点,放他走吧!耿小庆像只被困住的狮子,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根本没有心情工作。本来那天应该更新视频的,但是她什么都做不下去,只能对她的粉丝表达歉意。 不知不觉,耿小庆拍视频有一段时间了,在外网上积累了小十万的粉丝。她聪明能干,又肯钻研,在网上发的视频很受欢迎。她会做手工,插花水平堪称专业。她买了很多烘焙的书,短时间内就能做出很漂亮的糕点。 粉丝给她留言,说只要一看到她的视频,心就能静下来。耿小庆觉得很讽刺,她是在心情极度低落的时候开始拍视频的,她觉得很压抑,可是这种心境下拍出来的视频,居然会治愈别人? 耿小庆有一个忠实的粉丝,他自称是一位居住在冰岛的英国人,不仅在每个视频是不回私信的,但是这哥们太执着了,耿小庆很难不注意到他。他说,自从进入冬天,冰岛很长时间都笼罩在黑夜里,他的心情很压抑。可是耿小庆的视频很解压,他很愿意看。 在最开始的几期,耿小庆短暂地露过脸,她的形象很惊艳,所以才一下子吸引了那么多粉丝。姣好的容颜是一把双刃剑,能给她带来关注,同时也带来了不少猥琐的言论。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耿小庆很少在视频中露脸,想完全靠才华吸引粉丝。如果她持续出镜,那她的粉丝应该会涨得更快。 冰岛粉丝不停地给耿小庆介绍着冰岛的种种,并诚挚地邀请她有机会可以来冰岛看看。耿小庆去过不少地方,但是没有去过冰岛。那是一片飘在大海深处的陆地,耿小庆有严重的深海恐惧症,当汹涌的大海跟苍凉的陆地结合起来,那情景更让人不寒而栗。所以,耿小庆不敢去那种地方,还是老老实实地待在老家更舒服。 春天的气息越来越浓,顾乐鸣联系过她,问她需不需要帮助。耿小庆不想让昔日的领导同事得知自己的狼狈处境,所以她压根就没跟顾乐鸣提起过自己被辞退的经过,但是顾乐鸣却知晓了,这让耿小庆很难堪。 “小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帮你介绍一份工作。”顾乐鸣生怕伤到了她的自尊,又急切地说道:“我知道你的能力很突出,但是在人脉关系上,还是我更胜一筹。如果需要帮忙,你随时开口。” 话说,佟童和他的表姐真不愧是一家人,无论在什么情形下,说出来的话都能让人感到很舒服。顾乐鸣压根就没有提起那桩“丑闻”,只说要帮她介绍工作。想必这番话术她也是费了一番心思的,耿小庆很感动,说道:“谢谢你,顾主任,不过……我最近没有找工作的打算,我有想做的事情。” “哦?你也在创业吗?” “算是吧。”耿小庆简单说道:“我在尝试一个新的领域,不知道会不会成功,但现在来看,我还是挺有兴趣的。” “小庆,不管做什么,你都会成功的。”顾乐鸣发自内心地说道:“如果你凡事能再从容一些,你肯定会天下无敌。” 耿小庆一直把自己逼得很紧,几乎没有体验过“从容”的生活方式。顾乐鸣说道:“你既然能考进最高的学府,又在世界知名大学读完了硕士,那你的智商和能力肯定是优于常人的。不管你在做什么,只要你静下心来,默默地努力一段时间,你肯定会成功的。所以,不管是处在逆境还是顺境,你都要对自己有信心,不要太着急。” “谢谢您,顾主任。我以为……您早就把我忘了。” “怎么可能呢?你那么有能力。” 顾乐鸣欲言又止,而耿小庆最受不了吞吞吐吐,便追问道:“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还是有事情想要拜托我?” “小庆,在你身上发生的一些事情,我后知后觉……对你的关心不够,请你不要介意。” “我一点都不介意。我都离职那么久了,您还惦记着我,这让我很感动,谢谢您。” “其实……这是陈曦告诉我的。” …… 耿小庆不知是愤怒还是意外,很多话梗在了喉头。 顾乐鸣说道:“她让我千万别说,但是我觉得,我有必要告诉你。她跟我说,你能力那么强,根本不屑于依附哪个男人,所以那些新闻都是捏造出来的,全都是假的。” 哼!陈曦肯定是想讨好顾乐鸣,所以才这么说的!这是耿小庆的第一念头。但是转念一想,陈曦早就离职了,在另一个小城市过着幸福平淡的生活,她有什么必要讨好顾乐鸣呢? 耿小庆决定从容一点,不再那么急切地否定一个人,于是她静静地听了下去。 “陈曦关注着你的动态,她很担心你一不小心就钻进牛角尖,所以才来拜托我,希望我给你提供一个工作机会,让你重新振作起来。她不想让你知道这些,因为她担心你不接受她的好意。” 耿小庆又想冷笑了,又想说陈曦假惺惺。可即便她真的假惺惺,为什么又要为耿小庆着想,还要做好事不留姓名? 耿小庆虽然没有研究现代文学,但她依然得出了一个结论——人性果真是复杂的。陈曦跟她斗,但也会在关键时刻拉她一把。 “顾主任,陈曦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应该恨死我才对。” “我也搞不清楚,大概……因为你们曾经是对手,对手之间,总有一些惺惺相惜吧!” 惺惺相惜…… 细想起来,耿小庆从来都没有跟别人产生过这种感情。在她看来,职场就是战场,就是要争个你死我活的地方。陈曦居然比她大度?居然还想拉她一把? 耿小庆仍怀疑她的目的,但是另一个声音又在说服她——不要自诩看透了某个人。她以为爸爸是天底下最烂的男人,可那个男人为了给她买一块烤鸡架被活活冻死;她以为陈曦曾是她最大的竞争对手,可那个竞争对手还想让她东山再起。 耿小庆把手放在了胸口上,不停地告诫自己——要从容!要从容!不要急于否定别人!要学会温柔,要有耐心! 人生处处都有反转。所以,永远不要对世界产生绝望。 佟童过了两天才回家,耿小庆正好在楼下遇见了他。她本想揶揄一番,说几句阴阳怪气的话,可是看到佟童憔悴的样子,她又说不出来。佟童跟她寒暄了几句,便要开车去“星星伞”。 “你这个样子没法开车,还是我送你去好了。”耿小庆不由分说地抢过车钥匙,说道:“你女朋友别误会就行了。” “郝梦媛知道。”佟童尽量不用“女朋友”之类的字眼刺激她:“我妈也一起去。” “去那里做什么?” “把我小表弟接回来。” 佟童跟郝梦媛在酒店住了两晚,他的手还不能拆绷带,但是他不想再隐瞒下去了,解下绷带,贴了两块大点儿的创可贴。“星星伞”的赵老师打来电话,严肃地说,俊俊很有可能受到了虐待,希望佟童能出面解决。 佟童不敢耽误,喊上妈妈一起出发。自从上次目睹了那位姑姑怎么带孩子之后,佟童的心也一直悬着,他始终担心俊俊会受到虐待,更何况他是个不会说话的孩子,就算受了苦,他也不会跟别人表达。 赵老师在电话里说,俊俊的精神状态很不好,神情呆呆的,她只是举起了手,俊俊就吓哭了。赵老师敏锐地察觉到,这是一种受到惊吓后的应激反应。她借口要给俊俊做按摩,便把他抱到了一个小房间里。扒开俊俊身上的衣服,一道道红色的血印立刻映入眼帘。 赵老师怒不可遏,当即跟俊俊的姑妈吵了起来,质问她对孩子做了什么。姑妈强词夺理,嗓门提得老高,就是不肯承认自己动手打人。直到赵老师将俊俊的伤口露出来,姑妈才不情不愿地承认了,接着又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这么大的孩子了,不会上厕所,拉的家里到处都是,还听不懂人话,我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为什么还要受这份苦!哎哟哟!我命好苦啊!” 姑妈只顾撒着泼地哭,赵老师没法跟她讲道理,而且,姑妈看起来并不是很讲道理的人。赵老师只能把佟童喊来,让他想办法把俊俊带走。 第466章 另一种身份 苏子珊第一次抱起俊俊,一种很奇妙的感觉蔓延全身。她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喜欢上这个小朋友,但是看着那张白净秀气的小脸庞,她突然感慨万千。大概……人类幼崽能治愈很多伤痛吧! 虽然苏子珊给予了小侄子无限的温柔,但是佟童却见识到了妈妈无比强悍的一面。 那天他们三个人去了星星伞,苏子珊穿了一件风衣,走路带风,风衣下摆飘飞,因为眼睛不适,她还戴了一副墨镜。她原本就走得快,再加上心情急切,简直要飞起来了。佟童和耿小庆在后面跟着,像是她的司机和秘书。那幅画面,就像是女总裁去抢几个亿的生意。 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俊俊的姑妈——也就是苏子珊的堂姐就退缩了不少。苏子珊摘下墨镜,甩给儿子,还算和气地跟堂姐打了招呼:“云姐,好久不见。” 云姐的眼神无处安放,又不想跟苏子珊对视。苏子珊说道:“我这人最不爱兜圈子,我就直截了当地说了。你呢,年纪也大了,带孩子特别吃力。更重要的是,俊俊是个特殊孩子,没有专业的护理知识,你是带不好他的。” 云姐搓着手,不知所措。苏子珊消失了二十多年,可是她一旦杀回来,还是当年的模样,气场强大,傲气在眉宇间若隐若现。她不再像当年那年锋芒毕露,可那股成熟稳重的气息让她更有底气。云姐很讨厌她,现在比以前更讨厌。 “那可不行。”云姐摇头晃脑,白眼乱飞:“苏子龙把俊俊托付给了我,我就得看着。你跟他有深仇大恨,他怎么敢把孩子交给你呢?” “哦?”苏子珊挑了挑眉:“你说,我跟他有什么深仇大恨?” 云姐向四周瞟了一眼,什么都不敢说。 万一别人知道苏子龙做过什么,那他的罪行是不是又要加重了? 苏子珊冷笑道:“看吧,你们明明知道苏子龙对我做过什么,又对桐桐做过什么,可你们都选择了沉默,害得我们母子分离二十多年。你们但凡有一个人站出来,跟警察报警,或者说几句公道话,我也不至于记恨你们这么多年。” 云姐抠着手,嘟囔道:“又不是我害的你,你冲我发什么脾气?” “我不追究你的责任,你只要把俊俊交给我。我跟你保证,要是我敢虐待他,我立刻不得好死。” 哟,这个誓发得还挺重的。可苏子珊那正气凛然的眼神更让云姐厌恶,她说道:“既然这样,那你把俊俊带走好了。我还乐得清闲呢。” “俊俊我可以带走,苏子龙给你的钱,你全都打到我的卡上。” 这下云姐可不干了:“给我的钱,那就是我的!是你主动养孩子的,跟我没有关系!要不你就把孩子放下,俊俊继续跟着我。” “不,孩子要带走,俊俊的抚养费,一分都不少,现在!立刻!马上!打到我的账户上!”苏子珊不跟她废话,凑到她耳边说道:“姐,你也知道我脾气不好,凡事不爱说两遍。该怎么做,你自己定夺。” 云姐脸上阴晴不定,而苏子珊大手一挥,让男司机把账号留给她。佟童按照妈妈的吩咐做了,又说了一遍:“姑,你把剩下的钱全都转给我妈吧!我们都知道,你根本没把钱花在俊俊身上,要是苏子龙知道了,肯定会大发雷霆的。苏子龙可不像我们这么好脾气,更何况,他那么在乎他的儿子。” 云姐确实把一大笔钱补贴到了儿女身上,她做得很隐蔽,也不知道苏子珊母子俩是怎么知道的?事已至此,她再挣扎也没什么用,只能把所剩无几的钱全都转给佟童。她不服气地说道:“但愿你们别伤害这个小孩。” 但是没有人搭理她。 “俊俊”的抚养权暂且争夺回来了,但是女秘书不会抱小孩,男司机就更不会了,所以还得总裁亲自出马。苏子珊抱着小侄子,看着他的眉眼,怎么看也看不够,忍不住感叹道:“等你长大了,得是多少小姑娘的梦中情人啊!” 耿小庆问道:“苏阿姨,你真的愿意收养苏子龙的儿子?” “我不愿这样想。他还有另外一种身份。”苏子珊说道:“我把他当成我父亲的孙子。” “可是……这还是自欺欺人。苏子龙做得那么过分,你把他儿子丢到福利院都不为过。” 苏子珊正色道:“如果我真的那么做了,那我跟他就没什么区别了。人不应该忘记仇恨,但是也不能丢掉仁慈之心。” 耿小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好像又学到了什么。 家里多了一个小孩,就会多很多东西。佟童不愿意跟那个姑妈一家打交道,但他还是得把俊俊的衣物玩具什么的全都拿回来。原本宽敞的房间立刻拥挤了很多,而且他们几个都没有照顾小孩的经验——苏子珊虽然手把手地带过儿子,但那已经将近三十年前了,她连俊俊的尿不湿都不会换,也不知道他能吃什么样的食物,当务之急,是给俊俊找一个保姆。 佟童拨通了杨阿姨的电话,他很难开口。苏子龙把人家的儿子打成重伤,还毫无悔过之心,她还愿意照顾苏子龙的儿子吗?佟童结结巴巴地说明自己的意图,杨阿姨只是唉声叹气。佟童说道:“我也不想让您为难,可是俊俊太可怜了。他的妈妈总想扔了他,姑妈虐待她,那一个保姆也不怎么喜欢她。我和我妈下决心要对他好一点,可我俩笨手笨脚,照顾不好他。” “我来看看吧。”杨阿姨说道:“我也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带他。” 杨阿姨还是很善良的,她恨苏子龙,但是发自内心地心疼俊俊。她本来只说来佟童家小坐,结果还没上楼,就听到了俊俊撕心裂肺的哭声。想来是他换了新环境,看到的都是陌生人,内心毫无安全感吧?苏子珊母子俩又不会带孩子,除了机械地抱他——俊俊又挣扎着不肯让他们抱,他们什么都不会做。俊俊哭得快要背过气去了。 可是在看到杨阿姨的那一刹那,俊俊居然停止了嚎啕大哭,啜泣着,伸出两只手,让杨阿姨抱他。在那一瞬间,杨阿姨忘记了所有前嫌,一把接过俊俊。见到了熟悉的面孔,闻到了熟悉的味道,俊俊安然地趴在杨阿姨身上,很快进入了梦乡。 杨阿姨这一来,就走不了了。 她最熟悉俊俊的生活习惯,几个月没有照顾俊俊了,他比之前还瘦了一些,胸前的肋骨都凸出来了,这让她格外心疼。尤其是看到俊俊身上的伤痕,她更是气得直骂:“这是人干的事吗?老巫婆就该进监狱!” 苏子珊母子俩小心翼翼地配合着杨阿姨,只要她能留下来,钱可以多给一点。杨阿姨叹气道:“说实在的,我虽然没什么文化,但在保姆这一行,我在港城有些名声,我根本就不愁客户……你们多给我钱,我也不一定愿意干。” 佟童急了,苏子珊却不急不缓地说道:“我知道,像您这样的手艺人,肯定是不缺活儿干的。但是我也知道,您肯定放心不下这个孩子。” 杨阿姨沉默不语。 苏子珊便趁热打铁:“大姐,我对苏子龙的仇恨,远远超过你对他的。但是……我们都不是他,俊俊是无辜的,这个小生命,我们不能坐视不管,对不对?” 杨阿姨仰天长叹,落了泪,细数苏子龙对她的种种恶行,尤其是说到儿子,他现在还在做康复练习。杨阿姨说,这辈子她都无法原谅苏子龙。佟童心一凉,心想,完了,好说歹说,还是没戏了。没料到,杨阿姨又说道:“可我还是放心不下俊俊。” “我总感觉他不是自闭症,这个小孩懂感情呢。以前在苏子龙家,他跟别人都不行,但是只要一跟我,他会哭,也会笑,就跟什么都懂一样。” 郝梦媛也说过同样的话。佟童想着,俊俊的母亲冷漠无情,父亲暴躁易怒,如果他在这样的环境里成长起来,以后会不会成为杨雪的翻版?唯唯诺诺,不会表达情感?如果他在健康有爱的环境中长大,是不是就会长成一个正常的小孩? 杨阿姨还说,本来一提起苏子龙,她就要挂电话,是因为佟童,她才破例过来的。她跟苏子珊说,佟童住在姥爷家时,每天晚上都去姥爷房间里打地铺,能坚持那么多天,真的不容易,这个孩子的孝心可见一斑。“所以,这个小孩,我不愿把他当成苏子龙的儿子。只要把他想成佟童的小表弟,我的心情就能好受些。” 苏子珊便顺着话茬夸儿子:“是的,老街坊邻居都说,他老实憨厚,讲义气,真是个不错的孩子。” 就这样,杨阿姨总算答应留下来了,但是她提了两个要求,一是她照顾俊俊一事,不能让苏子龙知道;二是她只待到苏子龙出狱,只要他一出来,她立刻就走。 只要她能照顾俊俊,一切都好说。苏子珊松了一口气,在面对俊俊时,她脸上也有了笑容。她亲切地跟俊俊说道:“你就在姑妈家里住着,姑妈一定会好好待你的,你什么都不用害怕。” 第467章 嫉妒与羡慕 杨阿姨的律师说,如果苏子龙的律师“稍微”给力一些,那他有很大的概率是不用坐牢的。 听了杨阿姨这番话,佟童陷入了沉思——张永明的水平还不够高?他可是港城最有名的律师了,几乎没有输掉过官司。当然,这不仅是因为他水平足够高,还因为他有眼光,如果没有把握的官司,他一般是不会接的。 佟童对张永明的态度发生了好几次变化,至今他仍然不知道张永明到底是好还是坏。如果张永明是故意输掉官司,让苏子龙坐牢,那佟童倒要对他刮目相看。 杨阿姨把俊俊照顾得很好,刚开始那几天,苏子珊并不是很放心。防人之心不可无,更何况苏子龙还是杨阿姨的仇人,万一杨阿姨是故意接近俊俊的,她想趁别人不注意,伤害俊俊呢? 所以,苏子珊两天没有去琴行,一直待在家里。她发现杨阿姨的确是疼爱俊俊的,那种宠溺的眼神是装不出来的,而且俊俊很依赖她,虽然他依然没有语言,但是杨阿姨去哪儿,他就跟到哪儿。那幅小跟班的样子,让苏子珊想起了幼年时期的儿子和花奶奶,说来惭愧,她对儿子远没有花奶奶那样有耐心。可惜,花奶奶已经不在了。 有好几次,佟童和苏子珊都是突然回到家,每次杨阿姨都在跟俊俊玩,玩得很投入。渐渐地,他俩也放心了,可以正常去上班了。杨阿姨也很信任这对母子,经常跟他们说些知心话。她很遗憾地说,苏子龙的刑期不会很长,最多也就是半年左右。可是她的儿子却有可能落下一辈子的残疾,至今走路都走不稳,拿筷子的手也哆嗦。 “才半年啊。”苏子珊喃喃重复着这句话:“半年对他来说太短了,毕竟他伤害过那么多人。” 佟童笑道:“老妈,我还以为你的心态早就发生变化了,不追究他的过往了呢。” “我再重申一次,我对俊俊好,并不意味着我原谅了苏子龙!”苏子珊一板一眼地说道:“做错了多少,就应该受到多少惩罚。” 据说吵架吵不赢的人,会在夜里耿耿于怀,越想越气,甚至想回去吵一架。仇恨这东西大概也一样,刚和儿子团聚时,苏子珊无欲无求,只要这样平平安安地过下去就好。但是时间久了,她也越想越气,她受了那么多年的苦,要用什么来偿还呢? 佟童暂时没有那么多的仇恨,他沉浸在新的恋爱中,只要一看手机,他的嘴角就会露出笑容。他们俩都很忙,佟童要在最快的时间内掌握专业知识,把李晓假药系列的(3)发出去;而郝梦媛耽误了太多工作,也在拼命地补上。他们经常忙到晚上才见面,一起吃顿饭,沿着街边走一走,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咸咸的海风带着柔和的气息铺面而来,两个人在一起,每一个晚上都是春风沉醉的夜晚。 在佟童喝醉酒的那天晚上,他给郝梦媛发了很多语音,要跟她讨论诗词歌赋人生哲学什么的,但是交往了之后,他们几乎只字不提,只要牵着手一起走,心情就好得不得了。偶尔对视一眼,两个人还是免不了害羞。 “我还没有跟我妈说。”佟童说道:“等你准备好了,我再告诉她。” “恐怕苏阿姨早就知道了。” 佟童点头:“也是,我妈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人,甚至有些聪明过头。” “你知道苏阿姨是怎么跟我夸你的吗?” 佟童很老实地摇了摇头。 郝梦媛咯咯笑道:“她说,郝老师,我这个儿子虽然不怎么聪明,也不够精明,但是他孝顺,善良,老实憨厚,还是个不错的人。” …… “哪儿有这样说儿子的?”佟童皱起了眉头:“整天说我不聪明,我不是她生的吗?” 郝梦媛又捂着嘴笑。 “算了。”佟童无奈地说道:“反正被她嘲笑惯了,也不觉得有什么了。不过我也承认,她和我爸的智商确实高,无论做什么都很轻松,而且都能做得很好。” “啊!他们的二十岁,一定神采飞扬,傲视群雄……如果我是他们的同学,我应该会嫉妒他们吧?”郝梦媛诚恳地说道:“毕竟在外人看来,他们的一切都很完美,而且看起来得来全不费力气。我拼了命也做不到他们一半,怎么可能不嫉妒呢?人在年轻的时候,很容易嫉妒。如果到了一定年岁,增长了一些阅历,才能把嫉妒转化为羡慕。” 难得遇到这么坦诚的女孩,佟童更加感觉自己捡到宝了。 就是因为妈妈耀眼又高傲,苏子龙才会把她当成眼中钉,那些亲戚也看她不顺眼吧?佟童想起了《红楼梦》中的晴雯,妈妈最喜欢的书就是《红楼梦》,每次看都会有不同的收获。当她看到晴雯冤死时,会不会有强烈的共鸣? 碰巧郝梦媛也喜欢《红楼梦》,她会跟苏子珊有很多共同语言。虽然自己从事的是跟文学有关的工作,但是佟童很诚实地说,他从来都没有完整地读过《红楼梦》,出场人物繁多,还有很多琐碎的叙事,这些都是劝退他的原因。郝梦媛笑道:“我也喜欢你这股坦诚劲儿!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没看过就是没看过。” 佟童来了兴致,兴冲冲地说道:“以前有一个作家,参加一个大咖云集的笔会,有人就问这个作家,你有没有看过什么什么斯基的名著啊?作家如实回答,没有。别人就很惊讶,咦,你怎么连什么什么斯基的书都没看过呢?作家很淡定地说,虽然没看斯基的书,但是我正在看什么什么耶夫的书,你们看过没有?在场的很多作家都说看过,甚至有人侃侃而谈。然后这个作者来了一句,这个什么什么耶夫,是我瞎编的名字。” “哈哈哈哈……”郝梦媛笑得东倒西歪:“看来人还是不能随便装×,否则很容易被打脸。” 下班后一起散步,聊着轻松的话题,渐渐成了他们的日常。交往了一两周之后,他们牵手就不再尴尬了,他们还讨论着暑假要一起去哪里旅行。佟童遭遇了一次重大挫折,出去旅行了一趟,突然有了种茅塞顿开的感觉。郝梦媛也很喜欢旅行,以前为了避免在旅行途中遇到佟童,她还特意更改了行程和目的地。在交往之后,她才将这段往事和盘托出。佟童感叹道:“咱们俩……就是太含蓄了,才错过了那么多。” 他们在一家书店约会,郝梦媛提议,他俩都闭上眼睛,她数到三,二人要同时把手指放在地图上面,然后再决定他们去哪里。佟童想去西北大漠,他想亲眼目睹“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那幅苍凉而又壮美的景象,至于郝梦媛,她应该更偏爱小桥流水人家的江南景致吧! 所以,佟童把手指放在了江南,而当他睁开眼,发现郝梦媛将手指放在了西北。他不由得哑然失笑——他们是猜中了对方的心思,然后改变了自己的心意,迁就对方的想法吗? 郝梦媛也很聪明地想到了这一点,她无奈地摇了摇头:“咱俩真是绝了……怎么什么都是为对方着想呢?” 佟童说道:“不管去哪儿,只要和你一起去,我都会很开心的。说好了,暑假一起去旅行。” 郝梦媛心花怒放,用力点头。 但是两个人也并不是一直这样甜蜜,佟童就很坦诚地跟郝梦媛说,他曾经发过誓,在耿小庆结婚之前,他是不会结婚的。他并不是对耿小庆有什么眷恋,只是想为自己当时的轻率付出代价。郝梦媛说道:“你不必跟我解释,我对你无条件信任……更何况,我还没有考虑到结婚那一步呢。” 佟童汗颜,是自己太主动了吗? “毫无疑问,你家有些家底,你人品很好,是个非常理想的结婚对象。但到底适不适合我,我还要交往一阵子才能做出判断。”郝梦媛刮了他鼻子一下:“你也一样,我们只是谈恋爱,还处在互相了解的阶段,你不要有沉重的思想负担。” 佟童便和郝梦媛一样,抛开所有的杂念,只享受眼下的恋爱时光。让他意外的是,耿小庆得知他谈恋爱之后,并没有大发雷霆,也没有使什么手段——当然,她也不太可能真诚地送上祝福。她依旧忙着做自己的事业,对前男友的感情问题采取不闻不问的态度。她要变得更强大,更有钱,至于谈恋爱,那是她有底气之后才能谈论的话题。 不过,偶尔在街上看到前男友,她心里还是挺不是滋味的。他和新的女朋友情投意合,哪怕只是牵着手,他俩也笑个不停。暮春的风吹起了他们的衣角,吹起了他们的发丝,他们是那么灿烂而又耀眼。 跟前男友在一起时,耿小庆从来都没有见过他露出这样的笑容,那样发自内心、无忧无虑的笑。她那么争强好胜,不肯承认自己在爱情里面打了一个败仗,但是前男友找到了一个真正的知己,她的嫉妒,渐渐变成了羡慕。  第468章 两难 顾美荣被调查的消息,最先是孙吉祥发出来的。因为他当年动过手术,他的妈妈加了一个病友群,在四月的某一天,一位病友突然发了一条消息,说是顾美荣被警方调查了,真是大快人心。 拜顾美荣所赐,孙吉祥的肝落下了严重的后遗症,就像风湿病一样,只要天气一变,他就疼得直不起腰来,豆大的汗珠不停地往下流淌。这几年他遭了太多罪,早就恨顾美荣恨得牙根痒痒。要不是张垚垚为他的妈妈挽回了一点颜面,孙吉祥甚至都想出一本书专门骂她。 佟童照例接孙吉祥上班,在上班的路上,孙吉祥喋喋不休地数落着顾美荣的罪状,病友群里并不只有他一个受害者。他发泄完了,方才说道:“多亏了悍妇·李,要不,顾美荣怎么可能被调查呢?” “是啊,李晓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挽救了很多人的生命。”佟童说道:“我不是给你泼冷水,而是让你不要高兴得太早。顾美荣之所以敢在医院这么横,就是因为她家在港城颇有势力,而且她家在港城的根基很深,她又是个癌症患者,恐怕很难定她的罪。” “我知道。就是让她接受教训,也是好的。” 这件事慢慢传开,几个熟人都有同样的想法,那就是顾美荣会安然无恙地脱身。但是张垚垚却不这样认为,妈妈一被传唤,他就急得上蹿下跳,找各路亲戚帮忙疏通关系。他年少时经常惹祸,派出所不知道去了多少趟了,那时妈妈是否也跟他现在一样,动员一切可以利用的关系,帮他度过难关? 在张垚垚看来,父亲的沉稳也变成了另一种不负责,由此他跟父亲产生了不少矛盾,大吵了好几架,还说了很多难听的话。张永明始终压着一股火,每次他都跟儿子说——看在你妈 的面子上,我才不跟你计较。你说话放尊重点儿,我才是你的老子。 张垚垚的爷爷本来就不喜欢这个儿媳,因为她除了长相之外一无是处,学历、工作、家境,每一样都赶不上张永明。张老爷子还不喜欢亲家一家的迂腐气息,每个人仗着自己是知识分子,到哪里都要摆文化人的谱。张老爷子总是在心里冷笑——哼,你们读了几天书,就会装腔作势。我儿子北大毕业的,也不像你们那样会装。 在听说儿媳妇被调查了之后,张老爷子的第一反应是让儿子跟她离婚,不要再跟这个女人扯上关系。但是这样做未免太绝情,张永明也不会听他的。张老爷子想跟别人吐槽,又怕别人嘲笑——哟,张家还是港城有名的大户人家呢,怎么娶了个儿媳妇,还跟假药贩子联系上了? 爷爷这边的亲戚恐怕是不会帮忙的,只能求助姥爷这边了。张垚垚一次次跟家里人解释:“我妈真的是被骗了,她压根就不知道他卖的是假药!” 亲戚反问他:“那你妈拿没拿他的好处?” “这……” 张垚垚不敢说,妈妈不仅拿了,还拿了不少。 亲戚便冷笑:“该收的钱全都收了,还没有察觉到异样?被警察抓住把柄了,这才慌了?” 张垚垚无言以对。 跟顾美荣联系过的医药代表是这次港城特大假药案的主谋,也算是顾家的一个远房亲戚,要不然,他冒冒失失地找过来,顾美荣是不会理会他的。他说,他们公司开发了一种新药,让顾美荣帮忙推广。顾美荣没有做太多调查,就轻信了亲戚的话。在她印象里,钱嘛,就是一家人在一起赚,亲戚为什么会坑自己呢?当一个巨大的假药生产链浮出水面后,顾美荣才慌了神。 在面对警察时,顾美荣只会苍白无力地澄清——我确实认识我的亲戚,他确实找过我,让我推销药。但是我确实不知道他是个假药贩子,我是无辜的! 警察一句呵斥:“那些被假药坑害的人就不无辜了吗?” 顾美荣强词夺理:“我说了我是被骗的!” “被骗?你收钱的时候怎么不说你是被骗的?” 顾美荣哑口无言。 张永明叮嘱过她很多次了,不要乱说话,可顾美荣沉不住气,动不动就大吼大叫,导致所有人对她的印象都很差。张永明几乎是求着她,让她不要再自作聪明了,顾美荣发了疯:“你不让我说话,就是想让我冤死!没有一个人站在我这边了,所有人都在看我笑话!你早就巴不得我死了!要是我死了,你就能去找你那个相好的了!” 张永明被气得半死,虽然他早就知道,妻子是个不讲道理的人,但是他没想到她会这么偏执。有那么几个瞬间,他确实不想管她了,但后来他还是说服了自己,等妻子不闹了,他尽量心平气和地安抚她:“美荣,你要相信我,我肯定不会让你坐牢的。我跟你结了婚,这辈子都要对你负责,你不要再说气话了。” 顾美荣便趴在丈夫怀里啜泣,她还是有颤抖的老毛病,只要情绪一激动,浑身上下就像筛糠似地抖个不停。等她不抖了,又陷入了绝望:“你看,你对我只有责任,没有什么感情。” 比“责任”更深情的话,张永明确实说不出口,只好沉默着。顾美荣又说道:“要是苏子珊知道了,她肯定要得意死了。” “……你为什么要提苏子珊?” “我讨厌了她一辈子!我恨她!”顾美荣咬牙切齿地说道:“你给她丈夫送钱那件事,她恐怕早就知道了。” “以我对她的了解,她应该不会对别人的生活有什么兴趣的。她一门心思,只想过好自己的生活。至于二十几年前的那桩往事,错在于我,这个她也知道。你不要胡思乱想了,养好身体。” 顾美荣的笑容很凄凉:“你在她身上花了很多心思,要是你把那些心思稍微往我身上匀一点儿,哪怕只有一点儿,我这辈子也不至于这么难过。” ……又开始了。 念着她是一位病人,又面临着被起诉的危险,张永明照顾她的情绪,选择了一再忍让。但是他的心被伤得很重,对待妻子的态度又冷了几分。每当儿子指责他不够用心,他有苦难言。如果吵一架就能解决问题,那他一定会选择争吵。但是他连吵的欲望都没有了,他无力地跟儿子说:“要是你觉得我没有尽心尽力,那你就换个爹吧!” 张垚垚傻眼了。 张永明很疲惫:“我说了我会尽力,为什么连我亲儿子都不信任我呢?我做得那么差劲吗?” 这半年来,张永明也去了好几趟医院,每天要吃好几种药,虽然体格还算强健,但鬓角已经出现了白发。看着父亲苍老的背影,张垚垚后悔自己说错了话,但是他踟蹰着,没有勇气跟爸爸说声对不起。 以前的朋友圈倒有不少名门子弟,张垚垚犹豫着,不知道要不要找他们帮忙。张垚垚很客气地给几个官二代或者三代的朋友发了信息,他只说一起吃个饭,可人家也很客气地拒绝了他,理由五花八门,但张垚垚只看穿了几个字——我们才不屑和你一起吃饭。 堂堂张公子,渐渐沦落成别人的笑柄。 他想起了苏子龙对自己的嘲笑,心里的那道伤疤又在隐隐作痛。说不定那些拒绝他的朋友也一样,表面上客客气气的,不知道在背地里怎么嘲笑他呢。 张垚垚心情郁闷,借酒消愁。佟童打来电话,说是想见他一面。张垚垚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暂且将定位发给他了。佟童刚到,张垚垚就说道:“你又要教训我吗?” “我不爱说教,没有人喜欢说教。”佟童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说道:“我也是心情不好,才想跟你见面,顺便有一件事想要告诉你。” “哦?” “你还记得李晓吧?她在ICU里面躺了将近一个月了,花光了我和郝梦媛的积蓄,她的家庭也拿不出更多的钱来了。所以,她的家人决定明天撤下设备,带她回家。” 张垚垚眨眨眼睛,问道:“她不是还没死吗?只要积蓄维持生命,说不定还能发生医学奇迹。” “要是人人都像张公子这么有钱,她也就不会为治疗费用发愁了。”佟童惆怅地说道:“我和郝梦媛尽力挽留她的生命了,本想在抓到田一梅之后再送她走的,但是……她生命的决定权不在我们手里。就这样吧,反正这桩案子已经完结了百分之九十了,剩下的我和郝梦媛会代替她完成,她走就走吧。” 张垚垚愣愣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之前你不是说对她有愧疚么?明天我们送走她,如果你能去,我们也欢迎。不过……你的妈妈因为她吃了不少苦头,你要是记恨她,我也理解。” 张垚垚咬紧了嘴唇。他从来没有经历过如此复杂的事情,他的感情也没有这样混乱过。要是还像以前那样没心没肺多好!要是一直都能当个单纯的阔少该多好! 佟童说道:“上次去民宿玩的时候,有一个残疾人跟着我们一起去了,你还记得吧?他叫孙吉祥,是孙平安的弟弟。几年前,你妈妈给他动过一次手术,本来是很简单的手术,但是你妈妈操作失误,给他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 。每次换季,他都疼得死去活来。那时他行动不便,也没有多少钱,所以大多数时间都是硬扛过去,实在扛不住了,才去医院接受治疗。他的哥哥,也就是你的同学孙平安,为了给弟弟讨一个公道,反被你妈妈威胁,最后他都没能出国,放弃了他奋斗了将近十年的梦想。” 张垚垚拍案而起,惹得四周纷纷侧目。“够了!你不要再数落我妈妈了,他们不过是……” “你要说,他们只是单纯的倒霉?不,孙吉祥有一个群,如果你看到群里的聊天记录,那你会把手机掰成两半的。” 张垚垚脸涨得通红,气急败坏:“你就是故意让我难堪的,是不是?!攻击我妈,你很得意,是不是?!” 佟童很淡定地说道:“回到最初那个问题,世界上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你张公子那样有钱。应该说,绝大多数人都像李晓那样,为了一日三餐而发愁,倾家荡产才能拿出一笔医药费来。我没有指责你妈妈,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他们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在你们一家锦衣玉食、挥金如土的时候,孙吉祥他们还要为医药费而节衣缩食,李晓他们还不能为自己的生命做主。我就是想跟你说这些的,要是你愿意,明天来医院送送李晓吧。” 佟童喝光了最后一口酒,缓步走了出去。而张垚垚暴躁地踢翻了椅子,砸碎了酒瓶子,然后无力地坐到了地上,抓着头发哭了起来。 第469章 寒酸 “一场重病真的能拖垮一个家庭。久病床前无孝子,这话确实不假。”在出发去医院的路上,郝梦媛落寞地说道:“我虽然舍不得我的好闺蜜,但是她这样躺下去,的确会把她的整个家庭拖垮……唉!我感觉自己的心理都扭曲了,怎么会有这么矛盾的想法呢?” “时间一点点过去,渐渐接受了她要离开的事实,你就会思考更加现实的东西,比如她的生存质量,她的家庭负担,等等。这都是很正常的。” 听了男朋友说的话,郝梦媛的心情好转了一些。港城的春天来得很迟,不过到了四月多,树已经变绿了,樱花也开了。郝梦媛喃喃地说道:“或许……这个时节的天堂也是很漂亮的。” 佟童腾出了一只手,握住了女朋友的手:“她去了好地方,她是个很潇洒的人,不希望你为她流太多眼泪。”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来,郝梦媛又流眼泪了。“我的心里是这样想的,但我没有办法不为她难过。” 到了医院,李晓的家人们来了几个,郝梦媛第一次看到李晓的妈妈,乍一看,便能看出她是一位朴素的农妇。她也在抹眼泪,几个子女在一旁劝她。郝梦媛对她有诸多不满,但是在看到这位母亲的第一眼,她便明白了,李晓的妈妈不过是一位没有什么能力的母亲。她重男轻女,没什么见识,更没有多少钱,但她也并不是对女儿毫无感情,在送走女儿时,她还是很难过的。所以,李晓没有质问她,什么都没有说。 医生来找李晓的家人确认,问他们是否要真的放弃治疗,李晓的家人瞬间哭作一团,她的爸爸沉重地点了下头。正在这时,一位护士匆匆跑了过来,说道:“刚刚有人给她交了30万的住院押金,你们确定要放弃治疗吗?” 30万? 众人面面相觑,谁会这么大手笔? 李晓的父亲狐疑地问道:“不是充错钱了?确实是给我们家的?” “千真万确,人家知道患者的床号,准确地说出了她的名字。” 确定这钱是真的,父亲又问:“那……我家孩子还有可能醒过来吗?” “这个不好说。” 父亲阴沉着脸,好像在暗示一般:“你们之前劝我们放弃治疗来着。” “放弃治疗之类的话,我们可不会轻易说。”医生不满地说道:“我只是告诉你们,醒来的可能性不大,预后也很差,让你们自己做决定。” “既然这个病好不了……”李晓的父亲自己已经下了诊断:“那不如把这三十万提出来,我们一家要用钱的地方太多了。” ??? 众人再度面面相觑,人言否? 这次郝梦媛不忍了,直接怼了回去:“这是李晓的钱,而且是她的救命钱,你怎么好意思说出这样的话?” 李父蛮横地说道:“晓现在就是个活死人!她做不了主,我替她做主!她一向为家人考虑,要是她能留下遗嘱,她肯定会做同样的选择。” 郝梦媛被气笑了:“你是做父亲的吗?你是不是巴不得她早点儿死?减轻你们的负担,还能给你们留下一笔钱?” “你血口喷人!你到底是谁啊?给我滚出去!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有佟童在,郝梦媛是不可能被赶出去的。佟童将郝梦媛藏在身后,跟李父说道:“我们都是李晓的好朋友,我倒要问问,你是谁?” “……”李父感到这个问题很荒唐,居然被气笑了。 佟童说道:“我们这些朋友,都在尽力挽留她的生命,你该不会是他的仇家吧?又想拔她的管子,又想卷着钱跑?” 李父渐渐感受到了对方强大的杀伤力,一时又怔住了。佟童乘胜追击,继续说了下去:“我们都知道李晓的家境,也知道她在家里是不受重视的那个人。如果你们没有钱,我们也不会进行道德绑架,对你们的决定指手画脚。但是,现在不是有钱了吗?有了三十万的押金,等这三十万花完了,你们再做决定也不迟啊!” 李家人原本打算送李晓最后一程的,结果那天送不了了,佟童居然从他们的表情上看出了一丝失落。的确,照顾一个重症病人并不只是钱的问题,对每个家庭成员的体力和精力也是一个巨大的考验。他们好不容易接受了女儿“英年早逝”这个事实,说不定也在以“以后会轻松很多”这个念头来说服自己,可现在李晓的死期往后推了,他们又要辛苦一段时间才能解脱了。 李晓的父亲冷哼了好几声,留下一句“你们爱咋地咋地”,就背着手走了。剩下的家人没了主心骨,不知道该做怎样的选择。佟童和郝梦媛握紧了手,对视一眼,就已经明白了对方想说什么——他们不管,还是咱俩管吧! 不过,李晓的家人也并不是完全绝情,大姐要回家照顾家人,不可能继续在港城待下去了,李晓的妈妈决定留下来。郝梦媛主动跟她说,不用租房子,可以和她住在一起,她家住在市中心,离医院也不远,步行就能到。 李晓的妈妈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一直在哭。郝梦媛接到领导的电话,得回去工作了。走出医院后,她跟佟童说:“他们一家人很矛盾,也挺让人寒心的。这样一对比,我就更佩服你了,你当时的收入也不是很多,还要照顾两个病人,你从来都没有主动放弃一个亲人,真厉害!” 那段日子不堪回首,往往是这一笔钱刚刚打进来,马上就要交给医院。如果没有吴海兰的接济,佟童的生活也会一团糟。更确切地说,是苏昌和延长了老佟的寿命,如果不是他支援了医药费,老佟的寿命要缩短好几个月。 在照顾两个病人期间,佟童的性格也出现了一些问题,压抑太久了,他时不时就有种流泪的冲动,甚至还有了厌世的情结。但郝梦媛说的是实话,即使再难,佟童也没有主动放弃他们的生命。有一线希望,那就尽力去治,不要给自己留下遗憾,也免得遭受良心的谴责。 “话说,李晓住院的钱是谁给的呢?”郝梦媛在脑海里盘算着:“难道是她前同事捐款了?” “我猜……可能是张垚垚给的。” “张垚垚?他应该恨死李晓才对。如果不是李晓写了那几篇文章,在社会上引起了轩然大波,张垚垚的妈妈也就不会被调查了。” 佟童微微一笑:“张垚垚最可贵的地方,就是他的良知并没有完全泯灭。” 那笔钱确实是张垚垚给的,他一晚上都没睡着,翻来覆去地想着小表哥跟他说过的话。他想,别人的死活跟我有什么关系?翻个身,想法又变了,他想起了“小树丫”可怜兮兮的样子,还有接受手术后神采奕奕的样子。他便从床上坐起来叹气,钱不仅是救命的,还能提高生活质量。 重新躺在床上,他又想起了替妈妈赎罪那次,他见过的那家受害者的样子。大冷的天,他们穿着单薄的衣衫,干着又脏又累的活,不停地用冰冷的水洗着东西。他们辛辛苦苦赚的钱全都给了医院,可还是没能救回自己的儿子。据说,他们的儿子本来是不用死的,张垚垚的妈妈医术不精,害死了那个少年。 那些场景在张垚垚脑海中来回闪现,他痛苦地在床上翻来覆去。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去医院看望妈妈。按理说,顾美荣的病情并不严重,再加上她在第一时间接受了最好的治疗,所以早就恢复正常了。她之所以选择住院,不过是遵循丈夫的建议,“病人”的身份会减少很多惩罚。 张垚垚一夜没睡好,面容很是憔悴。顾美荣的早饭是在张家的某个餐厅定制的,一个蟹黄包,一个三丁包,一个牛肉火烧,一碗柔软鲜嫩的皮蛋瘦肉粥,一枚精挑细选的草鸡蛋,还有清凉爽口的小咸菜,精心搭配的果盘。 就这伙食标准,顾美荣还十分不满意,她嫌食材不新鲜,尤其是蟹黄包,本来吃的就是一个“鲜”,可是连“鲜”都没有了,还吃个什么劲? 张垚垚不太留意价格,不过他在餐厅“实习”过一段时间,隐约记得一个蟹黄包就接近三十块钱了。看着眉头紧皱、挑三拣四的妈妈,张垚垚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难道自己也这么难伺候吗? 最后顾美荣只吃了几个圣女果和青提,其他的都是尝了几口就不要了。她不耐烦地让护工把那些事物全都收走,并且下了命令——以后绝对不要订他家的早饭了。护工明显咽了口唾沫,她肯定很想吃,但是碍于病房里还有别人,她又不好意思吃。 顾美荣冷不丁地问道:“垚垚,你吃过早饭了没?” “没有,没什么胃口。” “我也是,住院烦透了!我想自己出去吃,那些下人总是随便买点儿寒酸的东西来糊弄我!” 下人,随便,寒酸,糊弄…… 这几个字像钉子一般钉在了张垚垚脑子里,看着躺在那里装病,还过着奢靡生活的妈妈,张垚垚一阵心寒。有的人连吃十块钱的麻辣烫都要斟酌,而有的人,连一顿价值接近两百的早餐都嫌“寒酸 ”。  第470章 野火烧不尽 从妈妈的病房走出来,张垚垚才想起李晓要在那天结束生命。她不是自然死亡,而是她的家人做出了决定,撤掉维持生命的仪器,眼睁睁地看着她的生命走向终点。一想起那个场景,张垚垚顿觉毛骨悚然,虽然李晓的家人是在不得已的情形下做出这个决定,但是……这不算另一种杀人吗? 那时张垚垚并没有为李晓捐钱的念头,他只是漫无目的地在医院里游荡。在住院部的一楼,他看到了爸爸。最近他们的父子关系并不好,张垚垚跟爸爸打了招呼,张永明闷闷地答应了一声,随口问道:“你妈挺好的?” “嗯。还有力气发脾气,看来是挺好的。” 张永明浑身一颤:“又因为什么发脾气?” “嫌早饭不好吃。” 张永明顿时松了口气,苦笑道:“我居然还觉得挺庆幸的,幸亏不是跟医护人员或者警察发脾气。” 小时候,张垚垚很崇拜爸爸,他眼中的爸爸风度翩翩,气度不凡,那股稳操胜券的气质特别迷人。可是爸爸很怕妈妈——更确切地说,不是怕,而是厌倦。只要妈妈嗓门一高,他就无条件地举手投降,然后躲到书房里半天不出来。直到现在,只要妈妈一发脾气,爸爸还是浑身一激灵,眼神瞬间黯淡无光。 在那一瞬间,张垚垚挺心疼爸爸的。 “爸,我妈的事到底大不大?” 张永明很克制地说道:“我不会让这件事扩大的。” “……” “万一你妈妈被判了刑,咱们家就再也不是清白之家了。你的孩子,还有你的孙子无法考公务员,无法参军,很多专业都不能报考。”张永明的语调急促了起来:“就像佟童那样,他的舅舅犯了事,他的政审一样很难通过。” 张垚垚没有考虑那么长远,他只是不希望妈妈受苦而已。听到爸爸说的话,他才明白过来,原来“清白”对一个家门来说这么重要。走进电梯,张永明说道:“这一切都得从’星火燎原‘那个公众号说起,我在联系作者,希望她删 帖,可这么多天了,还是联系不上。” 张垚垚心里一震,脱口而出:“那个作者写那篇文章,应该吃了很多苦,花了很多心思吧?” “那又怎么样?如果不是因为她写的这篇文章,社会舆论就不会那么高涨。让她把帖子删了,就能从某种程度上减少我们的压力,对你妈妈来说也是有利的。” 张垚垚又陷入了矛盾当中,从情理上来讲,他肯定站在爸爸这一边,不希望妈妈被判刑;但是他跟李晓接触过,他知道李晓不是坏人,她一腔热血只为做有意义的事。张垚垚被她骂过,恨过她;但是,他也接受过她的帮助,领略过她的才华,为她的胸襟折服过。所以,他为自己的行为后悔,他一直觉得,他欠李晓。 “那……老爸,你联系过她吗?” “联系到了她的同事。她的同事已经不做了,回家准备考公务员去了。”张永明缓缓说道:“做这类自媒体的,很多都朝不保夕,能不能做下去还是个问题。” 这点张垚垚是知道的,李晓和她的小伙伴一直挣扎在温饱线上。 “我说,只要他登录’星火燎原‘的账号,把他们发表的那篇文章删掉,我就给他们一大笔钱。那时我才知道,原来主笔遇刺了。我跟那个人说,给他一笔钱,再给那个遇刺的主笔一笔钱。那个小伙子犹豫了,最后还是答应了。” 张垚垚的心凉了。 老爸还是很有本事的,只要他想解决的问题,肯定都能解决。但是张垚垚感到脊背发凉,好像……温文尔雅的爸爸比总是发脾气的妈妈更可怕。 张垚垚什么都不敢说,他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室,但是什么都做不下去。他无比渴望回到以前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管他是非对错,只要活得舒服自在就行了。可是他为什么偏偏明白了“是非对错”了呢?他为什么会因为这四个字而痛苦呢? 以前他无条件地依赖父母,只要在他们身边生活得幸福快乐就好了;现在他很清晰地知道,妈妈做了错事,而爸爸是在包庇她。 可是他能怎么办呢?比起李晓,他当然更在乎爸妈。于是,他选择了沉默,什么都没有说。 当佟童打来电话,询问那笔高昂的押金时,张垚垚心里一紧,支支吾吾:“唔……那她的命暂时保住了,是吗?” “还好吧,只要她还活着,就有一线希望。我去住院部问了,他们没有说是谁给的钱。张公子,你越来越像好人了,还学会做好事不留名了。” 张垚垚只能苦笑,不敢吱声。 佟童欢快地说道:“李晓不喜欢欠别人的人情,等她好起来,肯定会把钱还给你的。” 张垚垚额头冒冷汗,他都不敢接话茬了:“呃,那个,不必记在心上……” “希望她会好起来,我先替她谢谢你。” 这个电话打得张垚垚都快虚脱了,佟童却满心欢喜。他回到工作室,孙吉祥向他招手,示意他过来。孙吉祥压低嗓音说道:“悍妇的账号怎么注销了?” 佟童一惊,仔细一看,果不其然,搜索“星火燎原”,这个账号已经不复存在了。他转载过公众号的文章,可是打开链接,发现文章已经被删除了。 这是怎么回事? 李晓还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她的家人应该不会知道她公众号的账号密码。唯一有可能进行操作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李晓的同事。 佟童费尽力气找到了他的联系方式,打过去,小伙子就失声痛哭。他奋斗的成果没有了,他比谁都心痛。可是他已经完全没有工作了,唯一的伙伴又身受重伤,他能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呢? 佟童换位思考了一番,如果换做他,恐怕他也会做同样的选择——收钱,关掉账号,给朋友治病。所以,他没有理由指责对方的做法,绝大多数人,都是为了生存而拼命的普通人而已。 佟童问道:“那是谁找你的?” “一个女的。她说是受人所托。” 佟童又追问道:“那他们分别给了你们多少钱?” “一共五十万,我给了晓姐三十万,剩下的钱对我来说也是一笔巨款了,可以让我安心考公务员。” 想起张垚垚说过的话,佟童瞬间有种被欺骗的感觉。如果是张垚垚打的钱,他匿名就足够了,没必要委托别人。可见,他撒了谎。 佟童跟对方索要原稿,“星火燎原”发不了,他可以发。但是对方拒绝了他:“我们之间说好了的,我不会把稿件给任何人。” 人家已经彻底退出“星火燎原”了,佟童也不再继续为难他了。挂了电话之后,佟童直奔张垚垚的工作室。张垚垚打不起精神来,浑浑噩噩地提着摄影设备,准备拍外景。一见佟童,他手一哆嗦,一个镜头落在了地上。 他们很久都没有打过架了,但是张垚垚的肌肉记忆还是那么深刻,佟童气势汹汹地招来,他便知道大事不妙了。 佟童没有动手,他克制着愤怒,问道:“中午我给你打过电话,我想再跟你确认一下,你给李晓捐了多少钱?” “啊?!”张垚垚忘了问爸爸了,只能胡乱猜:“大概……十万?” 佟童噗嗤一声笑了。 可张垚垚彻底慌了。 佟童继续追问:“你知道她的床号?” 张垚垚没法再撒谎了,脸涨得通红。 佟童说道:“实话告诉我吧!趁着我还没动手。” 张垚垚吩咐员工们先走,待工作室里只剩下他俩之后,他才崩溃地吼了起来:“对!钱不是我捐的!是我爸用来封口的!可我能怎么办?我大义灭亲,站在李晓那边吗?让你失望了,我的确做不到!我心里也很难受!我知道我爸妈做得不对!可我只能沉默!你要打要骂尽管来,挨了揍,我心里反而能舒服一些。” 张垚垚吼完,蹲在地上,痛苦地抱住了头。佟童气势汹汹地来找他,听到他的真心话,又看到他这幅模样,便无奈地松开拳头,转身走了。 张垚垚接受完良心的谴责,也不想工作了。他也不想去医院,不想听爸妈的对话。他明明知道他们在做错事,可是他没有能力改变。 顾美荣给他打电话,让他晚上回家吃饭,说是哪个叔叔运了新鲜的赤甲红过来,应该是当年最早的海蟹了。除此之外,还有大个的海螺和琵琶虾,喜欢海货的他们可以一次吃个够。顾美荣说道:“早上吃的蟹黄包,那馅儿就跟木渣似地,一点儿都不新鲜,晚上吃点儿好的。” 就因为她“觉得”早饭不新鲜,所以晚饭就一定要吃到最新鲜的海鲜。 张垚垚有气无力地说道:“妈,算了,我没什么胃口。” “为什么会没有胃口啊?你这两天都没什么精神,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没有。”张垚垚撒了谎:“可能是担心吧!” “哎呀,你不要担心我,你太小看咱家的势力了,我怎么可能有事呢?快回家吃饭!” 顾美荣高兴得太早了,正在她大快朵颐的时候,被删除的那两篇文章又悄然在网上流传了起来。而且,这次它们的载体不再是脆弱的“星火燎原”,而是一个订阅早已超过十万的大号——刺芒!  第471章 足够的底气 “我猜,我爸当年把杂志给办倒闭了,应该也是做了跟我相同的选择吧!” 佟童跟妈妈面对面坐着,风吹着窗户,而室内灯光昏黄,暖意融融。 苏子珊手捧着一杯美式咖啡,白色的马克杯是她刚买的,上面写着四个可爱的字“平安喜乐”。 “妈,我可能又要闯祸了。我快三十岁了,还没能让你过上安稳的生活……我不知该怎样跟你开口。” 苏子珊喝了一杯咖啡,苦笑道:“你是我的儿子,你做出这样的决定,我不后悔。” “我的事业可能会毁于一旦,可能有很长一段时间,需要你来养我……甚至,我不知道我的决定会不会影响到你的事业。” “老天爷不会饿死一个勤劳的人。如果家里的经济状况出了问题,那我们可以努力做别的工作。把享受型消费,变为生存型消费,咱俩肯定会存活下去。” 佟童忍不住笑了:“老妈,你还真是乐观。” “我享受过荣华富贵,也住过四面透风的陋室,为孩子的奶粉而头疼过。”苏子珊露出了笃定的笑容:“舒雨桐,你老妈很厉害的,除了生死,已经没有什么事情能让我的情绪大幅波动了。” 佟童温润一笑,对妈妈,除了满满的爱,他还有无尽的崇拜。 苏子珊又喝了一杯咖啡,问道:“你的自媒体事业刚刚走上正轨,你确定不后悔?” “会心疼,但是不会后悔。”佟童平静地说道:“人生就是有舍才有得,我得到了无所畏惧,失去了几年的心血,这种得失,我可以接受。” “我儿子,真的长大了呢。”苏子珊赞许地说道:“你的事业是你自己的,不论它发展得好不好,你不必对我感到抱歉,你只需要对你自己的人生负责就好了。我还是刚才那句话,勤劳的人不会被饿死,我不会,所以我的儿子更不会。只要能活下去,人生就值得期待。” 得到了妈妈的支持和鼓励,佟童心中的忧虑消散了大半。他露出笑容来,说道:“我有可能失去事业,但是我绝对不会失去爱情。” 苏子珊狡黠地挑了挑眉:“哦?我儿子有能耐哦!” 在发那篇文章之前,佟童就跟郝梦媛商量过了。其实也根本用不着商量,郝梦媛是无条件支持男友的决定的。她唯一忧虑的,就是担心佟童也会遭到报复,“刺芒”再一次关门大吉。可这些佟童肯定早就考虑过了,无论做哪一件事,他都要做充分的考量。所以,她也无条件地支持他:“就算你破产了,我省吃俭用,工资够咱们两个人吃。” “怎么可能让你养我呢?不过,有你这句话,我就什么都不怕了……其实,我更害怕的是你跟着我受苦。” “跟你在一起,每天都像掉进了蜜罐子里,怎么会吃苦呢?” 佟童哈哈笑,刮了女朋友鼻子一下:“郝老师说情话真让人心痒痒。” 既然要不到李晓写的原稿,那就得想办法找。他们俩再度登陆了李晓的邮箱,很幸运地找到了她跟“十月阳春”往来的邮件。李晓写完之后,生怕自己写得不严谨,特意找“十月阳春”做了校正。他们俩就找到了十月阳春最后一次发来的邮件,一口气将两篇文章全都发了出去。 在每篇文章的末尾,佟童都要写上一句话“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只要号还在,文章就绝对不会删”。 文章发出去之后,两个人都很解气。但是郝梦媛有些担心——张家会不会把交的押金再给收回去?佟童反问道:“你捐出去的钱,还能要回来吗?” 那倒不能。 郝梦媛稍稍安心,说道:“不过,反复了这么多次,就算再出现新的变故,我的心脏也变得强大了。” 文章发出去之后,工作室的群里一直沉默着,好像所有人都预料到了这个结果一样,都在默默地等着一场暴风雨的降临。在文章发表的第二天上午,米乐就接到了电话,对方没有表明身份,让她开个价,只要能删除那两篇文章。 米乐拼命给房多多使眼色,示意他打开手机的录音功能,她要把对话录下来,这是老板早就交代过的。房多多心领神会,立刻将自己的手机递了过去。 米乐老老实实地说道:“那是我们老板亲自操作的,我没有权力删除。” “那就换你们老板接电话。” 佟童也早就交代过了,不管谁找他,他都不在。他的态度很明确——删除文章是不可能的,不用跟他商量,他压根就不会接受商量。 米乐斗胆说道:“’刺芒‘不会随便发文章的,不是随便一篇文章都有发表的资格的。同样,我们也不会轻易删除文章,那种行为是对读者的不尊重,更是对作者的不尊重。” 打电话的人没预料到,一个声音软软的小姑娘,态度居然这么强硬。对方的口气从商量变成了威胁:“现在还有的商量,要是再发展下去,那我们都不敢保证会发生什么。” 米乐冷笑一声:“我们合法经营,从来都没有违反过任何法律法规,诚实纳税,从来都不拖欠工资和稿酬,而且热心公益事业,获得了一大堆证书。不管你想做什么,只要你能找到把柄,那你尽管去做好了。” 米乐很霸气地扣下了电话,工作室里沉寂了几秒钟,突然爆发出了一阵热烈的鼓掌声和欢呼声。孙吉祥更是佩服地说道:“巾帼女英雄!有气魄,在下佩服!” 米乐第一次脸红:“我就是说了我想说的,反正我不怕他们找事。你们怕吗?” 在工作室里环视一周,众人皆轻笑了两声,他们仿佛在说——还用问吗?一个女孩子都不怕,他们为什么要怕? 房多多说:“虽然我在这里拿的钱不算多,但我离不开这里。老板去哪里,我就跟着去哪里。” “哟~不错哟~”孙吉祥模仿着周杰伦的口吻,为“同事”鼓起了掌:“有你这么忠心耿耿的员工,佟老板做梦都会笑醒。” “做梦笑醒的是我。”房多多低下头,不想让别人看到他的感动:“支持我考研,还不停地鼓励我,这在其他公司连想都不敢想。虽然我没有多大能耐,但最起码的感恩之心还是要有的。” 一向沉默寡言的白教授说道:“关键时刻,我们更要团结在佟老板的身边。’刺芒‘或许会遇到更大的风波,但只要我们心齐,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孙吉祥摇着轮椅扭来扭去,还是那么地玩世不恭,可他看不起任何人的真情流露,因为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切!我才不需要说这些!论跟他的交情,你们谁能比得上我! 佟童在群里发了通知,晚上要一起聚餐,让他们商量好吃什么,告诉他一声就是了。孙吉祥没心没肺,率先举手发言,生怕晚一秒又要错过好机会:“我要吃孙家烧烤!就是他朋友开的那家店!” 米乐白了他一眼,不满地说道:“你怎么这么没心没肺?老板是抱着散伙饭的心态发的消息,你真吃得下去?” 孙吉祥没想那么多,被米乐一顿抢白,面子上挂不住,只好讪讪地说:“普通吃个饭而已,你们就是想太多。” 米乐猜的是对的,佟童确实感到危机重重,不知道还没有机会和众人一起吃饭。就在几个小时之前,苏子珊也接到了一个电话,打电话的人并没有表明自己的身份,而是长篇大论,说她的儿子写了一篇不该写的文章,恐怕要惹来大祸。 苏子珊尽量装作漫不经心:“什么是不该写的文章呢?” 对方的回答驴唇不对马嘴:“这个后果是很严重的,有可能坐牢的!” 苏子珊穷追不舍:“我问你呢,我儿子发表文章有什么错的?他造谣诽谤了?污蔑他人了?” “我只能劝你看好你的儿子,别让他把自己的人生都给搭上。” “哈哈哈,真是笑话!我的儿子我不负责,还用得着你们负责吗?” 苏子珊三言两语,就把对方给劝退了。自始至终,她也不知道对方是什么身份,口气怎么会那么大。她把电话的内容告诉了儿子,佟童得出了一个结论——原来,如果他不删除那两篇文章,那他周围的人都会接到电话,打电话的人希望他们能做通佟童的思想工作。 让佟童颇为感动的是,从家人到爱人再到友人,没有一个人劝他收手,他有足够的底气坚持下去。他高调地把文章的链接发到了朋友圈,张家父子俩肯定都看到了。他不怕跟他们反目成仇,如果真有什么遗憾,那就是他会失去张垚垚这个来之不易的朋友。 晚上他带着一群人去了孙家烧烤店,他跟孙丞材在店门口聊了一会儿。孙丞材吸着烟,眯着眼睛,另一只手在手机屏幕上滑动着。他在看佟童转发的那篇文章,问道:“我记得你之前发过一篇,怎么又发?” 佟童把来龙去脉解释了一番,孙丞材听了直咂嘴:“啧啧,真是一群没良心的!多少老百姓被这些卖假药的给坑了!他们怎么还这么猖狂呢?话说,在上学那会儿,你跟我们一起逃学玩游戏,真没看出来,如今你还敢跟黑暗 势力作斗争!你挺牛!今晚别废话,我请你!” 老朋友的夸奖是发自肺腑的,佟童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上次在这里喝完酒,他的车就被人砸了。这次会发生什么,他心里一点底儿都没有。他唯一确定的是,他拥有很多人的支持,他什么都不怕。 ---------------- 2021年的最后一天,祝各位读者大大们新年快乐!2022一切顺利~~~ 第472章 错过了无数次机会 张垚垚确实看到了佟童发的文章,而且他的号更大,发出来更有影响力。事情越来越不好办,张垚垚头晕目眩,他不希望更多人得知妈妈的丑闻,同时他又深知佟童的性格。那个小表哥,看起来老实憨厚,其实心里憋着一股狠劲,只要他认准的路,那他就会埋着头走到底。 张垚垚想约他聊聊,就算佟童不会删除文章,可他至少要为挽救妈妈做一点努力。在他出门之前,顾美荣喊住了他,问他大半夜地要去哪里。张垚垚谎称心情烦闷,要出去喝酒,顾美荣警惕地问道:“你该不会是去找佟童吧?” “……”张垚垚踟蹰了一下,说道:“我为什么要找他?” “我听你爸说,你跟他走得很近。我可不允许你跟他一起玩儿。” “为什么?因为你们这一辈的恩恩怨怨?” “那倒不至于,我就是看不惯他们一家。”顾美荣剔着指甲,冷笑道:“他们一家,天天觉着自己不错,满口大道理,像大人物一样,惺惺作态,令人讨厌。你更不准跟他们学!凡事不准出头!别被他们的大道理洗脑!只要管好咱们自己,别人的事,一概不准掺和。什么正义啊,勇敢啊……我告诉你,那都是虚的,保住自己的小命,抓紧时间享受,那才是硬道理。” 张垚垚呆呆地听着,没有同意,也没有反驳。他以前就有一种感觉,妈妈对他的期待少了点儿什么。现在他明白了,妈妈希望他出人头地,但并不希望他成为一个有担当的人。 “妈,我从来都没有出过头。我小时候做过英雄梦,但是我这辈子也当不了英雄,我只能当个平庸的人。” 顾美荣对这几句话很不满意:“为什么要当英雄?我刚才说了什么,你没有听到吗?最要紧的是保证自己的安全,然后发财,发财,再发财!这就是你的人生目标,你明白了吗?” 张垚垚机械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顾美荣对自己的教育结果很满意,便乘胜追击:“太晚了,晚上你也不要出去喝酒了,有事明天再说。” “嗯,不用操心我。” 张垚垚停住了脚步,想跟佟童说一声,他不去喝酒了。佟童却先发来信息,很耐心地给他分析当前的形势。顾美荣只是一个被亲戚坑了的医生,并没有参与到假药的制作过程当中,真正的主谋还在逃跑,找到那个主谋,这个案件才会破解。 “对了,不知道你有没有关注新闻?主谋就是你之前经常去的那个酒吧的经理,田一梅。” 看到这个名字,张垚垚吃了一惊。 佟童又发来消息。“通缉令已经发了,她应该插翅难逃。可是她迟迟没有落网,不知道躲在了哪里。跟她一比,你妈妈的罪根本不值一提。” 可这些话对张垚垚起不到任何安慰的作用,他还是对佟童有诸多不满,他甚至连敷衍都懒得敷衍,任凭佟童发了那么多,他一句都没有回复,懒懒地躺在了大床上。 张垚垚的世界观发生了好几次碰撞,在经历了痛苦的挣扎之后,他决定重新回到以前无忧无虑的公子哥生活。他久违地去了一趟高尔夫球场,好几个月没打球了,不知是球艺生疏了,还是心不在焉,有几杆子,他甚至连球都没有碰到。打了不到一个小时,他就兴趣索然,一点儿都不想动弹了。 以前他最喜欢球场俱乐部里面的甜点,现在也不想吃了,还不如坐着电瓶车散散心。他在一片空旷的草坪上下了车,想自由自在地漫步,没想到,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一个负责捡球的阿姨正在朝他的方向走来。她穿着球场的制服,戴着一张硕大的口罩,但是跟其他员工相比,她的气质却格外突出。从她走路的姿态就能判断出来,她是一个充满了女人味,同时又充满了力量的人。 她走近了,跟张垚垚擦肩而过。她都没有正眼看他一眼,但张垚垚的目光却盯住了她。如果没有看错的话,那个女人正是被警方通报的田一梅。 这是张垚垚离通缉犯最近的一次,他紧张到双腿发抖,喉咙发紧,理智告诉他不能一直盯着人家看。他刚要把目光收回来,田一梅却冷不丁地回头扫射了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你敢盯着老娘看?! 张垚垚差点儿跌倒在地上。 受疫情的影响,高尔夫球场的生意一落千丈,开开关关,完全不复以前热闹的景象。要是田一梅藏在这里,警察还真是不好找。更何况,一般人根本不会留意警方发出的通缉消息,即便遇到熟人,人家也不一定知道田一梅被通缉了,还以为她来这里是下岗再就业呢。 可是张垚垚不一样,他已经听佟童说过了,田一梅犯的罪很重,要是一桩一桩地叠加起来,她被判死刑都是有可能的。张垚垚不敢再盯着田一梅看了,他害怕田的死亡凝视。他背对着田,可脊背还是发凉。他生怕田一梅杀回来,神不知鬼不觉地给他一刀子。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张垚垚的手脚都有些麻木了,他才敢稍微活动一下。他鼓足勇气回头,幸好,田一梅已经走了。张垚垚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迈着僵硬的腿,踏上了来时的路。突然间,他在一个小坡上又看到了田一梅的身影,她正缓缓地、死死地盯着张垚垚,仿佛下一秒就要冲过来杀了他。张垚垚魂飞魄散,赶忙跳上了一辆电瓶车,匆匆逃离了田一梅的视线。 张垚垚没有洗澡,甚至连衣服都没有换,也没有确定行李是否带齐了,他狼狈地逃到车上,以最快的速度逃离了高尔夫球场。直到回到市区,他才喘过气来。好家伙,刚才差点儿就要被吓死了。 如果没有妈妈那番洗脑,张垚垚可能不会那么怯懦。如果继续跟小表哥做朋友,那他深藏在心底的少年心性会被唤醒,热血上头,他就要去做英雄,举报田一梅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但是,他已经接受了妈妈对他的期望,他要明哲保身,只管赚钱。所以,在遗忘了那股恐惧之后,他就做出了决定,他不会举报田一梅,谁愿意当英雄谁就去,反正他不当。 安稳的日子并不长久,一回到家里,先是爸妈又吵了一架——更确切地说,是妈妈单方面发脾气,就因为张永明没能及时删除佟童发的文章。张永明耐心地解释,处理这些东西需要一定的时间,并不是一句话就能完成的。顾美荣却不相信他说的话,因为文章是佟童发的,而佟童又是苏子珊的儿子,张永明肯定站在他们母子俩一边,冷眼看着她被众人耻笑。 “你简直不可理喻!”张永明愤恨地甩下这一句,便离开了家。 张垚垚回到家,正好听到了这一句,他还没来得及劝爸爸不要走,妈妈又嚎啕大哭起来。跟爸爸一样,张垚垚也对妈妈的哭声感到烦躁。用爸爸的话来说,妈妈的病恐怕不在肚子里,而是在脑子里。伤到了大脑神经,才会这样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张垚垚本来想跟爸爸商量,他看到了逃犯田一梅,但是爸爸走了,他又没能追回来。顾美荣哭嚎了一会儿,突然抬头问儿子:“你没有再跟佟童联系过吧?” 那语气,仿佛他俩是不被家庭容忍的恋人一般,顾美荣硬要将二人生生拉开。 张垚垚疲倦地说:“我今天打球去了,哪儿有时间跟他见面。” “听妈妈的话,以后不能跟他一起玩儿,他会把你带坏的。” …… 张垚垚觉得很搞笑。妈妈明明说佟童是个有正义感的人,跟一个正直的人在一起,反而会被带坏? 张垚垚不理解妈妈的逻辑,但是在妈妈的一再刺激下,他居然产生了逆反心理,他不想一味地听妈妈的话了。 他先去浴室洗了澡,从浴室出来之后,他听到妈妈在给别人打电话,妈妈在四处找人,要将“刺芒”这个号给封了。可能是不太顺利,她又发了脾气。从语气上来判断,她应该是打给了自己的表哥。 张垚垚有几个舅舅在政府部门工作,属于“有事就能说得上话”的那种级别。正好,要不要告诉舅舅,他好像看见逃犯了?话到嘴边又犹豫了,要是强出头,又要被妈妈数落一顿。 对方应该是拒绝了顾美荣的请求,她还在执着地哀求着,让他看在亲戚的面子上,无论如何也要帮她一把。张垚垚仰天长叹,他并不否定妈妈为“清白”而付出的努力,只是感觉到了一股没由来的烦躁。他一边穿衣服,一边说道:“妈,凡事别做得那么绝。我跟佟童聊聊,说不定他就被我说动了。” “不行,他是苏子珊的儿子,你不能跟他来往!”顾美荣厉声说道:“况且我已经叮嘱过你了,不准再跟他有任何联系!你不能变得像他一样!” 没完没了的唠叨只听完一截,张垚垚也像爸爸那样落荒而逃。他渐渐理解了爸爸,在这个家里,妈妈给的压迫感实在太强了,爸爸压抑了那么多年,现在连张垚垚也受够了。 白天耽误了工作,晚上得补回来,张垚垚开着车,听着音乐,从妈妈的唠叨声中逃脱了出来,他尽情呼吸着新鲜空气。一逃出来,他就给佟童打了电话,想告诉佟童,他白天遇见田一梅了。但是又不想添麻烦,刚想把电话挂掉,佟童却飞快地接了起来。 听到那一声熟悉的“喂”,张垚垚吓了一跳:“啊,没什么事,我打错了。” “真的?” “嗯,真的没什么事。” “应该是有什么事,又不好意思说吧?” 佟童一下子猜中了他的心思,张垚垚没什么话说了。佟童说道:“那我还是去找你好了,你在工作室?” 张垚垚随便哼了一声,把电话挂掉了。那时他还没有预料到,危险正笼罩在他的头顶。 ——— 新年快乐~~明天应该不会更新,这下真的真的快要完结啦,要谨慎地写结局!!  第473章 等待天亮 工作室的灯全都熄灭了。也是,已经晚上十点多了,再勤奋的员工也要下班了。张垚垚在路边停好车,潇洒地吹起了口哨。他丝毫没有察觉到,他身后跟着一个人影。在他用指纹打开门的那一刹那,一个人影迅速地跟他闪进了工作室里。张垚垚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当他真正反应过来之后,吓得差点儿尿裤子。 他感受到了对方的存在,可他已经吓得失去了理智,连灯都忘了开,甚至连呼吸都忘了。他往后退着,一不小心撞到了墙上,这才误打误撞地开了灯。 “田……田经理?你来做什么?” 田一梅皮笑肉不笑:“你说呢?” “我谁都没有告诉!”张垚垚带着哭腔,像是一个嫌疑人面对警察,除了拼命证明自己的清白,他什么都做不了。“我真的没有告诉别人,你要相信我!我从来都不会给自己惹事!” “这个谁知道呢?” 田一梅笑着,轻轻戴上了手套。这是杀人的准备工作么?张垚垚吓破了胆,哀嚎着向外面逃去。门关上了,他又不停地哆嗦着,怎么也打不开。田一梅冷笑道:“别白费力气了,你逃不掉的。” 张垚垚失声痛哭:“田经理,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没有跟你撒谎!要是我跟别人提了一个字,那我就不得好死!”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田一梅咯咯笑着,紧接着,她的脸色陡然一变!她从口袋里亮出了一把匕首,冲着张垚垚的胸口刺了过去。张垚垚狂叫着,下意识地用手挡住了刀子。他的手被豁开了一个大口子,不知是疼的,还是吓的,他哇哇大叫。田一梅却狰狞地笑着,又是一刀子!这次张垚垚没能躲过去,他感觉右下腹部一阵刺痛,紧接着,一股温热的液体在他身体周边蔓延开来。 原来,被刺的瞬间,并不是疼得要死要活的。当那股延迟的疼痛袭来时,张垚垚又忍不住大叫起来。他长得人高马大,本来不必惧怕身材娇小的田一梅。但是他被吓破了胆,除了哭嚎之外,他不能做出任何反抗。他像一头体格强壮的牛,而田一梅则像一匹凶狠的狼。他俩的体型差很多,但张垚垚只能被任意宰割。 猎杀几乎要成功了,田一梅总算收了手,看着奄奄一息的张垚垚,踩着脚底下尚有温度的鲜血,她居然笑了起来。张垚垚的工作室里就有监控,但是田一梅一点都不害怕,她甚至还冲着监控露出了一丝妩媚的微笑。 把张垚垚的命给了解了,总算出了一口恶气!谁让张垚垚的老爸一肚子坏水,计划把所有的罪名全都推到她身上呢?田一梅马上就要走了,可惜好巧不巧,居然在亡命天涯之前遇到了张垚垚。张垚垚告不告密,其实她不是很在乎。而是她以前就对他积攒了太多的不满,各种因素加起来,便促成了这天晚上的刺杀。 田一梅杀了人,内心居然毫无波澜。她收拾了案发现场,想了想,还是低调一点吧!她重新戴上了帽子,把凶器包起来藏到了外套里。她哼着小曲,心情愉悦,但是在打开大门的那一刹那,她的歌声戛然而止。 佟童站在她的面前。 很显然,佟童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遇见田一梅,那种错愕的神情骗不了人。 向来凌厉的田一梅,在见到佟童的那一刹那,居然也有了一丝恐慌。佟童去酒吧闹过事,从很早之前,她就见识到了他的身手,要从他手里逃脱,恐怕不是那么容易。 “佟~警官~” 田一梅故意将“警官”两个字拖得长长的,她早就知道佟童是个冒牌的警官,所以她经常这样来揶揄他。她刚刚“杀了人”,身上还有血腥味,可她的心理素质真好,依然能从容地跟佟童开玩笑。 可佟童却不跟她废话,原本温暖的眼睛突然射出两道寒光!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只手抓住了田一梅的头发,另一只手掐住了她的脖子,田一梅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佟童推到墙上。 田一梅被掐得脸发紫,但她并不焦虑,她甚至还能笑得出来:“我还以为你挺绅士的,没想到……你打起女人来一点都不手软。” “你不是女人,你是一个犯罪分子。”佟童说着话,但手上的力道丝毫没有减轻。他眼睛的余光瞥见了张垚垚,他躺在地上,身上流着血,胸口不见起伏,不知道是死是活。 “张垚垚!” 佟童大喊了一声,张垚垚毫无反应,倒是楼上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穿着宽松衣服的女孩打着哈欠,迷迷糊糊地走下楼来,不满地抱怨道:“谁啊?刚才就叮叮当当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啊!!!” 她只走了一段楼梯,看到楼下的情景,当即坐到了地上,尖叫声穿透了屋顶。佟童抬头望了她一眼,田一梅瞅准了机会,立刻从衣服里取出了匕首,冲着佟童的腹部,狠狠地刺了进去。 佟童毫无防备,更没料到这个女人居然有这么厉害的身手。他只穿了一件衬衣和外套,匕首穿透了衣服,刺进了皮肤,直到血液流淌出来,佟童才意识到,他是真的被刺了。 田一梅来不及拔刀子,用尽力气拨开佟童,迅速地朝外面跑去。佟童冲着楼上的女孩大喊一声“报警”,接着便拔腿去追田一梅。大街上还有一些行人,看到狂奔的女人,还有腹部流血的青年,人们的第一反应都是尖叫着躲开。只有一位中年男人掏出手机,颤颤巍巍地拨通了报警电话。 田一梅没想到佟童的命居然这么硬,被捅了肚子还能追出这么远,她奔跑着,咒骂着,一辆车停在了路边。田一梅抱怨车来得太晚,但是又一阵庆幸——只要跳上车,那就能溜之大吉了。 但是事实又一次朝着她没有预料到的方向发展了,一个女孩突然极速跑来,嘴里喊着“不准跑”,手一把抓住了田一梅飘摆的风衣。女孩正是郝梦媛,她和佟童一起来的,她找地方停车费了一会儿时间,刚停好车,就看到了这追逐的一幕。 田一梅反应很迅速,当即脱掉了外套。女孩死死抓住了门,不让她关上。就在这僵持的几秒钟,佟童追了上来。两个女人的手还在车门那里抗衡着,佟童瞅准时机,将女友往外一拽,接着一脚把车门揣上,田一梅的惨叫声响彻在街头巷尾,就这一下,她的胳膊肯定骨折了。 车门还没有关上,佟童动作敏捷地钻了进去。郝梦媛眼睁睁地看着那辆车呼啸而去,她忧心如焚,大脑却一片空白。几秒钟过去了,她拿出了手机,刚刚拨通110,道路上传来一声巨响,田一梅乘坐的那辆车,结结实实地撞到了路边。郝梦媛以为车会停下来,但是并没有停,司机稍作调整,又是一路绝尘而去。 郝梦媛傻眼了,她不管不顾地跑到了大路中央,可是还没有跑到车跟前,她就被行人拦下了。她绝望地挣扎着,哭喊道:“我男朋友在车上!我要救他!你们帮帮忙!快救人好不好?!” 在众人的阻拦下,郝梦媛无力地瘫坐在了地上,无助地痛哭着。警车的声音由远及近,可郝梦媛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不祥的预感始终萦绕在心头。很多人目睹了这场车祸,车是跑不了太久的。一个女警察还好心地安慰郝梦媛,让她相信警察,她的男朋友会没事的。 “谢谢你。”郝梦媛的心都要碎了,但她很克制自己的情绪:“我相信他会平安回来的。” 但是不到半个小时,就传来了那辆车冲向大海的消息。 “从监控视频来看,应该是后座的那位男士强制驾驶员停车,驾驶员没有听从,绝望之下,一踩油门,车子撞断了海边的防护链,直接冲到海里去了。” “那……人找到了吗?” “还没有,但我们会尽力搜救的。” 听完警察的话,郝梦媛不知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经好心的女警官提醒,她才发觉自己已经在冰冷的地面上坐了很久了。她挣扎着站了起来,却发现腿脚都不听使唤了。最好的朋友奄奄一息,男朋友又下落不明,她找不到一个肩膀靠一靠,也不能抱着谁嚎啕大哭。 张垚垚的血都快流干了,才送到医院去了。让人唏嘘的是,并不是他的员工报的警,那个小姑娘目睹了老板的惨状之后,出现了短暂的精神混乱,根本没有能力报警。在警察和医护人员赶到了之后,小姑娘连正常的交流都做不了,语无伦次,谁也不知道她说了什么。 相比之下,在经历了短暂的迷茫之后,郝梦媛非常淡定。汽车冲向大海的视频已经在网上流传了,说不定很快就能登上城市的热门话题。郝梦媛先用男朋友的手机给苏子珊发了一条微信,谎称二人在外面过夜,不要找他。然后,她又给男朋友的同事和朋友发了信息,让他们务必对苏子珊保密。因为苏阿姨的大脑受过伤,不能再受刺激了。 做完这些,她就去了男朋友坠海的地方,她要目睹整个打捞过程,即便发生了不幸的情况,她也要第一时间陪着他。她相信,他们已经经历那么多磨难了,他不会有事的。等太阳升起来,一定会有好消息传来的。 第474章 母亲的心思 张垚垚是不可能有事的,送医院之前,急救的医生神色凝重,不敢说不吉利的话,但是他和护士都面露苦色——又一个年轻的生命要逝去了。但是到了医院之后,刚通知完家长,一大堆医生争先恐后地闯进了急救室,场面之壮观,让人以为张垚垚是个位高权重的大领导。 甚至连很久都没有临床经验的医院领导也来了,他叉着腰打了很多电话,看样子还要从别的医院调过一批医生来。其他医生对他点头哈腰,他是这家医院的副院长?他称呼伤者是“外甥”?别的病人还在眼巴巴地等着救治,可张垚垚这边却人满为患,众人都在猜测,这个浑身是血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张垚垚的爷爷来了,老爷子不怒自威,医护人员更不敢怠慢了。到了半夜十二点左右,顾美荣来了,她的精神完全崩溃了,一溜小跑,不停地哭嚎着,在路上摔倒了好几次。她要闯进手术室,众人当然不肯,抓着她的胳膊,她挣扎着,一挺一挺地往后仰着,大喊“我的垚垚啊,你让妈妈怎么活啊”。 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儿子已经没了。 “够了!” 张老爷子大喝一声,总算把顾美荣给镇住了。老爷子严肃地说道:“要哭回家哭去,别在这里添乱!” 顾美荣咬着嘴唇,还在哭着,只不过声音比之前克制了很多。医生进进出出,可她却不能为儿子做什么。她依偎在丈夫怀里,喃喃地说道:“我不能失去垚垚,我不敢想,要是没有垚垚,我该怎么办。” “不会有事的。”张永明也很紧张,徒劳地安慰着妻子:“最好的医生都在这里呢。” 确实如此。张家和顾家联手,把港城最精锐的医生全都集结了起来,就算张垚垚两只脚都踏进了阎王殿,他们也能在阎王审判之前把他给拉回来。到了凌晨四五点,东方刚刚亮起鱼肚白,几个医生疲惫不堪地走出手术室,交代了一下病人的基本情况,简单地介绍了以后的治疗方案,张垚垚的家属们才安心了。 要问为什么没有说出那句“手术很成功”,那是因为每出来一个护士,就会主动跟张家人通报一声手术的情况,在医生还没有走出来之前,张家人就知道手术顺利做完了。甚至连缝合都是最有经验的医生亲自做的,要的就是万无一失。 为了抢救他的儿子,港城的精锐医生们付出了巨大的心血,有一个医生刚走出手术室,就因为疲惫不堪摔了一跤。但是顾美荣视而不见,她甚至都没有跟医生说声“谢谢”,只顾扒拉开众人,急切地要看他儿子。 张垚垚刚动完手术,身上插着各种管子,还没有从昏迷中清醒过来。顾美荣趴在他的身边,一声声地喊着他的名字,这次张永明忍不下去了,一把拉住了她:“没听到医生说什么吗?他先得去重症病房观察,你别打扰医生了。” “重症病房,那里就是人间地狱!”顾美荣的声调陡然升高:“那里面躺着的都是半死不活的人,有些疼得乱喊乱叫,我儿子怎么能跟他们住在一起?他能休息好吗?” 众目睽睽之下,张永明不便跟她争吵,免得家丑外扬,他只能好脾气地说道:“咱家在这个医院里有很多医生,他们的出发点肯定是为了垚垚好。他也不是小孩子,那么大的手术他都挺过来了,吃点苦也没什么,你不要太紧张了,好不好?” “我不想让他吃苦。”顾美荣流着眼泪,语气已经缓和了不少:“我最受不了的就是他吃苦。他受了那么重的伤,我比他还要疼一千倍一万倍!” 张永明继续找医生了解情况去了,顾美荣哭了一会儿,才想了起来——儿子是怎么受的伤?那个被通缉的女人怎么会伤到张垚垚呢?顾美荣受了刺激,精神恍惚,家中的一位女眷陪着她。顾美荣时刻想看儿子,女眷被她折磨得够呛,不由得感叹了一声:“当妈的心思就是这样,见不到孩子确实让人着急,这样一想,苏子珊当年发了疯,也确实是可怜。” 顾美荣最不想听到苏子珊的消息,谁提就跟谁翻脸。“有苏子珊什么事?别跟我提她!没见过像她那么倒胃口的人。” 张永明过来坐了一会儿,低头整理材料,并没有主动跟妻子说话。顾美荣一个劲儿地问东问西,张永明头也不抬,冷冰冰地说道:“佟童去找过垚垚。” “什么?!” “具体内容警察还在确认。”张永明长吁短叹,尽量说得精简:“垚垚跟佟童打了一通电话,然后在他的工作室被刺伤了,凶手要逃走的时候,佟童闯了进来,也被刺伤了。紧接着,佟童就去追凶手了,是路过的人报了警,垚垚才得救了。” 凭借这些信息,顾美荣迅速在脑海中勾勒出了一幅画面——一定是佟童一本正经、义正辞严地讲了很多大道理,最终说服了她的宝贝儿子,张垚垚被佟童激昂的情绪所感染,所以一时头脑发热,就答应了佟童的请求,跟他一起行侠仗义了。 顾美荣跺着脚,咒骂道:“苏子珊母子俩,果然都是煞星!你们就该去死!去死!” 那天苏子珊的心情很好,她甚至都没有做噩梦。儿子找到了新的女朋友,而且那个女孩她特别喜欢,所以她跟儿子一样开心。前天晚上,她给儿子发了一条微信,让他务必注意,一定要尊重女生的意愿,千万不能做伤害女生的事情。儿子也是成年人了,有些事情她只能点到为止地叮嘱一番,再多的话她也不好意思说了。在这个时代,“同居”变成了一件很平常的事情,但苏子珊还是挺保守的,她更愿意替女生着想。 早上起床,她简单吃了早饭,便早早地到了琴行。她不光要备课,还要打扫卫生。她把琴行打扫得干净整洁,刚要坐下来喝杯茶,顾美荣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苏子珊错愕地看着她,而顾美荣不由分说,当即给了苏子珊一个响亮的耳光。 苏子珊被打懵了,抬起头来,还未开口,顾美荣又是一巴掌,狠狠地扇在了苏子珊的脸颊上。苏子珊的脸颊立刻肿了起来,嘴角也渗出了丝丝血迹,可她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顾美荣昂起下巴,愤恨地咬牙切齿:“苏子珊!你勾引我老公也就罢了!你管好你的儿子!他想死就自己死,别拉着我儿子!你跟你儿子就是两个祸害,你们怎么不去死?去死!去死!” 顾美荣原本就嚣张跋扈,如今发了疯,更是不可理喻。苏子珊倍感屈辱,但是她的头脑格外清醒,她拿出手机,趁顾美荣不注意,打开了录音功能。她冷静地说道:“你无缘无故,打了我两个耳光?” “打的就是你!我他*的没打死你就不错了!” 顾美荣的眼睛瞪得很大,像一只充满了战斗力的公鸡。说罢,她还冲着苏子珊吐了一口唾沫:“呸!你个贱人!你儿子是个杂种!你俩*********” 一连串不堪入耳的脏话源源不断地从她的嘴里喷涌而出,苏子珊的愤怒值飙到最高,但是她没有像只斗鸡一样,跟顾美荣吵个脸红脖子粗,等顾吵累了,她才缓缓说道:“我的脸颊肿了,嘴角在流血,这些你都看到了吧?” “这些算什么?我儿子的肠子都流出来了!都是被你那儿子害得!我要杀了你!” 说罢,顾美荣又随手抄起一个黑板擦,冲着苏子珊的头就扔了过去。苏子珊下意识地稍微躲了一下,黑板擦擦着她的眼角飞过去,留下了一道浅浅的伤痕。苏子珊苦笑道:“我是不是得感谢你,没有打中我的眼睛,给我留了条活路?” 苏子珊的反应太冷淡了,完全没有吵架或者打架的积极性,顾美荣也兴奋不起来了,她尖叫着,开始砸钢琴,将一堆教材全都扔到了地上。苏子珊冷眼旁观,等顾美荣砸够了,她才说道:“现在你说清楚,到底为什么在我店里闹这一出?” 顾美荣斜着嘴角,用手指头指指点点:“你那个好儿子,怂恿我家垚垚抓什么犯罪分子,我儿子就被捅了,好不容易捡回了一条命!你和你儿子都是害人精,上天有眼,让你们母子俩分开那么长时间,也算是报复你们了。” “顾美荣!你撒泼耍横,至少要有点底线!” 顾美荣又啐了一口,冷笑道:“哟,提到你儿子,你就激动了?那就管好你儿子,别来害我的儿子!啊~你儿子应该没这个机会了,他不是坠海了,不知道是死是活吗?” 一直淡定自若的苏子珊,在听到这句话之后,几乎失去了理智。正好郝梦媛开车来了,她正好目睹了苏子珊失去表情管理的那一幕。她不由分说,急忙挽住了苏子珊的肩膀,冲着顾美荣喊道:“你好歹算是个医生,你还有良心吗?所有人都在瞒着苏阿姨,你偏要来闹事,还刺激她!——啊?!苏阿姨,她还打你了?我这就报警!” 苏子珊的眼睛失去了光芒,她紧紧抓住郝梦媛的手,问道:“郝老师,她说得是真的?舒雨桐真的坠海了?” 顾美荣得意洋洋,摇晃着身体,扭头就走了。郝梦媛踟蹰着,说道:“是的……不过,苏阿姨,他现在没事,你要相信我!” 第475章 最恐怖的故事 田一梅和她的司机都已经落网了,两个人都受了很重的伤,捡回了一条命,但谁也不知道这条命会维持多久。他们苏醒过来之后,郝梦媛就一个劲儿地跟警察打听,到底有没有佟童的消息,但是警察只让她等。 郝梦媛很听话,她绝不给别人添麻烦,人家让她等她就等。可是在等待的过程中,她又什么事都做不了。后来她实在受不了了,想起男朋友曾经说的“老韩”,她便打电话跟老韩求助。 老韩一听说佟童坠海了,当即吓得半死,但他很快便沉着地打探到了消息。可以确定的是,在关键时刻,佟童逃走了。但他逃出去之后,究竟是被风浪卷走了,还是被人救起来了,这个就不得而知了。 郝梦媛紧紧地握住手机,像是握住了最后一丝希望。“韩叔叔,你能分析一下吗?他到底是被人救了,还是……” “昨晚那个时候正在涨潮,水面并不是平静的,再加上底下有暗潮——如果你是港城人,你应该知道’暗潮涌动‘有多可怕吧?有时候表面上的浪还挺温和的,但是暗潮很厉害,像一把无形的手,能把人拉到深海里面。” 郝梦媛的眼前一片漆黑。 “车冲下去的地方没有沙滩,直接就是海水,海水退了,能看到很多石头。如果没有海水,直接冲下去,撞到石头上,那也会造成很严重的事故。” “所以,总结起来,就是情况不乐观,对吗?” 韩宗权唉声叹气:“我和你一样,希望他会被人救起来,但那时候正在涨潮,谁会在那个时间在海边出没呢?我听说海上打捞救援队已经出动了,不管怎么样,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对不对?” 郝梦媛很避讳“死要见尸”这样的说法,她泪流满面,不停地在内心祈祷。尽管悲痛欲绝,她还是很有礼貌地跟老韩说了谢谢,并拜托他有什么消息及时告诉她。 “你们都是好孩子,老天爷会保佑你们的。” 相比较这句话,郝梦媛反而对“好人多磨难”产生了更多的共鸣。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郝梦媛还没能从噩梦中缓过来,她便接到了一个电话。对方并没有表明身份,只说收到举报,“刺芒”发布不实消息,对某些人造成了人身攻击,需要整改一段时间。 这是佟童早就料到的结局,他给所有人都打过预防针。他甚至给米乐一张银行卡,如果他遇到了什么事情,不方便走动,请米乐把工资给结了,除了工资之外,每个人还能领一笔补偿金。万一发生最差的结果,他也跟郝梦媛说过了,帮他把工作室退掉,里面的办公用品卖二手,卖的钱也分给他的员工们。 郝梦媛嫌他做的计划太详细,说道:“你只是有可能封号,干嘛像交代……交代……” “像交代后事一样?” 郝梦媛急忙捂住了他的嘴:“不能说这样不吉利的话。” 佟童只是笑。“人生无常,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郝梦媛还是太单纯了,在男朋友坠海之后,她才感叹他想得真够长远的。在电话里,她说明了男朋友出事故的经历,并跟对方约好,如果真有什么事情,还是公事公办,不要口头上说。对方挂断了电话,没有再啰嗦。再过了一会儿,郝梦媛就发现跟顾美荣有关的那篇文章又不见了。 还好,这是他们想过的结果,郝梦媛没有太难受。比账号更重要的是他男朋友的生死,她只关心男朋友现在在哪里。老韩及时打来电话,安慰她说:“我又多打听了几个人,他们说昨晚救援很及时,不管是死是活,不至于一会儿功夫就不见了。” “……嗯。” “还有,港城海边有游艇,救援队正在挨个排查,要是找到了,一定会告诉你的。” “……嗯。” 郝梦媛的回答带着深深的无力感,老韩说道:“我明白你的心情,但是……在出现结果之前,我们还得保持乐观,不是吗?” “乐观”这种美好的感情,郝梦媛也不太相信了。“谢谢你,韩叔叔,我尽量保持情绪稳定,这已经不容易了。” 男朋友的手机还在郝梦媛手里,郝梦媛最怕苏子珊会突然打过电话来,苏阿姨那么聪明,恐怕她很快就会露馅。她决定率先出击,编造一个完美的谎言,暂时骗过苏子珊。但是她没想到,顾美荣居然先来这里大闹了一场。 被无缘无故地打了一顿,苏子珊固然感到愤怒、耻辱,但最让她难过的却是儿子坠海的消息。她已经经历过一次了,儿子为什么还要再来一遍?上天真的有眼吗?为什么要一次次折磨他们母子俩? 在苏子珊崩溃之前,郝梦媛拿出了来这里之前想好的措辞,将那番谎言说得很认真:“苏阿姨,两个犯罪嫌疑人都已经抓住了,佟童是主动逃走的,他肯定是被人救了。” 苏子珊眼神空洞,郝梦媛知道,她是在酝酿一场声势浩大的哭泣。 “苏阿姨……”郝梦媛凑近了一些,压低嗓音说道:“现在事情还没有定论,所以我告诉你的都是小道消息,你一定要保密。” “什么?” “附近的商户家里安装了监控,从侧面捕捉到了一个画面……那个时段正好有一辆游艇在海上冲浪,在经过坠海的地点时,游艇停了下来……再详细的画面没有捕捉到,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伸出了手,肯定是他们把佟童给救走了。” 只要把谎言说得足够逼真,那说谎的人都有可能把自己给骗过去。 果不其然,苏子珊不再那么恐慌了,她流着泪,反复确认:“小郝,你不是在骗我吧?你的消息是从哪里打听来的?可靠吗?” 郝梦媛违心点头:“我还能骗你不成?” “那……舒雨桐现在在哪儿?” “苏阿姨,港城有很多游艇,警察得挨个排查,需要一定的时间。” 苏子珊泪流成河,哽咽道:“那里是天空栈桥附近?最要紧的不是从那里开始查吗?还有,舒雨桐肯定受伤了,也不知道有没有送去医院……万一救他的人是那些犯罪分子,那要怎么办?” 不愧是苏子珊,在伤心欲绝的时候,她的思维还能跑很远,郝梦媛几乎跟不上。“苏阿姨,你不要胡思乱想,我们现在做的就是要保存体力,配合警方调查,静等好消息。” 郝梦媛最担心的就是苏子珊旧疾复发,万一她再度精神错乱,那该如何是好?可是苏子珊却比她想象得更加坚强:“好,我相信舒雨桐一定会回来的。我是他的妈妈,我不能垮。” 郝梦媛再次对苏阿姨刮目相看。 这一等,一天就过去了。在那一天,苏子珊没有合过眼,没有吃过一点东西,如果不是郝梦媛照顾她,她连一口水都不会喝。在找苏子珊之前,郝梦媛已经跟几位熟识的警察说明了苏子珊的精神状况,让他们配合她说谎。郝梦媛恳切地说道:“她要是问起来,你们就说,还在调查海面上的情况,安慰她几句就行了。” 苏子珊不愧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女人,没有人比她更心急,但是在面对警察时,她没有嚎啕大哭,更没有咄咄逼人。郝梦媛一直担心谎言穿帮,但是警察配合得很好。苏子珊的眼睛里布满了哀伤和焦虑,但是她不忘握着警察的手,真诚地说道:“你们辛苦了。” 警察都不好意思了。 苏子珊没有干等,她找了一家打印店,将儿子的照片印在上面,沿着海边的商户,一家一家地找了起来。当年,儿子就是这样挨家挨户地找她的,现在换她来找儿子。她的心在滴血,她的精神几近崩溃,但她的眼神里始终有一抹坚定——她一定要找到儿子。 听到消息之后,佟童的朋友和同事都在以自己的方式做着努力,郝梦媛的电话几乎没断过,不是孙丞材就是高小宝,要么就是米乐他们,他们有的来海边寻找,有的在找各种关系。苏子珊跟他们每个人都说了谢谢,心里也踏实了不少。 郝梦媛寸步不离地跟着她,这给苏子珊增添了很多力气。实在走不动了,郝梦媛就陪她坐着,给她喝点温水,跟她说道:“苏阿姨,我和佟童都很喜欢一本书,《杀死一只知更鸟》,那里面有一句话我特别喜欢。人与人之间是没有完全的感同身受的,除非你穿上他的鞋子,在屋子里面走来走去。我还没有当母亲,我只知道你很难过,很着急,但我不是你,我无法体会你的全部感情。但是你要相信我,我是真心爱着佟童的,我跟你的目标是一样的。你累了,疲倦了,只要一转身,就能看到我在你身边。” 苏子珊又倏然落泪。“好孩子,当年但凡有一个人像你一样,我也不至于发疯。” “嗯?!” “给你讲个恐怖故事,你敢不敢听?” “你说。” “苏子龙把舒雨桐扔了,我绝大多数亲戚都知道,他们甚至在幸福三村附近见过他,但是没有一个人伸出援手。” …… 这个故事很短,没有出现一个鬼,但郝梦媛却毛骨悚然,甚至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苏子珊苦笑道:“我去报社登了寻人启事,但是没有登出来;我甚至给我的亲人跪下,让他们把孩子的下落告诉我,但是也没有一个人告诉我。” 那是怎样的一种绝望?郝梦媛想都不敢想。 “是的,我从小就高傲,但我从来都没有害过人,更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亲戚的事。但是……在我遭遇了骨肉分离的痛苦之后,他们所有人都选择了袖手旁观。”苏子珊的嘴唇颤抖着,郝梦媛看得出来,她在压抑自己的愤怒。苏子珊凄然一笑,说道:“除了吴海兰之外,没有一个人站在我这边。这下你应该明白,我为什么会发疯了吧?” “嗯……苏阿姨,我完全理解了。”郝梦媛说道:“风流灵巧招人怨,说的就是你这种情况吧!你太优秀了,你的亲戚肯定嫉妒。” “说这些没什么意义了,反正那些人,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了。”苏子珊握住了郝梦媛的手:“这次我身边有你,还有佟童的朋友,我肯定不会发疯了!”  第476章 真面目 张垚垚醒来之后,对妈妈很冷漠。 刚开始,顾美荣以为他神智还不清醒,等恢复过来就好了。只要儿子醒过来,她就谢天谢地了。只是没想到,在儿子清醒了之后,迎接她的是更加深刻的冷漠。张垚垚虚弱无力,但是能将自己的意愿表达清楚:“我不想见我妈。” 顾美荣以为儿子疯了,被凶手吓得六亲不认了。她急切地说道:“垚垚,你一定吓坏了吧?我是妈妈,不是坏人,那个坏女人已经被抓起来了。” 她说得亲切温柔,就好像张垚垚还是个上幼儿园的小朋友。 可是这个小朋友却不领情,依旧把头转到一边,倔强地说道:“我不想见你。” 顾美荣尴尬至极。出了病房,又嚎啕大哭:“垚垚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他怎么能不要妈妈呢?还是谁在中间挑拨的?” 如果不是因为佟童已经消失几天了,顾美荣又要把这笔账算在佟童身上了。别人也觉得搞笑,佟童肯定不是张垚垚最好的朋友,但是顾美荣却老是把他当成莫大的敌人,只要他存在,那她的儿子就会不听话。 张垚垚排斥妈妈,这是众人没想到的。他们也以为他还没有彻底从昏迷中清醒过来,但是张垚垚比谁都清醒。那天晚上的遭遇像电影一样,一遍遍在他面前循环播放,那种经历他会记一辈子。在面对田一梅时,他恐惧,狼狈,差点儿跪下来求饶,但那样也没能自保成功。如果他勇敢一些,就算没有勇气对抗田的刀子,但他至少可以报警,那样田就没有机会作案了。 那几天,张垚垚听了很多声音,他们都在指责田一梅的嚣张,对张垚垚的遭遇深表同情。张垚垚无地自容,堂堂七尺男儿,却被一个身材娇小的女人吓破了胆,任凭别人再怎么为他开脱,他也觉得羞耻。幸好医院管得严格,并没有多少人可以进来,张垚垚可以安静地过几天。独处的时间多了,他居然学会了剖析自己——为什么他会那么懦弱呢? 同时,他也很困惑——妈妈对他有那么多期待,为什么那份期待里面没有“勇敢”呢? 在清醒过来的第二天,张垚垚还是不愿意跟妈妈沟通。张永明做儿子的思想工作,列举了顾美荣为拯救儿子所做出的种种努力,如今张垚垚不领情,顾美荣非常伤心。“垚垚,就算她哪里做得不够好,但她毕竟是你的妈妈,还是一个病人,你不要做得太绝。” “嗯。”张垚垚叹了口气:“我想明白了,不怪她。勇气不是她给我的,是我自己太懦弱,才落得这么个下场。” “嗯?”张永明没听懂:“你说什么?” 张垚垚不肯再说了,他想起了佟童,如果那天晚上不是佟童来找他,他肯定就死翘翘了。这么说来,佟童还是他的救命恩人。这个结果倒让人颇感意外,在儿子说出真相之前,张永明也对佟童心生怨恨。现在真相大白了,他的确感激佟童,但是“刺芒”的文章已经删除了,他并不打算着力恢复,也不能跟佟童坦白实情。 在张垚垚恢复体力之后,警方来做了一些调查。张垚垚常年跟警察打交道,自然明白“老实交代”的重要性。他坦白地说,在高尔夫球场偶遇了田一梅,还被田一梅瞪过,他逃走了,没有报警。他并不想惹麻烦,没想到田一梅还是没有放过他,当天晚上就来刺杀他。 警察忍不住拍案而起:“你报警啊!你都知道她是很危险的逃犯了,你为什么不报警?你要是报警了,我们一出动,你也不至于丢掉半条命了!” 我妈让我凡事不要出头。这是她千叮咛万嘱咐的。 张垚垚想这样说,但是看着神色憔悴的妈妈,他还是决定自己背下这个锅。他沮丧地说道:“确实是我不够勇敢,我怕惹祸上身,怕她派人暗杀我,所以……我就什么都没说。” 警察连连摇头,惋惜地说道:“你说你这一犹豫,差点儿把自己的命搭进去,还连累了另一个青年。他为了追捕田一梅,跟车一起坠海了,现在还不知道是死是活。你要是有人家一半的勇气……算了。” 警察察觉到了顾美荣犀利的眼神,遂把指责的话全都咽了下去。张垚垚听说了佟童的遭遇,心痛万分,他不希望小表哥出事。可是两三天都没有找到他了,生还的希望越来越渺茫了。想到这些,张垚垚在受伤后第一次哭了:“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如果我回来就报警,就不会出这么多事了。” 田一梅不仅害了他们俩,在逃亡的过程中,她乘坐的车在大马路上狂飙,制造了好几起大大小小的事故,还撞飞了一个正在送货的快递员,他现在也躺在医院里,还没完全脱离危险。当然,发生这么多事故,不能把帽子全都扣在张垚垚头上,但只要一看到张垚垚那幅窝囊的样子,警察就一气打不出来。但凡他能报个警,也不至于造成这么大的损失。 警察离开之前,张垚垚泪眼婆娑地问道:“警官同志,我不会被判刑吧?” “……你还是专心养病吧!” 张垚垚又一阵后悔——又在别人面前表现出懦弱的样子来了。他怕报复,也怕坐牢。 听完儿子所有的话,张永明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完全掌握清楚了。原来儿子早就遇见了田一梅,田一梅是来灭口的。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田一梅是单纯地报复张家,毕竟张永明努力的目的就是将罪名全都推到田一梅身上。在了解了原委之后,张永明也不停地叹息:“垚垚,且不说报警了,就算跟我说一声,也不至于伤得这么重。” 顾美荣赶紧护着儿子:“你别说这些了,垚垚已经吓得要命了,你就让他安心养伤,不行吗?” “爸……”张垚垚颤声道:“佟童还是下落不明吗?真的凶多吉少了吗?” “现在说什么都为时尚早。” “我不希望他死。在所有朋友里面,他是最真诚的了。他从来都没有骗过我,没有瞧不起我,没有因为我有钱,就把我当成冤大头……我好不容易才找到这样一个好朋友,我不想让他死。” 张永明心里五味杂陈:“在没有找到尸体之前,一切都有可能。” 如果佟童真死了,那张垚垚心里会产生一个疙瘩,一辈子都解不开。他躺在病床上,一直皱着眉头。他希望好消息早点传来,但是他的期待却频频落空。顾美荣努力修复她和儿子之间的关系,她将一个投影仪拿到了病房里,那样张垚垚就能看电影了,不至于那么闷了。她还答应给儿子买一部最新的照相机,等他康复了,就可以去拍照了。 但是对这一切,张垚垚都感到兴趣索然。他平均每个月的零花钱就有二三十万,买什么买不起呢?他又不是小孩子,已经不需要用物质来哄了。他静静地想着,或许妈妈应该从精神层面来关心他的。 在遇刺后的第三天,久违的钱茜茜来看他了。她不再穿一身耀眼的logo,装扮比以前成熟了不少,气质也变得大气温婉了起来。她真的是个精致的小美女啊!不管什么时候见到她,张垚垚总是控制不住自己,就想拉她的小手。 钱茜茜脸色铁青,张垚垚默默地缩回了手。照目前的情形来看,他是绝不可能拉到她的小手的。 “茜茜,你怎么也不打声招呼,就直接过来了?” 张垚垚故意咳嗽了几声,显出了无比虚弱的样子,但是他的柔弱并没有换来钱茜茜的同情,钱茜茜看都不看他,在病房的沙发上坐了下来,也不开口,只是冷眼看着他。 张垚垚被盯得心里发毛。 “茜茜,你要吃水果吗?你眼前的车厘子,那是最大个儿的,特别甜……” 钱茜茜还是不说话,张垚垚也没有信心说下去了,只好尴尬地陪着笑。 “我表哥受了伤,下落不明,可你舒舒服服地躺在这里,还能吃最贵的水果……为什么你们的差距会这么大呢?” 原来小美女不是来慰问他的,而是来兴师问罪的。 “哥……”钱茜茜缓了缓语气,说道:“有些事情,我不怪你,我也没有资格指责你。我只是看不惯你的妈妈,我希望你能管好她。” “我妈……又怎么着你了?” “我表哥失踪了,小姨悲痛欲绝,可你妈妈居然莫名其妙地打了她一顿。小姨为了找我表哥,几天没有睡觉,也没有吃饭,体力不支晕倒了。我来看她,她脸上的伤痕还很明显。”钱茜茜愤怒地攥紧了拳头:“你妈妈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才会这样无法无天?!” 张垚垚完全不知情,他也想不明白,妈妈为什么要殴打无辜的苏阿姨?他一脸懵逼,正好妈妈进来了。钱茜茜嫌恶地瞪了她一眼,又转头跟张垚垚说道:“你妈妈的真面目,你真的知道吗?” 第477章 通行证与墓志铭 苏子珊是张垚垚的姨妈,张垚垚吃过的第一顿最接地气的家常饭,是苏子珊给他做的。他语文不好,想不出太多溢美之词,但用“优雅”“大方”“和蔼可亲”这些词来形容她,一点都不过分吧? 妈妈居然殴打了这位阿姨?为什么? 就因为他躺在病床上,妈妈需要找个人泄愤? 顾美荣讨厌钱茜茜,更不想听她的胡说八道,但钱茜茜可不怕她,她甚至笑着挽起了袖子,说着“我要把苏阿姨吃的苦全都讨回来”。张垚垚以为她要动手打妈妈,吓得哀声连连,一下子牵动了伤口,又捂着肚子惨叫了起来。 钱茜茜一点都不同情,鄙夷地说道:“动手?我还怕脏了我的手呢!看把你吓得那熊样!——对了,姓顾的,你的好日子到头了,你可得做好心理准备!” 顾美荣脸色铁青,一脸狐疑。她让钱茜茜把话说清楚,可是钱茜茜潇洒地走了,根本就懒得跟她废话,也不能跟她透露任何消息。她最敬爱的郝老师办了一件大事,那就是把顾美荣打人的视频、音频全都收集了起来,她没有直接报警,而是先“咨询”了以前常年照顾佟童的牛警官。她担心顾美荣会再度逃脱,所以这次要走法律途径,就一定要万无一失。 郝老师的信念很坚定,那就是该吃牢饭的人一定得吃牢饭。郝老师有种让人信服的力量,但即便顾美荣进了牢房,钱茜茜还是不解恨,要是能打她一顿就好了。 顾美荣也并非完全没有受到惩罚,在听说她殴打了苏子珊之后,张垚垚好不容易敞开的心扉,一下子又闭上了。他本来就感觉对不起佟童,现在好了,连苏阿姨都得罪了。要是佟童回来了,还不得打死他? 顾美荣喋喋不休地诉说着自己殴打苏子珊的正当理由,张垚垚烦躁地躲进了被子里。他不想再跟妈妈交流了,他拿起手机,先给苏子珊发了信息,替妈妈道了歉。苏子珊迟迟没有回复,张垚垚便叹气——苏阿姨是彻底记恨他了呢?还是为儿子担心,无暇回复呢? 顾美荣再次被警方传唤,她都懵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怎么没完没了了呢?一说是苏子珊报的警,她被气笑了,在儿子的病房里大声嚷嚷,还给丈夫打了电话:“苏子珊真会装啊!在别人面前假装大度,看起来云淡风轻的,实际上,没人比她更小肚鸡肠了!就这么点儿事,她至于报警吗?” 别说张永明了,就连张垚垚都头疼了——你随便打了人,人家爱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你有什么资格说三道四? 张永明为了妻儿连日奔波,都没好好睡一觉,一接到妻子的电话,他瞬间爆炸了:“你为什么要跑到人家店里滋事闹事?你自己看着办吧,我管不了你了!” 他确实不想管了,但是为了这个家的名誉,他还是去拜访了苏子珊。儿子失踪,苏子珊痛不欲生,又连日奔波,身体早就垮了。她去医院打了点滴,还没完全恢复,就迫不及待地回了家。她说,不知道儿子什么时候会回来,她要在家里等着他。 苏子珊本来就瘦,这几天更是瘦了一大圈,那双有神的大眼睛也黯淡无光。她裹着一件披肩,坐在沙发里,那幅画面,堪称“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需不需要我帮你联系医生?”这是张永明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苏子珊摇了摇头:“如果你是来为你老婆说情的,那你可以走了。” “子珊,你是个善良的人,你能不能……可怜她一把?” 苏子珊噗嗤一声笑了:“我不可怜?谁来可怜我呢?” 张永明抿着嘴唇,不停叹气:“可是……你跟她不一样。你是个讲道理的人,可她不讲道理。” 苏子珊被气笑了:“讲道理的人,就可以被随意践踏?而不讲道理的人,就可以肆意妄为?” “这话就严重了……你也知道,她精神不正常……即便你告她,她也不用承担什么法律后果,到头来,你更生气。” 苏子珊的胸口剧烈起伏着,脸上还挂着冷笑:“你不是来劝我的,而是来威胁我的。” “子珊……我确实是来求你的,只要你肯和解,出多少钱我都愿意。” “我倒要问问你,你口口声声说,对她没什么感情,可她出了事,你跑得比谁都勤快。看来,你说的未必是真的。” 张永明无奈地说道:“我已经跟她结了婚,就需要对她负责。” “那你只需要对她负责,你不必来劝我。”苏子珊紧盯着眼前的男人,说道:“我完全看透你了,从某种程度上说,你不是一个坏人,但你是个自私自利的人。道不同不相为谋,以前我拜托过你,我会给你相应的报酬;但从此之后,我们一别两宽,再也不必相见,你走吧!” 张永明还想说什么,但是苏子珊的冷漠劝退了他。张永明神情哀伤,他不愿放弃自己的妻子,同时他也不想放弃自己和苏子珊的友情。苏子珊翘起了腿,缓缓说道:“上大学时,我去过你们的诗社,我和舒云开最喜欢的是北岛的《回答》,你还记得我们一起背诵的那个场景吗?” 张永明不敢背出来。 苏子珊笑道:“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张永明的心脏“哐”地被撞了一下。 那时他们都青春年少,他们眼睛里写满了纯真,他们鄙视这个世界的尔虞我诈,他们痛恨那些无耻的手段。他们痛快饮酒,彻夜放歌,他们执着地追寻着“勇敢”“正直”“善良”等一系列美好的品质,他们为保持住自己的纯真,与世界对抗着。但是,时过境迁,苏子珊还像当初的少女一般,而张永明早已遗忘了那时的自己。 苏子珊缓缓说道:“你已经在这个世界畅通无阻了,而我……写完了丈夫的墓志铭,说不定还要写儿子的。至于我自己的,我也早就想好了。你不必再来找我了,我们也不可能再做朋友了。” 张永明涨红了脸,他无法为自己辩解。他感受到了二人之间那座无形的壁垒,他再也无法靠近苏子珊了。 他心里憋着一股火,不知道是针对谁的。同时,只要一想起苏子珊说的那番话,他的火气就会越来越大。她没有说一个脏字,没有骂他一句,可他却无地自容。因为他背叛了以前的自己。 顾美荣焦急地等着丈夫回来,她在病房里走来走去,嘴里念念有词。张垚垚累了,完全不受妈妈影响了,自顾自地刷着手机。张永明一回来,顾美荣急忙迎上前去,说道:“苏子珊那个狐狸精,她不接受和解,对不对?” 张永明疲倦地把公文包扔到沙发上,随便答应了一声。顾美荣又爆炸了,高声嚷了起来:“我就知道她是个**,艹她*的,她就是个害人的狐狸精,就该被****” “够了!!!” 张永明忍无可忍,一声怒吼,打断了妻子的咒骂。年岁越长,她越没脸没皮。好歹是个名义上的硕士,可她说起脏话来,丝毫不亚于粗俗的悍妇。 “顾美荣,要不咱俩离婚吧。” 张永明的话有气无力,却像一枚重磅炸弹,炸得妻儿全都失了神。 “真的,我累了。”张永明疲倦地说道:“你都五十多岁了,还像个小学生一样,我就是你的家长,你闯了祸,我就给你收拾。这么多年来,你非但没有一点长进,反而越来越离谱。你在家里骂我也就罢了,你还去殴打一个完全无辜的人……到底要作到什么地步,你才能收手呢?” 顾美荣摇头晃脑,说道:“从小到大,我都是在港城横着走的,谁也制服不了我。所有人都说我命好,小时候有父母护着,长大了有老公宠着,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说的离婚,那是不可能的!你敢提离婚,我就敢把你老子的黑料全放出来!大厦倾倒,也用不了几天。” 张永明恨得咬牙切齿。顾美荣则愈发得意。只有张垚垚,感受到了彻骨的悲哀。 父母早就没有感情了,他们结成了一个利益共同体。他们的利益高于一切。 张永明也没辙了,瘫坐在沙发上,半天都没说话。顾美荣主动问道:“你说,我现在该做什么?” “还是老办法,联系精神科的医生,给你出具一个有精神障碍的证明。有那张证明,你就不用负法律责任了。” 顾美荣泄了气:“之前不是没找过,是不容易找啊!我问了好几个,人家都不愿意开。” “我来想办法。”张永明说道:“为了保住这个家的清白,我迟早要被累死。” 顾美荣喜笑颜开:“老公,你还是这个家的顶梁柱!话说,你能找到医生吗?” “我办事比你靠谱。” 说完之后,张永明拿着公务包离开了,顾美荣也回家睡觉了。张垚垚的心情差到了极点,他真的没想到,父母居然会是这样不堪的人。 第478章 录音笔 因为看清了父母的真面目,张垚垚郁郁寡欢,钱茜茜又来看他了。张垚垚的心情低落到了极点,第一次对这个小表妹冷冰冰的。钱茜茜却丝毫不在意,她还是坐在沙发上,说道:“看来,你面临着艰难的抉择。” “并没有。” “嗨,别装了,你脸上全都写着呢。” 张垚垚不吭声。 “哥,你在犹豫,说明你还是有良知的,不会为了自己的利益做些没有下限的事。” “咦?”张垚垚很疑惑:“你这是在内涵谁呢?” 钱茜茜睁大眼睛,捂住了嘴巴,活像一个正在表演“惊讶”的女偶像,因为演技不到位,她的动作满是刻意。但是张垚垚原本就迟钝,根本看不出来。钱茜茜轻声细语、装模作样地说道:“是我说到了你的痛处了吗?对不起,哥,我说话太直了,伤害到你了。” 她的眼神闪烁着几分畏惧,几分后悔,当真是明眸善睐,楚楚动人。糟糕,张垚垚又想牵她的小手了。 “茜茜,别坐得那么远,你到我的床边来嘛!” 钱茜茜低头抚弄了头发,然后嘟着小嘴,傲娇地说道:“不要,所有人都让我提防着你呢。” “……我还救过你,为此还出了车祸。” “哼,你不提还好,一提我更来气!我明明可以没事的,因为你弄巧成拙,我还休学了一个学期!”钱茜茜愤愤地说完,又切换成了甜美的表情:“不过,你也是好心,我还是感激你的。” 这小妞……真是把情绪拿捏得刚刚好,她的一颦一笑都像是一根轻盈的羽毛,轻轻抚弄着张垚垚的心脏,那种恰到好处的痒,将张垚垚撩拨得快要受不了。 钱茜茜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轻巧地捏起一枚大个的车厘子,优雅地放进了嘴巴里。“有钱就是好,能吃到这么好吃的水果。” “你要是想吃,我让人送一箱子给你。”张垚垚说道:“那是昨天我没吃完的,都不新鲜了。” “是吗?”钱茜茜又吃了一个,说道:“这个车厘子好吃,可你也用不着送给我,我妈也有钱,回头让我妈照着这个标准买就是了——哇,这个青提也好吃,个儿大,清甜,汁水又多。还别说,你这里的水果真的挺好吃的。” 张垚垚认真地介绍道:“青提是从新疆空运过来的,这还不算最好的。你要是真喜欢,我送给你就是了。反正我不怎么吃水果。” “哼,我才不要别人吃剩下的。” 钱茜茜傲娇的样子也格外好看,真有种富家小姐的架子。张垚垚明知她是故意使小性子,但他就是吃这一套。看着钱茜茜,他喜欢得不知如何是好。钱茜茜表面上微笑着,却从来都没有瞧得起他。不过,看着他那幅不太聪明的样子,她也不忍心嘲笑他了。 “表哥……”钱茜茜果真走到了他的床边,神情不停地发生微妙的变化:“那个……” “有什么想说的,直说就是了。”张垚垚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伸出了手,企图抓钱茜茜的小手:“跟我还客气什么呢?” 钱茜茜却不动神色地躲开,让张垚垚扑了个空。“垚垚哥,你可以分得清是非曲直的,下一次呢,你就按照自己的心意,觉得怎样做是对的,那就怎样做。男子汉大丈夫,总得有点儿自己的个性,对不对?” 张垚垚一头雾水。 钱茜茜咯咯笑道:“好啦,这次应该是你伤得最重的一次,我就不打扰你了,好好休息。” 直到钱茜茜走了,张垚垚也没搞明白,这个小妞到底想要做什么呢? 钱茜茜是在上午来的,那天傍晚时分,张垚垚在刷手机,一条热搜突然映入他的眼帘——施暴者欲开精神疾患证明。 张垚垚头皮发麻,不敢点开热搜。他先给爸爸打了电话,爸爸正在忙什么事情,冲着话筒吼道:“别来烦我!” “爸……”张垚垚斗胆说道:“你看到网上的消息了吗?” “看到了。”张永明没好气地说道:“我正在想办法摆平!” 可是他摆不平了,他砸钱,对方也砸钱,颇有一种跟他拼命的架势。张永明很头痛,为什么对方偏偏是个有钱人呢?他投诉对方侵犯隐私权,但人家从头到尾都没有披露那段录音的主人公是谁,视频的信息仅限于——女人打了人,没法花钱摆平,只能寄希望于一张伪造的精神鉴定报告。女的没有办法,男的正在找别人开。 没有透露打人的是谁,也没有透露是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但是发帖的人花了大价钱,帖子的热度一直都没降下去。 做视频的人是个高手,TA知法懂法,把关键问题暴露出来,但又构不成犯罪。张永明气到抓狂,几乎失去了情绪管理,在他的不懈努力下,热搜终于退了。同时他也相当于自爆了,他就是录音里的男主角。 热搜降下去了,这件事情却没有完结。不过一晚上工夫,好几家有影响力的大V纷纷评论此事,有的抨击有钱人为所欲为,有的剖析精神情况影响量刑到底合不合理。照这个势头,“精神鉴定报告”会成为近期的一个热点,在这个关头,没有人敢顶风作案,也就没人给顾美荣开具一张假的精神鉴定报告。 这个局面太棘手了,别说顾美荣了,就连张永明都要暴走了。他忍不住埋怨妻子——都是你搞出来的好事! 关键问题是,到底是谁搞到了他们的录音?虽说医院管得严,但还是有人能来这里探望张垚垚的,莫非是那些探望的人偷偷放的录音笔? 张永明逐个排查,最终将嫌疑锁定在了钱茜茜身上。她已经很久都没有跟张家走动了,可在张垚垚受伤之后,她居然来了两趟。张垚垚也觉得可疑,尤其是钱茜茜根本就没有探望的意思,只是说了一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可张永明不敢直接找钱茜茜,那个小姑娘是娇生惯养长大的,有个富翁老妈,还有个法官老爸,要是把她惹毛了,那肯定没什么好下场。 尽管还没有确定是不是钱茜茜搞的鬼,但顾美荣恨不得把她给撕了。她想找钱茜茜的麻烦,但并不是那么容易,因为钱茜茜跟一个跆拳道教练走得很近,二人几乎形影不离。而那个教练,顾美荣是认识的,那不就是她从来都瞧不起的高小宝吗? 真是世事难料。 顾美荣不服气地想,即便高小宝再有出息,那也不如自己的儿子好。张垚垚可是衔着金汤匙出生的,就算这辈子什么都不干,就算他打着滚花钱,他的钱也花不完。高小宝算什么东西?从小像个叫花子一样,也配跟张垚垚相提并论? 可是钱茜茜居然跟高小宝走得那么近,凭什么?那可是张垚垚费了很多力气,依然追不动的白富美啊! 顾家向来对顾美荣有求必应,但这次居然连一张精神鉴定报告也出示不了。如果罪名成立,顾美荣将面临着罚款和拘留的处罚。她接受不了这个结果,她家要钱有钱,要权有权,为什么连“打人”这个不值一提的罪名都洗脱不了? 顾美荣还在妄想着和解,妄想着减轻惩罚,但这些都不是不可能的。她的家人甚至威胁了苏子珊,苏子珊从容地说道:“我的儿子都失踪了,我的工作、我儿子的前程,这些我还怕什么呢?至于我的琴行,那虽然是我的心血,但是只要能拿回我的尊严,就算琴行成了牺牲品,那也没有什么。” 坦荡无畏,变成了苏子珊最好的武器。 被拘留的那几天,顾美荣每天都在叫嚣:“等我出去,我要弄死苏子珊!” 在她出狱那天,港城下起了雨,苏子珊提前打听好了时间地点,撑着一把伞,像一颗孤独而挺拔的树,站在那里等顾美荣出来。顾美荣骂骂咧咧,冲着大门吐了口唾沫。她看到了苏子珊,也不顾打伞了,飞快地跑过去,又举起了拳头。 苏子珊微笑着昂起了头:“看来,你还想继续进去啊?” 张永明追上来,拦住了妻子,让她不要再惹是生非了。在看向苏子珊时,他的目光不再像往昔那般炙热,也不再充满眷恋。他刚张了张嘴,但苏子珊却微微摇了摇头,让他什么都别说。更确切地说,是他们之间完全没有什么可以说的了。 “苏子珊!你害的我坐牢!现在又得意洋洋地出现在我面前,真的太可恶了!你就是来看我有多丢人的吧?你就是不想让我好过,是不是……” 顾美荣喋喋不休地骂着,被丈夫和家人拖走了。苏子珊转过身,说道:“我是想看看你有没有被教化的可能,结果不出所料。你没有任何改变,那正好,我反而更加轻松了。” 顾美荣呆了几秒钟,趁着她撒泼之前,家人赶忙把她给架走了。顾美荣不服气地坐上了车,从车窗看去,苏子珊依旧站在那里,风吹起了她大衣的衣角,她的神态平静祥和,就算她面前是惊涛骇浪,她也会面不改色,从容面对。 顾美荣第一次感受到了泄气——跟苏子珊相比,自己真 像个小丑啊! 苏子珊的琴行并没有关门,还在照常开着。俊俊依然养在她的身边,白白胖胖,娇憨可爱。唯独儿子不在她身边,这让她时常挂怀。不过,每到周末,她就会坐上郝老师的车,二人一起前往某个地方。苏子珊总是微微惆怅,长叹一声:“他到底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快了。”郝梦媛将车开向郊外,说道:“我跟他约好了,暑假要一起去旅行。他是个信守承诺的人,他一定会回来的。”  第479章 可怜天下父母心 苏子龙很早之前就知道苏子珊把孩子给接走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没有发疯,没有歇斯底里地让她把孩子还回来,而是如释重负地说道:“那就好。” 这反应,可真是离了大谱了。 苏子龙讨厌妹妹,更讨厌她的高傲和倔强,但是他比谁都清楚,妹妹是个善良正直的人,她是出于责任感才收养俊俊的。 当然,也不排除她是想报复他——他曾经扔掉了舒雨桐,害他们母子分离那么多年,现在苏子珊复仇归来,把俊俊养在身边,变相地把他当成人质,让苏子龙不好过。 但即便如此,苏子龙还是放心的,他相信苏子珊的人品,只要她收养了俊俊,那就一定会对他好。苏子龙唯一担心的是苏子珊会挑拨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不过那些都是虚的,只要俊俊幸福快乐,那比什么都重要。 说来讽刺,这份珍惜孩子的心情,居然是在入狱之后才体会到的。苏子龙第一次站在了妹妹的立场上思考了问题,在失去舒雨桐时,她是多么的痛不欲生。 苏子龙的刑期并不长,他一心想早点儿出去,好跟儿子团聚,但是一个晴天霹雳在头顶上炸开,他和他老婆再度被起诉了。而且,这次被起诉的罪名可大了,一个是故意杀人罪,一个是绑架罪。 要是这两条罪名成立的话,苏子龙估计要在监狱里面待到白发苍苍了。 起诉他的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警察,苏子龙认识他,他叫牛长青。因为十年前的那场车祸,老牛以植物人的状态躺了好几年。清醒过来之后,他的身体早已不像当年那样硬朗了,他花了很大力气站了起来,但是走路的姿势很奇怪,走不了几步就没力气了;他说话口齿不清,只有妻子和女儿能准确地听明白他的意思。他还有很多疾病,才五十多岁,却像一个年迈的老人。 但就是这样一个病弱无力的人,在恢复神智之后的第一件事,就联系之前的同事,一定要找到企图绑架女儿的犯罪分子。在警方孜孜不倦的努力下,嫌疑人浮出水面,为了减轻处罚,他很快便交代了——是苏子龙夫妻俩指使的,他们倒不是忌惮老牛,只是纯粹地给佟童找麻烦。因为小女孩是佟童的妹妹。 本来他们的计划是绑架孩子,然后再威胁佟童,让他不要再蹦跶了。但是事与愿违,果果太机灵了,果断跑掉了,让他们的计划落了空。尽管果果安然无恙地回了家,但老牛还是气愤不已,他可不能白白地让女儿受惊吓,他一定要给女儿讨回公道。 嚣张不可一世的苏子龙,最终倒在了两位爱子心切的普通人手中。杨阿姨为了儿子倾家荡产打官司,老牛为了女儿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关系。可怜天下父母心,几乎所有人都会为了孩子拼命。 在很早之前,佟童就找到了外公之前的亲信,也就是脸上有刀疤的那个大汉。受佟童的邀请,他亲自来了一趟港城,跟老牛见了面,他能提供很重要的线索。 凭借几十年当警察的经验,在看到刀疤脸的第一眼,老牛就判断他不是好人。刀疤脸回老家之后,彻底放飞了自我,比原先的体积大了一圈,变得又大又胖,再也不负当年精明利落的模样了。他脸上不仅有一道触目惊心的疤痕,而且肥肉乱哆嗦,眼睛不大,但寒光闪闪。若是小孩子见到他,准会被吓哭。 老牛以职业的眼光审视着这位满脸横肉的中年人,刀疤脸被盯得不好意思,居然摸了摸脸:“是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唔……那倒不是。” “哥,见到你很高兴。”刀疤脸拥有凶悍的外表,但是一笑起来,神态还是挺和善的。他伸出手,笑容憨厚:“我该叫你哥,还是喊你叔?” …… 谁能料到,这个宛如黑社会打手一般的壮士,居然有一股与外表截然不同的反差萌呢? 老牛破防了,大笑道:“说不定你才是我哥呢!” 刀疤脸只会笑,笑得豪爽不羁。 老牛放下心来,这个外表粗犷的汉子,其实是个腼腆的憨憨。 憨憨如实相告,苏子龙当初找过他,让他制造老牛的车祸,把老牛神不知鬼不觉地弄死。憨憨没有什么把柄落在苏子龙手里面,苏子龙之所以找他商量,不过是看重他讲义气,而且他是苏子龙推荐的,应该给他一个面子。最重要的是,他很缺钱。所以,苏子龙跟他讲好了条件,只要事情成功,就给他一百万。 十年前的一百万,足够让人心动,足够在港城买两套面积不大的刚需房。哪怕憨憨进了监狱,这笔钱也足够他们一家人过上很好的生活了。但刀疤脸憨憨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说,自己有一身功夫,但功夫并不是害人的,而是用来保护人的。他虽然需要钱,但他不会做坏事,他挣来的每一分钱都是干干净净的。 苏子龙对他的态度很失望。幸亏那时苏昌和已经依赖上这个司机兼保镖了,要不他的日子会很难过,苏子龙会想方设法赶走他。 老牛问道:“苏子龙确实找过你,让你制造车祸?” “嗯,他说,他的秘密就快保不住了,得先除掉那个警察,也就是你。” 老牛气得彪了一阵国骂。 “苏子龙把计划都告诉我了,但是我没听他的。我害怕他报复,但苏先生把我保护得很好,苏子龙没有得逞。”刀疤脸感慨地说道:“苏先生不算是个十全十美的好人,但是他有恩于我,他对身边人很好。如果不是我家中有事,我是不会离开他的。” 虽然刀疤脸没有参与到苏子龙的计划当中,但是他提供了几个可疑的人,都是苏子龙经常用到的打手,里面恰好有一个人,就是当年的肇事者。一说起这些来,刀疤脸很郁闷:“在年轻时,苏子龙养了一批打手,后来我才知道,我也是被当做打手招进来的……唉,我堂堂退伍军人,居然跟一群街头混混一个级别!” 老牛笑道:“可只有你成了苏昌和的亲信,可见苏老先生还是很认可你的出身的。” 刀疤脸再度笑成了憨憨。 根据他提供的信息,再结合当年警方办案的经过,他们很快就找到了犯罪嫌疑人。他已经到国外生活了,要抓捕他很不容易。在种种努力下,他终于决定回国接受调查。那是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不过最后的结果还是让人满意的。在老朋友——也就是刀疤脸的劝解下,在种种证据面前,肇事者终于承认那场车祸不是意外,而是受苏子龙指使的。 苏子龙泄了气,这下再好的律师也帮不了他了,他人还在狱中,还要再接受新一轮的审判。让他颇感意外的是,跟他过节最深的苏子珊没有提出新的罪名,就好像放过他一样。可苏子龙却心生邪念——要不,把当年苏子珊要杀他的往事翻出来,苏子珊是不是也要进监狱? 他所有不幸的开始,都来源于跟苏子珊的恩怨。如果不是因为讨厌她,他就不会扔了舒雨桐;如果没有扔掉外甥,那他的人生就没有这么多勾心斗角了。 他对苏子珊的怨恨重新升腾了起来,苏子珊先来找他了。 苏子龙的第一反应是拒绝,但是又迫切地想知道儿子怎么样,还是高冷地答应了那次探监。可是在见到苏子珊的第一眼,他就放下了高冷,忍不住连珠炮似地发问:“俊俊怎么样?有没有生病?最近做康复了吗?” 苏子珊不紧不慢地拿出几张照片,分别是俊俊在吃饭、弹钢琴、上康复课的情形。俊俊被照顾得很好,衣服都是崭新的,确实是个小帅哥的模样。苏子龙从来都没有见到俊俊笑过,但是在那几张照片上,俊俊笑得非常灿烂。 要打开一个自闭症孩子的心扉,是非常难的;要让一个封闭在自我世界的孩子笑出来,也是特别难的。可苏子珊做到了,在她的努力下,俊俊逐渐感知到了人类的情感,学会了开怀大笑。 看到儿子的笑容,苏子龙却哭了,他双手合十,泪流满面:“俊俊……俊俊……” 苏子珊却把照片收了起来,平静地说道:“现在你也骨肉分离了,你体会到我当时的心情了吗?” 苏子龙只顾哭,说不出话来。 “俊俊对钢琴很感兴趣,而且他天分很高。我弹了几遍《小星星》,他就能单手弹出来了。”苏子珊说道:“毫不夸张地说,他是个音乐神童,而他在音乐上的天赋,恐怕来自你的遗传。” 苏子龙蓦地顿住了,苏子珊居然夸奖他了? 他抬起了头,直视着妹妹的眼睛,那是一双饱经沧桑,但依然清澈透亮的眼睛。 “苏子龙,你确实很有音乐天赋。” “等等,你为什么突然夸我?还不如骂我一顿,那样我心里反而更踏实……” “从你八岁那年起,你正式搬来港城,正式成了我的家人。可我并不欢迎你,我给了你很多脸色,在你面前,我有十足的优越感。我不承认你是我哥,从来都没有开口叫你哥哥,我无视了你所有的好意。我对你的妈妈有诸多不满,但你是无辜的,那时我的确伤害了你。” 苏子龙愣愣的,苏子珊到底想要做什么? “你的基础很差,学习跟不上,我没有帮过你;你弹钢琴不如我,老师打压过你,我没有帮你说过好话;你的乡下口音改不掉,别人学你说话,我没有站在你那边,没有维护过你的自尊心,甚至装作不认识你;你去南方闯荡,我给你破过冷水,说你唱歌不好听……”苏子珊的眼角湿润了,但依然流畅地说了下去:“我为我年少时的轻狂高傲跟你道歉,那时我的确伤害过你,对不起。” 苏子龙心想,这或许是一波阴谋,苏子珊肯定是想获取什么东西,才说了这样一番话……他这样说服自己,可他却没能成功。他再次看向妹妹的眼睛……完蛋了,怎么会有这么真诚的阴谋呢? 苏子珊流着泪,说道:“我说完了,这次轮到你了……你是不是……也有很多事情要跟我道歉?”  第480章 被遗忘的老朋友 苏子龙并没有向妹妹道歉,他泣不成声,说不出话来,而会面的时间很快结束了,苏子珊匆匆谈了些别的事。苏子珊没有责怪他,在会面结束后,她默默地流了一会儿眼泪,安静地走了。 她深度剖析了自己,认真地反省了之前的人生,首次对同父异母的哥哥敞开了心扉。她依旧不会原谅哥哥,但是她轻松了,她可以坦荡地说,她的心里没有阴霾了。 因为前段时间佟童出事了,吴海兰特意到港城陪了苏子珊一段时间。苏子珊感慨万千:“在很多年前,就是你陪在我身边,现在还是你。” “要说谁最讲义气,那必然是我啊!” “兰姐,实不相瞒,要是不收养俊俊,我打算去德国游学一段时间的。” “五十多岁了,还要去异国他乡追求梦想……不过,这的确符合你的风格。要是需要帮助,你尽管跟我开口。” “俊俊还太小了,我不可能离开很长时间。再说吧!至少等佟童回来再商量。” 对苏子珊的决定,吴海兰一点都不感到惊讶。苏子珊一直按照自己的心意生活,年纪轻轻,说结婚就结婚,说生子就生子。现在年纪大了,她的同龄人都要含饴弄孙,早晚去跳广场舞了,她还梦想着去德国游学。她的胸怀很开阔,装得下全世界,对她来说,年龄从来不是束缚,只是一种自然象征罢了。 “那你计划好了吗?去德国继续学钢琴,还是只是去进修德语?” “我想进修哲学。”苏子珊浅笑道:“你也知道,云开很喜欢德国的哲学氛围,我俩曾经约好了,等舒雨桐长大一些,就带他到德国。现在,只有我能帮他实现这个愿望了。” 吴海兰动情地说道:“你果真带着舒云开的遗愿生活,我呀,祝福你梦想成真!” “等佟童回了家,我就要付诸实践了,我要去德国生活一段时间,反正家里有保姆阿姨,他在一旁辅助照顾俊俊就好了。” 在上次探监,苏子珊跟哥哥聊起了俊俊的生活费。她说,住家保姆一个月7500,俊俊的康复费用、早教费用3000,生活费2500,这样一个月的标准是13000。堂姐打过来的钱还不够支撑半年,如果要维持俊俊的生活品质,请苏子龙尽快把生活费打给她。 苏子珊给他看了俊俊每个月的支出明细,其实,就算不用看,苏子龙对她也是放心的。苏子珊付出了很多时间,在金钱方面没有跟苏子龙客气,这也让苏子龙放心。要是她真的什么都不要,给自己立一个闪闪发光的圣母人设,那苏子龙反倒压力山大。 苏子龙很痛快地答应给她转一笔钱,同时将那个大姐给骂了一顿:“老子给了她五十万!这才几个月,怎么就剩下几万块钱了?!” “那我就不知道了。”苏子珊说道:“你也可以和她要个明细。” “老东西!肯定拿俊俊的生活费添补她家了!虐待我的孩子,还吞我的钱!等我出去,一定宰了她!” 苏子龙能不能从里面出来,还是个大问题。不过苏子珊没有说破,人总要有点念想,才有活下去的动力,更何况苏子龙还处在那么艰难的境地里。 抚养俊俊的每一笔支出,苏子珊都记得很清楚。有时看着俊俊,她也会产生很复杂的念头。她强迫自己不要瞎想,跟随自己的心意生活,不要焦虑,不要后悔,能做到这些就行了。 吴海兰希望苏子珊母子俩早早团聚,苏子珊并不着急,她说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儿子暂时没有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那也是对他的一种保护。她悄悄跟吴海兰说道:“他不在家,我俩不用整天在一起,我就不用因为他的那些坏习惯而生气,世界清净了不少。” “哈哈,有时候我也一样,茜茜不在家,我想她想得要命。但是她一回到家,衣服随处乱丢,饭也不好好吃,天天熬到凌晨睡觉,我也烦!” 受疫情影响,钱茜茜的留学梦一直被搁浅。她决定全心全意考公务员了,她开玩笑说,果真宇宙的尽头是编制。对这个决定,吴海兰举双手赞成,她最希望女儿找个安稳的铁饭碗,不要太忙碌,旱涝保收,有时间经营自己的人生,这样就足够了。 目前钱茜茜并没有男朋友,她的确跟高小宝走得很近,两个人也的确处于暧昧期,但这并不表示他俩以后会交往。高小宝是受佟童的拜托来保护钱茜茜的,钱茜茜对这个健硕而又幽默的保镖产生了好感,保镖也喜欢清纯靓丽的富家小姐。但是二人家境悬殊太大,钱茜茜担心自己过不来穷日子,高小宝也在怀疑自己能不能适应大小姐的坏脾气。 吴海兰告诉女儿,不必急着谈恋爱,等工作稳定了再谈也不迟。如果没有遇到情投意合的,那也不要着急。钱茜茜笑道:“你跟别的妈妈真不一样,别人都是催着结婚,你可倒好,还让我不要着急。” “不要为了结婚而结婚。结婚不是功利性的行为,但你还是要考虑清楚,结婚能带给你什么。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吴海兰一本正经地说道:“我的婚姻不幸福,不希望你重蹈我的覆辙。你过得快乐,才是最重要的。” 钱茜茜很感动:“有你这样的老妈,我怎么会不快乐呢?” 吴海兰不仅是女儿最坚强的后盾,她还一直操心着苏子珊的大事。《海德堡大教堂》的门票是她给买的,也是她说服苏子珊一起去看的。“子珊,我会想办法混到后台,见乔木一面。在最艰难的时候,我们是一起度过的,她不会不见我们吧?” 苏子珊还保持着骨子里的骄傲,很是为难:“如果她不理我们,那我们岂不是自讨没趣?” “应该不会吧……”吴海兰大大咧咧地说道:“要是她不理我们,我就闹一场,真是的,成了大作家,就可以不认老朋友吗?” “你要是闹事,那我就不和你一起去了。” “啊,我只是那么一说,我现在也是有身份的人,怎么可能大庭广众之下闹事呢?” 最终,二人还是盛装打扮了一番,一起看话剧去了。 在演出开始之前,先举行了一个读者见面会,作家乔木跟老家的读者来了一番互动。乔木在世界范围内都有一定名气,活跃在各种文化沙龙中,她有阅历,有见识,她的思维中闪烁着无数的火花,大多数读者都十分乐意跟她交流。 但是在港城老家,她遭遇了职业生涯的滑铁卢,偌大的现场,坐满了观众,但是向她提问题的却寥寥无几,大多数时间都是乔木自己在讲述跟创作有关的话题。零星有人发问,提的问题也不怎么深刻,大概都是她最满意的篇章,以后的创作目标之类的。 吴海兰跟苏子珊耳语:“看来……她老家的读者的确不多啊!” “也是因为她写得太深奥了,曲高则和寡。” 说罢,苏子珊举起了手,接过主持人的话筒,优雅地、缓慢地说了起来:“我想问一下乔木作家,去年您在海外的一次文学奖评选中,给一篇获奖作品写了很长的评语。我记得那篇小说是跟性少数群体有关的,而您对那篇小说评价颇高,这是否意味着,性少数群体文学作品得到了主流文学圈子的认可?” 乔木的目光一下子有了神采。 四周的目光也纷纷侧了过来。 苏子珊感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灼灼目光,但她依然气定神闲,好像……她永远都不会受外界的打扰。 乔木露出微笑,说道:“这个问题,我暂时不能给出肯定的回答。因为每一种新的文学题材的出现,都要经历萌芽,野蛮生长,人为干预几个阶段。我个人喜欢新鲜事物,但这并不意味着别人喜欢,所以,我也不能断定我喜欢的新生事物会走多远。” 一阵热烈的掌声在剧场内回荡,吴海兰按捺不住,嚯地站了起来,连话筒都没接,大声问道:“乔木大作家,我想问你,你文学之路的起点在哪里?” 她的语气,不像友好交流,倒像是一种隐忍了很久之后爆发出来的质问。 吴海兰确实咽不下这口气,因为乔木的文学起点在《刺芒》,但是在成名之后,乔木从未在公开场合提起过那段经历,很显然,她是在故意隐瞒。 这么多年过去了,乔木写过很多剖析内心的文字,她竭力表达出自己的真诚,她好像要呕出一颗真心来,来表达她孩童般的纯真赤诚…… 但她还是没有提到过《刺芒》。就好像……那本杂志从来都没有存在过。她的老朋友都知道,她一直刻意回避着那段经历。 吴海兰的胸口堵得慌——难道,在《刺芒》发表过文章,会成为一种耻辱吗?会影响她的文学价值吗?她满心期待着真诚的乔木作家给出一个真诚的答复。 乔木丝毫没有犹豫,露出了得体的微笑:“我的小说处女座,发表在《落花》杂志上,那已经快三十年了。” 吴海兰差点儿一口老血喷出来。 而乔木的读者却发出了 一阵笑声——这人对乔木丝毫不了解,才提出这么无知的问题吧? 乔木似乎完全没有认出老朋友,很自然地跳过了这个“不值一提”的问题。吴海兰想站起来跟她理论一番,苏子珊按住了她:“兰姐,说好了的,咱们不是来闹事的。” 吴海兰气得直喘粗气,暗地里骂骂咧咧。演出开始之后,她还处在气愤中。话剧演了些什么,她完全不知道。她唯一知道的是,她旁边的男人打起了酣,前面的女人也不停地打着哈欠。 如坐针毡的一场演出结束了,吴海兰吐槽道:“如果我说乔木的作品太没意思,是不是显得我太肤浅了?” “她本来写得就不够接地气,很多内容涉及到中世纪的宗教改革,以及十字军东征那段历史,如果没有一定的积累,确实看着费劲。” 吴海兰也打了个哈欠:“我就不做研究了。来看一场演出,也算是支持老朋友了。” 紧接着,她又苦笑:“虽然,人家并不认我们这些老朋友。” 苏子珊则惆怅地说道:“也或许是因为这样,她才取得了巨大成功吧!” 乔木在港城逗留一周有余,拍了一部纪录片,在采访中提到了在港城的家人朋友,提到了很久之前经历的喜悦和痛苦,她全方位地展示了自己,她表达出了足够的真诚。但是,她依然没有提起《刺芒》的老朋友。  第481章 离别(上) 本来还指望乔木为《刺芒》说几句好话,给那群曾经共事过的朋友们一点慰藉,但是她依然闭口不谈,让人心寒。吴海兰愤愤地说,要跑遍港城的书店,把乔木的书全买回来,然后当众烧毁,让众人看清这个以“真诚”而闻名的作家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吴海兰只是说气话而已,实际上她连最近的书店都懒得去。苏子珊肯定比她还要失望,但是她一点都不受影响。吴海兰直呼“对人性失望”,苏子珊也只是笑笑:“人性可复杂着呢,可千万别说得太绝对。” “好吧……反正,我是彻底对乔木失望了,年轻时这没想到她会是这种人……如果她提起’刺芒‘,我再砸点钱,说不定就能把佟童的’刺芒‘给救活了……话说,佟童的‘刺芒’,真的不办了吗?” 苏子珊说道:“近期可能不会再办了吧……他的事我很少干涉,但这次我主动建议他,在选择职业时,一定要慎重。” “可是佟童挺犟的,他会听你的话吗?” “他虽然性情倔强,但是很理智。他帮朋友讨回了公道,让做错事的人受到了惩罚,为此付出了‘刺芒’的代价。他说自己不后悔,作为一个从事文字工作的人,他尽到了自己的责任,他对得起任何人,唯独亏欠‘刺芒’。” 吴海兰喃喃道:“你们真的太刚了……我想跟你们说,不要这么刚,但你们总是把什么文人的脊梁,文人的风骨之类的话挂在嘴边,要是我说多了,反倒显得我像个懦夫……好啦,我就不劝你们了,我还是做你们的后盾好了。” 苏子珊感激地说道:“佟童说,因为有兰姨在背后撑腰,他创业才没有那么大的压力。他还说,好不容易还清借你的钱,‘刺芒’又关门大吉了,没脸面对你。” “嗨……跟我还讲究那么多?我倒想劝他,不要消沉,年轻人嘛,还是要对喜欢的事业充满信心。” 苏子珊只能苦笑。 可是吴海兰明白,苏子珊的苦笑,就是意味着无可奈何吧! 张垚垚出院之后,跟苏子珊打好招呼,来她家里坐了坐。张垚垚经常被卷入暴力事件中,受伤是家常便饭,但这次的确是伤得最重的一次。纵然他的营养状况很好,他也瘦了一大圈。苏子珊家里多了一个小孩子,但是依然没有佟童的痕迹,张垚垚惭愧地低下了头:“姨,这事的确是我对不起佟童。” “他正好碰上了而已,你不用感到内疚。” “要是我提前报了警,那我俩都不用受伤了。” “垚垚……” “嗯?” “其实我挺意外的。”苏子珊欣慰地说道:“我确实没想到,你会专门来我家一趟,还会跟我说对不起,你是个善良的孩子。” 张垚垚不好意思,他可承受不了这样的夸奖。 苏子珊见过太多自私冷漠的人,犯错之后还若无其事,哪怕把别人的人生搅得一团糟,他们依旧很潇洒地过自己的人生。苏子珊对这样的人毫无办法,一旦遇上了,那就是一场噩梦。还好,张垚垚不是这种人。 “垚垚,你妈妈被拘留了几天,我以为你会恨我。” “心里有个疙瘩是真的,恨……那倒不至于。”张垚垚低下了头:“毕竟……确实是我妈妈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她又不会跟你道歉。她这个性格,我和我爸都拿她没办法。她是个病人,我们也没法苛责她。” 顾美荣生平第一次进了看守所,出来之后,她跟所有人抱怨自己所受的委屈,抱怨家人对她的事不上心,但迎接她的是家人的集体冷漠。像顾家这样的大家族,居然出了一个“罪犯”,这简直是奇耻大辱。“我妈常说,她一辈子都是娇生惯养的,她从来都没有遭遇这样重大的挫折。全家人都在责怪她,她连发脾气的力气都没有了,天天哭,我担心她会寻短见。” “唔……”苏子珊淡淡地说道:“可毕竟是她做错了事,直到现在,她还觉得自己是无辜的吗?” 张垚垚只能苦笑。 一个人要是坏得彻底,那永远都不会察觉到自己的错误,错的是世界而不是TA。张垚垚不像他的妈妈,至少,他承认妈妈是有问题的。 “姨,我打算带我妈移民了。” “嗯?” 张垚垚说道:“用流行的话说,我妈在国内已经’社死‘了,她自己觉得很丢人,去银行也好,去商场也好,她总是感觉别人对她指指点点。长此以往,她的心理肯定会出问题的。所以,我打算带她去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生活。我正好进修一下摄影技术,以后就打算靠摄影吃饭了。” “我听说你妈动过一个不小的手术,去了国外,能找到熟悉的大夫给她治疗吗?” “嗯,这个没问题。我妈喜欢暖和的地方,所以我打算带她去泰国,一个距离华人社区不太远的地方。我爸以前帮那里的人打过官司,他跟我爸的关系一直不错。这次带着我妈过去,我爸已经跟那边联系好了,在生活方面不会有什么问题。” “那就好。反正……无论走到哪里,只要有钱就好办。”苏子珊开玩笑道:“你家最不缺的就是钱,对吧?” “哎——,钱的确是一种保障。现在我很感激我爷爷和我爸,他们赚了足够多的钱,让我衣食无忧。” 自从孙子决定移民之后,张老爷子很不开心,甚至放话要断了张垚垚的零花钱。要说不心痛,那也是不可能的,毕竟他一个月的零花钱就抵普通工薪阶层一年的薪资。但这次张垚垚鼓起了勇气,跟爷爷阐述了自己的想法,他坚定地说道:“哪怕她犯了错,那也是我的妈妈。我得孝敬她,照顾她。就算我的生活不那么宽裕了,我也得陪在我妈身边。” 张老爷子还是没有释怀,不过闷闷地说了一句:“你的孝心倒让我意外。” 张垚垚以前常开玩笑说,要是混不出名堂来,那就回家继承家产。但是他现在有了自己的想法,他要坚定信念,靠自己的手艺吃饭。他的决心也让爷爷刮目相看,张老爷子说道:“这次你真是长大了。” 苏子珊静静地听着,在心里想着,如果张垚垚生长在一个开明的环境里,如果他生活在和睦友爱的家庭里,他一定能长成一个迷倒完全少女的翩翩公子吧? 但是他和他妈妈的名声全都毁了,至少在港城,应该不会有人愿意跟他们交往了,张垚垚以后的终身大事还是个问题。这样离开也挺好的,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重新开始,张垚垚年轻的生命还有无限的可能。 张垚垚已经开始打包行李了,只要签证一到手,马上就启程。他跟苏子珊道了珍重,“姨,你和佟童好好的,后会有期。” “嗯,你们也多保重,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我可能等不到佟童回来了,我想跟他说一声谢谢,也想说声抱歉,你帮我转达一声吧!” “……嗯,我会的。” “我俩打了好几年,也就是最近才成为朋友的。他不愧是哥哥,对我的影响挺大的。姨,你们俩都是好人,以后一定会幸福的。” 张垚垚不再嬉皮笑脸,吊儿郎当,他站得笔挺,他的话里满是真诚。 苏子珊很是动容:“你们都是好孩子,你们都会过得很好的。” 张垚垚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紧紧地抱住了苏子珊:“姨,你上次做的饭太好吃了!那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一顿家常饭,以后我会很想念的——姨,我走啦!” —————— 应该再有两章,就完结了== 第482章 离别(下) 除了张垚垚之外,还有一个人准备离开了,那就是耿小庆。 在佟童和郝梦媛走到一起之后,耿小庆经历了短暂的挫败感和迷茫,但是她很快就如释重负了——这一天早晚会来,既然来了,那她也该放下了。 当然,放下的过程依旧是痛苦的、纠结的。不过,耿小庆对自己很有信心,她经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给自己洗脑——老娘有才华有颜值还有身材,才不要为一段已经结束的感情而伤感。世界精彩得很,老娘的人生也很精彩。 耿小庆的自媒体之路起步不算早,但绝对是发展最快的。不过几个月的功夫,她在某视频网站上积累的粉丝就已经超过一百万了。她掌握了流量密码,在视频里面若隐若现,既满足了粉丝想目睹她真容的愿望,又在一定程度上保护了自己的隐私。她那么聪明,知道如何“拿捏”粉丝。 刚开始她单纯拍摄做“一人食”的视频,后来发展到居家园艺,插花,制作手工艺品,等等。她的视频色调清新柔和,她的动作不紧不慢,给人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她有足够的耐心做手工,但是又不会让观众感到无聊,她把节奏把握得刚刚好。她视频最大的亮点,就是“治愈”。 目前她一条推广都没有接,单靠播放赚钱,收入就已经跟之前差不多了。在失业的那段日子里,佟童大概借给她三万块钱,在收入稳定之后,她找到了前男友的家里,把钱还给了前男友的妈妈。 “阿姨,佟童什么时候能回来?” “看他的心情吧!”苏子珊如实相告:“他有自己的想法,我也捉摸不透。” “’刺芒’工作室不开了吗?” “不开了,在出事之前他就做好了安排,他早就料到’刺芒’会关门的。” 耿小庆惆怅地叹了口气:“太可惜了。在最开始的那段时间,我给’刺芒‘发过传单。要增加订阅人数,有很多种方法可以尝试,但佟童是个死心眼,那么大的粉丝量,全是他一点一点积累起来的。做成那么大的一个号,他付出了很多心血。可现在,他说不要就不要了。” “通过一些途径,或许可以把这个号给救回来,但是他不愿意那样做。就像你说的,他是个死心眼。违背心意的事情,他是不会去做的。” “他呀,就是被一些条条框框给绊住了。”耿小庆恨铁不成钢:“要是他不那么刚,规规矩矩地做的账号,他一定会很成功的。” 说完之后,她又急忙补充:“当然了,我说的’成功‘,是世俗意义上的成功,包括功名利禄这些。但佟童追求的是精神层面的成功,他尽到了自己的责任,就感觉自己成功了。” 苏子珊赞许地说道:“你也挺懂他的嘛!” “跟他在一起那么多年,我肯定了解他啊!只不过,了解了之后,也不想跟他在一起了。我只有世俗的欲望,要成功,要赚很多钱。” 苏子珊依然很赞许:“每个人都有这样的目标,你能坦荡地说出来,说明你是个很坦诚的人啊!” 耿小庆被夸得脸红了。“阿姨,我也要出国了。” “嗯?你想去哪里?” “冰岛。”耿小庆脸颊越来越红:“我想去那里开启我新的人生。” “那还真是挺遥远的,你下定决心了吗?” “嗯。反正在国内也没有什么亲人了,就算遥远,对我来说也没有什么。” 之前说过,耿小庆的一位忠实粉丝就生活在冰岛,他执着地给耿小庆发私信,笨手笨脚地注册了微信,将自己的ID发给了耿小庆。不过,像耿小庆这样阅人无数的女生,他是不可能轻易打动的。他付出的种种努力,耿小庆很感动,但是她经历了太多风浪,她将自己的内心封闭起来了,她觉得自己不会向别人敞开心扉了。 在粉丝突破100万的那一期,耿小庆精心打扮了一番,大方地坐在镜头前,用流利的英文录了一期问答视频。她分享了自己艰难的成长经历,曲折的工作经历,以及为什么开始拍摄视频——因为她遭遇了一场莫须有的网暴。她的态度平和,全程都没有流泪,可是她坚定自若的姿态吸引了更多人的注意,她又吸引了一大批粉丝。 在那期视频发布之后,冰岛粉丝发给她一个链接。耿小庆将信将疑地点开,发现他居然做了一个歌曲合集。从第一期到最近一期,只要出现在耿小庆视频里的背景音乐,他全都整理好了,做成了一个将近90分钟的音乐视频。 怎么可能不感动呢? 耿小庆第一次发给他一段长长的信息:“这是我近几年来收到的最好的礼物,我能感受得到你的用心,真的太感谢你了,我非常感动。” “能得到你的喜欢,那是我的荣幸。我很欣喜地发现,你喜欢的歌,有一半在我的歌曲列表里。” 他还截了一张图,那是他的歌曲列表。的确,他跟耿小庆一样,喜欢手嶌葵和小野丽莎。 哪怕在跟他聊天时,耿小庆耳边回荡的还是手嶌葵翻唱的《月亮河》。 耿小庆确实心动了一下,原来所谓的心意相通,就是这种感觉? 她加了冰岛粉丝的微信,在验证通过的时候,冰岛粉丝激动万分,发了一堆简单的,跟耿小庆打了招呼。当耿小庆用回复时,他停了很长时间都没有回。然后,他实话实说:“我不会,我是用翻译器跟你聊天的。” 耿小庆哑然失笑,瞬间便将语言模式切换成了英语。冰岛粉丝对她吹了一通彩虹屁,说她明明是中国人,但是英文却说得这么好。耿小庆笑了笑,这才哪儿到哪儿呢?她的日语也是一级,跟日本人交流也毫无障碍。 二人聊了几次,冰岛粉丝透露他在一家银行工作,生活忙碌,但也枯燥。耿小庆说道:“我了解,我之前也在银行工作——而且是中国首屈一指的大银行。” “真的吗?那我们应该有很多共同语言。” 耿小庆却并不这么觉得,大多数时间,他们俩都是在尬聊,出于对他的尊重,耿小庆才跟他聊下去的。但是在某一天,这位粉丝突然问道:“我可以冒昧地问一下你的学历和工作经历吗?” 这个问题算是很失礼了,尤其这个粉丝还是英国人,英国绅士不是连女士的年龄都不会问吗?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呢? 耿小庆皱着眉头问道:“我可以问下为什么吗?” “如果符合条件的话,我想让你来冰岛工作。” ……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耿小庆压根就没有考虑过。 冰岛粉丝却执着地说道:“你说了,你受过很大的伤害,很想逃离你生活的地方。我真诚地建议你,你可以去别的地方看一看,哪怕只是生活一两年也好,等你的伤口慢慢愈合了,你再考虑自己在哪里定居。人生很长,世界很宽广,你总能找到最适合自己的地方。” 这番话的确在耿小庆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长久以来,她一直循规蹈矩地活着,读书,工作,接下来该找个人结婚了。但是,这个世界究竟有多宽广,究竟有多少形形色色的人,她从来都没有见识过。人生还有很多可能性,她也没有尝试过。 她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少女时期她看过三毛的书,她也做过去拉美和非洲流浪的梦,但她始终没有勇气踏出那一步。她在网上看过很多跟冰岛有关的视频,那种大气磅礴的苍凉,也是她向往的。 她给冰岛粉丝发了微信:“可我不能确定你是不是骗子。” “如果可以的话,明天上班我跟你视频,那样你就知道我是不是骗子了。” 真要视频吗?耿小庆反倒紧张了。 不过,在开了视频之后,她顿时就呆住了。对方冲她说“hello”,她也只是机械地挥了挥手。 金发碧眼,鼻梁高耸,真的可以用“英俊”来形容。 更让她惊讶的是,他年纪不大,但很明显,他是银行的高层。 但这些内容,耿小庆没有跟别人说。她犹豫了很长时间,才决定申请冰岛技术人才签证,准备去那个遥远的国度生活一段时间。以前她总是感慨自己是个流浪的命,在哪里都待不长久,但准备申请之后,她豁然开朗——流浪又有什么不好呢? 如果有冰岛粉丝的帮忙,那审批速度会很快,但耿小庆并没有告诉他,冰岛粉丝也并不知道她的行踪。耿小庆跟他说道:“如果我们真的有缘分,那我们可能会在某个地方不期而遇。那样更浪漫,不是吗?” 冰岛粉丝说道:“虽然我有点遗憾,但我尊重你的想法。我相信我们一定会相遇的,那一定会是最美好的时节。” 耿小庆在等待着,她庆幸自己还有相信爱情的能力。她无牵无挂,只要签证到手,马上就能出发。但是在出发之前,她有一件事情要做,那就是参加十五中举办的高考动员大会。佟童说,他们的母校很快就要改成职业技术学校了。耿小庆以前从来都不肯主动提起自己是这所三流中学的毕业生,但是在它消失之前,她愿意为它做点什么。她想堂堂正正地承认,她就是十五中的学生。这没有什么丢人的。  第483章 当一切回到原点 自从“失业”之后,孙吉祥就来到了这个乡下的小屋。前老板说,这里是恩师的老家,恩师梦想着在这里建一个图书室,只要一放假就窝在这里,每天沐浴着阳光读书,日子过得慵懒而又闲适。 在很久之前,在孙吉祥出门不方便的那段时间,书是他最好的朋友。书不会说话,但无论他难过还是高兴,无论他失意还是得意,他总能在书中找到合适的情绪,能在书中人物身上找到共鸣。他嗜书如命,来到乡下之后,天气不冷不热,非常舒服。他天天窝在阳光底下看书,颇有些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快感。 唯一不方便的就是上厕所,当初设计这个院子时,主人显然没有考虑到残疾人的需求,几乎每间屋子都要高出地面两三个台阶,根本没办法推着轮椅上上下下。每当这时,孙吉祥不得不屈服,忍气吞声地让前老板过来帮忙。前老板喜欢看热闹,也喜欢看他出糗。每次备受屈辱地接受完帮助,孙吉祥总是愤愤地想,一定要站起来,一定要让这些瞧不起他的人刮目相看! 但是吃一顿饭,或者睡一个好觉,他就把这份决心给忘记了。 就好像一个女孩,在饱餐之后,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嚷着要减肥,但是往床上一趟,她就不记得这件事了,第二天该吃吃,该喝喝,一点都不受影响。 女生减肥不易,孙吉祥站起来也不容易。 为了让他站起来,前老板还拿出钱茜茜来刺激他:“你不是要站起来追求钱茜茜么?你再站不起来,那钱茜茜说不定就被高小宝给追走了!” “追就追呗!”孙吉祥很淡然:“就算我现在跟她谈恋爱,能走到结婚那一步吗?” 作为一个男作者,孙吉祥写过形形色色的女主角,她们或可爱或性感或知性,但必然是美女,必然对男主角一见倾心,围着男主角团团转,时不时地争风吃醋,让男主角很是为难——这么好的女孩子,到底要选哪一个呢? 但是,写作归写作,孙吉祥对自己的真实情况还是很清醒的。他喜欢钱茜茜,但是,即便他是个健全的正常人,钱茜茜也未必会跟他交往。娇生惯养的富家小姐,应该不会轻易对某个男生动心吧? 佟童开导他:“你不要想得这么绝对,茜茜人很好的。” “我知道。她虽然脾气不怎么好,但从来都没有瞧不起人。”孙吉祥顿了顿,说道:“如果她同情我的话,她会和别人一样——唉,他是个残废,还是别跟他一般见识了,怪可怜的。但是她从来都没这样,我发脾气,她也发脾气,从来都没有让着我。这说明,她并没有可怜我,而是把我当成一个正常人。” “那你还不赶紧行动起来?” “不要了吧……”佟童都着急了:“堂堂孙利昂大大,不应该这样垂头丧气啊!难不成,你是在自卑么?” “……切!” 孙吉祥很高傲地推着轮椅走了。其实他也说不清楚,他到底是不是自卑。 偶尔他也会问前老板,还要不要重启文学事业了?刚开始佟童刻意回避这个问题,待情绪好转了一些,他便说道:“以后再说吧!” “别老是往后拖!拖着拖着就不想干了!” “我现在就不想干了。”佟童难得丧气:“自从创业以来,我从来都没有做过坏事。但发生的一些事,总让人心灰意冷。” “小时候我跟着我妈看《大长今》,大长今几起几落,特别励志!只要不放弃,就一定有希望!” “哟?!”佟童开玩笑道:“向来以‘丧’闻名的孙利昂大大,居然会说这么热血的话?” “……” 可佟童却只是叹气:“我还没有调整好心情,我还在思索这条路能不能行得通。就算坚强,也需要一段时间。” 因为那次事故,佟童失踪了很长时间,在得知他的行踪之后,孙吉祥求着郝梦媛,让她把自己带过来。郝梦媛像是安抚一个小孩子一样跟他讲道理:“佟童受了伤,还没好利索,他照顾自己都够呛,怎么可能照顾好你呢?” “我尽量不给他添麻烦!” “还有哦,我和苏阿姨也不能经常去,现在外界都以为他失踪了,这样对他更安全一些。万一把你带过去,暴露了他的行踪,那怎么办?” 孙吉祥固执地说道:“你就先把我带到康复医院,然后再去他那里。我很敏感的,要是有人跟着我们,我肯定会发现的。” 郝梦媛没有答应他,孙吉祥就搞各种信息轰炸。只要郝梦媛把手机调成振动或者有声音的模式,那手机就会叮叮咚咚响个不停,让郝梦媛很尴尬。要是调成静音,她担心错过重要电话;如果不调静音,那她能被孙吉祥烦死。 更要命的是,孙吉祥开始“道德绑架”了:“你跟佟童交往了,我都没说什么。就冲着这一点,难道你不应该对我有求必应吗?” …… 对此,郝梦媛的确无话可说。 在几年前,她是极有可能成为孙吉祥的嫂子的,她跟佟童恋爱之后,也一直小心翼翼地照顾孙吉祥的情绪,她担心孙吉祥会跟佟童反目,也担心他一气之下把他们全给拉黑。但是孙吉祥很早之前就察觉到了,他默默地接受了现实,不吵不闹,简直乖得不像话。 所以,在孙吉祥说出那句话之后,郝梦媛一下子就心软了。她决定带孙吉祥过去。在去的路上,她说道:“在城里生活多方便,你非要去乡下受苦。” “我是去搜集资料的。” “呵!新生代先锋作家,下一部要写从来没有尝试过的农村题材?” “为什么不能呢?” 郝梦媛逗他:“说实在的,你是担心佟童,特意要跟他作伴吧?” 孙吉祥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语无伦次:“瞎说什么呢?我跟他作伴?我有病吗?我还不如待在家里呢!” “那你就待在家里呗!” 孙吉祥一下子就说不出话来了。 他在脑海中想了无数遍,他的前老板一定满身疮痍,躺在床上动弹不得,说不定像悍妇·李那样昏迷不醒。如果不是那样,他为什么要搞得那么神秘,连电话都没有了呢? 不过,当他到那个农家小院之后,眼前的一幕让他顿觉自己浪费了太多感情。佟童正在院子里刨地,一下一下,掷地有声,要是再用力一些,他几乎能挖出一个池塘来。 看到孙吉祥,他擦了擦脸上的汗水,笑道:“你来干嘛?帮我干活吗?” “不是……”孙吉祥很诧异:“不是说你受伤了吗?” “是啊!可我全都好了啊!” 他活蹦乱跳,活力四射,哪里像一个受伤的人? 孙吉祥的预想全都落了空,不过,他一点都不失望。看着眼前这个活生生的大汉,他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虽然嘴上依然不说好话:“我以为你快死了呢,老子想过来送你最后一程。” “最后一程?那还得有好多年呢!来了就别走了,来帮我干活吧!” 佟童确实想在院子里面挖一个池塘,为此努力了很多天,但是他只挖出了一个大坑。孙吉祥来了几天之后,佟童放弃挖坑了,找来村里的泥瓦匠,给孙吉祥修了几条残疾人通道。 这样一来,通道和院子的氛围很不协调,看来方便和美观确实难以兼得。孙吉祥很不好意思,说道:“我来这里,确实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你不是因为担心我才来的么?你不就是怕我无聊,过来跟我做个伴么?” 孙吉祥脸红了,急切地辩解道:“瞎说!老子是来观光的!” “哦?是吗?可是郝老师跟我说,你是来搜集素材的。” “观光!顺便搜集素材!” 只要吼的声音够大,那就能掩盖事实。孙吉祥不想让佟童知道,他确实是来陪伴他的。当年,佟童为了让他走出房间,踏入社会,特意租了一个有残疾人便利设施的办公室。如今,佟童落了难,他怎么会袖手旁观呢? 但是他才不会说出自己的真实目的。要是说出来,那就不酷了。 第484章 这一刻 张垚垚联系过郝梦媛一次,表示愿意资助李晓的医疗费用,算是一种赎罪,但李晓已经用不上了。当李晓的家人再度来港城时,郝梦媛已经平静多了,她可以坦然地送走朋友了。 但是真的把她送走了,她却感受到了那番抽丝剥茧般的痛苦。她不敢让自己闲下来,只要一有时间,或者一闭上眼睛,她面前就浮现出闺蜜最后的样子——浮肿的脸颊和双手,切开的喉咙,剪得乱七八糟的头发。如果李晓奇迹般地醒来,看到自己这幅样子,她会接受自己吗? 一次次抢救,一次次挽留……郝梦媛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最后一次,医生终于发话了——从医几十年来,他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差的大脑。可即便是在最差的情况,李晓还在努力支撑着,作为医生,他感受到了病人强烈的求生欲。 郝梦媛哀求道:“是吧?她那么努力,能不能给她一个机会,让她继续活下去呢?” 医生唉声叹气:“求生欲强烈,并不意味着她能活下去。这个世界上,那么多人都想活,可最后还是不行呀。” 郝梦媛只有流泪。 在撑了几天之后,李晓多器官衰竭,医生已无回天之力,让家属接受现实。之前冷漠的家属终于意识到真的要生离死别了,他们哀声痛哭,这次是发自内心的。而郝梦媛在之前已经流了太多眼泪了,此时反而变成了最淡定的那个。她亲自给李晓梳妆打扮,给她换上了新衣裳,最后伏在她的耳边说道:“咱俩在一起看的最后一部电影是《寻梦环游记》,你还记得里面的台词吗?真正的死亡……是遗忘。所以我不会忘了你的,你会一直一直留在我心里。” 说罢,郝梦媛的眼泪簌簌而下。神奇的是,李晓的眼角也落下一滴泪来。 李晓的葬礼要回老家办,郝梦媛有重要的工作,无法一同前往。更确切的原因是,她无法干涉李晓的家人,无法“指挥”他们办葬礼,她也不愿经历一场无序而又潦草的葬礼,于是她下定决心,等过段时间,葬礼都办完了,她要安静地去看望老朋友。 那时已经到了炎炎夏日,佟童渐渐恢复了跟外界的联系,没有刻意告诉别人,他已经回来了,但是回到熟悉的环境,遇到熟人,他也没有躲避。孟老师家的老宅还没有改造完毕,书柜还没有填满,但是他决定先把这些工作放一放,他要和女朋友一起去看望李晓。 李晓的老家在一个交通十分闭塞的小山村里,他们坐了四个小时的高铁,转了一个半小时的大巴,又雇了一辆面包车,颠了一个小时,才到了李晓生活过的村子。目之所及,到处都是破败的老屋,杂草丛生的土路。村里没有青壮年,都是老幼妇孺,大概青壮劳力都外出打工了吧!这里像是被时间遗忘的地方,佟童和郝梦媛感觉像是穿越回了很早之前的年代。 “李晓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她说,村子里面连小学都没有,要翻山越岭去别的村子上学。夏天一下雨,路泥泞得没法走;冬天冷得要命,可他们还要早起。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她还考上了985大学……你说,她付出了多少努力啊?” 佟童说道:“以前我觉得我小时候就够苦了,没想到她比我还苦得多,但是从来都没有听她抱怨……仔细想来,她每次都是像开玩笑一样,说起她小时候的遭遇。” 郝梦媛眼前闪过一幕幕画面,在二人携手走过的十年岁月中,她听过李晓讲过很多故事。小时候上学遇到了洪水,她被冲到了一棵树上,她像只考拉一样抱着树枝,等了很久才等到了村民来救她。在上初中时,她跟村里的小伙伴一起坐着面包车回家,路况很差,车翻到了旁边的田里,等别人来救她时,她还保持着头朝下的姿势。她说,以为脖子会缩到躯干里,需要别人使劲拽她的头才能拔出来,结果那种情况并没有发生,脖子好端端的竖在那里,只是有点痛。她开心地跳了起来,这才发现膝盖肿得老高。 在宿舍卧谈时,她说了很多这样的故事,每次都能逗得室友哈哈大笑。只有郝梦媛在笑过之后会心疼地说:“你怎么又惨又好笑,能活到现在,真是你命大!” 郝梦媛不愧心细如发,连朋友细微的情绪都能照顾得到。李晓一次次被感动,所以才跟她成了最好的朋友。李晓胆子大,性子野,天不怕地不怕,什么苦都能吃。她常说自己命很硬,结果,她的生命停留在了短暂的二十八岁。 “以前听她讲小时候的经历,只觉得她的成长环境很苦,但是有多苦,我们这些城里长大的孩子是想象不出来的。她真的太不容易了……这一辈子,都太苦了……” 郝梦媛说着,依偎在男朋友怀里哭了起来。佟童拥她入怀,柔声安慰道:“或许遇见你这样的好朋友,就是她尝到的所有甜头吧!” 李晓没有出嫁,又是英年早逝,她并没有进祖坟,而是被孤零零地埋在了一块田地里,连块墓碑都没有。如果不仔细看,根本就看不到。郝梦媛蹙眉说道:“她的父母这样不重视她,真不如我在港城买一块墓地,把她葬在公墓里,至少不会这么简陋,还能方便我经常去看她。” “等我们去跟她的父母商量吧!”佟童说道:“作为朋友,你为她做得足够多了。她毕竟有父母家人,或许他们有别的考量,我们问过了再说。” “嗯……你比我冷静。” 夏日炎炎,一丝风都没有。但是二人站在坟前,却明显感受到了脚边的花生苗在随风摆动,虽然很轻微,但风确实存在着。佟童握紧了女朋友的手,郝梦媛却没有丝毫恐惧,反而很欣喜:“大概……是她知道我们来了,在跟我们打招呼吧!” 佟童蹲下来,说道:“李大记者,我会照顾好你的朋友的,如果照顾不好呢,你就来我梦里,把我吓个半死,好不好?” 微风似乎大了一些,郝梦媛也蹲了下来:“晓,我会好好生活的。你不是说,你最大的愿望,就是实现火锅自由吗?你还有一个备用机在我手里,以后我吃火锅,或者去旅行,都会带着那个备用机,就好像你还在我身边。我带你吃火锅,带你去看世界。” 风吹了一阵,很快,乡野又恢复了平静。 时间不早了,火烧云在灿烂地燃烧着,几只鸟儿飞进了云彩里。而在这一边,暮色已经降临了,佟童和郝梦媛牵着手,沿着河边缓步而行,知了在树上叫个不停。 “我送走了最亲爱的妈妈,又送走了最好的朋友。”郝梦媛惆怅地说道:“但愿……以后我的人生不要再失去什么了。” “我送走了师父,奶奶,养父,姥爷,花奶奶,一个非常要好的朋友,之前还失去了亲生父亲……”佟童学着女朋友的语气说道:“以后,我的人生应该不会再失去什么了吧?” 郝梦媛忍不住捶了他一下:“不要在这种事情上比惨!虽然,你确实比我更惨。” “嗯,我还在坚强地活着,还满怀着希望呢。” “话说……那些早早离去的人,他们做错了什么呢?”郝梦媛望着远处的火烧云,愣愣地出神:“究竟是犯了多大的错,老天要把他们收走呢?” “是啊,他们犯了什么错呢?他们都是勇敢的人。”佟童突然笑了笑,明朗地说道:“也或许,他们就是为了我们的这一刻,才离开了吧?” “这一刻?”郝梦媛若有所思地说道:“这一刻,平静,美好,幸福,好像再也找不到比现在更好的一瞬间了。” “嗯。他们看着我们,应该会很欣慰吧?”佟童再度握紧了女朋友的手:“世界上最美好的瞬间,就是这一瞬间。我们活着,不也是为了这一瞬间吗?” —————————— 还没完哈,还有个后记……这几天更新的字数都比较少,本来想一鼓作气地写完,无奈太忙,再加上快完结了,内心翻涌着很多情绪,我想把它们全都表达出来。所以,每天都在慢慢,慢慢地走向结尾。 第485章 后记——最宝贵的财富 在秋风乍起的秋日,耿小庆终于拿到了签证,准备去异国他乡重回老本行。她不再惧怕失业,也不再为年龄而感到焦虑。同时,她也不准备放弃拍视频的事业,不想关闭这个跟粉丝交流的窗口。说来奇怪,明明是遭受了网络暴力,但网络却成为她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也有很多人劝她,目前国外的情况还不稳定,暂时不要出去了。耿小庆满不在乎:“我孤身一人,就算客死他乡,也没什么。没有牵挂,也就没什么好怕的,所以,还是抓紧时间去做想做的事情!” 要是佟童听到了这番话,肯定要反驳她了。自从决定出走之后,耿小庆很少跟佟童联系。其实更深层的原因是,既然佟童有了新的恋情,那她就不再打扰他的新生活了。之前他发过誓,她不结婚,他也不结婚。耿小庆生怕他当真,频繁让他放宽心——你过你的,我过我的,我不会赖着你,你也不必总是记挂着我。 佟童固执地说道:“既然如此,你也不要干涉我的想法。” “我求求你哈,不要对我进行道德绑架,也不要变相地催促我早点儿结婚。你按照你的步调走,该恋爱就恋爱,该结婚就结婚……这辈子,你为我做的够多了。” 听到这番话,佟童还是很感动的。 *** 佟童没有继续他的文学事业,而是在妈妈的钢琴店旁边租了房子,开了一家书店,名字也叫做“重逢”。只要一看到这两个如同复制粘贴一般的招牌,别人也能猜出二者的关系。众人不解,既然有了新的事业,为什么不能用“刺芒”这个名字呢? 但是郝梦媛一下子就猜中了男朋友的心思,她说道:“在你心目中,只有写文字的事业,才能用’刺芒‘这个名字,对不对?” “嗯,不愧是我的知己,一下子就说中了。”佟童说道:“在我爸看来,文字是一种锋利的武器,而我放弃了这种武器,我就不配再使用这个名字了。” “你呀……真的太纯粹了……”郝梦媛无奈地笑了笑:“不过,我就喜欢你这份纯粹。” 佟童很喜欢这份评价。他确实在追求“纯粹”,在他想要守护的东西上,他不允许沾染上一丝杂质。 孙吉祥并没有多么热爱“刺芒”的工作,但是在“刺芒”消失了之后,他不止一次撺掇前老板,让他东山再起。他还跟佟童说,他有自己的公众号,现在有将近一千个订阅,这个数量不算少了。他愿意将这个号无偿转让给佟童,佟童有创业的经验,只要他肯投入精力,那这个号肯定能做起来。 “就算……你把这个号改成’刺芒‘,我也没有意见。” 孙吉祥这么大方,佟童居然感动了。但他还是拒绝了朋友的好意:“’刺芒‘消失了,就是消失了,再出现一个,也不会是它了。” 这话颇有点儿痴情男人怀念初恋的味道。 佟童还说道:“即便’刺芒‘重新活跃起来,还会不会有别的波折?我不知道答案……我累了,暂时不折腾了。” “可你不是说,’刺芒‘是你爸的遗产,你要继承么?” “精神遗产,我已经在精神里面继承了。”佟童说道:“我爸的’刺芒‘倒闭了,我的’刺芒‘也没有了。但我们都为某件事情做出了努力,’刺芒‘的牺牲有它的价值。所以,即便它的肉体消失了,但它的灵魂已经跟我融为一体了——你听明白了吗?” 孙吉祥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理解了你的意思,但我不理解你的死心眼。” “什么死心眼,人家郝梦媛说,我那叫追求纯粹!” 孙吉祥以最快的速度写了一本书,女主角是以李晓为原型的,主要情节也取材于李晓的事迹,但是天才作家遭遇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挫折——经常合作的出版社很委婉地拒绝了他的稿子。孙吉祥是个死要面子的人,他一气之下就找了别的出版社,但依然没有找到愿意接收稿子的编辑。人家给出的理由是,这个题材已经过时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孙吉祥想不明白,将稿子看了一遍又一遍:“老子不可能过气,老子写的书不可能没有意思,可为什么……” 在屡屡碰壁之后,孙吉祥明白了佟童说的话。他俩同病相怜,孙吉祥跟他喝了酒,说道:“我也不劝你了,只要你开心就好。” *** 开了书店之后,佟童确实挺开心的。他是老板,也是勤杂工,搬运工,每天沉浸在书的海洋里,怎么能不开心呢?有了实体书店,他可以光明正大地办读书会了,他在群里吆喝了一声,以前的书友纷纷响应,都想来参加读书会了。 爱读书的人在读书会上相聚,他们肯定不会孤独。 本来书店不需要伙计,佟童身强力壮,什么都能干,不过他还是雇了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好朋友陈泽平。在几个月前,陈泽平从孙丞材那里得知了佟童的遭遇,在佟童回到港城后,他第一时间来看完了佟童。看到老友满面红光,活蹦乱跳,他如释重负,不停地说“没事就好”。 他们之间闹过矛盾,但他们还是彼此牵挂的朋友。 在书店筹备之初,佟童就跟陈泽平商量,让他过来帮忙。他说得很清楚,之前为了跟张家抢热度,他和妈妈在造势上花了很多钱,姥爷留下来的钱几乎全花光了,所以他现在还没有脱贫,也不可能给陈泽平很高的工钱。佟童真诚地说道:“我确实需要人,但是我不勉强你。” “真是的……你跟我客气什么?” 陈泽平说完,便辞去了给人算命的工作,来到佟童店里帮忙。佟童告诉他,不管他想考公务员还是事业编,只要不耽误工作,可以随时在店里复习功课,他总不能一辈子都在书店里面打工。陈泽平什么都没说,不过几天之后,他就把申论和行测的教材全都搬了过来,开始正儿八经地学习了。说实在的,佟童从来都没有见他那么用功过。 “我预感,你的书店会很火爆。”陈泽平的算命魂偶尔燃烧起来,便会这样说。 佟童便急忙喝住了他:“你不要给我立FLAG,我只求安稳,不求火爆!” 雇佣陈泽平打工是一个冒险的举动,周围的人都提醒了佟童,但是佟童还是很坚持。他跟郝梦媛说,妈妈反省了她对待苏子龙的态度,她尽量不再显露高智商带来的优越感。如果她很早之前就那么做,或许苏子龙就不会做那么多坏事了。佟童也审视了自己的立场,他有没有在朋友面前表现出“优越感”?不管有没有,他要力所能及地帮朋友一把。如果他值得帮,那就证明他的选择是对的;如果不值得,他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佟童还说:“更重要的是……我们有很多难忘的回忆,不能因为他现在怎么样,就把他以前的种种好全都抹杀。我穷得吃不上饭的时候,他接济过我很多次;现在他迷茫了,我不应该袖手旁观,更不应该出言嘲讽。” 陈泽平大概理解了老朋友的心思。他不知道自己还要考多少次才能成功上岸,但这次在好朋友店里打工,他再也没有了局促不安。哪怕在这里待上好几年,他也会认真地、从容地备考。 谁让他们是朋友呢? *** 田一梅的案子还没有审完,孙吉祥开玩笑说,田一梅究竟犯了多少罪,那是一个未解之谜。李晓被杀,凶手还没有落网,再加上家属不怎么积极,警方的调查频频陷入死胡同。持续关注这起案件的,只有李晓的好朋友了。 佟童和郝梦媛一致认为是田一梅雇的杀手,但是缺乏最直接的证据。凶手落网了,却不能给她定罪,这让李晓的朋友们忧心如焚,一筹莫展。正在这时,陷入僵局已久的杀人案,突然出现了一个有力的证人。谁也没想到,向来懦弱、胆小、让人分不清是敌是友的杨雪站了出来,勇敢地做了证人。 就算再怎么憎恨自己的亲生母亲,能亲口说出她的罪状,并提供了大量的录音,这绝非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听到消息后,郝梦媛甚至有点圣母心泛滥,忍不住劝她:“如果你实在痛苦,就不要做到这份上。” 杨雪淡漠地问道:“我为什么会痛苦呢?” “她毕竟是你的亲生母亲,给了你生命,保障了你的生活。” “如果时光能倒流,如果我对自己的生命有决定权,我是绝对不会选择出生的。”杨雪的表情依然波澜不惊,看不出任何悲喜:“我这辈子……已经毁了。无论我怎样努力,我都不能像你们那样,做一个正常人——你不用劝我,我知道你会说什么,什么一辈子很长,什么都有可能,不要太绝对,等等……但是,你不是我,你体会不到我的绝望,更体会不到我的恨。” 郝梦媛被堵得死死的,只能无力地说:“我也不知道你的选择是对还是错,但是我替李晓感谢你。” “这是我应该做的……遇到李晓姐姐,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她对我的好,我这辈子都忘不掉。” 郝梦媛曾质疑李晓的付出有没有意义,在杨雪挺身而出之后,她又思索了好一阵子。成年人凡事总喜欢纠结“意义”,成年人往往是带着功利心去做某件事情。但是,那些被质疑有没有意义的“善意”,到头来往往是最有意义的。 *** 苏子龙再次被起诉,他的罪名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他亲口承认,当初想除掉老牛,就是忌惮他得知自己遗弃外甥的事实。这样一来,他对佟童做的那些亏心事终于暴露在公众面前,他辛苦隐瞒了那么多年,亲戚朋友们装聋作哑帮他隐瞒了那么多年,最终还是白费了力气。 但是,在庭审的时候,苏子龙从来都没有提及苏子珊想要谋杀他的那段过往,他只是反复强调,他跟妹妹常年不和,他很讨厌妹妹的高傲和目中无人。之前佟童担心他说出所有的事实,妈妈也会受牵连,但是他多虑了。苏子龙唯一一次像爷们儿一样的举动,就是丝毫没有提及妹妹的报复。当然,他也没有说明,是他把苏子珊丢到大海里的。苏子珊同样没有再提起那段往事。 在佟童看来,他们兄妹俩这辈子都不可能和解。但是,他们又默契地不再打扰对方的生活。 *** “刺芒”消失了,主创成员们各分东西了。米乐选择了南下,在一家游戏公司找到了满意的工作,房多多则去了北京,用所有积蓄在北大附近租了一间房子,准备第三次冲刺。只有白教授留在了港城,佟童唯一感觉对不起的人,就是他了。 “我当时信誓旦旦,要给您一份工作,让您堂堂正正地行走在海大校园里面,我还是没能做到。” 白教授急忙说道:“不要这样,现在我的生活也很好,不是吗?” 他们最近一次见面,是在白教授崭新的办公室里。为了解决白教授的工作,佟童先后拜托了吴海兰,还有“星星伞”的周理事。他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一般的事情不会开口。但是他一旦开口,众人都会力所能及地帮忙。最后,在周理事的牵线下,白教授开始在某所高校里面授课,给大学生们讲现代文学。 不是正式教职,薪水也不高,但这份工作更能发挥白教授的特长。他对佟童只有感激,没有任何不满。 在面对白教授时,佟童会充满挫败感:“您是为了我妈妈才这样颠沛流离的,可我还是没能让您稳定下来……” “不不不,你千万不要这样想。我是一位老师,我帮你妈妈,那是我的工作,我从来都没想过从你们身上索取什么。人生中有无数种可能,很幸运,我遇到的是一对充满感恩的母子。如果我帮的是别人,他非但不懂得感恩,还会落井下石,那我的命运又会变成什么样呢?人生不可能重来,而我能做的,就是感恩。” *** 要说感恩,佟童的感恩不比任何人少。 在他回来之后,所有人都会问他,你是怎么活下来的呢? 当初他从车里逃走,因为受了伤,没有力气挣扎了。在海面上起起伏伏,漂到了一处海滩上。海滩上有两个人趁着夜色深沉,正在疯狂挖海砂,他俩倒是把佟童给拉到了岸边,但是佟童气息奄奄,跟死人无异。他俩犹豫了,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万一报了警,他们偷海砂一事就会暴露,不知道要罚多少钱。 他俩跟佟童说了声“对不住了”,刚要走,发现佟童的身份证从贴身的口袋里露了出来。每年都有很多人死在大海里,要是有身份证,至少会比较容易判断身份。其中一个年纪较长的大叔想把身份证塞回去,可就这一下,让佟童绝处逢生。 借着手电筒的光,那位大叔清晰地看到身份证上的名字——舒雨桐。 这下他不管同伴反对,背起佟童,把他塞进车里,就要往镇上的医院赶。同伴不知道他怎么魔怔了,疯狂阻拦,但是也没拦住。那位大叔跟同伴说道:“他是我家孩子的恩人!” “恩人?” “我家桃子申请的’雨桐康复基金‘,那就是他的姥爷设立的!” “啊?!” 大叔利落地打着方向盘,猛踩油门:“在港城,每个申请雨桐康复基金的家庭都知道他的名字!申请的时候,工作人员会一遍遍地讲,舒雨桐和他姥爷的感情很深,他小时候被误诊过自闭症,所以他姥爷离世前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以外孙的名义设立了这样一个基金!要是没有这个基金,要是’星星伞‘没有补贴,我家不知道要花多少钱!” 听了这番话,同伴也热血沸腾起来,看着后座上昏迷不醒的青年,斩钉截铁地说道:“那必然要救!小伙子,你可得挺住啊!” 就这样,佟童得救了。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姥爷生前做的最后一件善事,居然会救了他的命。 他曾以为姥爷只会惺惺作态,只会在口头上或者精神上安慰他们母子俩,只会把最实际的利益留给他的儿子一家……但是他想错了,姥爷明明把最宝贵的遗产留给他了。 佟童只是偶尔去趟“星星伞”,他完全不知道,在港城那么多自闭症家庭中,他的名字,约等于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在佟童得救之后,苏子珊突然想起了父亲临终时的情景。他终日昏迷,无法说出完整的句子,但偶尔会念叨“遗产”。苏子珊以为父亲要强行解释遗产分配的原因,才一次次从昏迷中醒来,但是她想错了,父亲最想说的,应该是——最宝贵的遗产,我留给了你们。 明白了父亲的苦心,苏子珊潸然泪下。 原来,每一份微小的善意,都是最宝贵的财富。 (全书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宝书网(baoshu2.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