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宝书网(xbaoshu.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 西琪卷 ------------ 第一章:追忆(一) 蔚蓝的天空下是同样蔚蓝的大海,一望无际,抬头,似乎就能看到天边。在这片大海里,漂浮着的是孕育生灵,让人繁衍生息的陆地。这片陆地,被叫做中洲。 这是大海里唯一的陆地,唯一拥有人的陆地。 在这片大陆上,少数的人依据自己的力量,将它分割成大小不同的单位,他们把这样的单位叫做国家,他们把国家看做是自己的拥有物,山河,人民,疆土,都成为了他们的私有物。他们上承天命,下驭百姓,自称天子。 东靖、西琪、南诏、北麟是这片大陆的中心,它们也是这个世界的中心,经济,文化,物质。一切,都从这四个国家发展而来。 相传很久以前,群雄逐鹿的时代,这四个国家分别占领了中洲大陆的四方。它们雄踞一方,实力相当,因而得存在百年。在它们的周围,各种各样的小政权风起云涌,百年间兴替不断。唯有它们,长存于世。 可是,国家的发展在绵延几十代的帝王更迭之后,当初并称天下的四个国家,如今却各有命运:东靖和西琪逐渐强大,南诏和北麟却逐渐衰微。 仙风道骨,悲天悯人的智者在某个星月璀璨的夜晚站在中洲之巅叹息:天,要变了。制衡被破,这平静了百年的天下,又要回到群雄逐鹿的时代。 这是历史的进步还是倒退?智者也无法给出答案。如果你问他,他只能告诉你,历史没有对错,我们只能看,因为我们不是历史的制造者。 中洲,这片土地的历史在智者的叹息中徐徐上演。 天琪十一年春西琪帝宫 根据史书记载,这一年春天西琪帝国天象大异,惊动钦天监已退监正龙长秋从遥远的莫支山赶到京城,与帝王会面。史书曰:“天降帝星,非正统之气。监正长秋与帝面,谋。未得,遂离,乃不知终!” 此后,作为改变中洲大陆命运的这一段历史就只在后人的眼中留下了这二十五个字。 “启禀皇上,老臣有事启奏!”朝堂之上大臣们个个脸色凝重,宰相周显光五十有余,须发花白,脸上是一片严肃之色。正南帝斜倚在高高的龙椅上,脸上是似笑非笑的迷离表情。就算是从太子时就作为帝师服侍正南皇帝直到今天的周显光,也对他这样的表情充满了敬畏。正南皇帝是城如此深的人,他坐在这个帝国高高的顶端,举重若轻,谈笑决策,便让这个国家走到了今天这样强大的局面。 同时,对于西琪王朝的人来说,他也是一个谜。在大臣们的眼里,正南皇帝从来都是我行我素。大臣们揣度他的心思,却永远也没有办法想到他所想,他的心思深沉如海。 “准!”正南皇帝依旧斜倚在龙椅上,只云淡风轻的说。 他的悠闲和下面大臣们满脸的阴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周显光稍一犹豫,还是硬着头皮开口:“臣听说前日钦天监已退监正龙长秋忽然入宫求见。此后竟不知所终。现在民间流言,出现了新的帝星。老臣想知道,龙长秋和皇上都说过什么。请皇上将他所说都告知臣下。” 正南皇帝坐姿不变,只是眼角瞟了一眼周显光,这让周显光立时就打了一个寒颤。他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自己衣服上挂的龙形玉佩的明黄流苏,慢慢开口:“周显光,我记得我说过,这件事到此为止。不许问,不续听,你把我的话当耳边风?”说着,正南皇帝眯起眼睛,身子稍稍前倾。 听到他的话,周显光白了脸色。正南皇帝说话从不说第二遍,十几年来此惯例从未被打破。周显光立刻跪倒在地:“请皇上息怒,此事关重大,若非不得已,老臣也不会冒犯天颜。皇上必须让龙长秋站出来辟谣,否则,老臣担心别有用心的人会利用这些流言,做出对皇上不利,对西琪不利的事来呀。请皇上明鉴!”说着他磕下头去。 正南皇帝依然用那样锐利的眼神看着阶下跪着的两朝元老。整个大殿安静得一根针掉在地上也能听见。大臣们的额前都是冷汗。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今天的皇上与以往没什么不同,但似乎又有些不一样。对于正南帝阴晴不定的性格,大臣们自不会往他炮口上撞,唯恐正南皇帝一个不高兴,自己就成为炮灰。 大殿里阴云密布,大殿外却是艳阳高照。十岁的大皇子阮既言和八岁的二皇子阮竟辉偷偷趴在大殿外的窗户上,四个滴溜溜的眼珠好奇的朝里面张望。 “竟辉,我们走吧,父皇好像生气了。如果被他看到我们在这里,他会更生气的。”阮既言担心地拉着阮竟辉小声说道。 阮竟辉目不转睛地盯着大殿上的正南皇帝,两个眼睛放出的光练太阳都要自惭形秽:“父皇可真威风,以后我也要像父皇一样,让周显光也跪在我面前。我要让大臣们像害怕父皇一样害怕我。” 阮既言看拉不走弟弟,低下头自言自语:“小倚该醒了吧,去看看她?对,昨日父皇给我的那只琉璃翠鸟好看,她一定会喜欢的。”说着,他也不管弟弟了,开心的跑回寝宫,拿了父皇昨日赏给的琉璃翠鸟,朝着西琪帝宫的西边跑去。 正南皇帝二十一岁继位,至此在位十一年,他共纳后妃十三人,大制皇后,以下为梅兰竹菊四上妃。此后便为下位才人,不设人数限制,无有高低之分,只看出身贵贱。 除此之外,正南皇帝共有皇子十人,公主九人。大皇子阮既言和长公主临阳系皇后所出,二皇子阮竟辉和四皇子阮子均为梅妃所出,三皇子阮立岩为下位花才人所出,五皇子和二公主临月为兰妃所出,三公主临星和四公主临江为菊妃所出。以下五位皇子和五位公主均为下位才人所出。 阮既言跑得满头是汗,他冲进寝宫拿了拴琉璃脆鸟的架子就往外跑,负责照顾他的宫女翠珠和太监李祥一脸惊慌地从外面跑进来,在看到他的时候都是松了口气的样子,翠珠拦住他,道:“我的祖宗,你去哪倒是吱一声啊,眼麻花就不见了,你快要了奴婢小命了。看跑得这一头汗,摔一跤可不是好玩的。” 阮既言站住了,任由翠珠拿帕子给他擦汗,好脾气的笑笑:“翠姑姑,是我顽皮了,我和弟弟去了云政宫。下次我一定告诉你们,不让你们担心。” 李祥站在一边念佛,听到他的话,大惊失色:“阿弥陀佛,还有下一次啊。你知道皇上最讨厌皇子们不经召见跑到云政宫,被知道了看怎么罚你们。” 阮既言顽皮地吐吐舌头,寻了个空子钻出去:“我知道了,下次再也不跑了。” 翠珠不防他有这一招,竟让他跑了。她急得在他身后大喊:“皇子殿下,你又要去哪啊?” 阮既言头也不回地说:“我去竹妃娘娘那里了。” 翠珠和李祥对视一眼,都有些无奈。皇后娘娘三番五次叮嘱,不要让阮既言老到竹妃娘娘那里。他们哪里不知道,他是要看七公主。可偏偏皇后娘娘不喜欢这七公主阮临倚。 要说这七公主阮临倚也挺可怜的。翠珠进宫三年,没看到过正南皇帝去看过临倚公主一眼。她听说,临倚公主的母亲在生她的时候难产,还没来得及看她一眼,就已经去世。自此,正南皇帝再也没到过静草堂,临倚公主就由一个老嬷嬷和一个只有八岁的小宫女在照顾,到如今,真真爹不疼娘不爱。 据说,临倚公主的母亲当时是艳冠后宫,宠绝六宫,风头无人能及,皇后娘娘都对她很是忌惮。这一点翠珠能想象得到,从皇后娘娘对待临倚公主的态度就能够看出来。 可是,有一点另翠珠想不明白,那就是正南皇帝对临倚公主的态度。按道理来说,临倚公主的母亲是他最宠爱的妃子,她是为了延续他皇家血脉而死的,他应该对他们的孩子很好才对。可是,正南皇帝却好像没有这个女儿一样。到现在,临倚公主四岁了,正南皇帝没有看过她一眼,没有抱过她一刻。也不是没有和临倚公主一样失去母亲的皇子,但正南皇帝对临倚公主的态度就是非常奇怪。 而且,临倚公主住的根本就不是西琪帝宫里的宫殿。她的住所在西琪帝宫最西边。那里是整个西琪帝宫中最荒凉的地方,因为那是冷宫所在。而临倚公主所居住的静草堂,原本是先皇的一位太妃出家修行的地方。一个四岁的孩子,就像冷宫墙外的杂草一样,在这个宫廷里最不显眼的角落独自寂寞的生长。更由于她的母亲,虽然没人敢毒害于她,但是她在这宫廷里的日子,连她们这些奴才都不如。要不是竹妃娘娘这些年来对她的关照,一个婴儿,要活到四岁谈何容易。 可是怪就怪在,竹妃对临倚公主好像很关照,但又很冷漠,娘娘没有孩子,她明明可以奏请皇上将临倚公主交给她来抚养,以后就是她的孩子。可是她除了偶尔送些东西到静草堂,别的什么表示都没有。 翠珠发了一阵呆,用手肘拐了拐旁边一样愁眉苦脸的李祥:“哎。你说,临倚公主的母亲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连累得临倚公主受到现在这样的待遇?连慈眉善目的太后娘娘似乎都不喜欢她呢。还有啊,皇上、皇后娘娘和竹妃娘娘,这宫里的大大小小的,有些年头的主子,对临倚公主的态度怎么都这么奇怪?” 李祥一惊,连忙把手指放到嘴边:“嘘!你不要命了!?这个是你能嚼舌头的?你知不知道,这件事不止在主子间讳莫如深,在奴才之间也是禁忌,谁都不能说的,当年为这件事死了多少人你知道吗?就是背后传小消息,被皇上知道了以后,他震怒中处死了多少人。” 翠珠缩缩脖子不敢再言语。 ------------ 第二章:追忆(二) 阮既言一路小跑来到竹妃寝宫。春天午后明亮温暖的阳光照在麻石铺就的道路上,闪着有些刺眼的白光。他放轻脚步轻轻走进潇湘宫的大门,种植着各种竹子的偌大院子里空无一人。 他站在院子里思考了一阵,轻轻走到阶前,隔着宽大的窗户朝里望去,竹妃娘娘躺在香妃榻上打盹。临倚坐在她旁边的矮榻上安静地玩着一个绣球。 阮既言笑笑,他朝临倚挥挥手,嘴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口哨声。这是他们约定的暗号。临倚抬起头,就看到了他,立刻就张开满嘴细米牙的小嘴笑了。 阮既言对她无声地招手。她慢慢挪下矮榻,抱着绣球笨拙地走出来。 她站在他面前仰着头乖巧地笑:“大皇子殿下,你来了?你是来带我去见父皇的吗?” 阮既言一愣,这才想起了自己不久前与她的约定: 那时她刚刚被逛到这边的二公主临月和四皇子阮子均欺负,他们说她是没人要的野孩子,没有父皇,也没有母妃。阮既言来看她的时候,她独自坐在静草堂的院子里伤心。 他把她从地上抱起来,拍干净身上的土,问:“小倚你怎么一个人坐在地上?丽姝和梁嬷嬷呢?” 她红着眼睛道:“梁嬷嬷让我自己先玩,她和丽姝都有事走开了。” 阮既言皱着眉头拿掉她头发上粘着的草屑:“静草堂的奴才是越来越不像话了,都不留人照顾你?” 临倚低着头拉拉他的衣袖:“临月姐姐说我是没有人要的孩子。我知道我母妃死了,那父皇呢?父皇为什么不来看我?他也不要我了吗?” 小小的阮既言一愣,作为皇嫡长子的他,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从小,自己的心愿没有实现不了的。父皇更是每天都会到母后寝宫来看望自己。可是他却不知道为什么父皇不来看小倚。在他幼小的心灵里,这些都是太复杂的问题,他没有办法回答她的问题。 “皇子殿下,是不是父皇真的不要我了?还是,真的像临月说的那样,我不是父皇的孩子,我不是公主?”临倚的声音小小的。 “没有,怎么会。你在皇宫里生活,也有丫头嬷嬷伺候,大家都叫你公主,你怎么会不是父皇的孩子呢。你一定是父皇的孩子。”阮既言拉着临倚的手斩钉截铁的说。 “可是父皇从来不来看我。我快要五岁了,我没有见过父皇。”她哽咽着,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 “你放心,下次我就让父皇来看你。要是父皇不答应,我让母后帮我跟父皇说。我一定带父皇来看你。”阮既言认真的看着临倚。 临倚看着他愣在当场,了然的点头:“我知道了,父皇不来看我。原来我真的不是父皇的孩子。”说着眼中泛着泪光。 阮既言急得摆手:“你别哭啊,你先别哭啊。父皇……父皇……”他也不知道要用什么词来安慰临倚。 “既言殿下,你也欺负临倚?”就在他困窘的时候,在屋内闭目养神的竹妃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他们后面,她弯下腰看着阮既言。 既言回头见是竹妃,立刻弯腰一鞠:“既言拜见竹妃娘娘!” 竹妃笑着点头:“好,既言可很久没来潇湘宫玩了。”她就是喜欢这样礼数周全教养好的孩子。 既言恭敬地回答:“这些时日师傅布置了新的功课,所以没有时间来向竹妃娘娘请安,请娘娘原谅。” 竹妃听着既言小大人一样的说话,笑了:“既言啊,你可真是有礼貌呢,是个好孩子。以后,多去看看临倚,知道吗?” 刚才阮既言和临倚的对话她都听到了,她明白临倚的伤心和希冀,可是她无法抱怨,她是皇帝的上四妃之一,可是她依然无法帮助这个还只有四岁的孩子。 竹妃直起身子,倚在门旁,看着外面蔚蓝的天空自语道:“她很寂寞呢。你真是狠心,这样的痛苦,是这个孩子该承担的吗?你的愤怒这样深沉,燃烧了你的理智。若一生放不下,你是否打算一生不见她。还是,你真的已经忘记了?” 临倚已经忘记了自己的事,竹妃的话已经超出了这两个孩子的理解范围,他们手牵手,都仰着头疑惑地看着竹妃。 半晌,竹妃收回自己的目光,低头看到两个孩子纯真的容颜,不禁叹了口气,她抚摸着临倚细细软软的小辫,感叹道:“不公平,你真是不公平呐。可是,人心啊,又要怎样去求得公平呢?” 听到她的话,临倚天真的开口:“竹妃娘娘,梁嬷嬷说了,不要觉得不公平。不要去在意,不要去老想着就不会难过,就不会觉得不公平了。她说人的命运都是老天安排好了的,我们只要走就可以了。不要抱怨,因为那都是老天爷给我们的。” 临倚只是一个四岁的孩子,她自己纵然是说不出这些话的。梁嬷嬷对她说的多了,就算不知道什么意思,可是还是记住了。竹妃点头,她知道,梁嬷嬷良苦用心,她怕自己没有能力陪临倚走到最后的那一天,所以,现在尽她的所能,为临倚以后的生活,铺下道路。临倚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呢?这个看透了人生沉浮的妃子,没有办法给出答案。 竹妃对她的话没做什么表示,只是笑了笑,“临倚,和既言殿下到院子里去玩吧,半个时辰后到这来。我让丽姝带你回去。” 听到要回到冷清的静草堂去,临倚脸上有一丝难过,她拉住竹妃的裙摆,央求道:“我不想回去,回去了就见不到竹妃娘娘,回去了就没人陪我玩了。竹妃娘娘,我想留在这里。我想留在潇湘宫,我以后都想住在潇湘宫,和竹妃娘娘在一起。” 听到她的话,竹妃神色大变,她冷冷地拂开临倚的手,临倚站立不稳,跌倒在了地上。竹妃转过身,背对着摔在地上的临倚说:“你要学着知道自己的身份,自己的处境。就算你是一个孩子,这个宫廷,也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的,你错了,它依然是不会原谅你的。”她声音冰冷,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临倚坐在地上委屈的瘪着嘴,泪珠挂在眼角,却不敢掉下来。她细小敏感的心告诉她,竹妃娘娘生气了,自己惹竹妃娘娘生气了。 既言赶紧走过去扶起她:“你摔痛了吗?” 临倚摇摇头,眼中有受伤的痕迹:“我以为竹妃娘娘是疼我的。我在梦里看到的娘亲,她和竹妃娘娘长的一摸一样,她还温柔的给我唱歌。可是竹妃娘娘不喜欢我。”她说话口齿不清,哽咽得肝肠寸断。 阮既言皱着眉头看看竹妃离去的背影,他对竹妃这样的举动也感到很意外,原本他也以为竹妃娘娘是喜欢临倚的,可现在看来,似乎不是这样的。他拍着临倚的背安慰道:“不是的,竹妃娘娘要是不喜欢小倚,怎么会让小倚到潇湘宫来玩,又怎么会常到静草堂去看你。” “可是,刚才竹妃娘娘凶我。她不要我和她住在一起。”临倚对刚才的事很介怀。 “那是,那是因为我们大家都要自己住啊。你看我,我还不是不可以到凤藻宫和母后一起住。我也是自己一个人住在咸阳殿的啊。” 临倚停止了哭泣,有些怀疑的看着阮既言:“是吗?” 既言看到自己说的话似乎有效果,拼命点头:“是啊,是啊。”他睨着临倚,狡猾地反问她一句:“你不相信?”大有你不相信,我就会很难过的架势。 临倚赶紧点头:“我信。皇子殿下对我最好了,所以皇子殿下的话我都信。” 既言听到她软软的童音说出这样的话,开心地摸摸她的头。继而又想起什么,皱着眉头对她说:“以后,你不要叫我皇子殿下。听起来很别扭。” 临倚疑惑:“可是,梁嬷嬷说了,要叫你皇子殿下。还有,大家不都是这么叫你的吗?” “叫我皇子殿下的,都是那些奴才。你不是奴才,所以你不能这样叫我。” 临倚为难了:“那我要叫你什么?” 既言思考了一阵,眼前一亮:“对了,你叫我哥哥,我听十表兄说了,在民间的人家,年纪小的孩子,都叫年纪大的男孩哥哥。” 临倚有些担忧:“是这样的吗?可是梁嬷嬷说……” 既言满不在乎的挥挥手:“哎呀,你听我的。没错的。你就跟梁嬷嬷说是我要你这样叫我的。她不会生气的。你叫我哥哥,快叫我哥哥!”他饶有兴致的看着临倚,逼着她叫他哥哥。 临倚为难地看着他,磨磨蹭蹭小声地叫:“哥哥!”叫完立刻抬起头四周溜了一圈,看没有人听到,才放下心来。 听到她叫他“哥哥”,既言眉开眼笑:“好了,乖!以后都这么叫我。走,我带你玩去,父皇昨天给了我一只琉璃翠鸟。它的羽毛可好看了,有绿色的,红色的,还有黄色的。可惜的是,它不会讲话。父皇也给了竟辉一只,不过他的那只是鹦鹉,会讲话的。他可宝贝了,我借来玩都不让。你等着,过两天,等他没那么在意那只鸟的时候,我就偷出来,给你玩。……” 两个孩子的声音渐渐远去。在他们单纯的心中,不知道伤害,不知道抛弃。简单的一只鸟就可以弥补他们心中的疼痛和阴影。 走进内室的竹妃一直听着两个孩子的对话。她默默坐在窗边,看着院中奔跑嬉戏的两个小小身影,心中,是五年的爱恨情仇。对于她来说,那些事有如发生在昨天一样鲜活。她没有办法把自己的怨恨说出口,因为,在这个后宫中的女人,本就没有爱和恨得权利,所以她也就没有把那些过往说出口的权利。 她想,真讽刺啊。生活为什么就像一个巨大真实的玩笑。这个玩笑葬送了多少人的心和灵魂,她却不知道取悦了谁。 ------------ 第三章:追忆(三) 天琪二十一年西琪帝宫 平淡如水的十年过去了。对于大多数西琪人来说,这十年过的波澜不惊。在天琪十一年因为监正龙长秋突然谒见当今皇帝而四起的流言如今也早已平息了。虽然如今龙长秋的行踪依然成谜,但是那个出现帝星的传言,随着正南皇帝这十年的政绩斐然而烟消云散。 随着时光流逝,大人老去,孩童长大。如一茬一茬的麦苗,成熟的已经收割,新种的,也已经在渐渐成长。 此时的阮既言和阮临倚都不再是当年那样两个天真顽皮的孩子了。十年的时间让他们都长大了。 阮既言长成了温润如玉,充满才情的男人。在天琪十六年他十五岁的时候毫无悬念地被正南皇帝册封为太子。从此,他住进了西琪帝宫最东边的太**——东宫。 临倚一直记得册封时他的样子。白衣胜雪,站在册封大典高高的台阶上,仿佛谪仙一般,安宁而平静。临倚远远站在人群之外,看到了他空洞的眼神,她的心一点一点痛起来。 她转身离开了册封大典,她想起幼时他过生日,甩掉了所有宫人,偷偷带着她爱吃的核桃酥,还有一壶上好的甜酒,跑到静草堂。他们两个坐在静草堂后花园的芙蓉花下,偷偷把那一壶酒都喝光。那一天,他们都醉了。临倚依稀记得,他说他的梦想是纵情山水,走遍这中洲大陆,看遍人生百态,他说那才是世间最自由的事。当他和临倚这样说的时候,临倚看到他的眼睛闪闪发亮。 他问临倚,你的梦想是什么?临倚想了想,说,我的梦想,是离开这里,和你一样,离开这里,找到我真正想要的自由。去到一个平凡的人家,享受真正的人间温情。说完,她灿烂地笑了。 他看着她灿烂的笑容,伸出手抱住了小小的阮临倚,他说:“我们是兄妹。我会努力地,努力实现你的愿望。” 那一刻的温暖,对临倚来说,就仿佛昙花一般,只得一瞬,此后再也无法追忆。 从那以后,临倚真正孤单起来。因为阮既言再没有到静草堂来看过她,那一次醉酒,相拥而眠,于他们都已是无法再回去的时光。他只是谴人按时给她送东西,送在这个皇宫里生存必须的东西。她明白他的无奈:静草堂在西边,东宫在东边,他们之间,隔了整整一座西琪帝宫。他是万众瞩目的太子。他身边有很多人,大家都在提醒他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曾经在路上,她遇到他的车驾。她站在路边看着他走过她的身边。他看到了她,却没有停下来,只是那样深沉的看着她。 他们擦肩而过,临倚想,他不快乐。他承担了太多东西,所以没有了快乐。她在心中暗暗叹息。 阮既言被册封为太子不久,宫里死了一个嫔妃。对于其他人来说,死一个嫔妃对他们的生活构不成任何影响。但对临倚来说,却足以颠覆她整个的生活。因为那个死的人,是竹妃。 竹妃在天琪七年被下诏册封,临倚正是这一年出生。此时正南皇帝竹妃这一妃位已虚悬两年,前一位竹妃孟氏于两年前触怒皇帝被剥夺妃位打入冷宫,之后郁郁而终。 在被册封之前,竹妃只是这宫廷里的一名普通宫人。出身卑贱的竹妃能够跻身上四妃,这在西琪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而竹妃在封妃之后的半年,荣宠不衰,气势直逼当今皇后。只可惜,再豪华的帝王宠爱,也有如露水一般,不过半年的时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在临倚的意识里,竹妃是一个孤傲的女子,她倔强而脆弱。八年的时间,她不与任何人来往。独自在潇湘宫寂寞的生活。每日黄昏,无论阴晴雨雪,她都倚在潇湘宫的大门旁,望着天边出神,眼睛里泛出一丝幽蓝的光。临倚知道她在等那一个永远也不会来的人。 因为竹妃,她曾经无比怨恨。可是竹妃对她说:“怨恨对这个宫廷里的女人来说,是催命的灵符。你的怨恨伤害不了别人,尤其是那个人。但是,若让别人知道你心中的怨恨,你只会死的比什么都快。” 临倚不知道竹妃到底恨不恨,只是她死的很快。天琪七年被册封,天琪十六年就死了,孤独地死在了潇湘宫。 那一天,陪在她身边的,是临倚和阮既言。竹妃的眼睛一直看着门口。临倚知道,她在等,用她最后的生命在等待。可是,她眼中的光彩一点一点在消失,最后,她喃喃地说:“你还是不原谅我,可我也不会原谅你。我们之间的恨,就让它延续到地狱吧。” 之后,她像完成了一桩誓愿一般握着临倚的手,艰难地对阮既言说:“她是我在世上唯一的牵挂。如今失去了我的庇护,她要如何在这里生存。太子殿下,我没有其他人可以托付,只有你。所以,我拜托你,照顾她,在这个皇宫里,照顾她。有一天,用你所拥有的力量,给她自由。” 她眼中的那一点光芒最终消失了,只余下燃烧过后的灰烬。 竹妃,那个疏离而寂寞的女子,每天倚在大殿门前看落日的女子。那是临倚公主在西琪帝宫中十年,获得的唯一庇护。她带着对这个世界所有的羁绊走了,她死不瞑目。 生命中唯一的光亮也离开了。从那以后,临倚的生活再也没有欢笑。她按照竹妃所说,不再怨恨,只是安静地过着自己的生活,看那些晦涩难懂的古书,看那些先贤圣人们遗留下来的闪着他们思想光辉的书。从那些书中,她去寻找更加广阔的天地。从那些书中,她去寻找能够给与自己慰藉的方式。 她过着隐居式的生活,如非必要,不再踏出静草堂。只是在那些她必须要出席的活动中,才能看见她的身影。只是,长久幽闭的生活让她看起来那么遗世独立。十四岁的女孩,却有着这个深宫中大多数女人所望尘莫及的雍容淡漠气质,仿佛一切都在她心里,又仿佛一切都不在她心里。 后宫是只容许庸碌的地方,太出尘只会招来嫉妒,乃至伤害。这宫廷之中,看她不顺眼的人太多,想看她痛苦的人太多。找碴陷害的事每一次在临倚在公开场合露面都会上演。 皇后诞辰,宫里宫外所有有品阶的命妇都要入宫拜贺。临倚是公主,这样的场合她是不能不到的。因此,尽管皇后讨厌她,尽管皇后对她的厌恶所有人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但是她还是必须在这一天出现在这凤藻宫,敬陪末座。确确实实的敬陪末座,这样的宴会本是按照皇子公主们的排行来定的。临倚在公主中排行第七,也就是说她在公主中,应该排在第七个位置,她下面还应该有八公主和九公主。 可是,从很久以前,临倚公主的位置就排在了八公主和九公主之后。她的位置每一次都是在最末尾,靠近大殿大门的位置。这个位置往往都会被大门阴影所遮挡。是整个宴会上最不引人注目的位置。 曾经丽姝气愤地说:“内务府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吗?他们这样做一点也不合礼制规矩。我找他们理论去。” 临倚拉住她:“你找谁理论?内务府敢这样做,你难道不知道他们受了谁的意。这样去不是自讨没趣吗。我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的。” 听到临倚公主这样说,丽姝虽然心中不服,但是却也不敢再闹。是啊,皇后是这个宫里除了皇帝和太后之外权利最大的人了。丽姝还没有笨到以为恨临倚入骨的太后会出来为她主持公道。况且,以临倚公主的性子,还是在角落里不招人注意比较好,这样能给她省掉很多麻烦。 可是临倚公主虽然极力低调,但并不代表她就会被所有人遗忘。 宴会上,临倚送上礼物之后,就安静地坐在角落里,仿佛这满室的喧嚣都与自己无关一般,隔绝了所有的声响。 在座的皇子公主都对这从不露面的临倚公主感到好奇,很多人时不时会瞟她一眼。她知道大对于大家来说,她是陌生的,不管是她的身世,还是她的人都让别的皇子公主感到好奇,她只是在大家的视线里泰然处之。半晌,临倚公主感到一道目光让她如芒在背,她看过去,然后放下筷子,叹了口气:“唉,麻烦要来了。” 丽姝也看到了那个不怀好意瞪着自己主子的人,她哼一声道:“临月公主!她每次都要找我们的麻烦。仗着自己长的漂亮,把太后和皇上哄的团团转,在宫里就嚣张得无法无天。整天到处惹事,简直就是一个没有脑子的蠢货。” 临倚“扑哧”一笑:“丽姝,你就不能低调点?骂人的新鲜词儿是一个接一个的,被她听到,我们会死的更惨的。” 丽姝得意:“怕什么,她要敢再欺负你,我就找太子殿下。反正现在太子殿下也在这里,要找他可是很方便。” 临倚抬头看过去,阮既言坐在对面皇子的首位。他默默坐在那里,不和谁搭腔,只一杯接一杯喝酒,似乎已经有点微醺。她皱起了眉头:“还嫌太子不够烦啊?不要再给他添麻烦了。你告诉他,事情又要闹大了。所以,趁现在来得及,我们回去吧。” 丽姝有些不甘心:“公主,为什么每次我们都要落荒而逃。” 临倚一笑:“我们这不是落荒而逃。丽姝,你要记住,有时,为了某件事,而放弃眼前的一些东西是必须的,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有时候,你的隐忍,会为你带来你想要的。退一步海阔天空,知道吗?” 丽姝瘪瘪嘴:“不知道。我只知道有的时候你隐忍,可未必能如愿。” 临倚无奈,这个丽姝,性子泼辣,她有自己的想法,临倚的道理有时她并不理解。她只能故意板起脸:“你是故意在泼我冷水吗?明知道我的想法,还故意和我唱反调,越来越大胆了啊。” 丽姝笑道:“公主,别板起脸来教训我,我一点也不怕。” 临倚也笑:“行了,回去吧,潋滟泡了好茶等我们回去呢。” 说完,主仆二人静悄悄的退出大殿。可就算如此,还是有人看到她们中途离场,跟随而来。 ------------ 第四章:找茬 “阮临倚!”身后一声中气十足的喊声,让临倚只能停下了脚步。 这一声“阮临倚”也叫得丽姝头皮发麻,恨不得拔腿就跑。可是她还是得转身,规矩地行礼:“奴婢拜见临月公主!” 临月公主根本不理会丽姝,只是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围着临倚转了一圈:“七公主,怎么每次都像缩头乌龟一样,我看你一眼,你就落荒而逃啊?竟敢在皇后娘娘的寿诞上不禀报就溜了,胆子不小啊,我看你根本就是没有把皇后娘娘放在眼里。” 临倚心中暗暗叹了口气,本该是一个天真善良的好女孩,可怎么就成了现在这样心怀不轨的人呢。她不慌不忙道:“姐姐你忘记了,四年前的元宵宴会上,娘娘说过,以后我要走就走,不用向她禀报的。” 经临倚一说,临月才想起来,四年前的元宵灯会上,临倚当着所有人的面向皇后娘娘禀报说她要中途离开。当时皇后娘娘一双凌厉的凤目看了她半晌,只说:“你要走便走,以后也一样,不用向我禀报。这样的宴会,不想来参加就不用来了,这偌大的皇宫并不少你一个人。” 想到这里,临月轻蔑地笑:“阮临倚啊,你还真是不知羞耻。资质鲁钝到这样的程度,你真是不用活在这个世上了。我要是你啊,被皇后娘娘这样说,早就一根白绫,上吊死了。不像你,现在居然还有脸提起。反正你爹不疼娘不爱,死了也没人心疼。” 临倚任由她挖苦,闭上嘴巴不说话。 丽姝担心地看着临倚苍白的脸色,此忍不住为临倚辩驳:“临月公主,请您别这么说,我们公主和您是同父的姐妹,血脉相连呢。” 临月公主转身一口就啐到丽姝脸上:“呸!你个贱婢,这里有你说话的分吗。没教养,和你主子一样。别说我和她是姐妹。我可没有这么下贱卑微的妹妹。” 说完临月的视线又回到临倚身上,抱着双手上下打量她,眼里几乎喷出火:“你也配穿白衣?浣纱衣!你哪来的浣纱布?”转念一想,她又笑了:“哦,我明白了,你又在太子哥哥面前装可怜博取同情了?” 临倚心中有些气闷,可还是不得不耐着性子回答:“姐姐误会了,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太子了,这衣服……是以前留下的。”衣服确实是太子阮既言给的,可是她很久没见过阮既言也是事实。 “哼!”临月一哼:“以前留下的。以前留下的还不都是太子哥哥送给你的。真不要脸,小小年纪,就知道要用美色去迷惑男人。也是啊,像你这样的,除了用这样的方法去迷惑别人之外,还能有什么办法呢。在这个宫廷里,你啊,是像杂草一样的人,除了这样的手段,你还能怎么办呢。连自己哥哥也要使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和你母亲一样,贱货!” 听到最后一句,临倚仿佛被人打了一拳,脸色瞬间惨白,身子摇摇欲坠:“姐姐,逝者已矣!还请你口下留情。”她只能艰难地说出这一句。临月说自己,就算再难听,临倚也可以听而不闻,可是,她说自己死去十几年的母亲,这是临倚的硬伤。 从前,临月每一次逮住机会羞辱她,都不曾用她的母亲来说过事,毕竟还是不大的孩子。那一次一次的羞辱也并没有真正伤害到临倚。可是这一次,临月公主似乎抓住了临倚的弱点,掌握了对临倚最致命的打击方法。 她冷笑:“留情!你母亲就是用美色迷惑了父皇,才有了你这贱种。可惜啊,以色事人,能有几时好。最终还是触怒了父皇,被杀了。是啊,这人哪,就是要有自知之明,要不然,你母亲就是下场。” 临倚浑身发抖,她紧紧握紧拳头,咬牙站在临月公主面前。从前的羞辱临倚每一次都默默忍受。可是这一次,临月公主的话仿佛将她的心都要剖开。高傲的看着临倚苍白的脸色和抖得如秋风落叶一般的身体,临月公主得意地笑了。 “临月,注意你公主的身份。一个女孩子,怎么能说出那样的话。”临月还想继续痛打落水狗,不料身后杀出了程咬金。 被教训了的临月公主,气的柳眉倒竖,在这个皇宫里,除了父皇,她还没有怕过谁。只有那个温和的太子哥哥,不知怎的,她却有一丝怵他。她回过头,刚要出口的恶语在看到身后的人后,硬是收了回来:“是你!” 阮既言负手步下台阶:“临月,回去吧。里面在表演歌舞呢,很好看。你出来久了,母后要找你的!”阮既言知道要怎样应付临月公主那刁蛮的脾气。 临月公主不再理会临倚,愉快地应了一声转身回到凤藻宫里。 临倚仿佛不知道眼前出了什么事,她站在那里沉浸在临月公主给的伤害中不能自拔,心中刀割一样的难受,红红的眼中有泪光,喃喃地说:“为什么?为什么?她都死了,我都没有见过她。为什么还要在我面前侮辱她?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阮既言负手站在临倚面前,那样安静地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哀伤的怜惜,看得丽姝也掉下泪来。 他走上前一步,拉过临倚握紧的拳头,慢慢地一根一根掰开她紧握的手指。她的掌心有因为太用力而出现的月牙痕迹。阮既言轻轻地抚过那些痕迹。他的手指干燥而温暖。 他问:“疼吗?” 她找回眼睛的焦距,看着他:“疼!很疼很疼!”如一个脆弱的孩子一样抽泣。 他的眼中俱是疼痛,他轻轻抱住临倚:“好了,临倚,乖!都过去了。临月说的不是真的,相信我,她说的不是真的。”他的声音梦呓一般,临倚眼中的泪终于落下。 她埋首在他的胸前,如小兽一般呜咽。他抚着她如墨般的发,无声地安慰。 不知过了多久,临倚抬起头,苍白的唇,红红的眼睛。她勉强地对他笑:“谢谢你!是我失礼了。现在没事了,你进去吧,我也要回去了。”声音中是客气的疏离。 阮既言知道她不想与自己又太多牵扯,临月公主,皇后,乃至太后会不喜欢她,会刁难她,与自己脱不了干系。他沉默地看着她,然后叹了口气:“临倚啊,要我怎么放心你呢。” ------------ 第五章:祭奠 他的话,叹息一般,忧伤如水中的波纹,一点一点荡漾开来。临倚忽然有一丝恍惚,似乎很久以前,他也说过这样的一句话,“我要怎么放心你呢”,叹息一般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荡,可是时空却已经回不去了。 临倚低下了头,她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曾经年少的时光,他们都是不懂事的孩子,受到伤害就可以依偎在一起,相互安慰。可是现在他们都长大了,他们之间隔着的,已经不再是身份。 他轻轻牵住她的手,往宫外走去,临倚不明所以抬头看他,他说:“就快是竹妃娘娘的忌日了,我们去城外寒山寺拜祭她吧。我知道,你一直很想去的。” 突如其来的机会,一个可以了却夙愿的机会,一个可以到那个魂牵梦萦的地方的机会,暂时覆盖了临倚心中水一样的忧伤。 可是她还是有一丝犹豫:“可是,今天是皇后娘娘的诞辰,你怎可离开?” 他拉着她往外走,回头淡淡一笑:“放心。现在没有我也没什么。宴会要持续一天,这会母后要和父皇,和太后说话。在过一会就是看戏的时间。真正的宴会要到晚上才有。所以你放心吧,没事。你只要跟我走就可以了。” 临倚再无顾虑,放下这宫廷的一切,跟着他走向了那个在她心中光芒万丈的梦。 他们改了装扮,只带着一个小太监,还有丽姝,乘着普通的马车,出了皇城门,在城外买了拜祭的烛火,纸钱,朝着寒山寺驶去。 竹妃死后,按照祖制被葬入正南皇帝的乾陵。可是,正南皇帝却下旨,在宫中不许设置她的牌位,不许人祭拜她。而且,她虽葬入乾陵,但却只在乾陵西南角拥有一米见方的土地,一个土堆,连墓碑和墓志铭都没有。不知多大的仇恨,他是要她生前死后都摆脱不了他,接近不了他。 从前临倚每年在静草堂偷偷祭拜竹妃的时候,心中都寒凉寒凉的。所以,她求了阮既言,在宫外给她设立了一个牌位,供奉在寒山寺。每年由阮既言在她的忌日为她烧香祭拜。而临倚却一次都没有出宫去看过她,从小长在深宫,她只能在静草堂悄悄地祭拜。 上了寒山寺,穿过一片翠绿翠绿的竹海,临倚和阮既言在小太监的引领下,走到偏室。阮既言对临倚解释:“因为这是抗旨之举,所以不能大张旗鼓,只能在这简陋的偏室中让竹妃安家。” 临倚点点头:“我明白的,你为了找到这里,煞费苦心了。我也知道,竹妃不在乎是陋室还是华殿。” 他微微一笑,她接着说:“上山时,我看到一片竹海。我明白你的心意。她本就是是像竹子一样孤傲的人。生前她住在潇湘宫,死后又让她有了这一片竹海,能让她在这里安家,我想她必定是喜欢的。其实,你是最了解她的。” 说完,她走到门口,听着山下传来的阵阵风吹竹子的声音,良久,有些惆怅地说:“人生真是奇妙的东西,今日上午,我们还在凤藻宫庆贺皇后娘娘的诞辰,下午,便在这陋室之中,祭奠竹妃不安地亡魂。” 他走到她的身边,看向远处隐约的绿海,点头道:“是啊,生死,原来就是这样一线之隔。可是,跨过去了,就永远回不来了。” 此时,小太监曹顺已经麻利地打点好一切,走过来躬身道:“太子殿下,临倚公主,可以祭拜了!” 阮既言走到竹妃灵位前,接过曹顺递过来的三柱香,拜了三拜,亲自将香插在灵前的香炉里。 临倚照着阮既言的模样,拜过之后。阮既言示意曹顺到外面等候。他知道临倚需要一些时间。她沉默地蜷腿坐在灵前的蒲团上,下巴搁在膝盖上,望着灵前香炉里袅袅上升的烟雾。 良久,“斯慕亚之灵位!”临倚看着灵牌上写的名字,感叹道:“真像是番邦女子的名字。” 阮既言在旁边的蒲团上盘腿坐着,也看着竹妃的灵牌,点头道:“嗯,竹妃娘娘似乎就是番邦人,可是我也不知道她究竟是哪一个部落的人,奇怪的是宗人府也没她的档案。似乎是让人销毁了。我只查到她叫斯慕亚,其他的什么都查不到。在这里设灵位,我们也不能大张旗鼓。泄露出去,就不好了。” 临倚点头微笑:“这已经很好了,她也许更喜欢做斯慕亚而不是竹妃呢。只是,遗憾的是我们没有办法送她回家了。” 之后,临倚就坐在竹妃灵前默默地看着那个牌位,想起了竹妃。那个还活着,音容笑貌都如此熟悉的竹妃。在临倚的记忆中,竹妃并不常对临倚笑。她也从来没有抱过临倚。她们之间,似乎是很陌生的人。但是,对临倚来说,她又是她唯一的亲人。 陋室里沉默下来,阮既言坐在蒲团上,就那样看着临倚,神色复杂。 日头渐渐西斜。曹顺忍不住催促,他们才起身准备下山。 站在竹妃灵堂之外,临倚心中有一丝不舍,也有一丝茫然,她不知道过了今天,要到什么时候她才能再次到这里来拜祭竹妃。也许,这一辈子都没有机会了。 她转头看着灵牌上陌生的名字,在心里默默地说:竹妃,愿你地下有灵,能帮我找到我的母亲。能帮我看看她,告诉她我是她的女儿,让她也来看我一眼。 等她回过头的时候,阮既言已经打点好一切,他站在马车旁边,安静地看着她。她眼中忽然就涌出泪,她低下头用力眨了一下眼睛,快步走到马车旁边,轻声说:“我们走吧!” 马车缓慢地走上了下山的路,崎岖的山路颠簸不平。 路过寒山寺竹海的时候,临倚让阮既言停下了车。她说想要去竹海里看看。阮既言不放心她自己一个人进竹海,也跟随她走了进去。 竹海里一片寂静,地上铺满了厚厚的黄色的落叶。人踩在上面,绵绵软软的,不发出一点声音。时不时还能看到新冒出头的竹笋,娇俏可爱地隐藏在厚厚的落叶下。临倚和阮既言沉默地走在竹海里,小心地避开那些刚刚冒出来的嫩嫩的竹笋。 微风吹过,竹叶飒飒地响,声音空灵而婉转。临倚扶住一根竹子,回头对阮既言说:“我能听到竹叶落在地上的声音,我也能听到竹子唱歌的声音。”她的眼睛亮亮的,美好而又纯净。 阮既言笑笑:“我也能听到。清凉的风穿过竹林,就像被拨动了的琴弦一样,声音真美好。” 临倚微笑了,她走回来拉着他的手,他们在竹林里,一直走,一直走。这唱歌的竹林仿佛就是他们的仙境,他们的归宿。流浪了千百年的心,在这里,终于找到了家的依凭。在这里,失去了时间,失去了世俗,也失去了自我。 ------------ 第六章:约定 当他们走出竹海,已经是夕阳西斜。 阮既言撩开马车的窗帘看了看外面,繁华的帝京街头,仍然人潮涌动。街边的小商小贩依然在热情地叫卖。 阮既言回头问临倚:“你想逛逛帝京吗?” 临倚的眼睛瞬间发亮:“我可以吗?” 阮既言含笑点头:“我们在这里下车,我去买点吃的。如果在酒楼吃饭,你就没有多少时间逛街了。所以我去买吃的,曹顺去找地方放车,你和丽姝在这里等。” 临倚笑着说:“你一个人去我还不放心,还是让丽姝陪你去吧,反正我站在这里等就是了,曹顺一会就能来了。” 阮既言想了想,说:“也好,丽姝就和我一块去。你站在这里等,千万不要走开。”看到临倚点头,阮既言带着丽姝离开。 临倚站在街边的屋檐下,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切。平民百姓充满烟火气息的生活,她在梦里已经想象了千百遍。可如今这样的生活鲜活地呈现在她面前,她依然对一切感到无比好奇。 她观察街上走过的各样人们,观察路边卖各式东西的小贩。逐一看过去,她的视线停在了街对面一个寻常的算卦摊子。一张破旧的桌子,上面整齐地摆了砚台,毛笔和一叠宣纸,还有一个装满签子的卦桶。桌子旁边绑了一根竹竿,竿子上挑着一面半旧的旗子,上面写道“铁口神算”。 这些东西都非常平常,引起临倚注意的是,卦摊的主人。那是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书生模样,脸色苍白,身形瘦削。他穿着藏青色半旧的布褂子,袖口有些破旧。他端正地坐在那里,却自有一股让人无法忽视的气势。 临倚之所以会注意到他,是因为他一直在观察临倚,她发现了他,他也不躲闪,依旧大方地看着临倚。不卑不亢,他的眼神有奇异地柔与安宁,仿佛温暖的春风。嘴角挂着一丝莫名的笑,让他整个人立刻就突兀了起来。 他和临倚对视一阵,忽然出口相邀:“小姐站得累了,何不坐下来,小生不才,愿给小姐算上一卦。” 临倚愣了一下,她今天为方便出门,一副男子打扮,没想到他一开口已经识破了她的真身。她也没想到他会出口相邀,看来他对自己也很感兴趣呢。她转念一想,安然走到他面前,缓缓坐下:“先生如何知道我是女子?” 他的眼中带上了一丝激赏,一笑答道:“小姐气度不凡,明眼人一看便知。只是小生没想到,小姐竟是这般爽快之人。” 临倚不理会他的赞美,只是微笑着说:“先生开口相邀,必定有一番高见,小女子这里洗耳恭听。” 他没想到她竟会开口直言,微微一愣:“我看小姐有些特别之气,所以才唐突冒犯。” 临倚挑眉,问道:“什么特别之气?” “杀气!” 听到他的回答,临倚一愣:“杀气?!先生恐怕是看走了眼。我一介女流,手无缚鸡之力,何来杀气。” 他不以为意:“小姐身上的杀气,并非一般武夫之流所有的好勇斗狠之杀气。恕在下冒昧,小姐刚下马车,我就看到你了,除了小姐本身气度不凡之外,吸引我想对小姐一探究竟的,就是小姐身上的杀气。” 临倚回过神,她不动声色,继续说:“愿闻其详!” 他似乎并不想让临倚来主导这场谈话,并没有给出她想要的答案:“我知道你来自何方,我也知道你意欲何往,只是,人生之中,不如意之事十之**,小姐切不可太过强求。你心太重,对很多事始终不能释怀,这对小姐你并非好事。” 临倚沉默地看着他,良久,才冷冷地道:“先生句句暗含机锋,似乎很明白我的心事。” 他依然不动声色:“佛家说万事皆有因,小姐大可不必在意那些因果,只要活着就好。像现在,小姐本是睿智淡定之人,只是看不破,被外因所逼迫,眉宇之间有了杀气。也许小姐极力隐藏,也许小姐自己也未发现。可是,终究还是有了这杀气。 太过执拗,只会让你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有时候,睁开眼睛看看自己周围,也许并非只有你自己。” 临倚打断他:“我觉得先生不像算卦的。” 他不明所以:“什么?” 她道:“更像是和尚。和我说的话,句句是禅机。”她的神情里带着一丝老成淡定。 听到她的话,他一愣,似乎有一丝气急败坏:“唉,勘不破,勘不破啊!”说着,他竟开始动手收拾自己的卦:“枉我相候于此,枉我相侯于此啊。小姐谨记,城郭之外,青山之巅,三十之约,切莫相忘!” “既然我勘不破,你为什么还要和我立下这三十年之约。你本就知道,你我都如此,人命如草芥,我们未必能践行这三十年之约。”听到他的话,她站起身,急急问道。 他停了下来,回过头认真地看着她:“因为我知道你会去践行。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看透你的内心所想,也没有人能预测你以后的轨迹。小生不才,仗着生平所学,自以为可以化解,自以为可以看透。此时才知道,原来是我太过自负。三十年之约,不过是要给自己留一个答案,只不过是想让自己从这耿耿于怀中得到解脱。” 接着他又自嘲地摇摇头:“呵呵,原本以为自己可以渡人,没想到如今被人所渡。我也开始了那样执着于一个结果。”接着他又低下头小声地说:“你太强大,我影响不了你。” 临倚没听清楚他最后说了什么,但她没有追问,只是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寥落的背影消失在夕阳西下的时刻,消失在眼前茫茫的人海。她无意识地喃喃自语:“三十年之约。还从来没有人和我有这样长的约定呢,半生呵!” 她忽然觉得自己的生命没有那么孤单,和一个人有了三十年的约定,仿佛她的生命一端系在了他的身上,另一端,是自己。这样想,她就开心起来。她知道,他说的对,自己一定会去践行这三十年之约。因为第一次有一个人,愿意和自己订立半生的约定。 买了吃食回来的阮既言和丽姝看她没在原来的位置,大为惊慌,阮既言抓住站在那里东张西望的曹顺厉声道:“她人呢,去哪了?你竟没有看好她?!” 曹顺被吓一跳,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服侍既言太子六年,他从没见他发过如此大的火。 看到曹顺一脸惊恐,什么都说不出来。阮既言气恼地放开他,大喝一声:“还不快找!”曹顺被这一喝,脑中渐渐开始清明,才和阮既言一起四处找寻起临倚来。 他们只是焦急地四处看,却不敢叫出临倚的名字。阮既言找了一圈,没有发现临倚的身影,心中更是着急,虎着脸回到街角,曹顺战战兢兢站在原地等候。他急的伸长了脖子四处看,忽然,他兴奋地大喊:“少爷,少爷,公……公子在那里,公子在那里。” 此时已是最后一缕夕阳还挂在天边,街上人群渐渐散去,临倚娇小的身影显露出来。曹顺一眼就看到她站在那里发呆。已经转过街角打算再次搜索的的阮既言和丽姝闻言快速来到曹顺身边,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果然是她。阮既言随即松了一口气,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举步朝她走过去:“临倚,你在这里干什么?” 被他一唤才惊醒过来的临倚,回头看着身后急的脸色发白,还没有好转的三个人,歉然道:“对不起了,我以为只是街对面,你们能够看到我。” 阮既言没说什么,又恢复那个温润如玉,清如远山的既言太子,那个永远也不会对临倚发火的吉言太子,不管她做了什么。他扬扬手里的吃食,“饿了吧,我们回车上去,边走边吃。”接着他又想起了什么:“对了,我刚才看到有人在卖纸鸢,想着你一定会喜欢,所以就买了一只。一会看看什么地方能放。” 临倚含笑点头,她接过他手里的纸鸢,好奇地抚摸:“这就是纸鸢啊?以前姐妹们玩,我只远远见过在天上飞的,还没有这么近的看过它呢。” 阮既言宠溺地摸摸她的头,没说什么,只是眼睛里有满满的疼惜,而她,看不到。丽姝站在一边看着这样的既言太子和临倚公主,忍不住悄悄转过头擦掉了眼中溢出的泪水。 ------------ 第七章:纸鸢 曹顺点头哈腰地笑着对阮既言说:“我知道一个地方,倒是很空旷,最适合放这纸鸢了。”刚才阮既言吼他的那一嗓子余威还在,他的神情有些怕怕的,话说的小心翼翼。 阮既言一笑:“好吧,你快带路!抓紧时间让她玩一会,时间差不多了,该回宫了。” 曹顺应了,欢快的爬上马车,带着临倚和阮既言朝他所说的适合放纸鸢的地方奔去。 不一会便到了。曹顺所说的适合放纸鸢的地方,是在离皇城门大概六七里远的一个幽静的小山谷,因为三面环山,山谷就像一个葫芦一样,进口只有一个,山谷里常年吹着北风。此刻,虽然天光渐渐暗淡下来,但是最后一丝晚霞还没有从天空消失,微风徐徐,确实是放纸鸢的好场所。 在阮既言和曹顺的帮助下,燕子风筝很快就放上了天。临倚快乐地拉着线轴跑在空旷的山谷里奔跑,不时还大叫:“丽姝,快来呀,放风筝最好玩了,你也来放。你看它飞得多高!” 丽姝应着,向她跑去。阮既言远远站在山包上,视线随着临倚快乐如小鹿的身影,可心中却如同这天气一样,阴云密布。这样的快乐对临倚来说,注定只能是昙花一现! 过了一会,最后一缕夕阳也消失在了大山的后面,山谷里很快就暗了下来。临倚仍不知疲倦地拉着纸鸢一直在跑。她的脸蛋红扑扑的,她觉得自己的胸腔似乎要炸开,但她始终不愿意停下来,也始终都不去看阮既言。 她在害怕,这样快乐的时光会因为自己看他一眼就结束,虽然她知道这是迟早的事。可是,有些东西,若从未得到,就不会失去。可一旦得到,再失去,便是撕心裂肺的痛。她在心里默念:不要说,不要叫我!这样的恐惧让她连看一眼阮既言的勇气都没有。 阮既言脸上有一丝不忍,但他只是沉默的看着临倚飞奔的身影。他知道尝到了幸福的滋味,让临倚再回到从前的生活,对她来说是一件残忍的事,他甚至后悔带她出来,给她买了纸鸢。他低下头,轻轻叹息,有些事他终究还是无能为力。 看着临倚如一只折翼的燕子不停歇地奔跑在幽暗的山谷里,一丝钝痛在阮既言心里蔓延开来。他再也忍不住,猛地迎着临倚跑去。临倚看到了他朝自己奔来,却没有停下脚步,以绝望的姿势一头冲进了他怀里。 “不要再跑了,临倚,不要再跑了。”他抱紧她,难过地说。 临倚伏在他的怀里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这样剧烈的运动不是她能够承受得了的,此刻她的咽喉火烧一样难受,她剧烈的咳嗽起来。阮既言就那样仅仅抱着她,任由她咳嗽,只仅仅抱紧了她。 半晌,她终于停止了咳嗽,但却看着依旧翱翔于高空的纸鸢,长久地沉默。她渐渐平复了急促的呼吸,挣脱他的怀抱。她惆怅地喃喃自语:“该走了,是该走了。这只是我从你这里借来的幸福,始终是要还回去的。”眼里,已是绝望的泪。 “不管什么样的幸福,于我而言都只是幻影,都只是转瞬即逝的阳光。”说完她带着一丝绝望松开手指放掉了手里紧抓的线轴,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小山谷。那个在她手里还能振翅高飞的纸鸢,失去了她的束缚,摇摇晃晃,一头栽在了对面山腰上,一晃就不见了踪影。 那一天,临倚自上车以后,没有说一句话。阮既言也没有说话,他只是依旧站在临倚身后,用那样忧伤的眼睛看着她。 回到静草堂,已经是华灯初上。潋滟站在静草堂门口,焦急地伸长脖子往外看。远远地,来了几个人,潋滟不由自主向前跑了几步,待到她看到临倚和丽姝的身影,立刻就冲上去拉住临倚:“公主!你们怎么才回来。都急死奴婢了。往回也不见这么晚才回来,是不是又被欺负了?” 临倚不理会潋滟,挣脱她的手,木偶一般径直走进静草堂。临倚怪异地举动吓了潋滟一跳,她忐忑地看向丽姝,直到此时她才看到丽姝身后,太子殿下沉默地站在那里。她一惊,连忙跪下:“奴婢见过太子殿下,不知太子殿下驾到,奴婢失礼,请太子殿下责罚。” 阮既言始终沉默地看着临倚的身影,此时他收回目光,向潋滟摆摆手:“行了,起来吧。你们主子今天……累了!你们伺候她早点休息吧。”顿了一会,他又接着说:“……有什么事就立刻到东宫来,告诉曹顺,他会告诉我。”说完,他又看了一眼静草堂的大门,临倚已经走进去了,他只看到了院中那颗沉默的老树。 “殿下!”丽姝叫住他:“公主……她不是在生你的气。她只是……有些事,她心里始终无法释怀,但是这些事都和太子殿下你无关,所以,请太子殿下,不要介意!” 阮既言一愣,微微一笑,点头道:“我知道的。请你们,好好照顾她。”说完,他在丽姝复杂的目光中转过身。 丽姝和潋滟福下身子,恭送阮既言离开。此刻,他不得不想的是,凤藻宫中的宴会才是刚刚进入*吧,自己母后的生辰,自己却不在。作为人子,他对皇后感到一丝愧疚,可是一想到要安抚皇后娘娘的脾气,眉头就微微皱起来。 不能让她知道自己带着临倚出宫了。皇后本来就不喜欢临倚,若她知道阮既言带着临倚出宫,这帐恐怕又要算在临倚头上。这些年,他不敢与临倚走得太近,不敢对皇后有所拂逆,所顾虑的,无非就是皇后会拿临倚来出气。 他叹口气,转身对曹顺说道:“一会皇后娘娘问,就说你和我出宫逛逛。问都有谁,你就说只有我们俩。知道了吗?千万不能让她知道我们带着临倚公主出宫了。” 曹顺乖乖点点头,在阮既言转过身之后,他悄悄抹了抹额头的汗。一想到一会要面对皇后娘娘锐利的眼神,他就开始两腿打颤,皇后娘娘,可不是个好糊弄的人。他忍不住在心里嘀咕:“说不定,皇后娘娘已经知道了呢。”只是这话,声音太小,不敢让太子殿下听见。 送走了太子,潋滟忍不住拉住丽姝,问:“你们今天怎么去了那么久?出什么事了吗?公主的情绪好像不太对,是不是又被临月公主欺负了?” 丽姝原本站在那里看着阮既言萧索的背影**。听到潋滟的问话,她也不知道应该要怎样跟潋滟说,只能反手拉着她走进静草堂,关上门,小声说:“今天太子殿下带着公主出宫了,去祭拜了竹妃娘娘。” 潋滟恍然大悟,她指指丽姝身上的男装:“怪不得你们都穿得那么奇怪呢。可是,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公主的情绪有些不对,好像是不高兴。是不是第一次去祭拜竹妃娘娘心里难受?” 丽姝摇头:“唉,公主在这个皇宫里的生活本来就没什么事是值得高兴的。”说完,她就走进临倚的卧房,准备服侍她梳洗。留下潋滟一个人站在院子里一头雾水。 换掉身上的男子衣服,临倚有些疲倦,今天对她来说,大悲大喜都经历了,她从来不知道这是件这么累人的事。 坐在软榻上看着丽姝在房间里忙碌的身影,临倚仿佛此刻才想起阮既言:“太子殿下走了吗?” 丽姝点头:“走了,看着公主进来的,他再门外站了好久才走的。是往皇后娘娘的凤藻宫那边去的。” 临倚有些恍惚,像是在和丽姝说,又像是在和自己说:“其实,他是比我还要累的吧。明明不喜欢,却做了太子,承担了许多本不该他承担的东西。这么些年,他甚至还要承担我的人生照顾我的感受。我不该怪他的。”说着,眼泪却忍不住掉了下来。 她不知道是为什么哭,是为了自己的境遇?这已经让她麻木了,若是为这就要哭,她的眼睛,早已瞎了;是为了太子,是!她因为他忧伤的眼神,萧索的背影,因为自己今天对他的迁怒。她想,原来,让他伤心,是比伤害自己更能让自己心疼的事。她又想到了竹妃,那个和阮既言一样悲伤地人物,临倚想,自己悲伤地事还真是很多。想着,她的眼泪掉的更凶了。 丽姝放下手中的活计来到临倚身边,可是她却不知道要怎样安慰临倚。从小,临倚就不轻易掉眼泪,可是今天,她掉的眼泪比过去这么多年的都多,不是真的伤心,她又怎会如此。 丽姝只能沉默地站在临倚身后,半晌,她才伸手扶住临倚的肩膀,说:“公主,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你总这样和他们较劲,吃亏的总是你,放开手吧。再过一年,等临月公主出嫁之后,我们就求皇后娘娘赐婚,离开皇宫,去过你希望的生活。现在,就别想那么多了,你都累了一天了,早点睡吧。” 临倚依言躺下,想到以后的生活,那个梦想,她和阮既言的梦想,总还是能给她安慰。 这一夜,临倚公主的梦境纷乱,她所看到的民间百姓的烟火生活,阮既言如水一样忧伤的脸,与她有三十年之约的算命先生离去时萧索地背影,还有那一只在山谷里寂寞飞行的纸鸢。 ********************************************************** 星星的话:现在文文通过审核了,更新会稳定,每天两更,每更不少于2000字。这是今天一更,晚上还会有二更。 ------------ 第八章:尝试 自那一日以后,临倚就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她依旧每天足不出户:看书,写字。丽姝和潋滟每日小心翼翼观察她,临倚公主平静无波的脸上也再找不到一丝悲伤地痕迹。几日以后,她们终于确定公主又回到从前的公主了,放下心来。日子又回到了从前的平淡如水。她们这座小院,似乎被所有人遗忘。 这一日,临倚吃过午饭,就坐在房间的窗户下,手里拿了本书,正在酝酿睡意。 夏日的阳光明媚而又热烈。刺目的阳光照在院中,植物们都耷拉着花叶,没有一丝生机。院中老树上的知了没完没了的鸣叫,嗡嗡的蜜蜂也为小院添了一丝喧闹。怕吵到临倚午睡,潋滟照例将所有洒扫的宫女太监都撵到后院。 酝酿良久,却了无睡意,临倚一阵烦躁。她干脆放下书,打开房门走了出来。院子里空荡荡的,阳光有些刺眼。她眯起眼睛站在老桂花树下,浓密的树叶为她投下一片阴凉。 看着桂花树上隐藏在绿叶后面的点点米白,沁人心脾的花香一缕一缕传入临倚的鼻间,它仿佛一个顽皮的孩子在和她玩藏猫猫,她不经意的时候就出现,等到她仔细去闻的时候又消失。 临倚用力嗅了嗅,想起了往年自己和潋滟,丽姝都会在比此时更晚一些的八月,桂花怒放的时节,在树下铺了干净的纱布,收集那些从树上落下的桂花,然后,做有名的小吃桂花糕。 潋滟做的桂花糕是临倚的最爱,连带着阮既言也喜欢吃潋滟做的桂花糕。原料简单,只有糯米粉和桂花,糖和油的比例恰到好处,没有那些莲子啊,核桃什么的遮盖了桂花的香味,一打开笼屉,香味恨不得飘出十里路去。剩下的桂花,就做香包,做润肤用的香膏。她抬头看着老树,自语道:“不知道今年的桂花还能不能有那么多!” 细碎的阳光透过老桂花树的枝叶撒了下来,微风吹过,摇曳的树枝让撒下的阳光一闪一闪,闪出耀眼的光晕。看着树枝上蓝蓝的天空,她忽然想起了那日放飞的纸鸢。她想起了迎着风奔跑的时候,风掠过她的耳际发梢。纸鸢腾空飞起的一刻,她有一种奇异地感觉,刹那间仿佛她也飞了起来。 她忽然很想念那一天纸鸢在天空自由飞翔的感觉,她有些后悔没将那只纸鸢带回来。 仔细回想了纸鸢的构造,她盘算了一阵,自己是否能做出一只一样的纸鸢呢。 唤来了丽姝和潋滟帮忙。能让公主高兴地事,她们自然比谁都愿意去做。三个人费了好大的劲准备好了纸笔,线卷,却没有撑起纸鸢骨架的竹签。冥思苦想了半晌,潋滟看着老桂花树叫道:“没有竹签,我们可以用细的树枝代替啊,找最细的那一种,应该和竹签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吧。” 临倚和丽姝恍然大悟,丽姝立刻跑到后面叫来打杂的小太监小福,他在丽姝和潋滟的指挥下满头大汗地爬上桂花树摘下了她们要的细树枝。 丽姝三人找树枝的时候,临倚已经不声不响在洁白的宣纸上绘出了一只振翅欲飞的燕子。 临倚从两岁起就开始了学习写字,画画。皇家的孩子从小不需要学习女红,临倚又在这静草堂没有一点寄托,梁嬷嬷为了能给临倚找到一件可以做的事情,也为了能够磨砺临倚的心性,就到隔壁的冷宫找了住在那里已经十多年的先皇铮太妃来教导临倚写字画画。 先皇还在世的时候,铮太妃就是以画画扬名在外而被先皇选中。但是铮太妃性情刚烈,爱恨都太执着。终于惹怒了先皇,被打入了这冷宫,最后与临倚成为了邻居。 临倚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铮太妃的时候,她一双倨傲的眼睛在临倚身上打量了好久。临倚现在回想起来,似乎只有像铮太妃那样的才女,才会有那样清高倨傲的眼神。 当时的临倚在铮太妃长久的注视下,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半晌,铮太妃才缓慢地开口道:“你知道吗,无论是学画还是书法,都是要清心寡欲,无欲无求。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用平静的心捕捉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当时,年幼的临倚不明白她所说,只是在梁嬷嬷的示意之下乖巧地点头表示记住了。现在回想起来,铮太妃所说的,却是事实。到现在临倚也才知道,为什么铮太妃进宫以后,却不再画画。因为她已经不能超然物外。 可是临倚佩服铮太妃的骨气。先皇上游幸御花园,兴起之时要她作画,她却拒绝。自此以后,宫中流传她并不会作画,只是阴谋冒了别人的名义进宫而已,真正的才女另有其人。对这些流言,她竟不澄清。最后,终于惹怒了皇帝,被打入了冷宫。 此时临倚才觉得自己了解了她。她并非没有才华,皇家的妃子,如何是什么人都可以冒充的?那可是欺君大罪。只是,作画是她心里最圣洁的事物,她知道自己的心已经掉入了凡尘,就再没有资格拿起那支画笔。 临倚每每想起铮太妃,都为这样一个轻灵的女子而感到惋惜。她也更深切地感到这皇宫,是女子的坟墓。竹妃如此,铮太妃如此,自己,也如此。 丽姝和潋滟小福三人对临倚所画的燕子都叹为观止: “哇!公主画好了耶。好快啊!” “公主画的活灵活现的,像是燕子真的要从上面飞下来一样。” “公画的真好看,跟真的似的。”小福一边说,一边还忍不住伸出手去触摸画纸。 临倚淡淡一笑,放下笔,让丽姝三人从桂花树上折下来的细枝扎风筝骨架。 她一边看着丽姝灵巧地扎着,一边淡淡地吩咐潋滟:“既言太子最喜欢你做的桂花糕了,我看现在这桂花也开的很好了,你就做一些,给他送去吧。” 潋滟一愣,愉快地答应,转身一叠连声的招呼小福子帮她收集桂花。 自从那一晚送她回来之后,既言太子就没再到过静草堂。他和临倚公主内心,都有一些心结没解。太子殿下爱吃她做的桂花糕,公主让她给他做,那就是代表她不生气了,他们的心结就能解了。潋滟自然是比谁都高兴的。 不多时,丽姝就已经将纸鸢扎好了。小福兴高采烈放下采了一半的桂花,跑过来想第一个将它放上天。可是,不知道是他们哪道工序弄错了,纸鸢只是在地上挣扎,不管他们怎么做,却始终不能飞上天空。 努力了好一阵,纸鸢都只是在地上栽跟头,一点上天的意思都没有,这着实打击了四人高涨的积极性。最后,纸鸢不仅不上天,干脆挂在桂花树的树枝上不下来了。 四个人站在树下仰着头看卡在树上的纸鸢,都有一丝沮丧。临倚淡淡地对小福说:“既然没办法上天,就算了!”说完,她就转身往屋子里走。潋滟和丽姝面面相觑! 就在几个人一筹莫展的时候,曹顺来了:“奴才叩见七公主,太子殿下让奴才来报个信,今天太子殿下要出宫办事。想问您还愿不愿意出去玩,想去的话,就立刻准备,一刻以后,奴才来接您。” 临倚原本已经要进屋了,曹顺的到来让她知道阮既言有事要告诉她,于是就站在廊下,回过头听着。此时,她略一思索,就对曹顺点头:“好,我知道了,你去告诉太子殿下,我这就准备。” 临倚怎能不知道阮既言的用意。他始终对那一天出宫的事耿耿于怀,他想要做些事,能够安慰临倚,让她不那么难过。他想让她再次出宫,让她知道出宫的机会不是只有一次,那些自由快乐,也并不是无法复制,她便不会那么悲伤了吧。 临倚在心中感叹,既言太子真的是良苦用心啊,可是他不知道,越是沉溺,回归冰冷现实的时候就越是受伤。可是这些都是他所为她做的,自己又如何能拒绝。 曹顺领命而去。丽姝三人此时也不管还卡在树上的纸鸢了,都喜气洋洋的忙着给临倚换装。临倚能出去感受自己想要的自由生活,他们三个是比谁都高兴的。 一刻钟以后,曹顺的声音在外面响起,临倚和丽姝走出了静草堂的大门。潋滟忍不住跟了出来,对丽姝说:“在外面要注意公主的安全,照顾好公主,别只顾着自己玩。还有,别忘了给我也带点宫里没有的东西。” 丽姝从马车里伸出脑袋,笑着啐道:“呸,人还没我大呢,就开始教训我了,我自然知道公主的安全最大了,放心,回来的时候一定给你带冰糖葫芦。”不等潋滟说话,她就已经放下车帘,催促曹顺快走。 潋滟还想说什么,可是还没有等她开口,马车已经启程了。恨得她站在原地跺脚。 ------------ 第九章:出宫 马车很快驶出了皇城门,阮既言和临倚都是安静的人,一如既往的沉默。可是连丽姝也一副有心事的样子,安静地呆在一边,临倚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这一次阮既言出宫,是因为公务。因此,一路上他都埋首于公文之中。当他分神关照临倚的时候,却看见她抓紧了窗帘,两眼眨也不眨的看着窗外。他放下手中的公文,伸手将窗帘从临倚手中抽出,对她温和地笑:“今天你有一整天的时间去逛。去看这个世界的另一种生活。临倚,有时我们所畏惧的,只是自己无法了解的那一部分真相,当你了解了,也就不再惧怕,也就可以释怀了。” 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似曾相识的景物,临倚的心跳渐渐加快,宫外,对她来说是另一个世界,一个心仪已久的世界,那里有她毕生追求的东西。在自己这样的执着面前,临倚不能再保持那个皇宫里淡漠的自己。 当西琪王朝明亮的正午阳光照射在熙攘的街市上时,临倚已经站在了西琪帝都最繁华的东市入口。 阮既言已经离开,他这次本就是因为公务才出宫的,为临倚安排好一切之后,就带着曹顺匆匆离开。留下了他自己身边最得力的侍卫肖雷守护临倚的安全。 此时临倚眯着眼睛,抬头看着头顶上那个大大的“东市”。她心里一片茫然,自己心心念念想要出来,可是如今真正出来了,有了充裕的时间去逛的时候,却又不知道要往哪里走。她叹了口气,明亮的阳光照不到临倚心底幽暗的角落。 丽姝站在她身后,看到临倚对着“东市”两个字出神**,忍不住开口提醒:“公主,我们现在要去哪?” 临倚公主回过神,她停顿了一会,才说:“不知道。” 丽姝欲言又止,她站在临倚身后,看了一眼肖雷,垂下头没有再说话。 临倚想了想,转头对站在身后的丽姝和肖雷说:“我们去上次我走丢的那个地方。” 活是熟悉的,可这样的现实还是她所陌生的。这个宫外,她知道的,能去的,只有她想不到还有别的地方可以去,虽然觉得自己应该对这样的生活是熟悉的,因为她已经在心中幻想过千万遍这样的平凡人的生活。可现实依旧是让她感到陌生的,似乎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做,似乎每一个人都有来处。看着他们笃定的眼神,临倚觉得自己就如同一个没有来处,也没有去处的游魂一般迷茫。这个宫外,她知道的,能去的,只有那个地方。心中有隐隐的期待,那个人,也许还在。 穿过半个东市,他们来到了那一天临倚丢失的那个街角。临倚站在街角,眼中却有一丝失望。那个写着铁口神算的布旌没有出现,青布长衫的萧索背影也没有没有出现。 她站在街角的阴影下默默看着街对面原本该是那个人的卦摊,如今却被一个卖糖人的小贩所占,心中喃喃自语:“难道,你只是在等我?那一次的相遇,你只为我而来?真的要等到三十年约期之时,我们才能见面吗?” 站在那里发了一阵呆,临倚知道,他不会再出现。她果断地转过身,对丽姝和肖雷说:“我们走吧。” 丽姝不解:“公主,我们现在去哪?” 临倚摇头,神情里带了一丝茫然:“我不知道!” 丽姝低下头想了想,道:“公主,我知道前面有一家卖首饰的店,那里有好些奇怪新颖的首饰,甚至还有不少胡人风格的首饰呢,有南昭少数民族的,有穆可部落的,还有西都部族的呢。我们去看看吧。” 被丽姝眼中的热切感染,临倚一愣,点点头道:“好吧,反正也没地方去,我们就去看首饰。”说完,她朝着丽姝指引的方向走去。 肖雷不易察觉地微微皱了一下眉,可是临倚公主已经按照丽姝的指点走了。肖雷只好跟上两人,他似有若无地抬头看了看街边阴影里,那里有隐隐约约的人影闪动,但是他却不能有任何动作。 丽姝带着临倚在一间不大的店面前停住,临倚抬头看到店的门楣上写着两个镏金大字“饰居”。字写得遒劲有力,临倚一看便知出自名家手笔,忍不住低下头轻笑。丽姝不明所以,临倚指了指那两个字道:“你看那两个字,写的好吗?” 丽姝抬头看,奇道:“写的好啊,写的不好,能挂出来当招牌吗。像这样有名一些的店都会请人写一个这样的招牌的啊,字都一样写的很好的。” 临倚淡笑道:“饰居,店的名字取的很好。一看就知道是卖饰品的。” 不等她说完,丽姝接口:“当然,你看嘛,都写的是饰居了。” 临倚笑着说:“可是,你不觉得这两个字太遒劲有力,太阳刚了吗?与这字意,还有这店里卖的东西都不相称了吗?” 临倚这么一说,丽姝也觉得有些怪异。临倚接着说:“其实,这两个字一看就知道出自名家手笔,我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大书法家陈庭之的大作。能请到他写招牌,这店的主人来头一定不小。可是丽姝你知道吗,书法,其髓在意。它要与外界万物相形,相衬。这样的字,才是好字。可是,这两个字,虽然出自当代大家陈庭之之手,字也是好字,可是用在这里,却是失了颜色的。” 丽姝听她如此一说,嗔怪道:“公子,你又犯痴了。人家一块招牌,怎么也能招来你这么多的议论?别的呀,你什么都好,只是一碰到读书啦,写字啦,你呀,就比谁都痴。” 临倚笑笑,没有说话。他们一行正要进去,却看见店里一个掌柜模样的人朝她们走来。临倚停下脚步,整了整衣裳,心里有些紧张。这是第一次被外人所注意到,自己这身男装打扮,能不能蒙过世人的眼睛。 那个人清瘦身材,穿着一般生意人常穿的衣服式样,并不显眼,但却自有一股沉稳贵气。他走到临倚面前,恭敬一鞠:“公子,我家主人有请三位,还请公子赏光,到寒舍一叙。” 临倚还没来得及说话,她身后一直不做声的肖雷道:“不行!”声音不高,却斩钉截铁,把临倚和丽姝都吓一跳。 掌柜的一愣,没想到临倚身后黑塔一样的人拒绝得这样干脆。他不由自主看向临倚。 丽姝回头将一肚子气全撒在肖雷身上:“原来你还会说话啊,我以为你是哑巴呢。不声不响的,弄出一句来,人都被你吓死。” 肖雷抿紧了唇不说话,他一早就知道,这个婢女对自己有敌意。可是他想不明白,自己也没得罪她,怎么就会莫名其妙地和她结下梁子了呢。以前的兄弟们常说,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看来似乎并没有错。 ------------ 第十章:礼物(一) 临倚安抚地拍拍丽姝,回头对掌柜的道:“不好意思,我大哥不会说话。他并没有冒犯的意思,只是担心我年纪小,说话不妨头冒犯了贵店老板。” 掌柜的一看临倚有缓和的意思,立刻道:“哪里哪里,公子客气了,听公子刚才的高论,必定是对书法精通之至的,我家老爷也是喜欢书法之人,因此才要老朽出门相邀。” 这里的老板也是喜欢书法的,他居然还能请到陈庭之给他的店题书。就连这掌柜的,不卑不亢,进退有度,也不像是能屈居庸人之下的人。临倚忍不住好奇,这“饰居”的老板到底是何方神圣? 临倚沉吟一会,店看来不大,藏不了多少人,而且有肖雷跟着,她便不怕。于是,她对掌柜的笑道:“那小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掌柜的请前面带路。” 掌柜的一听,松了口气,立刻恭敬地引着三人进到店里。 肖雷没想到临倚居然答应,大惊!无奈临倚已经抬脚进去了,他只得提高警惕亦步亦趋跟随。 临倚和丽姝好奇地四处打量:这饰居果然与其他地方不一样。店里的面积并不大,只是布置非常巧妙,所售饰品要么高雅大方,要么古意盎然。临倚忍不住在心中一阵赞叹。 掌柜的引着三人穿过店堂,就看到一座玉石屏风,底色是淡淡地绿色。要说玉石屏风在西琪也并不算是什么稀罕物。只是这屏风胜在“巧妙”二字。以玉石原本的淡绿颜色作为底色,淡淡的绿色是水,无边无际的水,在水中用青色的颜料勾画出一叶扁舟,舟头一人长衫而立。远处是黛色的山峦,一轮红日隐在这山峦之后。微风过处,水波涟漪,长衫飘飞,一派恣意潇洒的景象。天然和人工掺杂,却看不出一点突兀的痕迹,只透出了深深的悠然闲逸。 画的旁边有一首隶书小题,曰: 挂席东南望,看山水国遥。 舳舻争利涉,来往接风潮。 问我今何适?天台访石桥。 坐看霞色晓,疑是赤城标。 临倚站在屏风前忍不住赞叹:“这屏风,石崇年的画,与这题诗啊,真可谓相得益彰。掌柜的,你这老板,可真是剔透心思啊。” “哈哈,看来老夫这是找到知音了。”身后就响起了一个声音。临倚三人不着防都吓一跳。她回过头看去,一个五十上下的老者正从堂后楼梯上下来。他偏瘦身材,精神矍铄,微黑的脸上是一把长及胸的山羊胡。身穿一件质料极好的蓝色绸缎长衫,长衫上面是暗纹的团花福寿。临倚识货,她一眼便看出这是苏江府织造的上好绸缎。 苏江是西琪最富庶的地区之一。那里江南水乡,盛产丝绸。苏江府织造所便是西琪皇家的御用丝绸供应商。他们最好的丝绸送进皇宫,而次一等的,都为社会上那些达官显贵们抢购一空。而就是这些次一等的丝绸却也比外面市面上的上等丝绸还要好上几分。人们都以穿苏江织造府的丝绸来显示自己的社会地位。因此,苏江府织造所的丝绸都是有价无市。 临倚在心中暗暗猜度这老者的身份。 她观察老者的同时,老者也在观察她。眼前的小哥虽然瘦小,可是气度不凡。五官太过细致,有些女气。一对水一样的眼睛嵌在白皙的脸上,忽闪忽闪,真真一对翦水秋瞳。一身白衣,一把折扇,小小年纪却气质卓然。再仔细一看,老者会心一笑,她耳朵上两个小小的眼出卖了她的身份。原来是女扮男装。再看她身后的两人,一人虽小厮打扮,却一眼便能认出是俏丽女子,一人手中持剑,必定是这小姐的护卫。能有丫鬟护卫,能一眼识破石崇年的画。看来,这小姐出身必定不凡。他不禁也对临倚的身份产生了好奇。 老者随即笑着走下来与她打招呼。也不点破她的身份:“这位公子年纪小小,眼界却是着实开阔。这幅“舟中晓望”至今还没有几人能认出是石崇年的画。小公子远观之下却能一口道破其来历。在下佩服,佩服啊!” 临倚淡淡一笑,学着男子拱手道:“哦,原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舟中晓望”啊。小生不才,只因家中藏有石崇年几幅画,所以现在侥幸认识而已。老先生过奖了。” 老者眼睛闪亮闪亮,问道:“小公子可知,这小题出自谁人之手?” 他这明摆着是要考临倚的见识,她略一沉吟,施施然道:“江南陈庭之。” 老者眼中的精光更甚,他一欠身道:“公子博才!请到内堂一叙。” 肖雷听到老者的话,大惊。这“饰居”虽然是京城的老店名店,可是这掌柜的和老板太过蹊跷。肖雷怕其中有诈,他走上前在临倚耳边轻声说:“公子,该走了!” 老者看出了肖雷的防备之意,神色间显出了一丝焦急,立刻对肖雷说:“这位兄台,老者乃正经生意人,邀公子入内堂,也不过是与公子惺惺相惜,想与公子畅谈。还请兄台行个方便。若兄台不放心,大可以先进入内堂检查。” 临倚略一沉吟,举步往内堂走:“不用了,小生自当相信老先生。” 肖雷大惊,举步欲挡住临倚去路。他跟随阮既言三年,一直是他的贴身护卫,自然知道临倚公主对阮既言来说意味着什么。若这次临倚公主在自己的保护下出现不测,他也没有脸面回去见阮既言。 临倚安抚地对肖雷笑笑。举步走了进去。肖雷无奈,只得拉着丽姝,握紧了手中的剑,提高警觉跟了进去。 老者所说内堂,不过是“饰居”用来接待重要客人的场所。那是一间不大,但却布置雅致的房间。墙上疏落有致地挂着几幅字画,无一例外,字都是陈庭之的,画都是石崇年的。看来,这老者必定是极其推崇陈庭之和石崇年这两位当代巨匠。甚至是推崇到了对别人不屑一顾的地步。临倚在心中暗暗想着。 屋子的东向,摆着一人多高的红木书架,上面摆满了书。书架前面是一张雕花红木书桌,倒与那书架是一对的。书桌上整齐地摆放着文房四宝,俱都是名家名品。连桌角摆放的笔洗,都是出自当代著名的瓷器大师之手。临倚对老者的身份更加怀疑。 丽姝突然附耳对临倚说:“不像是卖首饰的,倒像是卖字画的。”临倚微微一笑,心中一动。 老者不等临倚等人坐定,转身在他红木的书架最下面的书柜里倒腾起来。 最后,他一脸神秘地从柜子里拿出几卷东西。 ********************************************************* 星星的话:奇怪,评论区怎么呢么安静呢?星星很认真在写呢,有什么意见大家都提吧,好的坏的,星星来者不拒。 ------------ 第十一章:试探 原来老者拿出的是几卷精心装裱过的字画。 临倚看他这架势,心里顿时明白。这老者恐怕是少遇知音,如今遇到自己,觉得自己或许可以成为他的知音。但他对小小年纪的自己是否有资格成为他的知音还心存疑虑,因此要让自己先品评他的收藏。想到这,临倚放下心来,安稳地坐在椅子里悠闲地喝茶。只要不是什么心存歹念的人就好。 老者将字画小心翼翼地放在红木书桌上,拿起一卷,慢慢地打开。临倚忍不住站起身走到他身边,接住字画的一边卷轴,帮助老者一起把字画打开。 临倚震住,失声叫道:“《华山集》?!陈庭之旷世之作!” 老者满意地笑笑,小心地放下卷轴,又拿出另外一卷。临倚觉得自己快要连话都不会说了。她看着那渐渐打开的卷轴,全身微微颤抖,仿佛自己已经进入到了那画中,她喃喃地道:“这是……这便是石崇年“舟中晓望”的真迹?!” 老者脸上笑意更深,神秘地打开一幅幅玲临倚惊叹不已的字画。 临倚三岁开始跟着铮太妃学习书法和画画。她记得铮太妃曾经说过,当代书法家,当首推陈庭之,而画家,石崇年当是不二人选。从那时开始,她便向往着看到这书画二圣的真迹大作。 阮既言给她找到过一些陈庭之的书法,不过都不是精品。据说陈庭之爱字如命。曾有随州地方官员向他索字不成,便要硬抢。陈庭之脾气古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他当着来抢字的人的面,将自己半生经营的字画精品全部付之一炬。之后,他宣布封笔,并隐姓埋名,离开了随州,踪迹全无。 自此以后,世上便少有陈庭之真品流传,所传之作,大多是仿品。就连西琪帝宫,也只保留了他为数不多的几幅字。 “他是谁?”此刻临倚心中充满了疑问和激动,一个名字呼之欲出:“您便是陈庭之老前辈吧?” 老者一愣,脸上的笑容迅速隐去。他看临倚低头看着自己的作品,还以为她是在认真品鉴,没想到,她却能一口喝破自己的真身。随即不动声色地说:“你如何确认我便是陈庭之?” 临倚看他不否认,更坚定了心中的猜测,笑道:“陈庭之爱字,更爱自己的作品,他有了佳作,并不轻易流传出去。怕的,便是到了不懂他的人手里。他的作品,是用来寻找知音的。因此,能有这么多陈庭之真品的人,这世上恐怕只有陈庭之自己了。” 还有一个原因临倚没有说出来,那就是:陈庭之生性孤高,从来看不上别的书法大家的字,更别说收藏。如今你衣服小心翼翼的模样对待这些字画,不是陈庭之还是谁。只是临倚知道这话必定是不能出口的。这老头性格古怪,若自己当面批评他的性格,恐怕他要将自己扔出去。临倚缩了缩脖子,识相地闭上嘴巴,喝茶。 可她还是招来了老者的怒气:“小儿好浅薄。你怎知这是真品?难道你不知道,十年前陈庭之的大部分真品已经在随州付之一炬了。自此他便封笔不再写字,哪还有什么《华山集》的真品。” 临倚不以为意,笑得狡黠:“你确定那是真品?当年陈庭之烧掉画作之时,并没有人亲眼看到过被他烧掉的字。而他虽然也表现的很沉痛,让大家都都以为他真的烧掉了自己的大作。可是,难道他就不可以是在演戏骗那些愚蠢的人吗?” 老者一哼,道:“你既然知道陈庭之的字是用来寻找知音的,那也该知道,他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以这样的个性,烧掉自己的字,也不是没有可能。” 临倚走到老者跟前,看着老者的眼睛,说:“前辈,我确定这些是陈庭之的真品。不管当年他烧掉的是不是他的真迹,可是现在能拥有这样多的陈庭之真品的人,这世上,只有陈庭之自己。所以,我确定您就是陈庭之。” 老者半晌不说话,看着临倚的眼神渐渐锐利起来。肖雷不着痕迹地移到临倚身后,暗暗握紧了手中的剑。 突然,老者笑了起来,哈哈的大笑声直笑得丽姝和肖雷头皮发麻。 老者笑得喘不过气来,突然咳嗽起来。掌柜的大惊,赶紧过来扶老者坐到书桌后,临倚顺手将书桌上的茶杯递给了老者。 半晌,老者顺过了气,他放下茶杯,看临倚的眼神已经不再锐利,眼中竟有些奇异的东西在流转。他笑着自嘲:“想不到我陈庭之在这天子脚下隐居十年了,竟没有人能认出我来。没想到,如今,却是这初出茅庐的孩童,一眼便识破了老朽。缘分啊,缘分!” 说着,他又“咳咳”地咳嗽起来。临倚赶紧将茶杯又递了过去。她没有说话,心中却也是万分激动。铮太妃对陈庭之孺慕已久,临倚受她的影响,对这个充满传奇色彩的当世大家也充满了敬仰之情。 半晌,老者咳嗽终于停止。他站起身,神秘地对临倚招手:“你来!” 临倚跟随而去,她知道陈庭之一定是有东西要让自己看。果然,陈庭之在红木书架前不知怎么捣鼓了一下,红木书架豁地想两边打开。临倚惊奇不已。 走进红木书架,临倚便看到一间密室,一间装满字画的密室。老者回头对临倚道:“这里所藏的,是老夫一辈子的心血。你说的不错,当年在随州,我烧掉的,都是赝品。有的,甚至是白纸。老夫这一生,所写出的每一幅字,都是老夫的心血。我又怎么舍得将它烧掉。我已经是日落西山之年,一生都在寻觅知音。除了石崇年,便再也没有遇到第二个,可是他死了。如今遇到了你,有幸之至。我的字,寻的便是知音。你看,这里有三百多幅字,你随便挑选一幅吧。算是我予你的赠礼。也不枉你我这忘年之交。” 临倚眼中闪过一丝惊喜的光芒,她情不自禁地问道:“真的!” 老者含笑点头,眼眸深处,却有一点暗淡。 临倚想了想,笑道:“你这儿有三百多幅字,我看我也不用找了。直接跟你要吧。我要你在天琪一年所作的那一幅“半山小题”。” 老者一愣:“半山小题?为什么会是“半山小题”?我以为你会要“华山集”。毕竟我最出名的是作品是“华山集”。那“半山小题”是我年少之作,却是没有这“华山集”出名。甚至,认得的人都甚少。” 临倚一笑:“说实话,我过关了没有?” 老者一愣,然后又是夸张的哈哈大笑。临倚掏掏耳朵不着痕迹蹭到一边,离陈庭之远一点,她对他这样的笑声还真是有点发怵。 老者不以为意,赞许地看着她,说:“过了,过了。聪明的鬼精灵,你过关了。” 之前他让临倚选画的时候,临倚就敏感地看到了老者眼中的一点暗淡,他让她在他这密室里挑字的时候,临倚就知道,老者还在试探她。陈庭之的知音可不是那么好当的,否则,他不至于在晚年的时候,要自己一个人过这样凄凉的生活,不与任何人来往。 若临倚当时选择的是“华山集”,说不定当场就要被陈庭之赶出去。那样,他只会认为,她和俗世的人一样,看到的,只是他的字价值连城。若不能看到他的内心,便是没有资格成为他的知音的。“华山集”是他最出名的作品,价值也是最高的。但在他心里,最爱的,却不是那“华山集”。 ************************************************** 星星的话:晚上还有一更! ------------ 第十二章:礼物(二) 临倚笑着对老者说:“还有啊,我要了你最心爱的宝贝,你可不许把我扔出去。” 老者含笑摇头。掌柜的收到陈庭之的指示,已将那副“半山小题”找了出来,仔细包好,恭敬地递给了临倚。 临倚高兴地接了过来,不忘向陈庭之道谢:“前辈,谢谢你!” 老者脸上闪过一丝诡异的笑,临倚便有一丝不好的预感。果然,他开口了:“收了我的礼了,你拿什么回赠我呢?” 临倚皱着眉头上下打量了自己,摇头道:“我身无长物,你看上什么了?” 陈庭之想听的话就是这一句,随即眉开眼笑:“方才,我在店里听你说,书法,其髓在意,它要与外界万物相形相衬。这样的字,才是好字。” 临倚想起刚才自己和丽姝在门外对招牌品头论足,还大放厥词,认为陈庭之这个“饰居”两个字写的不好,便有点不好意思,红了脸。 陈庭之又大笑:“你不必这么不好意思。我要的谢礼便是,你给我写一个招牌。还是”饰居“这两个字,可是要是出自你的手。” 临倚一愣,她没有想到陈庭之要她写字。虽然跟随铮太妃学习写字有八年的时间,她略有小成。这三年来,铮太妃去世之后,她自己也没有放弃摸索,但是,要在陈庭之这样写了一辈子字的前辈面前写字,饶是临倚,也心里发虚,觉得自己班门弄斧。 陈庭之并不催促她,只是站在一边含笑地看着她,眼里是关切鼓励之意。 半晌,临倚似下定决心,对陈庭之拱手笑道:“好,小生恭敬不如从命了。还请陈先生见谅我班门弄斧。” 陈庭之含笑点头,亲自为她铺纸磨墨。 临倚坐在书桌后的椅子上,右手拿着蘸饱了墨的毛笔,闭目沉思了一会,睁开眼时,毅然在纸上写下了“饰居”两个大字。 她写完搁笔,陈庭之眼中已是赞赏之意,他忍不住拍手叫好:“好,好一个飘逸婉约的“饰居”。笔法细腻柔婉,与我店里的东西相衬甚好。最难得的是,婉约中带一丝刚劲。是好字,不屈不折的好字。” 说完,他叹了口气,转头看临倚,眼中透出一丝疼惜:“老朽写字一生,钻研无数,也见过无数人的字。渐渐便知道,字如其人。那里面里透出了你的志向啊,孩子。看得出来,你是喜欢书法的。所以,不要放弃,一个字里有辽阔高远的天空,有悠游自在的自己。只要你不放弃它,它便不会放弃你。若你能坚持,将来,你会是比我更好的书法家。” 临倚愣愣地听着他说的话。从前,梁嬷嬷让她跟着铮太妃学写字,目的不是要让她成为多了不起的书法家。只是要让她有自己的寄托,能够好好活下去,不至于在那寂寞深宫中沉沦而已。可是现在,陈庭之却说,只要她坚持,便能成为比他更好的书法家。这是临倚从来没有想过的事,现在由陈庭之提了出来。这对她的内心,是一个巨大的震撼。 她忽然有种热血澎湃的感觉,一种难以言说的幸福包裹着她的全身,就仿佛寒冷以极的时候,突然有温暖的力量注入了自己的身体。那是一种有了信仰的激动,是一种有了根,心不再漂泊,不再被那些过往的伤害所网罗的幸福。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幸福弄得不知所措。 陈庭之看着她,心里也有了莫大的安慰。对于他的一生来说,他站在荣誉和名利的巅峰,可他也是寂寞的。十三年前,他以字会友,得到了石崇年这个唯一的知音。可是,八年前,石崇年死了,被权贵逼画逼死了。从此,他便一个人隐姓埋名孤独地活在这世上。曾经他以为自己也将孤独地死去。可是,现在他遇到了临倚,忽然觉得,自己的有生之年还能遇上这样一个人。他开始感激上苍,感激他不必孤独悲凉地死去。 一时间,整个密室陷入了沉默。掌柜的是陈庭之家仆,一生对陈庭之忠心耿耿。此时,已与他有了常人难以理解的默契。他知道陈庭之心中的悲伤,也知道他此时的想法。他的眼中是隐约的泪光。 这个世界上有些人是一类的,他们排斥其他人,终其一生寻找的,是和自己相同的人。所以,他们注定了背负比常人更多的孤独和悲苦。他们的世界常人进不去,他们也不能够出来。 长时间的沉默后,掌柜的走到陈庭之旁,轻轻劝道:“老爷,时候不早了。您身体不好,该回去歇息了。” 陈庭之回过神来。是啊,是该休息了,他的这一生,耗费了太多的心血在书法上面。近几年来,身体大不如前,每每总是莫名地胸闷气短,还会短暂地失去意识。大夫曾让他休息,不可太过激动,也不可太过劳累。一遇上临倚,他就很激动,和她聊了这许久,才注意到自己已有些眼前昏花了。 虽然心有不甘,等了这么久,好不容易遇上临倚这样一个知己,他舍不得就这样放她走。可是,遇到她以后,他再也不觉得生无可恋。他想要听她说话,听她说对书法的看法,有可能的话,他还想在书法上对她指点一二。他想,她是一个有悟性的孩子,也有一定的书法功底,假以时日,必定会成为一点奇才,甚至有可能超过自己。 他对她抱有太多的期待。 临倚察言观色,虽然他眼中有不舍,可是对掌柜的的话却没有表示出异议,于是知道他必定有不愿言说的苦衷。她也不想让他的忠仆为难,于是站起身,说道:“陈先生该休息了,晚辈也该走了。出来的时日久了,家里人要担心的。” 陈庭之看着她,思索良久,从柜子最底层的隐秘角落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盒子。临倚一看就知道那是上好的檀香木。暗色的盒子上雕刻着二龙戏珠图案,雕工细腻,神态逼真,光是这个盒子就价值不菲。 临倚有些好奇,这么小的盒子不像是装字画的,那么里面装的会是什么样的绝世名作? 待陈庭之打开,却出乎临倚的预料。是一只玉簪,通体晶莹,略带乳白色的玉簪。临倚好奇的接过盒子仔细观看。玉簪是梅花造型,如龚自珍的《病梅馆记》所述,是奇巧的造型,弯曲的虬枝,娇美的花朵。最妙的是,它的颜色,透明中带着点乳白。若将它插在发间,莹白透玉的色泽,衬着满头的青丝,整个人立刻就增添几分清雅脱俗的颜色。 临倚惊呼一声,将玉簪拿出来,反复翻看,爱不释手。 陈庭之含笑站在一边:“我知道你会喜欢的。天下没有能拒绝它的女子。可是,在这之前,我认为能配得上它的女子却没有。如今遇到了你,我们初次见面,我将它赠送给你,算是我们忘年之交的礼物罢了。” 突如其来的惊喜让临倚两眼放光,她脸上满是小女儿的娇态,看得陈庭之一阵失神,他不由说道:“以后,也许这“玉骨冰心”还能够帮上你的忙呢。” 没仔细思考陈庭之的话,临倚高兴地说:“送给我?这么贵重的东西你要送给我,可是我没有可以与它相等价值的礼物送给你做为回礼。” 陈庭之摆摆手:“小小年纪,怎的这么罗嗦。我以为你是与众不同的,超尘脱俗的,可是,现在却在这里拘泥于这样的小节,枉费了老朽对你的一片厚望。真是,让老朽太失望了。礼物难道一定要对等吗?送礼物,应当是出自真心。如果你真的想回赠我礼物的话,下次来看我的时候,就给我带一幅你写的最好的字。那样,你的礼物就和我的礼物价值对等了。” 临倚看着他有些暗淡的眼睛,她也知道他的苦心,他提出要这样的礼物,只不过是想要她好好练习书法,将来有所作为。临倚心中一阵感动,在这之前,她并没有将书法作为自己毕生追求的理想。可是如今,她先遇到了铮太妃,后又遇到了陈庭之,他们都是对书法,对画画充满感情,充满理想的人。这足够熏陶她愿意成为像他们这样的人。 等等,自己男装打扮,他为什么会送这簪子给自己!临倚心中立时警惕起来。她站着没动,不去接那簪子。只是小心翼翼地问道:“您,为什么要送我这簪子?” 陈庭之不耐烦地道:“小孩怎么这么罗嗦,若我猜对了,那就自己戴,若我猜错了,那就送给自己心仪的姑娘便是。一根簪子,哪里就引出你这许多疑问。” 临倚被责怪,也不生气,只是仔细想了想陈庭之的话,便释然。对啊,他在乎的,不是自己是男是女,他在乎的只是自己身上的才情,能与他知音相和的才情。于是,她点点头,收下了陈庭之的“玉骨冰心”。 ------------ 第十三章:埋伏 陈庭之欣慰地笑笑,让掌柜的送了临倚三人出“饰居”。临走前还不忘叮嘱临倚:“不要忘了你答应我的礼物,下次出来的时候,一定要来看我,还要带着你写的最好的字来看我。” 临倚对着陈庭之有些佝偻的身体郑重点头。她在心中默默许下诺言:将来,一定带着自己最好的字,来看这个老人。 走出“饰居”。看着外面明亮刺眼的阳光,临倚三人又开始犯愁:“去哪呀,我们现在。” 肖雷站在临倚身后抿紧了唇,他们已经偏离了原来预定的路线。此刻他很想向愁眉苦脸的临倚公主建议到那个地方,可是他记得临行前既言太子对他的叮嘱:不能让临倚公主察觉到他为她安排好了所有的路线,更不能让她知道,他为她安排好了一切。 肖雷也知道临倚公主是何等的聪明睿智,他若说的太多,她一定会有所察觉。 丽姝看了一眼肖雷,犹豫地说:“要不……去我家?”她小心地试探着临倚的脸色,小声说:“我家就在前面东市边上,不远的。” 临倚一愣,道:“去你家?” 丽姝飞快地垂下眼睛:“是奴婢僭越了,请公主原谅! 在西琪王朝,还从来没有一个主子登门拜访过一个奴才,因为那是逾矩的事。 临倚想了想,笑道:“我不方便去你家,我知道你想回家,不如就这样,肖雷跟着我逛,你回家,太阳落山前,回到皇城门,去找我们就是了。” 丽姝低垂的眼睛闪过一丝幽暗的光芒。她抬起头,复又低了下去:“不,公主,我跟着你。我不回家了!” 临倚还想说什么,丽姝突然抬头打断她:“别说了公主,我不回去了。你去哪,我都跟着你。” 看丽姝那么坚持,临倚不便勉强她,说:“好吧。那我们就在东市里逛逛,等太子忙完事,我们就回去。” 听到她的话,肖雷终于按捺不住,开口说道:“公主,我知道在集市的南边,有一个酒楼,临河而建,此时正是杨柳低垂,微风徐徐的时候。我想公主一定会喜欢的。还有那里的菜非常好吃,桂花糕更是一绝。” 听到桂花糕,临倚来了精神:“桂花糕?不会做的比潋滟做的还好吃吧?呵呵,既然这样,我倒是想去尝尝他们的桂花糕,看看潋滟以后有没有开店的资本。” 不是肖雷死心眼非要临倚从这东市穿过大半个集市跑到南市,而是,南市才是太子殿下的势力范围,那家酒楼便是太子殿下的产业。 这京城龙蛇混杂,太子殿下出宫之前已经安排好了,在那条线路上安排了许多暗卫保护临倚公主,可是她现在却偏离了路线。肖雷抬头,看了看那些角落,人影憧憧,却都不是自己的人。单枪匹马保护临倚,肖雷心里压力非常大。 听到她这么说,身后的两个人完全不一样的反应。肖雷暗暗松了口气,而丽姝,脸色又苍白了几分。 说完,临倚率先往前走去。丽姝和肖雷紧紧跟在她的身后。 可是临倚才走出去几步,肖雷忽然警觉起来,他挡在临倚前面,低声道:“公主小心,有埋伏!” 话音刚落,路边的阴影里就冲出了三个身穿黑衣的蒙面人。他们将临倚三人团团围住,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临倚退到了肖雷身后,抓着肖雷的手心里全是汗水。最初的慌乱过后,她便将目光镇定地打量着眼前的蒙面人。 肖雷皱着眉头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在这里埋伏我们?” 他警惕地盯着眼前的三人,在心中衡量着自己是否是眼前三人的对手。这三人动作干净利落,他并没有把握可以打赢三人,但是不管如何,临倚公主是一定不能有事的,就算豁出自己的性命,也必须要保护临倚公主安全。 普通人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被蒙面人手里的武刀吓得四散奔逃。转眼间,原本热闹非凡的集市,只剩下肖雷护着临倚和丽姝,与很宜人对峙。 肖雷稳稳立在当场,冷冷地看着三个蒙面人。他默默在心里盘算要采取怎样的行动方案。蒙面人身上已经显现杀气,长久的作战经验让肖雷知道,对手要开始行动了,他没有回头,只是低声对临倚说道:“公主,请一定跟紧我,无论如何,不要从我的身后出来。” 临倚轻轻点头:“你放心,我就在你后面。”她深知肖雷要以一敌三本就是件费劲的事,还要保护自己和丽姝,那就更是占尽了劣势。临倚能做的,就是按照他的吩咐,然后不让他分心。 对方其中一似乎是领头的人看了一眼临倚,又看了一眼丽姝,就喝道:“上!”仿佛没有听到肖雷的话,直接将他彻底忽略。 肖雷大喝一声,以一敌三,和蒙面人战在一处。 临倚拉着一脸苍白的丽姝退到肖雷身后。蒙面的三人武功高强,肖雷又是孤身应战,渐渐地就处于下风。 临倚冷静地看着眼前和肖雷打斗的蒙面人。她出来是临时决定的,只有太子的人和静草堂的人知道。现在伏击他们的人明显是冲着自己来的,为什么呢?太子的人不可能将消息泄露出去,难道……? 肖雷的一生惊呼打断了临倚的思索。原来一个蒙面人改变了策略,不再和另外两个人一起攻击肖雷了。他看到临倚和丽姝站在一边,就转向她们冲了过来。 临倚大骇!她拉着丽姝转身就跑,还不忘将身边几个装咸菜的瓦罐捡小的,朝追来的蒙面人扔了过去。 蒙面人不防被临倚的瓦罐砸中,大怒,加快步子朝临倚追了过来。 肖雷除了应付眼前两个难缠的家伙,还要顾及临倚,越来越觉得自己独木难支。他终于腾出手从腰间摸出一只火箭,拉开,一声脆响,火箭射入天空,爆开一朵绚丽的蓝色烟花。 蒙面人被他的这一举动吓了一跳。追逐临倚的蒙面人也不禁停了下来。三个人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们知道肖雷是在给自己的同伴发讯号了。一个肖雷都够难缠的,他的援兵一到,他们便没有了任何胜算。三个蒙面人彼此交换一个眼神,出手更加犀利。 临倚回头看到那个蒙面人又追了上来,没办法,她咬牙拉着丽姝冲进了肖雷的战斗圈之中。 她这一进入,打的难解难分的几个人圈都被吓一跳。刀子拳脚全都往她和丽姝身上招呼。 肖雷大惊,立刻护住临倚。可是,他依然还是慢了一步,临倚还是被蒙面人的刀割伤了手臂。她惊呼一声放掉了一直拉着的丽姝的手。 眼见着第二刀又来了,肖雷刚才为她挡刀,自己手中的剑被震开,此时根本来不及为她再挡去这一刀。 看着那刀迎着自己砍了过来,临倚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她本能地以为自己就要死了,从前的过往一个片段一个片段飞速地划过她的脑海,那些自己一个人孤单的日子,阮既言给的安慰,还有竹妃,她靠在潇湘宫大门上看天边晚霞的身影……。 千钧一发的时刻,肖雷伸出左手拉开了临倚,却将她身后的丽姝暴露在了蒙面人的刀剑之下。 那刀就快要砍到丽姝了,忽然停住了。丽姝紧紧闭上眼睛,但还是依稀闻到了刀兵金铁的气味,她觉得自己此刻与死神的距离如此近,近到她觉得自己看到了它的眼眸。 蒙面人止住自己的攻势,刀,就停在离丽姝不到一尺的距离。一切都静止了。丽姝睁开眼睛,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摇晃一下跌倒在地上。 临倚大惊,勉强稳住踉跄的身形,就朝丽姝扑了过来。 呆了一会,其中一个蒙面人忽然打了一个呼哨,其余两人和他一起,迅速后退,几个筋斗,已经翻出了肖雷的攻击范围,迅速隐没在远处人群之中。 临倚紧张地看着丽姝,一叠连声地叫:“你怎么样?没事吧?没事吧!嗯?” 丽姝坐在地上手脚瘫软,劫后余生的感觉,并不是太好。她没有回答临倚,只是紧咬着自己的嘴唇,一滴泪滑过了眼角。 仔细检查了丽姝的身体,没有受伤,临倚悬着的心才放下来。她安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看着蒙面人消失的地方陷入了沉思。 他们为什么突然撤退,太子的援兵还没有到,他们也没有任何败北的迹象。按道理说,他们不应该就这样走掉,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他们已经达到了目的。可是,是什么目的呢? ------------ 第十四章:回家 丽姝抽噎了一阵,抬起眼看到临倚的右手臂上多出了一条十公分的伤口,鲜血顺着手臂流了下来,染红了衣服,看起来触目惊心,她惊呼道:“公主,你受伤了!” 临倚摆摆手,安抚她的情绪,思绪却还没有从三个蒙面人身上回来。那三个蒙面人身上的疑点太多了,她想。 丽姝的手肘传来刺痛,她才低下头检查自己,发现原来是手肘擦伤了,衣服也被划破了两处。她又转头看了看肖雷,他是三个人中最狼狈的一个。发髻散了,衣服破了好几处,脸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最可怕的是,他的胸口被划了一剑,从左胸就蔓延到右胸,隐隐看得到血迹,好在不是很严重。 她垂头思考了一会,对临倚说:“公主,我们这个样子,怎么走?要不,还是先去我家吧,你和肖雷的伤口需要包扎,总不能这样进宫吧。” 肖雷反对:“不行,我已经发了信号给同伴,过不了多久,太子殿下就会来到。” 丽姝眼中闪过一丝焦急之色。临倚回过神来,她看看丽姝,再看看肖雷,确实都很狼狈。最重要的,是他们不能再这里多呆。这样光天化日下的刺杀,早就应该惊动京兆尹了,留在这里只会被他撞个正着。那她偷溜出宫的事就必定瞒不住了。宫里可是很多人擦亮了眼睛等着揪她的小辫子呢。 想到这里,她道:“好吧,就去丽姝家。我知道你一路上都有给他们留暗号,我们的行踪一直在太子殿下的掌握之中,你再给他们留个暗号,告诉他们我们的去向就是了。” 肖雷哑然!只得按照临倚说的去做。他一边留下暗号,一边在心里佩服临倚的心思缜密,自己一路上瞒着她做的事居然没有瞒过她的眼睛!他低下头检讨自己,是自己的功夫退步了?还是临倚公主真的与众不同,观察细致入微。 不长的时间,三个人就已经到了丽姝家门前。临倚捂着手臂抬头打量眼前的建筑:一座不大的小四合院,青色的门槛,两扇红色的木门,和别处并无二致。大门敞开,能看到院子里,干净整洁,用青石铺了地面,院子正中是一颗掉光了叶子的老柿子树,金灿灿的柿子挂在枝头诱人口水。 丽姝家算是殷实人家,丽姝的父亲当年在宫中,担任的是侍卫队的小队长。退役的时候由当时的守城官举荐,在京兆府做了小吏。丽姝的母亲当年是服侍竹妃娘娘的大宫女,但是因为与竹妃感情较好,因而破例嫁人生子了以后还经常进潇湘宫看望竹妃。 竹妃死了,她也就离宫了。那个时候,丽姝四岁。因为母亲的关系,她从小就在潇湘宫,和临倚还有既言太子一起长大。后来,母亲出宫之后,她便留在了临倚身边。 看着似曾相识的家,已经离家八年的丽姝站在门外忍不住掉下了眼泪。不管她在宫里是如何地老成泼辣,也不能掩盖她还只有十七岁的事实。 她站在门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半晌,抬头才发现临倚和肖雷都在看着她。肖雷武者的犀利眼神中带着一丝同情。临倚的眼神带着一丝关切,一丝沉静。她不好意思地擦掉眼泪,跑进院子大叫:“爹,娘,我回来了。” 听到叫声,丽大娘从屋子里走出来,惊疑不定地看着丽姝:“丽姝!?你怎么会回来了?”随即脸色大变:“你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丽姝勉强笑着说:“娘,一会我再和你细说。我是跟着公主出来的,快来见过公主。” 丽大娘这才看到丽姝身后站的临倚和肖雷,愣了一下。径直走到临倚面前跪下道:“民妇丽氏拜见公主,不知公主驾到,有失远迎,请公主恕罪。” 临倚心中暗暗赞叹,不愧是服侍过竹妃娘娘的,不惊不乱,礼数周全。她弯腰扶起丽大娘:“大娘不必客气,是我冒昧了。” 丽姝引着着三人走进屋子,扶临倚在主位上坐下。然后又找出金疮药为临倚和肖雷包扎伤口。 丽大娘先帮临倚包扎了伤口,她是金枝玉叶,就算肖雷比她伤的重,那也是要先为她包扎,这是规矩。丽大娘帮临倚包扎完毕之后,又为肖雷包扎,他的伤口多,处理起来比较麻烦,因此耗费的时间较长。临倚就打量起了屋子,家具半旧,没有过多的奢侈之物,是个勤俭之家。眼珠一转,她看到门外站着的小女孩,正探出半个脑袋,好奇的看着自己。 她微微一笑,朝小女孩招手:“进来!” 此时,丽姝包扎好伤口,站在一边目不转睛看着她,眼见她对小女孩招手,赶紧走过去将小女孩拉进屋子,对临倚说道:“公主,这是我妹妹丽云。丽云,快给公主磕头!” 小女孩乖巧地跪在地上磕头,嘴里还念念有词:“丽云给公主请安,公主千岁千千岁!”一板一眼,做的周正。 临倚似乎看到了十年前的自己。 她微笑着伸手扶起丽云,拉着她的手问:“很可爱的孩子,你叫丽云?” 丽云乖巧地答道:“是!” 临倚笑着打趣丽姝:“好漂亮!” 丽姝勉强一笑:“小孩子,怎么担得起公主这样夸她。” 丽家仆人端来了茶水,临倚看了一眼丽姝,低下头开始喝茶。 丽姝看着妹妹,脸上是一丝落寞的表情:“我就这么一个妹妹,还没有入宫的时候,我最喜欢的就是整日带着她玩。那时候,她乖巧又听话,从不和我闹脾气。可是现在,唉!” 她叹了口气:“明年她也要进宫了,不知道她会被安排到哪里?做粗活我娘心疼,服侍主子,又担心主子脾气不好,她年纪又小,怕她闯祸。” 临倚看着被叫做丽云的小女孩陷入思考。小女孩似乎还不太明白姐姐在发什么愁,只是将漂亮的眼睛在临倚他们身上转来转去,好奇地打量着这个让姐姐八年没有回家的主子。 过了一会,临倚放下茶杯,抬起头问小女孩:“丽云,明年进皇宫,你怕不怕?” 丽云怯怯的看了看姐姐,接受到姐姐鼓励的目光,才说:“丽云不怕。丽云会乖乖的,公主你和娘说说,丽云会好好的,让她不要担心我。” 临倚的心瞬间就被小女孩乖巧的话击中,虽然只是九岁的孩子,但是,她已经明白父母和姐姐对自己的爱了,她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去爱自己的亲人。 临倚摸摸丽云的头,有丝落寞地说道:“你真好,还有人可以去关心,去牵挂。” 丽云不明所以的看着临倚。 ------------ 第十五章:丽云 丽姝一看,赶紧走上前对临倚说:“公主,小孩子胡言乱语,您不要放在心上。没事的,还有一年呢,我爹娘会想办法让她跟一个好点的主子。” 听到她的话,临倚抬眼看着她。丽姝闭上了嘴,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的神色。 临倚拉着丽云,眼睛却看向别处,丽姝小心翼翼地叫她:“公主!” 临倚回神,轻轻一叹:“罢了。你跟你娘说说,看舍不舍得她,如果舍得,今天就让她跟着我进宫,如果不能让她留在静草堂,就让她跟着太子。太子那里,我来跟他说。” 丽姝又惊又喜,看着临倚嗫嚅道:“公主……。” 临倚显得有些疲惫,她揉着眉心摆摆手:“好了,你快去跟你娘商量吧。” 丽大娘自然是对临倚千恩万谢。她们这样的人家,女孩子满了十岁时都要入宫的。在宫廷服务满十年,也就是双十年华的时候可以回家和父母亲人团聚。虽然说在这个时候,二十岁的年纪嫁人已经是老姑娘了。可是,因为是从宫里出来的,这样的人家也非常多,要找个婆家还是很容易的。 可是,在西琪的皇宫中枉死了多少宫女。多少人家的女孩活蹦乱跳地送进去,就再也没有出来。她们或者成为了宫廷权利争夺的陪葬品,或者是跟了不好的主子,动辄得咎,就再也没能见到宫外的太阳。丽云九岁,明年的秋选,是选秀女,也是大肆采选宫女的时候。 如果是等到丽云満十岁的时候送进宫,她的命运就再也不是掌握在家人,在她自己手中的。 如果能找到门路贿赂宫里主管宫女的太监总管,还有可能将她分到好一点的地方,不至于吃很多苦。但是如果不能,丽云的命运就可能是在浣衣局那样高强度体力劳动的地方或者恶名在外的主子那里,前途未卜,生死未卜! 皇宫其实就是一个见高踩低的地方。里面的宫女太监们都是野心家、谋略家。他们用自己的身家性命在和命运进行豪赌。赢了,自己以后仗人权势,荣华富贵。输了,可能身首异处。丽大娘在宫里服侍的是竹妃。竹妃死了之后,她的宫女们都失了势,没有人愿意再和她们来往。丽大娘也一样,出了皇宫,就再也没有和任何权贵主子们有什么来往。 再说丽姝的父亲,一个京兆府里的小吏,他更没有门路去为自己的女儿铺出一条稍微顺畅的路。 所以,对丽家人来说,最好的去处是能到太**里,且不说太子宅心仁厚,从不责骂下人。太**的人,都比别的宫女地位要高。 就算进不了东宫,进了临倚的静草堂,那也是很好的选择。跟着临倚,平安度过十年,然后出宫嫁人,过平凡安全的生活。若临倚仁慈,或许在姐姐丽姝出宫的时候,就放丽云也出宫。对于丽家人来说,这便也是两全其美的选择。 临倚呆呆坐在丽家堂屋,看着丽姝和丽大娘为丽云忙来忙去收拾行李,意兴阑珊。肖雷皱着眉头看着这一家老小兴高采烈的忙活,觉得不妥,可也并没有说什么,这里有主子,没有轮到他来多话。 过了一会,丽云的父亲丽昌得到消息从衙门赶回家,对临倚又是一通大礼感谢,弄得临倚有些烦乱。 丽昌进门不久,阮既言便到了。曹顺在丽家院子外面神奇十足的高呼一声:“太子驾到!” 丽昌一愣,没有想到太子殿下居然会驾临。丽姝自然是知道阮既言会来,并不吃惊。看自己父亲愣在当场,伸手轻轻拉了他一下,他才反应过来,带着丽家人急忙迎了出来。丽昌领着家人向阮既言三跪九叩,他的激动溢于言表,丽家何等荣幸,能得太子大驾光临。 临倚静静站在他们身后,并不对既言行礼。肖雷在临倚身后跪下,远远对阮既言行礼。 面对这样的场面,阮既言只是随意摆摆手,然后跨过跪了一地的人,走到临倚旁边。 临倚站在人群之后,她的头发已经重新挽好,破了的衣服也已经换掉。她此刻穿的,是丽大娘从宫里带出来的一身新衣,是她家最好的衣服。粉红的丝绸,虽然样式有些陈旧,但是还勉强可以穿。整个人除了脸色有些苍白,眉宇间现出一丝疲色之外,一切看起来都还好。阮既言稍稍放了心。 “我在衙门办公,听说你遇刺,便赶来,你没事吧?”依旧是淡淡地声音,温暖而缱绻。临倚总觉得他在自己面前始终压抑着,为什么呢?因为“太子”这两个字? 临倚微笑:“没事,你不用担心。只不过虚惊一场。” 阮既言抬头环视一圈,发现丽姝和肖雷都挂了彩,他皱着眉头打量二人的伤势,眼中闪过一丝戾气:“天子脚下,居然有人胆敢行刺公主!我一定会派人彻查的。” 临倚淡淡一笑,道:“你要彻查,不就让大家都知道我出宫了吗?让别人知道,又有不是了!我看,反正也没出什么大事,就算了吧。以后,小心些就是了。” 阮既言一听,临倚说的也有道理,便点点头:“那好吧,我会派人秘密调查这件事的。” 临倚见他还是不放弃,知道自己说服不了他,摇摇头,不打算再继续说。忽然瞥见站在丽姝身边的丽云,想起什么似地,对阮既言道:“对了,我还有件事想求你!” 阮既言敏感地察觉今天的临倚似乎有些不对劲,他皱着眉头点点头:“你说!” 临倚拉过丽云,对阮既言道:“她叫丽云,是丽姝的妹妹,今年九岁了,明年就要入宫的。但是我今天看见了她,就想让她现在入宫,反正明年也要进宫的,也不在乎多这一年。她进去了,正好还可以和丽姝做伴。” 阮既言有些诧异,他没有想到,临倚第一次开口求自己,居然是为了丽姝的妹妹。他自然知道这里面的玄机,于是他歪着头想了想,说:“好,就让她跟我们一起进宫吧,宗人府和她的牒我来弄。”他沉吟了一会继续说道:“至于去处嘛,就让她在静草堂吧,反正静草堂的人也很少,丽姝也在那里,姐妹一处,可以做伴,又可以相互照应,也能让你那里添些人气。” 看到阮既言就这样轻而易举答应,丽姝忽然间掉下眼泪,她拉着丽云跪倒在地,丽昌和丽大娘也跪在地上,一家人千恩万谢。阮既言摆摆手,并不在意。 好不容易收拾停当,终于要走了。丽大娘站在门口抱着丽云开始抹眼泪,这一去,就是活生生的生离,丽姝在旁边劝着。临倚和阮既言走到巷口站在那里等,肖雷亦步亦趋跟在他们身后。 丽姝带着丽云走过来的时候,临倚面无表情的看着远处,却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丽姝小心翼翼地说:“太子殿下,公主,我们可以走了。” 临倚收回视线看了看丽姝和缩在丽姝身后的丽云,微微点头,没说什么,转身上了马车。 马车上,丽姝带着妹妹丽云坐在门边,谨小慎微。阮既言看着窗外,想着临倚遇刺的事,眉头皱得紧紧地。临倚则疲惫地靠着车壁,闭上眼睛,似乎是睡着了。整个车厢里一片安静,可是阮既言却感受到了不一样的气氛,尤其看到丽姝坐在那里对这闭着眼睛的临倚发起了呆,他就更加肯定。 她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他向窗外看了一眼,肖雷的身影若隐若现。 马车缓缓进入皇宫,临倚提着的心才放下来。 阮既言将临倚送到静草堂外面,只是嘱咐她好好休息,便离开了静草堂。他还要到云政宫向父皇报告今天一天的行程,临倚遇刺的事也需要他立刻去处理。 一路上,他向肖雷询问今天一路的状况。 肖雷将今天的事详细地向阮既言说了一遍。他皱着眉头停下来,若有所思:“怪不得,青石回报说她没有在任何一个我安排好的地方出现过。看来,是有些意外情况出现。你说她见到了陈庭之?”接着像是自语:“怎么会那么巧,陈庭之十几年前不知所踪,怎么就会让临倚遇上了?” ------------ 第十六章:背叛 潋滟站在静草堂门口等待着临倚归来,又是华灯初上的时候,临倚和丽姝就快要回来了。暮色中远远来了一辆马车停在静草堂门口,潋滟知道那是既言太子的马车,于是迎了上去。 临倚一言不发,径直走进静草堂,谁也不理。丽姝带着丽云,跟在她身后走进房间,她猛然转身,厉声道:“跪下!” 丽云和潋滟都被她这凌厉的一喝吓了一跳,两个人站在一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不知所措。 丽姝已经应声跪在了地上,她脸色苍白,可是却咬着嘴唇倔强地跪得笔直。潋滟虽然觉得奇怪,却不敢贸然上前为她解围。只站在一边,沉默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丽姝。 临倚坐在椅子里,愣愣地看着丽姝跪在自己的面前,眼神复杂。半晌,她才幽幽地开口:“为什么?”只有三个字,语气平淡得听不出她的任何情绪。 丽姝置若罔闻,她一动不动跪在那里,只将头抬得高高的,眼中隐隐有泪光闪动。过了好久才答非所问的说:“你从来没有这样对我过。” 临倚面上闪过一丝难过:“是啊,我从来没有这样对你过。”声音有一丝极力隐藏的颤抖:“那今天,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丽姝的脸色更加苍白:“对你来说,这不过小事一桩,可是对我来说,却是不得不做的大事。那是我的妹妹,若我今天什么都不做,她的人生也许就会毁在我的手中,所以我必须去做,而且我不能失败!”她的眼神中带了一丝让临倚不明所以的歇斯底里。 “所以你骗我?所以你找人行刺我?”临倚也激动起来。她的声音仿佛带着锋利的刺刀呼啸着砸向丽姝。 丽姝终于低下了头,半晌,慢慢吐出三个字:“对不起!”几不可闻。 临倚不怒反笑:“这样的事,这样的事值得你放弃我们八年的感情,铤而走险,行刺我?” 丽姝抬起头来看她:“是!我是行刺你了。可是我没有伤害你呀,我千叮咛万嘱咐,他们不会伤害你的。我宁愿伤害我自己,也是绝对不会伤害你的,你并没有什么损失。可是,我妹妹呢,我不想她像我一样,在这个深宫里吃尽苦头。她是我唯一的妹妹,我不想她走进这个皇宫,就再也走不出去。我不要她死在这里。所以在她还没有进宫之前,我就希望能为她做最好的安排。可是,在这里,我能依靠谁?你?你自身难保。太子殿下,我只是一个……奴才,我凭什么去求他。”她的声音里有着让临倚震无可辩驳的悲愤。 临倚忽然明白,丽姝,这个以奴才名义进宫八年的女子,她对这个奴才的名分是这么在意。她原来是这么心高气傲的人,只是自己一直都不知道。 临倚冷静地看着她,一阵沉默之后,平静地对她说:“你错了,你不是因为我自身难保,也不是因为你没有理由去求太子。你知道的,只要你开口,太子殿下会帮你。你只是因为你的自尊,你只是很在意你奴才的身份,所以不愿求人。这对你来说,意味着对这个皇宫的妥协,是让你失去自尊的做法。所以,你算计我,让人行刺我。你这样处心积虑,不过是要这件事看起来那么合理,不过是要我主动去做,不过是要保留你自己所谓的自尊。所以你计划好了一步一步将我引到你家去。你的赌注,是我对你的感情,你知道我不会拒绝你。你知道,我会去求太子,我会让丽云呆在静草堂或者让她去东宫。最好的选择自然是东宫,可是就算能跟着我也不是坏的选择,至少对于想要平安度过这十年的人来说是好的选择。三年之后,只要我允许,她便可以和你一起出宫。我说的对吗?你所想的,是不是这样?”临倚的情绪渐渐激动,最后一个字音,已是颤抖得临倚自己都无法控制。 丽姝对临倚的话,似乎无可辩驳,她抿紧唇,不再说话。 临倚颓然地坐在椅子里,看着敞开的窗外漆黑一片,也不再说话。屋子里一时陷入了沉默之中。 潋滟看看临倚,又看了看跪得笔直的丽姝,嗫嚅着开口:“公主……”初时,乍一听到丽姝行刺临倚,潋滟吓了一跳,也对丽姝的行为感到愤怒。她隐隐在临倚公主的眼中看到了受伤的痕迹。可是,她和丽姝像姐妹一样一起在这个皇宫呆了四年,她了解丽姝,她知道丽姝是怎样一个心高气傲的人。此时,她不知道自己在这件事里应该和谁站在一起。 “你在乎过吗?”丽姝抢在潋滟之前开口了:“这么多年以来,你沉浸在自己的悲欢之中,你在乎过谁的感受。太子如此,我如此,潋滟也如此,在你的旁边,我们没有自我。在这个静草堂,所有的,永远只是你的悲伤。有你的地方,我们永远都只是站在暗处的影子。” 她恢复了平静,眼中是一片坦然:“公主,你的心就像一个玻璃樽,透明单纯到受不得一点伤害,你在所有人的保护中却身在福中不知福,因为你的眼中只有你自己的悲欢而漠视了所有人的付出。大家都小心翼翼地对你,生怕你受一丁点的伤害。可是你觉得你这样公平吗?你对我们,对太子,有太多的期待,就像一个孩子,仗着大人疼爱索要无度,希望所有人都哄着你顺着你,稍有不如意,你就生气,你就哭闹。是,你是公主,你有这样的权利。可是,不要对我说你对我有感情,那样让我觉得恶心。你对我的感情,不过是想在我身上索取更多而已。这个世界上,最冷漠的,其实就是你。所有人都被你的外表给欺骗了。可是,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能只看到自己的伤心,而看不到你身后的人眼中的悲伤和落寞。”她已经是泪流满面了。这样的话说出了口,对她,对临倚都是巨大的伤害。她也知道,今天说了这样的话,自己和临倚,都回不到从前了。 临倚愣愣地坐在那里,如木偶一般,她似乎在听,又好像没有在听。 反倒是潋滟,她忽然向前跨出一步,站到临倚前面,对丽姝沉声喝道:“够了,你凭什么站在这里指责公主?你有什么资格?你指责她冷漠,难道你就不是吗?八年似主似友的感情而利用她,如果是你,你不难过吗?你们在一起,朝夕相处八年,你都能狠下心来利用她,难道你就不够冷漠吗?” 丽姝似乎没有想到一直沉默的潋滟会站出来对自己说这样的话。她愣了一下,眼中闪过钻石一样的光芒,嘴角浮现一个讽刺的笑容:“潋滟,!你终于站出来了啊。我知道你不会沉默的,你看看你的姿势,下意识的保护!你知道吗,你我都站在她身前太久了,这让我们都习惯了,她习惯被保护,而我们习惯了保护她。所以,我们这些人就在保护她的过程中,逐渐失去了自己。” 潋滟还想开口,可是被临倚打断:“好了,潋滟,别说了。”她脸上的表情很平静,让人看不出情绪,潋滟不由闭上了嘴。 丽姝的笑容更大了:“就是这样的表情,这样的言语。让所有人都觉得亏欠了你。让世界上所有人都来怜悯你,都要顺着你,都要照顾你。”她的每一个字,都是一把刀剑,袭向临倚,锐不可挡! 临倚忽然站了起来,她走到跪着的丽姝身边,弯下腰,和丽姝对视,眼里是高贵不容逼视的璀璨光芒,一字一句说道:“我是公主,正如你有你骄傲的自尊一样,我也有我作为一个皇族高傲的自尊。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你这样说,对我而言,是侮辱。同样,我也不会接受任何人的侮辱。丽姝,八年了,我不知道我如何让你郁积了如此多的不满。你有自尊,有自我,我也并不是没有,如今说这样的话,你一样是在伤我的自尊。你不需要我提感情,我就如你所愿。以后,我都不会对你再提起这两个字。现在你可以走了,我不想见到你!”丽姝的话真正刺伤了临倚。她一直是在利用他们?她一直是在他们面前扮可怜?原来她在丽姝心里竟是这样的人。与其说临倚现在是愤怒,不如说是受伤,她被丽姝的语言所伤。 丽姝和潋滟都有一时的怔愣,此刻的临倚公主,让丽姝误以为有一头高贵的有睥睨天下的气质的猛兽在她的身体里苏醒。她的身体,环绕在一种高傲,强大,锋利的不容侵犯的气场里。她仿佛是另外一个人,突然发出耀眼光芒的人。 ------------ 第十七章:反目(一) 丽姝看着她,脸上是难以置信的表情。她似乎想不到临倚会赶她走:“你,竟然赶我走?!” 临倚不说话,她的脸色渐渐灰败,慢慢站起来,转身的一刹那,潋滟看到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眷恋。 她一步一步走出屋子,到门边的时候,她突然转过身:“我还有一个问题,你,是怎么知道我……?”下面的话,她无法说出来。 临倚慢慢坐回椅子里,才缓慢地开口:“从看到丽云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你忽然提议去你家,为的是什么?我突然想起了“饰居”,那里也是你带我去的。恐怕你早就知道那里了吧?你也很清楚“饰居”老板是谁。所以你利用了他,也利用了我喜欢书法。 然后就是到你家。你一直都是进退有度的人,不会不知道本朝的规矩,可是你还是提议到你家。那个时候,我不明白,只以为你是想家了。然后接下来就是刺杀,当我拒绝去你家的时候。那些蒙面人的目标本来是我们,按照常理说,在京城犯案,他们所要的是速战速决。否则,等到京兆尹带人赶来,恐怕他们就插翅难飞。要带走我们,就必须先解决肖雷。最好的方法是杀了他,就算杀不了他,也要重创他,让他没有能力保护我们,继续在拖延时间。 可是呢,我不会武功,可是依旧能看出那三个人却招招留情。这样的缠斗,对他们是最不利的,我想他们不会不知道。还有,就是他们在即将得手的时候,可以一举杀掉我们三个人的时候,忽然就撤退了!结果却只是伤了我和肖雷,现在看来,这只不过是要逼我去你家吧。而且,我知道他们三人的刀剑始终小心地绕开我。那一刀,是意外吧! 说起来,我要谢谢你,这恐怕是你事先和他们交代过的吧。那个时候,我想不明白。可是到了你家,一切就都明了了。” 丽姝恍然大悟,只是凄凉的一笑:“想不到,我精心策划了一个月的事,你只花了不到一刻钟就知道了一切。你,真可怕!”丽姝的身体在夜晚的凉风里微微发抖,她并非恐惧,而是妒忌。她妒忌临倚有如此好的洞察力,她妒忌临倚在那样危险地场合,却还能镇定地观察清楚形势,她妒忌临倚所拥有的一切。 丽姝扶住门,颤声道:“既然你已经明白,为什么还要帮我在太子殿下面前掩饰?为什么还要让丽云进宫?” 临倚走到窗前,抬头看看漆黑的夜空,淡淡地说:“我不想辜负你的苦心孤诣。也不想辜负你的勇气。” 丽姝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她转过身,跨过了门槛,然后又站住,道:“谢谢你帮我!”然后又说:“我,还能再回来吗?” 身后是一片沉默,丽姝的泪掉得更凶了。临倚的沉默,她知道了答案,尽管之前她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准备,可是当刺客出现的时候,她心中的痛,是没有人能体会的。 抬起头,她毅然骄傲地走出了静草堂的大门。她知道临倚会帮她照顾好丽云,她不需要担心。而这,凭的,还是她们八年的感情。 临倚站在窗前,看着黑夜里丽姝模糊的身影缓慢地走出了静草堂,她微微点了点头,嘴角挂着一丝苦涩的笑意。 丽姝最后的那一个“谢谢”,临倚知道她说的不是她帮她把丽云带进宫的事,而是在太子面前,帮她隐瞒住了实情。她叹了口气,对潋滟说道:“你还是去把她叫回来吧。只是,不要说是我。” 潋滟和丽云都跑出去追丽姝,房里只剩下临倚一人。她站在窗前,负着手,半晌,才幽幽地一叹:“回得去吗?真相有的时候就是这样伤人。那么真心呢?人就是这样,别人对你多少好,也许都记不住。但是别人只一次对你不好,便记一辈子。那根刺,扎在肉中,永远也没有办法拔掉。我所在意的,不是背叛,不是欺骗,也不是刺杀。而是你的真心话。原来,我在你心中,只是这样一个哗众取宠的人。” “呵!”她轻笑:“也许是吧,对我来说,没有期待的人,他们伤害我千百次,都无所谓,都打不倒我,因为我不爱他们。可是,我有期待的人,我将真心交付了的人,却一次都不行。所以,丽姝,对不起!” 这是一个无眠的夜晚,临倚站在漆黑的屋子里,看着同样漆黑的外面,心中也是漆黑一片。 潋滟追出了静草堂,终于追上了丽姝,她们都掉了泪。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如今,因为执念,曾经以为牢不可破的友谊,如今,分崩离析。她们的悲伤都无法割舍。 丽姝也是高傲倔强的人,她执意不回静草堂,潋滟将她连拖带拽拉了回来。将丽云安顿好之后,潋滟就和丽姝一起并排坐在她的床上,她们都抱着膝盖长久地沉默。 潋滟回头看了看丽姝,黑暗之中她看不清她的脸,只是一颗晶莹的泪珠划过她的视线,她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为什么要这样做?” 沉默了好久,就在潋滟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她忽然开口了,幽幽的声音在黑夜里飘渺而空灵:“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潋滟没有说话,丽姝已经自顾地说下去:“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小女孩,她还不足十岁,却已经在这个皇宫里当了五年的的宫女。论资历,她已经是老宫女了。可是,她没有一个得宠的主子,所以,她一直很受其他奴才的欺负。后来,她知道了,别人欺负她,她就不和她们玩,就躲着走。她只和自己的主子,那个和自己一样被欺负,可是却比自己更小更寂寞的小女孩一起玩。她以为她们是朋友。可是,她不知道的是就算和自己的主子一起吃饭,一起睡觉,却依然是奴才。 有一天,她和老嬷嬷一起去给自己的主子领当季的新衣裳。可是,就在内务府的大堂上,那个叫杨仕的总管太监却克扣了她主子的新衣裳。并且态度傲慢地说没有她主子的新衣服。” 说到这,丽姝一笑:“这个小女孩比她的主子大了三岁,可是,却没有她的主子通透世理。她的主子对什么都不计较,从来都是别人给什么,就要什么。没有,也不吵不闹。因为她知道,吵闹,是没有用的,不过是让别人多了侮辱你的机会而已。可是小女孩和她不一样啊,受了那么多的奚落和苦楚之后,却依然还有一颗争强好胜之心,眼里容不下沙子,凡事总是要争一争。 那个比她还小三岁的公主总是对她说,太计较反而心里不会平静,反而会难过。可是她就是要争,就算难过,还是要争。因为不争,她会更难过。 她趁嬷嬷不注意,就冲了出去,抢了总管太监面前的布料就走。嘴里还嚷着自己是公主的侍女。那时的她天真的以为,没有人可以欺负公主,那么也就没有人可以欺负她。但是,她错了,她被总管太监抓住,痛打了一顿,还连累了同去的嬷嬷。总管太监对她说,公主?什么公主,连我们这些奴才都不如的公主。你是她的侍女又怎么了,不过是连狗都不如的奴才罢了。 后来,是太子救了她。他到内务府去找新鲜玩意,却正好救了她。他用那样波澜不惊的眼神看着被打的奄奄一息的她,仿佛她被打死也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可是,她是人,她有自尊的,她的心还是被总管太监的话,还有太子殿下那波澜不惊的眼神刺伤了。 这以后的许多年,她都记着那个太监当时的话,他说,她贱命一条,他说,她是连狗都不如的奴才。她记住了当时太子救她时的那一个眼神,在她受伤的心上再撒上一把盐的眼神。从此,她发誓,她不求人,无论怎样,她都不会求人。尤其是这皇宫里的人,她被他们看成是奴才,没有尊严,没有自由的,狗一样的奴才。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是有尊严的人,所以她仇视他们,她要和他们对立,让他们看着她,不依仗谁,不求谁,她也能活下去。” 当她说完这些的时候,房间里是长久地沉默。兔死狐悲,潋滟是和丽姝一样的人。她知道丽姝说的是她自己,她何尝又不知道丽姝所受的委屈。静草堂的人,是这个皇宫里除了冷宫以外,最没有地位的人。 西琪帝宫每一个季度发放一次用度,而静草堂,从来所有的,都是别人挑剩下的。即使这样,她或者丽姝去领取这些别人挑剩下的东西的时候,都还要陪着小心,总管太监一个不高兴,也许她们就什么也不能为临倚带回来了。所以潋滟能够深刻的体会到丽姝的愤怒和心伤。 但是,就算是临倚,她也没有办法。所以,她学会了照顾自己,学会了不去计较,这何尝不是她保护自己的一种方式。只是和丽姝不同的是,潋滟在受多了白眼和冷嘲热讽之后,也渐渐地看开了,她在向临倚学习,学习不去计较,学习不去在意。那样,是她们在无法改变现实的情况下,唯一能够保护自己的办法。 她不知道应该怎样安慰丽姝,她没有办法去说是自己的不在意对,还是丽姝的不放弃抗争是对的。她只能在这样漆黑的夜晚,抱着这个倔强骄傲的女子,默默掉下泪来。 这一夜,静草堂沉浸在安静的黑暗之中,昏黄温暖的灯光始终没有亮起来。 ------------ 第十八章:反目(二) 第十八章:反目(二) 从那以后,临倚再也没有见过丽姝,她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却是从来不见面的人。丽姝总是躲着她,做着只有小宫女才做的粗活。贴身服侍临倚的活计全都落在了潋滟身上。 潋滟就只能带着丽云一起照顾临倚的生活,丽云是个聪明的孩子,什么东西都一学就会。不过十岁的孩子,已经为潋滟分担了许多的事情。丽云知道自己姐姐与公主之间所发生的事,她也知道姐姐这是在惩罚自己,她既不能原谅自己,也不能原谅公主。每次看着姐姐大冬天在冰冷的水里洗衣服的时候,她总是很难过。 看着临倚公主的时候,丽云也会很难过。她知道对于临倚公主来说,姐姐是做错了,可是对自己来说,她却没有资格去怨恨姐姐。她想要弥补,却不知道要从何做起,唯有尽心服侍临倚。 有时候,潋滟会看见临倚公主会看着丽云发呆,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她比以前也沉默了很多,很多时候,都只是默默坐着想自己的心事。在潋滟看来,原本就悲伤的一个人,现在更加悲伤。 日子又回到了从前平静的状态,抬起手,张开手掌,似乎能看到日子从指边平静地流淌而过。阮既言已经很久没有来到静草堂了,他那次回宫之后,秘密派人去查了临倚遇刺的那件事,可是所有的蛛丝马迹都指向静草堂。所以,他没有再查下去,也没有将这些事告诉临倚公主。 只是他再到静草堂的时候,眉头紧锁,脸上是掩不住的忧色。临倚并不太清楚,只是知道似乎是西琪东边的一个国家东靖给他们惹下了不小的麻烦。 对这些事,临倚并不关心。她最常做的事,是坐在静草堂的桂花树下,仰头看着老树一点一点的由灰色变成绿色,再看着它一点一点在绿色之间冒出星星点点的小白花,和丝丝缕缕的香气。 只是她不知道,在所有人眼中,她越来越沉静,不食人间烟火,仿佛在静谧的月光下静静流淌的一条河。临倚褪去了最初的忧伤,潋滟却不知道这是不是好事,每天只是临倚看着天空发呆,潋滟和丽云看着她发呆。 转眼,明媚的春光已经过去了,蝉的鸣叫渐渐响了起来,西琪帝国的盛夏到来。这也是西琪人最喜欢的一段时光。热烈的阳光照射在大地上,似乎到处都是温暖,到处都是明亮的色彩。太后已经降下懿旨,上至太后,下至宫女太监,都换了装,轻盈美丽的夏日宫装为皇宫添上了一丝轻快地生气。民间各种颜色绚丽的服饰开始盛行,内外都是一片欢乐升平的景象。 新的衣裳和用度已经发放下来。静草堂的份例也已经由潋滟去领了回来。依然还是那些别人挑拣剩下的,衣服是难看的式样难看的颜色,首饰还是那些最次的。各种用物也是不好的。 可是,潋滟抱着它们从内务府走出来的时候,还是松了口气。东西虽然不好,可到底还是领到了。否则,静草堂接下来三个月的生活就很困难了。她想,幸好,杨仕因为太子的嘱咐,而不敢再克扣静草堂的东西。幸好临倚从来不穿这些颜色鲜艳的衣服,她穿的都是太子特地送到静草堂的浣溪纱裁制的衣服,太子殿下说过,没有人比临倚更适合穿白色。虽然少,但还是经穿。那些首饰,她就更不在意了。她从来都不用,都是留着打赏那些来静草堂传话的人。她用的最多的,是那些笔墨纸砚,还有各种各样的书籍。而这些,太子每次都会让曹顺给送到静草堂。几年了,从来没有断过。 潋滟前脚进门,曹顺后脚也来到了静草堂。他已经是静草堂的老熟人了,因为是太子的贴身侍从,年纪轻轻,他已经在宫中颇有威严。但是,他对静草堂的人,却从来没有盛气凌人。每次都是笑呵呵地来,放下东西,和丽姝潋滟聊聊天,向临倚公主说说太子的近况,然后才离开,从来不要静草堂的东西。 潋滟放下东西,招呼曹顺在偏厅坐下,再从他身后的小太监手里接过阮既言给临倚的东西,交给丽云。 然后,潋滟坐在曹顺对面和他闲聊。曹顺皱着眉头四处环顾,纳闷的说:“潋滟,我怎么觉得静草堂的气氛不太对呢?安静了不少呢!” 潋滟一愣,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曹顺看了看她,知道她不知道如何回答。在宫里混了十来年,曹顺奉行一句话,别人想对自己隐瞒的的绝不多问。他自顾地接下话头,叮嘱潋滟:“这段时间太子殿下比较忙,所以没有到静草堂来看公主。平日里你们还是好好照顾公主,有事就到东宫对我说就是了,别瞒着,啊?” 听了曹顺的话,潋滟还是忍不住问道:“太子殿下在忙什么呢?是有什么大事了吗?” 潋滟说道这里,曹顺脸上就出现了一层忧色,他叹口气,道:“事可多了,你看看啊,光朝中的事就够太子殿下忙的了。下月初,东靖国的亲王会亲临帝都。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回事,都斗了几十年了,怎么会突然想起来要出使西琪。皇上把接待东靖亲王的任务交给了太子殿下。人下月初就到,住地啦,安全啦,行程啦,把太子呀,是忙得脚不沾地。” 潋滟恍然大悟,看来宫里流传的东靖亲王要出使西琪是没错的。可是这和静草堂又没关系,她淡淡地“哦”了一声,就没了下文。 曹顺唉声叹气了一阵,放下茶杯,站起来就走:“我呀,这是逮空才过来的,太子殿下在云政宫和皇上议事,不用我在旁边伺候。我估摸着临倚公主的纸笔什么的都该用的差不多了。所以就送过来了,顺便看看有什么事。” 潋滟慌忙摆手:“没事,没什么事。只是……”她有些犹豫:“丽姝和公主闹了点小别扭。这事你可别和太子殿下说啊,要不他又得不放心了。” 曹顺点头:“这点我还是知道的,放心吧。那就这样,我该回去了,太子殿下这会儿也该议完事了。” 潋滟恭敬地将曹顺送出门之后,她就转到临倚所住的前殿。屋子里静悄悄的,潋滟不由得放轻了脚步。临倚公主坐在窗前的书桌边看书,看得入了神,并没有发现潋滟到来。 潋滟轻轻为临倚已经喝尽得茶杯中续上热水。临倚才从书中抬起头,对潋滟轻轻一笑:“谁来了?” 潋滟赶紧答道:“是曹顺,他来送这一季的纸笔。” 临倚抬头从窗户里看着已经空无一人的大门,感叹似地说:“都多少年了,他还记挂着呢,每一季都送来。” 潋滟也感叹:“是啊,太子对公主是真的好。这么多年了,他一直照顾静草堂。”发了一会呆,潋滟忽然想起曹顺的话来,就对临倚公主说:“公主,太子殿下可能这一个月都不会到静草堂了。” 临倚抬头看了潋滟一眼,了然:“发生了什么事吧?曹顺跟你说什么了?”她悠闲地端起杯子喝了口茶。 潋滟奇道:“公主!你怎么知道是曹顺跟我说了什么?” 临倚笑着解释:“以前太子殿下不也有几个月都不来看我们吗?可是这次你却特意跟我说他这一个月都不能来了。要不是曹顺刚才跟你说了什么,你怎么能这样肯定。” 潋滟大悟,嗔怪道:“讨厌,公主,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临倚轻笑:“说说吧,发生了什么事?” 潋滟将曹顺的话转述给了临倚。 东靖要出使西琪?临倚沉思了起来,似乎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她眯起了眼睛,若有所思。 平淡如水的生活是一种幸福,临倚很久以后才明白这句话所包含的深刻哲理。 ****************************************************************** 各位大大,不好意思了,星星的电脑出了问题,两天以内不能上网了,所以昨天没有及时上传,请大家见谅。不过为了弥补大家,星星会在今天一次上传三章。还请大家一如既往支持星星,拜谢! ------------ 第十九章:夜遇 一个月的时间,对于临倚来说,并没有什么变化。她依旧每天坐在桂花树下,抬起手掌,张开手指,看着时间一点一点从指缝之间流过。其余的时间,就坐在卧房的窗下看书,一本接一本地看。对于她来说,这样的生活是最好的,安静而闲适,淡定又从容。 西琪帝国举国关注的东靖亲王出使的时刻终于到来。正南皇帝派遣太子作为代表,出城三十里迎接了东靖亲王熙成泰。 对于这一次熙成泰的出访,西琪国内诸多猜测。有的说是因为他们想要开战,所以先派人来探虚实,有的说他们是发现还没有能力与西琪一战,所以派人来求和。但是不管怎样的猜测,都需要正南皇帝作出决定,西琪的态度才会明朗。 而这一次,他派出既言太子出帝京三十里迎接,不管熙成泰是来探虚实的,还是来求和的,正南皇帝似乎都打算照单全收。他给予了熙成泰这样前所未有的高规格礼遇,也表现出了他一贯的傲慢:你要刺探虚实,来吧,就算刺探到了了你也奈何不了我;你要求和,也来吧,我不动声色等着你! 临倚微微一笑,还真是一个以不变应万变的好计策呢。她忍不住对旁边对政治毫不关心的潋滟说道:“看来,会有些有趣的事发生呢。” 潋滟想起了自己在内务府领用度的时候,听来的几句闲话,忙道:“我听说,皇上打算要邀请东靖亲王在帝京住两个月呢,要等到太后诞辰之后,他们才会离开。那天回来就遇到了曹顺,所以就忘记了跟你说。” “是吗?”临倚倒是没有想到正南皇帝会这样做,一时有些意外。她忍不住琢磨开来:“父皇他想要干什么?东靖又想要干什么?” 潋滟看临倚又开始出神,忍不住嗔道:“哎呀,公主,你又犯痴了。这国家大事怎么就能是我们女孩子家能参透的呢?你呀,还不如好好想想,下月初九就是太后娘娘的六十大寿了。这可不比往年,咱们该给太后送什么好?” 临倚坐在椅子上,悠闲地端着茶杯,高深莫测地来了一句:“那可不一定哟!” 潋滟气急败坏起来:“公主……” 难得的调皮笑容出现在临倚脸上,看着潋滟急了,她赶紧安抚:“好了好了,我知道。太后娘娘的生辰每年都搞,我们又没有钱给她弄像去年四哥弄来的那个超大的东珠。反正每年她都不看我的礼物的,也不用费心去准备。” 潋滟脸上立刻显现出一丝促狭,道:“你就嘴硬吧,公主。不知道是谁,半年前就开始念叨着让我们去给她收集初冬开放的梅花,说是要做衣服。那衣服,可不就是给太后娘娘做的嘛。”她得意地睨着临倚,为自己扳回一城而开心不已。 临倚放下杯子,左右四顾,装作没有听到潋滟的话。潋滟好气又好笑的摇摇头,走出了临倚的卧房,径自去做自己的事。她没有看到,临倚看着她纤瘦的背影,嘴角含着一丝温暖的笑意。 一日,很快便过去了。华灯初上的时候,潋滟吩咐小福点燃静草堂大门口悬挂的宫灯。她朝着皇宫的方向望了望,那里灯火通明,隐隐还有乐声传来。她知道,现在,那里正在设宴招待东靖的熙成泰亲王,必定是奢华至极的。叹了口气,她转身回到经草堂里,关上大门。不管那里是多么的热闹,可是静草堂,永远也和它沾不上边。它所拥有的,永远只是冷清。她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清冷,甚至和临倚一起,开始享受这样的感觉。 虽然临倚公主安于现在这样的状况,可是潋滟却在心里为她担心她的将来。不知道以后她会怎么样,前朝也不是没有像临倚这样失宠的公主,但是她们却不是像临倚这样完全失去庇佑,无论如何,他们还是有母族的。可是,那几个公主,要么就是嫁了不如意的人,然后受尽屈辱,要么就是被人遗忘深宫,郁郁而终。而现在的临倚,没有任何可以扶持和保护她的人,倒是有太多人恨她。她的前途,真真一片黯淡啊。想到这里,潋滟心里就沉甸甸的。 临倚还是坐在窗前的书桌旁,就着昏黄的灯光看书,困意袭来,就像丝丝缕缕的线一样缠绕住她。潋滟走了进来,劝道:“公主,这样黑,眼睛要看坏的,休息吧。” 临倚笑笑,放下书,让潋滟服侍自己梳洗。然而,当她洗完脸,换掉衣服,躺在床上之后,却是睡意全消,躺在床上也只是睁着眼睛想事。 她想起了潋滟刚才的话“眼睛是要看坏的”。她忽然想起,从前,丽姝是最喜欢对自己说这句话的。每天都能听到她在自己耳边唠叨,要自己少看些书,多到外面走走。 “不知道她现在在干什么?”翻了个身,她继续想“阮临倚,你这样做到底对不对?是不是,可以原谅她,然后当做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回到从前的时光?”然后,她又摇头:“就算可以原谅,也是回不去的了吧。因为伤害过,所以,回不去了。对不起,丽姝,对不起。”想着想着,她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身上闪过一阵战栗,临倚警醒地睁开眼睛。她坐起身子,可是眼前漆黑一片,她什么都看不清。只是她能听到另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呼吸,屋子里有人! 临倚头皮一阵发麻,不由自主地握紧了被角。 她静静地坐在床上,看着她并不能看见的黑暗。虽然是盛夏,可是她却渐渐手脚冰冷,冷汗浸湿了睡衣。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听到黑暗中的人轻轻一哼,站起来,向她走了过来。原来,他坐在床前不远的桌子边。从他发出的声音,她终于知道,这是一个男人。这样的认识让她感到更恐惧。静谧的夜晚,他朝她走来,衣服摩挲地面发出的沙沙声,犹如一条冰冷的蛇在她的皮肤上游走。她微微动了动身子,不动声色的听着。 来人走到她的床边,她感觉到他弯下了要,似乎仔细在审视她。她逼着自己不要退缩,有的时候,退缩,躲闪更容易招来攻击,因为你的敌人知道了你在害怕。 良久,他终于开口说话,声音出乎意料的年轻和干净:“女人!胆量不错啊,我喜欢你这样的。不像外面那些女人,一点小事就惊慌失措地大叫,那声音要多难听就多难听,鸭子叫一样!” 临倚忍俊不禁,为他的形容。随即惊讶这样的时候自己居然还能笑得出来。她不安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和头发,却招来了男人的手。他伸手抚上她的发丝,一边摩挲,一边喟叹:“你头发还真好。以后,我老婆,我也要让她有这样好的头发。不要她整天带着又假又丑的假发。” 临倚僵直了背坐在那里任由他玩她的长发,半晌之后,开口说道:“你可知道,你现在闯入的,是公主的房间?被抓住了,你是死罪。”她努力稳住自己的声音,可还是有一丝颤巍巍的恐惧泄露出来。 男人似乎很意外自己闯入的是公主的房间,抚摸她发丝的手忽然停下,半晌,他轻笑着放下临倚的头发,道:“我该说是西琪皇帝太小气,让公主住这样的破屋;还是应该说我运气太好,随便闯入,就是公主的闺房?” 临倚恍然,他不是西琪人!西琪人不会闯入这里,因为他们都知道,这和冷宫差不多的地方是正南皇帝那个最不受宠的的女儿临倚公主所居住的地方。最重要的是,他称正南皇帝为西琪皇帝,临倚很敏感地抓住他话里的重点。 临倚被他话里明显的讥讽激怒了,她沉声道:“不管你怎么说,我都是公主,所以,请你出去。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所面对的是谁,我想你都不应该这么无礼。” 男人不只没有走,反而还坐在了她的床边:“哟,被激怒了啊,说话很有气势,看起来,是有那么一点公主的架子了。可是,我就是不走,你能拿我怎么办?” 临倚大惊,她如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却被男人很快地伸手一拉,重重跌回床上,屁股痛不说,后脑还磕在了床另一边的墙上,痛得她直吸气,可是罪魁祸首还很轻松,他没有放开拉着临倚的手,说道:“放轻松,放轻松!哦,我忘记了你是弱不禁风的女孩子,出手太重了,抱歉啊,抱歉。呵呵!” 临倚咬牙切齿挣扎着坐起身,他嘴里在道歉,可是声音里听不出来一点道歉的意思。尤其是最后那一声堪比狐狸的假笑。从来没有人将她气成这样,而他这样没有常理可言的男人,让临倚不知道应该怎样应对,心里,闪过了一丝从未有过的慌乱。 临倚咬着唇坐在那里一言不发,男子似乎觉得玩够了,伸手扶住临倚的脑袋,不由分说揉起了她脑后被撞起的大包,自然而然。临倚握紧拳头任由他揉,硬是忍住了没有叫痛。她知道若是自己再反抗,还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揉着揉着,男子的手放慢了速度,却依旧没有从她的头上把手放下来。临倚正要开口说话,忽然感觉到有什么正在接近自己,她下意识闭上了嘴。男子的唇正好印上了临倚闭上的唇。 临倚脑中顿时一片空白,温热的感觉从男子的唇上传递过来,临倚有片刻的晕眩。 男人混合着龙涎香的清爽香气萦绕在临倚的鼻翼旁。渐渐地,临倚的神志回到了她的脑中,她闭紧唇,用没有被他抓住的手,狠狠挥出了一巴掌。 一声清脆的声响,她的手麻木地隐隐作痛。她大口大口呼吸,死死盯着眼前模糊地轮廓,眼中是火一样的愤怒。 男子放开了她的手,摸了摸被打得生疼的脸,忽然笑道:“嘿嘿,原来你这么香啊!”临倚的脸因为他的话,慢慢热了起来。她知道此刻自己的脸一定是红的,但是,她眼中的愤怒并没有因此而减少半分。 “你很能打啊,打的我痛死了。”接下来,就成了他在那里自言自语:“我功夫那么好,从来没有人能打到我的,可是现在却被你结结实实地打了。唉!真不可思议啊!”仿佛受委屈的是他。 临倚心中的愤怒无法节制,她猛地将枕头朝他扔过去,吼道:“滚出去!” 男人顺势接住枕头,叫道:“这是瓷的耶,你是不是要杀人啊?”随即又满不在乎地晃着脑袋道:“不过,这样玩起来才有意思嘛。”他顿了顿,笑嘻嘻地道:“好了,再混下去就真的要死人了。美女公主,我走了。不过我还会再来的!” 说完,他将枕头放在桌子上,然后从容不迫地打开临倚卧房的门,施施然走了出去。临倚看着那个模糊地影子走出了静草堂,她僵硬的身体才慢慢放松下来。伏在床上,她忽然悲从中来,默默流下了泪。她说不清楚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不是害怕,也不是悲伤,反而像是一种委屈,愤怒无法宣泄的感觉。 她坐在床上,默默流泪,想着男人临走前的话: 我还会再来的。 ------------ 第二十章:偷听(一) 金乌高悬,阳光明媚。潋滟趁着这好天气将临倚所用的棉被啦,褥子啦,一股脑拿出来,就着这大好的阳光,暴晒起来。临倚坐在一边的石桌旁看书,桌上是一盘点心,一壶热茶。可是她坐在那里似乎石化了,半晌,书没翻过一页去,点心和茶水也一点都没有动。 潋滟看着临倚公主,心里嘀咕开了:公主这是怎么了?自那天之后,就怪怪的,总是魂不守舍。经常就自己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任别人怎么问,她就是什么都不说。” 潋滟一想起那天早晨临倚的模样,就很肯定的觉得临倚绝对有问题。当她走进临倚的房间的时候,发现她拥着被子坐在床上发呆,竟然一夜没睡,连眼圈都是黑的。问她怎么了,她却又不肯说。那之后,就生了病,伤风。连服了三日的药也不见好转,慌得既言太子丢下东靖使节,专程跑到静草堂来看望她。 那天之后,临倚公主就说什么也不再自己一个人在前殿住,要搬到后殿和潋滟她们住在一起。潋滟没有办法,只能匆忙将后殿的正殿收拾出来,临倚就自己一个人住在那里,她还坚持要潋滟和丽云住在正殿偏厅。潋滟虽然觉得奇怪,可是她什么也没问,她知道问了也没用,临倚不会说的。她知道临倚公主的脾气,她不想告诉你的,无论你怎么问,她也不会告诉你,这样的惯例,就连既言太子都不例外。 从那一个晚上以后,临倚虽然换了房间,可是她依然每个晚上都不能好好睡觉。她总是在半夜惊醒,总是觉得自己房间有人。自此以后,她发现自己害怕黑暗,不能在黑暗里安然入睡。从此,她房间的烛火,彻夜都是亮着的。 可是,那个男人却再也没有出现,三日过去了,十日也快完了,那个男人就是没有再出现在静草堂过。很多时候,临倚看着自己从前的卧房,都要以为那不过是一场梦幻,那个霸道而又不按常理行事的男人并不存在。 她知道那个男人是东靖使节带来的人,他既然不是西琪人,又是在东靖使节到达西琪帝宫的当天晚上出现在静草堂的,临倚便不难推测出他是东靖使节带来的人。他不可能是东靖使节本人,因为,熙成泰没有那么年轻,那个闯入她房间的人,她能感觉得出来,他最多十**岁。 临倚叹了口气,揉了揉隐隐作痛的眉心。她的手指抚过自己的唇,想起了那天晚上他的吻,愤怒立刻从心底冒了出来。她握紧了拳头,深深吸气,在缓慢绵长地吐出来,以此来平复自己心中的愤怒。这个男人太危险,他从来没有出现在她的思维之内,她直觉想要要避开他。 她懊恼地趴在桌子上,烦恼地晃着自己的脑袋,手指在桌子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划着,脑中还在思考刚才的问题。 忽然,静草堂的大门被一阵大力推开,门板“碰”地撞在墙上,再悠悠地弹回来,潋滟和小福都被吓了一跳。 一个粉衣女子趾高气扬地踏进静草堂的台阶。她鄙夷地四处打量,嘴里的话也丝毫不客气:“贱人果然就是贱人,只配住这样的狗窝。“说着,她停下脚步,扬声叫道:”阮临倚,你给我出来!”对于她来说,走进静草堂这样破败的地方,是有失身份的事。 临倚皱了皱眉头,坐起身整了整衣服,慢慢从后殿走出来,一看来人,心中反倒有一丝纳闷:临月公主?!她从不到静草堂,今天来这,为的又是什么。 虽然心中纳闷,可伸手不打笑脸人,她还是对着临月公主微微欠身:“二姐姐好!今天怎么有空来?” 临月公主抿泯唇,临倚这样的态度,倒弄得她不好意思对她太过分了。转而想起自己今天来的目的,她又拉下脸来:“阮临倚,我告诉你,明天是皇祖母六十大寿,我要穿红色的衣裙参加宴会,你可不许跟我抢,不许穿红色。听到了没有?” 临倚一愣,她没想到临月第一次踏进静草堂,为的是这个! 临倚在心里嘀咕开了,从前大大小小的宴会,临月从没做过这种事,根据以往她的表现,西琪帝宫的人,没有谁会忽视她的,并不需要用艳丽的服饰去引人注目。她觉得临月公主的表现总是不那么正常。 临月公主才不管她心里怎么想,说完就转身走人,也不管临倚答没答应,留临倚一个人站在院子里发呆。 还是潋滟走了过来,笑道:“这个临月公主,平时不都是很骄傲的吗?西琪那么多高贵子弟她都看不上,怎么这一次要死追着一个东靖无名小卒不放?” 临倚郁闷地瞟她一眼:“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吗?” 潋滟笑得更开心了:“公主,你整天埋首故纸堆,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东靖使节团里有一个男子,据说是熙成泰的侍卫,十**岁的样子,长的英俊潇洒,就被我们临月公主看上了呗。我听说,她还大晚上的跑到人家住的地方去求爱呢。现在这件事在宫里都传的沸沸扬扬了,啧啧,临月公主真大胆!” 临倚听着潋滟的话,不知怎的,就想起了那一天晚上出现在静草堂的那个男人,莫名的寒意悄悄爬上了临倚的身体,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潋滟并没有注意到临倚古怪的脸色,继续说:“我也没见过那个男人,不过,能让眼高于顶的临月公主干出这样的事来的人,必定是不同凡响的。可是这一次兰妃可没面子了。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都指责她教女无方,你看平时骄横跋扈的兰妃,被太后说的时候,大气都不敢出。” 临倚打断潋滟:“我知道,在这个宫里的生活是无聊的。大家最兴奋地,莫过于这样的事,当戏一样看。可是,潋滟,我要提醒你,兴奋归兴奋,可不能得意忘形。在这里议论她们的不是,被人听了去,你有几个脑袋来赔?” 潋滟一激灵,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猛地清醒过来,她低下头小声道:“是,公主,奴婢记下了。” 临倚并不想对她太过苛责,并不是每一个女孩子都可以像她这样凉薄。她一直用“凉薄”这两个字来形容自己。她也厌弃这样的自己,她也想变成和潋滟,和丽姝那样活得热烈的人。可是,她就是没有办法,很多东西让她无法忽视,让她无法忘记,所以她也就做不到放下自己的心,全心地去做一件事,去欢喜一次。 叹了口气,她对潋滟说:“我们给太后的生辰礼物准备好了吗?用好看一点的丝绸包,颜色鲜艳一些。太后喜欢鲜亮的颜色。还有,她喜欢清雅的香气,所以,那个百合熏香,多熏一下。” 潋滟点头,领了吩咐去办事。留临倚一个人站在院子里想着自己的心事。 当今太后为正南皇帝的生母,先皇擎风皇帝的妃子。她并不是擎风皇帝的皇后,而只是他的菊妃。擎风皇帝的皇后凤仪皇后无所出,而且早死。 所以当正南皇帝继位之后,母凭子贵,她便被封太后号孝懿,统领六宫。也因此,正南黄似乎是要将自己母后做妃子时的委屈都弥补回来,现在后宫什么事都是以孝懿太后为中心。她的生辰,便是这宫里头等的大事。 潋滟应了临倚,走进屋子看了看那件临倚为太后生辰精心准备的团花百福衣。临倚公主为准备这件衣服,半年前就已经开始忙活。 潋滟想,也许二皇子啊,四皇子啊,他们能给皇太后找来各种各样新奇的玩意,但是礼物要说用心,谁也没有临倚做的用心。 衣料是精挑细选的,上面的团花和一百零八个福字都是临倚带着她和丽姝一针一针亲手绣出来的。 最新奇的是,太后喜欢百合花香,临倚便将这件衣服做成了秋季穿的夹纱衣,在衣服中间细细缀了暖和的棉花和鸭绒,这些棉花和鸭绒事先都被临倚采了静草堂后院的百合花仔细熏染过。然后又将百合花瓣和芙蓉花瓣一起混合在棉花和鸭绒里,现在这件衣服正放在柜子里,用百合香料日夜不停熏染。这样做能保持这件衣服上的百合香味持久不散。 可是潋滟看来看去,总是觉得少了点什么。半晌,她终于想起来了,这件秋香色的夹袍,应该要配上玫瑰色的盘扣才是完美的杰作,而现在衣服上的盘扣却是一般的石绿色,所以,证件衣服看起来并不是很协调。 发现了这一漏洞,潋滟立刻和临倚说了,临倚从书堆里抬起头来,笑道:“在配色上,你原就比我要好。你说换,那就换吧。只是,静草堂应该是没有了玫瑰色的盘扣了的,连丝线和布料也没有。” 思考了一阵,临倚又说:“这样吧,你到内务府去,看看能不能找到盘扣,如果能找到的话,自然是好的,省了我们麻烦。若找不到盘扣,就要一点玫瑰色的丝线或者布料。” 潋滟应了,放下手里的被褥,转身走出静草堂,去寻玫瑰色的盘扣了。 行了不多时,就走到了皇太后的凤澡宫前。太后喜欢幽静,于是正南皇帝在凤澡宫前给皇太后修建了一个曲径通幽的小花园。这里景色宜人,花香浓郁。每一个要经过凤澡宫前的宫人都不惜绕路也要从小花园中经过,享受片刻的景色和花香,潋滟也是不例外的。 走到长廊的转角处,潋滟忽然听到两个男子交谈的声音传来。她本能地驻足,但也没有遵循非礼勿听而离开。因为她听出,那两个讲话的人,听口音不像是西琪人,她忍不住好奇,自语道:“反正不是我们国家的人,会不会在说和临月公主有关的事呢听一听应该没事吧。 于是她就站在长廊转角,偷偷听了起来。 *************************************************** 好了,传完了。明天不会再上传,等到后天修好了电脑,星星会恢复每天两更。再次多谢各位大大的支持。 ------------ 第二十一章:偷听(二) “你跟我到西琪也已经十余日了,整天跑得不见人影,到底是在干什么?别忘了,这可不是东靖,你不能由着自己性子胡来。”一个听起来颇为威严的声音说道。话是责怪的,可声音里听不出一丝责怪的意思,反而是浓浓的无奈。 半晌,另一个年轻的声音响了起来:“你着急什么?我来到现在,给你惹什么麻烦了吗?”吊儿郎当,但潋滟却听出了这个声音里隐隐的骄傲之气。 她不禁对这个年轻声音的主人好奇起来。从这两个人的对话来看,他们都不是西琪人,这样,他们的身份就不难猜测。现在西琪帝宫中的外国人,统共也就是随着东靖泰王熙成泰前来出使的官员罢了。这两个人,听他们的对话,似乎关系匪浅。恐怕是熙成泰出使队伍里的人吧,潋滟如是想着。 半晌,又听得之前训诫他的人道:“就是你现在这样平静,我才担心,暴风雨前的平静,你要我如何相信你!” 年轻人嗤笑:“你真是老了,这样一点心理压力就承受不了,将来,如何成大事?” 之前的那个声音恼了:“我不跟你嬉皮笑脸,这次的事非常重要,你给我老实点,不要惹出什么乱子来。否则,看你回去如何向皇上交代!” 潋滟没听到年轻男人说话,不仅好奇他会怎么回答。半晌,那声音都不曾响起,潋滟正觉无趣,转身要走,忽然又听到那个年长者的声音:“你干什么?!” 潋滟停住脚步,只听年轻人道:“逗你玩的,这点刺激你就受不了了?真是老了!无趣!” 半晌,年长者叹道:“你真是我命中的魔星!” 年轻人笑道:“生活太无趣了,有我在,能给你找点乐子,有什么不好。言归正传,我看上了一个女子!”话说的干净利落,重点突出,想让人听不懂都难。 年长者似乎太吃惊,半晌没说话。 年轻人笑道:“怎么了?我看上了一个女子,至于你那么吃惊吗?” 年长者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果然,不给我找麻烦,你始终是不甘心。” 年轻人道:“放心,这次我不给你找麻烦。那是一个很有趣的女子,我想和她玩下去,如果她能给我足够的新鲜感,也许有一天,我会爱上她。” 似乎平日就对他很是宠溺,年长沉默半晌,道:“那是哪家女子?” “我不知道!”长者问的干脆,他回答的更干脆! 年长者跳脚,恨不得立刻就掐死眼前这个小混蛋。他咬牙切齿道:“你说什么?劳驾你再说一遍。” 坐在他对面的年轻人无所谓地耸耸肩:“我不知道啊!确实是不知道。” 他强压下怒火,道:“那请问,你是如何对人家感上兴趣的?” 躲在假山后面的潋滟忍不住掩嘴偷笑,熙成泰那样气急败坏到口不择言的样子,潋滟想到了暴躁的狮子对着满身是刺的刺猬毫无办法的模样。她已经确定年长的那个是熙成泰了,至于年轻的那个,她却是怎么也猜不出来的。 年轻人坐在高高的假山上,无谓地晃着双腿:“我夜入闺房,跟那小女子周旋了一会。” 熙成泰大惊:“你,你……**了那女子?!”说道最后,熙成泰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小了,他也知道这样的事不宜大肆宣扬。 潋滟听得脸上一热,心知下面的话不是自己能听的,于是就转身快步离开。 年轻人好看的凤眼瞟了熙成泰一眼:“你觉得呢?我要是**了她,现在你认为这皇宫还能那么平静?真是白痴!” 熙成泰被男子抢白得没了脾气。这也不能怪他紧张那姑娘吧,是这小子人品不好。 叹了口悠长悠长的气,熙成泰也拿他没辙了。谁让这个臭小子熙牧野,是当朝东靖驭风皇帝唯一的弟弟! 东靖皇室人脉单薄,这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先皇建辉皇帝有后一人,就是驭风皇帝的母亲,妃嫔十二人。在建辉皇帝在位的二十一年时间里,共生育公主十一人,皇子十五人。 公主们都是平安长大了的,但是皇子们就没这么幸运了,接二连三地夭折。明白人一看就知道是宫廷斗争的结果,但是谁都没有能力去阻止这一场残酷的斗争,依然不断有皇子作为这场声势浩大的斗争的牺牲品。到最后,就剩下了牧野皇子这一位皇子。 牧野皇子排行老八,他比驭风皇帝小了三岁。当年能逃过那场劫难,不是他有多么强悍,而是他的母亲并不受先皇宠爱,最后,小小年纪就跟着母亲住进了冷宫,似乎被那些人认为他永远不会咸鱼翻身,所以,才没被拖下水。 驭风皇帝继位以后,对这位唯一的弟弟多有偏宠。朝堂之上,他也是驭风皇帝最得力的左膀右臂。有时,他的决定,就等于驭风皇帝的决定。 可就是这样一位叱咤东靖朝堂,手握重权的王爷,偏偏生性轻浮,随性自由,有时候一个心血来潮决定,弄得那些一板一眼做事的朝臣们对他恨得牙痒痒。 在生活上,他完全没有一点朝堂肱骨的自觉,游手好闲嬉皮笑脸,除了驭风皇帝,谁都不被他放在眼里,包括眼前这位他们堂兄泰王熙成泰。不管是朝臣,还是后宫,对这位位高权重的王爷,都是能多则躲,他不去招惹,绝对没有人会出现在他面前自找死路。 而这位牧野王爷因为母亲的关系,童年一直在冷宫里度过,及至母亲病死,他才被建辉皇帝接出了冷宫。而此前,他在冷宫送走缠绵病榻的母亲时,没有掉过一滴泪。 因此,东靖皇宫多有传言,这位牧野王爷阴沉冷漠,残酷嗜血。十一二岁的少年,他脸上虽然在笑,但没有人能了解他真正的心思,就连他的父亲,建辉皇帝,也不能够猜测他心中所想。 驭风皇帝心疼自己唯一的弟弟之前坎坷的遭遇,便对他百般放纵。连着像熙成泰、熙成铭、熙成岳这几个他们的堂兄弟亲王也对这个无法无天的堂弟百般宠爱。 熙牧野不管外界对他的传言,依旧我行我素,整日吊儿郎当。因着他母亲,他看到了政治婚姻的残酷,因此,他曾经发下誓愿,除非是自己喜欢的女子,否则,没有人能成为他的正妻。 当时,因为他这句话,民风教化甚为严谨的东靖,居然有女子找到熙牧野,当面直言要嫁给他。 而这熙牧野也没什么好说的,二话不说,就说:“好!行!” 人家女子欢天喜地的回去准备婚礼了,他却依然流连勾栏。女子望眼欲穿终于盼来了他的花轿,却是从后门抬进王府的。 东靖等级制度极严,只有正妃才能从正门嫁入王府。其他的侧妃和侍妾都只能从后门进入王府。 那女子见自己从侧门进入王府,就知道熙牧野根本没打算娶自己。就算自己的父亲是当朝宰相,却也只能哑巴吃黄连。这位牧野亲王是谁也惹不起的。 忆及这些,熙成泰狠狠从鼻子喷出一口气,让熙牧野觉得他就像是跑了几千里的马儿,累得要死要活,还要受主人的鸟气,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熙成泰恼羞成怒:“你还笑?你知不知道夜闯女子闺房,被人知道了,你会有什么后果。我真奇怪了,这皇宫宫禁森严,怎么在你这里就形同虚设。你怎么不被那女**前的守卫乱棍打死。” 熙牧野跳下假山,一抬手将手臂吊在熙成泰肩上,一副哥俩好的模样,笑嘻嘻道:“别生气,我这不是还好好地吗,别担心啦。”熙成泰无力地摇摇头,面如死灰,什么都不想再跟他说。 熙牧野见好就收,逗得差不多的时候,再给熙成泰丢下一个重磅炸弹:“别灰心,那女子是公主哦,以后嫁给你老弟我,咱们不吃亏的。” 熙成泰彻底怒了:“西琪公主嫁到东靖,你觉得可能吗?你脑子有病啊,你不知道现在什么状况吗?一山不能容二虎,西琪和东靖迟早要打起来,且不说正南皇帝会不会将闺女嫁给你,就是他愿嫁,等两国打起来了,你怎么办?你觉得你还能和那公主好好生活吗?” 这一次熙牧野没有说话,只是将目光凝视远方,熙成泰冷静下来,将手搭在熙牧野肩上,语重心长道:“牧野,从小你的心思就很难猜,我不知道你现在所说的,到底有几句是真的。但是你若真的对那女子动了心思,我劝你早日放弃这愚蠢的想法。否则,你以后的生活,就将会是地狱!” 熙牧野没有说话,只是将眼睛看向远处,半晌,才淡淡地道:“你急什么,不过随口玩笑罢了。你也说了我心思难猜,那我的话,你能信几分?” 说完,他嗤笑一声,自顾自走开,根本不管熙成泰的手还搭在自己肩上。 熙成泰看着他一摇三晃的背影,皱起了眉头。 ******************************************************** 呵呵呵,好了,星星电脑回复正常,以后的更新也会回复正常,每天两更,第一更在上午九点左右,第二更在晚上七点半左右。若有事,星星会提前向各位童鞋请假。 ------------ 第二十二章:献礼 天琪十五年八月初九,是孝懿太后六十岁诞辰。正南皇帝本就极敬重爱戴自己的母亲。正南皇帝这一次又有意借这一次的机会在东靖使团面前展示西琪帝国的国威。因而,效懿太后这个六十岁大寿,办得前所未有地隆重。 宴会分为三日,第一日,孝懿皇太后入云乾宫,接受文武百官的朝贺。第二日,便是皇家亲眷入宫朝贺。第三那日,便是皇子皇孙们入孝懿殿敬贺。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这三天的宴会中,都能看得到东靖使臣熙成泰的身影,他被正南皇帝奉为上宾,出席了每一日的朝贺。正南皇帝这一行为引发了人们诸多猜测。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与东靖友好往来,已成定局。这战,似乎暂时是打不起来了。这让许多人都安心了,大臣们安心醉生梦死,百姓们安心过自己的日子。 今天是孝懿太后六十生辰的最后一个庆贺日,她在凤孝宫摆下酒宴,旨在合家团圆,共叙天伦。与往常一样,热闹的宴会上,众人使尽浑身解数逗得孝懿太后笑得前仰后合。也同样,这样的欢乐与临倚依旧没有什么关联,她依旧坐在最末位,依旧一身白衣,依旧清冷安静,她的身边似乎有无形的墙壁,隔开了这满室喧嚣的音乐和鼎沸的人声。 在这个欢闹鲜艳的世界里,小小的临倚不用刻意掩藏自己,便已经淹没在了人群之中。她心安理得坐在那里埋头吃东西,不用担心一切,因为是没有人会注意到她,会想起她的。她也从没有想过要和临月一较高下,去展现讨好孝懿太后的功夫。因为就算她这样做了,也不会有人就在乎她所有的努力。这个皇宫的人,似乎对她带着一种偏执的偏见。无论她做什么,都不见容于其中。这是曾经丽姝的话。 在她身后,是代替了丽姝陪她出席宴会的潋滟。潋滟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合。看着自己的主子被这里的所有人无视,不被这欢乐接纳,她心里是点点的疼惜。与这样的场合格格不入,在这里,临倚公主是显得多么渺小! 一道视线有意无意扫了过来,临倚感觉到了,可依旧从容不迫吃她的东西,吃得文雅而美丽,并不去理会。偶尔的视线掠过,并不代表有人就会记得她。翩鸿而过的视线,并不能在她的生活里投下产生涟漪的石子。 正南皇帝为孝懿太后专程安排的献寿戏之后,便是整个晚宴的**:各人献上自己为太后准备的礼物。而这,也是各皇子皇女们竞相炫耀的最好时机。 依照秩序,阮既言第一个走了出来。整个大殿安静下来,他白衣胜雪,在众目睽睽下安静地走到阶前,脸上是淡然的笑意。没有人窃窃私语,没有人将眼睛离开他的一举一动。不只是因为他是万众瞩目的太子,还因为他“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清朗气质。 他轻轻掀起长袍的前襟,跪在了地上,朗声道:“孙儿既言给皇祖母拜寿。这是孙儿为皇祖母的生辰所作献上的贺礼。” 大家都伸长脖子向他的手心望去。临倚也好奇地看着他,她也在猜测,他会给皇太后送什么样的礼。 礼物被交到皇太后手里,她亲自拆开纸封。原来是一部乐曲。阮既言解释:“这是孙儿为皇祖母的六十寿诞所作的曲,祝皇祖母幸福安康,福寿绵长。” 皇太后笑意盈盈,将曲谱交给宫人,要求立即奏来助兴。临倚也微笑,这像是阮既言会送的礼物,如同他的人一般,平和,不咄咄逼人! 接下来是二皇子阮竟辉。他还没等阮既言走回来,就已经迫不及待地走了出去:“皇祖母,这个七子献寿是孙儿找了很多地方找到的,孙儿将它献给您,祝您寿与天齐。” 皇太后和殿上所有人都被他身后太监手中的器物吸引了视线,那是一尊两尺高的雕像。这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这尊七子祝寿既不是金银,也不是玉器,而是透明的,在殿里灯光的折射下,闪闪发光,耀花了所有人的眼睛。 阮竟辉看到大家都被自己的礼物震住了,得意地解释道:“这是在南诏出产的一种玉,南诏人称它为钻。你们别以为它看起来那么脆弱,可是,它可是这个世界上最坚实的事物。”说着,他将七子献寿扔到地上,惹来满室惊呼。可正如他所说,这钻坚硬无比,被扔到地上,仍然毫发无损。 皇太后和正南皇帝闻所未闻,都对这钻好奇无比。阮竟辉得意地它交给了前来接礼的太监,然后回身走回座位。虽然这才是第二份礼物,但是他知道,今晚自己的礼物是独一无二的,没有人的礼物可以盖过这七子献寿的风采,也就没有人能盖过他二皇子阮竟辉的光彩,就算是阮既言也一样。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礼物一样一样献上,终于到了最后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太后松了一口气,年纪大了,每一个孩子的礼物都要一一过目,很累,很伤神。态度上都需要做到一视同仁,并不能由着自己的喜好对众人有所亲疏,这些孩子背后,所代表的,是错综复杂的利益纠缠。她不想因为自己这一晚的态度而惹出新一轮的争宠暗战,这是作为上位者的无奈。 殿前接礼的太监也松了一口气,这来回跑的活总算是完了。这样来来回回跑十几级的台阶,对于他这样伤了年纪的人来说,还是一件很苦的差事。最后剩下的这一位,是不被他放在眼里的。通常她呈上的礼物并不会被太后亲眼过目,自己也就可以忽略她不计。 果然,临倚带着潋滟在满场安静的注视中走向了殿中,跪下,磕头,礼数周全,无懈可击。没有人察觉坐在正南皇帝旁边的皇后眼中,闪过一丝冰冷讥诮的冷笑,快如闪电,几不可见。 喧闹的大殿霎时寂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冷冷地看着跪在大殿中的临倚,各种各样的眼神,鄙夷,不屑。临倚在当中稳如泰山。仿佛这已经是家常便饭,每一次都会上演的戏码。 临倚直起身,清润柔和的声音响在了殿上:“孙女临倚恭贺太后六十寿诞,祝太后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献上贺礼!” 干巴巴的一句话,没有讨喜的甜蜜,没有曲意的奉迎。她话音刚落,便能听到清晰可闻的哂笑。是鄙视她连讨好都不会吧,临倚心知肚明。这不在于说了什么,而是在于身份,自己不管说了什么,都会是这样的结果,索性不再费心。 皇太后皱起眉头冷冷打量了临倚一会。殿外,喜庆的乐曲还在咿咿呀呀地唱着,殿内却陷入了难堪的冷寂。临倚低着头跪在那里,没有人看清楚她的神情。太后冷淡地吩咐太监收了临倚的礼物,却连看也不看一眼。 跪在临倚身后的潋滟忽然抬起头,她眼里闪着泪花,叫道:“等等!太后娘娘,这是我家公主准备了半年的礼物,您好歹看一眼。要不,我家公主回去又会伤心很久了。太后娘娘,求您了,不要这样伤她的心。她,也是您的孙女儿呀。” 皇太后,她轻贱的,不是临倚的礼物,而是她的心! ------------ 第二十三章:意外 没有预料到会有潋滟这一个程咬金半途杀出来,已经恢复喧闹的大殿再度安静了下来。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仿佛每一个人的心跳声都清晰可闻。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潋滟身上,端着的酒杯忘记放下,嘴里的菜肴也忘记下咽。 半晌,安静的大殿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的一清二楚。一直低着头的临倚忽然站起身,挥手一巴掌,打在了潋滟脸上,清脆的声音回荡在安静的大殿上,潋滟脸上立刻浮现了五个清晰地指印。临倚下手一点都不留情。 所有人似乎都没有想到临倚会有这么一手,都愣愣地看看潋滟,再愣愣地看看临倚。 潋滟懵了,她捂着脸愣愣地看着临倚公主:“公主……!” 临倚将手在衣袖下紧紧握起,喝道:“没教养的东西,这凤孝宫什么时候有你说话的余地了?竟敢擅自僭越,不罚你,还无法无天了。你现在就给我滚回静草堂去,不许吃喝,面壁思过,没有我的允许,你敢偷懒试试!” 潋滟呜咽着,却不敢让眼泪掉下来,她捂着脸愣愣地看着临倚,仿佛不认识眼前声色俱厉的她。良久,她低下头,小声道:“是!”说完,转身跑出了凤孝宫。 临倚站在原地沉默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殿外明媚的阳光中。直到此时,看到外面的阳光,临倚冰冷的手足似乎才有了一点点温暖的慰藉。 临倚紧握着拳头,缓缓吐出一口气,才慢慢转过身,重新跪下,磕头道:“搅扰了皇太后的雅兴,是临倚的罪过。没有管好自己的奴才,是临倚错了,请皇太后责罚。” 此时皇太后才冷冷哼出一声:“临倚公主好大的脾气啊,你的奴才!是啊,的确是你没有管教好自己的奴才,所以才敢在我这凤孝宫放肆。”临倚的小心思,她坐在高高的御阶上,看的清清楚楚。由此她更加厌恶临倚了。 临倚一直低着头,没有人看得到她此刻的表情,她只是沉默地跪在地上。 阮既言什么都没做,他看着自己眼前的酒杯在出神,看起来似乎对眼前的事并不关心。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内心是怎样的焦灼。他恨不得立刻就上前去,站在临倚前面,让哪怕一个眼神,也不要落到她的身上,护她妥帖。可是他知道,此时此刻,没有人可以出来为临倚说话,哪怕一个字都不行。那只会给她招来更大的祸端和伤害。 孝懿太后继续说道:“那你说,我该怎么罚你呢?” 听到她的话,临倚心里一凉,这是借题发挥。此时还有东靖使节在场,孝懿太后却要罚她,在自己的六十大寿上罚她!什么样的事情让她必须在今天来这样做,连一天都等不了。转念一想,她已经明白是自己和阮既言一起出宫的事被皇太后知道了。 太后和皇后本就很忌讳阮既言和她走的太近。这个时候,揪住这样的小事不放,不是为那件事要拿她开刀又是什么呢。她们对她虽然一直奉行不管不问的态度,可是这关系到太子阮既言,可就没那么简单了。她伏低头,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听凭皇太后处置!” 孝懿太后眼中喷出怒火,临倚不愠不火,有恃无恐的态度终于惹怒了她。她一拍桌子正要说话,旁边却有人抢了先:“今天是皇太后大喜的日子,如何要让一点小事毁了您的兴致。太后福泽庇佑,何不就此算了,那宫女也已经受罚了。”不愠不火的声音,他并不太在意眼前的女子会受什么样的惩罚,只是受站在身后的熙牧野所托,才开口相救。 所有人都一愣,看向了说话的人:熙成泰! 临倚也有些**,那个人和自己从未谋面,却是唯一伸手救援的人。她跪在地上,转头看向他。他抬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借着这个动作,不着痕迹打量起了临倚。白衣飘飘,气质清冷,是个特别的女子,也是能够引起熙牧野兴致的人。 孝懿太后看了看熙成泰,还没开口。正南皇帝似乎看够了戏,此时才靠在椅背上懒懒地说:“既然成泰亲王开口了,就算了,你退下吧。继续吧,看戏!” 临倚的眼睛忽然酸涩,心中涌起了一丝委屈,这个本是自己父亲的男人,却在此时如此冷漠。素不相识的外人都能对自己伸出援手,可自己的父亲,虽然怨恨,但也心存幻想的父亲,却是这样的毫不在乎,轻描淡写。 临倚站起身,倔强地抿着唇,她转过身,在众目睽睽下径直走出了凤孝宫大殿。此刻她的愤怒和失望无人能够体会,她无法化解自己的愤怒,那么也就不会在乎别人的愤怒。 临倚的离开,并没有影响到大殿中的人,他们依旧有雅兴看歌舞表演,依旧有雅兴吃喝玩笑。 只有阮既言坐在那里,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出神。他的神色飘渺,看不出在想什么。只是,看起来那么孤单。是临倚的事让他难过了?是吧,兔死狐悲的深切感受让他身在人群里却是那样孤单。 过了一会儿,他放下杯子,从粗大的柱子后面的阴影里,悄悄走出了凤孝宫。没有了一个临倚,这大殿依旧热闹,没有了他阮既言,这里依然是欢乐地海洋。 他寂寞地走在路上,这皇宫随处都有岔道,小路,很容易让人迷失在里面。他也很想让自己在这里迷一次路。可是,他是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的。他对这里太熟悉了,熟悉到除了这里,对其他一切都是陌生。这皇宫里住了几千人,可是为何他始终看不到其他人,依旧觉得那样的寂寞。他不明白。 他慢慢地走在长长的回廊里,不知道自己可以在哪里停下来,是会有一扇门让自己停下来呢?还是会有一个人让自己停下来?他在心里暗暗祈祷着,能有一个什么东西,让他停下来。 他还是停了下来。站在回廊红色的栏杆边上,在午后刺眼的阳光下他眯起眼睛,看着那一个人影。犹豫了很久之后,他才决定要走到她身边去:“你为什么站在这里?我以为你一定回静草堂去了。” 临倚站在湖边,回头看了看他,她的脸被水波折射出的光泽所印照,也散发出柔和的光泽。他有一瞬间的晕眩。 半晌,她才慢慢开口:“我不知道要怎么回去。” 他走到湖边,一样将自己的身影掩在湖水的波光粼粼中:“可是你始终是要回去的。” 她回过头又看着湖水,说:“可是我不知道,回去的路在哪里。”声音里带着难掩的忧伤。 阮既言没说什么,只是站在临倚的身旁。他们都沉默地看着波粼粼的湖面,心里是一片宁静的寂寥。 “为什么你们两个会站在这里?”身后一道柔和但自有威严的女声打破了这寂寥。 ------------ 第二十四章:焰火 来的人是临阳公主,正南皇帝的长公主,皇后的长女,既言太子的同胞姐姐。 看着身后沉静温雅的临阳公主,阮既言和临倚均是一愣。她在四年前已经出嫁离宫,夫婿是当朝有为功臣镇关将军孟飞虎。她随着他在边关镇守,已经四年没有进京了。 阮既言愣愣地问道:“皇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临阳公主听了莞尔一笑:“皇祖母的六十大寿,怎么能少了我呢。只是我从边关回来,路上出了点意外,所以没有赶在寿辰之前回到这里,但是,好在还不是太晚。” 与久别的亲人相见,阮既言眼中是激动地光芒,临阳公主眼中亦有温暖的笑意。临倚悄悄转身,准备离开,可是临阳公主还是注意到了她:“临倚,你还是和四年前我离宫时一样啊!” 临倚不得不停下来:“皇姐!” 临阳公主看看阮既言,又看看阮临倚,叹道:“四年的时间你们都白长了,两个人都是,还是四年前的那个样子。怎么会这样呢?”说到后来,已似自语。 临倚和阮既言都低着头站在那里,他们心中都有惶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临阳公主的问题。 临阳公主走上前轻轻拉起了阮既言的手:“你现在是太子了,怎可在这样有外国使节的重要场合悄然离场呢。还是随我回去吧。”临阳公主人在边关,却对朝中之事了若指掌。就像此刻,她还没有进入凤孝宫,却已经知道阮既言是自己偷偷出来的。 她拉着阮既言走了两步,又转回来对着临倚说:“临倚,我知道你心中的一切,你的感受我能明白。但是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不会因为你的愤怒而不安。这个皇宫不管失去谁,依然是皇宫。所以,你还是要学习如何放下,要学习让自己好好生活下去。你明白吗?” 临倚看着她,轻轻点头,然后转过身,朝着静草堂的方向走去。临阳公主拉着阮既言,走在了与她相反的方向,去凤孝宫的路上。 慢慢走在路上,临倚想着临阳公主的话。眼中有泪,她悄悄在心底说:“你说要放下,可是对于一个生命里只有这些的人来说,如何才是放下?一个人,若心如死灰,没有希望,没有奢望,甚至没有愤怒,你要她如何才能活下去,你要她如何才能好好活下去?” 再抬起头来时,临倚站在长长地回廊里,她的对面,是一个人。他们隔得很远,但是临倚还是认出了他是那个站在熙成泰身边,吊儿郎当的贴身护卫。她收起泪水,站在那里沉默地看着他。 他双手抱胸,斜靠在回廊的绿色圆柱上,翘着一只脚,看起来悠闲自得。看了临倚半晌,她没有要走过来的意思,他就走向了她:“你还真是难等啊,小公主!” 临倚不为所动,依然站在原地:“禁宫后苑,你还是不要乱闯比较好。还有,我自认为与你没有什么交往,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劳你大驾要在这里等我。” 他走到她前面不足一步的距离,低下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临倚站在原地,抬起头安静地看着他,没有躲闪,没有惧怕。他嘿嘿笑起来:“小公主,你不是那么善忘吧?刚才是谁开口保的你,若不是熙成泰那老头子,你现在,怕是已经被你那老奶奶打得回去哭鼻子了。” 临倚冷笑:“就算欠,我欠的也是熙成泰的人情,似乎轮不到你来这里迫不及待地向我邀功。” 他“啧啧”叹道:“小公主还真是不友好啊。不过,我也知道是你了。嘿嘿!” 临倚忽然有一丝不好的预感,她防备地退后一步:“你什么意思?” “哈哈!”他得意地道:“看来小公主还记得我。”他俯下身在她耳边轻轻道:“那一天晚上,那个什么破房间里,是我啊。” 临倚大震,她一连退后几步,有些站不稳:“你说什么?!那个人是你?” 他很开心,往前跨出一步,笑道:“是我!”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 她站在几步开外,防备地看着他。他并不介意,又向前跨出了一步,在她耳边道:“小公主,记住了,我叫熙牧野。可别忘了我的名字,以后,我们还会见面的。” 临倚大受打击,脚一软,几乎坐在了地上,她伸手扶住身后的柱子,稳住自己,勉强道:“你是熙牧野?你乔装熙成泰的随从,来西琪想干什么?” 熙牧野无所谓的耸耸肩:“没什么,来凑热闹啊,看看有什么好玩的。”他想起了在凤孝宫的那一幕,有些坏坏的笑道:”小公主,你现在该烦恼地,不是我有什么企图吧。你还是烦恼一下,回去要怎么哄你那可爱的小宫女比较好。反正你也不喜欢那里面的人,都不愿意对那老太太妥协了,干什么还那么在意我乔装而来的目的?” 临倚一愣,潋滟?!无意识的转身,朝着静草堂的方向。 他忽然正色道:“在你走之前我还是要提醒你一点,虽然你是公主,但是最好还是不要惹那个老太太,我知道你心里不愿意向她妥协,但是她好像不像你那么爱她,她可是要置你于死地的哦。我可不希望,下次我来的时候,要到你的墓地去看你。” 临倚的脸色有些苍白。 下次来的时候。那是什么时候呢?他,熙牧野,东靖帝国除了皇帝熙驭风之外最尊贵的皇子,为什么要扮作熙成泰,一个亲王的随从,到西琪来。他言之凿凿一定会再来。那个时候,他们之间是不是隔着的就是国仇家恨?她要怎样做呢?是为了被他破掉的国,被他伤害的亲人而恨他呢?还是冷眼旁观着那些人的痛苦仇恨。 等她清醒过来,回廊上已经空无一人,熙牧野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她孤零零一个人站在长长地回廊上,心底忽然就恨起来:好,那就看看西琪和东靖鹿死谁手。这些,都与她无关,对于西琪来说,她是无关紧要的人,对于她的皇族来说,她是多余的人。那这路就让他们自己走吧,让他们自己去保护自己的皇族,自己的族人,自己的荣誉。这一切,都与她无关,她只要做这历史的旁观者就好。 等她回到静草堂,日头已经西斜,静草堂大门开着,院子里空无一人。临倚站在静草堂的台阶上,觉得自己的脚步沉重无比。她叹口气,抬脚走了进去。 丽云从后院转了出来,看到临倚回来,就迎了上来。临倚问:“丽云,潋滟回来了吗?” 丽云将临倚迎进屋,一边给她倒茶,一边说:“回来了,早就会来了。是哭着回来的,不知道怎么了,回来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叫也不开门。” 临倚想了一下,对丽云吩咐道:“你去叫她来见我!” 丽云看临倚脸色不善,并不敢多问,不多时,就带了潋滟到前厅。 潋滟一进门,就跪在临倚面前,小声道:“潋滟做错事,请公主责罚。” 临倚慢慢喝了口茶,道:“你做错了什么?潋滟,不要和我赌气。你该知道,没有缘由,我不会伤害你。” 潋滟抬起头张了张嘴,复又闭上了,重新低下头。 临倚放下茶杯:“你不相信?连你也不相信我了?”轻轻一笑,临倚眼中有一丝心灰意懒:“潋滟啊,潋滟。你可知道,在这静草堂里我们看重的东西,对皇太后来说,她不屑一顾。对我,她从来都是不留情的。今天,若我不先严厉地罚你,你以为你还能走出凤孝宫吗?” 潋滟此时终于恍然,她伏下身,说:“公主,是潋滟错了。潋滟以后,一定不会再这样错怪公主。” 临倚神情萧索,她挥了挥手。潋滟和丽云悄悄退了出去。临倚就一个人坐在屋子里发呆。 渐渐地,夜幕浸染了整个房间,临倚站起身,自己点燃了桌上的琉璃灯。直到此时,她才看到站在门外的阮既言。一愣,她朝他走去:“来了怎么不告诉我一声?你在这里站了很久?” 阮既言笑笑:“你终于看到我了,我以为你还要在那里坐到地老天荒呢。” 临倚笑了笑:“你也知道,我的习惯是这样的。何必还要来揶揄我呢。” 阮既言点头:“好,以后都不说了。只是,临倚啊,你这样发呆,看起来好寂寞,我总是会想起我自己。” 临倚一愣,他的情绪似乎有些消极。她将给他倒地茶放在他前面的桌上,问:“是不是有什么事?大皇姐和你说了什么吗?” 阮既言摇头:“没有,皇姐没和我说什么。临倚,丽姝……她有和你说过什么吗?” 临倚又一愣,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提起丽姝。 “没什么,我来,是不放心你和潋滟。现在看到你们没什么事就放心了。还有一件事,明天晚上,在皇城门外的广场上,要举行一个焰火会。东靖使节带来了一些焰火,父皇说,太后的生辰要普天同庆,所以要在皇城门外来放。京城百姓都被允许参加观看。我想你会喜欢,所以,来告诉你。” 临倚一笑:“好,我知道了。”她知道阮既言有事,但是他不说,她便不会去问。 ------------ 第二十五章 临倚早早来到皇城门外的广场。城楼被当做临时的贵宾席,既可以让来广场观看焰火的百姓看到他们的天子与民同乐,又可以隔开人群,以防止出现什么突发状况。 城楼上灯火辉煌,正南皇帝陪着孝懿太后坐在那里,后宫妃嫔,皇子,公主们也都在那里,万众瞩目的地方。 城楼前,一排排御林军守卫森严,百姓们在离城楼前的御林军几丈开外的地方燃起了篝火,官府请来了乐班,丝竹声声,欢声笑语。 这皇城门前的广场,一改往日的肃穆与**,成为了欢乐的海洋。焰火还没有开始燃放,可是广场上的人们围着篝火,和着音乐,跳起了舞蹈,颇有大漠风情的味道。 看着尽情欢乐地人们,临倚也被这欢乐感染。 东靖的焰火果然很漂亮,各种颜色,各种形状,映衬得西琪的夜空亮光闪闪。 临倚站在城门下的阴影里,潋滟和丽云跟在她的身后。这里的位置鉴于城楼和御林军之间。安静寂寞,只有远处广场上远远传来的乐声隐隐约约,没有人打扰。临倚忽然想起一句话“比焰火更寂寞。”既然焰火是寂寞的东西,那就该找个寂寞的地方来看。 临倚看了看对面高台上,灯火通明,戒备森严。来来往往的人影,那是正南皇帝所在的地方。也是这整个西琪最热闹的地方。她回过头,专心地看着天上的焰火,不觉说道:“这焰火永远给人以看不够的感觉,扣人心弦。” 黑暗里传来一声轻笑:“很荣幸东靖焰火能让小公主你这样赞赏。敢问它如何扣人心弦?” 临倚没有改变姿势,依然抬头仰望天空,良久,开口答道:“你永远猜不透接下来它会以什么样的形状,什么样的颜色绽放在夜空。你也永远猜不透它会如何地耀眼。猜不透的东西,才是最扣人心弦的,不是吗,牧野皇子?” 熙牧野走出阴影,站在临倚身边,和她一样抬头仰望天空:“你似乎并不介意有人打扰?” 临倚姿势不变,只说:“心外无物,便不受打扰!” 熙牧野轻笑:“心外无物?这样的境界,这世上有多少人能够达到?小公主你竟敢大言不惭!” 临倚低下头,轻轻叹口气:“这世上,还能找到什么地方是一定不会让人打扰的。我们能做的,唯有守住自己的心罢了。” 熙牧野就那样侧着身子,目光炯炯地看着临倚公主。临倚在他的注视之下,面容沉静而安详。 半晌,熙牧野突然来了一句:“你说的对,猜不透,才能扣人心弦。也只有猜不透,才能让人如此心存敬畏。” 临倚没有再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天空。熙牧野就站在她的身旁,看着她的脸庞在黑夜里忽明忽暗,有一丝不真实的神秘。他情不自禁伸手抚上她的脸庞:“你啊,是一个妖精!就像这焰火一样的妖精,一样扣人心弦。” 临倚躲过他的手,讥讽地笑道:“我并不像这焰火一样耀眼。” 熙牧野笑着放下手,说:“可是,你却也是不能让人忽视你存在的人。我在芸芸众生之中看到了你,就是最好的证明。不是吗?” 临倚眼中闪过了一丝警惕的神色,她说:“你的话真假难辨,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笑:“这就是你的底线?这样就能打破你心外无物的伪装?能让你这么不安,我是不是应该感到荣幸?因为毕竟这西琪帝宫,还没有人能让你这样?” 临倚沉默地看着他,并不说话。这个男人的危险,是带着侵略性质的,他最快乐的事,也是能让他最执着地去做的事,是征服,是打破别人的防备,长驱直入的征服。对于他来说,这叫狩猎! 对临倚的沉默,他并不以为意:“你没发现吗,沉默是你最常用的手段,当你不明白对方是什么用意的时候,当局势不在你的掌控之中的时候,你就沉默。这个好,以静制动,伺机而动,果然是很好的方法。” 临倚依旧沉默,他似乎陷入了自说自话:“你真是一个谜,仿佛背负着沉重的负担,仿佛很坚强,又仿佛很脆弱。你说,到底是那一个才是你呢?” 眼见着他得寸进尺,一步一步朝自己进逼,临倚终于开口说话了:“你到西琪来的任务,难道就只是研究我?” 他耸耸肩,无所谓的说:“我本来就没有什么任务,信不信由你。我就是来玩的。在东靖,没有找到什么我可以投身其中的玩具,所以,就到西琪来找,显见,我运气还不错。” 临倚动气:“玩具?” 熙牧野负手看着天空,看似无辜地说:“你知道吗?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人,注定是孤独的。所以他们要寻找,找到那些和自己相似的人。找到那些可以与自己匹敌的人。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够打败生命中的孤独。这是他们赖以生存的东西,只有找到了这样的人,他们才能活下去,作为自己活下去。” 临倚勃然变色:“独孤……求败?!” 熙牧野笑得很开心:“你很聪明,值得做我的对手,或者……同伴。”最后两个字,他突然朝前倾身,在她的耳边轻轻说,只有她听见。 一阵风吹过,临倚的白色裙裾飘飞如蝶,而她的身上,却是一阵战栗:“你要的,是天下?” 熙牧野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不可说,不可说。有些事,说破了就不好玩了。” 临倚尽力稳住自己的声音不颤抖:“那你为何又要让我知道?” 熙牧野笑而不答。 临倚气闷,她握紧拳头,半晌才幽幽开口:“你自认为自己可以主宰天下,但是,这个世界不是只有傲气和雄心就可以征服的。你的梦想,未必能成真。”此时她忽然想起了阮既言,那个总穿白衣,温文尔雅,总以自己的父亲为傲的男人。如果他失去了他的国家,失去了他放弃自由来守卫的故土,会怎么样呢? “若你希望,我总有一天会让它成真。”他认真地看着她,似承诺,一个男人和女人的承诺。 临倚转过头,看着虚无的黑暗,良久不说话。他是危险的人,她一开始就知道。此时,她也差点就被他所说的话击中。但是,回过头看到,对面城楼上,那个她所恨,所爱的人,她心中忽然就有了勇气:“你没有办法的,这个世界,你没有办法主宰一切。” “是吗?要不要我证明给你看呢?我们赌一赌如何。我输了,便如你所愿,你输了,就要给我你的一切。” 临倚心中有个声音疯狂地在尖叫“不要和他赌,不要和他赌!”可是,她却身不由己。她只能笃定的微笑:“你的梦想,无法成真。” 他含笑离去,临倚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城楼的阴影中。半晌,她忽然一笑:“我这是怎么了?居然会相信一个十七岁人的年少轻狂。”竟然,为他的赌约,乱了心神。 她回过头再看那个灯火辉煌的城楼,那上面的人让她因为熙牧野所说的话而不安地心渐渐平静。 这个世界,有的人不管做了什么,他都能够成为一些人的信仰。只是临倚没有发现,无论她怎么恨那一个人,可他始终都是她的信仰。不只是阮既言,她也一样,对他充满了孺慕之思。 只要有他在,她相信,熙牧野的梦想,就永远无法成真。因为,他才是那个高高在上,让人永远也猜不透的,神! 她说服自己相信,熙牧野的梦想无法实现,他的野心和自己没有关系。因为,她坚信自己的路,不会再和他的有任何交集。她会离开这里,真正走出这道城墙,去过平凡人的生活,自由自在地! ------------ 第二十六章 焰火终于落幕,闪耀过光芒的夜空,空旷而寂寥。热闹过后的冷清,才是最沁人心脾的寂寞。可是这样的寂寞又有谁会在意呢。人们都沉浸在自己的生活中,或快乐,或悲伤,或绝望,或期待。 东靖使节走了,也带走了西琪和东靖即将开战的传言。一切又都回到了从前的日子。只是,对于静草堂来说,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公主!公主!”潋滟气喘吁吁从外面跑来。 “什么事,你大呼小叫的。”临倚坐在窗前,皱着眉头看着潋滟站在自己面前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皇……皇上的内侍官来了!” “任清?”临倚颇感意外:“他来静草堂干什么?” “哎呀,公主你就别想干什么了,横竖是替皇上传旨的呗!他可是怠慢不得的,快出去迎接吧!”潋滟气还没顺过来。 临倚略一思索,带着潋滟走出屋子。正南皇帝的传旨内侍任清刚好走到静草堂门口,他看到临倚和潋滟走出来,微笑着对临倚说:“临倚公主,恭喜呀,恭喜!您这静草堂要出一位妃嫔了。” 临倚不解:“妃嫔?” 任清清清嗓子,摊开圣旨,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静草堂宫人丽氏,年十七,品貌端庄,才情洋溢,甚得朕心,特破例封嫔,赐号‘安’。钦此,谢恩!” 临倚脑中一片纷乱,她磕下头去,代丽姝谢过皇恩,道:“此刻丽姝不在静草堂,大人是否等待,我派人去寻她回来。” 任清扶起临倚,答道:“临倚公主不必客气,此刻安嫔正在蕊琴殿。我来宣旨,就是要让公主知道。皇上口谕,赐安嫔蕊琴殿居住,即日搬迁。另择吉日下牒册封。” 临倚谢过任清,差潋滟送走了他,就自己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出神。正南皇帝为什么会突然纳丽姝为妃?她不知道自己是该难过还是该高兴。 她忽然想起了去世多年的竹妃。那一个也是由宫人晋升上去的妃嫔,她的余生,也不过与寂寞为伴。 她又忽然想起了那一日阮既言奇怪的话。是了,从那个时候起,丽姝就在为今天而谋算了。可是,她为什么要这样呢?他知道,却不告诉她。 临倚带着满满的疑问,走进了丽姝的房间。 “十年了,这还是你第一次走进我的房间。”临倚站在丽姝房间出神的时候,丽姝突然出现在临倚身后。 临倚心中一阵难过:“是啊,也许你说的对。我的生命中就只有自己而已,我是很自私的人。口口声声说是姐妹,可是,同住一个屋檐下十年来却是第一次走进你的房间。” 丽姝冰冷的脸上有一丝松动,她没有想到临倚会记得那些话:“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我们已经不是姐妹了,我也就快和你不在一个屋檐下了。”话里带着一丝惆怅,一丝后悔。 临倚脸上浮现一个苦笑,摇摇头,走出了丽姝的房间。心里的疑问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丽姝选择了这一条路。是她自己的选择,就只能走下去,在这帝宫中,没有回头路可以选择。 静草堂还是一如往常的安静,只是今天的安静多了一丝惆怅,多了一丝悲伤。 可是,不管怎么惆怅,怎么悲伤,要分别得还是要分别,该走的,还是要走。 临倚沉默的站在阳光下,看着静草堂突然多出来的这些人。他们进进出出,将丽姝的东西一样一样搬出来,搬上宫车。 丽姝和丽云站在远处依依惜别,丽姝为丽云抹去掉下来的眼泪。临倚扬声说:“若你舍不得她,就带她去蕊琴殿吧。” 丽姝沉默一阵,道:“不,她和你在一起,是最好的。” 临倚点头,没再说什么。 潋滟忍不住道:“既然你知道留在静草堂是最好的,为什么要走呢?” 丽姝摇摇头:“你不明白,我非走不可!” 临倚没再说什么,她转身走回到静草堂。她知道丽姝心里和她一样的难过。走上一条前途未卜的道路,她心里该是怎样的惶惑。可是临倚帮不了她。 她一个人坐在静草堂里默默等待。天渐渐黑了,潋滟和丽云终于回来了。临倚问:“她还好吗?” 潋滟点头:“很好,安顿好了一切。礼部传过话来了,后日是册封吉日。” 临倚没再说什么。 丽姝册封这一日,临倚打发潋滟带着丽云去蕊琴殿,自己一个人就在静草堂里安静的看书。 当潋滟和丽云从蕊琴殿回来的时候,临倚已经在院子里的老桂花树下坐了很据,细小的桂花和掉下的落叶沾满了她的发。她只是对丽云笑笑:“丽云,你姐姐以后不在这里了,你只能跟着我了。” 丽云乖巧地答道:“我知道,公主,姐姐对我说,要我乖乖待在静草堂,好好服侍公主。” 临倚笑着点点头,没再说任何话。 至此,静草堂也平静下来。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帝宫一天一天安静。临倚偶尔会想起熙牧野,那个还是孩子的人,会怎样呢?他真的想要得到天下吗?他真的会篡他哥哥的皇位吗? 在这期间,唯一还让西琪帝宫的人津津乐道的,是临月公主的婚事。熙牧野还在的时候,她就费尽心思要引起他的注意。她在太后的寿诞上红衣献舞,可惜熙牧野那时已经离开了凤孝宫。这一招不成功,她就直接找到正南皇帝,要他和熙成泰说,直接赐婚。正南皇帝当然不会同意将金枝玉叶的临月公主嫁给一个小小侍卫,于是,临月公主将整个帝宫闹得鸡飞狗跳。 临倚感叹,若正南皇帝知道熙牧野是东靖皇子,不还知道还会不会反对。后来,正南皇帝威胁要将她丢到莫河去孤独终老。她终于害怕了,以嫁入当朝宰相家作为条件和正南皇帝达成了协议。然后,太后和皇后着手为她准备嫁妆。她现在就在寝宫快快乐乐准备明年春天当漂亮的新娘。 临倚很羡慕她,不是羡慕她万千宠爱集一身,而是羡慕她这样单纯的性格。在她的心里,没有任何的阴影。什么事她都可以很快忘记,什么事,都不能给她留下长久的伤疤。 很快就到了冬月,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临倚满十五岁了,潋滟带着丽云开始准备临倚的及……6…………6礼。那一天,潋滟为临倚梳了一个温婉的少女髻,白色的丝带束住乌黑的发丝。在这样的发式映衬下,临倚褪去了孩童的青涩,多了一分少女的妩媚和端庄。依旧那么淡定,眉眼如水般清澈宁静。 阮既言给她送来了一支金步摇作为贺礼。临倚忽然想起了那一次和阮既言一起出宫,在“饰居”得到的那一支“玉骨冰心”。她将它拿出来,仔细地看,潋滟看了忍不住笑道:“公主,你还没有挽妇人髻,暂时还用不到它。等以后你嫁人了,就可以用它了。到时候,你一定是倾国倾城的少妇,插上它,就更是锦上添花了。” 临倚也笑:“我想,我怕是没机会用到它了。这样美丽的发簪,戴在一个平凡妇人的发间,是不合时宜的。” 潋滟微笑,有希望,有憧憬的临倚,让人看了心安。她带着莫大的安慰去做自己的事。她知道,无论临倚成为什么样的人,她都会跟随在她的身边。因为她们都是没有家的人。在潋滟十几年的生活中,一直就只有临倚一个人,所以,她毫不怀疑自己以后的人生也只会有临倚一人。 后宫的临倚满心期待的是平静而温暖的烟火生活。而前朝,却没有后宫这样的宁静与轻松。 “我想谁能告诉我,为什么东靖回去不到一个月就在北麟边境屯兵十万?为什么我到现在才知道这个消息?”云政宫里,正南皇帝坐在高高的御座上,满面寒冰。沉沉们都噤若寒蝉,殿中静得能听见人的呼吸。 不到半天,东靖屯兵北麟的消息就传遍了后宫。人们顿时紧张起来,刚刚消散的战争疑云再度笼罩在了西琪帝宫中。 ------------ 第二十七章 潋滟和丽云摇头,临倚接着说:“他们想要逼西琪给出一个承诺。一个一定时间内不与他们开战,可以换来和平的喘息机会的承诺。” 潋滟恍然大悟,叹道:“可是他们的做法好冒险,以皇上的作风,怎么允许有人威胁他呢,若他借此机会,联合北麟跟东靖开战,那不是弄巧成拙。” 临倚笃定的点头:“不会,父皇不会借此机会和东靖开战。因为今夏陇川洪涝,现在剑川又大旱,赈灾已经花掉了父皇好多银子,国库空虚,他绝对不会冒这个险,他也需要时间恢复。而东靖抓住的正是这个机会。只是,现在,我们要看的,就是,东靖会提出什么样的要求,来和西琪达成这个盟约。” 潋滟和丽云脸上,都是对临倚完全的崇拜,临倚不禁莞尔。 那天之后,正南皇帝派出了使者,在北麟的边境与东靖协商。而使者带回的结果,是和亲。 当临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里止不住的一阵愤怒。和亲?西琪和东靖绝对不会有长久的和平,和亲的人,说白了,就是人质,她们等于是去送死。一旦两国开战,她绝对不会有生存的机会。 这就是战争,这就是野心,这就是利益背后的算计,不将人命放在眼里的争斗。那些和亲女子,这一上路,还有谁会在意她们的生死,在意她们卑微的活下去的希望。 她不知道会是哪一个宗室女,不知道是哪一对老迈的父母,要亲手送自己的女儿踏上这一条不归路。心口闷闷地痛,她弯下身,大口大口的呼吸。这些丑陋的不堪,让她无法面对。此时,她比什么时候都要痛恨自己为何那么清醒。 可是,她也知道,自己改变不了什么。那是男人的政治,男人的野心和算计,就算是踏着累累白骨走上自己的成功,他们也绝对不会停下自己的脚步。她只能抱着自己卑微的希望和憧憬,安静地呆在静草堂,等待着自己梦想成真的那一刻。她管不了别人的生死! 等待的日子总是很难熬,那些有适龄女儿的宗室,犹如将心放在火上煎烤一般等待着结果。没有选中自己的女儿,会感激上苍,会感激皇恩浩荡。被选中了,只能是白发人送黑发人,悲惨呼号,最后还是要将她送走。 临倚也在静草堂沉默地等待着结果的到来。那些未曾谋面的女孩,是她的亲戚,她也只能为没有被选中的女孩庆幸,为选中的女孩哀悼。 可是,她万万想不到的是: “公主,公主!”丽云的哭声从静草堂的大门外远远传来。正在写字的临倚心一抖,一团墨迹沾上了洁白的纸。她放下笔,坐在椅子里等着丽云的到来。 “公主,结果,结果出来了。皇上……要你去和亲。那个被选中和亲的人,是你。”丽云哭得仿佛天已经塌了下来。 临倚的心一荡一荡,空落落地找不着支点。她坐在椅子里,木偶人一样没有表情。 她曾经想过有这个可能,可是,心里始终还是存了一丝侥幸。或者说是对那个人的奢望。她想,也许他会看在自己是他的女儿,而放过她。可是,现在,他竟然这么做了,他,竟然毫不犹豫就决定将她送去和亲。临倚的手紧紧抓住了自己的衣襟,此刻的她是如此的恨,恨他的无情,也恨自己对他的期待。 丽云还在哭诉:“对不起,公主,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和她说的。” 临倚轻飘飘地问:“和谁?说什么?” 丽云道:“我姐姐,东靖屯兵的消息是我姐姐要我告诉你的。还有你的话,也是我姐姐让我一字不漏的告诉她。我以为没什么,所以就没有隐瞒,都告诉了她。” 临倚似乎还有些不懂,她疑惑地问道:“什么?你在说什么呢?丽姝?她知道什么?” 半晌,她脸上的木然渐渐退去:“你说什么?” 不等丽云回答,她已经从椅子上跳起来,冲出了静草堂。 气喘吁吁站在蕊琴殿外,临倚安静地看着巍峨的宫殿门楣上,“蕊琴殿”那三个刚劲有力的大字,自己与丽姝多年来的点点滴滴走马灯一样出现在脑海中。她就那样站在蕊琴殿门口,抬头看着匾额,安静地站在那里。 她要和亲东靖的消息已经传遍宫中。平日连洒扫太监都能忽略的她,今日却是最得皇上宠爱的蕊琴殿安嫔身边最红的奴才也不敢小觑的。一夜之间,她成了这个皇宫里最重要的人。 门口的小太监苦着脸站在临倚身边,不是他不放人进去,而是安嫔吩咐过,不让她进去,来了也不让通报。 半晌,蕊琴殿里走出了趾高气扬的蕊琴殿总管太监李德福,他扬着那副让人听了就起鸡皮疙瘩的声音,一步三摇地走到了临倚面前:“哟,什么风把现在宫里的大红人吹到蕊琴殿来了?临倚公主……” 看到他出来,临倚不由分说,抬腿就走进蕊琴殿。李德福往前一步拦在临倚前面:“临倚公主,没有安嫔的吩咐,你怎么能乱闯……?!” 他的话还没完,便已经被一个响亮的耳光截住了。他不可置信地翘着兰花指,指着临倚:“你,你,你居然打我!” 临倚沉声喝道:“滚开!一个不知道自己是谁的奴才也来挡我的路?你有那个本事挡得住吗?” “何必拿一个奴才来出气呢?”蕊琴殿里传来了让临倚似曾相识的声音。 临倚看了过去,丽姝,现在的安嫔,她穿了红色的丹蝶绸缎衣,外面是黑色的宫纱,香肩半露,说不出的神秘和妩媚。 她袅袅婷婷地走向临倚,气定神闲地开口:“什么风把你吹到我的蕊琴殿?今天来恐怕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 临倚强压下心中的怒火,问:“为什么?” 丽姝一愣,自语道:“丽云啊,那丫头就是嘴快。消息传出来还不到半天,她便把什么都告诉你了。临倚公主,那你觉得我又是为了什么呢?” 临倚看着她,握紧的拳头不住颤抖。丽姝看到了,她只是笑得讽刺:“怎么,想打我?不错,是我。是我向皇上吹的枕边风。所以,本来是宗室女,可现在,要你去送死了。那又如何?事到如今诏书恐怕已经写了,皇上的大印也盖了。你想要改变,也已经不可能了。你能如何?告诉我啊,临倚公主,曾经我以为无所不能的临倚公主,你告诉我啊。哈哈,我就是要看看你,到这个时候,你还能怎么办?你不是高高在上吗?你不是有你的自尊和骄傲吗?使出来啊,使出来让我看看。” ------------ 第二十八章 “啪!”临倚一巴掌打断了丽姝的疯狂。 她的脸被打得偏向一边,良久,她慢慢转过脸来,上面是五个清晰的指印:“你终于打了,你终于打我了。现在好了,我终于不欠你什么了。” 临倚眼中是晶莹的泪,她颤抖着声音,说:“你亲手送我上死路,你说不欠我什么了?你怎么能,你怎么能这样?你为什么要这样啊?” 丽姝看着临倚的痛苦,犹如看着世界上最有趣的事物一样:“想知道为什么?我不想再过那种没有尊严,动辄得咎的日子。你随时可以叫我跪下,可以随时呵斥我。那样的日子我早就过够了,你们是主子,我们是奴才,没有尊严的奴才,有谁,有谁能真正看我们一眼。所以,我要权利,我要拥有让你们都仰视我的权利。可是,我知道,有你在,我永远不可能得到我想要的。我是那么了解你,我知道,在这个皇宫里,我要想得到我想要的,就必须除掉你。这整个后宫只有你,只有你才能成为我前进道路上的阻碍。所以,我要你死,我不要活在你的阴影下,明白了吗?” 临倚平静的看着她,眼中又现出那样悲悯的神色:“只有我吗?你忌惮我,到了这样的地步了?那我是不是要谢谢你对我的抬举?” “不要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悲悯?我现在所拥有的,还有什么好让你觉得我可怜的。收起你那虚伪的假装。”丽姝神情濒临疯狂,直到此时,临倚才知道,丽姝,她有多恨她。可是,到底是什么,让她的内心对她充满了这么多的恨?难道只是那一次的责难吗? “够了,丽姝,你现在还有必要说这些话吗?”临倚身后响起了一个声音。 丽姝脸色苍白,她冷冷地看着临倚身后的人:“太子殿下,我现在是皇上的嫔,你直呼我名,似乎有违伦常。” 阮既言走上蕊琴殿的台阶,说道:“那么执着,做了那么多事,你值得吗?”声音里带着无尽的叹息。 丽姝终于崩溃,她对着临倚和阮既言嘶吼:“为什么?我得到了现在的一切,权利,宠爱,富贵,为什么你们还要这样看我?临倚公主是,既言太子是,为什么你们还要觉得我那么可怜?”说完,她转身冲进了蕊琴殿,“嘭”一声关上门。 临倚看着厚重的红色朱漆门上兀自摇动的铜手环,脑中一阵晕眩。 阮既言伸手扶住她,临倚就这样靠在阮既言肩膀上。阮既言叹息:“既然这么痛苦,那就走吧。” 临倚闭着眼睛苦笑:“走?我还能走到哪去?” 阮既言伸出手揽住她的腰,扶着她慢慢走上了御花园的小道:“走出这皇宫,我带你走出去。然后,永远不再回来。我答应过竹妃的,要用自己的力量给你自由。所以,我已经准备好一切,我们走吧。” 临倚听出了他的意思,猛地睁开眼睛:“你疯了,逃离宫廷!你是太子,怎么能走?” 阮既言苦笑:“可是我不快乐,在这里,我一点都不快乐。” “那出去了你就能快乐了吗?永远走在逃亡的路上,没有自由,不能站在阳光下,你就快乐了吗?还有,带着我逃出去?我们这算什么?你让其他人怎么看我们?”她脸色苍白地看着同样脸色苍白的阮既言。 阮既言不语,他只是伸手抱住临倚,将头埋在她的肩上,半晌,嘴里喃喃自语:“对不起!对不起。我还没有能力,用我所拥有的,让你自由。” 临倚抚着阮既言的头,安慰道:“没事,没事。这不怪你,我走了,以后,你就不用在意你所答应竹妃娘娘的了,你就要自己一个人,好好在这里生活了。” 阮既言依旧埋首在她肩上,他摇摇头:“连你都没有了,我还怎么能好好活着。” “你们两个在干什么?”身后,传来呵斥的声音。 阮既言松开临倚,抬起红红的眼睛,看向说话的人。 临月公主气急败坏的站在他们身后:“你们在干什么?!皇兄你居然抱着临倚,你们怎么能这样?!” 阮既言没有放开牵着临倚的手,对临月道:“临月,不要这样。” 临月公主的表情渐渐由惊讶转为不屑:“是哦,本来就不是亲兄妹,这么做也没什么奇怪的。” 阮既言变色:“临月,住口!” 临倚眼前一阵一阵发黑,她抓住阮既言的胳膊,睁大眼睛问道:“什么?你说什么?” 临月公主被阮既言呵斥,不服气地瞪着临倚:“本来就是,她不是父皇的女儿,她根本就不是公主。皇兄你是知道的吧?” 阮既言勃然大怒,朝着临月公主脸上一巴掌就挥了过去。临月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阮既言:“你打我,你为了这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野种打我。” 临倚再也支持不住,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阮既言急忙接住临倚倒下的身体,焦急地唤道:“临倚!临倚,你醒醒。”临月眼看自己闯了祸,终于闭上了嘴巴。 阮既言当机立断,抱起临倚火速往静草堂赶去。还没进门就一迭连声叫道:“来人,快去传太医。” 潋滟从屋子里迎了出来,看到阮既言怀中不省人事的临倚,吓了一大跳,赶紧转身叫小福去请太医,然后引着阮既言将临倚送回卧房。 阮临月咬着唇沉默地跟在阮既言身后,既不离开也不说话。只是一直跟在阮既言身后,一双眼睛含着泪水,却是倔强地看着阮既言。他一直不看她,她知道自己的皇兄这一次是真的生气了。她伤心,不是因为从来没有对自己大声说过话的皇兄生自己的气,她伤心的是,皇兄眼中那急痛的神色,还有看着临倚时的专注。她的皇兄,真的将自己所有的感情都投注到了临倚身上,投注到了这一段没有将来的感情身上。她看到了阮既言心里的绝望。所以,她更恨临倚,如果没有她,自己的皇兄不用这么多年来一直郁郁寡欢,孤独地一个人生活。 一阵忙乱,终于将临倚安顿好,御医来看过之后,说是急火攻心,所以昏倒,多休息就没事。众人总算放下心来,阮既言苍白的脸色也终于缓和了。 阮既言看到临月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忍不住板起脸,对她说道:“你还不走!” 临月带着哭腔说:“皇兄,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要气临倚的。只是,你和她真的没有结果。她都要到东靖和亲了,你还是放下她吧。我不要看到你难过。这么多年,你以为我是什么都不懂得傻大姐,可是我知道,你喜欢临倚。那一年,母妃和皇后娘娘说话,你在外面都听到了,我就在你后面的。你都听到了,我知道,你一直都知道临倚不是我们的亲妹妹。所以,你就爱上了她,是不是?可是,你要知道,你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就算你以后当了皇上,你们还是兄妹,你不可能和她在一起的,再这样下去,你会受伤的。所以,皇兄,你放弃她吧。” ------------ 第二十九章 潋滟和丽云站在旁边,被临月的一席话惊得呆若木鸡。原本这样的场合她们是应该要回避的,此刻临月公主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成了投在她们心里的炸弹。 一直以为临月还是原来那个跟在自己身后什么也不懂的小孩子。现在阮既言才突然发现,她长大了,会自己去想问题,不再是原来那个可以任由自己忽悠敷衍的孩子。她所表现出来的关心,让他冰冷的心一下子像被一双温暖的手包裹一般。这样的温暖是他连在临倚身上都没有得到的。 阮既言伸手抚了抚临月公主的头,对她微笑:“临月,皇兄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是,很多事你不明白。不管临倚是不是我们的亲妹妹,我都要照顾她。我答应过竹妃娘娘的。” “撒谎!皇兄你撒谎,不是因为你答应过竹妃娘娘。你不要这样,她要走了,她都要走了,为什么你还不能放弃她。”临月哀哀地道:“你知不知道,每次看到你看她的眼神,我都很难过。你知道吗,你看她的时候,连眼神都是痛的。既然是那样痛彻心扉的爱,你为什么还要沉沦?为什么不给自己救赎?” 阮既言的眼睛突然就湿润。这么些年的孤寂在临月的话里,在临月的眼泪里,突然就变成了无法释放的委屈。他微笑着对临月点头:“好了,我们临月长大了。懂得爱了,那就好,以后,要记住好好珍惜自己的一切。” “皇兄,你这样,大皇姐也不会答应的。她也知道临倚不是我们妹妹,她也不会答应你这样的。”阮既言执迷不悟,临月搬出临阳公主,她是她最后的希望,一直以来,完美的临阳公主在她的心里,是如同神祗一样的人。阮既言和她一样的敬重这个姐姐。若用临阳公主都说服不了阮既言,临月就真的绝望了。 阮既言没说什么,他眼神有些飘忽地看了看床上脸色苍白如纸的临倚。然后点点头,将临月公主推出门外,挥挥手,让她走。 看着自己眼前被关上的门,临月痛哭失声。阮既言的选择让她心痛,他推开了她。在这个皇宫里,自己才是真正关心这歌皇兄的人。天家的小孩没有真情,可是她知道阮既言,当朝太子,这个看起来温暖的男子,其实是这个皇宫里最寂寞的人。 小时候,因为自己母妃的受宠,其他的不管是大人还是孩子,虽然不敢欺负她,可是却也对她敬而远之。她们的世界她永远跨不进去。于是她一直是孤单的。被拒绝过几次之后,她便敌视起所有的孩子,只跟自己玩。 她还记得自己六岁的那一次,元宵节的晚宴,宫外的命妇都带着各个官家孩子进宫来赴皇后娘娘的宴。她很高兴,因为那些宫外来的小孩不会像自己其他的兄弟姐妹一样,妒忌自己,将自己隔在他们的世界之外。自己与那些孩子一起玩的很开心。可是,太监送来给她玩的一只鱼型花灯被那些和自己一起玩的孩子看重,就跟她要。她不愿意给,那些都是在家里娇生惯养的孩子,根本容不下她的拒绝,于是一起将她按倒在地上,硬抢。最后,花灯坏了,她的脸也被抓破了,她哭得撕心裂肺。 这时,临阳公主和既言太子来了。那时,临阳公主十二岁,已经是一个颇有长公主气势的大孩子了,阮既言十一岁,沉默地跟在自己姐姐身后。临阳公主沉沉地问:“你们在干什么?” 那些孩子都认识临阳公主,知道她是长公主,都对她很是忌惮,想跑开,却又不敢。都低着头大气不出站在一边。临阳公主锐利的眼睛只盯着那些孩子。是阮既言,他沉默地走出来,扶起自己,问:“你没事吧?” 临月此时才想到要哭,她委屈地放声大哭:“你们这些坏人。我要告诉母妃,让她惩罚你们,让父皇砍你们的头。” 听到她的哭声,临阳公主皱皱眉头,将视线转到她身上,沉了脸道:“皇家的孩子,到哪里都不许哭。有本事就用自己的本事去得到自己想要的,不要想着总依仗他人。那样得到的东西,终究也不会是你的。” 她没想到刚才还帮助自己的皇姐突然就翻脸,愣在那里,连哭都忘记了。是阮既言沉默地帮她整理好扯坏的衣服,淡淡地说:“她还是小孩子,皇姐别吓坏了她。”然后他见她连哭都不敢,就将她搂在怀里,拍着背安慰她。 那一个晚上,她是在他的怀里睡着的。闻着他身上好闻的香气,她沉如梦乡。从此,在她心里,他和长公主,成为最重要的人。 沉默的听着临月在门外抽噎,阮既言心如刀绞,他在心中默默对临月道歉:对不起,我知道你的心。可是,我已经不可自拔。我不能够原谅伤害临倚的人。所以,对不起。 呆了半晌,再也听不到临月公主的抽噎声。他转过身,他走到临倚床边,看了一会临倚沉睡的苍白脸庞,俯下身为她掖了掖被角,叹气:“我知道你醒了,那些事,你难道不想问我吗?” 临倚依旧闭着眼睛没有任何反应。阮既言继续道:“好吧,你不想见我,那我就走。等你想见我的时候,我再来。” 阮既言转身走了出去。临倚在他身后悄悄睁开了眼睛。她看着他的背影慢慢消失在静草堂外。那背影,就算走在阳光下,却依然那么忧伤,那么寂寞。 她就这样不吃不喝,不声不响躺在床上,阳光渐渐失去了色彩,夜晚降临了。潋滟将桌上的琉璃宫灯点亮。晕黄的灯光照着这斗室,照着临倚的脸忽明忽暗。 第一线的天光刚刚出现时,临倚坐起身来。不放心她一直坐在床边守护的潋滟被惊醒,不知所措地看着她。她只说了四个字:“帮我梳洗!” 她安静地走出静草堂,潋滟忐忑不安地跟随,她转过身,平静地对她说:“你放心,我不会死。” 潋滟站在静草堂的台阶上,看着临倚的身影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之中。 临倚自己一个人走在路上,她穿过皇太后的凤孝宫,穿过皇后的凤澡宫,穿过竹妃的潇湘宫,穿过安嫔的蕊琴殿。黎明的第一道曙光只是照蓝了天幕的一角,并没有能够驱散笼罩大地的黑暗。她的身影就在这模糊的光亮中,穿过一个又一个宫殿。 就要走到云政宫了,前面是云政宫前的护城河,汉白玉的石桥上,依稀一个人影。临倚停了停,朝着人影走去。 “长公主,幸会!”她不卑不亢点头。 临阳公主负着手凭栏而立,悠悠道:“临倚,如今,连一声‘皇姐’都不愿意叫了吗?” 临倚动容,但依旧昂着头:“昨天发生的事,您向来手眼通天,想必是知道了的,今天,何必又来说这样的话?” “很多事,不是你我能明白的。我们生在皇家,从小锦衣玉食,可我们是要为这样的生活付出代价的。如我一般,不也要放弃自己的爱情,去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吗。临倚,请你不要怨恨,我代父皇谢过你。”说完,临阳公主,走下石桥,在临倚面前弯下腰去。 临倚不为所动:“为了他,连自己的爱情都能放弃,如今,要你为了他,放弃暂时的自尊,又有何妨,对不对?皇姐,我今天叫你一声‘皇姐’,就请你真实地告诉我一次,我,究竟是不是父皇的孩子?” 临阳公主沉默了一下,才开口:“是!” 临倚点头:“谢谢你!这就够了,现在请你让开吧,我一定是要见他的。” 临阳公主默默退开,让出石桥,临倚踏上了台阶。从这一刻起,从她踏上云政宫石桥的这一刻起,她知道自己的一生,将与梦想中的自己再无重叠之日。此一去,她便被置于风口浪尖之上。只有放弃自我,她才能在这权利斗争中求得一线生机。 ------------ 第三十章 云政宫室皇帝和朝臣早朝议事的地方。此刻,天还未亮,不到早朝的时间,整个殿堂空荡荡地。大片大片厚重的帷幕垂下来,有些鬼影憧憧。正南皇帝沉默地坐在御殿顶端。他穿着朝服,明黄的颜色,华贵的丝绸在殿外将明未明的光线反射下透出微微的光。他笃定地坐在那里,四平八稳,仿佛是这个世界上最坚硬的东西,任何力量都不能移动他分毫。 临倚站在大殿门口。她望着黑漆漆的大殿,并没有跨进去,只沉默地和大殿顶端的御座上的那个人遥遥相望。十几年来,她想过无数次和正南皇帝,和自己的父亲对视的情景。后来,那仇恨淡了,便也不再去想,她只当这一辈子再没有这样的一刻。可是,就在她彻底放下这样的痴想的时候,这时刻却这样猝不及防地来到她的面前。她有些迷茫,不知道自己跨进了这一道门槛之后可以和他说什么。 这一刻,凄凉席卷了她,这个人被称为她的父亲,可是她却从来没有机会站在他的对面,让他能够这样看着她。 她曾经无时无刻不梦想此刻的到来,能站在他的面前,与他对视。可这一刻真正到来的时候,他们之间,只剩下冰冷的仇恨。他无情的决定,彻底将他们之间剩下的最后一点温情击碎。 半晌,她先开口:“什么时候,我们有这样看过对方吗?父皇!”声音里似惆怅,似讥讽。 半晌,那一端传过他的声音:“没有!”她并不指望他会回答,可是没想到他却回答了。一时间,她的心中多了一份哀婉的怅惘。 “是啊,没有,我像杂草一样在这里生存。你从没有给过我一丁点的注视,如今,却要我用性命去为你换回几年的安定?” 大殿那头一阵沉默,然后传出了他的声音:“五年。给我五年的时间,我一定带你离开,活着带你离开那里。”他的声音带着踌躇满志的坚定,还带着一丝临倚想不明白的复杂。 临倚一愣,他的话似乎不是对她说的。至此,他依然对她没有半点疼惜,哪怕是假装的不舍。她气极而笑:“五年?身在那样虎狼环伺的地方,我有没有五年可以等?你告诉我,我有没有五年可以等?”停顿了一下,她再度开口:“正南皇帝,我想知道,你的心,到底冷到什么程度。”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 大殿中的气氛一直压抑而凝重,他沉默良久,再度开口:“这个问题,恕我不能回答。因为,我也想知道,我的心到底冷到什么程度。我能回答你的,只是作为一个站在权利巅峰的人,想要驾驭被你踩在脚底的臣民,那些多余的温情,是不可以有的,否则,就是万劫不复!你是我的女儿,所以,就要认命!” 临倚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女儿?我是你的女儿吗?怎么十几年来我不曾知道我是你的女儿呢?还是……”说道这里,她停了下来,仿佛很认真的,看了一眼正南皇帝才继续说道:“是不是你不记得有过我母亲这个人,所以也顺带不记得有我这个女儿了呢?哦,我还忘记了一点,她就是死在你手上的呢。怎么?是因为她对你不忠,所以你杀了她?”她的语调越来越温柔,而眼中的仇恨,被他彻底点燃。 他放在金扶手上的手指突然握紧,手背上的青筋突起。临倚得意地笑了,她知道自己踩住了他的痛处。现在的他很痛,很愤怒。临倚残忍地想,让你更痛才好呢。 “你不需要如此煞费苦心激怒我,临倚!”他眼中的眸光变了又变,再开口时已经找不到一丝的涟漪:“五年,只要你给我五年,我一定让你毫发无伤地回来。君无戏言!” 临倚笑了:“可是我不要,正南皇帝,你听着,我的母亲,死后你也要惩罚她,让她不得安宁。你欠她的,不是一句‘对不起’。终有一天,我一定会让你后悔,后悔对她所作的一切,对我所作的一切。”临倚公主身上每一个毛孔都透着恨,她的脸庞因为激动而微红。 看着临倚公主因仇恨而发亮的眼睛,正南皇帝想起了十五年前,她拿着匕首,这样倔强地看着他,他将匕首送进她的身体的那一刻。她的眼睛,看着远方,眼中有温暖的眷恋。但是她始终不肯看他,她眼中的眷恋始终不是为他而绽放。她到死都不肯看他一眼,是他,正南皇帝心中最深切的痛。 “怎么不说话?是你害怕了,还是根本就不在乎?” “无所不能的正南皇帝会在乎你所说的吗?有多少人在诅咒我,有多少人希望我死?你不是第一个,临倚,同样,你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他慢条斯理的整理自己的衣袖,在他的身上,再找不到一丝情绪的波澜。他叫她的名字,每一个字都带着深沉的寒气,挟裹而来,几乎冻住了临倚身体里殷虹的血。 临倚冷冷一笑:“好吧,那我们就拭目以待对方的下场吧。正南皇帝,我母亲最大的悲剧就是相信你,束手待毙。可是我不会。现在,我们来谈谈条件吧。” 正南皇帝靠在御座上,听到临倚的话,一挑眉:“条件?” 临倚笑:“你不会认为,你送我上死路,我这是要来感谢你皇恩浩荡吧。” “说说看,我倒是想听听你能开出什么样的条件?”正南皇帝斜靠在御座上,右手撑着下巴,专注地凝视着临倚,一副饶有兴趣的模样。 临倚也不再废话,说得言简意赅:“我要的,有三样。第一,西琪大公主的封号。第二,东靖皇后的位置。第三,一千万两白银。这些银子,我不要记录在任何官凭之上,也就是说,我不要任何人知道我有这一千万两银子。” 听完她的话,正南皇帝深深凝视着她。若说之前对她的了解仅限于她那幼稚可笑的心愿之外,现在的她让他颇感意外,他没有想到她反击的竟然如此之快,干净利落。他直起身子,停顿了一会,冷冷地说道:“你想清楚了,如果是东靖皇后,你离你自己平凡生活的心愿就更远了。” 他的话比这世上最锋利的刀剑还要快,撕开了临倚心中最深重的伤痕。良久,她似才缓过气来一般,冷笑道:“你知道?原来你知道我也是有心愿的。我以为,我这样蝼蚁一般的生命是从来都没有入过你的眼睛,高高在上的正南皇帝!还是,现在西琪也终于有需要用到我的一天了?” 正南皇帝沉默了一会:“临倚,我从前似乎看错了你。我一直以为,我所有的子女,竟辉是最像我的。现在我才发现我错了,其实最像我的,是你!” “笑话!我是你的女儿吗?我是吗?”临倚斜睨着正南皇帝。 似乎被她的态度所激怒,正南皇帝放在御座的金扶手上的手悄悄握成了拳,手背上青筋暴起。 临倚看到了,她只是在嘴角边扯出了一个冰冷的笑,沉默下来。她明白见好就收的道理,正南皇帝毕竟是帝王,他可不在乎临倚是不是要到东靖和亲。 ------------ 第三十一章 她忽然想到了他的那句话“我曾经以为竟辉石最像我的。”心口忽然就像堵住了一团棉花一样难受,沉默一阵,她忽然说:“那既言呢?他是太子,你又将他放在什么位置上?你从来都是高高在上,从来没有想到过他愿不愿意。你只是冷眼旁观他挣扎于自己的悲欢喜怒之中,却从来没有任何的安慰。” 正南皇帝也一阵沉默。 他还是对既言心存愧疚的,临倚想。 “既言,我知道他的性格并不合适于这个皇宫,并不合适于太子之位。但是,他是我的儿子。这就是理由。他想在这皇宫里保留自我,所以他就必须这么痛苦。”他慢慢开口。 他的回答让临倚喘不过气来,她不知道这样荒唐的事,要如何找到一个打倒它的理由。是他的儿子,所以就必须承受他加诸在身上的一切痛苦。这天下有这样的父亲吗?自己儿子所有的痛苦都是由他给予。 临倚不愿意再跟他继续说这个话题。说的越多,她所受的伤害只会越大。她闭上眼睛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再睁开眼时,已是一片冰冷:“好吧,那你就说说我的条件你是否能答应?” 正南皇帝摸着下巴沉吟了一阵,道:“‘大’这一尊号还从来没有加诸在一个女子身上。一千万两白银?你要来干什么呢?我怎么能相信,你不会用它来和我作对?” 临倚一笑:“西琪也从来没有和亲送死的皇室公主,不是吗?至于一千万两白银,自然是要用来保命傍身的。” 正南皇帝又说:“东靖皇帝已经有皇后了,你如何确定自己还能成为他的皇后呢?” 临倚笑得神秘:“这一条,我甚至是比前面两条都要肯定。你会帮我的,不是吗?我当了皇后,对你来说,不是百利无一害吗。你还可以出受制于东靖这一口恶气,这不就是你最好的反击吗?所以,我知道,你一定会为我争取的。这个条件,就算我不提,你也一定会提出的,不是吗?” 正南皇帝大笑:“好,不愧是最像我的女儿。这偌大的西琪帝宫还没有人敢像你一样向我提这么多的条件。你今天提出的条件,成交!”他依然将手支在下巴上,轻轻笑道:“临倚,我很期待,你将会给出一个怎样精彩的未来。” 临倚面上波澜不惊,她微微一笑:“放心,我不会叫你失望的。期待着我们再见面的那一天。” 说完,她转身走出了云政宫,干净利落。一开始来的时候,她就笃定他一定会答应她所有的条件,走的时候,她也并不感到太大的意外。 从云政宫回来以后,临倚似乎又再回到从前的那个人,每天看书下棋。潋滟和丽云心里虽然愁苦,但是却不敢在她面前提起任何事。 她在云政宫和正南皇帝的谈话,出现了几个版本在宫内宫外流传开来,有人说她到云政宫哭闹,正南皇帝派侍卫将她扔回静草堂,并将她禁足。有人说,她和正南皇帝达成了协议,正南皇帝给她一千万两银子,她答应到东靖以后,为他传回他所需要的情报。还有人说,正南皇帝答应替她争取东靖皇后的位置,以交换她到东靖去和亲。 这些流言都传到了潋滟和丽云耳里,她们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真相。所以,只能在静草堂沉默。 “被忽视了十几年的人,如今忽然成为宫里宫外茶余饭后的谈资。还真的有点不习惯啊。”临倚看着手里的书,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感叹。潋滟和丽云时不时投过来欲说还休的眼神,临倚不看也知道。可是,有的事,等等就会见分晓,何必解释。“丽云,你怎么还不去看你姐姐。没几天我们就要走了,也许你这一生都看不到她了。” 丽云低着头用一块抹布擦着光亮如新的桌子,听到临倚这么说,她只是头也不抬地小声道:“不去!” 临倚叹口气,放下手中的书,拉了丽云坐下:“你这孩子,小小的年纪,心怎么这样重。再怎么说,她也是你姐姐呀。你这次跟着我到东靖,生死未卜,也许就一辈子回不来了。” 丽云倔强地看着临倚:“我不去,姐姐变了,是她,是她把公主害成这样的。若不是她和皇上提起,皇上怎么会要公主去和亲呢。都是姐姐的错,我不会原谅她的。” 听到她的话,临倚心中是满满的感动,这个静草堂,还是她温暖的家,这里的人,还是真心为她牵挂。她摸摸丽云的头:“傻孩子啊。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你错怪你姐姐了。我去东靖和亲的这件事,不是你姐姐说了就算的。皇上……他也不是一个会让后妃左右他决定的昏君。你可知道,皇上为什么选我?” 丽云摇头,临倚道:“因为我在这西琪,算是真正的孤女。其他人,不管是皇室公主也好,还是宗室女也好,她们的身后,无论强大还是弱小,总有盘根错节的关系。明知道是去送死,那些人,当然不会愿意让自己家的孩子去。朝堂的争斗,你不懂。皇上虽然是皇上,可是有的时候,他也不能随便做自己的决定。而我,身后什么人都没有。对他来说,就是去东靖最好的人选。因为,我去,没有人会为我阻止这个决定。所以,不管你姐姐是不是说了这样的话,我都是必须要去的。这是命运,我逃不过。” 丽云将信将疑:“公主说的是真的?不是骗我?” 临倚含笑点头:“现在,你可以去找你姐姐了?” 丽云终于笑着点头,两个眼睛闪亮亮地:“嗯!我知道了,现在就去找我姐姐。” 临倚含笑看着丽云跑了出去。潋滟来到她的身旁:“公主,你不恨安嫔吗?为什么还要为她说话?” 临倚笑道:“这几天,我想了很多。反正以后,我也再见不到他了,还背负着对他的恨,也只是让自己难过而已,何不就此放下呢。我就要走了,连那个人,我对他的恨,都能够放下,为什么还不放过其他人呢。至少,我不想让丽云那么难过。” 潋滟笑着点头,而后又皱起眉头对临倚说:“公主,我听到一个消息,小福从云政宫的掌侍那里听说的。好像这次东靖屯兵北麟边境,还有提出和亲的,都是东靖皇帝最倚重的弟弟,那个熙牧野提出,并一手推动的。” 听到熙牧野的名字,临倚有些意外。她想起了看烟火那一晚他说过的话,还有他临走时欠扁的模样,悄悄握紧了拳头:看来,熙牧野是真的有雄霸天下的野心。弄出这么多事,针对的,是自己,还是。他清楚西琪时局,提出和亲,去送死的,只会是自己这个倒霉鬼。所以他想要的,是将自己握在手中。临倚凝视着虚空中一点,在心里对自己说:“熙牧野,你是够聪明。可是,走到如今的形式,便不再由你我意志,我们就看看到底最后鹿死谁手。” ------------ 第三十二章 第十三日,正南皇帝的诏书下达静草堂,册封临倚为“大公主”,赐号“端静”,享受和长公主临阳同等级别待遇,赐住英华殿。一月以后,前往东靖和亲。除此之外,还赐下了各种华服首饰。 这道旨意一出,朝野哗然。那些大臣们在朝堂上极力反对正南皇帝这样做,他们的理由是,无论是先朝还是今世,都无可与长公主并驾齐驱的“大公主”封号。这个封号一出,朝纲必乱。在西琪,当皇室人丁衰微,皇帝弱小,无法持政的时候,大长公主是可以站出来监理国政的。但同时,因为历代的大长公主都是皇后的嫡女,其地位和权势相当于一位皇子,皇室为了防止大长公主欺凌幼主甚至篡位,也有严格的规定,长公主子嗣,无论何时即位,都是篡朝的乱臣贼子,名不正言不顺。任何人都有权利将他诛杀。这样的条例,能够有效地抑制大长公主的权利。 而如今,临倚得到了能和大长公主一样的“大公主”封号和一应权利,朝野不哗然都不行。说一句大不敬的话,若西琪将来有幼主即位,这位大公主和大长公主,到底是谁能监理国政?位置只有一个,有权利的人却有两个。怎么办?是继续打破朝纲,设置两个监国职位?还是从这两个有资格的人中选择一个?这样的事情想想都叫人冒冷汗。 临倚提出这样的条件,除了为自己争取到更加有利的护身符之外,也不是没有恶意。她知道正南皇帝必定能摆平那些臣子的反对。但是,她还是忍不住要给他找这麻烦。也未必就不是为了以后自己能多一条路走。 太监宣旨完毕,愣愣地看着临倚。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眼前的这位临倚公主不知道在想什么,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不谢恩,也不接诏书。宣旨太监高举着手拿着明黄的缎子,额头渐渐冒出了汗珠。他还从未遇到这样的事,不知道应该怎样收场。 站了一会,临倚转身走进了静草堂,不再理会站在外面前来宣旨的大队人马。她肆无忌惮地想,不敬就不敬,他现在不能拿她如何。心里忽然就生出了痛快淋漓的感觉。她知道自己今天这样已经算是御前无状,宣的是他的旨意,那太监等同于他亲临。不出半个时辰必定又有许多闲言碎语满天飞。他必定又是恼怒异常,这么多人都顺着他太久了,是应该有一个人好好这样气气他了。她有些恶毒地想。 宣旨太监茫然无措地看着她。潋滟心中有些着急,她不知道自己主子这是怎么了,忽然就放肆起来。和她从前的娴静低调一点也不像。她急忙从太监手里接过圣旨,并将一块分量极足的银子放进他手里,陪着笑脸将他们送出门去。 呼啦一下人都走光了,静草堂骤然安静下来。临倚站在窗前,只看着外面光秃秃的树枝出神。此刻,心愿达成,本应该是高兴的,可是她的心中却是一片宁静。她今天的荣耀,是以自己的性命作为条件换来的。想到今后,前途未卜,生死未卜,她心中便如同这冬日的花园,一片萧索的冰凉。 她盯着外面光秃秃的树枝,自语:“真想再看一眼静草堂繁花似锦的花园啊!可是只有一个月了。” 潋滟张开嘴想要劝慰,静草堂门外忽然传来喧哗。她忍不住走过去打开大门一看。眼前的状况让她有些**,宫中那些三姑六婆,平日里连正眼都不会瞧她们一眼的妃嫔,公主,此刻全都笑颜如花的站在静草堂门外,手里是大包小包包装精美的礼物。 “潋滟呀,发什么愣呢,没看到我们这么多人都站在这里吹冷风啊。还不快招呼我们进去。”领头的德嫔站在门外,笑颜如花。 旨意前脚才到,她们后脚就来了。潋滟不得不佩服她们,这些平日里娇娇滴滴的女子,没想到这时候动作到时如此迅捷,简直可以和皇帝养的那只草原猎豹相媲美了。 可远来是客,潋滟忙将众人让进了静草堂。将众人引进正殿,她一面让丽云到后院通知临倚,一面带着小福给这些娇身贵气的娘娘公主们张罗吃喝,忙得有些底气不足。她想要将这些主子们伺候得好些,让她们对临倚公主没什么话好说。可是,她进宫只伺候过临倚一个人,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大的阵仗,脑子都有些发晕。 与潋滟的小心不同,临倚并不愿意见到这些人,她进门之后径直坐在主位上,冷着脸一言不发,气氛有些尴尬。如今的临倚并不需要对她们低声下气,和长公主同级别的封诰让这群人中大部分见了她还要规规矩矩行下礼去。 临倚的态度并没有打消这些人的热情。她们站在她面前,一个比一个殷情,一个比一个谄媚。临倚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有些冷淡地说:“这两日杂事纷繁,恐怕招待不周。各位若没事就请先回去吧。”临倚下了逐客令,有些城府不深的人脸上已经显出不忿的颜色来。其中位份最高的德嫔也没有想到临倚会下逐客令,只愣了一下,笑就重新堆在了脸上:“是,是,到是我们考虑不周了,只想着要给我们的大公主贺喜,却没想到您这里为迁宫而忙乱,还来给你添麻烦。那好,姐妹们我们就走吧,别打扰了大公主做事。”她说话极是乖觉,一口一个大公主。她带着众人放下礼物,识趣地离开。临倚坐着没有动,任这些人来了又走。 临月公主也在这些人当中,她一直没有说话。当她最后一个走出门的时候,突然回头对临倚说:“今天我之所以在这里,都是我母妃逼我来的,并非我自愿。就算你今天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荣耀,我依然不会喜欢你。太子哥哥,若你还……请你放过他,以后,不要再和他见面。”说完,她头也不回走出静草堂。 临倚静静地看着她挺直倔强的背影消失在静草堂的大门外。她忽然有些喜欢这个临月公主了。到此时,她也才明白,这世上的人,都是有很多面的。就像这临月公主,对临倚,她从来都是厌憎的。她一直没有放弃过伤害侮辱临倚。可是,这样坏的一个人,却是这个宫里唯一单纯喜欢既言,真心维护既言的人。能说她好吗?又能说她坏吗? 她忽然很羡慕临月公主脸上能有那样如小孩子一般的倔强。憎一个人,就全心地憎,爱一个人就全心地爱。想想自己,在这深宫之中,她一直想要抓住渐行渐远的,心里的那个自己。可是依旧还是失去了。或者说是难以触碰。那个自己,在这么多年的岁月里,被她加上了一层又一层的盔甲,关到了心里最深处的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到最后,连自己都找不回来。 潋滟站在她面前,看着人走茶凉的这一副狼籍,有些不知所措。临倚站起来,往外走去。潋滟喊:“公主!” 临倚停下来:“放心,我只是想去英华殿。我听说,它就在寻梅殿的旁边。我,想去看看,以后,就都没有机会了。”不知道是在和潋滟说,还是在和自己说。 ------------ 第三十三章 临倚走后没有多久,皇后宫中的总管太监其方带着几个太监和宫女来到静草堂,毕恭毕敬对潋滟说要为临倚公主收拾东西,伺候临倚公主搬到英华殿去住的。 潋滟想了想,还是让他们走了。她说,临倚公主不想搬离静草堂。这最后一个月,临倚会更想在这个自己生活了十五年的地方呆着,这也算是有始有终。 潋滟知道,这个皇宫,除了静草堂,临倚不喜欢其他任何一个地方。所以,她要为临倚留住这最后一个月的安宁。 时间是个奇怪的东西,当你不在意它的时候,它还没有离开太远,可是你越想留住它,它走的就越快。 转瞬间,一个月已经过去。这一个月里,临倚反而成了最闲的人。皇帝命令礼部为她准备嫁妆,忙坏了那一班忠顺老臣。 而她每天只是在外面逛,逛完了这个宫殿就逛下一个,她走遍了后宫所有的宫殿,包括隔壁的冷宫,只除了东边的东宫。 太子阮既言这一个月都没有露面。临倚知道他就在自己身边,在那些她看不到的角落里,悄悄看着自己。他说过,直到她愿意见他,否则他一定不出现在她的身边。他那样死心眼的孩子,说了,就必定会去做。可是,他始终是放不下她的人。 皇后带着后宫的嫔妃们为她赶制和亲时要用的,衣服,首饰,用度,一切都是最好的,极尽奢华。每天都有人往返于静草堂和凤澡宫之间,带去临倚的身材尺寸,带去临倚要的凤冠霞帔式样。临倚只是冷眼旁观这一切。 是,如何要她不冷眼旁观,人们对她的命运冷眼旁观,热热闹闹地送她去死,她何必还要装出一副开心迎合的样子。 冬月初八,是她离开西琪皇宫,踏上这条和亲道路的日子。也是这后宫忙活半年之后最万众瞩目的日子。 初七,皇太后召见她。那个威严的老太太依旧高高在上,依旧是一副施恩的口气,对她说着要感谢皇恩浩荡的话。临倚早已神游天外,她想起熙牧野曾经说过的话。她想,会怎么样呢?若熙牧野以后真的实现他的野心,这被他踩在脚下的西琪皇恩,这此刻高高在上的皇太后,会怎么样呢。 想着想着,她就笑了。她脸上飘忽的笑容落在那歌高高在上的老妇人的眼里,带着无尽的讽刺。太后震怒,但随即隐忍。她只对临倚说:“总之,你去到东靖,切不可给西琪丢脸。好了,你可以退下了。” 临倚安静地想,若你心里没有鬼,为什么会将这个笑容解读成了讽刺呢。她没说什么,转过身安静地走出了凤孝宫。 这一晚,是她在皇宫的最后一个晚上。她早早上床,睡不着,但是她还是早早躺在了床上。因为潋滟说明天会很累,所以要她早早休息。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这样的日子本来就是不能让人平静的,明天她就要走了,说的冠冕堂皇,就是身系天下百姓的福祉,牺牲自己的幸福。说的实际,就死为了那些高高在上的帝王和权欲,牺牲自己以后的人生,甚至生命。她悠悠地想,今晚看来是要辜负潋滟的一番心意了。 冬月初八,风和日丽的日子。寅时便有皇后的内侍到来,接了临倚到凤澡宫,皇后带着后宫女眷早已经等候在那里。临倚今天要一身红妆,从这里走出去。 一层一层的衣服,厚重的假发,沉甸甸的首饰,妖异的妆容。原本那个清新淡雅的临倚公主被淹没在这一层层大红的喜庆里面。 她安静地坐在铜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的面目渐渐变得模糊,她忽然有种面目全非的悲凉。 辰时,临倚大妆完毕。在礼部官员的高声唱诵之中,临倚颤巍巍站起身,仿佛承受不住头上那一顶华丽的凤冠。 她在潋滟和丽云的搀扶之下,带着满身厚重的累赘走出了凤澡宫。踏上了那一辆朱漆描金双辕车,四十八名宫女走在前面,撒下漫天的花雨,临倚坐在马车里,看着窗外飘过的花瓣,想着这是在为自己送葬,前面的宫女,后面的侍卫,漫天的花雨就是开路的纸钱。而自己,就是那个装在棺材里面,前行的人。 太子带着文武百官,皇后带着后宫女眷,站在道路两旁,目送她的离开。满满的都是人,可是整个场面鸦雀无声,只有偶尔风吹起旌旗猎猎作响,却衬得死一般地寂静。走过阮既言身边,临倚看到,他依旧一袭白袍,只是脸色苍白神情萧索。她笑笑,今天她出嫁,放眼望去,每一个人都是喜庆的红,唯独他,依旧是白,一点都不知道避讳。她想,其实,也只有他,才是真正了解她的吧,她今天走的是一条丧路,而非喜路。 阮既言看着缓缓行来的仪仗,看着那一辆车,薄薄的车帘隔开他们。临倚也看到了他,看到了他眼中浓得化不开的忧伤。如今,这忧伤里,再添上了一层无法隐藏的凄惶。那目光,烫伤了临倚的心。她眼中涌出了泪。这一个月,她躲着他,认为只有这样,才是对他好。她知道他没有来找她的时候临阳公主和临月公主都守在他的身边。他并不孤单,她只能这么聊以**。 在此时之前,她一直认为自己忍着不去找他,是对他好。可是现在,她忽然后悔,很后悔,很后悔。相伴温暖十几年的人,如今分离了。她不知道以后还有谁能温暖他那颗孤寂的心。 她想要跟他说,放下,好好生活。她怕他不知道要放下,她怕他一直想她。她想要跟他说,可是,现在,他们一个在车里,一个在车外,已然是没有机会了的。 车已经走过了他,临倚回过头,隔着喜庆热烈的人群,还是看着他。如同一个垂死的人,还有许多心愿未了,还有许多话没有说出口,却只能死不瞑目。 车子转弯了,她再也看不见他了。她眼中的泪才敢掉下来。就算是隔着厚重的马车车壁,她也害怕他看得见她的眼泪。掉下泪了就会被他发现,就会被他不舍。 她擦干眼泪,在心底对他说:既言,你要好好活着。在这个世界上,我唯一能够用来安慰自己的,除了你之外,再无其他。想到我还和你生活在同一片蓝天之下,我就能够温暖自己。我也会好好活着的,尽我自己最大的努力,好好活到能与你相见的那一天。 车子继续往前走去,一个一个熟悉或陌生的脸从临倚眼前闪过。她端坐在车厢里,凤冠上垂下的珍珠流苏晃动出细碎的声音,在临倚的耳边无穷地回荡。 一个熟悉的脸从窗外闪过,临倚忽然喊道:“停下!” ***************************************************************** 寒星的话:亲爱的们,不好意思现在才上传新章节,大家等急了吧。这段时间实在是太忙了,寒星又希望自己能做到尽善尽美,所以,写完之后还不死心地改了两遍,所以传迟了。看在寒星认真负责的态度上,亲们就原谅我这一次吧。 顶锅盖爬下! ------------ 第三十四章 车子就在丽姝,如今的安嫔面前停了下来。她抬起头面目冰冷地看着车子窗帘中透出的那个依稀的人影,目光如剑,并不说话。 “丽姝,如今,你终于如愿了。”沉默良久,车里的临倚公主才说。“这个世界,真是瞬息万变,下一刻,就已经找不到和上一刻完全相同的事物了,想来想去,不变的,似乎只有自己记忆里的东西而已。”她的微笑渐渐落寞:“是啊,十年韶华,不变的,只有我的记忆而已。” 丽姝并不动容,冷冷地道:“端静公主不赶着吉时上路,停下来,就是要和我说这些?” 临倚轻轻一笑:“原来,这就是命运,你我的命运。你亲手送我上这一条路。逃不过,我们谁都逃不过。” 丽姝冷笑:“逃不过吗?你本可以退却,可是依旧选择了这样的路,是因为不想输给我吧。既然我们谁都不愿放弃,那就走下去吧。从现在开始,舍弃掉从前所拥有的,然后一心一意开始走选择的这条路,谁都不要心软。”丽姝眼中是锋利冰冷的光。此时一过,她们就是敌人。命运的转轮带着她们走上了敌对的路。以后,只能刀光血影,往日的温情已经不可能再重现。 临倚点头,凤冠旁的流苏晃动得厉害。薄薄的烟霞色纱质窗帘被轻轻掀开,纤白如水葱一般的手从窗户里递出一样东西:“这个,送给你。如果我死在东靖,就请你代我完成那一个心愿。” 丽姝将那个暗红色的檀香木匣子接过来,打开一看“玉骨冰心?!”她想起了那一日,在陈停止画斋的那一日,临倚一身男装,却更显俏皮。念头一转,她已经明白了临倚的意图,心里五味杂陈:“你要我去兑现你对陈庭之的承诺?” 临倚点头:“不只如此,我还希望,它能代我提醒你,那些失去的时光。但愿你在以后的生活中,能够好自为之。” 丽姝冷笑:“好自为之?似乎是我应该提醒你的话。你此去,才真正是前途凶险。” 临倚叹气:“不管什么样的仇恨,都应该随着我的离去而完结。你这样永远活在仇恨里,是非常危险的事。在这皇宫,你不能想,不能有自己,再怎么样的执着都要放下。我此去,是前途凶险。而你在这里,何尝又不是呢。我只是要提醒你,正南皇帝,不是你所想的那样好相与。最好,你不要对他有任何算计。不要认为一次的顺从,你就是可以摆布他的人。有的时候,你的目的,只不过和他的目的刚好殊途同归罢了。” 丽姝依旧是那样讽刺的态度:“这就不劳端静公主费心了。能在这皇宫飞上枝头,我自然有我自己的方法生存下去。你还是好好筹谋你以后的生活吧。不知道你还能不能有活着回来看到我的一天。”说着,她垂下眼帘,语气也有一丝的缓和:“只是,请你照顾好丽云,看在她执意要跟你去东靖,愿为你和我决裂的份上,请你为她谋寻一条出路。” 临倚不再强求:“好吧,既然如此,那,珍重!” 不等丽姝再说什么,车子缓缓启动,继续向前行。 直到车子出了皇城门,送别的仪仗才陆续散开,偌大的广场只剩下两个人,他们都凝视着临倚公主离开的方向。一个是丽姝,她凝视着人去楼空,满地颓败的花瓣,轻轻道了一句:“珍重!”继而转身,回宫。 另一个是既言太子,他负手站在那里,安静地看着已经远去的车队,直到在也看不到,他还站在那里,看着高远的天空,平静无波,仿佛他的心也跟随那离去的十丈软红而远去。 这一次和亲,关系到西琪和东靖的生死存亡,于是便受尽了天下瞩目。由礼部侍郎送临倚的和亲仪仗在辅仁港上船,经由水路,绕过北麟,到达东靖贡籽山。东靖的迎亲队伍也会在那里迎接,顺便会将东靖的和亲公主送交西琪礼部,迎回西琪,与二皇子阮竟辉完婚。因此,临倚必须先走陆路。 按照行程安排,半月后,到达西琪最大的港口辅仁港。由此乘船,经过两月的航程,到达贡籽山。 “我们到达东靖的时候,正是末春吧。不知道那个时候,东靖还有没有开得似锦的桃花。” 自出京城,临倚便换下凤冠霞帔。虽然依旧是大红的吉服,可与出宫那一日相比,已轻便不少。没有压得人抬不起头的珠宝首饰,也没有一层层将要将人淹没的厚重华服。临倚斜靠在宽大豪华的马车之中,手里握着一本书,以打发路途上漫长无聊的时光。丽云和潋滟坐在靠近车门的地方,以便服侍临倚。车中茶具,插花,一样不少。除了颠簸和不能随意走动之外,和在西琪皇宫的时候没什么两样。 潋滟掐指一算:“我们需要半个月到辅仁港,那时,正是冬末。两月以后到贡籽山,可不是,那个时候,正是春天正盛的时候。一定是春光灿烂。”想着能赶上东靖最后一场春华,潋滟就忍不住高兴起来。临倚淡淡地笑了笑,看着潋滟兴奋的脸,她不想泼她冷水。到了东靖,恐怕她们会比现在不自由。春末美景,恐怕与她们是无缘的。 丽云百无聊赖地趴在窗边,看着外面骑马护卫在临倚车旁的侍卫。他们千篇一律的死人脸让丽云大感无聊,她索然无味到连话都不想说。 “公主,我们已经走了七天了,就快到辅仁港了,到了海上,应该不会再出现袭击事件了吧。”潋滟也一脸愁苦地趴在另一边的窗户边,只是她愁的,和丽云愁的完全不一样。 临倚一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袭击?恐怕她这一路都会伴随袭击而走吧。在海上,袭击她才更容易得手。不希望东靖和西琪结盟,想要她死的人,简直太多了。 临倚笑着想,丽云这一路是不会太寂寞的。一天前,在他们经过丰岗郡外的青棉山时,就被来历不明的蒙面人埋伏袭击。 只是,正南皇帝已经想到了这个问题,所以,派出了他的皇家禁卫军护送临倚,直到贡籽山,接回东靖和亲公主,他们这一趟任务才算完成。 那一些人似乎没有想到,这不足百人的护卫,居然有如此强大的战斗力。转瞬之间,袭击临倚的匪徒,就已经倒下了大片。而临倚也只是静静地坐在马车里看着。她也在此刻见识到了正南皇帝禁卫军的实力,百闻不如一见,她想。此后,她便安心地看书,睡觉。 为了赶时间,临倚的仪仗队马不停蹄,日夜兼程赶往辅仁港。他们在遭到袭击之后,从丰岗郡离开,并未做任何的停留休整。一日,就出了丰岗,进入到剑川地界。 四周是连绵起伏的大山,除了仪仗队一言不发地走在山间的羊肠小道之外,没有任何的人烟。临倚撩开窗帘,看着外面的青山绿树,想:此时,是袭击的大好机会,人困马乏,孤立无援。 眼见着,前面打头阵的礼部侍郎的车马已经转过小山包。却在小道边响起了喊杀声。护卫临倚的侍卫队长虽然惊讶,可是也临危不乱,指挥侍卫们还击退敌。 ------------ 第三十五章 三十五章 临倚伸手拉着窗帘,有一瞬间的怔愣,随即,她笑出声来:自己还真是瘟神,想什么就来什么。 侍卫们分散开来,将临倚的马车团团围住。袭击的歹徒试图冲过侍卫的包围接近临倚的马车。交战越来越激烈,穿青黑色夜行衣的歹徒,夹杂着穿红衣甲胄的临倚近卫一片一片倒下,现场一片血肉模糊。 临倚渐渐皱起眉头,越来越浓重的血腥味让她脸色苍白。让她不安的,是那些歹徒,他们和前一天被袭时遇到的那些人完全不一样,那些人眼见不胜,便迅速逃离。可是今天这些人,下手狠辣,眼神专注,似乎对她势在必得。 他们抱着必死的决心,一次一次的冲向临倚,最前面的,是三个武功高强的人,已经接近临倚的马车。临倚心中一阵阵发寒,到底是谁?拼上性命也要自己死?她被那些不顾自己生死,疯狂冲向她的人震慑了。 那三个冲在最前面的人,已经离她的马车很近了。临倚看清楚了领头的人,他虽然蒙着面,可是他的眼睛一直看着临倚,让那个临倚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她忽然脸色大变,大叫:“住手!”随即,不顾自己安危,冲下马车。 蒙面人看到她脱离了马车,眼中瞬间闪过一丝焦急的神色,临倚看在眼里,更确定自己的想法。她坚定地举步朝他走去。 身边不远处两个缠斗在一处的侍卫和劫持者激烈地打斗。歹徒弯下腰躲过了侍卫手中刺过来的刀,抬脚踢中了侍卫的手腕。刀立刻脱手,向着临倚的方向飞来。 那个一直关注着她的蒙面人大惊,不顾自己身后如影随形的刀,向临倚飞扑过来。他抱着临倚就地一滚,险险躲过了那飞来一刀。 侍卫队长趁机带着人擒住冲上来的蒙面人。看着满地狼藉的尸体,侍卫队长眼中闪过深沉的杀机。 临倚连忙出声:“不许杀他。”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正看到侍卫队长以狐疑的眼神看着她,她淡淡加上一句:“我有话要问他。” 匪徒眼见自己的首领被擒,不敢再轻举妄动,拿着刀戒备地和临倚的侍卫对峙。 临倚缓步走上前,蹲下身,和被抓住的歹徒平视:“我不管派你来的人是谁。现在,我只要你给你的主子带几句话。我必定是要到东靖和亲的,不管你们是为了什么,这都不是你们就能够阻止。而今,就算你们抓住了我,我也不会跟你们走。所以,让你的主子不要白费力气做这么多事,让他有空还是多想想其他的事。东靖,我去定了!即便是死,我也绝不可能被你们活着带走。” 侍卫队长虽然觉得她的话说得怪异,但却找不到破绽。 说完这些话,临倚站起身,对身边的侍卫长吩咐道:“放开他!”侍卫长略一犹豫,放开了已经被擒的人。 那个人看了看周围,自己已经被包围的兄弟,侍卫长精光四射的眼睛,临倚公主冰冷的面容。他咬牙回过头,对着身后严阵以待的弟兄一挥手:“走!” 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眼之间,那些青衣人走得一个不剩。临倚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轻轻吁出一口气,转身回到马车上,吩咐继续前行。 车马重新启动,缓缓走上了山道。临倚吁出一口气,绷着的神经终于可以放松。 那被她放走的人,她知道是谁。第一次看到他时她就觉得熟悉,凝神一想,她便想起来了。他是阮既言身边的四大近卫之一,临倚在第二次跟着阮既言出宫的时候,见过他跟随在他身边。 阮既言的侍卫出现在这里,说明什么?阮既言竟然安排了人在这里,要劫持她!若他被擒,阮既言必定会被牵连。临倚不得不出手救他。 此刻她心里有说不出的震惊和纷乱,对他说的那些话也只是要他告诉阮既言,放弃她,不要再冒这样的险。最后那一句,她就是要告诉他,如果他再做这样冒险的事,她便以死相应。她知道,阮既言不会就这样放弃她,沿途,不知道他还准备了多少袭击。除了这样的方式,没有什么可以阻止阮既言继续冒险抢她。 不知道是不是那个人将她的话带到,自此,相安无事。阮既言再也没有做出什么举动。仪仗按照既定的时间到达辅仁港。辅仁郡郡守出城迎接临倚,安排他们在辅仁休整,三日以后,择吉时送她出海。 车队逶迤穿过辅仁城,临倚透过薄薄的窗帘,看到了外面夹道观看的人群。他们好奇的脸,各异的表情,还有对临倚马车的指点,都让临倚感到悲凉。那些人仿佛都是站在阳光下的,他们触手可及的温暖却是她无论如何努力也得不到的。 穿过辅仁城最热闹的街市,临倚的车队在辅仁郡郡守刘伯仁的带领下,来到了一处幽静小巧的院子前。 马车停了下来,潋滟为临倚整理了一下仪容,然后掀开车帘,搀扶临倚走下马车。 前前后后几百人的仪仗此时敛声屏气,除了潋滟和丽云之外,其他宫女奴才,礼部的送嫁官员和侍卫们都微微弯着腰,并不敢抬头看临倚的仪容。 走下马车,临倚打量起了小院。依山而建,小巧玲珑,安宁幽静。这刘伯仁,看来是煞费了一番苦心打听她的喜好。看着小院朱红漆的木门,还有院中一棵掉光了叶子的老树,孤独苍凉地站立在那里,临倚恍惚以为自己回到了静草堂。只除了身边的刘伯仁,还有身后敛声屏气的仪仗之外,一切都与静草堂并无二致。 临倚站在院子前发呆太久,刘伯仁躬身上前,说:“老臣听闻公主素喜幽静,因而斗胆献出这小院以作公主暂住辅仁之居所,若公主不满意,老臣现在就给公主换。” 临倚摆摆手:“不用了,这里就很好。”声音里透出一丝疲乏。 刘伯仁听到她的答复,行了一礼,躬身退开。 旁边搀扶临倚的潋滟开口劝道:“公主,进去吧。你要换掉这身衣服,好好休息一下。” 临倚低头看看自己身上层层叠叠的衣服,繁华似锦。她叹了口气,道:“如今,连穿衣服,都是一件累人的事。以后,还有什么事是能不累的呢?” 向前跨出了一步,临倚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她转头看着潋滟和丽云,认真的说:“你们想清楚了,进了这个院子,以后,无论是生是死,你们可就得跟着我了。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回去吧。或者我现在就放你们出宫,回自己家,过安宁日子。” 潋滟将头摇得像拨浪鼓,打断临倚的话:“公主,你不必说了。我一定会跟着你去东靖的。我潋滟,在这个世上,仅剩下公主你一个人了。我没有家人,没有去处,除了你身边,我没有其他可以容身之所了。更何况,我又如何能眼睁睁看你一个人在那举目无亲之地挣扎困顿,我怎能让你一个人去送死呢。” 丽云也一脸倔强道:“不回去,都到了这里了,我也不会回去的。” 临倚叹口气:“你们可知,这一去,生死未卜。”说不感动,是骗人的,临倚的眼眶湿了。可是,越是让她感动的人,就越是她要珍惜的人,她不忍心让她们跟着自己去用性命赌没有未来的明天。 潋滟固执地说:“我知道,若将来两国开战,我们必死无疑。可是,即便如此,我还是不能回去。公主,我跟着你已经十年了,我们没有血脉联系,可是,你却是我永远的主子。梁嬷嬷走的时候,我答应过她,会好好留在你身边照顾你的。” 丽云含着眼泪,只说了一句:“我姐姐欠你的,我来替她还。” 临倚摇摇头,抬起头看向天空高处:“她不欠我什么!” 丽云倔强地低着头。临倚等不到回答,知道丽云是打定主意要跟着自己去东靖的了。于是,她微微叹了口气:“进去吧!” ******************************************************************* 电脑出了点状况。很早就写好了,可是到现在才能上传。对不起各位亲了。 ------------ 第三十六章 潋滟和丽云巴不得临倚答应,连忙齐齐点头,生怕她反悔似的。潋滟搀扶着临倚,丽云拿着临倚日常使用的书籍,暖手炉跟在后面走进了小院。 宫女侍卫们出出进进,忙着将公主的随身事物都搬进小院。小院里一阵杂乱。临倚坐在前厅,看着宫女们忙碌一阵。她闭上眼睛,伸手揉了揉眉心,对潋滟说:“我累了,你替我把这身衣服和首饰除去,我要沐浴休息。” 潋滟和丽云帮着临倚除掉首饰和衣服,又为她准备了沐浴用具。临倚走进浴室,有一丝诧异:“怎么……”随即一丝讥讽地笑意浮现唇畔:“没想到,这边陲小城,排场竟比皇宫还大。” 在静草堂的时候,她沐浴是一件很简单的事。那个时候,她们四个人什么东西都是自制,洗发的胰子,润肤的香膏,都是潋滟和丽姝自己用静草堂的花朵自制的,她们从没有到内务府去领取过这些东西,不是她们不愿意,而是这些东西根本就没有静草堂的份例,就是有,也被内务府总管克扣了下来。 洗澡的时候,也就是一大桶清水。曾经丽姝也说给临倚弄花瓣,让她洗一个香香的花瓣澡。可是,她说那么多花瓣只扔在水里太浪费。于是,她的沐浴,没有玫瑰,没有香料,冷清寂静和寻常女子没有什么差别。 现在越是好的待遇,她就越觉得是讽刺。静草堂的一文不名,现在的前呼后拥,恐怕连临阳长公主都要忍让她三分。这样鲜明的对比,可是她用生命换取的。 现在是在讨好她吗?怕她在去和亲的路上反悔,所以用这样的奢华哄着她。可是他们不知道的是,越是这样刻意的讨好,临倚心中越是恨,越是想要破坏,越是想要毁灭。此刻她的心中烧着一把旺旺的火,他们还在往这火里浇油。临倚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大火就要溢出来,那些火上浇油的人,就要引火烧身! 她冷哼一声跨进了浴室。宽大的浴室里水汽氤氲。浴室正中是一个能与小湖比大小的浴池,池子里是满满的热水,上面漂浮着一层一层的玫瑰花瓣,一缕一缕的玫瑰花的香味直冲鼻子。旁边是大理石的台阶,台阶上摆满了各种瓶瓶罐罐。潋滟和丽云就守候在浴池旁边。 临倚走进浴室,潋滟和丽云帮她除去厚重的衣物,试了试水温,扶临倚跨进了浴池。坐在飘满花瓣的浴池里,闻着似有若无的玫瑰香,临倚喟叹一句:“怪不得那么多人喜欢这样奢华的场面,果然是别有一番舒适的感受啊。” 她伸出手,划拉着浴桶里的水,荡开一圈一圈的涟漪,随着水波荡漾,送来了更缠绵的香气。 潋滟和丽云笑道:“没办法,我们被皇后娘娘找去,专门学过服侍公主的礼仪,皇后娘娘说我们这样的乡野村姑,不好好教导,是服侍不好东靖未来的皇后娘娘的,以后,要让东靖人看笑话。” 说到皇后,丽云皱着眉头,不解地问:“我听说,公主自己去和皇上说要当东靖皇后。可是,如果当了皇后,不是更加出不了宫了吗?” 临倚靠在浴桶边,闭着眼睛,似乎是睡着了。丽云得不到临倚的回答,转头小声对潋滟说道:“公主的心思真是难猜呢。” 潋滟压低声音说:“你别唠叨了,公主这么做自然有公主的用意,我们只要跟着她就好了。你再去厨房,告诉他们,在多烧些热水,让公主多泡一会解乏。” 丽云领命而去。潋滟一个人坐在浴桶旁边,拿着丝帕,轻轻给临倚擦着手臂。安静良久,临倚忽然说:“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难猜透?” 潋滟一愣:“我以为公主睡着了。”顿了一下,她接着说:“没有啊,我从来没有思考过公主做了些什么,做这些事的目的又是什么。我只是跟这公主而已,公主在西琪,我就跟着在西琪,公主去东靖,我就跟着公主去东靖,仅此而已。” 临倚轻轻叹了口气,没再说话。整个浴室笼罩在玫瑰花的香味,和沉默之中。只有拨动热水时泛起的细碎水声。 等到临倚洗完澡出来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屋外宫女们已经将一切安顿妥当,不见了杂乱的人声,整个院子如刘伯仁所说,幽静异常。临倚深深吸了一口冬日凛冽的空气,加上刚才洗的花瓣澡,身心内外都是舒畅的。 坐在生有火炉的屋子里,困意袭来,她几乎想立刻就躺在床上美美睡一觉。潋滟有先见之明,已为她安排好了床铺。她解了狐裘,躺在香软的床上,沉沉睡去,似乎要将将半月以来的旅途劳累彻底扫除。 她这一觉睡得很长,醒来,已经是日头西斜。她披散着头发穿着丝绸的睡衣,坐在桌边,吃着潋滟早已经为她熬好的小粥。仿佛,之前所发生的一切都已经远去,她心里一片宁静。 冬日日短,晚饭过后,天边的晚霞渐渐暗了下去。临倚搬了凳子坐在屋门边,看着日光一点一点隐退在院墙外。宫女们忙碌了起来,他们在屋檐上挂上大红的灯笼,一盏一盏点亮它们,霎时,整个小院陷入一种朦胧的暗红之中。远处房间里的灯,也陆陆续续亮了起来,夜晚降临了! 看够了,临倚就站起来,将凳子放回原位,关上房门,搓了搓冻僵了的手指,走回圆桌旁边,坐下来继续发呆。 白天睡多了,晚上便没有睡意,她坐在桌子旁边,开始漫无边际的发呆。思绪,沿着自己走过的路,一直往前,一直往前。 她想起了小时候的自己,孤独,脆弱又敏感。一直在生病,梁嬷嬷愁苦的眉眼,潋滟软乎乎的小手,还有那些苦到让舌头失去知觉的药。竹妃,以及那个安慰了她童年所有孤寂的潇湘宫。那里的既言,快乐如小鸟一样的孩子,明亮的眼睛。少女时代的自己,在掉过不知道多少眼泪之后,明白自己的父亲终于不会出现,心在一点一点的钝痛中慢慢失去了知觉。她选择了本能的保护自己,学着不去计较,放开自己的内心。淡定,安静,都不过是她保护自己的心不受伤害的方法。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却已经让她成为了遗世独立的人,她因为拥有淡定的气质而得以生存,也因为淡定,招来了所有人的嫉妒和愤怒,只除了他,阮既言。 他是如水一样的少年,干净,清澈,他是她所见过的最美好的少年,连他的忧伤,都有如碧玉一般。可他偏偏是太子!是这个皇宫里所有的人心中最黑暗的部分。于是,曾经快乐如小鸟一样的孩子不见了,只多出了那个更加沉默,更加忧伤的少年。他在接受了竹妃的嘱托之后,便将这一件事当做自己的事业来做,如此认真,如此执着,这成为他赖以存活的寄托。 竹妃,那个孤傲的女子,每当她倚门而立的时候,眼中流露出的那样深刻的伤痛,让临倚知道,她有自己沉痛的故事。临倚曾经想过,那会是什么呢?是和自己的爱人生离死别?还是用尽自己的全部爱着那一个人,可是却得不到回音?到最后,临倚也不能去看看她,那一次的叩首,成为绝响。 坐在烛光朦胧的屋子中,临倚的思绪越飘越远,自己的人生,与自己生命相关联的人,一幕幕出现在她的脑海之中。正南皇帝冷漠的脸,还有她转身时瞥见他眼中瞬间的恍惚,临阳公主隐忍高傲的脸,还有那些在朦胧的晨光中依稀走过的宫殿黑暗浓重的轮廓。 她想到了自己那一天离开皇宫,看似辉煌,实则送葬的队伍。直到此时,她依然觉得这是一个不真实的梦境,她被网罗其中,恍恍惚惚不能醒来。 ------------ 第三十七章 “谁!”门外传来的喝声打断了临倚的回忆,她警觉起来。 接着便传来刀兵相击的声音,临倚知道,这又是另一起的袭击事件。她不由自主走近门口,站在门后,警惕地侧耳静静听着外面的动静,并没有打开门。 过了一会,打斗声渐渐远去。按理说,若是击退了敌人,侍卫必定会来想她报告。等了一会不见门外有动静,临倚心中奇怪,她伸出手正要打开房门,房门却猛然从外面被推开。 一个黑衣蒙面人闯了进来。临倚连退几步,才稳住身子,吃惊地看着他,她没想到,外面的侍卫竟然没有挡住这一次黑衣人的攻击。 黑衣人谨慎地伏在门边听了停动静,确认在门外守卫的侍卫已经走远,才转过身来沉声对临倚说道:“跟我走!” 临倚在最初的慌乱过后,慢慢镇定下来。她看着黑衣人,他的眼中好像并没有杀气,似乎没有要伤害她的意思。可是他要带她走的态度却很坚定! 若是为刺杀她而来,现在杀掉她也就可以了。但是他却要劫持她!目的何在?临倚一时间想不明白,只站在原地不动,在心中暗暗猜测他的来历。 黑衣人看临倚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精光四射的眼睛忍不住露一丝焦急。他将手里的武器收起,大步跨到临倚身边,拉起她就走。临倚一惊,只能身不由己被拖着跟他走。 他一手抓着临倚,一手悄悄打开房门,试探性的看了看四周,拉着临倚闪身走出了房间,揽住她的腰,一提气就窜上了墙头,转眼便消失在了夜空之中。 临倚镇定下来,紧紧抓着他的衣服,看似顺从,没有一丝挣扎。可心里却在暗暗叫苦,他来历不明,在闯入她房间的时候,并没有立刻杀了她,而是将她掳了出来。他们的用意是什么?他们到底是什么人?他们打算用她来做什么?临倚心里一点也不知道。她所能做的,就是尽量顺从黑衣人,尽量保护自己,然后静观其变。 黑衣人揽着她脚不沾尘掠出了辅仁城,临倚心里越来越凉,出了辅仁城,侍卫还没有追上,她逃脱的机会越来越小。她被黑衣人拉着跑,几乎脚不沾尘,但却还是留心观察了周边的环境。 出了辅仁城,黑衣人向北一路疾行。没过多久,他们就来到一处驿站,临倚认出,那是她白天经过的官修辅仁驿站。这个驿站离辅仁城大概六十里路,是从帝都到达辅仁港的最后一个驿站,一般从帝都来的商人们都会在这里做最后的休整,然后才到辅仁。因为是帝都到辅仁的必经之路,因此虽是夜晚,驿站却是灯火通明,来往的人络绎不绝。 临倚很吃惊抓自己的人选择这样一个地方来藏匿自己。在人群之中藏匿自己,这个人要么就是有恃无恐,要么就是老谋深算。临倚还猜不透是什么状况,她就被黑衣人带着堂而皇之地进入到了驿站。 大大的驿站此时灯火通明,热闹非凡。偶尔有迟来的商队在门外叫唤,驿站小二陪着笑脸穿梭在驿站内外。驿站里有人在吃饭,有人在喝酒划拳,还有的人支起桌子摆开了赌局,人声鼎沸,并没有人注意到穿着睡袍,头发只用一根发带扎住,模样狼狈的临倚和她身边始终蒙面的人。 临倚悄悄被带上了二楼僻静处一间雅致的房间。黑衣人一言不发拽着临倚走了进去。他除了进临倚房间时的那一句“跟我走!”之外,没有再说过半个字。临倚也没有试图和他说过话,因为她知道这样老道的掳人手法,她是什么也不会从他的嘴里得到,索性就什么都不问,依靠自己的观察来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还要更实际一些。 黑衣人将临倚带进房间,关上门,将她扔在地上。就站在门口,不发一言。临倚痛呼一声,挣扎着爬起来,回过头仔细打量起这间屋子。 干净的布置,和寻常的客栈没什么区别,一张圆桌对着房门,四个绣墩,桌上是一壶热茶,几只小巧的嵌玉茶杯。不同的是,一只杯子还在冒着热气,似乎它的主人并没有走远。 临倚仔细盯着那只杯子看了良久,不动声色地转开视线,继续观察,一个屏风,后面隐约是一张铺设华丽的大床,悠悠地香味从屏风后面散发出来。整个屋子显示出了与这驿站的粗鄙格格不入的华丽陈设。临倚嘴角浮现一个玩味的笑容,越来越有趣了! “身处险境,你还能如此镇定安详,不愧是端静公主啊!”屏风后传来一个女声,优雅威严,似曾相识。 临倚一笑:“既来之则安之!既然已经来了,不如就静观其变。你这样故弄玄虚,不就是想看我惶惶如丧家之犬的丑态吗,如何?要让你失望了。”气势不输人。 “哼!”屏风后的女子冷笑:“嘴硬!我就看看你能硬到几时。既然来了,你就猜猜,接下来你的命运会如何?” “你们能掳我到这里,我想必定也没有想过要让我活着回去。反正横竖都是要死,又何必费那心思去猜呢。倒不如好好想想你们为什么要置我于死地,你们又是什么人来的更实在,死了,也能做个明白鬼,不是吗?”临倚悠然走到桌边坐下,自顾拿起茶壶倒出一杯热茶,慢慢喝下,暖和自己在冬日夜晚下只着睡袍的身子。 “反守为攻,说的妙!可是你认为我会将你这两句话当做是威胁吗?对我来说,它不过是垂死挣扎而已。”屏风后的女子声音轻快。 “你在害怕什么呢?我听到的你的声音可不像你表面装出来的那么平静,你在恐惧?!恐惧什么呢?不会是恐惧如何杀我吧?”临倚放下茶杯,状似认真地问。她刻意在激怒那神秘女子,人只有在愤怒的情况下,才会不自觉给出很多信息。 屏风后的女子终于失去了耐性,她冷哼一声,道:“我不跟你耍嘴皮子。传闻,临倚公主饱读诗书,能言善道。耍嘴皮子,我自然不是你的对手。可是我还有一样比你强,”女子的声音一顿,慢慢道来:“就是,你现在是我的阶下囚。” 临倚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半晌,她一笑:“是,我现在是你的阶下囚,可是,你该听说过风水轮流转这句话吧,他朝,难保你不会成为我的阶下囚。” “要死的人了,还那么嘴硬。我就看看你能硬到几时。给我教训她!”女子终于发怒。 ------------ 三十八章 临倚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站在门边一直沉默的男子忽然行动了,他大步跨了过来,伸手抓起临倚的胳膊。临倚还来不及反应就被男子提了起来,她坐着的绣墩翻倒,滚到一边。还没等临倚说话,男子一记耳光已经结结实实地招呼在了临倚的脸上。临倚半边脸立刻肿了起来,舌头麻木,眼前模糊一片,嘴里一阵腥甜,沁出了血丝。 还没等她缓过劲来,男子又将她从地上提了起来,恍惚中,她听到女子的声音又在屏风后响了起来:“滋味如何?娇生惯养的临倚公主从来没受过这样的待遇吧?” 临倚艰难地一笑:“哼!经过这一打,我能肯定的是我的性命无忧了。若你们和那些一路偷袭我的人目的一样,那么,就不用冒这么大的险将我劫持出城,还在这里跟我废话这么多,当场杀了我就好。我猜,你们是在等人吧?这场戏,少了一个关键的人物参加。你们是在等他吧。”她慢慢说出这些话。那男子练武出身,臂力奇大,他打临倚的时候,下手毫不留情。临倚觉得舌头已经不是自己的了。要清楚地说出一句话,她必须一个字一个字慢慢说。 女子愣住,半晌没说话,似乎没有料到临倚道破了她的目的。见她不回答,临倚笑得更自信,她知道自己猜对了:“不说话?那就是我猜对了。可是,你们的计划要落空了,你们等的那个人不会来。还有,我还要告诉你一句话”临倚艰难地吞了口口水,接着说:“你背叛了你的主子,从此以后,你在这个世界上,便不再有立锥之地。你,一定会比我先死!” 听到她的话,屏风后的女子再也忍不住,她勃然大怒,一拍桌子,疾步走出了屏风。 临倚目不转睛看着屏风口,终于看到了她的庐山真面目,一笑:“我没猜错,果然是你啊!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连你主子那样聪明的人都能够欺骗,如今却还是败了。” 站在门边的男子没有说什么,只是皱着眉头看了一眼那女子,似乎很不赞同她这样沉不住气。 那女子并不将男子放在眼里,她走到临倚面前蹲下身,阴阴地说:“你以为,看到我的真面目之后,你还能活着?不管你猜没猜到我的计划,决定走出屏风,我就已经对你起了杀心,你认为你赢了?哼!现在你还是我的阶下囚,如何认定你就赢了呢?” 临倚眼前一片模糊,她闭上眼睛休息了一会,再睁开的时候,眼里已是一片清明:“我知道了你的一切。你走出了屏风,不管你杀不杀我,你都是输了的。你都是必定要死的。” 女子一愣,是啊,不杀她,自己必定是死路。可是杀了她,自己违背了和主子的计划,依然还是要死的。果然是进退两难的境地,果然是败了的。直到此时,她才知道,一切都是临倚公主设下的局,她激怒自己,不过是要自己走出屏风而已。 想到这里,女子大怒,她突然伸手抓住临倚的头发。临倚吃痛,被迫抬起头来,对上了女子狰狞的脸:“你以为你可以得意?我现在就杀了你,就算我死,一样可以拉你垫背,我们两个谁也不会赢。” 临倚还来不及喘息,女子便飞快地伸出了手紧紧掐住了临倚的脖子。临倚奋力挣扎,但那女子的手就像铁一样,临倚不能撼动分毫。 不一会,临倚的神志已经陷入半昏迷,她艰难地看向门口,心里默念:“怎么还不来?要撑住,阮临倚,你一定要撑住。”身体里的空气已经全部用尽,肺就像要爆炸一样,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一滴泪水掉了下来。 此一时刻,于临倚来说,就像十年那么长。临倚绝望地放弃了反抗,她的手慢慢垂了下来。 突然,房门忽然被大力撞开,两个人冲了进来! 屋内的一男一女倶是一惊,女子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就被一脚踢到了旁边,撞在墙上,再摔到地上,立刻吐出一大口鲜血。 她脸色惨白,愤怒地抬起头来,正要呵斥,看清来人,气焰立时矮了下去,面如死灰,挣扎着站起来:“奴婢参见临阳公主!” 临阳随着自己的侍卫莫风一路飞奔,闯进了关押临倚的房间。莫风见形势危急,立刻飞起一脚,踢开了掐临倚脖子的人。 临阳公主蹲下身,扶起倒地昏迷的临倚,焦急地拍她的脸:“临倚,临倚,你醒醒!”无奈临倚眼帘紧闭,不知是死是活。 临阳公主愤怒地抬起头来,喝道:“大胆的狗奴才!竟敢背着母后做这样的事。你罪该万死!” 那女子看着临阳公主眼中的怒火,知道自己这一次,必定是万劫不复了。腹内剧痛,她再也支撑不了,白眼一翻昏了过去。 她的同伙,那个劫持临倚到驿站的男子,在临阳公主进门之后,莫风踢了那女子一脚之后,就和和莫风交上了手,最后不敌莫风,扔下女子逃走了。 临阳公主不管昏倒在地的女子,只吩咐莫风抱起临倚公主,跟她离开。自然会有她的人来这里善后。 临阳公主带着临倚马不停蹄赶回刘伯仁的别院,阮既言早已在此等候。他看到临倚被莫风抱回来,神色大变。冲到莫风身边,伸手就要接过临倚,焦急地说:“怎么了?皇姐你们是在那里找到她的?她伤的怎么样?” 临阳公主拉住阮既言,道:“你先别添乱,她现在伤的很重,你先让大夫诊治,详细地情况我一会儿会跟你说的。”她从没有见到过自己这个弟弟露出这样的表情,她一直以为他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如今看到他这样的表情,她的心情更多了一分沉重。她顿时有些焦躁起来。 刘伯仁的别院,自前一晚临倚失踪,便陷入了鸡飞狗跳的境地,彻夜灯火通明,送嫁的礼部官员,还有地方官们都被大半夜拉出了温暖的被窝,全部站在小院里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礼部官员将责任推给地方官,地方官又将皮球踢回给礼部官员,他们推来推去,可就是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拿主意。 不久,似乎老天还嫌他们不够乱,竟有侍卫来报,既言太子和临阳长公主驾到。这简直就是雪上加霜,官员们一脸菜色,赶紧出门迎接。 既言太子和临阳公主的突然出现,让地方官员们嘀咕不已。他们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就算是为临倚送行,却也没有送出这千里路的。更何况,他们这样星夜赶来,似乎是追赶,而非送行。另一个奇怪的地方是,他们为何夜半到来? 可是,猜归猜,却没有人敢将自己的猜测挂在脸上,更不敢当面向太子或者临阳公主质询。妄议皇家之事是死罪! ------------ 第三十九章 临阳公主阴沉着脸坐在大厅,面前乌压压站了一大群人。每个人都是战战兢兢,大冬天的,却出了一脑门子汗,被临阳公主冷厉的眼风扫到,更是汗如雨下! 半晌,临阳公主缓缓开口,道:“我想知道,为什么这么多人保护,临倚公主还会被人劫持?为什么她被劫持了这么久之后,你们都没有能及时找到她?朝廷要你们来,都是光拿俸禄,不用做事的吗?” 地方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一个人敢出头捻临阳公主这根虎须。 见没有人回答,临阳公主将手在桌上一拍,大喝:“说!” 她这一喝,声音并不大,但在那些官员们耳中听来,却犹如惊雷,大家齐齐一跳。刘伯仁看到事情无法糊弄过去,只得硬着头皮站出来,小心翼翼躬身说道:“启禀长公主,因为端静大公主今天才到,一切……一切还都安排得不是很周全,安全方面难免有所疏漏。” 他这样的回答自然无法糊弄临阳公主,她盯着刘伯仁,道:“哼!安全难免疏漏?你当我是三岁孩子?事前你不知道端静大公主要在辅仁住三天?你现在不老实请罪,还敢跟我这打马虎眼。说到底,你是地方官,大公主下榻辅仁期间出了事,你的责任无论如何也是逃不掉的。刘伯仁,我看你这脑袋是不想要了?”听到临阳公主的话,刘伯仁一张老脸白得跟纸似地,豆大的汗珠一会就湿透了衣服。 临阳公主慢条斯理喝了口茶,又问:“发现劫持了之后,你们又做了些什么?为什么没有及时找到并救出端静大公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官场小人,有好处的时候,人人都抢,现在要担责任了,就互相推诿。那时候你们首先想到的,恐怕不是要如何营救临倚公主,而是如何将被人推出来当替死鬼吧。” 刘伯仁的脸更白,他“扑通”一声跪倒,半晌,才期期艾艾道:“这个,刚发现公主被劫持,我就已经派人到处搜索了,相信天明,就能够救回大公主。”传言临阳公主如何厉害,如今看来是真的,刘伯仁不敢再小看临阳公主,一不留神,今天就要将小命留在这里了! 临阳冷笑:“哼!天明?我看若不是我和太子殿下收到线报赶来,你们今天能找着的,恐怕是大公主的尸体。” 听到临阳公主的话,满屋子的人都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哦,原来是收到线报赶来帮助临倚公主的啊。继而冷汗出的更多,临阳公主赶到救下临倚公主的惊险场面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对,临阳公主说的没错,若不是临阳公主救下了临倚公主,今天站在这里的人,都是要掉脑袋的。好险! 临阳公主不着痕迹地扫视了众人一眼,心中甚感满意。她知道外界有太子和临倚公主有不伦恋情的传言。若她不给他们一个理由,这一次,既言出现在这里,必定又会成为他们的一次饭后谈资。宫里总是有人对阮既言虎视眈眈,这样的流言对阮既言的前途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自临倚被确定要到东靖和亲开始,阮既言的行动就一直没有逃过临阳公主的眼睛。她暗自着急,可是解铃还须系铃人,要阻止他继续这样疯狂,只能是临倚。所以她答应让阮既言到辅仁来见临倚公主,但是条件是自己必须跟他一起来。为的,便是要压下对他不利的流言。而今,临倚遇刺又被她所救,便有能让她利用的最好的借口! 当她和阮既言到达辅仁的时候,就传来了临倚被劫的消息。临阳公主动用自己在辅仁的势力,不到一刻,便知道了临倚公主的所在。她将阮既言支到刘伯仁的别院。自己则带着莫风赶去救临倚。 不是没有想过就让临倚这样死在辅仁。但是,一想到自己的弟弟——阮既言,她就开始皱眉头。那个孩子,从小便将心思都记挂在临倚公主身上。在那个皇宫里,生性纯良的阮既言始终孤单,临倚公主的出现,抚慰了阮既言孤单的童年。就算不在乎无关紧要的临倚公主,她还是在乎这个自己一母同胞的弟弟。 更何况,设计这一次劫持事件的,还是那个狗奴才。若临倚公主出了什么事,阮既言必定不会罢休,若他查出那个奴才是自己母后的人,他情何以堪。为避免他和母后的感情出现裂痕,临阳公主知道自己必须出面干预。 打发了那群拿着俸禄却不做事的蠢货,临阳公主来到后院,临倚正在这里接受辅仁城最好的大夫诊治。潋滟和丽云相互依偎着站在床边,都是眼睛通红,一夜未睡。 阮既言站在一边,右手扶住床架,手上青筋暴起,脸色苍白,直勾勾盯着临倚,一言不发。 临阳公主叹了口气,走近阮既言,轻声道:“有大夫在,临倚会没事的。” 阮既言转过脸来,看着临阳公主:“皇姐,你说临倚不会有事,可是她为什么还不醒来呢?皇姐,我好怕,我好怕她就此再也醒不过来!若她醒不过来怎么办?” 临阳公主从来没有见过自己清如远山的弟弟这样无助。他一直都是飘逸儒雅的,沉静,让所有人都感到如春风和煦。可就是这样的他,却也让她觉得与他的距离一直都太遥远。而此刻,他脸上的惶惑,让他看起来,和自己是那么近。可是,这样的感情却不是对自己或者母后。 临阳公主心中一酸,她拉过他差不多要陷进木头里的右手,那手指甲里已经隐隐泛着血迹,轻轻说道:“不会的,她不会出什么事的。她是临倚公主,你不是应该相信她吗!你看,大夫不是正在诊治。” 他满眼担忧,看着躺在床上毫无生气的临倚,道“可是,你看她的脖子,那一片淤青是那样明显!”说着,他转回头目光炯炯地看着临阳公主,道:“究竟是谁?是谁想要她死?” 临阳公主避开他的眼神,道:“她现在等于是被推倒了风口浪尖上,想要她死的人太多了。不管是西琪,还是东靖,都有!可是,皇姐答应你,这件事,皇姐一定会管,皇姐一定会找出凶手。所以,你不要那么难过了,也不要插手,将一切交给皇姐,好不好?” 阮既言不再说话,临阳公主又说:“好了,昨夜你连夜赶路,现在很累了吧,先去休息一下。”说着,又转向潋滟和丽云:“你们也下去休息吧,都一夜未睡了。” 可是三个人都只是摇头,谁也不愿意离开。临阳公主一阵叹息。她看着躺在床上,脸色苍白,脆弱得仿佛一惊扰就要飞散一般的临倚,心中默默在想:临倚,当年留你在宫中,是对是错?如今,送你去东靖,又是对是错? ------------ 第四十章 整整一夜,辅仁城里医术最高的老大夫都在临倚床前忙碌,他额头渗出了汗水,却来不及擦一擦。从昨天半夜,被临阳公主黑塔一般的侍卫架着脚不沾尘地跑到这里,他战战兢兢地忙了半宿,临倚公主却没有一点清醒的意思。不过,好在,这只是暂时的,临倚公主的求生意志非常强大。 长舒出一口气,轻轻走到坐在房中椅子上的临阳公主和既言太子面前,老大夫一鞠,跪下磕头,道:“回太子殿下,回长公主,大公主已经救回来了。只是,她受了极度的惊吓,精神上受了些刺激,暂时还要一段时间才能醒过来。还有,因为被用力扼喉,公主醒来后,嗓子可能会受到一些影响,要暂时不说话,好好休息。” 听了大夫的话,临阳公主点点头,伸出手揉了揉额头,和颜悦色的对大夫说道:“好了,辛苦你了,大夫!请下去领赏。” 老大夫恭敬地退了出去。临阳公主转过头来,对阮既言,还有潋滟丽云道:“你们都听到了,她现在不会有事了。都回去休息吧,累了一个晚上,我不想看到再有人倒下。” 三个人本都不愿离开,但临阳公主软硬兼施,硬将三人都送走。 临倚觉得身边一直很吵,自己做了一个长长的梦,她梦见一个草原,大大的草原,青青的草。夏日傍晚凉爽的风吹过草原,小草招摇,拂过自己裸露的脚踝,痒痒的,有和煦舒服的感觉。就像是自己的母亲,在抚摸自己的感受。 草原上很空旷,没有树,没有牲口在放牧,也没有人,整个世界静谧安宁。临倚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很安宁很安宁,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仿佛自己已经和这世界,和这青草,露珠,虫鸣融为一体。身体中,一种气流在缓缓流动,就像缓缓流过的河水。自己的身体周围,是一圈柔和耀眼的光芒,照亮了这渐渐暗淡的草原。 不知道过了多久,原本温暖和煦的微风渐渐转强,带着呼啸的声音,翻飞起了自己的衣裙。 临倚抬起头环顾四周,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来到了一个小湖边上。小湖干净而清澈,倒映着朦胧的蓝天,发出湛蓝湛蓝的光,仿佛草原上纯净的白色牦牛悲悯的眼睛。 看着如画卷般美丽的小湖,临倚开始哭泣。她就要失去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了,她感到了撕心裂肺的痛,可是没有认告诉她该怎么办。小湖也是哀伤的,它静静站在那里,用蓝色的眼睛看着她,似乎泪水也要溢出它的眼眶。 她抬起头,看到一个人站在小湖后面,和自己长的一模一样的人,也是那样哀伤地看着她。这湖,如一面巨大的镜子,倒映出了她所有的悲伤。 她忽然感到恐慌,一种如影随形的慌乱和绝望,她忍不住大叫:“不要这样看我,如果你觉得难过,如果你觉得失去我会让你感到难过,为什么不帮我?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留下?” 对面的自己动了动唇,可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她依然站在小湖后面默默地看着她。她想要走近,想要真正看清楚对面的人,她的表情,她的眼睛。 可是不管她如何努力,却怎么也无法越过横亘在中间的小湖,走不近她。她慌乱地走着,可路,永远这么长,她,永远离她那么远。 她终于崩溃,跪倒在地,她哭着说:“我恨你们,那样轻易就抛弃我。我恨你们,那样冷漠的对待我的人生!” 安静了很久,对面的人终于说话了,她说:“你自己不是已经走了很久了吗?不是一直就没有得到过吗?你为什么又那么在乎失去呢?你,从来就没有得到过,所以,也就没有失去。还有什么希冀?明天走出辅仁城,你的世界,就永远不再是西琪,而是地狱。 自己一个人挣扎了这么多年,你还是没有学会吗?还是对别人抱有幻想吗?这样,你就只能继续受伤,继续任人摆布!”她的声音里是浓浓的惆怅,仿佛很遗憾临倚的软弱。 临倚用力抓住自己的裙角,咬牙站在原地,对面女子的话,像一座沉重的山,压在她的身上,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压得她无法说出一句话来。 半晌,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这个世界上,没有无坚不摧!没有永远坚硬的内心。” 对面的自己轻轻一笑:“所以,你始终抱有幻想,就算被伤害,也依然抱有幻想。原来,最有自尊心的临倚公主,最高贵的临倚公主,却是如此卑微懦弱的一个人。用自己的伤痛,妄图打动那个人冰冷坚硬的心!” 临倚愤怒:“你知道多少?你怎能知道我所有的内心?你有什么资格,来说我卑微懦弱?” 女子轻轻笑着,渐渐,随着风,她越飘越远! “你别走!说清楚,我不是懦弱卑微的人,你才是,你才是懦弱卑微的人。因为,你不敢留在这里继续面对我!”临倚不由自主追逐越飘越远的女子,可是她却只是含笑看着下面跌跌撞撞奔跑的临倚。 猛然睁开眼睛,梦境如此真实,临倚并不能从梦中的情绪解脱出来。她瞪着床上方的暗红色布幔,沉浸在那一个自己所说的话里。 半晌,想起了自己被劫持,她睁大眼睛带着一丝惊恐看看四周。看到是自己熟悉的景物时,终于放下了紧绷的身体。 随即,她紧紧皱起了眉头。自己的嗓子火辣辣地疼,脖子也是,微微转一下头,剧痛就难以忍受。 想起了自己被劫持的那一幕,那个女子狰狞疯狂的脸,断绝了空气的身体,疼痛的肺,濒临死亡的绝望。还有,那最后关头冲进来的两个人。 想到了最后冲进来的两个人,临倚的眼神渐渐变得犀利,临阳公主!她来到了辅仁城?那是不似乎代表着阮既言也来了? 房门“嘎吱”一声,被人从外面打开,惊扰了临倚的思考。她慢慢坐起身,朝门边看过去。 潋滟不放心临倚公主,被临阳公主吩咐去休息,可是一晚没睡,累到了极点,紧张地情绪突然放松下来,竟是没有一点睡意。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直睡不着,不踏实,所以就起来,想在临倚床边守着,等她醒来! 一进门,就看到临倚自己坐了起来,潋滟惊喜地奔到床边,欢喜得话都不会说了,半晌,才憋出一句:“公主,你醒了?!” 临倚含笑看着她。 “我,我这就去告诉既言太子,你醒了!”说着,转身就跑! “潋滟!”临倚皱着眉头,小声地道。她的嗓子受伤,一直很痛,说话有些艰难。“先不要通知他们,我还想自己先休息一下。” 潋滟体贴地折回了床边,给临倚倒了一杯水,喂她喝下,应道:“好,公主才刚醒,也没有精神来应付他们,就让公主多休息一下!” 临倚含笑点头。 潋滟将一只软枕垫在临倚身后,让她靠的更舒服一些,道:“公主,你嗓子受伤了,大夫交代过不要说太多话的。你就不要说话。”说着,眼圈不禁红了:“公主,你丢了,可急死我们了。幸亏太子殿下和临阳公主赶到,否则……” 抹了抹眼泪,又看到临倚左边脸红红的,肿还没退,有些淤青。潋滟伸手轻轻触了触临倚左脸,难过地小声说:“公主,疼吗?” 临倚含笑摇摇头,缓慢地说:“现在不疼了!” 此时,房门再一次被打开。 ------------ 第四十一章 临阳公主走了进来,看到临倚醒了,潋滟在旁边侍候,愣了一下,继而抿嘴笑道:“临倚,你还真是有个贴心的好奴才。为了主子,竟然废寝忘食到了如此地步!” 临倚和潋滟都是但笑不语。临倚吩咐潋滟道:“你去给临阳公主泡杯茶来!”喉咙里像有一把火在烧一般疼痛,她说话的声音很小,慢慢一个字一个字说出来。 潋滟心知临倚是有话和临阳公主说,所以支开她。她对着临阳公主轻轻一福,走了出去,为临倚拉上房门。 临阳公主信步走到临倚床边,刚才潋滟坐的凳子上坐下,仔细看了看临倚的脸,道:“怎么样?还有哪些地方不舒服?” 临倚看着临阳公主摇摇头,道:“我没有想到,去救我的,会是你!”依旧是慢慢一个字一个字说出来。 临阳公主无所谓地低下头,慢慢整理自己腰间的粉红色流速,道:“我也没想到,我能赶上,去救你!” 临倚一笑,不再说话。临倚知道临阳公主从来没有掩饰想要自己死的想法。 临阳公主一叹,继而转入正题:“你我都是聪明的人,该知道我今天来到这里的目的。我是为了既言而来!” 临倚静静注视着临阳公主,等她继续说下去。 见她不说话,临阳公主开口继续说:“你心里清楚你对于既言来说,意味着什么。他一路上所做的事我也知道。”说到这里,她轻轻一笑:“若不这么做,就不是他了,我反而不放心。这个孩子啊!从小就是,外表温顺,内心却是最执拗的。对于他来说,你是他的心!他,当然不能放弃自己的心。” 临倚低下头,轻轻说:“我知道!” 临阳公主抬头看着临倚,目光渐渐犀利:“临倚,对我来说,我的人生已经够麻烦的了,我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去管你的人生,我不能管是否对你不公平,我也不能管,你的生死!” 临倚淡淡点头:“我知道。”她波澜不惊的眸子静静看着窗外渐渐飞起的雪花。莹白如玉的脸上,那一块刺眼的淤青越来越明显。 “可是你更应该知道,既言,我必须管!” 临倚点点头,她喉咙受伤,并不太愿意说太多的话,她也不认为自己和临阳公主还有更多可以说的。 临阳公主见她不说话,沉默一阵,接着说:“既言,他是西琪未来的希望,也是我母后未来的希望,所以,我必须是要管他的。” 临倚想了想,终于还是问了:“你说既言是西琪未来的希望,可是,你是否看到了他的希望?为了你们自己内心的欲望,所以,就生生毁灭掉他生活下去的希望,这就是他始终离你,离你的母后很遥远的原因。你们让他伤透了心,所以,他的心不愿意再对你们敞开。” 顿了一下,临倚又似自语一般说:“临阳长公主,哼!西琪嫡长公主。以既言的性格,若他日他登基为皇,恐怕大权,也是要落在你的手中吧。你可以名正言顺地说他是你的亲弟弟,所以你维护他。这样的理由连正南皇帝也对你无可厚非。可是,你敢说,你没有私心?你敢说,你不是这样想的?” 临阳公主就那样看着她,半晌,才轻轻笑道:“临倚,你的眼睛果然够犀利。那样有何不好?将朝政大权交出来,他便可以自由,他一直喜欢自由,我便让他自由。” 临倚冷笑:“你真虚伪!你明明知道,那样,你只会让他更绝望。只会让他离自由更远。你一手将他推上皇位,毁掉他的希望,再夺他的权,将他打入更深的地狱。我想知道,你到底是不是他亲姐姐?还是,在权欲面前,根本没有什么亲情可言?” 临阳公主冷哼一声站起身:“他是我的亲弟弟,我不会让自己在他的心上捅刀子。就算是要他的权力,我一样会小心处理,绝对不会伤害他。” 临倚摇摇头,不想再和临阳公主多说下去。 在床前走了两步,临阳公主又坐了下来:“临倚,你知道,既言对你,到底是怎样的。你是他的系铃人,这铃,还需要你来解。自然,我也不会让你白解。这一次劫持你的人,我为你找出幕后主使,并且我保证你安全地到达东靖。如何?” 临倚勾起唇角,临阳公主看不出她是在笑,还是没有在笑。 半晌,临倚悠悠说道:“诚如你所说,既言照顾我至今,这铃我自然是应该解。” 临阳公主放下心来,点点头:“谢谢!你刚醒,还应该好好休息,我不打扰你了,明日,我和既言会送你上船。”说完,她站起来,习惯性整了整自己的衣裳,转身走出去。 临倚不管她,只是在她要走出房间的时候,忽然说:“劫持我的人,是你母后的人,你早就知道,可是你并不坦诚。” 临阳公主反驳:“不是我母后让她这样做的。” 临倚笑道:“我知道,不是你母后让她这样做的,可是却是你母后默许的。”她的眼中没有一点笑意,黑沉沉的眼睛就那样看着临阳公主。 临阳公主警惕地道:“你什么意思?” 临倚慢慢说道:“阮竟辉!应该不用我说吧,这个人心机深沉,狠辣歹毒。” 临阳公主看着临倚,没有任何表示。 临倚接着说:“他要争太子位,而他最大的障碍不是既言,也不是你,而是皇后。所以,他要先除掉皇后。所以他收买了皇后身边的人,来做这一次劫持暗杀。” “那你说我母后默许,是什么意思?”临阳公主眯起眼睛,她并不相信临倚公主才一夜的时间就已经想通所有的关节。 “你母后不喜欢我,想要我死。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阮竟辉利用了她,她何尝又不是在利用阮竟辉?” 半晌,临阳公主才开口说道:“你既已知晓,那么我们的交易取消!” 临倚微微一笑,低下头皱着眉头咳嗽,半晌,才慢慢的说:“本来就没有什么交易。就算你不说,我也会做。他,为我做的太多,这,却是我仅能为他做的。” 听到她的话,临阳公主低下头沉思。半晌,她抬起头来,轻轻说了两个字:“谢谢!” 临倚疲惫地闭上眼睛,对临阳公主挥挥手:“你走吧!让他来见我。” 临阳公主暗暗咬了咬牙,还是伸手推门离去。在被确定为和亲人选之前,临倚并不能成为她所在意的人。因为她还没有那个资格。 可是,她被确定为和亲人选之后,临阳公主不得不面对她。直到此时,临阳公主才发现,临倚,原来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对手。从前的她,是一只悠然的狮子,虽然因为老虎的入侵,但还在她的忍耐范围之内。而现在,她的忍耐终于爆发了。 “狮子!”临阳公主耻笑自己这样的比喻。与临倚的交锋,次数不多,可是似乎自己一次都没有真正胜利过。临阳公主心里有些恼怒。她想起了自己的父皇,那才是一只真正的狮子,半梦半醒的狮子。 “狮子”她站在临倚的卧房外面,自语:“我们就看看你这只狮子能跑多远!” ------------ 第四十二章 临阳公主走了出去,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临倚紧紧皱着眉头,刚才和临阳公主说了太多话,使原本就疼痛的喉咙更是火辣辣地。她掀开被子下床,走到桌边坐下,倒了杯茶,慢慢喝着。 阮既言端着药碗走到门边,就看到临倚穿着单衣,坐在桌边,皱着眉头陷入了沉思。美人如画,映衬着屋子里古色古香的陈设,好一幅美人沉思图。他端着药碗站在门口,靠在门上看着她。她左边脸上,红肿已经渐渐消退,可是刺眼的淤青还是突兀地出现,和右边脸莹白如玉的肌肤形成了鲜明对比。阮既言心中一阵叹息。 临倚从沉思中惊醒,抬头就看到阮既言站在门口,幽幽地望着自己。他手中的细瓷碗中,浓稠的汤药冒着热气,散发着浓郁的药香气。 她站起来朝他走去,尽量显得轻快开心,笑道:“看你眼睛通红,一晚没睡?去给我煎药了吧!”她下意识在他面前藏起自己的委屈和伤心。一直都是这样,在他面前,她一直比在别人面前藏得深,可是他依旧能发现。她越是这样做,他就越心疼她。他们都知道,可是却身不由己,他们的心就像一条已经打了结的绳子。两个人都不愿放手,所以,那个结越打越深,越打越紧! 走到他身边,她自然伸出手,接过药,没有皱一下眉头,咕嘟咕嘟就喝了下去,喉咙的疼痛让她不得不放缓了喝药的速度。阮既言笑了,伸手整理了一下她睡乱的头发,说:“小心烫!”半晌,又像是自语一般说道:“从小你就是个好孩子,吃药从来不用人操心。” 及至临倚喝完,他又将手中两个蜜枣递了过去:“过过嘴吧。你伤了嗓子,现在还不能吃太硬的东西。” 临倚接过蜜枣,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牵动左脸的伤,疼得直想皱眉,但她却微微转过头,尽量将自己的右脸对这他,藏起左脸。 她细微的动作没有逃过他的眼睛,他伸出手,轻轻的抚摸过她满是淤青的左脸,心疼地说:“很疼吗?他们真是心狠,居然能下这么重的手。” 临倚听到他话里有异,小心地试探道:“你,知道是谁劫持的我?” 听到她的问题,阮既言一叹,道:“我,好歹是太子。当了这么多年的太子,无论如何,也还是建立了属于自己的势力。那些东西,就算不想学,也还是学会了。” 临倚低下头,沉默起来。半晌,她轻轻拉住他的衣角,就像小孩子受了委屈拉住大人的衣角一样,低着头轻声说:“不要怪她,其实,她是为了你!” 阮既言并不回答,只是神情如常笑着对临倚说:“你还没大好,到床上躺着休息吧。你的脸,我给你涂一下药膏,那样会好的快一点。” 临倚依言躺倒床上。阮既言俯下身,为她的左脸细细涂上药膏,一边涂,一边轻轻给她吹,生怕弄疼她。临倚一直争着眼睛,看着专注的阮既言,药膏凉凉地,阮既言轻轻给她吹气,那凉气一丝一丝沁入骨髓,带来清幽的安宁。 阮既言弯着腰专注地涂着药膏,他的脸离临倚很近,一缕头发垂下来,临倚很想转头看看,他的发与自己的在一起,是不是会那样和谐,是不是依然会让人难以分辨。她恍惚就想起了自己还很小的时候,那时候的竹妃脾气还没有那么暴戾的时候,一次自己生病,很重。连梁嬷嬷都以为没救了,只是背着她抹眼泪。竹妃整日守在她的病榻边,小小的阮既言每天下了学就跑到潇湘宫,趴在病榻边,给她将故事,给她带好吃的。有一次,阮既言到了潇湘宫却没有往日的活泼,只是自己一个人闷闷地远远坐着。竹妃和她都感到奇怪,一问才知道,原来是因为“小人礼”,所以把他的头发剪掉了。西琪有“小人礼”,垂绦小儿到了十岁,就要将头发剪短,重新养起称之为“小人”,到十六岁成人礼的时候,头发就会又黑又亮,谓之成人。 涂完药膏,临倚忍不住说:“这么些年,我没有看见过你对哪件事,或者哪个人这么专注过。” 阮既言幽幽地道:“那你觉得,还有什么东西是值得我专注地吗?” 咬咬牙,临倚再说:“太子妃,也没有吗?” 阮既言沉默一阵,复又开口:“我亏欠她。” “既然你不爱她,当初为什么又要答应娶她呢?娶了她,你就应该要爱她的。” 阮既言抬头看了看临倚,淡淡地道:“不是娶她,也会娶别人。这个位置必定是会有一个人来坐的。对于我来说,她还是另外的人,都是没有意义的。” 临倚认真地看着他:“可是你不可以这样,不管你怎么想,既然答应娶了她,你就要好好对她。要进宫过这样寂寞的生活,她已经很可怜了,你不应该让她的生活陷进更可怕的地狱。” 阮既言沉默不语。临倚叹息,也不再说话。 良久,阮既言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临倚说道:“你想到了你自己?太子妃和你,都是不能为自己选择的人,你想到了自己以后的命运,会是像她一样,甚至是比她更糟。所以,你希望你个我好好对她,是吗?” 临倚点点头,脸上是悲喜不明的表情。 阮既言转过头,盯着房间里的那张桌子,桌子上,孤零零摆着临倚喝茶的杯子,它孤独地立在一边,另一边的盘子里,一只茶壶,七只一样的茶杯,倒扣在茶盘里,他们的热闹,更衬托了那一只杯子的孤单。“临倚,你是恨父皇的吧?” 半晌,临倚才慢慢地说:“无所谓恨不恨了!那些伤害我的东西,我都已经将它们摒除在我的人生之外。现在的我,朝不保夕,我只想的是,以后要怎么活下去。我没有更多的经力气,更多的时间来想思考这些问题。在这里,我唯一的牵绊是你,是那些散落在深宫的年少时光。美好的时光!” 阮既言回过头来:“那你为什么不愿意跟我走?我,能给你自由。” 临倚看着他执拗的眼睛,伸出手,抚在他的手背上:“没用的,你知道,那是没用的。正南皇帝不会放过我。我不知道他对我到底有多少仇恨,但是他不愿意放过。而我也没有勇气去过逃亡的生活,那让我觉得自己失去尊严。所以,我不能逃跑。尽管我也想跟你走,然后去过平静自由的生活。可是,若是逃亡,便再不可能有平静自由的生活。我,还是没有勇气。” 这是她说出来的,想让他知道的。她没有说出来的是,“你已经被我拖累了这么多年了,你一直在努力要给我自由。你一直努力不让我受伤。可是,你做不到。在这样深沉的失望面前,你越来越消沉,也越来越避世。因为你执着于对竹妃的承诺,所以,你的眼中,你的人生,都有我的存在,作为完全的存在。我,不能让你再这样下去。否则,我会毁掉你,毁掉你的妻子,毁掉我们之间所有的感情。” 阮既言静静地看着临倚,眼中是如湖水一般的忧伤。他知道,临倚是多在意“尊严”这两个字。她的人生,那么多灾难,可是她从不逃避。为了尊严,她一步一步,都走了过来。即使,将要面对的是死亡,她也依然没有一丝动摇。 临倚呼出一口气,在阮既言这样的注视中,她觉得自己连呼吸都做不到了。她强笑着开口:“让我走吧,既言,哥哥,让我走吧。你的人生不应该只有我的存在。你一直注视的是我,现在,请移开视线,看看你的身边,看看你原本可以安慰自己的生活。真心的去爱一个人,然后,让她幸福。”在别人没有给予你自由的时候,自己为自己寻找到可以通向自由的路。 阮既言只是看着她,半晌,才说:“丽姝也曾经这么说过,要我把视线从你身上移开,看看身后的人。我,能真心的爱一个人吗?” 临倚笑道:“能,你能。你难道,不是爱太子妃的吗?” 阮既言喃喃自语:“我爱她吗?”良久,才悠悠地说:“我爱她吧!” 临倚轻轻说:“既言,我们告别好不好?我们就在这里告别,你要转身,从前一直是你看着我转身,我就要走了,请不要让我遗憾,我们就在这里告别,请你毫不犹豫地转身,好不好?” 阮既言看着临倚,眼圈渐渐染红,他像一个孩子受了委屈一样,瘪着嘴,伸出手,轻轻抱住临倚:“临倚,临倚,我们必须要在这里告别,我,必须要在这里和你说再见,对不对?那就,再见,临倚。” 临倚闭上眼睛,一滴泪水滑过她洁白如玉的右脸,落进了阮既言淡黄的衣服上,很快就失去了踪迹。 你要幸福,既言,我的哥哥! 你要幸福,临倚,我的妹妹! 人生没有不散的宴席,哪怕我们之间有着无法割舍的血脉,无法割舍的感情。每一个人,从一出生,就注定在走一条路。只有自己的路,别人,无论怎样的亲密,依然无法并行的路。走在路上,也许,我们能够伸手,够到别人的温暖。可是,大多数,还是要依靠自己的孤单,继续走下去。因为,他们始终将自己放在了一个透明的玻璃罩子里,伸手,无法碰触到别人。 ------------ 第四十三章 第三日,临倚的伤还没有完全好,嗓子依然疼痛。就连左边脸颊,虽然一直在擦药膏,可是淤青还是没有完全消退,皮肤隐隐发青。 梳好了头,潋滟小心地给她上妆,碰到左脸的时候,依然弄疼了她。看到临倚皱眉,潋滟只得将粉轻轻扑在她脸上,然后将胭脂蘸出,放在自己的手上,研磨均匀,然后一点一点涂在临倚的脸上。上完妆,感觉并不能完全遮住脸上的淤青,于是重新再涂上一层。潋滟尽量放轻手脚,可是依然弄痛了临倚。她皱着眉头不说话,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潋滟鼻尖上沁出了汗珠。临倚轻轻笑道:“你慢慢来,不着急。”丽云找出一件华丽的大红衣服给临倚换上,刚好能将临倚脖子上的淤青遮住。 待到装扮完毕,外面已经是艳阳高照。丽云拉开房门,冷冽的空气扑了进来,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潋滟扶着临倚走出刘伯仁的别院,像刚来时一样,踏上了那辆雕梁画栋的马车。在她的车驾后面,多出了长公主临阳的车驾。她要送临倚登船。 丽云前后瞄了半晌,没有看到阮既言,咕哝道:“奇怪,既言太子怎么没在?!” 潋滟回头轻轻斥了一句:“专心点,这时候,多少双眼睛盯着,你还敢东张西望!” 丽云俏皮地吐了吐舌,不敢再说话。 临倚一顿,继续朝前走,只是在上车的时候,轻轻说:“已经告别过了,他,回去了!”潋滟和丽云对视一眼,不再说话。临倚不是在和她们说,她话语里的惆怅,让她们听了也心疼,可是依然只能沉默。 待临倚坐定,司礼太监高唱一声“起驾!”仪仗缓缓向前。 就在此时,前面的仪仗忽然传来了骚乱的声音,潋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不由自主靠近临倚:“公主!” 临倚抬手示意她别慌。 不一会,车厢突然暗了下来。转眼间,白天变黑夜! 原本道路两旁挤满了为临倚送行的百姓,此时,都惊慌地挤作一团,整个路上尖叫不断。 礼部那个昏庸的送嫁官员战战兢兢的声音在临倚马车外响了起来:“公……公主!”。 临倚沉稳地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官员断断续续说道:“遇……遇到了天……天狗食日。” 临倚感到一丝奇怪,钦天监也没有人说过今天,此时会有天狗食日。自己出嫁的路上,突然遇到这种事,还真是,说不清楚了。她有些无力的摇了摇头。 那官员战战兢兢等了良久,没听到临倚公主说话,只得开口:“公主,现在……现在怎么办?要不要躲躲,暂缓行程。” 临倚还没有说话,远处就传来了喧闹的急促的敲锣打鼓的声音。临倚皱了皱眉头,斥责道:“慌什么?传令下去,不许乱,不许跑。各自坚守自己的岗位。有谁敢擅离职守,杀无赦!” 送嫁官员打了个寒颤,唯唯诺诺应道,迅速退了下去。 临倚知道,此时自己若不能稳定住局势,那后果便真的不堪设想。且不说东靖会在这件事情上做什么文章,光是自己的处境,也能让她死无葬身之地。她用脚趾也能想到,到了东靖,她这个出嫁前夕被上天诅咒的女人将会在东靖帝宫里遭到什么样的待遇。她想要翻身,更是难上加难。 她掀开窗帘,果然是伸手不见五指。侧耳细听,仪仗里骚乱是有,但似乎还不至于酿成大祸。她仔细思考起了自己目前的形式。出海前夕遇到了这样的事,不管是民间还是朝堂,不管是西琪还是东靖,明日,必定会有自己是不祥之人的谣言传出。现在自己手中握有的王牌顷刻间就会失效,自己的世界就会彻底翻过来。 她扶了扶滑到额头上的沉重凤冠,沉声对马车外的侍卫道:“提高警戒,传令下去,不许乱,站在原地等候,另外,派人去取火把,越多越好,最好能人手一只,要快!” 不久,队伍里的骚动就平息了,临倚知道是自己那一句“杀无赦”产生了效果,可是,和对未知的自然界的恐惧相比,自己的威胁能镇住一时,却不是长远之计。她只能在心里暗暗祈祷,不要出现更坏的情形。 潋滟和丽云忍不住在车里啜泣起来,临倚回头呵斥:“哭什么!我还没死呢。”吓得潋滟和丽云立刻噤声。 不久,侍卫将火把取来,分发给众人,火把的光亮虽然不甚明亮,但还是给了众人巨大的安慰,人们的情绪安定了下来。队伍中的骚乱平息,就连道路两旁乱成一团的百姓此时也有安静下来的趋势。 临倚暂时安下心来,她仔细考虑了一下眼前的趋势,将车帘放下,淡淡吩咐:“走吧!” 仪仗缓缓移动,每人一只火把,照亮了辅仁城的夜空。远处看,就像是一只长长的火龙盘桓于辅仁城中,祥瑞的光辉照遍了辅仁的大街小巷。。这只长长地火龙慢慢朝着辅仁城外的港口移动。仪仗周围慌乱的百姓渐渐都镇定下来。他们借着火光,看到了临倚的仪仗不慌不乱,不管是侍卫还是宫女太监,人们脸上没有一丝恐惧的表情。这样的镇定,给了他们无比巨大的安慰。 百姓们看到这长龙,先是惊讶,然后是安静,最后不知是谁带头,仪仗两边的百姓自发的跪了下来,对着临倚的仪仗磕头,高呼:“公主千岁千千岁!”声音如山呼海啸一般,经久不息。 临阳公主的车驾跟随在临倚仪仗之后,她沉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心中,是巨大的震撼。临倚,这个女子,在这样对她最不利的关头,居然能扭转局势,并让百姓彻底对她顺服。临阳公主沉默地想:自己,能否做到如她一样? 临倚沉默地坐在车里,窗外百姓的高呼让她暂时放下了心,她知道眼前这危机算是暂时化解了。若在她离开辅仁前,天能亮,便没有人能用这件事来攻击她。那她便能因祸得福。 潋滟听着窗外的呼声,激动地说:“公主!没事了。” 临倚微微一笑,随即吩咐道:“潋滟,你吩咐下去,让刘伯仁暂缓行程,速去寻找辅仁最老,最有经验的渔民。要快!” 潋滟不解:“找渔夫?为什么呀?” 临倚并不解释,只是看着漆黑的窗外,道:“你去找来就是了。必定是有用的。” 潋滟不再耽搁,唤来了侍卫,让他去向刘伯仁传达临倚的命令。 临倚和临阳公主两人的仪仗绵延数里,所有的随从护邑都手持火把。所到之处,马车窗外,都是百姓山呼千岁的声音。临倚坐在马车里静静地听着,眉头深锁。 这样稳定人心的效果持续不了多久,暂缓的行程也中要到达港口。若这黑夜迟迟不能转回白天,用不了多久,人们的恐慌将再度被挑起。到那个时候,无论是什么样的威胁也无济于事了。 好在,这样伸手不见五指的情况并未维持多久,还不到一刻钟,天便渐渐转亮。临倚的心也随着渐渐转亮的天,而放下了。 ------------ 四十四章 临倚放松自己一直紧绷着的身体,靠在车上的软垫上,沉重的凤冠压得她脖子酸痛,她放松自己紧绷的神经想要休息一会。 可是毫无预兆的,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外面原本沸腾的吵闹声也突然安静下来。整个场面呈现一种诡异的宁静。潋滟好奇,天已经亮了,还会有什么事呢。 不久,就有一个声音在马车外响起:“下官刘伯仁叩见公主。冒昧拦下公主车驾,还望公主恕罪!” 神经在瞬间绷紧,临倚迅速在脑中过了一遍刘伯仁拦下她车驾的原因。她懒洋洋的声音透过车帘传了出来:“刘伯仁,你最好真的由什么非要拦下我的事,否则,你先回家安排好自己的后事吧。” 刘伯仁听到临倚这么说,惊出了一身冷汗,不由自主摸摸自己的脖子。不拦是死,拦下了也是死。他下意识朝临倚后面的临阳公主的马车看了一眼,横下心开口说道:“启禀公主,下官有事禀告公主。还望公主给下官一些时间。” 临倚眯起眼睛,这个刘伯仁,自从自己被劫持,他便踪影全无。一直躲着自己的人,如今,众目睽睽之下突然出来拦住自己的车驾,不寻常。临倚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但她可以确定的是他说的,对她来说必定不是什么好事。临倚暗暗提防,只说:“刘大人但说无妨。” 刘伯仁得了临倚的示下,对着临倚的马车一鞠,恭敬地道:“下官认为这天象有异,似乎是老天有所预示,今日不是出海的吉日。所以下官冒险拦下公主车驾。希望公主能再等几日,由钦天监重新选定吉日再出海不迟。” 临倚不再说话。她皱着眉头,仔细思考起了刘伯仁这个人。根据朝廷对这个人的评价,在满朝文武中,他是一个中庸的官,籍籍无名,若非此次经过辅仁,临倚对他,便不会有多少了解。此时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出来拦下车驾,说出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看似都是为她着想。可是,也仅止于看似而已。他这么说,必定是有人授意,至于是谁要他这么做,她也能猜到一二。 她问潋滟道:“你记不记得,我被救回来之后昏迷不醒的那段时间里,临阳公主都召见了些什么人?” 潋滟仔细回忆了一会,道:“好像礼部的,还有那些地方官都被公主召见过,她还大发雷霆,说那些人没有照顾好公主您呢。” 临倚摇头,再问:“那她有没有单独召见过谁?” 潋滟道:“她倒是单独召见过一些人,但都是我不认识的。” 想了想,又道:“哦,对了,就在公主昨天和太子殿下说话的时候,临阳公主好像又召见了刘伯仁,我去厨房的路上,看到了刘伯仁到别院来,那时,太子殿下跟公主在一起,那想必就是临阳公主召见他了。” 听到这里,临倚心中大概有数了。之前单独召见的那些人,是她在辅仁的势力。昨天单独召见刘伯仁?恐怕这就是刘伯仁今天敢拦她车驾的原因。 临阳公主的意图很明显,陷害临倚。 若临倚此刻就回转刘伯仁的别院今天不出海。那明天,便会有各种各样的流言四起,都会是对她最致命的。人们会认为她在出嫁前夕遇到天狗食日,本就是不吉利的事,连带着她也会成为不吉利的人。 更何况,今日出海,是钦天监祭天选定的日子,若她有任何违背,便又有一层不是,人们对她的嫌恶就会更加深一层。 若是这样的流言传到东靖,她之前所作的所有努力就都白费了。东靖会以此为借口,做出什么事来几乎是可以想象的了。若真的如此,她以后再东靖的日子,将会更加凶险。 临倚紧紧握着拳头,在心中恶狠狠道:“阮临阳,原来你想在天下人面前逼我就范。你想要把我逼上绝境?我们就看看到底是谁输谁赢。” 躬身站在马车外的刘伯仁半天听不到临倚的回答,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却一动也不敢动。他不知道临倚公主是怎么一个人,在这之前,她一直籍籍无名,并不成为他们这些外官研究讨好的人。所以,她也就没有价值成为他们费心研究的对象。 可是她突然冒了出来,还得到了和临阳长公主同等级别的“大公主”封号。他就知道,这个临倚公主可是很难缠的。据说,她是和正南皇帝讲了条件,才去东靖的。敢跟正南皇帝讲条件!刘伯仁想想就背脊冒汗。 半晌,临倚才慢悠悠地开口:“刘伯仁,你胆子不小啊。敢拦我的车驾,敢质疑钦天监选的吉时。你可知道,这是死罪!” 刘伯仁脸色苍白,之前抱着的一点幻想也破灭了。这临倚公主,可不像她的年纪一般好糊弄啊!他诚惶诚恐地道:“不敢,不敢,下官该死!但请公主明鉴,下官这都是为公主的安危着想。公主身负和亲重任,为公主着想,也就是为天下百姓的福祉着想,下官以为,皇上必定会理解下官的用心。” 临倚暗自冷笑,好一个奸猾的老狐狸:“这样的理由亏你敢说出口!你也不觉得羞愧?我来到你辅仁城的第一天就被人劫持,若不是临阳长公主及时赶到,恐怕现在,我已经是一具尸体了。你说辅仁城安全?你是为我的安全着想?”临倚故意要将临阳公主拉下水。 刘伯仁一张原本苍白的老脸憋得通红,临倚差点死在辅仁城是事实。自己现在以保护临倚公主的安全为由,让她留下来,确实也是说不过去。但是,任务还是必须完成的:“公主恕罪!下官该死。只是,这一次,下官必定会严密安排,一定会保护公主万无一失。” 临倚沉默一阵,道:“嗯,刘大人的好意临倚心领了。只是,作为西琪的和亲公主,临倚身上所系,是天下兴亡,是百姓安危。钦天监选定今日是出海吉日,临倚不敢因为自己的一己安危,就破坏了西琪和东靖两国交好的大事。多谢刘大人记挂,临倚新衣已决,请让开。”临阳公主要她在天下人面前尽失风度,那她就要利用这个机会让自己在天下人面前赢得前所未有的尊重。 然后,她不等刘伯仁再说话,就扬声说道:“起驾!” 这番话说得临倚极其满意。临阳公主要在世人面前抹黑她,却正好给了她这个机会,让世人知道,她是如此为天下人着想的好公主。临倚嘴角带了一丝笑意。不知道临阳公主现在会不会懊恼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刘伯仁没想到竟然碰了这么个软钉子,还让临倚钻了空子。愣在当场,一个踉跄退到路边,不知道该说什么。车驾缓缓在他身边移动。 半晌,临阳公主的车驾走过他的身边,他才恍然大悟,慌忙跪下,道:“公主恕罪,公主恕罪。下官没能完成任务。” 临阳公主的车驾停了一下,她懒洋洋的声音传了出来:“好了,起来吧,记住,我没召见过你,你也从来没有为我做过什么!” 刘伯仁诺诺应了,如蒙大赦,擦擦汗水,爬起来匆匆退到一边。 临阳公主的车驾缓缓走在路上。她倚在车厢内的一个软垫上,嘴角噙着一丝冷笑。 刚才临倚和刘伯仁的对话,她在后面听的一清二楚。好,临倚,果然是父皇选中的人,没有叫人失望。能在这场较量里反客为主,为自己扳回一城,值得欣赏。她在心中默默对自己说,之前是自己轻视了临倚的能力,以后,会将她看做一个不可多得的对手,好好演完这场戏。 临阳公主伸手拉开马车的窗帘,看着车外已经大亮的天,和那些依旧还跪在地上高呼千岁的百姓,眼中闪过一缕寒光。她原本已经计划好了今天刘伯仁的这出戏,只是原本的借口是今日出海会遇到海啸,刚才的日食之后,临阳公主心中闪过一个念头,于是让刘伯仁临时改了借口。 没想到自己反应快,临倚公主的反应也不差。临阳公主抓紧了窗纱,在心中默默道:阮临倚,这才是开始,别得意得太早。想和我斗,你就先担心自己能不能活着回来。 ------------ 第四十五章 临倚的仪仗在辅仁百姓的夹道欢送中走到海边港口。这里已经停泊了临倚的船队。那艘最大,最华丽的船用了最好的木头,船身是喜庆炫目的大红,分为三层,第一层是船体本身,在船的甲板上又建了两层,第二层周围都用木头围起来,中间开窗,如同民居一般。上面一层,完全是敞开式的设计,仿照陆上的凉亭,飞檐,红柱黄瓦,亭子四周以不怕水的稀有鲛輎做了帘子,粉嫩的颜色与大红的船体十分协调。亭子四周高高翘起的飞檐上挂着马蹄铁的铃铛,海风吹过,清脆的响声让人心生安宁。 大船后面是十来艘相对小的船,但是与辅仁港的渔民相比,这些小船也是他们从没有见过的巨无霸。各种装扮华丽的大船小船挤满了港口。岸上站满了看热闹的辅仁百姓。如此华丽的船只,他们在梦里也没有缘分得见,如今,人人只有咂嘴指点的份。 排在第一的是临倚的大船。大船后一字排开的是三艘载人的船。侍候临倚的粗使宫女在第一条小船,太监和贴身保护临倚的侍卫们乘坐着第二、三艘船。之后是四艘装满了嫁妆的载货的船,船上各有守卫照应的人。最后,又是押送嫁妆的御林军和礼部派来的送嫁官员,装满了好几艘船。此外,还有一艘轻便的小船,是整个船队联络之用。若有消息传递,小船上便会与一艘一艘的大船相互联系。整个船队彩旗飘扬,迎风而立,气势恢宏。 码头上人声鼎沸。百姓们早早就在码头等候,希望能一睹端静大公主的风采。这位和亲公主的名声早就在外了,更经过今天的日食,和刘伯仁劝谏不得事件,临倚在百姓心中已经赢得了好名声。码头上人叠人,只要是有空的地方,都挤满了人,用万人空巷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 马车停下之后,潋滟扶着临倚下车,刚站定,临阳公主就走到了她身边:“临倚,排场不小,足见父皇有多么重视你了吧?”说着,她朝大船扬了扬下巴:“鲛輎?我都没有得到过,可是父皇却毫不吝惜,拿来给你做了船上的帷幔。”她脸上一团和气,清淡的笑意之下看不出喜怒,声音悦耳动听,连这样吃醋的话,都说的柔和安逸,让人听了只觉得舒服。 临倚一笑:“皇姐客气了,父皇对我的殷切期待,我必定不会教他失望,还有皇姐你,千里送嫁,这份恩情,妹妹我也记下了,他日,必定图谋报答。” 她们的对话你来我往,针锋相对,刀光剑影。 听了临倚的话,临阳公主一笑,并不生气,她道:“妹妹,你这一去,千山万水,前途凶险得很,可一定要小心照顾好自己,可别出师未捷身先死,让父皇伤心,让天下遗憾!” 临倚也一笑:“多谢皇姐教诲,妹妹记下了。此去,必定步步小心,不让父皇伤心,不让天下遗憾。”她的回答滴水不漏。 临阳公主在心中暗暗咬牙,可面上却依然一副端庄和蔼,姐妹情深的模样。 她瞥了一眼停在港口的大船,微笑着说道:“父皇可真是良苦用心啊。担心妹妹你要在海上漂泊两月有余,所以给你建了这船。过了这个月,春天也就来了。你在船上闷的时候,就可以趁着大好春光,坐在那亭子里,看看春天的海景,欣赏欣赏歌舞。可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妙事呢。” 临倚也回头看了一眼大船,淡淡笑道:“是啊,临倚心中甚是感动,就请皇姐回京的时候,代妹妹拜谢父皇的隆恩。妹妹在此先谢过皇姐了。”说着轻轻福下身去。 临阳公主眸光闪了闪,走上前伸手虚扶了一把,道:“何必这么客气呢,你我都是姐妹,再难的事,只要妹妹你开口,皇姐都会为你去办,更何况,只是代你向父皇拜谢呢。” 临倚微笑着点头。不再说话。 半晌,临阳公主微微上前一步,轻声对临倚说:“关于青秀,我会给你一个交代。只是,你也别忘记答应我的事。” 青秀是皇后身边的宫女,看似并不受宠,可临倚知道,她是皇后要去做一些事而不方便出面的时候,为皇后奔波效劳的那个人,是皇后的心腹,在皇后宫中,她实际是半个主子。她也是这一次绑架临倚,差点杀死临倚的那个女子。 临倚微微一笑:“我有答应过你什么吗?” 临阳公主危险地眯起眼睛:“你想反悔?” 临倚笑:“就算我不答应你,我不阻止既言再做那些劫持我的事,你现在也奈何不了我。而且,我知道,无论我管与不管,你都必定不会容青秀再活在这人世间。你的母后,现在可担不起劫持我的名头。” 临阳公主冷冷看着临倚,半晌,才说道:“哼!你以为你离开了西琪,我就拿你没有办法了?若我想要你死,一样能办到。至于既言,只要今天你走了,我自然能有办法管好他。他已经走了,我和你交易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只要他不在今天闹事,以后,我自然就有办法能拿住他。” 临倚神秘一笑:“你真以为他走了?以既言的脾气,你以为他真的会就这样离开吗?” 临阳公主一愣,此时她还真拿不准临倚是在诳她还是既言真的没有离开。临阳公主沉默下来。 临倚接着说:“我和他,是镜子里和镜子外的一个人。对他的了解,恐怕我比你这个亲姐姐要多。你说,一个人怎么能将自己的心硬生生剜出来,不看一眼,就丢弃了呢。” 临阳公主再也忍不住:“你是说既言没有走?”临倚言之凿凿,让临阳公主不再有任何怀疑。 临倚笑:“对,他没走!” 临阳公主知直觉反对:“不可能,我的人一直跟着他。” “他现在未必在这里看着我,但是,他一定会送我最后一程。他一定会在这里等我离开。” 临阳公主将信将疑地抬头四顾。 临倚道:“你不用找了,他不在这里的。”顿了顿,她又说:“你担心他执着于我,毁了他以后的前程,也毁了你苦心经营多年的计划,所以要在今天之前稳住他。你费尽心思用青秀来跟我交换条件。但是,你知不知道,就算没有你的交换,我一样会这样做。因为,只有我才是真正不希望他出事的那个人。”顿了顿,临倚才道:“皇姐,我现在有另一桩交易要和你做。不知你是否感兴趣?” ------------ 第四十六章 临阳公主没出声,临倚笃定地笑着开口:“我可以不追究青秀的事,将她交给你处置。你知道这代表着什么。也就是说我愿意放过皇后这一次,可是,你要知道,也仅限于这一次。”她的眼神渐渐变得犀利。“皇后娘娘的心思我一直都很清楚,但你最好回去告诫她,现在我站在了天下最醒目的位置,我身边不能有阴暗存在。这不是我不允许,而是她身边的那个人不允许。她最好认清现在的情况,不要被仇恨蒙蔽了心智。” 临阳公主眉头一皱,却没有说话。她不能够反驳临倚什么,若临倚真的要对付自己的母后,这一次就是最好的机会。不管是不是皇后指使,劫持临倚的,是青秀,是皇后的人。单凭这一点,皇后就脱不了干系。若这件事真的让父皇知道了,就算动不了母后的位置,但是在他的心里,母后必定不会再有现在的地位。于自己而言,这是最得不偿失的事。 临倚一笑,说道:“我的条件是,你放过既言。” 临阳公主一愣,没想到她的条件竟然是既言!她说了这么多,做了这么多,竟然只是为了既言。 “我和你订立盟约。我们以十年为限,十年之内,若既言不能继承皇位,那这个约定就作废,如果他在十年内能继位,那我要你答应我。这十年的时间让他好好做皇帝,你不可以干预朝政,不可以独揽大权。十年之后。”临倚顿了一下,接着说:“请你废黜他!然后,让他离开。”她并不说离开哪里,因为她也不知道要是什么意义上的离开,要离开多远,才能真正保护他不受到伤害。 临阳公主沉默一阵,道:“我为什么要和你订立这样的盟约?十年,你知道那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是多么漫长?” 临倚笑道:“首先,现在我掌握着你母后在后宫的沉浮,你和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不会不管她。其次,我还可以有一条重要情报和你分享,作为我们订立盟约之后的给你的见面礼,足表我的诚意。而十年,不正是你需要的时间吗。” 临阳公主高傲地抬起下巴,道:“你不用威胁我,就凭你?一没有根基,二没有势力的人,你如何就能撼动我母后?” 临倚不慌不忙,道:“那你就不妨试试。青秀身上有一样东西,能够证明你母后和这件事的关系,只要我把那件东西交出去,再煽风点火一下,以现在集中在我身上的视线,你觉得,不管是皇后还是是你,能捂住这件事吗?” 临倚含笑看着临阳公主变了脸色,在心里暗暗佩服她,居然还能忍着不发作。 “那你为什么要我废黜既言的皇位?难道你不知道这才是真正将他打入地狱吗?”临阳公主对临倚的话充耳不闻。 临倚沉默半晌,道:“他被废黜是迟早的事,只是我希望那个人是你,至少你是他的姐姐,做事总还有一丝不忍。” 半晌,临阳公主才道:“那就说说你的见面礼吧!”声音冷静得听不出一丝的情绪。 临倚忍不住笑了,她知道,临阳公主算是答应了她的条件:“这件事的幕后主使人,是阮竟辉!青秀投靠的人,是阮竟辉。” 临阳公主讶异:“他?!” 临倚点头:“对,是他。” 只一瞬间,临阳公主就恢复了冷静。对,怎么忘记了。一定是他,现在最不愿意临倚去东靖的人就是他。东靖和亲来的公主就是指定要嫁给他的。娶一个质子做正妃,他就再没有资格跟阮既言争夺那皇储之位了。以后,他在皇子中,便是最人微言轻的。自然,他就最希望临倚去不到东靖。这西琪的和亲不成,东靖的公主,必定不会到西琪,他也就不用娶那个不知道是不是冒牌的什么东靖公主。但是,他会傻到这样做,暴露自己吗? 临阳公主冷哼一声:“不自量力!” 临倚慢条斯理整了整自己的衣服,道:“看来皇姐是相信我说的了,那么我们的盟约就算是订立下了。吉时已到,我该走了。皇姐,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我提醒你,就算我人在东靖,可我依然有能力控制我们这个盟约。” 临阳公主道:“我不知道,你是在帮他,还是在害他。” 临倚一笑:“自然是帮他。”那一瞬间,她整个人身上流露出一种璀璨的气质。她的笑脸,那样熨贴,那样温暖。仿佛,她所做的事让她感受到这个世界无与伦比的幸福。 看着她脸上的笑,临阳公主喃喃地说:“还好,还好既言在真个世界上,还能有一个真心待他的人,能有你这样处心积虑地去为他谋划。我终于明白了,他为什么,将自己的一颗心,都交付于你的手中。” 临阳公主道:“我虽然答应了你,但是,却不能保证结果。临倚,我不会就这样受制于你。”说完,临阳公主一甩袖子,转身走回了自己的车驾。 临倚默默看着她离开,就在她将要上车的时候,她忽然叫住了她:“临阳公主。”她回过身来看着临倚,“不如,就让我们好好看看,这天下,最后是谁主沉浮。”说完,临倚的脸上绽开了一朵笑容,如莲花一般纯澈,又如牡丹一般妖娆。 说完,临倚不待临阳公主回答,径自走向已经等候多时的船。踏上铉梯,她也不走进船舱,只是站在船头,默默和站在岸上的临阳公主对峙。她们中间,是欢呼的人群,两个人一个站在岸上,一个站在船上,遥遥相对。 临阳公主负手站在马车旁,看着临倚,在心里默默说:临倚,希望你真的能活着回来。你说看着天下,谁主沉浮。若你真能活着回来,我一定让你看清楚,谁,是这天下真正的主人。 临倚垂手站在船上,看着岸上的临阳公主,在心中暗暗说:从前十五年的人生里,我退让太多,舍弃太多。绝对,不会再退让。我要保护的东西,我要得到的东西,这一次,我绝对不会再向你们低头。 ------------ 东靖卷 ------------ 第四十七章 礼部侍郎将一切打点妥当,走上前请示临倚:“公主,一切都已打点妥当,请问是否现在起航?” 临倚慢慢点了点头,礼部侍郎弯腰行礼,恭敬地退了下去。准备起航。 船慢慢驶出了港口,临倚站在船上,看着陆地上的人们。此刻那一片陆地在临倚眼中,是飘摇的,陆上的人们,也是飘摇的。“原来,人真的只能站在自己的角度去看待这个世界,看待别人。” 潋滟不明所以,轻轻问道:“公主,你说什么?” 临倚轻轻叹了口气,道:“我站在陆地上,这船是飘摇的,我站在船上,这陆地飘摇的。这就是人,再博大的胸襟,也不能够跳脱自己的视野。” 潋滟听得似懂非懂,只不敢再问。她听出了临倚语气中的惆怅,她心中所想,不过是从此刻起,临倚真正踏上了一条生死未卜的路途,要远离家乡,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因而惆怅罢了。 呆了半晌,她忽然想起了临倚之前的吩咐:“公主,之前你叫我找的辅仁城最有经验的渔夫,我找到了。我估摸着你是想让他和我们出海,所以,我给了他家一些钱,然后带他上了船,现在在后面的船上跟着呢,要不要召见他?” 临倚想了想,道:“不用了,就让他跟在船上吧。天象异常之后,必定都会有大灾,我们现在在海上,最怕的,就是遇到海啸,所以,有个经验丰富的渔民跟着,总是一件好事。你吩咐下去,要好好待这渔民。” 潋滟点头,自去做自己的事了。临倚就一个人站在船头,看着远方的陆地,一点一点在眼前消失,茫茫的大海在自己眼前一点一点展现开来。 更漏的时间显示,她已经在船头站了一刻钟了,丽云悄悄上前,说道:“公主,从今天早晨起,你就没有好好休息过了,进去休息一会吧,你的伤都还没有好,现在要进去洗掉妆,擦药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当初跟随临倚进宫的那个小女孩,在临倚身边也渐渐成长为一个沉稳,熟练地宫女了。 临倚没有理会丽云,只是,喃喃地说:“西琪的陆地看不见了,两个月后,就连这西琪的大海也是看不见了的。我明明对这里没有一丝留恋,可是为什么一想到,心里就会酸酸的呢?” 丽云知道临倚不需要自己的回答,她只是安静地站在临倚身后,等着临倚说下一句话,或者做下一个动作。 叹了口气,临倚终于转身,走进了船舱。丽云跟了进来,忙着去打热水为临倚洗脸涂药。 临倚坐在靠窗的一个椅子上,默默打量起了这船舱的摆设。她现在所在的地方,是一个花厅,在屋子四个角落分别摆放着四盆开得热烈的鲜花。屋子中央两排椅子,一张桌子,桌子上摆着一个漆金花的茶盘,茶盘里摆着一只乳白色的,做工精巧的茶壶,旁边是六只和茶壶同色的茶杯,小巧玲珑,煞是可爱,临倚忍不住伸手将它拿到手里把玩。四根红漆大柱,结实地立在花厅内,给人安全的感觉。窗边按照临倚的喜好,放置了两把方木椅子和一个小巧的楠木桌子。 尽管所有的陈设都是按照临倚的生活习惯而设置,家具也全都是时下最好的。可是奢华而空洞依旧是临倚所有的感受。 只大桌上的茶杯是玉做的,再仔细看了茶壶,也是玉的,握在手里,温润如水。用这样的茶杯喝水,本身就是一种享受吧,临倚微微一笑,将茶杯放下。这满屋子的珠光宝气,只这样略显简朴的东西,给临倚带来了一丝愉悦。 潋滟端着热水走进了船舱,轻轻给临倚洗掉了早晨化的妆,将既言太子留下的膏药轻轻涂在临倚的脸上和脖子上。她不放心丽云来弄,怕她粗手粗脚,弄疼了临倚。 可无论她怎么轻巧,临倚还是疼得直皱眉头。 潋滟给丽云使了一个眼色,丽云会意,坐在临倚旁边,开始跟她闲聊:“公主,你真厉害。临阳长公主,在宫里,那可是高高在上的人哦,平时连最嚣张的二皇子见了她,都要收敛几分的,公主居然能让她吃瘪。” 临倚一笑,牵动伤口,皱了一下眉头,慢慢开口,道:“我有大公主的封号,和她的长公主是平等的。我为什么要怕她。更何况,我是要去和亲的人,诏书已经送到了东靖,皇帝就不会允许我有任何差池,临阳公主知道这一点,所以,只要她还没有别季度冲昏了头脑,就不会把我怎么样。” 潋滟也笑着说:“我们公主现在是有恃无恐!”让丽云和临倚说话,是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好让她上药,眼见这招的效果还不错,潋滟也凑合进来打岔。 临倚含笑不语。丽云又说:“公主,我很好奇,你说青秀有一样东西在你手里?是能够证明皇后身份的,是什么呢?我们怎么不知道?” 潋滟使眼色使得眼睛都要抽筋了,偏生丽云就是没有看见。这驽钝的丫头,偏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临倚脸色立刻就黯淡了下来,沉默一会,她摇摇头:“没有。” 丽云大吃一惊,连潋滟都是一惊。身为宫女,这些事本不是她们应该多问的。在宫中这么多年,她们也秉承这样的信条,知道越少,名才能越长。就像那个青秀,知道了皇后太多秘密,必定不会被长公主所容的。可是,这些事关系到临倚,关系到既言太子,所以潋滟也忍不住惊讶。 临倚点头:“是没有。你认为,青秀那样为皇后办了那么多年事的人,会傻到将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带在身边吗?我不过是恐吓临阳公主的。她心里有鬼,所以才能被我吓住。” 潋滟期期艾艾道:“可是,可是临阳公主这样精明的人,怎么会被你唬住呢?” 临倚笑道:“临阳公主是精明,可是她也是谨小慎微的人,像她们这样的人,不谨小慎微,就有可能一步错,步步错。到最后可能满盘皆输。青秀为皇后办事那么多年,皇后给她的赏赐会少吗?她已经背叛了皇后,只要她带一样半样在身上,而这样东西刚好又被我拿到手。她知道我从一开始就想要和她谈条件,这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所以她愿意相信这个理由,只要她相信,我便有筹码。” ------------ 第四十八章 潋滟不觉停下手里的活,半晌,才道:“公主,这样太冒险。若她不相信你,那你的计划就不能实现。” 临倚眼中闪过一丝无奈:“是啊,这样的无中生有是很冒险。可是,我现在没有任何可以为自己所用的力量,只能先利用临阳公主对青秀的不信任,来实施我的计划。” 潋滟不再说话,临倚也不再说话,丽云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突然又开口说道:“公主,你最后和临阳公主说的那句话是真的吧?你有办法了的,有办法让我们都活下去不用死了,对不对?”她声音里带着难以压抑的兴奋。 临倚沉默一阵,缓缓摇头。 丽云睁大眼睛,不由自主喊道:“怎么会?你明明很自信地对临阳公主说了的。” 潋滟皱着眉头拉了一下丽云。 临倚看到潋滟的小动作,没说什么,只是将头转向窗外,看着一望无际的海水,说:“临阳公主,何等尊贵的一个人。这个后宫,除了皇太后和皇后,最尊贵的女人就是她。从小,她便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天生的贵族,天生的优越感。现在,那些轻易能得到的东西已经不能满足她了,她想要的,是天下。我今天对她说那句话,就让自己站在了她的对面。她这么骄傲的人,在她心里从来都不认为我这样卑微的人有资格成为她的对手。现在,我是她心头的那根刺。” 临倚忽然回头,灿然一笑:“这就是我的恶作剧,我不希望看到她那踌躇满志的样子,我想让她难受,所以,我让她的心里有我这根刺。有我这根能让她痛的刺。” 潋滟叹口气,临倚脸上的药膏已经擦好了,她默默收走了桌上的水盆,毛巾等物。她知道,临倚这么做,是报复。她不能原谅临阳公主即将要对既言太子所作的一切,所以,用这样的方法报复临阳公主。 临倚就像是一个固执倔强又任性的小女孩,对自己要守护的东西想尽办法,对自己要报复伤害的人,也一样想尽办法。 在临倚的沉默中,整个和亲队伍开始了长达两个月的枯燥的海上旅行。 说它枯燥,是因为所有人的行动都被局限于小小的船上。在这一望无际的大海上,除了海还是海,除了水还是水。 起初,跟随而来的这些人因为长年困守宫中,对这神秘莫测的大海,还带着几分好奇与兴奋。侍卫们闲来无事就在船舷边,用一根随便什么杆子,拴上一根线,也不拘什么线,有从自己衣服上拆下来的,有向那些宫女要的丝线,再向宫女讨一根缝衣针,便能制作出能让他们消遣的鱼竿。 往往有一个人钓上一条鱼来,便引来所有人的惊呼,大家笑着,闹着,好不快乐。后来,随着眼界的增加,一条小鱼已经不能引起大家的惊呼,于是,人们关注的重点就从收获转到质量上了。谁钓到大鱼,便能引来围观,引来称赞,甚至那些原本还懂得回避的宫女,此时也充满好奇,红着脸挤在欢闹的人群中。 可是,这些人欢闹的时候,眼睛都小心地看着中间这艘众星捧月的大船,他们的主子,他们的欢乐,总是回避着他们的主子的。往往临倚的身影已出现在甲板上,或者三楼的亭子里的时候,大家立刻就作鸟兽散。 临倚知道,在他们的心中,她是主子,是不能有任何放肆的主子。在她这里,他们所有的欢笑,所有恣意的青春都被压抑。她感受不到他们的生命,她被隔绝在了他们的生命之外。在这些人的心中,从来没有过她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女孩的意识。 每一次,临倚都只是远远站着,看着他们。她是孤独的,被“主子”这个身份隔绝在了他们的欢笑之外。只有她自己知道,每次看见他们钓到了比上次更大的鱼时,她的心,也是雀跃飞扬的。 此时,远处的小船上,又传来了欢呼声,临倚知道又有人钓到了大鱼。这样的游戏,他们总是乐此不疲。也许,让一个人不疲惫地方法,就是不断地惊喜,还有,对下一个更好的更大的惊喜的期待。 潋滟放下手中绣着的丝帕,站起来走到临倚身边,看着外面欢笑的人群,她也不由自主笑了:“公主,不如我们也去看看吧。” 临倚含笑看着那条被他们扔在地上,供众人围观的鱼,还有那些人因为兴奋而涨红的脸,轻轻摇头:“不,他们的快乐里没有我的位置。我的出现,只会打扰到他们,所以,我站在这里看着就好。” 潋滟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开口。两个人就这样站在船舱里,透过狭小的窗户,看着外面的世界,仿佛是看着另一个世界一样。 半晌,丽云走进船舱,打断了临倚和潋滟:“公主,那个,有个人求见。”她小心地看着临倚的脸色。 临倚转过头看她,有一丝困惑:“是谁?”她不明白,还能有谁的求见,让丽云这样模棱两可地通报? 丽云硬着头皮道:“那个辅仁城最好的渔夫,他叫陈天宝。” 以临倚的身份,并不需要接见一个没有任何封诰的人,一个草民,本也不在她的接见范围之内。所以丽云为难。 临倚一愣:“他?!我不是让你将他交给礼部侍郎了吗?为什么他现在会要求要接见我?” 丽云摇头:“他脾气很硬,我问什么都不肯说,说是一定要见到公主才肯说。” 临倚想了想,道:“你让他进来吧。” 临倚坐在椅子上等着这个陈天宝,一边思考着他的用意。潋滟放下手中的绣活,垂手侍立在她身后。 不多时,丽云带着他进来了。在他跪下叩首的时候临倚细细打量起了这个人。面目黝黑,是常年经受海风吹拂所致,双手粗糙,指节粗大,皴裂,是长时间浸泡在海水里,拉渔网,拉桅杆绳所致。再看他的眼睛,小而明亮,透着一股沉稳坚毅。 陈天宝伏在地上,他知道临倚公主正在打量他,所以,他一动不敢动,保持着磕头的姿势。临倚轻轻道:“平身吧!” 待到陈天宝起身,临倚才和颜悦色地对他说:“我听说你一定要见我?有什么事?可是船上其他人让你不顺心了?” 陈天宝垂手躬身答道:“草民岂敢受点委屈就来烦扰公主。实在是有不得已的原因啊。” ------------ 第四十九章 临倚慢慢端起桌上的杯子,喝了口茶,道:“那你就说说,是什么事,非要见我?” 陈天宝的眼中闪过了一丝焦急之色,临倚注意到了,不由自主坐直了身子听他说。 听到临倚的话,陈天宝激动得再次跪下,道:“请公主一定要相信草民所说。异象之后,必定有大灾。以草民出海二十年的经验,我们现在是要为防海灾做准备了。草民预料,不出明天,我们必定会遇上海啸!” 临倚讶异:“海啸?” 陈天宝道:“对,是海啸。在我们渔民中,祖辈相传的一个道理就是,天狗食日,人食家粮。就是说,遇到天狗食日,必定是不能出海的,出海,必定是会遇上海啸的。” 半晌,临倚不说话,只坐在那里慢慢喝着茶。 陈天宝焦急道:“公主殿下,现在不是思考的时候,海啸是海灾中破坏力最强的一种,人要是遇上了,能活着的人很少,可以说几乎没有。所以,要提早做准备。” 临倚放下茶杯,道:“我将你交给了礼部侍郎,这些事,你是否有跟他禀报过?” 临倚不问还好,她一问,陈天宝的脸立刻垮了下来。他面无表情地说:“我跟他说了,从上船,我就跟他说了,让他早做准备。到现在还在跟他说。可是他说,从我们上船到现在已经五天了,并没有见到海啸的踪影,他说我是在妖言惑众。还说要将我锁起来,免得我祸乱人心。不得已,我才冒死觐见公主。他不许我来打扰公主,也许这会回去,他就要把我锁起来了。” 临倚略一思考,对丽云吩咐道:“去叫礼部侍郎来。” 丽云转身走了出去,潋滟忍不住轻声道:“公主,你信他?”说着,朝陈天宝努努嘴:“难怪礼部侍郎不信他,现在风和日丽,,哪里来的海啸。我都要觉得他在妖言惑众了。” 临倚微微一笑,对潋滟低声说:“这样的情形是有的。我从前看过一本《山石异志录》,上面详细讲述了各种有异的现象。天狗食日之后,的确是非常容易引发海啸的。在那本书里,记载过了四次,所以我不能不防。” 潋滟恍然大悟:“所以,你才在发生那一次天狗食日后,让我找了他来。就是因为你知道可能会发生海灾?” 临倚点头。 不多时,礼部侍郎就来了。他一进门,就看到了陈天宝垂手站在一边,一愣,还来不及向临倚行礼,就气急败坏对陈天宝吼道:“陈天宝,你胆子也太大了。谁让你来骚扰公主的?你的谬论在我这里骗不到支持,就跑来糊弄公主!” 临倚懒洋洋地道:“秦大人!” 礼部侍郎才仿佛如梦初醒一般,脸色白了白,跪下道:“臣参见公主!” 临倚慢条斯理喝着茶,道:“驾前无状,秦大人的官,是越当越回去了。”临倚知道,这位上任七年的礼部侍郎在自己面前有些托大,他欺负自己是小女孩。 临倚有心给他一个下马威,道:“在这里,我才是主子。秦大人凭什么在我面前训斥他人,就算是百姓,本宫没有发话,似乎也轮不到你来训斥。”说着她斜了一眼礼部侍郎,说:“难道,秦大人是觉得我年纪小,就可以面团一般,由着你搓圆搓扁?”话里带着杀机。 礼部侍郎终于意识到了临倚是要给自己下马威,但是,他依然有恃无恐,自己是西琪的礼部侍郎,除了皇帝,没有人能对他怎么样。她一个小公主,又是自己这次送嫁的任务,没有自己,她什么事也办不成。 临倚看他脸上现出不逊的神色,身体前倾,看向他的眼神带着眼风,道:“秦大人,你是觉得我现在什么都需要你来主持,我求着你,所以奈何不了你,是吗?” 礼部侍郎一愣,随即满不在乎地道:“岂敢!岂敢!” 临倚气极,反而冷笑:“是你不敢,还是我不敢?” 礼部侍郎低下头,咬了咬牙,道:“自然是下官不敢。” 临倚道:“你不敢?!我就要以为你说的是我不敢了呢。”顿了顿,她淡然道:“既然如此,那秦大人就说说你的想法吧,对陈天宝说的,明日就会有海啸来袭,你怎么看?” 礼部侍郎毫不犹豫地斥责:“胡说!完全是胡说。他一个乡野草民,说的话能有多少分量。” 临倚道:“哦!那就是说,你认为明天不会有海啸,是吗?” 礼部侍郎斩钉截铁地道:“风和日丽,还有海鸟不时飞过,哪里来的海啸,分明是无稽之谈。他这样的鬼话,哄骗三岁小儿还可以,在本官面前,却是不可行的。” 临倚挑眉,言下之意,自己是三岁小孩!她冷笑一声:“秦大人好一个哄骗三岁无知小儿。若今天本宫就相信了他所说,是否本宫也就是你口中的无知小儿?” 礼部侍郎状似恭敬地弯下腰:“臣没有说公主的意思,只是说他的话太过荒谬。” 临倚气愤,但也深知现在不是和他斗气的时候,若是陈天宝所说属实,那么明天,将是自己踏上这条和亲之路所遇到的第一个生死考验。 与之前的人祸相比,这自然的力量才是临倚所担心的。因为,人祸可以预料,可以避免,可以力挽狂澜。但是这天灾,却是没有办法的。它不会因为自己的几句话就减弱胡灭的力量。也就是说人祸,临倚可以用自己的力量,用对方的弱点,反击回去,保护自己。可是天灾,没有弱点,临倚不知道应该怎样应对。 临倚眸光闪了闪,悄悄握紧拳头,表面上已经平静下来:“那秦大人说说,若我们真遇上了海啸,怎么办呢?人在海边走,哪有不湿鞋。就算不是明天,若以后遇上了,我们又该怎么办?” 礼部侍郎明显没想到临倚会这么问,他一点准备都没有,支支吾吾道:“这……臣还没有想过这点,我想,只要我们大家同心协力,必定能度过难关。臣手下,还有一群谋士,若公主一定要答案,下官可以先回去和他们商讨,然后再给出公主满意地答案。” 没有想过!真亏他能说出来,临倚真的很纳闷他这个礼部侍郎是怎么当的。 这礼部侍郎是在说自己没事找事?临倚暗忖,今天是不能打击他的嚣张气焰了,但是,她也不会就这么轻易地放过他。她要引他上钩。 “好。秦大人说的好。只是你和陈天宝现在各执一词,我也不知道到底要相信谁。”临倚靠在椅背上,眼神慵懒如一只猫咪:“那就这样好了,你们两个不妨赌上一赌,若明天遇上海啸,那就是陈天宝胜,你要愿赌服输。若你胜,我就将他交给你处置。如何!” 听到这里,礼部侍郎稍稍犹豫,但是自己先前的话说得斩钉截铁,若现在露怯,岂不是要惹人笑话。他牙一咬,点头:“好,下官赌了。” 临倚笑了,礼部侍郎疑心自己刚才在临倚的脸上看到了奸诈的笑意,她会不会是在诈我?随即便释怀了,外面风和日丽,海面平静,哪里来的海啸,就算临倚公主引自己上钩,没有海啸,她一样没有什么借口。想到这里,他放下了心。 临倚慢慢喝着茶,将礼部侍郎的表情尽收眼底。她将杯空了的杯子放下,潋滟立刻往杯子里再倒出一杯温热清香的茉莉花茶。临倚闻着浓郁的花香,对礼部侍郎道:“好,秦大人,一言为定!我就做你们的裁定人。你可以下去了,我们就静待明日的结果。” 礼部侍郎领命,行了一礼,退出了船舱。 临倚看着礼部侍郎推出去的门口发起了呆,陈天宝依旧垂手站在一边。良久,临倚回过神来,叹了口气,放下杯子,道:“你也听见了,我刚才跟他说的话。你知道的,我信你。所以,若明天海啸不来,我的面子要丢,你的命,也要丢。” 陈天宝走到临倚前面跪下,沉稳地道:“草民相信自己二十年的经验,明天必定会遇到海啸。” 临倚点点头,道:“好吧,那现在来说说重点,我们应该怎样防备?” 陈天宝稍一犹豫,道:“西乌的造船技术都是非常先进的,船体坚固耐水。公主的这几艘船都是西乌最好的工匠做出来的。而且比别的船都大,都沉。所以,草民认为,我们没有必要返航。就算现在返航,也是来不及了的。” 临倚点头,示意他接着说。返航?就算死在这次海啸里,临倚也是绝对不能,也不会返航的。 陈天宝道:“好的一点是我们现在离陆地还不是很远,海相对来说比较浅。离海啸中心远,海啸一路走到这里的时候,威力应该会减弱一些。草民现在的想法是将船体相连,用坚固的绳索和铁链,将所有大小船只连在一起,增加船队对海水和风暴的抗击打能力。这也就是团结起来力量大的道理。 然后,我们恐怕要偏离航向了,这里往东大概五百里的地方,是一个海湾,海湾是一个屏障,能为船队挡掉一部分的海啸冲击。” 听了他的话,临倚不禁思索起来。 ------------ 第五十章 陈天宝的建议,两个都很危险。除了这海啸,临倚要防的东西还很多,偷袭就是其中之一。若将船队连接在一起,遇到外敌攻击,那这就是一个行动不便的大靶子。临倚曾经看到过一本兵书,兵书里讲到过一个故事,火烧连营!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敌人只要烧着自己一只船,那所有的船都会遭殃,这样敌人就会不费一兵一卒,漂亮干脆的解决掉自己。 调转航向,这也是一个危险地建议。自己的船队虽然配备了最好的罗盘,但是这航道是前人经过多少人的努力,也葬送掉多少人的性命才开辟出来的。这大海里,又有太多不知道的东西,若自己偏离了航道,在大海里迷失了方向,那就是等死了。就算有罗盘,但是,这样的可能性依然不是没有。 可是,若不相信陈天宝,这一次海啸,又要如何度过。 权衡再三,临倚决定相信陈天宝。她道:“你知道这两条路对我来说,都不是什么好的选择,但是,我还是决定采纳你的意见。” 听到临倚这么说,陈天宝放下心来,他最怕的,便是连临倚也不相信自己,那他就真是没有希望了。他知道这对临倚来说是多难的选择,但他没什么表示,只是郑重地磕下头去:“请公主放心,草民一定尽力。” 临倚点点头,挥手让他退下。 陈天宝走到船舱口,临倚叫住他,道:“陈天宝!”陈天宝转回身,临倚看着他,却仿佛陷入了沉思,半晌,她才说:“本宫相信你,但愿你值得本宫相信。” 陈天宝知道,临倚一直都自称“我”,现在,她说“本宫”。他注意到,只有在外人面前生气的时候,还有,就是像现在一样,当自己不够自信,要给自己自信地时候,她才会这样叫自己。 面目宁静祥和,他只对临倚点了一下头,在将要转身的时候,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草民带了犬子上船,为的,只是在关键时刻帮草民一把,犬子今年十九岁,虽然年轻,却已经随草民出海四年,必定是可以用得上的。” 临倚点头。直到此时,她也才真正放心了陈天宝。她明白了他为什么这么着急。初见他的时候,他脸上的焦急让临倚产生了很高的警惕,她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让他这么着急,现在,她知道了,因为他的孩子和他在一起,就算他不在乎自己的生命,不在乎临倚的生死,但是他一定会在乎自己儿子的生命。他刚才在说起他儿子的时候,眼中闪过隐隐地自豪,临倚知道,他必定是很爱他的孩子的。 明白了这一点,临倚也就放下了心,她知道他一定会尽全力帮助自己。 送走了陈天宝,临倚觉得有些闷。她站起来,活动一下自己坐得有些麻木和浮肿的腿脚。慢慢走上舷梯,慢慢走到尽头。 舷梯的尽头,便是那个鲜艳的亭子。是的,鲜艳,临倚这样觉得。鲜红的柱子,翠绿的楣,再加上琉璃的瓦顶,粉红色的轻纱。 看惯了大海无穷无尽的蓝色,再看这个亭子,果然是赏心悦目的事。因为看到了这个亭子,才会想起,现在已经是暮冬时节,再过不久,陆上的早春就要来了。 此时已近正午,正是要开饭的时间,整个船队没有了往日快乐活泼的气氛,大家各自都忙着自己的事。临倚从高处看下去,所有的甲板都空荡荡的,安宁而寂静。临倚想,那些自己只能在旁边看着的快乐,去哪里了呢。 她就站在高高的亭子里,俯瞰着整个船队,寂寞的船队让她站在那里有些落寞。 人在面对选择的时候,是最迷茫,最寂寞的,尤其是只能自己选择,没有可以求助的人的时候。临倚刚才,就经历了自己一个人的艰难的选择。她有些惶惑,因为她不知道自己的选择到底对不对,她也不知道自己的选择会为自己带来什么样的结果。 凭栏远眺,和煦的海风吹得她的衣裳猎猎作响,吹得那些绑在柱子上的轻纱随风飞舞。临倚忽然想起了一句词:“独上高楼,望断天涯路。” 写这句子的人,大概也是十分孤独的吧。她想,独上高楼,望断天涯路,他到底有什么样的心事,才会独自一人走上高楼呢。望断了天涯路又如何,那个人又在在盼望什么,他希望谁来?还是只是因为自己也有想不通的事,所以,在那高楼上,倚栏而忆? 潋滟拿着一件雪白的狐衾,走到临倚身边,轻轻给她披上。 潋滟的动静惊扰了临倚,她回头,眼中犹自带着迷茫。 潋滟轻轻道:“虽是暮冬,可这海风还是寒气逼人,公主还是要穿的暖和些。” 狐衾穿在身上果然暖和,临倚才觉出冷来。她笑道:“刚才,没有这狐衾的时候,我也不觉得冷,可是现在,被它意暖和,竟觉得刚才是冷的。” 潋滟给了她一个嗔怪的眼神,道:“公主心中有事,自然是觉不出冷暖的。” 临倚微微一笑,径自低下头摩挲着狐衾雪白柔软的皮毛。半晌,她抬头看着潋滟,奇道:“怪了!我不记得有这狐衾啊。” 潋滟忍不住笑起来:“公主还真是后知后觉。可是忘记了,这狐衾是皇后娘娘赏的,是大前年皇上秋闱的时候,打了一只白狐,后来,三王爷不知道在哪里又找到了几只,凑够了数,才做出这白狐衾的。皇上一高兴,就赏给皇后娘娘了。后来,公主要走,皇后娘娘说海上寒冷,就将这件狐衾交给了临阳公主,送给您呢。这就忘了?” 临倚依旧慢慢摩挲着狐衾,想起了皇后。那个终年不苟言笑的皇后,那个奖自己当做眼中钉肉中刺的皇后。她为什么要送这狐衾给自己呢?是为了做给别人看,还是有别的目的。只是,不管是什么目的,白狐衾!这代价花的有点大。 她忽然叹了口气,转身走到亭子中间的桌边坐下,语气里带着一丝惆怅,说道:“我离开西琪才五天,怎么觉得已经是五年的事?之前这几天,我没有想起西琪的任何事。皇帝,皇后,临阳,既言,都被我遗忘,我似乎丢失了自己过去十五年,在那个皇宫里生活的过往。潋滟,你说,人真的能那么善忘吗?” 潋滟顿了一下,给临倚倒了杯茶,放下茶壶,道:“忘记了,不是很好吗?忘记了,也就不难过了。” 临倚摇了摇头,推开杯子,刚才在屋子里的时候,她已经喝了好几杯茶了:“我原来也是这么想的,忘记了,就不难过了。忘记了那些自己心心念念的伤痕,也就不难过了。可是现在我才发现,忘记了,是不难过,但是却会比难过更伤心,因为连那些自己固执地抓住的,珍惜的东西,也一并忘记了。” 潋滟看着远方的天空,一只海鸟孤独地盘旋在海上,偶尔,它会快速地俯冲下去,想要抓住那些游到海面上的鱼。可是每次都无功而返,它却不气馁,一次次俯冲,一次次高飞,不急不躁。 临倚也看到了它,她和潋滟就那样安静地看着这只海鸟。一直到它飞走,她们的目光依旧在海上徘徊,许久许久! ------------ 第五十一章 在陈天宝的指示下,船队改变航向,向东全速前进。自从由陈天宝父子掌舵以后,船队的速度快了许多,气氛也紧张了许多。大家都沉浸在海啸要来的流言里,将信将疑。 礼部侍郎并不服气临倚的做法,在陈天宝父子接管掌舵的时候,他又抗议了一次,再次气冲冲闹到了临倚面前。临倚只是用他于陈天宝的赌约,就轻易将他的嘴堵上了。他愤而从临倚的船舱出来以后,就再也不管任何事。大到船队航行,小到各条船只之间的人员调配,全部都撂挑子不干。 当临倚看着船队中一片混乱的时候,她握紧拳头,咬牙切齿的道:“我离了你还就什么都干不了了?既然你想在本宫面前托大,那本宫就成全你。” 说完她一声冷哼,对身后陪着的潋滟道:“吩咐下去,从现在开始,船上的一应大小事物无需向礼部侍郎禀报请示,让他们直接来找我。”潋滟点头领命而去,临倚想起了什么,又道:“等等,让宫中随行的总管来见我。” 不多时,那个内务府派出来管理临倚日常饮食的老总管郭顺就来到了临倚面前。曾经,他也是欺负过静草堂的人。但临倚并不想在此刻想他报复些什么。虽然自己现在身份尊贵,可是她却不想太张扬。现在自己身份尴尬,若他日落难,必定不会见容于人,何不现在得饶人处且饶人。也为自己他日留下一条后路。也许这些人都不会给自己多大的帮助,但是至少现在的临倚能赢得他们的尊重,将来便不会得到他们的落井下石。 郭顺来到临倚的船上,并不敢进门,只在门外磕头:“奴才郭顺拜见公主!” 临倚翻着自己让丽云去取来的账册,嘴里答道:“嗯,你平身吧。进来说话。” 郭顺恭恭敬敬走进船舱,躬身站着,却不敢抬头看临倚。 临倚放下账册,看着郭顺道:“郭顺,若本宫没记错,你是孤儿吧?”郭顺没有料到临倚说的居然是这个,他咬了咬牙,道:“是的。宫里规矩,若是孤儿,就在宫里拜个干爹,名字也要改成顺。” 临倚点头,这个规矩她是知道的,原来既言太子身边的小太监曹顺,也是孤儿,他也是进宫之后,拜了曹太监为干爹,所以才改名为曹顺的。 临倚将放下的账册复又拿起,翻了两页,道:“本宫记得,之前你是在内务府管理宫人调度的?” 郭顺道:“是的,奴才原是内务府的太监。” 听了他的话,临倚一笑:“在我面前你不必如此贬低自己。我知道你依然在介怀宫里的事。但是,本宫要告诉你的是,既然一路走来,本宫没有报复你,以后就依然不会,你只需安心做好你的本职工作就是了。”一开口问他的出身,确是给他下马威。但是临倚要的,却也不是他这样为了自保,在她面前自轻自贱,然后防着她。 听了临倚的话,郭顺依旧恭敬地点头:“是!” 临倚又道:“那好,本宫也就不瞒你了。你也知道,这船队中的大小事务原本是由礼部侍郎秦大人在管理的。现在秦大人撒手不干了,船上就陷入了混乱。现在,本宫要直接管理,但是却缺少一个熟悉的左膀右臂,所以本宫想到了你。” 郭顺愣了一下,刚才奉诏来见临倚公主的时候,他就在想:该来的,总是来了。自己提心吊胆这么长时间,临倚公主总是想起来要收拾自己了。可是他却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其实郭顺对礼部侍郎已经很不满了,礼部侍郎是个刚愎自用的人,什么事只要他认定了,就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郭顺在他的手里还是吃了不少苦头。 但是这么多年在宫里呆的,郭顺也已经成了精,他可不会现在就急着说那个秦大人的坏话。“公主明鉴,秦大人管的时候,船上确实仅仅有条。”临倚只是这一时得罪不起,她去了东靖,山高皇帝远,她还能回到西琪来收拾自己不成。至于那礼部侍郎,低头不见抬头见,郭顺却是知道不能得罪的。 临倚冷笑,她如何不知道郭顺那点小心思,她在他心里再加一把火:“郭公公,若是你一意做墙头草,本宫召见你来也就没有什么意思了。对这个船队来说,你的存在,也就没有什么意思了。” 郭顺一惊,他并不知道这临倚公主的性子是什么样的,他重新考虑起了自己的处境。 临倚含笑看着他不红不白的脸色,知道自己的话气了作用。自己的意思是,他就可以当个闲人,然后滚回西琪帝宫去了。但她知道他是想歪了的。临倚想,自己可没那么暴力,为这一点子事就要杀个人。但是她并不戳穿他,就让他自己吓自己好了。免得自己还要费唇舌去向他解释。主子是从来都不会为自己的行为解释什么的。 郭顺额头上沁出了汗水,但他只是哆嗦着不敢去擦,半晌,他才“扑通”一声跪下,道:“老奴糊涂,老奴知罪,求公主饶过老奴这条贱命。” 坐的久了,腿有点麻,临倚含着笑换了个姿势坐着,看了看郭顺的表情,知道火候差不多了,才慢悠悠道:“郭公公,本宫向来是不勉强人的。如今你也知道了,这秦大人不将本宫放在眼里。本宫不过是一个和亲公主,自然是不能将他如何。但是,本宫也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自然不会去求他。现如今这一大帮子人乱了套,本宫就要管。但是,本宫需要一个帮手,不知,过公公想清楚了没有,是得罪本宫呢,还是得罪秦大人。” 郭顺忍不住擦了擦日头流下的汗水。临倚公主这样问,必定是不会放过自己,如今,也只有答应这一途了。随即跪下道:“为公主鞠躬精粹,老奴死而后已。” 临倚满意地看着他微笑。点了殿头,从桌上的盘子里拿了一块糕点,尝了一口,又将糕点放下,拍拍手,用两个手指拿起账册,翻了起来,边翻边问。半个时辰过去了,终于将事情理出了头绪。 粮食还剩下多少,菜蔬还剩下多少,有多少人吃饭,还够多少天吃。郭顺逐条都给临倚讲解明白,不时还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临倚认真的听着,不时点头,或者摇头,然后做出自己的判断。 ------------ 第五十二章 将所有的事情安排好了之后,已经是一个时辰过去了,已经到了传晚膳的时间,临倚的肚子也开始唱起了空城计。她打发走了郭顺,就让潋滟和丽云传膳,看到有蒸出的鸡肉,旁边用胡萝卜做了装饰,还有菠菜汤,绿的红的,煞是可爱,于是就胃口大开,吃了两小碗粳米粥。 吃完晚饭,天就暗了下来,远方天际闷雷滚滚,天上的云,浓得就要掉下来,风也渐渐大了起来。隐约有了山雨欲来的架势。 临倚心中有数,陈天宝的猜测,恐怕就要中了。她在屋子里活动了一会,就让潋滟铺被子。 潋滟不解地问:“现在还不到掌灯呢,公主就要睡了?才刚吃完饭,怕是要积食的。” 临倚看了看窗外的天气,笑道:“看这天气,恐怕能睡的时间不长了。我已经活动了一下,应该是不会积食的了。你们也都睡一会吧。等一会,恐怕就睡不了了。” 丽云忧虑地看了窗外一眼,道:“怎么能睡着啊。你看外面这天,唉,怕是被那该死的陈天宝说中了。” 临倚笑道:“人家都是为了我们才说的。倒是好心被你当成了驴肝肺了。” 丽云红了脸,不说话。临倚好劝歹劝终于将她们劝上了床。 临倚躺在床上,也是睡不着的,她从来没有这么早睡过。于是就躺在床上胡思乱想起来。这海啸啊,自己到底是喜不希望它来呢?临倚自己也说不清楚。那礼部侍郎的脸,现在一定臭得很了吧,呵呵。让他和自己作对,现在看他要怎么下台。这船缓缓地摇得真舒服,就像小时候梁嬷嬷给自己做的摇篮一般。…… 渐渐地,临倚的意识模糊起来,她香甜地睡了过去。 天空中传来一声惊雷,临倚一跳,惊醒了。眼前嘿呼呼一片,她的心紧了紧,直觉地叫潋滟:“潋滟,你在吗?怎么不开灯!” 潋滟在门外听到了临倚的叫声,连忙掌着灯走进了临倚的卧室。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屋外的风“呜呜”在吹,那风仿佛是吹在临倚心上的,临倚脖子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潋滟将灯点上,看到临倚坐在床上,脸色有些苍白。赶紧走到临倚身边,道:“公主,我在呢。别害怕,我和丽云就在外面呢。是想让公主多睡一会,所以才没有掌灯。” 临倚掀开被子走下床,只穿着一件里衣问道:“现在外面情况怎么样了?” 潋滟赶紧将外袍给临倚披上,道:“还没,早着呢,只是在打雷刮风。你看,这船晃的也不是很厉害。” 临倚点点头,又想起了什么,道:“那郭顺那边呢?我让他做的事他做的怎么样了?” 潋滟道:“正在做呢。现在我们的船已经是最快的速度往东在走了,在航行的时候,要将所有的船连接在一起,并固定下来,不是一件简单的事。郭总管已经在忙了。” 临倚听到船还没有连好,心里掠过一丝焦急,就要往外走,潋滟一急,道:“公主,您就别出去了。现在外面乱着呢,又在下雨。” 临倚哪里能听进去潋滟的劝告,只披着外袍就跑出了船舱。 外面果然如潋滟所说,乱做了一团。天黑得就像要滴下墨汁一般,伸手不见五指。海风“呜呜”刮过,卷起了临倚的衣角,伴随而来的,是豆大的雨点,打在临倚的身上,冰凉冰凉的。潋滟带着伞冲了出来,可是油纸的伞在这样猛烈地海风的吹拂下,不堪一击。一会,就已经碎做点点。看着临倚湿透的头发,潋滟急的跺脚,却没有一点办法。 远处,郭顺带着所有的侍卫太监,冒雨奋力地将所有的船只都集中到临倚的大船边,轻便的船在里面,装了货物的船在外面。这样重的船就能保护轻的船不被大风浪掀翻。他们点了火把,但是那些微弱的火光在海风和大雨的袭击下一把一把灭掉,又被换上新的。 临倚镇定地看着,半晌,回头吩咐潋滟:“去吧陈天宝叫来,我要见他。” 潋滟领命快速离去。 临倚站在船上,看着周围这一片混乱,陷入了思考。 不多时,陈天宝来到了临倚面前,临倚盯着眼前的混乱,直接说:“陈天宝,本宫问你,你有多大的把握能躲过这次海啸?” 陈天宝擦了把脸,不知道是汗水还是雨水看了看黑得彻底的天,道:“草民也不知道。现在我们离草民所说的那个海湾还有大概二百里的路程,照着现在这个速度,大概五更的时候能到。这期间,还要风势不会再加大,否则,我们真的会被大风和海浪吹得偏离现在的航道,那就永远也到不了那个海湾。” 顿了一下,他又说:“还有,我现在也不知道真正的海啸什么时候会来。若是五更之前,那我们就都没救了,五更之后,那便都有救。” 临倚一惊:“你是说,现在海啸还没有来?这样的风浪和大雨,根本就还不是海啸?” 陈天宝严肃地点点头。 临倚的心沉了下来,转过头沉默地看着黑暗中呼啸翻滚的大海。这还连开始都不算,这样的威慑,居然还连开始都不算。临倚难以想象真正的海啸会是什么样子的。 半晌,临倚才对陈天宝挥挥手:“你下去吧。” 陈天宝恭敬地对临倚一鞠躬,才快速地退回自己的岗位。只有儿子一个人守着船舵,他并不放心。 看着陈天宝快速离去的身影,临倚默默在心中重新认识海啸。她一生长于皇宫内苑,从前至听说过,从未见识过海啸的威力,算是不识庐山真面目。而现在,这样让人揪心的海风,大浪居然并不算是海啸。临倚叹口气,知道自己终究还是输在浅薄上。现在,唯一的希望,只是如陈天宝所说,能在五更之前赶到那个海湾。 郭顺全身都被雨水淋湿,形容狼狈。此时他正站在不远处,声嘶力竭地安排众人将船聚拢在一起。随时都有火把熄灭,掌着火把的人,又立刻去换新的。一时间,船上人来人往,闹哄哄的。 临倚负手看了一会,心知这必定是一个不眠之夜。身上的衣服已经被雨水湿透,寒意一点一点浸透了临倚的心。回头看看潋滟和丽云,两个人也是脸色苍白,站在她身后。 ------------ 第五十三章 转身走回船舱,潋滟和丽云跟进来,不顾自己也是一身水,立刻就找出干净的衣服服侍临倚换上。 看着她们脸色发青的样子,临倚不忍:“你们也快去换掉身上的湿衣服吧,如果能睡着,就都睡一会。等到真正的海啸来临的时候,恐怕是想睡也睡不了了的。”海啸来的时候,船体颠簸,人连站都站不稳,那里还能睡觉。 潋滟和丽云脸色微变,两个人对视一眼,默默退出了船舱。临倚的话传入她们的耳朵,变成了另一番意思:在真正的海啸之下,人的生命无法自主,到时候,谁也保护不了谁。也许,就死在了这一场海啸里也不一定。 她们不怕死,当初决定跟着临倚到东靖,她们就做好了必死的打算。所以,两个人都很平静,只是走到船舱外面,静静地守着临倚。 在这样的环境里,时间是最难熬的,外面呼啸的海风和颠簸越来越厉害的船,给了人最大的心理压力。胆小的宫女已经在相拥哭泣,她们害怕自己度不过这一场生死之劫。侍卫和太监们被郭顺调去连接各条船,他们虽然不像宫女一般哭泣,可是也已经眉头深锁。不济的,已经瘫倒在了船头。 在这个一百多人的船队里,只有陈天宝父子和临倚才是真正平静的人。 两个时辰过去了,夜夜已经很深了。漫天的黑暗,似乎更浓稠了,临倚知道,天就要亮了。天要亮之前的黑暗,往往是整个黑夜最浓稠的时候。 船队已经安静下来。外面只有海风的怒吼,和渐渐震耳的海浪声。郭顺已经将所有的船只连接完毕,他让人们都回到各自的船上,不许随便乱说乱动。临倚在心中对他有一丝赞赏。 临倚从那时走进船舱,就一直坐在椅子上,没有变换过姿势。她表面很平静,可是,宽大的袖子掩住的紧握的拳头,泄露她的紧张。 陈天宝再次来到临倚的船上,向她汇报:“我们已经离那个海湾不远了。” 临倚点点头,放下心来。 此时一个海浪打来,船剧烈地摇晃起来,陈天宝不防被摔在了地上。他挣扎着爬起来,额头透出了鲜血。临倚的心又是一紧,海湾到了,海啸也到了。 她对陈天宝挥挥手:“你下去吧,先处理一下伤口。等到了海湾再说。” 陈天宝摇摇晃晃出去了。临倚想起了潋滟和丽云,扬声叫道:“你们两个进来吧。船摇得这么厉害,在外面,迟早被抛到海里。” 丽云和潋滟一脸苍白,扶着船舱壁慢慢摸索到临倚身边。这样的颠簸让她们都头晕脑胀,恨不得将胃里昨天吃下的东西都全吐出来。 临倚找了结实的衣服出来分给潋滟和丽云。然后走到支撑建筑的大红柱子边,将自己绑在了柱子上。潋滟和丽云也学着临倚的样子将自己绑在柱子上。这样能避免船在颠簸的时候,将自己甩出受伤。 风浪已经越来越大了,船上摆放的器具,随着摇动越来越厉害的船身,纷纷掉到了地上。瓷器都摔碎了,其他一些结实的木器,例如花架,凳子,桌子之类不能固定的,就随着船体的摇晃而到处移动。临倚三人脸色苍白地闭着眼睛抱紧红柱不撒手。 烛火早已熄灭,烛台已经不知道滚到了哪个角落。外面的海浪一浪高过一浪,打在船身上,发出巨大的声响,似乎恨不得将船打散。风已经不再是“呜呜”的声音,而是巨大的轰鸣。和海浪的声音交织在一起,震得人耳膜生疼。 临倚艰难地抬起头向窗外看去,此时天已经慢慢亮了起来。虽然天是亮了,可是依旧只能看到事物模糊的轮廓。大海更是显现出了一种阴郁的色调。 窗外,时不时能看到掀得高高的海浪,黑色的海浪仿佛怪物一般在临倚的窗外探头探脑。它出现在临倚窗外,然后又迅速消失在临倚的视野里,像一个顽皮的孩子,突然出现在临倚的窗外又突然消失,再出现,再消失。撩拨着临倚脆弱的神经,将她心中的恐惧感放大到无限,压得她的神经就要断掉。 看不见还好,看不见的时候,因为不能看到它的真是面目,还不会那样胆怯。但是天亮了,能看到那些狰狞的海浪张牙舞爪朝着自己扑过来,这本身就对人们的心理承受能力更强大的考验,连临倚也不禁胆寒。 一阵强过一阵的海风吹坏了船舱上的木质小门,只有那两道鲛輎做成的帘子依然挂在门口被猛烈的海风卷起,放下,再往更高里卷起,再放下。一阵一阵的海腥味随着卷起的鲛輎帘子钻入船里,刺激着临倚三人的胃。尽管已经被颠簸得部分东南西北,但三个人都硬撑着不让自己吐出来。临倚的船是很高的大船,可是依然有浪头打上船来,海水渐渐浸湿了铺在地上的珍贵地毯,打湿了临倚三人的衣服。 不知道过了多久,海风和海浪还在呼啸,临倚却觉得船体的摇晃减弱了。从那个高高的舷窗也已经看不到海浪伸出的头了。她不禁放松了自己紧抱着柱子的手,伸长脖子抬头看了看外面。天色依旧阴郁,所有的东西都被镀上了一层阴郁的色彩。连着临倚的心,也是阴郁的。她不知道这摇晃的减弱,是因为海啸的威力减弱呢,还是因为自己的错觉。 她不禁向潋滟和丽云看过去,只见二人依旧惨白着脸闭着眼睛紧紧抱着身边的柱子,仿佛那是救命的稻草。 陈天宝说过五更能到海湾,临倚估摸了一下时间,似乎差不多了。“已经到了海湾了吧?”她在心这样想着,不禁放开了紧抱着的柱子。 扶着柱子慢慢站起来,依旧将衣服将自己绑在柱子上,临倚尽量稳住自己的身子,往被卷起的鲛輎外看去,似乎真的能看到隐约的陆地。 ------------ 第五十四章 她忍不住心中一阵雀跃,看到陆地,就意味着他们能得救。 可随即她就冷静下来。她想起曾经在《山石志异录》看到过,在海上和沙漠中,有时会出现人心中渴望看到的事物,但实际上这一事物却并不存在。这便是“海市蜃楼”。临倚默默看着那陆地,看着它一点一点靠近,一点一点显露出来。只有真正感受到它的时候,临倚才能相信它是真实存在的。 摇晃已经没有那么猛烈了,海风也渐渐转为“呜呜”的声音,人已经能在船上站稳了,只是行走依然还很困难。临倚解开绑在自己腰间的衣服,扶着墙壁,艰难地一步一步向船头挪去。 她抓住船舱的门借以稳住自己的身体。就在她抬脚向要跨过门槛的时候,一个大浪打来,船身剧烈摇晃起来,临倚没有东西可以抓住,尖叫一声,被高高抛起。她闭上眼睛,心缩得紧紧地,等待着巨大的疼痛,或者冰冷的海水。 突然,一只手抓住她,使她腾空而起的身子被拉了回来。随即,她落入一个怀抱。 还来不及将心放下,她就听到许多人一起尖叫起来。她立刻转头看过去,心,缩得更紧。一艘小船,宫女们的小船,由于与其他船相连的绳索经不住海浪的长时间冲击而断裂,小船与船队脱离开来,迅速被海浪卷走。 临倚本能的推开抓住自己的人,就想要冲过去。可是抓住她的人再度将她抓回来。 一个更大的海浪迎面打了过来,船体剧烈的颠簸起来。那个人将她困在了船舷上。他将她放在船舱的墙壁与他的手臂之间固定,他整个人就抱着她挡在了前面。他为她挡掉了迎面而来的海浪,她在他的怀中安然无恙。 随着巨大海浪的咆哮,那一叶脱离了船队的小舟,转瞬之间就失去了踪影。临倚在那个人的怀中,愣愣地看着小船消失的方向,身体抖得如秋风中的落叶一般。 半晌,大浪终于过去,那个人放开了临倚,立刻跪下:“属下冒犯了公主,请公主恕罪。” 临倚只是呆呆地看着渐渐平静的大海,哪里还有小船的踪影。她觉得欲哭无泪,只是呆呆地坐在地上,眼睛空洞无神。她的前面,那个救她的人,依旧跪在那里,保持低头的姿势。 临倚手脚发软,并不听自己的使唤。她不是被吓的,而是为那些鲜活的生命。她知道,她们再也没有生还的可能。只一瞬间的事,上一秒还充满希望,下一秒却已经走进了死神的怀抱。原本她们还可以跟自己一起,驶进海湾,躲过这场风暴。可是,现在他们却已经葬身大海,这就是自然的力量! 半晌,她的眼睛,才有了焦距。她看向跪在自己眼前的人,一个侍卫。她摇摇头:“你起来吧,这种时候,没有那么多规矩的。你……走开。我想自己一个人呆一会。” 他犹豫了一会,终于站起身,转身走了。 走了两步,他回头道:“公主,你,也不必在意。这种时候,什么样的意外都有可能发生。我们只能救得一个是一个。那些我们无能为力的事”说道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尽力了就好。” 临倚呆滞的眼睛终于有了一丝光彩,她转过头愣愣地看着这个浑身湿透的人,半晌才反应过来:“你一直在我的门外?” 他低下头,点了点头。 临倚有一丝吃惊:“从昨天晚上,你一直在这里保护我?” 他又点了点头。 临倚不禁问道:“为什么?昨天晚上那样的情况……你可以不留下来的,没有人会怪你。” 这一次,他终于摇了摇头:“不,属下的任务,是保护公主不受任何伤害。”说完,他在临倚的注视中快步离开了。 那岸,不是海市蜃楼。 此时,临倚就坐在岸边。这是一个宁静的无人岛屿,临倚并不知道它到底有多大。两块陆地从陆地上延伸进海里,从远处看去,就像一个母亲张开双臂,圈住她的孩子一样。当船队驶进了她的怀抱,海啸也就远离了他们,因为那一双臂膀将它挡在了外面。 船队脱了险,陈天宝大大松了一口气。在这个船队里,最紧张的一直是他,因为只有他才真正见识过海啸的威力。原本他并不抱有逃生的希望,可是他不敢说出来。自己和儿子的性命掌握在那些主宰者的手里,若他们知道自己并不能拯救他们的时候,自己就没有留在这个世界上的必要。他对临倚说,船队是幸运的,因为没有遇上真正的海啸中心。他们是擦着海啸的边缘而过,所以才能捡回性命。 当他这么说的时候,临倚坐在海边,看着头顶大大的太阳,和远处风和日丽的大海,说:“你说,我们并不曾真正和海啸相遇,可是,却有十四个人的性命被它夺了去。这就是世界?无情,冷酷?可我们还是幸运的。” 陈天宝不知道应该怎样对临倚说,她被吓坏了,对那一条被甩出去的那条船上的十四个人,她心里有悲伤在涌动。他默默从她身边走开,他只是一个渔夫,他只知道自己在经历了海灾之后还活着,他并不知道应该怎样去安慰临倚。 劫后余生的人们似乎都有一丝惊吓,还并没有完全从那样的震撼中回过神。所有的人都在海滩上,可鸦雀无声,再也没有了海啸之前那样的轻松与快乐,整个海滩死气沉沉。 船停在海边的浅水里,郭顺正在指挥着众人将船上的东西都搬到陆地上进行整理。那几船的嫁妆都被海水打湿了,需要重新整理。那些丝绸有小都被海水浸透了。郭顺愁眉苦脸地看着那些能拧出水的丝绸,不知道应该怎么办。雪上加霜的是,其他的东西,如珠宝啊,首饰啊什么的,因为是用大箱子装的,因为没有将箱子捆好,最后也有两箱掉进了海里。 最后,他没办法,只能去讨临倚的主意。临倚想了想,道:“那些坏掉的丝绸,就扔了吧,剩下好的,就吸取教训,用防水的油布包裹好。其他的事,都不必理会。” 郭顺依旧愁眉不展,道:“公主,这些坏掉的丝绸和掉进海里的那些珠宝都是您的嫁妆,都是有定数的。现在成了这样,我们是要受东靖笑话的。” 临倚一摊手:“那你说怎么办?总不可能为了一些丝绸两箱珠宝再返回西琪去吧。到时候到了东靖,他们必定也不会和我们计较这些的。若是计较了,反倒显得他们小气了。” 郭顺也没有办法了,临倚说的是,现在航程之中,没有办法去补齐损失的东西,回西琪去也是不现实的。东靖必定也不会揪住这一点小问题不放。要不,他们又何必千方百计要与西琪结盟。他夸张的叹口气,转身走了。 看着他垮着肩膀慢慢走了,因为是在沙滩上,踩在软软的沙子上,他的脚步有些蹒跚,那样子就像一个企鹅一般。临倚看着看着忍不住笑了出来。 冲上沙滩的海浪在清晨的阳光中闪着银白色的光芒。远处看起来黑黝黝汹涌的大海,在临倚的脚下却成了清澈温柔的浅水,时不时有小小的海蟹横着爬过临倚身边。看着它们傻乎乎的样子,还有淡黄色的身子,临倚就忍不住想要逗弄。她伸出手堵住小海蟹的去路,它的腿触到了临倚的手指,带来了痒痒的感觉。它停了下来应该是在辨别挡住自己去路的是什么东西。它试探地伸出腿挠了两下,正好挠在了临倚的手掌心,临倚忍不住笑了起来。 和那只倒霉的海蟹玩闹了一阵,临倚终于失去了兴趣。她站起身,看着温柔静谧的大海,忍不住朝海里走了两步,浅浅的海水立刻将她软缎布鞋打湿。海水有些冰凉,浸湿的鞋袜贴在临倚的脚上,带着冰冷的凉意。她忍不住踢起了一朵浪花,既然鞋子已经湿了,为什么不就尽兴地玩呢。 “虽然是暮冬了,可海水还是很凉。你快上来,不要感冒的。若长时间被这样冰冷的水浸泡,来年脚上是要生冻疮,又痒又疼,很难受的。”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干净,透彻。 ------------ 第五十五章 回转身,一个少年站在她身后的沙滩上。他上身一件深青色的短衣,下面一条深色粗布裤子,裤脚用布绳扎了起来,干净利落,却不是任何一种宫里的制服。临倚有一丝愕然,她歪着头想了想,突然明白了,他是陈天宝的儿子。不是宫里的人,却跟着船队的,只有陈天宝父子。不知道她的身份,而这样跟她说话的人,整个船上,也只有陈天宝的儿子了。 陈睿的脸忽然红了起来。他远远看到一个女孩子单薄的背影,穿着繁复的宫装,先是坐在那里逗弄一只小小的海蟹。他看到她的侧脸,白皙的脸上带着少女的灵动与跳脱,偶尔的一个眼神却是让人心惊的。当对小海蟹失去了兴趣的时候,她站起来,走进了海里。他有一丝慌乱,忽然觉得她就要被大海带走。毫不犹豫,他开口阻住了她的脚步。 仿佛是被他的声音惊扰,女子突然转身,那样清澈专注的目光落在身上。她站在暮春早晨的海里,身上披着淡金色的朝霞,映衬着红色的宫装,宛若仙子一般,眉目如画。 她的目光投在他的身上,带着一丝惊讶,一丝被惊扰后的迷茫,她歪头时的可爱,她恍然大悟的表情,都让他觉得这是世界上最美好的风景,比那画都要美上几分。 临倚不说话,只是看着这个突然闯入她世界的少年,看着他在她的注视下,越来越红的脸,原本的淡定也在她的注视之下变成了手足无措。她在心里偷偷笑着,可是依旧用那样的目光看着他,坏心的想要知道他的底线在哪里。离开了宫廷,似乎自己更爱逗人了呢。 他终于在她的视线里败下阵来,几乎是落荒而逃,他转身就走。临倚慌忙开口喊他:“喂!你怎么就要走?” 他转过身,讷讷地道:“我……我……” 临倚笑道:“你……你什么?别走啊,陪我玩一会。” 陈睿脸色古怪,这话,怎么听都像是辅仁城里那些穿着锦衣华服,身后跟着豪奴的富家贵公子调戏良家少女时的说辞。临倚可不管他心里想什么,只是提着裙子走在海滩上的浅水里,不时踢出个浪花。偶尔打来的一个浪花,只是轻柔地打在她的腿上,溅起一朵白色的浪花。陈睿只好紧紧跟在她身边。 暮冬的海水冰冷刺骨,临倚的脚渐渐麻木。她停下来,看着平静的大海,道:“你看到了吗?此刻的它是多么温柔!谁能想到之前它是多么狂暴阴郁?让人胆寒。” 陈睿一直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后,出声就跟这大海亲近,陈睿最清楚这大海的秉性。她这样瘦小的身子在这大海边是极其容易遇到危险的。若一个大的海浪打过来,她站立不稳,就有可能摔倒,他随时准备出现意外的时候好救下她。 听到了她的话,他沉默一阵,淡淡地道:“这个世界上,最多情的,是大海,因为它养活了千千万万像我们这样的渔民,保证我们有吃有穿。最无情的,也是大海,因为,它可以瞬间就夺去所有人的性命,不管你是谁。” 临倚歪着头看着他,陷入了自己的沉思。她的身后,是朝霞映衬下金光万丈的大海。这海的光映照着他的眼睛,他看不清楚眼前的一切,除了这个美丽的,若有所思的少女。他在她的注视下,慢慢红了脸。 临倚回神的时候,就发现眼前的男孩子脸红的如同煮熟的虾。她忍不住莞尔。 她张开嘴想要说什么,可是一个人朝他们走了过来。 眼角的余光瞥见来人,临倚的脸色立刻冷了下来。她沉默地看着他。 接触到临倚公主扫过来的视线,郭顺敏感地察觉到自己出现的不是时候。但是,已经来到这里了,难道还能在临倚公主的视线里转身离去?他硬着头皮走向临倚,躬身小心地道:“公主,我们因为遇上风暴,已经耽搁了很多时间了,现在应该出海赶路了。” 临倚默默站在原地,抬头看着在越来越强的阳光下泛出白光的大海。她眼角的余光一直在观察着陈睿,当他知道了她是公主的时候,一抹愕然闪过他年轻幼稚的脸庞。临倚知道,自此以后,她和他不会有像刚才一样轻松的对话,轻松的气氛。因为他们谁都不能够抛开她是公主的事实,也谁都不不能抛开她即将要去和亲的事实。因为,她的牺牲,都是为了陈睿这样的千万西琪百姓。 她没再说什么,只是点点头,离开了这片原本无人的海滩,自始至终没看陈睿一眼。 陈睿沉默站在原地看着临倚小小的身影一步一步走向人群,走向那条华丽的大船。他忽然就有种感觉,对于临倚来说,自己代表的是自由,是一种能让她心动的力量,而那些俯首帖耳的奴才,代表的是一个牢笼,一个禁锢临倚所有自由,所有希望的牢笼。 临倚回到船队驻扎的地方。郭顺已经将一切都打点妥当了,那些在风暴中受损的船只和货物,都已经整理好。刚下船时的忙乱已经不复存在,这些,都是西琪帝宫中训练有素的人。 “公主,请问我们要在这里吃早饭还是上路再吃?”郭顺小心翼翼问道。在宫中当差多年,察言观色是他学会的最好的本事。他知道临倚公主在生气,而且是很生气。但是,他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惹得临倚公主不高兴了。这个少女的心思,还真是难以猜透啊! 临倚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生什么气,是生气陈睿知道自己是公主的时候脸上闪过的那一丝愕然?还是生气自己无法摆脱这身为公主,身为临倚公主永远无法摆脱的束缚? 她冷冷地说:“随便!”便不再说话,只身走向大船。郭顺只好亦步亦趋跟着,心里暗暗叫苦:看临倚这架势,现在这早饭是吃不成的了,又要将饭菜,锅碗都搬到船上去。这公主不高兴,还有谁有胆子吃饭。 临倚不管郭顺心里在想什么,只是闷头走自己的路,不经意抬头瞥见了另一艘大船:礼部侍郎的船。她眯起了眼睛,停下来问道:“礼部侍郎在哪里?为什么一个早晨我没有见到他?”郭顺听到她这么一问,心知礼部侍郎要遭殃,赶紧道:“秦大人身体不舒服,今天一直在船上休息,因此没有下来。” 临倚冷笑:不舒服?是啊,打赌输给了一个渔夫,面子丢尽,还要愿赌服输,他当然不舒服。 心里有了主意,临倚不急着回到船上去。她转身走回海滩上,对一直跟在她身后的郭顺道:“去,传礼部侍郎到这里来见我,本宫有话要说。” 郭顺心中一惊,临倚眼中透出的凌厉的光芒让他知道,这一次,礼部侍郎逃不过了。他恭敬地一鞠,回道:“是!”没有一丝耽搁,走向了礼部侍郎的船。 临倚阴沉着脸站在海滩上,早有乖觉的宫人从船上搬来椅子,让临倚安坐。临倚迎着阳光,稳稳坐在海滩上,眯着眼睛看着从远处走来的两个人。不知道是因为阳光刺眼而让她眯起了眼睛,还是因为心中的怒火。 她只是静静看着眼前在阳光照耀下泛出刺眼光芒的大海。陈睿站在人群里看着她。他强烈的存在感让临倚心中的怒火越来越盛,也让她整个人越来越烦躁。 礼部侍郎跟随郭顺来到临倚面前,恭敬地行下礼去。 临倚静静看着他行完礼,才说:“秦大人,难得看到你对本宫行如此大礼呀。” 礼部侍郎心里一惊,临倚张口他就知道了,她不打算放过他,新账老账今天恐怕要一起算清楚了。他忽然有意思后悔起来,倚老卖老,瞒报军情,这虽然不是什么两军交战的重大情报,却也让整个船队差点命丧大海。 欺凌幼主,临倚公主不愿意放过自己也在情理之中。为今之计,不如先认错,也许临倚公主的怒火还不至于那么大。 礼部侍郎再次磕下头去:“之前对公主无状,请公主恕罪。老臣重任在身,还请公主谅解,完成任务,老臣自会回京想皇上请罪。” 临倚猜到他有此一招,轻轻一笑,不紧不慢说道:“这是自然,你是父皇的肱骨重臣。临倚年纪轻轻,怎能不顾轻重罚你呢。”听到临倚的话,礼部侍郎当场就流下了汗水。临倚看着他诚惶诚恐的模样,冷笑一声道:“只是,那天你与陈天宝打赌的时候,可有不少人在场。如今,他又是有功之人。本宫怎好失信于人?所以,今天就要委屈你了,秦大人。” 她我饿啊软的声音落在礼部侍郎的耳朵里,不亚于重雷击顶。他越听心越凉,临倚公主今天出不了气,是绝对不会罢休的了。他心一横,挺直了脊梁跪在地上,道:“老臣知错,愿赌服输!” 临倚微笑:“很好。来人,宫杖伺候。”吩咐得干脆利落。 礼部侍郎便被临倚身后两个身强体壮的太监架住,按倒在一边早已经准备好的行刑凳上。 还不等礼部侍郎开口说话,临倚便说:“打!” 沉重的宫杖落到身上,闷生生地痛,汗水顺着脸颊淌了下来。礼部侍郎在西琪为官二十载,还从没被杖邢过,先打的几板子还咬牙忍住。随后却再也顾不得自己的身份惨叫起来。到了最后几板,连叫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脸色惨白地趴在那里。 ------------ 第五十六章 临倚沉着脸看着礼部侍郎被打了二十大板,所有的宫人都站在一边,噤若寒蝉,行刑的宫人更是汗如雨下。临倚阴沉着脸盯着,下手轻了不行,礼部侍郎位高权重,打重了也不行。 打完了礼部侍郎,临倚便连看也不再看他一眼,只是站起身吩咐道:“上船!”便率先走上了船。 宫人们不敢怠慢,安静地鱼贯走上了各自的船只。立刻投身于自己应该做的工作,不敢稍有一丝懈怠。 临倚站在高高的小亭里,看着眼前的一切,嘴角现出一丝微笑:“潋滟,我的威信终于树立起来了。” 潋滟看着下面谨小慎微的众人,不无忧心地道:“公主,那礼部侍郎不找麻烦,你又何必再为他。他是礼部侍郎,便是这和亲队伍里最高的官员。你看现在,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你打了,伤了身子不说,连脸面都丢尽了。以后,他更不会好好待你了。这后面两个月,还不知道他会怎么为难公主呢。” 临倚沉默一阵,道:“这条路,不是一天两天。以后,我们还会遇到更多的危险。若现在不将他的气焰压下去,以后,他的自以为是必定会害死我。现在他是不会再管事,但是他必定是会听话的,因为他被打怕了,我就是要让他明白,不是因为他是父皇派来的钦差,我便不敢懂他。 潋滟你可知,父皇派他出来,身份是送嫁官员,其实,背后另有任务,监视我的言行,防我节外生枝。他怕我这一路上弄出什么事搞砸了他与东靖联姻的计划,所以派出礼部侍郎,一半是监视我,一半是送我出嫁。 之前他有恃无恐,一方面想的是我不过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这一路上所有的事都需要他为我打点。另一方面,便仰仗的是这一层身份。他这一路上将我的一言一行都写成密折送进了京城。” 说到这里,临倚冷笑一声:“哼,他可是将自己的身份摆错了位置! 我要让他明白我不是非要仰仗他才能活下去,这也是对他的警告,敲山震虎。 而且,是他理亏在先,挨打也怨不了他人。自此,他不敢再轻视我,我的目的也就达到了。”临倚眼中闪着顽皮的笑意。 公主想的是这样!原来对于公主来说,她忌惮的还是正南皇帝。她不想让他对她太过了解,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看来,公主并不相信正南皇帝所许下的承诺。她还是提防着正南皇帝的。也许在她心里,已经做好了和正南皇帝为敌的准备。 潋滟不再去跟临倚再争论什么,她毫不犹豫接受了临倚的理由,她相信临倚的选择和做法都是最正确,或者说都是对她们最有利的。 潋滟不再说话,临倚知道她相信了自己。这个好女孩,一直以来都将自己奉为她心里的神。自己的一切她都从来没有怀疑过,只是一心一意相信自己,为自己而活。想到她,临倚冰冷的心终于有了一些温暖。 她转头默默看着重新起航后的大海,在正午的阳光下泛着白色的光芒,平静而柔和。任谁也想不到两个时辰前,它的阴郁和狂暴。还有它瞬间吞噬一条船,还有船上几十跳条鲜活的生命。 临倚悄悄在袖底握紧了拳头。若不是自己,她们也不会就这样死了,连尸骨都找不着。可是看看这周围的人,这活着的人里面,有谁为她们难过?就算是曾经亲如姐妹的人,如今,只怕也只是为自己能活着而狂喜吧。 一道视线从远处扫了过来,定定看着她。临倚敏感的捕捉到,这个敏感的时期,宫人们莫不是有多远躲多远。她转过头,寻找视线的所在。 陈睿!那个救了这船队一百多人的陈天宝的儿子。他站在远处的小船上默默注视着她。以前在宫里,任何场合临倚都可以忽视别人的视线,无论是太后的犀利嫌恶,还是临月的不怀好意。可是他的视线尽然让临倚无法忽视!那并不是多么犀利的眼神,只是他看她的时候,眼中总是带着一丝道不明的晦暗。这让她感到烦躁,一种无法掌握的烦躁。 临倚想起了他在海滩上对她说的话:这个世界上,最多情的,是大海,因为它养活了千千万万像我们这样的渔民,保证我们有吃有穿。最无情的,也是大海,因为,它可以瞬间就夺去所有人的性命,不管你是谁。 谁说不是呢。她忽然觉得,在自己的人生中,正南皇帝就是眼前这大海,他让自己又敬爱,又憎恨!也许陈睿的心,也和自己是一样的吧。 她站在高高的小亭里俯视着他,默默和他对视。 “奇怪,我怎么总觉得少了一条船!”半晌,站在临倚身后的潋滟忽然开口。那条船与其他船连接的绳索断裂的时候,潋滟和丽云都被困在船舱里寸步难行,只有临倚一个人看到了那十几个人的生命在自己眼前瞬间消失,她们甚至还来不及惊呼。 临倚收回与陈睿对视的视线,转过头看着潋滟,淡淡地说:“是少了一条船,风暴打断了她们与大船相连的绳索,那些人,死了!” 潋滟睁大了眼睛。她从小长在深宫,她没有上过战场,她也没有参与过深宫任何的争斗。所以她从没见过,那么多鲜活的生命在一瞬间就全部消失。她踉跄着后退了两步,跌坐在凉亭里的椅子上。嘴唇抖了半晌,才喃喃地道:“死了!昨天还好好的人,今天就死了?!” 临倚没有劝解她,只是维持那个最初的姿势,看着她,眼神里带着淡淡的悲伤,带着淡淡的无奈,那些人是因为她才死的,她救不了她们也是事实。她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 当潋滟从自己的震撼中回过神的时候,就看到了临倚带着悲悯,带着迷茫的眼神,定定地看着自己。她忽然就明白了,公主对那些人死的伤心,公主对自己救不了她们的难过,还有公主对活着的人的冷漠而愤怒。 今天打那礼部侍郎秦大人的这二十大板,原因还有这个吧。公主要惩罚所有人!造成这样的事虽然礼部侍郎不是最主要的罪魁,可他是推动这件事发生的祸首。若他不隐瞒陈天宝所说的事,或者说他能听陈天宝的话,提早对风暴有所防范,也许那些人也就不会死了。 她也生自己的气,虽然看起来她在这件事里并没有什么错,可是潋滟知道她在生她自己的气。所以,下船以后,她自己一个人走远,将自己放置在冰冷的海水里,以此来惩罚自己。她是先罚了自己,才一个一个去惩罚别人的。 潋滟在心中叹息,自己的公主,其实是这个世界上最纯真的人啊!可是,死了的就是死了的,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这些女子的生命,从此也将成为临倚心中一道不可磨灭的伤痕。 ******************************************************************* 好了,修改的章节传完了,晚上七点开始,会上传新的章节。 ------------ 第五十七章 自此以后,船队航行在海上没再遇上大的风浪。生活渐渐平静下来,那些瞬间就被大海吞噬掉的人,再也没有被任何人提起。人们被那一场风暴惊吓出的苍白脸色也渐渐回复红润。 礼部侍郎自从被打之后,一直呆在自己的船上养伤,自此不再给临倚公主找什么麻烦。至于密折,他依旧每隔十天送出一部。临倚对他这样的行为听之任之。只是,不再给他更多的了解她的机会。她知道这是正南皇帝对她的控制欲,若她的反应太过激烈,他必定会对她起疑。如今前途不明,她需要给自己以后留下任何可行的余地。 比赛钓鱼的游戏也恢复了,不时,临倚也能听到大家欢笑和惊呼的声音,那是他们钓到了大鱼的时候。丽云还是小孩子心性,海上千篇一律的枯燥生活让她难以忍受,看到他们这样快乐,忍不住便要跑去和他们一块玩耍。 刚开始的时候,因为她是端静大公主的贴身侍女,他们对她还有些忌惮甚至排挤,她并不能融入他们的圈子。于是,她只是在一旁看的津津有味。时间长了,他们也就愿意接纳她了。她玩的比谁都疯,甚至霸道地要求去钓鱼,侍卫们也搔搔头,将简易的鱼竿放在她的手里。钓到了大鱼,她就在那里又叫又跳,开心得不得了。 每当这时,临倚依然只是远远看着,她从没有想过要走过去和他们一起分享这一份快乐。不是她自恃身份,而是她知道,他们的快乐里,永远也不会有她的位置。 每当这个时候,潋滟总会安安静静陪伴在临倚身边,她觉得自己这样做才不会让临倚因为自己只能是那些快乐的旁观者而陷入自怨自艾的孤单中。 他们不厌其烦地重复着这样的游戏,临倚也不厌其烦地坐在高高的小亭里看着他们。 这一日,风和日丽。潋滟陪着临倚在小亭里,海风从开阔的凉亭四面灌进来,吹在人身上冷飕飕的。虽然是暮冬,天气还很冷,可是临倚喜欢那样开阔。能看得到很远的高高的天空,海和天相接的地方,还有那不知道是飞翔在海上还是天上的海鸟,她总是坐在亭里,将视线拉得远远的,然后看着那些自由的海鸟出神,让思绪如不受束缚的水一样飘到哪里,便是哪里。这样的状态让她觉得舒服,让她觉得自由。从此,她便开始喜欢占在高高的地方,看着眼前辽阔的天地,让自己的思绪也飞扬起来,这让她觉得自己也飞了起来。自从上船,她大半的时间都是在这个小亭里度过。 船乘着风向前漂流,轻微地晃动。当习惯了船上生活的时候,便觉得自己也和这晃动的船是一体的了。外面的世界看在眼里,都是晃动的,只除了自己,还有脚下熟悉和信赖的船。 一处海岸渐渐显现在临倚眼前。潋滟因为站在高处,最先看到了陆地,高兴地叫了起来:“公主,快看,快看,陆地,陆地啊。” 临倚含笑看着潋滟一脸兴奋。在海上漂泊的时间久了,看到陆地的时候,再沉稳的人都会有潋滟这样的反应。在船上,永远都没有站在陆地上这样的安全感。 临倚还来不及说话,郭顺的声音从精巧的旋转楼梯处传来:“公主殿下,老奴郭顺求见!” 听到他的声音,潋滟立刻安静下来,低头敛声屏气站在临倚身后。临倚放下手中的杯子,整了整衣裳,才扬声道:“郭总管上来吧。”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在外人面前,潋滟总是这样一副低眉顺目的模样,安静地站在临倚身后,让人很容易忽略她的存在。 得到了临倚的许可,郭顺走上了小亭,低着头,仿佛每一步都小心翼翼。他弯腰走到临倚面前,道:“禀公主,我们现在到了资仁城了。这是我们西琪境内最后一个港口了,按照朝廷的计划,船队需要在这里停留两天,许多物资都需要补给。” 临倚略一愣,道:“最后一个港口?已经是最后一个了吗?”顿了顿,她又道:“既然朝廷这样安排了,那就在这里停留两天。只是,大家暗中采买就可以了,不要惊动任何人,更不要通知地方官,我不希望太多人知道我的到来。”辅仁城的一切临倚还记忆犹新。她不想再出现另一次辅仁城劫持事件。 郭顺道:“不惊动地方官恐怕很难,原本的计划本来就做好了到资仁来采买补给,礼部在我们出发前就已经给资仁郡守下过了牒文,让他们准备好一切事宜。咱们的船因为遇上了风暴,所以晚来了十天,恐怕资仁郡守等待已久了。” 临倚想了想,道:“我不想太声张,既然资仁郡守知道了我要来,那就告诉礼部侍郎,让他出面去处理。只说我一路劳累,不接见他们了。”临倚很烦和那些要么迂腐得跟木头,要么滑的跟鱼似的官员们应酬,辅仁城刘伯仁就是一个典型例子。所以她就将这烂摊子扔给了礼部侍郎去管,自己躲得一时轻松。 郭顺得了吩咐,不再耽搁,点头应了,恭顺地退到楼梯边,才转过身,轻巧地下楼去。 郭顺一走,潋滟的性子又来了,她看着郭顺的背影,皱着眉头道:“公主,我总是看这个郭顺不顺眼。他太谨慎了,谨慎得让人容易忽略他的存在。我觉得这很危险,谁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是狗也不一定呢,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跳出来咬你一口。不得不防啊!” 临倚喝了口茶,抬头就看到潋滟若有所思地看着郭顺远去的背影,忍不住莞尔一笑:“你不觉得他和某个人很像吗?” 潋滟没反应过来,一呆:“谁?!” 临倚看着她的表情,实在忍俊不禁,笑道:“你呀!” 一听公主拿自己开涮,潋滟恼了,她拉长了声音嗔道:“公主!人家跟你说正经的呢。哼!奴颜婢膝的模样,谁和他像了。我才不要和他像呢。” 临倚放下茶杯,正色道:“他这样也没什么错。你说,但凡在宫里有些背景的,又怎能派出来跟着我到东靖去。这是肥差吗?在我看来,这是吃力不讨好的事。一路劳累不说,还要跟着我担惊受怕。他这样小心翼翼,也不过是想要平安而已。” 潋滟知道临倚公主指的是什么事。就要离开西琪地界了,进入东靖境内,对她们来说,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在西琪,无论如何,那是正南皇帝的地方,刺客还必须有所顾忌,更何况还有阮既言派出的暗卫一路保护。而出了西琪,这些都是不能实现的。那些截杀她的人,才真正没有后顾之忧。 她有些丧气地坐下,没了刚才那样丰富灵活的表情。 看到她的模样,临倚公主微微一笑,道:“好了,你不是想到陆地上逛吗,准备一下,我们就上岸去透透气。”临倚公主总是知道要怎样对付潋滟的脾气。 果然,她眼睛一亮,瞬间便将刚才的事抛到了九霄云外,雀跃地跑去告诉丽云这个好消息。 临倚坐在原地,看着潋滟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 第五十八章 不多时,船便靠了岸。临倚从小亭里看了一眼岸上,彩旗飘扬,黑压压站了一群人,一水儿的朝廷补服,为首的穿了正四品的鹤纹朱红补服。临倚一看便知,那资仁郡守不甘寂寞,来迎接她了。 皱了皱眉头,临倚心里有了主意。她唤来潋滟,让她去找三套平民的女子衣服。潋滟一愣,当她看到港口码头上站着的人时,便明白了公主是要躲开那些人,悄悄出去逛。当即来了精神。临倚公主行事稳重,潋滟在她身边当差这许多年,从来还没有一次做过这样刺激的事。以前光听说临月公主老偷偷跑出去玩,回来之后,皇帝不舍得罚她,于是她身边的宫女就遭殃。那时候潋滟还嘀咕呢,什么时候公主能带着她遮掩刺激一次,受罚她也甘愿啊。有时候她都觉得公主根本不像十几岁的孩子,她太懂事,也太会克制自己,也许是因为在后宫无依无靠吧。后来公主倒是偷跑出去过,可是,都不带她。 她的兴奋劲上来了,答应着飞快离开,很快就找了衣服来。三个人换了衣服,临倚从没有穿过百姓家的女孩子穿的衣服,三个人都觉得很新奇,围着临倚指指点点。 半晌,终于打点妥当。三个人猫着腰趁乱摸到船边,可是都傻了眼。这船就一个出口,就在船沿搭了玄梯,稳稳当当,在玄梯下面就是资仁郡守那张望眼欲穿的脸。唯一的出路都被那些官员堵了个结实,她们三个穿着民服,要怎么混出去? 呆了半晌,临倚无奈地说:“我就知道,没有他还是不行。潋滟,你去叫青石来吧。” 潋滟的脸立刻垮了下来:“他?!为什么要找他?我们自己出去玩多好。他就跟个木头似的,笑也不会笑,哭也不会哭,带着他只会扫兴。” 临倚一脸无所谓的表情,干脆地道:“行!那你带我们出去,从那。” 潋滟顺着临倚的手指一看,勉强挤出个笑脸,道:“那我还是回去找青石吧。” 原来,临倚指的是后面一条装货物的船,旁边是一座突出来的小山包,刚好可以让她们从那里下船而不被发现。小山并不高,可是却没有平地之类的,常年被海水冲刷,临海的一面,就如同是刀削出来的一般,无从下脚,唯一的办法就是直接飞上山顶。要从三米多高的船上下到小山顶上,没有青石那样飞檐走壁的高强功夫,她们三个人想都别想。 不多时,青石来到临倚身边。果然如潋滟所说,木头一根,不会笑不会哭,只是对临倚稍稍点头,手里抱着他那把比他生命还重要的剑。 想到之前潋滟说他的话,临倚忍不住笑起来。潋滟站在一边,嘟着嘴气鼓鼓看着临倚。青石则挑起眉毛看着临倚。临倚最受不了他这一点,阮既言在表示疑惑的时候,也是这样的表情,只是他很温和,不像青石这样,这样具有杀伤力。想到“杀伤力”这个词,临倚又忍不住想笑,可看到青石不折不休看着自己等答案的眼神,只能强忍住。旁边潋滟可是一颗被点燃的爆竹,再惹,就不好收场了。她咳嗽一声,言简意赅地向青石下达任务:“送我们过去,从那儿。” 帅哥侍卫青石也不含糊,顺着临倚手指的方向“嗖”地一声,将丽云和潋滟先送了过去。潋滟还没反应过来呢,人已经在空中了,忍不住大叫。青石只是冷冷送了她两个字:“闭嘴!”惹来她的怒目相视。 临倚站在船上,看着已经飞到对面陆地上的三个人,忍不住要叹气。潋滟好歹是端静大公主身边的唯一一等大宫女,按照品秩,也是正五品的堂上官。可是怎么就一点也稳重不起来呢。这小小的刺激,就惹得她鸡猫子鬼叫。 她还没来得及将那口气叹出来,青石就已经回来了。站在她面前,只低头说了句:“得罪!”就揽住临倚的腰,带着她轻轻巧巧地飞了起来。 临倚还来不及说话,自己已经飞了起来。耳边是呼呼的风声,衣带,秀发都随风飞扬。第一次在天上飞,她忽然想起了那只在天上飞的纸鸢。她就像那纸鸢一样,在别人手才能飞起来,当被人放手,她便要掉下那深不见底的大海。 将临倚送到岸上,青石就沉默地抱着剑站在她身后。潋滟忍不住开口:“青石,你可以回去了。我们没打算要带着你出去。” 青石不以为意,只是干脆利落的两个字:“不行!” 潋滟气结:“为什么不行?” “奉命保护公主!” “多说一个字你会死吗?” 眼见又要成为一场大战,临倚头痛不已,丽云倒是瞧得稀奇,只顾站在一边看热闹。临倚只好打圆场:“好了,好了,潋滟,你是想我出来一趟都耳根不得清净吗。别吵了,他要跟着就跟着吧。有他在,也安全一些。你要再吵,就不要你跟我们去了。” 潋滟不甘心地闭上嘴,狠狠瞪了青石一眼。青石无所谓,看也不看她一眼,只是亦步亦趋跟在临倚身后。他彻底的忽视又惹怒了潋滟,可临倚公主有言在先,她再不甘心也只能一跺脚,跟了上去。 临倚看在眼里,忍不住嘀咕:“怎么和丽姝一个德行。”想到丽姝,又是一叹。 她们一行四人,小心翼翼绕过守在码头上的资仁郡守,开心地朝资仁城杀了过去。 资仁是西琪和东靖指尖的必经水路之一,也是西琪境内最后一个城市。因为它地处交通要道,又靠近海边,因此,水产品丰富,各种各样的海鱼,五颜六色的珊瑚,海菜,还有小巧可爱的海螺,到处卖的都是用海螺或者贝壳做成的工艺品,让丽云和潋滟爱不释手。她和丽云两个人在货摊面前东挑西捡,早就将临倚忘在了脑后。 临倚看着这两个如出了笼的小鸟一样的人,只是摇摇头随她们去。她和青石跟在后面,不时也看看路边的货摊。 “公主,属下有一事不明。”临倚正在弯腰看一串用贝壳做成的风铃,听到身后的青石这样一问,有些惊讶的回头。 青石摸摸鼻子,讪讪地道:“属下知错,不问了。” 临倚了然一笑:“青石,我知道你是一个好侍卫,一个忠心的侍卫。你在为既言抱不平,我知道。可是,你看到了既言一时的痛苦,我却看到了他一生的痛苦。背叛他当作神一样景仰的父皇,他一辈子也不会开心。这是我的宿命,我必须去。你明白吗?” 青石低着头,倔强地道:“我不明白。我只知道肖雷,我,影子,追风我们四个是从小就跟着太子殿下的。皇上当年选择我们留在他身边就告诉过我们,他是我们唯一的主子。我们这一生,只能是为他活着。这么多年,我们在他身边,他是我们的主子,更是我们的朋友,也是我们四个人真心维护的人。他的悲欢,我们看得比谁都清楚,他所有痛苦的根源,只是你,临倚公主。可是,你对他太残忍。” 面对青石的指控,临倚有口不能言,她转过身,背对着青石,说:“我不知道你们听说了什么,我也不知道你们到底对他了解多少。可是我所做的,也一样是为了他。青石,不要连你们也指责我。” 青石张开口还想说什么,突然从旁边窜出一群人,吵吵嚷嚷。他反射性窜上前将临倚护在身后,“刷”一声拔出刀来。所有人都被他拔出的刀吓住,愣在当场。 对方的目标显然不是临倚公主,她迅速低声对青石道:“把刀收起来。” 青石这才看清突然窜出来的人目标并不是临倚公主。他忙将刀放回刀鞘,护着临倚公主,转身要走。 辅仁城的劫事件过后,太子和长公主星夜赶往,将临倚公主救出来之后,太子殿下便悄悄将他派到临倚身边,暗中护卫她,船队里没有人知道他的存在。就连临倚,若不是风暴那一日他现身护她,她也不知道他的存在。 在临倚公主身边,他才知道临倚公主有多危险,不管是西琪还是东靖,有太多人为了自己的利益,都需要临倚死。他们派出的刺客多如牛毛,只大多被皇上的御林军暗中就解决掉了。他也在暗中解决了不少。因此,刚才他才反应过度,在没搞清楚状况的时候,就拔出了刀。 资仁城郡守还算好官,至少资仁治安良好,很少有人带着武器出来。因此青石拔出了刀,就非常引人注目。此时,潋滟和丽云也觉出了不对劲,机警地走到临倚身边。临倚低声道:“走!”四人埋首就走。 变生肘腋,安静的人群里忽然爆发出了一声女子凄厉的尖叫。一个女子扑到临倚脚边,死死拽住临倚的衣服,嘴里胡乱喊着:“小姐,小姐救命!小姐救我!” 青石回鞘的刀再度拔出,临倚抬手制止了他。 那女子看临倚阻止了青石伤害自己,便大起了胆子,拽紧了临倚衣服哭诉道:“小姐,你行行好,救救我吧。我爹欠了这些人高利贷,可他死了。这些人就要将我卖进妓院,小姐,你救救我吧。秋蝉做牛做马报答小姐呀。”说着,胡乱在地上磕着头。临倚拉住自己的裙子,皱着眉头看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子。 刚才被青石吓一跳的那群人,不知青石底细,本很忌惮他,可看到临倚对女子的求救无动于衷,大起了胆子过来拽那女子。女子慌乱中又紧紧抓住临倚的裙子不放。当街强抢民女,几个彪形大汉一时竟对女子无法,为怕夜长梦多,其中为首的人目露凶光,拔出匕首,恶狠狠道:“哼,敬酒不吃吃罚酒,不想去迎春楼,就下地去陪你那死鬼老爹吧。”话音未落,手腕突然吃痛,匕首再也拿不住,“哐当“一声落到地上。那女子看到匕首,心中害怕,朝临倚靠了过去。 青石出手将大汉手中匕首打落,捏住他的手腕喝道:“在……我家小姐面前,谁敢放肆!” 眼见头儿被制住,那一群小喽啰畏畏缩缩,不敢再动。 临倚本不想管眼前的事,那女子出现的实在太巧。可是,刚才看那大汉眼中的凶光,无论如何,自己若不站出来,这女子,都必死无疑。也许,她也不是什么用都没有。 想到这里,她示意潋滟扶起蜷缩在自己脚边的女子,道:“她欠你们多少钱,我替她还了。” 那大汉看了青石一眼,由于了一下道:“她老子欠,欠我们五百两银子。哼,我们不要钱,这城里的首富老爷看上了她,讲好了一千两卖给他。” 临倚冷笑:“一千两,她还真是值钱。”然后从潋滟手里接过一张纸扔出去:“这是五百两的银票,我替她还了债,你们不许找她麻烦。” 大汉一愣,捡起银票看了又看,确认是真的之后,才不甘心地看着女子道:“好,你给我小心点。今天有贵人帮你,总有一天,你落在老子手里的时候,要你好看。” 女子瑟缩了一下,躲到了潋滟身后。 临倚站在原地看着那一群人骂骂咧咧离开。回转身子,对那女子道:“好了,我替你将债都还了,你回家去吧。” 女子凄然道:“家?哪还有家呀。爹爹病重,将家里的田地都卖尽了,才向他们借的高利贷。后来,还不起高利贷,房子也被他们霸占了,爹爹也死了。我一个孤女,如今也不知道要到哪里去。刚才他也说了,不会放过我的。”说着,嘤嘤地哭了起来。 临倚不着痕迹皱了皱眉,思考了一下,道:“那就去投奔你的亲戚吧。” 女子哭得更凶:“哪里还有什么亲戚,若有亲戚,也不至于落到如此田地。小姐,您的救命大恩,秋蝉无以为报。若您不嫌弃秋蝉,就收留秋蝉在您的身边,做个丫鬟吧。秋蝉给您当牛做马,报答您。”说着,又跪了下去。 临倚指着潋滟和丽云道:“可你也看到了,我不缺丫鬟。” 女子哭道:“小姐,您救人就到底吧。有这位大侠在您身边,所以那恶霸不敢在您面前放肆。可是你们一走,他们必定不会放过我。若要进迎春院,去给那个比我爹年纪还大的人当小妾,我宁愿死啊。小姐,您救救我吧。” 临倚只是看着女子不说话。半晌,那女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脸色青灰,模样狼狈,看样子吓得不轻,心中终究不忍,她叹了口气,道:“是你执意要跟着我的。将来,不要后悔今天的决定才好。” ------------ 第五十九章 经过了秋蝉的事,临倚再也无心闲逛,转身往来时的方向走去。潋滟和丽云虽然不甘心就这样回去,可是临倚公主已经决定了,她们也只能跟随她回去。 此后船队在资仁休整的两天时间,她再也没有下过船。也真的没有接见过资仁的郡守,将一应事务都交给了礼部侍郎去打点。经过上一次的惩罚事件之后,礼部侍郎再也不敢恃宠而骄。在资仁,需要补给什么物资,需要怎样调度人,他都一手负责,定夺。船队里的杂事也再没有烦过临倚。 她只是每天坐在小亭里,喝茶,发呆。她将秋蝉带上了船,青石曾劝过她,他说,那女子来路不明,出现的太巧了,还是不要收留的好。 临倚也知道那女子来路不明,她心中也不是不怀疑。可是既然答应过她,带她离开,那就不能食言。只能是小心一些而已。 那女子在知道了临倚的身份之后,满脸的不可置信。随即是就是不知所谓的狂喜,絮絮叨叨对临倚说着感谢的话。 临倚烦乱,就将她交给了郭顺,明令不许她上大船,也不需她到其他船上闲逛。实际上就是将她交给郭顺变相地看管起来。 秋蝉也没有对此表现出什么不满。她在船上,这个姐姐那个哥哥叫得亲热,每天都早早起床,给船上其他人打洗脸水,知冷知热。 最开始两天,临倚让青石每天都监视秋蝉。青石的回报就都是这些,她安分守己,近乎卑微地讨好船上其他人。临倚心中略微放心,她的表现无可厚非。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终于遇到了自己这样一棵大树可以依靠,可是终究是寄人篱下。不勤快一些,讨喜一些,以后的日子当然是不好过的。 可是,虽然秋蝉上船后的行为可以得到合理的解释,可临倚依旧对她不怎么放心。她心中总是有一个结,一直存在,搅扰得她有些烦躁。 这一日傍晚,温和的海风吹拂而过,给人带来温柔与疏懒。临倚依旧坐在小亭里喝茶。只是,天边玫瑰色的晚霞没有给她带来一丝愉悦,她一直皱着眉头,原本就不多的话,此时更是什么也不说。只安静地坐在那里,慢慢喝着手中的茶。 潋滟小心翼翼在旁边服侍。每日与临倚公主朝夕相处,潋滟最了解她的性子,她知道,公主心中一定有事。忍了半晌,终于还是忍不住了,试探地道:“公主,你从资仁城回到船上就一直是这副表情,是不是心里有什么事?说出来吧,奴婢给你开解开解。” 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模样,临倚失笑:“和你没关系,只是,心里有些烦,始终像有块石头压在心里。” 潋滟见临倚开口,大起了胆子,道:“公主你说说吧,是什么事烦心?我们已经离开了西琪进入东靖了,您是为这个烦吗?” 临倚站了起来走到船舷边,点头:“从现在开始,我才踏上了真正危险的旅程,失去了西琪的保护,失去了既言的庇护。以后的一切,我都只能也必须要依靠自己。从前我一直觉得自己是很勇敢的,觉得东靖和西琪对我来说其实没什么区别。西琪,还有那里的人们,对与我来说都是可有可无的。可是,到现在真正离开了我生长十六年的土地,前面还不知道会有些什么样的艰难险阻等着我的时候,我才真正感到害怕。潋滟,我对未来,没有信心。这些时候,我越来越觉得我自己是那么渺小。我才真正知道什么是命如草芥,生如浮萍。” 潋滟轻轻低下了头:“公主,那你为什么还要去呢?为什么还要做那样的选择呢?” 临倚笑了:“你觉得这件事是我可以决定的吗?正南皇帝做的决定,连皇后和皇太后都不能够动摇,我又怎么能够改变他呢?” “马不喝水强按头。这样的事必定是要心甘情愿的,只要你态度坚决,他们又能怎样。”潋滟眼中现出一丝伤心。 临倚摸摸潋滟的头发,轻轻一笑:“傻瓜,他们要我答应,方法何止千万。只有我不反抗,才能给自己赢得更多的机会。” 潋滟说:“机会?现在你是将自己推向了更深的深渊。公主,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一定要皇上为你争取东靖皇后的位子?难道你不知道,堂堂一国之母,这样一个万众瞩目的位置。东靖不会让它的皇后流落在外,死也要死在宫廷。你以后还能有什么机会离开呢?”她停了一会,脸色显出了犹豫:“难道,是因为既言太子?您是想让他对您死心,是吧?” 临倚一愣,失笑道:“你的脑袋瓜到底在想什么?该聪明的时候,你就像一个榆木疙瘩,不该聪明的时候,你偏偏又聪明的不得了。我要皇后的位置,就像你说的一样,那是一个万众瞩目的位置。我就是要将自己放置在天下人的面前。我要让天下人看着我的生活,这样,太多的眼睛看着我,那些想要我死的人,便没那么容易得逞。另一方面,东靖皇后,自然就应该有她的权利。只有这样,我才能不坐以待毙。一个妃子,一个实质是人质的妃子,她是没有权力可以保护自己的。” 潋滟并不认同,她不以为然地道:“那可未必,就算您当上了东靖皇后,可是,你依然是人质,他们怎么会给你什么实质上的权力呢?” “他们是不想给,也不会给。可是,当正南皇帝在旁边虎视眈眈的时候,他们不得不给。潋滟,无论在西琪还是东靖,我都是站在狼群里的羊。我能用以自保的,除了这个皇后的位置和天下人的关注之外,别无他法。我相信,正南皇帝和驭风皇帝都还是在乎天下人的看法,他们还都是忌惮史官手里的那支笔。因为,他们都是想成为明君的人,更想成为名垂千古的人,所以,我只能是好好利用这一点。还有……”临倚忽然沉默下来,潋滟耐心地等待。半晌,临倚才重新开口:“我听说……驭风皇帝,他是像既言一样的人。他也是那样尔雅,那样温润的人。” 潋滟说不出话来,半晌,她才点点头,握住临倚的手道:“既然,您已经想的这么清楚了。公主,您知道您所走的路没有办法可以回头,那就不要回头。因为,您既然没有回头的资格,那么,也就没有害怕的资格。对于驭风皇帝,我知道您对他的期待。我们,我们只能祈祷,祈祷他真的如传言一般,和既言太子一样是尔雅,善良的人。”临倚勉强一笑,拍拍潋滟的手。她和潋滟一样不确定,可是她却必须去相信,只有相信,她才能走下去。 抬起头来,临倚才发现,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渐渐暗了下来。黑沉沉的地,只有船队的船舱里透出星星点点的光。白天湛蓝的海面一到夜晚,没有阳光的照射,就变得黑沉如墨。仿佛蕴藏着无数黑暗的力量,瞬间就能将人拉进无底的深渊,万劫不复。这样的海面临倚从上船以来,只见过一次。自那次以后,她便开始下意识躲开。一到太阳落山,她就会回到船舱里去。 第二次看到这样的海面,临倚依然不感到不安全,她站起身,准备回到船舱里去。 就在此时,原本安静的海面忽然泛起了浪花的声音。这声音不大,可是,在寂静的夜晚却格外引人注目。临倚停下来侧耳细听。潋滟站在她身后,安慰道:“恐怕是鱼,在水底闷久了出来透透气,没事,回去吧。” 四周寂静如常,没有再响起什么异常的声音。也许真的是鱼吧,临倚放松了紧绷的身体,重新举步走下旋梯。 转过旋梯,临倚就住了脚步。走在她身后的潋滟不明所以,出声道:“公主?” 临倚扬起手制止了潋滟,潋滟乖觉地闭上了嘴。她也走过了旋梯的拐角,看到了站在下面的人,立刻就紧张了起来。 ------------ 第六十章 站在旋梯下的人是青石。这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奇怪的是,青石是既言太子安排在临倚身边的暗卫,除了临倚,潋滟和丽云,整个船队没有第四个人知道他的存在,为的是他能在在危急关头做为一招奇兵,护得临倚周全。平日,青石也是从来不现身的,临倚也不知道他藏身何处,原来潋滟好奇,满船上下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青石的下落。可是,如今,他却站在旋梯下面,公然站在临倚的船上。若不是出现了危机情况,他绝对不会现身。 潋滟张开嘴巴,连呼吸都放的很轻,疑神疑鬼得四处观望,整个人不由自主靠近临倚。 “公主,我们被人跟踪,这些人……” 青石的话还没有说完,船边的海水忽然响起了哗哗的水声,几条黑影破水而出,朝着青石扑了过来,掀起了漫天的水花。这些人很快就和青石缠在了一起。 潋滟紧张地握住临倚的手臂,手心冒汗。临倚只是站在旋梯上,冷冷地看着眼前这寡众悬殊的打斗,说:“哼!这些人还真是迫不及待。我前脚才出西琪,后脚刺杀就来了。” “公主,现在怎么办?”潋滟心中一阵阵发紧,跟着临倚公主一路走来,大大小小也经历了不下十场这样的刺杀,每一次她们都能安然度过。可是这一次……想起了临倚对自己说过的话,她心中忽然没来由慌乱起来。 临倚笑道:“这才是开始。由这些人拉开我今后一个月海上生活的刺杀序幕。” 潋滟脚一软,道:“序幕?!后面还会有很多场这样的刺杀?” 临倚扶住潋滟,笑道:“你怎么这么没出息,还没遇上真正的危险呢,你就先趴下了?” 潋滟说不出话来。临倚不再逗她。仔细研究起了眼前的情势,船上轮值的侍卫听到动静已经赶过来增援。黑衣人打的非常凶,青石以一敌十,可打的并不是很吃力。还有很多黑衣人源源不断爬上船来,远处船上的侍卫听到了打斗,也正赶过来增援。目前的形势看起来暂时还不会有危险。临倚忽然想起了那个秋蝉,她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转头对潋滟吩咐道:“潋滟,你悄悄下去,将秋蝉带到这里来。” 潋滟不明所以,还是照办,领命而去。 为了能让潋滟顺利离开大船,也为了暂时阻住朝自己扑过来的哪几个蒙面人。临倚出声企图吸引所有人的注意:“住手!” 不知是被她的威严所震慑,还是对她的胆量感到诧异,无论是打斗还是朝她扑来的黑衣人都停了下来。临倚沉声道:“你们是什么人?到底是谁派你们来刺杀本宫?你们可知,这是死罪!” 她自然不指望这些人能回答她,她的目的只不过是为了缓和一下他们的攻势。 果然,黑衣人只是相互对望了一眼,其中一人闷声道:“她在拖延时间,大家别上当,动手!” 其他黑衣人瞬间清醒过来,继续自己的攻势。那些朝临倚扑过来的人本就离她不远,此时三两步就冲到了临倚身边。 临倚一惊,下意识朝旋梯上退去。不料衣服下摆太长,她踩在衣角上,站立不稳摔倒在了旋梯上。黑衣人的刀剑兜头罩了下来。 临倚下意识闭上了眼睛,瞬间背上就出了一层毛汗。只听到一声刀剑相击的声音,临倚睁开眼睛,就看见青石的身影站在她的前面,手中是那一柄被他擦得锃亮的剑。黑衣人浑身是水地站在青石对面。青石就像一座山一样挡在临倚前面,为她挡掉刀光剑影,为她挡掉杀伐危险。黑衣人也许是知道了青石的强大,并不敢轻举妄动,只是站在青石面前,谨慎地和他对峙,寻找战机。 就这一眨眼的功夫,礼部侍郎带着侍卫们赶到。侍卫们和黑衣人战在一处。临倚注意到刚才出声提醒的黑衣人眼中的神色一变,显出焦急来。 礼部侍郎提着衣服前摆,朝临倚小跑过来。青石将剑收起,一闪身,隐入了黑暗之中。临倚知道他的身份特殊,也不想枉费阮既言的良苦用心,所以并不声张。 “参见公主!老臣护驾来迟。还请公主降罪!”礼部侍郎跑得满头是汗,一见到临倚就跪下请罪。他来的时候满船的混乱,在船上轮值的侍卫正和黑衣人打的不可开交,因此,无论是礼部侍郎还是随后赶来的郭顺都没有发现青石的存在。 见临倚跌坐在楼梯上,郭顺赶紧上前将她扶起。临倚定了定神,站起身,道:“秦大人请起。事出突然,秦大人不必自责。” 礼部侍郎又磕了头才站起身,有意无意站到了临倚前面,为她挡住了眼前的刀光剑影。 临倚也发现了他这一动作,她只是笑笑,并没有说话。看来打他一顿还是很有效果的。 这时,潋滟也带着秋蝉来到了大船上。临倚不再管礼部侍郎,只将眼睛细细看着秋蝉。在她的示意下,潋滟特意带着秋蝉从打斗的人群中走过。临倚发现,这些黑衣人在看到秋蝉的时候,眼神并没有任何变化。她特别留意了刚才说话的黑衣人,他显然是他们的首领。可是他在看到秋蝉的时候,也没有任何的反应,只是毫不犹豫地将刀剑往潋滟和秋蝉身上招呼过去。潋滟就拖着秋蝉尖叫着左躲右闪。一时间狼狈不堪。 在黑衣人朝秋蝉砍过去的时候,临倚也细心地观察了秋蝉的神情。她对黑衣人也只有纯粹的恐惧,并没有其他什么可疑的表现。直到此时她才放下心来。也许秋蝉真的不是那些想要杀临倚而安排到她身边的刺客。 自从秋蝉上船以来,临倚心中就一直在想这件事。就像青石所说,秋蝉出现的太巧了,怎么就出现子啊了自己到达资仁的那一天,偏偏还在自己面前被追赶,当时那么多人在场,却只向自己求救。潋滟说过,因为有青石跟着,他看起来就不是什么好惹的人物,能得到他的保护,她的胜算更大。再加上那些恶霸被青石吓住过,她看起来又是浑身贵气,秋蝉向她求救是很有可能的。 虽然潋滟的解释说得通,可是临倚对秋蝉的身份依旧有怀疑。看到刚才的黑衣人围攻自己,她灵机一动,忽然想到了用这个方法来试探秋蝉。显然,秋蝉过关了。至少,她和眼前这伙黑衣人不是一伙的。 临倚对她暂时放下了戒心。 当临倚将注意力从秋蝉身上再转会眼前的打斗上时,大船上已经是一片狼藉了。黑衣人不再继续涌上大船,初步估计,大概有六七十人。她的侍卫和黑衣人都有所损伤,只是侍卫损伤的不是很多。五十名侍卫镇守其他船只,防止黑衣人趁乱生事,五十名黑衣人抵御大船上的黑衣人,虽然是以少攻多,但打的并不吃力。 打斗持续了半个时辰,临倚就站在旋梯上看了半个时辰。礼部侍郎和郭顺一直带着人将她围在中间,她本就身份特殊,再加上公主之名,不管她是不是正南皇帝的女儿,她都是不能出事的。 黑衣人倒下的越来越多,上船六七十人,支撑到最后的,不过十来人。几声惨叫,黑衣人瞬间又被御林军消灭掉三个。其他的黑衣人再也沉不住气,领头的黑衣人几个筋斗翻到了船舷边上,大喝一声“走!”就翻身跃下了船,海面上传来一声响,就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其他的黑衣人见自己的首领逃走了,瞬间慌了起来,边打边退,朝着船舷方向移动过去,原本离船舷近的人,已经翻身跳入海中。 看到这样的情景,临倚着急了,她大喊:“抓活的,不要让他们都跑了。” 得了她的命令,御林军便从两侧包抄过去,硬将断后的几个黑衣人团团围住。可是临倚下了命令要抓活的,担心被抓住的这些人都是死士,御林军的侍卫们只将他们围住,不敢逼得太急。 ------------ 第六十一章 僵持了半晌,黑衣人中终于有人坚持不住,率先放下了武器,束手就擒。有一个人放弃,其他黑衣人也纷纷扔下武器。侍卫们一拥而上,将所有人都五花大绑起来。 知道此时,临倚才感到疲惫。一看天色才知道,已经是戌时二刻。侍卫们押着黑衣人站在她面前听后发落。她摆摆手,道:“此刻天色已晚,将他们看管起来,明日再审问。” 刺客应了一声,将这几个衣着破烂,神情颓丧的黑衣人押了下去。 揉了揉额头,临倚扫了眼前的一片狼藉,对礼部侍郎道:“善后的事宜就交给你们了。让人尽快将这里打扫干净。受伤的御林军让岁队的御医给他们包扎伤口。还有,加强戒备,严防刺客卷土重来。至于抓到的几个黑衣人,派人严加看守,明日我要亲自审问。不可以出任何意外。” 礼部侍郎和郭顺垂首听着临倚公主的吩咐,恭敬地道了一声:“是!”礼部侍郎又道:“公主受惊了,天色已晚,还请公主就寝,余下的事老臣会和郭总管一同料理。” 听了他的话,临倚点点头,挥手让他们退下。当他们退到旋梯外时,临倚又出声叫住了他们:“等等……”思考了一下,又说:“算了,你们还是下去吧。” 礼部侍郎和郭顺对视一眼,应了声“是”退出了大船。 临倚本是想让郭顺给她换一艘船住,这满船的尸体血迹,看了就心里发怵,因此她想要换到别的船上去住。可是转念一想,自己要换船,不就是向众人宣告自己不敢在这尸横遍野的大船上住吗。原本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威信,她不希望因为这件小事而有什么影响。 宫人们正在船上清理打斗留下的痕迹。临倚就坐在船舱里听着外面闹哄哄的声音。已经快到亥时了,可临倚一点睡意都没有,潋滟已经催过三回,可是临倚苦笑一声,道:“你说,出了这样的事,现在外面又是这样的状况,我怎么还能睡得着。 甲板上的尸体已经清理干净了,郭顺正带着人清理留下来的血迹。察言观色,他已经知道了刚才临倚公主叫住他们想要说什么,心里对这个只有十几岁的女孩子不是没有佩服。这样的地方,对于她来说,恐怕和修罗场没什么区别了,她却还能在话要出口的时候忍住了,继续住在这里,不能不说没有过人的胆识,自制力也是一流的。这样的人,将来必定是会大有一番作为的。可惜的是,她是一个女孩子,并且还是一个要和亲到东靖去的女孩子。她的人生注定长不了。 郭顺忽然开始怜惜起了临倚来。这样一个和真正的皇族一样高贵的女孩子,她的人生就如同山野里的百合一样,一直是寂寞的,可是,最终却不得不成为权力之下必须牺牲的那个人。 一桶一桶的清水泼在了船上,泼在了染有黑衣人或者御林军侍卫的鲜血的地方。有的地方血迹已经干涸,原本鲜红的血,凝固成了黑色,看起来触目惊心。宫人们安静耐心地擦洗着,一路走来,他们对这样的鲜血已经麻木了吧。郭顺想,连自己都麻木了呢,权力,这永远是一个能让人疯狂,能让人沉沦的东西,人们追逐它,最后,也被它俘虏。他的五十年的时间都奉献给了宫廷,他看到了太多的权力,也看到了太多的权力之下的人们,逐渐失去自我的人。他忽然感到疲惫,看着那些对权力孜孜以求的人们,看着那些在权力之下的牺牲品们,甚至看着这五十年的时间自己将自己装进一个匣子,不敢哭,不敢笑的生活,他忽然在这一刻感到无比的疲倦。这样的感觉就像一个人置身与海水之中,脚下有一种力量拉着你,无法挣脱,只有下坠,下坠。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想起的,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想起自己的人生,别人的人生。也许,是应该要休息一下了。人在疲倦的时候,就无法控制自己的思想。就像有一头巨兽潜伏在思想深处,你强的时候,它就弱,你弱的时候它就变得强大,仿佛是在跟你玩一个永远也不会疲倦的捉迷藏的游戏。 他扶住船舷,对还在清洗的宫人说:“你们快将这里清洗干净,公主喜欢干净,明日不要让她看到这样的场面,也不要让她看到今晚的任何痕迹。”他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 一夜就这么过去,临倚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去的。只记得,自己一直躺在床上,听着外面宫人们擦洗甲板的声音。“哗”一桶清水冲下,然后是“刷,刷”,那是他们用刷子在刷洗那些已经凝固的血。自此,这“哗”和“刷,刷”的声音一直回荡在她的脑海当中,挥之不去。 躺在床上发了一阵呆,潋滟走了进来,看到她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道:“公主,你醒了?现在要起来吗?奴婢去给你准备洗漱的热水,可好?” 临倚点头,起身掀开被子下床,冷飕飕的空气让她打了个寒颤。丽云赶紧将外袍披在她身上,这段时间她和别的船的宫女很亲密,大家见她小,都爱带着她玩,因此,她在外面玩得整天见不到人影。潋滟对此颇多抱怨,可临倚老是护着她,而她在身边也起不到什么太大的作用,潋滟也就随她去玩。 昨天晚上的打斗丽云并不在场,临倚赶到一丝欣慰,这样小的孩子,还是不要让她看见那样残酷的场面比较好。 丽云显然听说了昨天晚上的事,情绪一直低落,闷声不响地伺候临倚穿衣。临倚坐在妆台前,看着镜子里的丽云黑着一张脸,有心要逗她说话:“嘿,你这是怎么了?我哪里又惹你不高兴了吗?怎么大清早的,就跟我是仇人似的?” 丽云低着头,半晌才抬起头道:“公主,对不起!以后我再也不贪玩了。” 临倚知道她对昨晚的饿事耿耿于怀,于是转过头笑道:“你在我身边能有什么用,凭白吓着你。” 丽云咬着嘴唇,倔强地道:“我是你的婢女,就应该跟着你。你有危险,我就应该挡在你前面。” 这样单纯的话,临倚好笑又感动,只摸摸丽云的头,道:“别说傻话,我不会死,你也不会死,明白吗?” “你说的是真的?”丽云抬起头看着临倚,只要临倚说过的话,她就一定能做到,丽云相信她。 看着丽云清亮的眸子直勾勾看着自己,临倚只能点头:“真的。”那样一双满含期待的眼睛,临倚不忍心对她说不。 潋滟打来了水,临倚洗了脸,潋滟给她梳好了头发,简单的流云髻,再插上一根玉簪,便完成了所有的梳妆工作。临倚本就喜欢清净,不喜欢那些繁琐的装饰,也不喜欢在脸上涂涂画画,因此,潋滟每日早晨都只需要给她做简单的装扮,清新,不失身份。 梳妆还未完,丽云已经麻利地从厨舱给临倚端来了清爽可口的早餐,一碗粳米细粥,一碟精心腌制的咸菜。临倚坐到桌子边便要开始吃早餐。 潋滟审视了一下临倚的脸色,道:“公主,你昨晚没睡好吧,眼睛下面都是黑眼圈,脸色也不好,要不,就用一些胭脂吧,遮掩一下脸色。” 临倚皱眉:“再修饰也是这样,这胭脂也不是万能的,我不希望给人掩耳盗铃的感觉。更何况你也知道,我本就不喜欢这些东西抹在脸上,怪不舒服的。”说完端起碗就吃,还不忘招呼潋滟和丽云:“你们也快吃,今天还有正事呢。” 潋滟知道是要审讯那几个黑衣刺客,笑道:“看来公主这段时间是很闲哪,好不容易现在逮到一件事可以做,怪不得这样兴奋。”丽云掩嘴偷笑。 被取笑了临倚也不着急,只是笑咪咪吃自己的早餐,这两个人的脾性她太了解了,若是此刻搭腔,便又得一个早晨没完没了了。 ------------ 第六十二章 吃完早餐,临倚振了振精神,唤过郭顺来,吩咐他将那几个刺客带到大船来。 不多时,郭顺已经带着侍卫在甲板上摆好了审讯的阵势:一把梨花木的椅子是给临倚坐的,椅子上铺上了柔软的垫子,旁边是一张高脚花盆几,几上放着一个红木托盘,托盘里是一个一壶茶,还有一只杯子。十个侍卫在临倚两边一字排开,寺庙里的神像一般没有任何表情。 临倚看着这阵势,偷偷笑了。这架势,先就给被审讯的犯人造成了心理压力,先声夺人?还是下马威?这郭顺还真是深谙狐假虎威之道啊。当然,他的用心并不在此,而是保护临倚的安危。 不多时,第一个被审讯的犯人被带了上来,临倚并不急着说话,而是一边喝茶,一边审视跪在下面的犯人。整个甲板上鸦雀无声,跪在下面的犯人很快额头就开始冒汗了。临倚发现,不说话这招,还真能对别人形成压力。她不说话,继续喝茶,坏心地想,吓死你! 终于喝够了茶,临倚放下茶杯,开始审讯了:“你是谁?到底是谁派你来的?” 黑衣人抖抖索索跪在下面,半晌,才勉强开口:“我叫石九,是……是……是康王派我们来的。” 临倚眯起了眼睛,道:“那他派你们来的目的是什么?” 黑衣人低下头,半晌才说:“杀了你,带首级回去。” 答案虽然在意料之中,不过临倚还是心中一阵发寒,那一句“杀了你,带回首级”就像针一样,刺进了临倚的心里,不见得多痛,可是却扎在心头,让人忽视不得。点了点头,临倚不再对跪在下面的人多说什么,示意带下一个。 这审讯,似乎比预想的要简单得多。原本以为,能千里迢迢来刺杀临倚的人,必定是视死如归之辈,纵然会招供,也会是在酷刑之下。可如今,五个犯人,临倚花了不到一刻钟,就都审问完了。五个人的态度和供词出奇地统一。 临倚揉揉额头,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神情沮丧的五个人,临倚不再说话,她只是气闷地吩咐将五个人收押看管,就起身头也不回走了。潋滟和丽云跟在她身后,快步走回船舱。临倚一直黑着脸,潋滟和丽云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并不敢贸然上前打扰临倚。 半晌,潋滟终于忍不住了,轻轻走到坐在窗前生闷气的临倚面前,问:“公主,你真是怎么了?审问出了结果,你不是应该高兴吗。” 临倚缓缓摇了摇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并不说话。潋滟想了想,以为是因为临倚知道了那些刺客是康王派来行刺她的而不高兴,随即劝道:“公主,你也不必太过放在心上。这康王也并不是和你有什么牵连的,何况你们连面都没有见过。虽说他是皇亲,可是咱们西琪那么大,皇家人丁兴旺,要扯到亲戚,哪一个不和你攀着亲,带着故呢。你看我们这一路上大大小小也遇上了几十场刺杀啦,劫持啦什么的,若没一次都要生气的话,你现在不是早被气死了!” 临倚本没有在听潋滟说话,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随口答应了潋滟一句“嗯!”半晌才如梦初醒,回过神来,看住潋滟道:“啊?你说什么?哦,不,我不是为这个在生气。” 潋滟纳闷了:“那你是为什么在生气?” 临倚若有所思地说:“你不觉得今天的审问太过轻松了吗?若是你想要行刺我,你会派出这样的……”临倚一时想不出什么词来形容这几个黑衣刺客,顿了一下,接着道:“如此不济的人来行刺我吗?” 潋滟不明白临倚的意思,道:“不济?!我看他们济得很。”说到这几个人潋滟就来气,那一天他们突然冲上船来行刺的时候吓坏了她,后来去找秋蝉的时候又差点做了他们的刀下鬼。说到这几个人,潋滟气得不得了:“你看他们刺杀你的时候那个狠劲,怎么会不济呢。” 临倚一笑,道:“对呀,那个时候这些人可都是很厉害的,看起来就是训练有素。可是,怎么会今天我还没用刑呢,他们就什么都招了,就像几只软脚虾一样,前后的表现也太不一样了吧。” 被临倚这么一提醒,潋滟也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了。这些人今天没有说实话!” 临倚一副孺子可教的神情道:“对,今天他们没有对我说实话。虽然我现在还不知道到底是谁派他们来的,可是我可以很确定的排除一个人。” 潋滟道:“康王!” “对,就是他。康王和既言太子原本走的很近。三年前他从北边出征回来受伤之后,就一直赋闲在家。这几年和朝中,和宫中并没有联系,要说联系,也就是和既言多一些。刺杀我,对他并没有任何好处。” 潋滟点点头,也陷入了沉思:“那,到底是谁呢?” 临倚眯起了眼睛道:“其实这幕后主使我也不难猜出。不外乎就这么几个人。皇后、临阳公主、二皇子阮竟辉、齐王、敬王。前面三个的阴谋才砸在我手里,这么段的时间他们不会愚蠢的再次刺杀我。可是这齐王和这敬王就难说了。两个人都是手握重兵野心勃勃啊,最重要的是,他们两个人才是最不希望西琪和东靖和平共处的人。” “那现在怎么办?我们手里没有证据,就算知道是他们,也没有办法。不如,再去审讯哪几个抓到的刺客吧,用刑。我就不相信,用刑也不能从他们嘴里逼出实话来。”潋滟颇感忧虑。 临倚却一笑:“怎么办?凉拌!这些人明知道有御林军随行护卫,依然只身前来,你觉得重刑就能撬开他们的嘴吗?这些都是些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人,这一招行不通。更何况,我们现在已经离开了西琪,对他们已是无可奈何,你还能怎么样呢。” “那怎么办?”潋滟显然是糊涂了,又再问出了同样的问题,一筹莫展。 临倚并未察觉她的乌龙,只是略微思考了一下,才道:“将这些人交给礼部侍郎。让他将人押回京城去交给皇上处置。出了这样的事,瞒是根本瞒不住的。人,我们也留不住,干脆交给皇帝去费这个脑筋吧。反正我们也没有时间去处理这件事。” 眼见临倚心里有了计较,潋滟脸上的忧色立刻一扫而空,比变戏法都快,她兴高采烈地道:“好了,快快地把这些瘟神都送走吧。看见这些人,我心里总是不舒服。” 丽云站在她身后,和临倚对看一眼,忍不住掩嘴偷偷笑了起来。却不防潋滟突然转身,被她撞个正着。丽云一愣,故作镇静地放下手,伸手拿了布,装作很勤快地擦起了桌子。这下轮到临倚掩嘴偷笑了。可是,乐极必定会生悲,不幸的是,潋滟又转过了头,临倚的模样又被潋滟抓了个正着。 两个人都背着笑她,潋滟抓狂了:“你,你们两个,就笑吧。才刚刚平静一些,你们就笑我是吧。你们不怕刺客,就该现世报,立刻就来个刺客才好。哼!” 潋滟的话本是气话,丽云不屑地一哼,道:“潋滟姐姐,你别乌鸦嘴!” 话音刚落,外面就响起了侍卫的喝声:“什么人!” 这一声喝问,潋滟触电一般跳了起来,和临倚丽云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 不会……这么巧吧! ------------ 第六十三章 三个人还坐在船舱里面面相觑,外面的侍卫已经“刷”一声拔出了刀,接着就传来了女子的尖叫。起承转合,悠悠长长的一声尖叫,将临倚三人的心都紧紧提了起来。 临倚示意潋滟去打探情况。 半晌,潋滟回来了,还带着一个人。 “秋蝉!”看到潋滟身后的人,临倚皱了皱眉头,道:“你怎么会到这儿来?我不是说过,你不可以上这条船的吗?” 刚才在门口尖叫的就是秋蝉,侍卫才看清她的人影,还不等她说话,刀就直直冲她砍了过来,吓得她立刻就瘫倒在了地上。此时她还是脸色惨白,没从那惊吓中回复过来。见临倚问话,只是瘪了瘪嘴委屈地说道:“公主殿下,民女看昨天晚上遇刺,您受了惊吓,就按照我们家乡的习惯,给您炖了鸡蛋,想今天送来给您压压惊。可是……可是……”说着,眼圈就红了,泫然欲泣:“刚才的那个侍卫,我才刚在楼梯上露了个头,他一吓我,我就从楼梯上摔了下去,鸡蛋也摔坏了。” 临倚看了看她右手的手臂,似乎真的有些笨拙,额头上一个青紫的大包,确实摔的不轻,于是软下声音道:“好了,没事了。你手臂是不是受伤了?” 秋蝉擦了擦眼泪,道:“没事,估计就是擦破点皮。” 临倚伸出手道:“你过来,我给你瞧瞧。” 挽起袖子,果然,手肘那里被擦破了皮,已经隐隐渗出了红色的血。临倚吩咐潋滟:“潋滟,去拿药膏来,给她擦擦。以后不要贸然跑来,你这样很危险,说不定侍卫一失手,你就成了刀下亡魂了。” 秋蝉低着头,轻轻答了一声:“是。” 潋滟给她擦好了药,她也不走,只看着临倚,欲言又止。 临倚道:“你有什么话,说吧。” 秋蝉一惊,眼神里带了一丝慌乱,道:“没……没什么。” 将她的慌乱和惊疑看在眼里,临倚淡淡一笑,道:“说吧,什么事?我不相信,你巴巴地跑到大船上来,就只为送鸡蛋。” 秋蝉低着头站在临倚面前,低着头不安地绞着自己的衣角,咬着嘴唇不说话,半晌,才嗫嚅道:“我……我到船上也有了十多日了,只每天吃,睡,什么都不干。我……我心里不安。”说到这里,她忽然抬起头来,朝着临倚就跪了下去:“公主殿下,您收留我吧,留我在身边,我虽然笨,可是端茶递水我会。”想了想才知道自己失言了,要知道,在皇宫里,端茶递水那是有脸面的大宫女才干的事,一般人是没有资格的。她下意识看了潋滟一眼,才声如蚊呐道:“不,不是端茶递水,是干洒扫粗活。” 临倚终于听明白了,虽然将她带在了身边。可是这个贫苦人家的女孩子依然很没有安全感,她始终认为只有给她工作干,才是真正的接纳了她,她成为有用的人,才不会朝不保夕,随时被踢出去。临倚右手手指屈起,轻轻敲着桌面,“叩,叩,叩”一声一声都如敲在秋蝉心上。她眼巴巴望着临倚。 半晌,临倚才回神,见秋蝉额头青肿,眼里蕴着泪,哀哀地看着自己,不禁心头一软,道:“你先起来吧。你也看到了,我船上每一项工作都是有人做的,现在突然要将你安排进来,我需要好好想想怎么样安排你妥当。你先回去,养好伤。” 得了临倚的允诺,秋蝉欢天喜地地走了。 潋滟站在一边不做声,临倚看了她一眼,问道:“你觉得她怎么样?”答应她,不过是一时权宜之计,能不能让她留下来,临倚一时间还没有真正下定决心。她不是怕别的,只是担心自己的决定会害了这个女子。 潋滟看着秋蝉的背影道:“公主,经过昨天晚上,你还是对她心存疑虑?” 临倚叹口气,道:“不能不防啊,我现在就是一只被众多苍蝇盯着的鸡蛋,他们是无孔不入,我们不得不防啊。” 潋滟想了想,道:“照她昨天晚上的表现来看,她不会武功,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似乎真的就是一个被逼得走投无路的孤女。她今天的表现也说明了这一点。” 临倚点点头,道:“那你的意见就是可以留下她了?” 潋滟点点头,道:“她那样惶然。我不忍心,确实想留下她。” 临倚叹口气,道:“我也不忍心啊,怕只怕,咱们现在一时的不忍心,以后,会成为她的催命符啊。” 潋滟知道临倚指的是什么,她双手一摊,道:“那你说,现在还有什么办法安置她。” 临倚一叹:“唉,那也只能看她的造化了。她的命运,我无法替她做出选择。” 当即,临倚就让丽云叫了刚刚才离去的秋蝉到来,说道:“秋蝉,我怜你一介孤女,当日出手相救,却不知道对你来说,是福是祸。” 秋蝉听她这么说,当即以为临倚无心留她,急道:“公主殿下,能遇到您,是秋蝉三世修来的福气,求公主殿下,就让我留在您身边吧,求求您了,求求您了。”说着,她磕下头去。 临倚摆摆手,道:“你听我说完。昨天晚上的情况你已经看见了,我不得不提醒你。在我的身边是意见非常危险的事。我替你安排了另一条出路。到下一个城市,就放你下船,我会给你一些银钱,保证你以后的生活无忧。你想生活在哪里也可以你自己选择。你看这样可好?” 秋蝉愣了一愣,思索了一会,抬起头毅然道:“公主殿下,秋蝉不怕。您这样好的人,秋蝉要跟着您,能跟在您身边,秋蝉就算是死,也心甘情愿。秋蝉不走。” 听到秋蝉斩钉截铁的回答,临倚无奈,也不好再说什么。她停了一会,慢慢说:“秋蝉你想好了,今天的选择,以后可不要后悔。“ 秋蝉跪在临倚面前,挺直了腰板,道:“秋蝉不后悔,秋蝉绝对不会后悔。” 临倚点点头,挥挥手道:“好了,那你就去找原来照看你的郭总管,让他给你找件衣裳,以后,就听他的安排,他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吧。” 秋蝉应了,对临倚拜了又拜,欢天喜地地去了。 临倚看着那个透着喜悦的身影消失在船上,怔怔地道:“但愿,但愿……。” 潋滟看着临倚怅然若失的表情,忍不住奇道:“公主,怎么了?一个秋蝉,至于你这样吗?不是决定留下她了吗。留下便留下了,你怎么这副表情?” 临倚收回目光,看着窗外沉默半晌,才说:“你还记得那一船的人吗?她们若不是跟着我来了,就不会死了。潋滟,你知道吗?她们的死,是我造成的。这一次的秋蝉,我怕,我的决定会给她带来另一次的灾难。”她的眼中隐隐有了泪光。 潋滟只道是临倚担心以后再遇上刺客,无力保护秋蝉,或是进了东靖帝宫,她连自己的生死都无法保障,更无法顾及秋蝉。当初她连自己和丽云都不要,只愿意自己一个人去赴死,现在对秋蝉这样,也不足为奇。可是,临倚的另一层隐忧却是她不知道的。 提到那些死去的人,气氛顿时凝重起来。半晌,潋滟才道:“公主,那不是你的错,那是海啸造成的。就算要追究错误,也不应该是你的错。若那些人不是因为他们自己的野心,你也就不用走上这样一条路,这些人又怎么会死呢。所以,公主,这不能怪你,知道吗?这不能怪你。” 临倚从来都是纯良的人,她自小便是心思单纯的孩子,潋滟记得,梁嬷嬷曾经说过,临倚是心重的孩子。以后,伤害怕是避免不了的。 生长在天家的孩子,能将人命放在心里的人,并不多。更何况像临倚这样,将别人的生死都看得那样重。她是公主,却是个这样与众不同的公主。为着她对生命如此尊重,她便拥有了其他任何人都不曾有过的气质和气度。潋滟在这一刻忽然生出了莫大的骄傲,和自豪。她的公主,是这个世界上最洁白的人,是真正值得她用性命去守护的人。 ------------ 第六十四章 自此以后,船队又在海上安宁地航行了几日。自从出了刺客的事,临倚的大船就加强了警戒,礼部侍郎加派了人手,在临倚的大船四周日夜警卫。青石也不好再现身,于是,临倚从那一日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临倚的活动范围依旧是在小亭和船舱内。白天,她就到小亭里,喝茶,看书,和潋滟下棋,或者聊天。晚上就回到船舱里。不管她在哪里都有人跟随。临倚原本是不喜欢热闹的,更不喜欢两个侍卫到哪都跟着自己。可是,礼部侍郎用保护她的安全四个字就将她的嘴堵的严严实实。临倚一想,确实,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船上加强了警戒,青石不方便现身,有两个侍卫跟在自己身边,也可以防止突然的偷袭。于是,她也就随他们去了。 这一日,临倚和潋滟坐在小亭里下棋,丽云在旁边侍候。同时,三个人也闲聊开了。 “公主,你说,在这茫茫的大海上,上次爬上船偷袭我们的那些家伙是怎么出现的?”丽云想着前几天的惊险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临倚眼睛看着棋枰,落下一颗子。听到丽云这么说,她一笑:“那些人,无所不用其极,他们要跟着我们,最好的办法,就是”随手一指:“喏,船底。” 丽云睁大眼睛:“船底?!他们从资仁就一直在船底跟着我们?他们是鱼吗?” 听了她的话,原本盯着棋枰冥思苦想的潋滟也抬起头来,看着临倚。临倚不慌不忙,解释道:“这些人极有可能是在资仁就混上了船,他们这两天一直泡在海水里,扒住船底,就一直跟我们到了这里。丽云说的呼吸的问题,其实很好解决,每人嘴里含一根中间打通的管子,通到海面上,呼吸就不成问题。” 听到临倚这么说,丽云忍不住蹭到船边,趴在船舷上往下看。 一直低头不语,和临倚对弈的潋滟瞥了一眼大海突然跳了起来,道:“公主,船!船!公主。” 临倚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远处的海面,再回头白了一眼潋滟,道:“不就是一队船吗?有什么好奇怪的。看你大惊小怪的样子。”在海上看到船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吗,东靖和西琪的边市时常有贸易往来,因此这一条联通两国的航道上,偶尔可以见到规模小到一只,大到二十几条的船。 潋滟随即冷静下来,道:“公主,在这大海上见到船是不奇怪,可是奇怪的是,这个船和别的船不一样呀。你好好看看。” 临倚眯起眼睛仔细看了起来。距离太远,船上的情形看不清楚,不过,规模倒是很大,足有四五十条船。临倚有一丝纳闷。不禁自语道:“奇怪,什么样的商家,能集结四五十条船出海。这能装的,可是差不多一支千人军队。” 潋滟顺口接道:“谁让你看船多少了,有眼睛的都能看出船很多,我让你看的是船上的旗子。很特别的旗子。” 听听,这是婢女和公主该有的对话吗,临倚无奈一笑,心中暗暗责怪自己把潋滟宠坏了,开始没大没小了。 潋滟半晌不见公主说话,转过头来才发现,自己一高兴,说错话了。赶紧吐吐舌头,道:“公主,奴婢错了。奴婢也是一时高兴,说漏嘴了,请公主恕罪。” 临倚假装叹了口气,道:“都怪平时我太宠你们了。” 潋滟急了,张嘴道:“公主!我……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临倚撑不住笑了:“这会儿变结巴了,整天说这个,骂那个,不是挺利索的嘛。” 潋滟才知道公主原来是拿她消遣,懊恼地一跺脚,口无遮拦地说:“哼,拿我开心。一会啊,对面来的是刺客,我看你还开心得起来不。”说完,身子一扭,不搭理临倚和丽云了。 临倚连忙安抚道:“好了,好了,还不是你错在先。若你不随口就来那一句,我怎么能消遣你呢。根源还是在你身上,所以啊,别生气了。”潋滟张开嘴想要辩解,临倚赶紧说:“我看不太清楚,你给我说说,对面那旗子怎么奇怪了?”她要再不找点事分散潋滟的注意,恐怕,这会就没完了。 平时,临倚看书比潋滟多很多,小小年纪眼神已经不如潋滟那样好了。虽然还是能很清楚地看到远处的事物,可是,总没有潋滟看得那么清楚。 听了临倚的话,潋滟转过头去,看着旗子,对临倚描述道:“旗子是黑色的底,镶了一圈金边,上面图案好像是……一只张开翅膀的鹰。” 潋滟描述完,就发现临倚的脸色全变了,她下意识闭上嘴巴。 临倚看着远处黑压压的船队,沉声对潋滟说道:“你可看清楚了,的确是一只张开翅膀的鹰?” 潋滟心里惶惶。那船开的极快,刚才还只刚刚出现在海平面上,只这一会的功夫,就又前进了许多。潋滟仔细再看了一眼,道:“对,没错,是一只张开翅膀的鹰。” 临倚沉默下来,脸色有些苍白。过了一会,她突然对丽云吩咐道:“你去找礼部侍郎,郭总管,还有御林卫到这里来,只说我重要的事。让他们要快!” 丽云不敢耽搁,应了声“是”就去了。 临倚一直看着越来越近的船,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凝重。潋滟站在她旁边不敢说话。半晌,临倚突然开口:“潋滟,还真是。你这乌鸦嘴啊,还真是灵。”声音里透着一丝飘忽不定,潋滟的心立刻提得紧紧的。 不一会,礼部侍郎,郭顺,御林卫就来到了临倚船上。他们一字排开,给临倚行礼,临倚挥挥手让他们都免了。“秦大人,本宫今天让你们来,是有一件重大的事要和你们商量。”随即,她手一指,指向了那支正在向这边快速驶来的船队,道:“你们看看,那一支船队。” 三个人顺着她的手指,看着在海上快如闪电的船队,都有些面面相觑。御林卫凝神仔细看了看船队,脸色突然大变:“是他!” 临倚细心观察了三个人的神情,见礼部侍郎和郭顺都是一脸茫然,只有御林卫脸色大变。她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道:“不知是否临倚见识浅薄。方才侍女告诉我对方船头所插的旗帜,乃是黑底金线的展翅雄鹰。在海上,敢用这样的旗帜的,除了‘海鹰’,本宫想不出还有第二人。” 礼部侍郎和郭顺越听脸色越凝重,到最后,已经是一片苍白,礼部侍郎的额头已经有细密的汗珠渗出。临倚接着说:“本宫找你们来,只为商量一个对策。若‘海鹰’不是为我们而来的,固然好,若是为我们而来,那么,就需要大家想出一个完全的对策,方才是好。” 临倚话音一落,小亭里顿时陷入了沉寂。临倚看着眼前的三人,等待着。 半晌,御林卫才站出来,道:“在海上,‘海鹰’想要的东西还从来没有失过手。他们在陆地上虽然不足重视。可是能成为这一方海上霸主,不是没有道理的。在海上,他们,才是真正的王者。御林军无法在海上与他们抗衡,可是,微臣愿意为公主,为西琪而战。直至最后一兵一卒,最后一口气。”说着,他“咚”一声跪在了地上,脸上是属于军人的刚毅,和誓死效忠的神圣光辉。 临倚微微点头,看向礼部侍郎和郭顺,道:“本宫生死只看今日。若我们能上下一心,也许还能逃过此一劫。若是,有人想要临阵倒戈,坏我大事,散我军心,就别怪我心狠。”临倚站了起来,看着礼部侍郎,对于她来说,这个人是最大的隐患。她看向他的眼神射出凌厉的光,是对他的警告,也是激励。 礼部侍郎三人似乎都被临倚的凌厉所折服,低下头去道:“臣等谨遵公主之命。” 临倚得到了三人的保证,才道:“好了,你们去吧,做好准备,严令船队上下,不得擅离职守,做好警戒,严阵以待。” 三人领命而去。临倚看了看身后的两个侍卫,说:“你们也下去吧,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瞬间,人都走了个干净。小亭里只剩下临倚,潋滟和丽云。 ------------ 第六十五章 临倚坐下,默默看着远处又近了一些的船队,她似乎能看到那一面迎风招展的,让所有在海上看见都闻风丧胆的旗帜。 “海鹰”是雄霸海上百年的霸主。相传,两百多年前,海鹰云家只不过是海上捕鱼为生的渔民,可是连年的战争,和苛捐杂税,腐败官吏让云家在陆上再也生活不下去。云家的先祖在一次出海打渔的过程中遇上了暴风雨。九死一生,差点葬身大海。可就是这一次的暴风雨,让海流改变,将云家先祖带到了一个神秘的,不被人发现的岛屿上。这个岛屿常年笼罩在雾气之中,外人根本不能找到上岛的路,在航海地图上从来就没有它的存在。云家的先祖因祸得福,发现了这个岛屿,可是,他也被困在岛上三年之久,才找到了出岛的路。 回到家中,他看到村子里的渔民生活比自己还在的时候更加艰难。不知道村子里的人因为什么得罪了当时的官吏,便要被全村抄斩。云家的先祖迫于无奈,便将村子里的人都带到了海上。经过了几个月的时间,他们找到了那个岛屿,就在岛上住了下来。经过百年的演变,成为了今天让人谈之色变的“海鹰”。 对“海鹰”,临倚略有耳闻。那还是在两年前,东靖和西琪来往的航道上,商船随时被“海鹰”劫持。原本东靖和西琪的皇帝对他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是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海鹰”更了解大海,更能利用大海。他们依仗海上的优势,谁都不怕。二是因为“海鹰”在经历两百多年的发展,现在俨然一个小王国,据说他们这两百多年积累下来的财富,可以与东靖和西琪任意一个国家相提并论。它的现任岛主,虽然只是一个弱冠少年,可是,领导才能却是前所未有的。致使“海鹰”在他手里,三年不到的时间里,版图扩大了三倍。征服了以鹰岛为中心的方圆近千里以内的所有海岛,隐隐已有大国气势。东靖和西琪相互较劲多年,都不愿轻易得罪“海鹰”。 只是,“海鹰”近年来得寸进尺,不再满足于海上的营生,想要在陆地上有所发展。于是,他们上岸,一路劫掠海岸上的村庄。所到之处,鸡犬不宁。东靖和西琪再也不能坐视不理。于是两年前东靖和西琪派出了联兵,围剿“海鹰”。阮既言就在那一次,率领西琪军队,出征“海鹰”。于是,临倚知道一些关于“海鹰”的消息。 此时,“海鹰”派出这样规模庞大的部队,想要干什么?目的是临倚,已经是毫无疑问的了。可是,要临倚何用?嫁妆?想到这个可能,临倚自己都想发笑,这一点嫁妆,他们不一定看得上眼,还不值得他们劳师动众,出动那么多人。那是为什么呢?临倚猜来猜去猜不到,索性不想。不如就静观其变。 回过神来,临倚放下手中被她握得温热的玉杯,就看见了青石。她一笑,这个青石,还真是能懂得她的心思,知道她支开那两个侍卫,就是为了方便他能现身。 “青石,你对现在的情况怎么看?”临倚看着远处,若有所思地问青石。 青石看了看外面,沉默了一会,才说:“来者不善。这一次,要小心。对方所求为何,我们还不知道。只是,有些奇怪。” 临倚来了精神:“说说!” 青石道:“我已经观察他们好一会了,似乎……他们中有至少两队人马。” 临倚惊道:“两队人马?!怎么可能?” 青石道:“刚开始我也觉得不可能,可是后来越观察,越觉得奇怪。海鹰只有二十条左右的船。后面的人,似乎隔着海鹰的船队还有一段距离。” 临倚恍然大悟:“哦,这样也就说得通为什么会出现四五十条船了。” 青石点头:“可是,我们还是需要做好准备。不可掉以轻心,因为,我们现在还不知道后面跟着的人是什么身份,有什么企图。” 临倚点头,她忽然有些沮丧。自己仿佛成了刀俎上那一块人人都想吃的肉了。 御林卫站在船头,沉静的眼眸定定看着逼近的船。御林军们都换上了铁质的铠甲,刀兵全都准备好了,在阳光下泛着森冷的光芒。他们的脸上都是大战在既的凝重。宫女,太监都躲在了小船里,整个船队死一般寂静。这让临倚心中升起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紧张。 船更近了,临倚能看到船上的人们,也能看到那一面让所有经过这条航道的人都闻风丧胆的“海鹰”黑旗。青石孤寂了一下眼前的形势,悄声对临倚说:“公主,你在这里太引人注目。还是回到船舱里去吧。” 临倚点头,带着潋滟和丽云回到了船舱。青石始终不离左右,跟在临倚身边。 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待的日子总是难熬的,尤其是这样没有结果的等待,临倚握起拳头的手心里已经满是汗水。她从来没有现在这样紧张过,就算是在云政宫,站在正南皇帝对面的时候,她也不曾如此刻一般紧张。 “海鹰”的船终于行到了临倚的船队旁边。果然如青石所说,“海鹰”只有二十多条船,后面,跟了大概三十条左右的船只,船不是海鹰惯用的船,船上也没有任何标志性的东西。船上的人,装扮也和海鹰的不是一样的,看起来似乎是渔民。临倚的心略微松了一些,可随即又紧张起来。她在心里暗骂自己糊涂,一般渔民的船怎敢跟在海鹰的船后,“海鹰”以为着抢,掠,夺。和他们行走在一起,必定会偷鸡不着蚀把米。既然这样,那这些人,必定都是不简单的。 那些船队在离临倚船队还有两三里的时候,就不再前进,静静停在了海面上,船上也看不出什么动静,甲板上甚至连一个人都看不到。这样的不寻常,反倒令临倚安心。只要不是和“海鹰”一伙的就好。临倚和青石对望一眼,他们都给了对方一个“放心”的眼神。 “海鹰”领头的一条船也是像临倚这样的双桅大船,柏木制成,外面涂上了防腐蚀的海底鲸油。船大约两丈高,比临倚的船略微矮一些,船上没有临倚这样精致的小亭,却有三层的楼房。船头高高翘起,立刻就有张狂的霸气。船上站满了手持大刀的人,为首的一个就神奇地站在船头,无端就比别人高出一等,和传说中的海盗没什么区别。 礼部侍郎站在船舷边上,镇定地道:“不只阁下是哪路英雄?拦住我等去路有何贵干?” 船首的人哂笑道:“明知故问。看到没有,‘海鹰’。你认为我拦住你,想要干什么呢。” 礼部侍郎不急不慢,又道:“原来是海鹰,久仰久仰!我乃西琪礼部侍郎,奉我帝旨意,送我端静大公主和亲东靖。婚期已近,还请各位英雄行个方便,快快让开,让我等通行。” 船首的人怪笑起来,回过头对身后的人说道:“听见没有,咱们今天截住的,可是公主。兄弟们还没见过公主什么样吧,今天就让你们好好见识见识。”临倚心一沉,知道今天是无法善了了。 他身后的人都符合着怪笑起来:“好,好好见识见识公主,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此话一出,御林军脸色全都变了,胆敢侮辱公主为东西,这些人就是死罪。队伍中已经有人蠢蠢欲动,御林卫呵斥道:“他们是故意激怒你们,动什么,都给我好好站着。” 临倚放下心来,那些人的目的就是要挑动御林军先动手,若御林卫也是草包一枚,那此刻便要上当。 船首那人停止了怪笑,道:“本大爷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打谁就打谁,还用得着激怒你们。东靖和西琪联兵都对我海鹰无可奈何,如今,你们不足两百人的船队,能把我们怎么样呢。不如早早投降,免了不必要的牺牲。否则……”他没有把话说完,可是却留给了御林军无边的想象。 御林卫道:“废话少说,要打便打。若后退一部就不是西琪御林郎儿。” 那人被御林卫激怒,目露凶光,道:“哼!想送死,本大爷就成全你。” 话音刚落,那船就朝着临倚的船撞了过来。 “咚”一声闷响,两边的船撞在了一起。“海鹰”带着人冲上了临倚的船。 没有想到他们会突然撞上来,御林军一时慌了手脚,半晌才站稳身子,却已经是失了先机。 一时间杀声震天,两边的人厮打在了一起。海鹰的人看出了临倚在船舱,几次试图想要冲过御林军,到船舱,可是御林军训练有素,守卫严格,他们一时间却没有办法冲上来。双方处于胶着状态。 临倚透过舷窗,看到外面的情景。她忍不住焦躁起来,在舱里来回踱步。 看着她如此焦躁,潋滟出声安慰:“公主,没事的。西琪的御林军战斗力可是出名的,一个御林军抵得上十个海盗。我们会没事的。” 临倚停下来,将视线又调到窗外,说:“我着急的,不是外面这些海盗,我担心的,是后面那些人。他们在干什么?为什么看到这边打起来了,居然不动,很诡异!我们不得不防了。” ------------ 作者有话说 奇怪呀,怎么到现在也没有人愿意多给寒星些评论和建议捏,寒星很伤心的咧。 故事属于慢热型,一直坚持看文的亲们就知道,从第二卷开始,才算是正式进入了女主的故事。 所以啊,性急的亲们不要急。接下来就会有好看的文伺候大家了。用一个成语来说,就是渐入佳境。 嘿嘿!耐着性子看吧。最好还能有花花和票票收藏一起来。接下来说说上架的事。 本来按照规定,文到了二十万就可以申请上架。但是寒星为了替大家省些银子,也考虑到人气积累什么的。 所以决定暂时不上架。免费章节还会有。所以拉,大家不用担心,好好看书吧。 好了,交代完毕。最后吼一声,花花,票票,收藏啊,还有评论。 ------------ 第六十六章 打斗进行的异常激烈。海鹰的人多,可是看起来更像是乌合之众,单兵作战,打起来没个章法。而御林军虽然只有大概四十人左右投入了战斗,可是他们毕竟是经过了严格的训练,相互支援,伤亡更少。只是,御林军不擅海战,在海里,暂时被他们牵制住了。 不让御林军完全投入作战,也是临倚之前就定下的规矩。一方面是因为后面还有大批的嫁妆,需要人守卫,要防止有人声东击西。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能更灵活机动地增援。 而现在,海面上静悄悄停泊的那三十来艘船一直没有什么动静。这成为了临倚最大的心腹大患。因为对方来意不明,既有可能到最后来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所以临倚不得不防。 外面喊杀声震天,大家都提紧了神经关注外面的战争。没有人注意到,原来停泊在海面上的船只忽然有一只消失在了船队中,它悄悄向远处的海面快速地驶了出去。那样的速度,就算是临倚见了,也会感叹于驾船人的技术精湛。 “奇怪,海鹰的战斗力应该是很不错的啊,怎么会……”临倚看着窗外的战斗,若有所思。 青石接口道:“真正的海鹰,不会只是这样的战斗力。这些乌合之众,必定是假冒的。” 潋滟奇道:“海盗还有冒牌的?!” 青石难得没有变回那个冰冷的石头,开了金口解释道:“有可能这些人也是海盗,只是,势力没有海鹰那样强大。他们也没有机会加入海鹰。你要知道,海鹰的名号在这里等于是金字招牌。报上“海鹰”这两个字,谁都要让三分的。所以,他们就冒用海鹰的名号,在这海上胡作非为。” 临倚道:“青石说的不错。三年前,既言出兵讨伐海鹰回去之后就说过,海鹰是值得尊重的对手,他手下的人,每一个都可以一当十来用。足可见他的实力。可是,你看现在的这些人。”大家顺着她的手指看去,穿着黑衣的海盗在御林军的刀下,仿佛秋后被割倒的麦子。临倚冷冷说了一句:“标准的乌合之众。” 潋滟顿时松了口气,若真的是乌合之众,倒是对船队没什么威胁了。“那他们撑不了多久了?”潋滟乐观起来。 临倚没有回答她,只是全心关注着甲板上的厮杀。果不其然,一刻以后,海盗就显出了劣势。看着身边的同伴倒下了大片,他们越打越慌,眼看就要被御林军全部擒住。 刚才还站在船首趾高气扬的海盗头子眼见要全军覆没,垂头丧气地大呼一声“撤”,率先跑了。本来跟踪了这个船队很久,他们后面几条船装满了货物,而且吃水很深,一看就是有料的。前几天晚上突然来了几十个蒙面人,跟他们打了一场。他们伤的伤,死的死。可是,谁知道,跟别人打得遍体鳞伤,这些人还这么能打。自己本就是仗着人多,他们又才跟人打过架,听到是什么和亲公主,带的嫁妆一定不少,才会鬼迷心窍想想着趁他们还没有恢复元气的时候,趁火打劫。现在倒是好了,偷鸡不着蚀把米。再不撤,恐怕老本都要赔在这里了。 听了老大的一句“撤”,海盗们无心恋战,全都连滚带爬,争先恐后地朝自己的船上跑去。 船舱里的临倚也听到了海盗头子的撤退命令。可是她的心却没有轻松起来。在他喊出“撤”这个字的时候,临倚不由自主地盯着原本停在两三里外的船。 一盯才发现,就在她关注刚才的打斗的时候,这些船悄悄移近了些。在那个“撤”字出来的同时,这些船动了起来,如离弦的箭一般朝着她们驶了过来。临倚的心直往下沉。她怒道:“想趁火打劫!” 她瞬间就明白了,这些船之所以站在远处没有动,是想要看着她们和那些海盗打的难解难分,元气大伤的时候,好浑水摸鱼。 御林军们拿着刀兵,站到船舷上一字排开,警惕地看着这些海盗抱头鼠窜,可是并不追击。他们很知道,这些人再是软脚虾,可是海上毕竟是他们长期活动的地方,他们对海洋的熟悉比御林军要多的多。在海上也不便展开追击。在这样气我力量悬殊的情况下,能将敌人赶跑,他们的脸上都有一丝庆幸。等到冒充海鹰的海盗船开出几丈的时候,有些定力差的御林军已经坐在了地上,沉默地关注着战友的伤势。 脸色一变,临倚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她冲出船舱,大喊道:“都给我起来。警戒!快!” 坐在地上的御林军一愣,停止了所有的动作。他们不明白突然跳出来的公主为何突然有这样一道命令。有的人在慢慢爬起来,有的人还坐在原地。他们眼中都有了不忿的颜色。只是他们中谁也没有看到正在向自己驶来的船,才是今天真正“难啃”的骨头。 御林卫下意识抬眼看了一眼海上,他的脸色也在瞬间就变得没有一点血色。显然,他明白了临倚为何这样紧张。他转过头,对着还在**的御林军大喊:“警戒!全都警戒!快!” 御林军欺主,临倚这样一个小女孩,他们并不放在眼里。直到御林卫下令,他们似乎才如梦初醒,全都脸色凝重地行动起来,找到自己的位置,警戒。 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她从船舱跑到了甲板上上跑得太快,临倚大口地喘气。她站在舱门旁边,身体靠在舱门上,四肢发软,一点力气也使不上来。 御林卫缓过神来,将受伤不能作战的御林军替换下来。重新做了人员部署,增加了对临倚大船的警卫。现在对方的身份还不明,他只能做好最坏的打算。不管他们的目的是临倚,还是那些珠宝,临倚都不能有任何闪失。 那不明身份的船队快速行驶到离临倚船队一里的地方,忽然都停了下来。就如同刚刚出现的时候一样,船上看不到一个人呢,仿佛是一个个幽灵在控制着船。 就在此时,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风云密布,似乎原本还热烈的太阳瞬间就翻脸。远处的天际隐隐暴雷闪动。抬头看天,临倚能看到云彩飘忽的速度,它们像是收到什么召唤一样,迅速朝着一个中心聚拢。原本淡淡的白色也忽然就变成了灰黑色,天色暗了下来。风渐渐大了,海浪隐隐冒头,不安分起来。 临倚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暴风雨又要来了,她在心里暗暗想道。船上的人都没好到哪里去,一个个脸色凝重,山雨欲来风满楼啊。惯于陆战的御林军最怕的便是这样的天气。在颠簸的船上,连站稳都困难,更遑论打架。 一时间,似乎整个世界都静了,只听到风的呼号和海浪渐起的声音。所有人都静悄悄站在原地,盯着那静止不动的船,仿佛它是怪物,随时都会扑上来。在这样的压力下,所有人的额头上都掉下了豆大的汗珠。 御林卫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对方快如闪电地到来,然后站在这里一动不动,船上连个影子都看不到。他们知道对方的把戏,只不过是为了在战前给对手时间足够的压力,让对手恐惧。他轻轻走到临倚身边,刚要开口,临倚就抬手制止了他:“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这一次,也许我们遇上了真正的对手。” 御林卫沉重地点头:“是的。使出这样的手段,对方的来头……不简单。” 通常,这样的心里战术都使用在战场上,先给地敌人造成强大的心理压力,让他们未打就先输阵。自己今天遇上的,想必是哪个国家常常出征打仗的大将了。这意味着什么呢? 意味着这一次,眼前这些人,不再是某个躲在阴暗角落里面图谋不轨的权欲熏心的家伙。而是,被一个国家派出来杀她的军队。这根本就不是刺杀,这是光明正大的截杀。 是谁?东靖?还是北潾?难道是南昭?临倚不禁沉思起来,正南皇帝不可能派人半路截杀她。那么,是东靖,不甘心就这样被她钳制?北潾或者南昭不希望看到东靖和西琪握手言和? 看到临倚看着远处的船队在发呆,礼部侍郎气急败坏。娇贵的孩子就是孩子,就算平时再凶。到了现在这样的危急时刻,也只是六神无主地发呆。他不禁打断临倚的沉思,道:“公主,现在怎么办?” “你走吧!”一个声音说。 ------------ 第六十七章 临倚吃了一惊,转过身,却是青石。不知何时,他已经走到船舱外,站在临倚身后。依旧是那副表情,淡淡地说出那句话。 礼部侍郎一愣,道:“青石副卫?!你怎么……”随即乖觉地闭嘴。以既言太子关注临倚公主的程度,他的贴身四护卫之一出现在临倚身边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只是,这青石,果然如传说中的神出鬼没,武功高强。他跟着船队走了那么远,侍卫居然一直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看来,就算这临倚公主要到东靖和亲了,既言太子依旧还是放不下她的,连他的贴身四护卫都派了出来保护她。要知道,这四个护卫可是先皇在世的时候,就为既言太子培植的。他们除了既言太子,不接受任何人的命令,也不执行除了既言太子之外的任何人的保护任务,连正南皇帝都不例外。 看来,他们兄妹**的消息竟然是真的!礼部侍郎在心中惊叹,这皇家果然是这个世界上最藏污纳垢的地方。转念一想,他又糊涂了,似乎从前听说过这临倚公主不是正南皇帝的亲生女儿!那她到底是不是真的公主呢? 也许,既言太子和临倚公主也是因为知道这件事,所以才走到一起。可是,皇家的事情,才是这个天下最大的秘密。谁又能说得清楚。 临倚看着青石,也愣在那里。他让她走!她苦笑:“你让我走?这茫茫大海,我能走到哪里去?” 青石不管别人一副见到鬼了的表情,走到临倚身边,坚定地道:“你走!离开船队,自己走。”一副惜言如金的模样。 临倚下意识转过头,看着依然没有动静的那支船队,不说话。 青石知道她在意的是什么。他继续说:“你乘小船走,只带着你的婢女。我会保护你离开。” 半晌,临倚道:“可是我不能抛下这一百多御林军,还有缩在后面船只里的几十个太监宫女,自己一个人走掉。他们,是为我而来。”她的声音轻飘飘传进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却仿佛万钧雷霆。可是他们看向她的时候,她连眼神都没有一丝波动。 青石沉默了一阵,轻轻启口:“可是,你在这里,他们会死的更快。”他知道对临倚来说,这才是最致命的毒药。 果然,她仿佛遭受了最沉重的打击一般,脸上瞬间失去了血色。嘴唇抖了抖,想要说话。可是青石不给她这个机会:“他们的目的是你,难道到现在你还不肯承认?一个国家派出的军队在这里遇上你,你还认为他们只是为了这些嫁妆来的吗?所以,只有你走,他们才有更大的机会保全自己的性命。”他冷静地说。 临倚不再说话,她垂下眼睛看着地面。没有人能看到她的表情,没有人能知道此刻她在想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临倚抬起头来,眼中是一片宁静。她看着潋滟,道:“去准备,我们走。” 青石嘴角隐隐有一丝笑意。他知道她自己会想清楚,并不需要他费太多唇舌。 礼部侍郎和郭顺大吃一惊,没想到她真的要走。郭顺第一个跳出来反对:“不行!公主您千金之躯,怎么能忍受海上颠沛之苦。更何况,您这一走,我,我如何向皇上交代?!” 郭顺此话一出,船上所有人都表情怪异。这临倚公主不走,他们保护不了她,让她落到那些人手里,他们是死罪。可是让她走了,他们也是死罪。一时间船上安静得一根针掉在地上也能听得见。 临倚抬头环顾,所有人的表情都尽收眼底。她缓慢地说:“你们放心,我不会如此不负责任。我离开之后,会在青石的保护下去东靖。”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的心里一片冰凉。 御林卫表情不太自然地低下头。半晌,他抬起头来,仿佛下定决心一样,对身后的御林军吩咐道:“去准备小船。送公主离开。” 礼部侍郎一直没有说话,此时,却道:“等等!公主还是等到晚上再走吧。这里,我们会先顶住的。” 临倚点点头,不再说话。晚上走,在夜幕的掩护下她会更容易逃脱。她没说话,只觉得疲累,仿佛很空虚。身体里的力量都被抽干,整个人绵软无力。她转身朝船舱走去。 礼部侍郎转过头下令:“大家戒备起来。那些人离我们还有一段距离。吩咐下去,开足马力,走!”左后一个“走”字,他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来。 船的速度提升了不少。临倚坐在船舱里,看着舷窗外的大海,有些眩晕。她透不过气来,总是想要到外面去,让海风吹拂起裙裾,让自己呼吸那冬日海上凛冽的,带着海的腥味的风。可是,现在,后面有三十条船紧追不舍,她除了这个小小的船舱,哪里也不能去。 后面追击的人似乎也并不擅长海上追逐,行船的速度和临倚的船队相当。因此,他们和临倚的船队中间始终间隔着一里左右的距离无法拉近。 此时的临倚穿上了宫女的衣服,在脸上化了一个粗糙的妆容,遮掩住了原本的倾国倾城。临倚船上的所有人从来没有这一刻这样盼望夜晚的来临。夜幕渐渐降下,他们心中有了隐隐的兴奋。背在身上的沉重的包袱,再过一会就能卸下。 礼部侍郎考虑问题甚是周到。在夜幕刚刚降临的时候,就放下了一艘小船。上面是三个宫女,一个御林军的侍卫。 小船的速度远没有大船那样快。很快,小船就被后面追逐的人发现。他们拦下小船,将几个人都押上了大船。青石知道礼部侍郎一定会这么做,他透过舷窗已经看到了后面的情况。他相信临倚也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只是,不能说。不说,还可以逃避,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说出来,就不得不面对。 临倚也一直沉默。后面的船队在抓到了那一条小船上的人的时候,停了下来。他们以为自己在那条船上吧。临倚想,那几个人呢?他们会放过他们吗?恐怕不会。想到这里,她竟然觉得全身发冷。下意识紧紧裹住身上的衣服,临倚想要将自己蜷缩起来。 潋滟注意到她的异样,走上前问:“公主?你冷吗?奴婢去给你将薄被抱来,你休息一下吧。”临倚只是神情灰败地摇摇头。潋滟不放心,可是也无法。 第二条船放了出去。和第一条船一样,很快就被抓住。船上四个人,临倚想,他们也是回不来的了吧,一瞬间自己又欠了四条人命。此时的她,神情冷漠,坐在椅子里一动不动。 一模一样的小船逐一被放了下去,也逐一被抓住。后面的人和临倚的船队之间的距离也逐渐在缩小。怎么能不缩小呢,那些人存心要来截杀临倚,轻装上阵。船上除了人,什么也没装。可是临倚的船队,还有那些金银珠宝。那是不能丢的东西。显示的是正南皇帝对她的皇恩浩荡。丢了,就是大不敬。 终于,礼部侍郎都安排妥当。他站在船舱外,恭敬地道:“请公主登船!”平静的声音让临倚捕捉不到一丝的情绪。临倚的心忽然就乱了,自己真的能逃脱吗。离开,这样的选择,到底是不是正确。她不知道原来自己也是这样优柔寡断的人。 “公主!”潋滟看她坐在椅子上不动也不做声,忍不住轻声叫道。 临倚回过神,深吸一口气,站起来道:“走!” 走出船舱,侍卫放下软梯,潋滟当先爬了下去。临倚站在船头,看着一步一步走下去的潋滟,忽然觉得自己的身子也和这软梯一般地软了。这一步,她无论如何也迈不出去。 青石见状,轻轻道一声:“恕罪!”揽住临倚的腰,轻轻就飘到了小船上,小船连一丝晃动都没有。 “请公主走好!”大船上,礼部侍郎带着所有人,庄重地向临倚跪了下来。 临倚心中五味杂陈,只是看着他们,并不说话。青石用桨轻轻一划,小船就轻快的驶了出去。 “公主!”一个瘦弱的身影出现在船头。 ------------ 第六十八章 临倚抬头看看,一愣:“秋蝉!你怎么会在这儿?” 秋蝉哭得梨花带雨:“公主!我是您捡回来的。除了您,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依靠谁。所以,我求了秦大人,让我跟着您。您这一去生死未卜,就让秋蝉跟着您,伺候您穿衣吃饭吧。” 听着她哭,临倚一阵烦躁,摆摆手道:“罢了,罢了。既然都已经上船了,就走吧。”远处的黑影又近了一些,要将秋蝉再送会船上,又要耽搁很多时间。 只有青石,目不转睛地看着秋蝉,道:“秦大人怎么会让你上船?” 正在擦眼泪的秋蝉一愣,嗫嚅道:“就……就那样,让我上船了。” 青石抿抿嘴,不再说话,只是一双眼睛盯着秋蝉,若有所思。秋蝉在他犀利的目光下,不安地靠在临倚身边,低着头,揉搓着衣角。始终不敢抬头看青石一眼。 临倚并没有注意到青石和秋蝉的不对劲。她坐在船头,望着黑沉沉的海水,满腹心事。 不一会,就遇上了那些追击的大船。 临倚低下头,大船上隐隐照下了灯光。临倚听到船上有人笑骂:“妈的,这西琪的皇帝儿是不是要下台了?怎么他的人都他妈的是孬种。还没开打呢,就一个个全开溜了!” 临倚低着头,只听青石捏着嗓子战战兢兢的声音传来:“大、大、大爷。小的们只是船上打杂的宫女和太监。求大爷放我们一条,一条生路。”声音里透着说不出的怪异。 船上的人哄堂大笑:“果然是孬种。说话都不利索。小子,你跑吧。在这大海上,就你这样一条小船,你是跑不出去的,横竖是死。大爷就开恩,让你多活一刻。你跑吧,到了阎王爷面前,别忘了给大爷美言几句啊。哈哈哈!”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青石唯唯诺诺:“谢、谢、谢谢大爷!谢谢大爷!” 青石擦了擦额角沁出的汗水。就算镇定如他,在刚才那样的时刻,也禁不住额头冒汗。 就这样轻松就过关了。 而这一切,都要仰赖之前礼部侍郎所做的铺垫。一条一条的小船放下去,让他们以为是大战在即,临阵出逃的那些胆小宫女和太监。几次以后,他们就会觉得麻烦。要将小舟上的人弄上大船,还是需要费一番干戈。而且他们相信,敢乘这样的小舟走。就算今天不死在他们手里,明天他们也要死在这大海的手里。反正左右逃不脱一个死,他们也就没必要这样大动干戈。将目标放在那一艘华丽的大船上就好。 这样,临倚一行竟然顺利逃脱了那些人的拦截。可是,也像他们所说,这样的小船,要想在这大海上航行,到达目的地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暴风雨就是他们遇到的第一个关卡。早春的天气,似乎很容易遇上暴风雨。乘着小船离开不久,就下起了大雨。雨水就像有人用瓢舀起了海水一瓢一瓢浇下来一样,整个大海在黑夜里尽然蒸腾起了一片白雾。临倚坐在没有任何遮挡的小船里被浇了透湿。雨水打在脸上,让人透不过气。 可这还不是最让人难受的。最让人难受的是,海上的大雨,往往伴随着大风。呜呜的风吹得四个人坐在小船里瑟瑟发抖。不时打来大浪,船里就是没过脚踝的海水。潋滟就只能和丽云,秋蝉一起,手忙脚乱地将小船里的水往外舀。临倚就抱着潋滟匆匆收拾的东西,坐在一边发抖。一个大浪过来,小船就像是掉进水里的树叶一样,被掀上浪头,再跌如谷底。这个时候,就是让五个人最紧张的时候。心里就像有一只手紧紧抓住一样,连呼吸都不能。等到大浪过去,船回到海平面上的时候,紧紧的心一松,人仿佛就是从鬼门关里走了一圈回来一样的疲累。 临倚就坐在船头,尽力稳住小船。青石站在船尾,一边配合临倚稳住船,一边警戒,观察后面是否有追兵。潋滟和丽云,秋蝉三个人就站在船舷边,全神贯注,一看到有海水涌进小船,就一起使力,飞快地将海水舀出船外。就这样,五个人谁都不说话。小船就在五个人的沉默中走出了第一夜。 等到天边泛出了鱼肚白的时候,暴风雨就好像不能见到阳光的鬼怪一样,渐渐退却。大海又陷入了风平浪静的安宁中。临倚五人暂时都松了口起,奋战一夜,全都是疲态尽显。潋滟和丽云靠在一起,还拿着舀水的瓢,就这样睡着了。 虽然已经是春天,可是海上依旧寒冷。临倚穿着一身的湿衣,还是坐在船头,全身冰凉,嘴唇发青。 青石见状,走过去将包袱从临倚手中拿过,打开来,从里面找了几件干的衣服递给临倚,示意她们换上。临走前,潋滟找了油纸来包裹这个装有衣服和干粮的包裹。所以,现在她们才能有干净的衣服穿。 青石走到船尾,负手而立,背对着临倚等她换衣服。临倚知道穿着这一身的湿衣服,迟早她要得风寒。于是一咬牙,哆嗦着手脚快速换上了衣服。 她自己换完,就走到船舱中央,将趴在船舷上休息的潋滟三人叫醒,给了她们干净的衣服。 青石穿着湿透的衣服站在船尾。临倚见三个女孩子都换完了衣服,就对他说:“青石,那你怎么办?” 青石转过身来,道:“多谢公主关心。青石练武之人,身体强壮,不碍事。” 他这样说,临倚也就不再多说什么。走回船头,将包袱里的馒头拿出来,分与众人。几个人依旧是沉默地吃完。然后各自看着远方的海洋发呆。青石也不再操控小船,任由它在海上漫无目的地飘荡。昨夜的暴风雨将小船推出了很远,他们现在已经看不到自己的船队,也看不到劫杀这的船队。茫茫的大海上,就只有他们这一条小船在随波逐流。 半晌,临倚打破沉默,问:“现在怎么办?” 她问的是青石。原本她以为自己可以应付任何状况。可是到现在,她才知道,自己原来对这大海一点也不熟悉。不知道要往哪里走,也不知道自己手中的馒头还够五个人撑多久。茫然无力的心就像被掏空了一样难受。原来她也只能这样问青石,怎么办?只要他说出一个办法,她便会不迟疑,不思考跟随他走。 青石看了看远方,道:“我们现在没有任何可以知道方向的航海设备。一切都只能依靠我们自己。” 他站起来看了看天,辩认清楚方向之后,就抬手一指:“我们往那个方向去。” 临倚叹了口气,道:“好。我们就往那个方向去。” 见她首肯,潋滟就带着丽云,秋蝉一起,帮着青石划船。他们都知道,这样的小船,依靠四个人手划,他们根本就不可能走出大海。 他们只能等待。礼部侍郎在他们下船前就已经想办法放出了飞鸽。只要这些鸽子能有一只将消息送回西琪,那么便会有人来营救他们。他们现在所要做的,就是尽量航行在航道上,让增援的队伍能及时找到他们。 临倚平日本就话不多,青石更是闷葫芦一只,潋滟和丽云在这样紧张的环境下,就和两只蔫了的黄瓜一样,也不说话。船上陷入了沉默。 过了两天,他们从船带下来的食物就快吃光。临倚的眉头锁的更紧了。 这时,秋蝉开口了。她怯怯地说:“公主,我们这样是不行的。这样,我们都会死在海上。” 临倚看了她一眼,并不说话。潋滟有气无力地接口:“不行也没办法啊,现在只能祈祷那些救援的人就像天神一样,突然就能从天而降。这样才能立刻救我们脱离苦海。” 秋蝉迟疑地道:“我知道一个地方,有个小岛。我们可以先去那里。有陆地,总比现在这样在海上飘,要好得多吧。”停了一下,她又补充道:“不用离开现在的航道,只要我们改变一点点的方向,就能到达那里。” ------------ 第六十九章 听了她的话,潋滟和丽云不禁满怀希望看着临倚。临倚看着远处的大海,道:“你该知道,在这海上改变一点点方向,我们就会越来越背离原来的航道。走的越远,我们离目的地就会越远。” 她的话里透着冷意。秋蝉瘪瘪嘴,委屈地停了下来,只顾埋头划水,不敢再多说话。 可是,似乎老天也要让临倚听秋蝉的话。当夜,又下起了暴风雨。临倚坐在黑夜里想,似乎这几天遇到的暴风雨特别多。潋滟三人又向那一个晚上一样,狼狈地往小船外面舀水。 黑沉沉的夜晚,只听得到海水打在脸上,还有潋滟她们拼命往外舀水的声音。不时一道闪电狰狞地划过天空,照亮了小船上的一切,也照得临倚脸上一片阴霾。在这茫茫的大海上,无遮无拦,比什么时候都要怕闪电打雷。果然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临倚在心里叹道。 就在临倚坐在船头自嘲,潋滟和丽云秋蝉努力往外舀水,青石坐在船尾,运起内力稳住小船的时候。一个炸雷在临倚耳边响起来。 临倚被吓一跳,心更紧了一分,就听见潋滟的尖叫。临倚坐在船首,动弹不得。暴雨声中隐隐传来潋滟恐惧的声音,临倚一时间竟然听不真切。她只看到青石脸色一变,一跃而起,朝她奔来。 她下意识看了一眼船上。可就是这一眼,她的身体就如同被施了定身术定住一般,再也站不起来。小船几乎被劈成两截,船底一个贯穿左右的大圆窟窿,咕咕往里灌着海水。小船迅速往下沉去。 青石奔到她身边,将手里的一根绳索拴在临倚腰上,沉声说了一句:“别慌,跟着我!” 说完又将绳索分别拴在了另外几个呆若木鸡的人身上。然后一掌将身下的木头劈成碎片。 几个人瞬间落入了水中。不会游泳的人更慌,本能地胡乱挥舞着四肢。青石捡了大的木头,将几个人都放了上去。 直到此时,临倚才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刚才一声巨大的闷响在她耳边炸开的时候,就是雷击穿了小船。青石眼见小船要沉底,只能做出这样的选择。拴在腰上的线确保了几个人不会被冲散。沉沉的雨幕中传来了青石的喊声:“脚不要用力乱蹬,全部都乖乖趴在木板上不要动。” 临倚听了青石的话,浸在水里的下半身不再乱蹬,强忍着恐惧静下来,随着海水漂流。 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大雨下了一夜,就像上次一样,在天空泛起白的时候,就停了下来。几个人幸好腰上拴着绳子,没被冲散,都连在一起顺着海流的方向漂泊而去。 临倚只是脸色灰败地趴在木板上,闭着眼睛不说话。潋滟挣扎着抬头看了她一眼,急道:“公主!公主!你醒醒啊!”她以为临倚昏迷了。 青石一直在临倚旁边护着她。其他的几个人他没有办法都保护过来,只能将她们拴在一起,以免冲散。他看了临倚青青白白的脸色,知道她是因为晚上的大雨,现在又一直浸泡在海水里,所以身体开始出现虚弱。 他伸手握住临倚的手,默默将自己的内力传给她,以抵御浸泡在海水里的寒冷。 临倚的脸色渐渐缓了过来。可是青石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他沉默一阵,对秋蝉道:“你说的那片陆地,离这里还有多远?” 秋蝉趴在木板上,六神无主,脸色苍白,嘴唇发抖。青石问完,半晌她才发现是在同自己讲话,忙道:“不远了。我们如果这样飘一天的话,就能到了。” 青石轻轻皱了一下眉头,还要飘一天?临倚的身体可能受不了。在早春的海水里浸泡一天,就是潋滟她们也受不了。可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只能尽人事,听天命。青石暗暗加紧踩水,并招呼其他几个人:“让你们的脚动起来,先缩回来,再用力往后蹬,就像青蛙这样。” 潋滟和丽云不明所以,可青石无暇解释。还是秋蝉,一边踩水,一边道:“这样能加快我们前进的速度。不间断地活动身体,也能让你们在寒冷的海水里不至于冻僵。” 潋滟连忙学着秋蝉的动作,一边踩水,一边说:“奇怪,秋蝉,你怎么对海呵么了解。” 秋蝉一笑:“你忘记了,我家就在资仁城。其实我爹就是资仁的渔民。可是……”说到亡故的父亲,秋蝉似乎有些伤感,不再说话,只是低头努力地踩着水。 青石不间断地将内力输入临倚体内,临倚终于醒了过来。青石放下了心里的大石,也让临倚学着他们的样子踩水,用以暖和自己的身子。 春季的海流相对活跃。在海流的帮助下,他们一点一点往前移动。到了傍晚,几个人的肚子都是咕咕直叫。可是,最后的干粮也没能抢救出来,随着小船的残骸一起沉入了海底。 潋滟趴在木头上,看着天边瑰丽的落日,哀号:“好饿啊。现在要是有条鱼从我身边经过,我一定抓来生吃。” 听到她这么说,其他几个人有气无力地笑笑。每个人都和她一样,被逼到绝境,茹毛饮血有什么不可想象。 秋蝉看着远处的眼睛里忽然闪过一丝慌乱,脸色瞬间变得雪白。 丽云也看到了远处正在移动过来的小丘,在她的角度看,真的是一小块露出地面的小丘:“咦,那里有一小块陆地哦。”随即遗憾地说:“可是就是太小了,连一个人都没办法站立。” 秋蝉回头气道:“潋滟,你这个乌鸦嘴。要鱼是吧,来了!鲨鱼!” 她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紧张起来。秋蝉忍不住问道:“你们谁身上有伤?” 其他几个人都摇头,她略略放下了心。喃喃道:“只祈祷它已经吃饱了。只祈祷它已经吃饱了。” 那个小丘越来越近,临倚五人不由自主停下了划水。屏住呼吸感受着这个庞然大物的靠近。 它看到了他们,五个人的身体全都是一僵。从它眼睛里散发出了寒冷凶猛的气息。他们生怕它下一秒就要扑上来。 可是,不知道是不是老天听到了秋蝉的祈祷,鲨鱼只是懒懒地围着几个人绕了一圈,就兴趣缺缺地调转过头,准备离开。鱼的身体不经意擦过了秋蝉的身体。那种冰冷滑腻的感觉,她忍不住一阵恶寒,战栗起来。鲨鱼很快转过身来,眼露凶光。秋蝉脸色雪白,赶紧硬将那股战栗压下,僵直着身子不敢动弹。 鲨鱼围着几个人又游了两圈,见几个人都如同海里漂浮的浮木一样僵硬,便不再留恋,转身离去。 直到鲨鱼的鱼鳍再也看不到,几个人才敢喘出口气,活动一下僵硬的身体。怕它又杀回来,动作都不敢太大。 秋蝉哆嗦着,连话都说不利索。潋滟和丽云一副同情的眼光看着她,雪白的脸色半晌都没回复,看来是被这鲨鱼吓得不轻。 等待良久,确认鲨鱼不会再回来,几个人就拼命划水。逃命一般,海水被他们搅得哗哗作响。 不知道是因为他们发挥出了强大的求生本能还是什么原因,不久之后,他们竟然隐隐看到了陆地。有了上两次乌鸦嘴的经历,潋滟不敢再乱叫,生怕被自己一叫,这陆地就又没了。 可是,在这样渴望陆地的几个人中,她不叫,不代表没有人叫。秋蝉忍不住大叫起来:“陆地!是陆地。我们到了,我们到了我说的那个小岛。” 临倚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是啊,终于看到了陆地了。也许,并非就要葬身在这大海中吧。之前,在遇到鲨鱼的时候,临倚突然开始怀疑自己。这样一波三折,这样辛苦。这些年来的点滴都涌上了心头。压抑了这么多年的委屈,的绝望也都在那一时刻不可遏制地充满了她的心里。往事一件一件涌上心头,可是却没有一件是她能够找出来聊以**的,能够用来驳倒心里那些如潮水一样侵蚀着自己意志的。她忽然就绝望了,也许老天只许她走这么远吧。 可是,就在她绝望的时候,却看到了陆地。看到了此刻在她眼中代表着“生”的希望的陆地。她似乎突然又找回了从前的那个自己,坚强的,充满希望的。 “老天从你手里收回一样东西,必定会给你另一样东西作为补偿。”不期然,她脑海里浮现出这句话,也想起了既言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温暖的眼神。那个寂寞的男子,若是知道了自己死在这去和亲的路上,甚至是死在东靖皇宫里,会很难过吧。 ------------ 第七十章 临倚忽然就有了想掉泪的冲动,她使劲眨了眨眼睛,将那就要掉下来的泪水逼回了眼眶。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因为看到了陆地喜极而泣,还是因为想起了那个困锁深宫的孤寂少年而掉泪。 潋滟看到了临倚红着眼眶忍着泪的模样,她悄悄转过头,擦掉了掉下来的泪。自己忍不住的时候,还可以哭。可是临倚公主呢,忍不住的时候,连哭都不可以。 暮色四起的时候,五个人终于看到了小岛上朦胧的树影。狂喜之下,连饿得咕咕叫的肚子都可以忽略了,浑身就像被注入了强大的能量一般,生出了使不完的力气。 划着划着,临倚忽然停了下来。她只说了一句“慢着!”就开始看着小岛发呆。 潋滟想上岛,这水里根本不能给人以安全感。只有脚踏实地地踩在陆地上,她才能安抚自己一直慌乱的情绪。可是,临倚脸上的表情很凝重。她不敢打扰,只能眼巴巴看着近在眼前的陆地而不能踏上去。 临倚看了半晌,小岛上没有任何异样。没有火光,没有人烟,看起来是海中在正常不过的一个无人小岛。可是,她还是生出一丝警惕来。 她淡淡吩咐道:“我们绕一圈,从别的地方上岛。” 其他几个人反映各异。青石看着渐渐黑下来的天,没有什么异议。潋滟和丽云虽然不解,可是一样没有表示异议。秋蝉低下头,眼里闪过一丝光芒。 潋滟忙道:“秋蝉,你不要乱想。公主不是不相信你。只是,我们现在必须小心。这个上岛路线,敌人轻松一算就知道。我们是从那个方向来的,便极有可能从这里上岛。所以公主才会这样做。并不是怀疑你!”秋蝉这段时间的表现,很确定地表明了她不是奸细。潋滟看到她委屈地低下了头,赶紧解释。 秋蝉抬起头,勉强笑道:“我知道。公主现在不能有任何闪失,小心一些总是好的。秋蝉明白的。” 临倚不再多说。青石带着四人轻轻没入海中,围着小岛绕起了圈子。说是小岛,可是这块陆地还算大,岛上也是树木林立,郁郁葱葱。 绕了一会,临倚突然对青石道:“你看到了岛上有人吗?” 青石道:“到现在,还没看到岛上有人的迹象。” 临倚嗯了一声,接着绕。过了一会,她停了下来,询问的眼睛看着青石。青石只是点了点头。临倚呼出一口起,道:“我们上岛吧。”潋滟三人听了她这句话,欢呼一声,加快速度朝岛上游去。 五个人上岸的时候,夜幕完全降临。凉飕飕的海风吹得刚从水里起来的临倚四人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竟还不如就在水里呆着暖和。五个人爬到了沙滩上,就再也没有力气往前走,瘫在海滩上的浅水里都挪不动脚步。 呆了半晌,青石先回复元气站了起来。这一天以来,他输给了临倚太多的内力,纵然是武功高强之人,也感到了疲惫。他沉默地解下还绑在身上的绳子,上岛熟悉路线去了。 海水一波一波冲上岸来。临倚挣扎着站起来,开口说道:“你们几个快起来。涨潮了,一会被海水冲走。”潋滟三人闻言,都挣扎着站了起来。四个人手挽手向前走去。 青石在岛上转了一圈,回来的时候手里提了一只兔子。潋滟在风口里等得又冷又饿,差不多发脾气。可是看到青石手里的兔子,却只有咽口水的份。 在青石的指挥下,潋滟,丽云和秋蝉分散开来,四处寻找干木头。不一会,就找到了一大堆。几个人没有火折子,青石就将一截枯木用随身带的匕首削尖,再用另一截木头削了一个小槽,然后将尖木头放进小槽里不停地摩擦,不一会,就升起了青色的烟雾。青石弯下腰小心的吹了几下,居然就这样生起了火。 然后青石走开去海边料理抓来的兔子,顺便再抓些鱼。只有这一只兔子是不够几个人吃的,现在所有人都是饿死鬼投胎。临倚四人就围着火堆,将自己身上的衣服脱下来,用火烤干。 吃完了兔子,肚子的问题暂时解决了,睡意也来了。几个人围着火堆席地而躺,不久就沉沉睡去。只是,谁都没有发现,半夜,一个身影悄悄走到海边,将一样东西放进了海里。 沉沉地睡了一个晚上,临倚是在隐隐的海水冲涮岸堤的声音和小鸟的鸣叫声中醒来的。她睁开眼睛,就看到了蓝蓝的天空,还有几朵极淡的云。下意识环顾四周,火堆早已经熄灭。青石抱着双手靠在她旁边的树上,只穿了白色的中衣,黑色的外衣覆盖在了自己身上。潋滟和丽云还有秋蝉三个人就坐在自己对面,三个人靠在一起相互依偎,睡得正香。 临倚坐起身来,从未在这样的荒郊野外睡过觉,一个晚上下来,过于粗砺的地面就硌得临倚腰酸背痛,可是她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既然当初先择走上这条路,就应该要有这样的觉悟。和以后锁在深宫的生活相比较,这样的遭遇其实并不算很糟。 青石浅眠,临倚一动他就醒了。临倚将覆在身上的衣服还给他。他接过,披在了身上。转身想叫潋滟起来服侍临倚,可临倚在他开口前叫住了他:“她们很累了,就让她们多睡一会吧。” 青石便不叫了,转身对临倚一颔首:“那属下这就去为公主取水洗漱。公主请呆在这里,等我回来。” 临倚点头,青石转身而去。 临倚重新坐下来,看到旁边用去一般的柴火,想起了青石昨天晚上的办法,就想自己生火。没有匕首,她就找了一根相对尖一些的木头,将一根枯朽的干木放在地上当枕木,学着青石的样子不停地摩擦,一会,尽然让她将火生了起来。第一次干这样的事尽然成功了,临倚脸上露出了无比甜美的笑容。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惶急的脚步声,临倚脸上的笑还来不及褪下。她转过头,就看见青石掠过树梢,飞一般朝这边冲了过来。那个笑容就这样凝固在了临倚的唇边。她冷静地将潋滟三人叫醒,等待着青石带回来的坏消息。她已经能确定不会是什么好消息了,如若不然,青石不会这样跑。 果然,青石飞掠回来,落地的第一件事就是将临倚刚刚才生起陆的火捣灭,道:“追兵来了。” 只四个字,就让临倚的心紧紧揪了起来。到现在,自己已经是退无可退了,若是被那些人找到,是要一死以谢天下,还是委曲求全,苟且偷安? 临倚还来不及想这个问题,青石就拉着临倚的手,率先冲了出去。潋滟三人随后跟上。青石来不及多想,只能拉着临倚往小岛中心的那座小山而去。 这个小岛极是崎岖不平,本该是被海风海水常年侵蚀而平整的地面却不合常理地耸立着一道高高的峭壁。沿途的山上,密林遍布。许多都是临倚以前从未见过的植物。他们一路走来,惊扰了躲藏在密林中的各种小动物,它们惊慌地四散逃开。 临倚的身体承受不了这样的高速运动,不一会,她已经大口大口地开始喘气,间或不停咳嗽。青石不得不放慢了脚步。直到此时,临倚才看清楚了,青石带着她正往山上而去。她记得昨天晚上他告诉过她,这条路到头就是山顶,山的那一边就是一面峭壁。临倚不禁在心底微微苦笑,原来他已经为自己做好了打算。 ------------ 第七十一章 青石带着临倚往山顶而去。跑了一会,竟然转了方向,朝着南边冲了过去。临倚被青石拖着,脚下不停,脑子却是一愣。他不是要去悬崖?! 再跑了一会,临倚知道了他的意图。眼前是一片开阔的小山地,被遮在了一面石壁之后,临倚五人转过石壁,便眼前一亮,开阔起来,很有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青石将临倚送了进去,道:“公主往这里走,属下会在石壁那面截住他们,为公主争取时间,公主就走,不要回头。” 临倚立刻否定:“不行!我们什么都不懂,离开了你的保护,出去就是死。若是这样,本宫宁愿和你一起。” 青石抿抿嘴,知道临倚的想法他无法改变。他注意到临倚的自称改变了,那是只有她在下定了强大决心的时候,或者她是以公主而非临倚的身份再和别人说话的时候,才会这样。临倚的内心里,似乎将本真的自己和公主的自己分得很清楚。 青石不多啰嗦,既然自己的计划被否决了,那就执行另外的计划。他拽着临倚朝山坳边上的一大片不知名的植物跑过去。“我们暂时在这里躲一下,你需要休息。休息一下之后,我们要另外找藏身之所了。”青石在接到临倚不解的目光,解释道。 这样的山坳是藏不得的,这青石知道。山坳低矮,若藏在里面,便先失了地利。敌人很好包围,就是所谓的关门打狗,一点逃跑的余地都没有了。 休息了一会,青石示意要走。临倚站起身来,却听到山下有人大喊:“临倚公主!请不要再躲避。我们是东靖镇远将军麾下海军,奉命前来寻找公主,请公主不要躲避,快快出来相见。” 临倚沉着脸站在原地,看着山下思考着。青石看着临倚,并不说话,只是等着临倚下一个命令。 潋滟却没有注意到临倚的脸色,她欢呼一声,道:“公主,是东靖皇帝派人来找我们了。我们有救了。”说着,就朝石壁这边跑过来。 忽然听到临倚凌厉的一喝:“站住!”潋滟蒙了,硬生生收住脚步,傻愣愣地看着临倚公主,说不出话来。 临倚不管潋滟,只是站在原地,垂头思索,不时侧耳细听山下的人在喊什么。 半晌,她抬起头来,仿佛下定了决心,对青石道:“我们走!”五个人又往南而去。 跑了不知道多长时间。青石终于停下了脚步,他环顾了一下四周,道:“我们暂时也只能逃到这里了,再下去……” 临倚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环顾四周。这是一个和刚才的山坳相反的山包,从小岛的主体结构中脱离出来。最妙的是,一直往南,还能通向刚才的峭壁。 青石的话没有说完,可是临倚却知道。若是这里被敌人找到,那他们最后一条路,就是上悬崖。 见临倚沉默,青石又将自己的计划说了出来:“如果我们能到晚上不被他们发现,我就下去,趁乱夺一艘船,然后离开这个岛。” 临倚缓缓点头,青石所说的计划也并不现实,且不说他只一个人,那些人怎么说也有两三百,青石跟他们硬碰硬,就算他武功再高强,也是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他身后还有她们几个拖油瓶。就算抢到了船,他们也无可奈何,那是在海上。他们五个人依旧是插翅难飞。 临倚四个人喘着气坐下来,一时间气氛有些沉默。 半晌,临倚叹口气,道:“秋蝉,你到现在也不想对我解释什么吗?”似乎到了不得不说的时候了。 秋蝉本来在观望外面的形势,看追兵来了没有。听了临倚的话,一愣:“公主,你说的什么意思?秋蝉不明白。” 临倚冷笑:“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秋蝉脸色白了白,道:“公主,奴婢真的不明白。” 临倚忽然就怒了:“你不明白?好,本宫今天就让你明白。你到底是什么人?你的主子是谁?从资仁城求救开始,你就知道我的身份。资仁城的那一幕也是你们导演的。自从上船,你就一直在和你的主子联系,直至现在,你又将他们引到这里。就是今天,你也一直在我们逃跑的路线上留下记号,好让他们追踪而来。我说的对不对?” 秋蝉似乎没想到这么快就被识破,愣了愣,才道:“事到如今,我也没有什么必要再瞒你了。临倚公主,你是好人。可惜,我在最初,真的落难的时候,遇到的不是你,而是我的主子。所以我不会告诉你我的主子是谁。 没错,资仁的一切都是演戏给你看的。目的就是要让我混到你的船队中。你们估计没错,我主子的目的是你,而且是要活着的你。而这一路,我将你所有的行踪一字不漏的都报告给了我的主子。包括那一场刺杀。如若不然,我主人也不会趁热打铁在这里拦下你。 我知道刚开始的时候你不相信我。那一天,看着我被那几个人欺负,你并不想管。可是,我们需要的就是你的援手。所以,我抓住你的衣角不放。终于,我在你的眼里还是就看到了不忍。你这样的一个小女孩,心肠太干净,你并不适合这样的一个角色。临倚公主,我知道你其实是一个善良的人。” 临倚冷冷说道:“你说的废话太多了。” 秋蝉恍若未闻:“太干净的人,都不适合玩这样的阴谋。而你,够聪明,可是,你却拥有了在‘权力’这场追逐游戏中最大的两个短处,那就是善良,还有心软。你居然将你船上的人的死归结于自己的罪过。若是这样,你就算不被别人算计死,最终也会被自己给杀死。 那天,你遇到了刺杀,却让潋滟将我带到了你面前。我知道你想试探我和那些刺客的关系。试就试,我不怕,因为我和他们根本就没关系。你让潋滟带着我从刀光剑影里走过。”说到这里。秋蝉笑了一下:“也许,你也未必就那么善良。” 临倚不想再听她前言不搭后语,转身就走。她却追着临倚不放:“那以后,你对我完全放下了心。我得以更方便地向我的主人传递你的信息,你的行踪。 这一次跟着你逃出来,也是我预先安排好的。只有跟着你,我们才能掌握你的行踪。我最终的目的,就是将你引到这里。我不知道出了什么状况,本应该在岛上等你的人却没有到。所以我只能先跟着你上岛,再给我的人传递信息。” 临倚挥挥手,道:“我不想再听。” 秋蝉这一次听话地垂下头沉默起来。 半晌,临倚才道:“既然你已经承认了,那我对你再没有什么好说的。” 眼见她要说出处置自己的话来,秋蝉急道:“等等,我想知道,你是如何察觉我是奸细的?” 临倚深吸一口气,道:“好,你想知道,我就让你知道。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一句话,你以后不要后悔今天的决定才好。我这么说,是要警告你,今天这样的局面我不想看到。可是”临倚摇摇头:“很遗憾,你依旧做了这样的事。 刚开始的时候,我也觉得你是奸细,所以我不想救你。怎么会这样巧,就出现在了我的身边,就抓住了我的裙角,就向我求救。潋滟说,当时那些人被青石镇住,你看到他们不敢惹青石,有希望摆脱他们所以才向我们求救。这样拙劣的剧本,我依旧上当,是因为潋滟的话。我没有想到,被青石镇住也是你们安排好的桥段之一。所以我上当了。 接着,就是,那些人眼中闪过的杀意。那一瞬间我知道,不管我出不出手,他们的匕首都会刺下去。我出手了,你就得救。我不出手,你就会真的死在他们的刀下。这个早就设定好情节的故事,他们必须照着剧本演下去。他们不能让我察觉你们的阴谋。所以,你的命,他们不在乎。你死了,这一次失败了,他们还有千百个秋蝉在等着我。”说到这里,临倚停了下来。她知道这样的话对秋蝉来说,是多么地残忍。 果然,秋蝉苍白了脸。她勉强道:“你接着说。” “后来,就是上船。我让潋滟在刺客面前试探你。你的表现很完美。我没有看出一点破绽。我渐渐对你放了心。我考虑到自己前途未卜,不想连累你,所以想要给你些钱,让你自己生活。可是,你那么急于回绝了我。我想,你是担心我找这样的接口要将你甩掉。”临倚忽然嘲讽地一笑:“原来我就是这样愚蠢的人,这么多的蛛丝马迹我都可以视而不见,就因为我的心选择了相信你。 当我开始怀疑你,是昨天你开口说要到这个岛的时候。确切的说,是你不声不响上了小船的时候开始怀疑你,而确认你是奸细是从你提议到这个小岛。” 临倚沉默了一阵,道:“我想知道。我不答应到这里来。如果不出那场意外,你会怎么做?” ------------ 第七十二章 秋蝉看了临倚半晌,缓缓开口道:“那不是意外。那就是我的计划。” 临倚一愣,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答案会是这样。 在她愣神的时候,秋蝉接着说:“反正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你拒绝了我,我正在一筹莫展的时候,忽然下起了暴风雨。我忽然来了灵感。我偷偷将藏在衣服里的戒指掰断,竖直了放在船上。大海茫茫,就是这样一点小小的金属,足够成为引雷的引子。事情果然不出我的所料。我成功毁了你的船,将你逼到这里来了。” 临倚嘴唇哆嗦了两下,她没有想到秋蝉为了完成任务,无所不用其极。这样危险的方法她也能想得出,一个不小心,她自己就要五雷轰顶。她喃喃道:“你这个疯子!你就没有想到你自己吗?” 秋蝉凄凉一笑:“十年前我被我的主人救下。这一辈子,我的命就是他的了。只要能完成任务,我的命,根本不算什么。”说着,她大大的眼眶中,溢出了一滴泪水。 临倚不看她,只是看着远方,眼中是幽深幽深的光芒。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对这样忠心的秋蝉谴责什么。半晌,她才说:“你知道,从你执意走进我的生活开始,你就该知道,你的命,真的就不再是你自己的了。你真的就那么义无反顾?” 秋蝉低着头不说话。临倚忽然很倦怠,不想听到她的回答。她对青石挥了挥手,轻轻地说道:“青石……我将她交给你。”她没再说话,可是颤抖的唇却泄漏了她心里的不平静。 青石点点头,安静地拉起瘫坐在地上的秋蝉,往远处走去。 临倚别过头去,不忍看秋蝉蹒跚的背影。她握紧了拳头咬住嘴唇。实在撑不住了,她蹲下来,紧紧抱住自己颤抖的身体。她担心,自己这一松手,挽留的话就会出口。 很快,青石就回到了临倚身边。他沉默的看着蹲在地上,将头埋在臂弯里的临倚。她的背在颤抖,他仿佛觉得自己能知道她心里的痛苦。这个女子,尽管她从未将自己的痛苦表现出来,可是他每次看到她的眼睛,就会有一种淡淡的哀愁笼罩住他的心。 半晌,临倚抬起头来,却已是泪流满面。青石呆住,从来没有见过临倚公主哭,也从未想过她会哭。可是现在,她却流泪了。她是为死去的秋蝉流泪吗?那样一个孤苦的女子,在这场针对临倚的阴谋里,终于还是搭上了自己的性命,是值得让人为她流泪。她又是为自己而哭泣吗?为自己终于还是在此刻失去了那一份纯真而哭泣。 潋滟也被震得说不出话来。直到此刻,她才忽然意识到。自己与临倚公主这么多年,自懂事以来,便再没见过她掉眼泪。就算是知道自己被正南皇帝选为和亲公主的那一刻,潋滟也没有见到过她的眼泪。她是真的这样坚强,从来没有哭过呢,还是她将所有的眼泪都留在了黑暗的,独自一个人的角落。想着想着,潋滟也不禁掉下泪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临倚终于平静下来。她红红的眼睛看着远方,喃喃地说:“我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我已经尽量相信她了,甚至要为她安排好以后的生活。可是,她不愿意接受我的安排。她要一意孤行。我没有办法,我真的没有办法。”似是在安慰自己,为自己找到一个可以开脱的借口。 潋滟道:“是她自己选择走上了这条路。公主,你不要太自责了。你已经做的很多了,不要再为难自己。” 临倚却忽然变了脸:“不是的。不是这样的。若不是我的私心,她不会死。若是我强制将她送走,她就不会死。都是我,都是我害死了她。她是死在我的手里的。”说着她开始捶打自己的手,白皙的手背一会就已经通红。 潋滟也变了脸色,她从未看到临倚公主这样失控过。她冲过去使劲抱住临倚公主哭道:“公主!公主,你冷静点。若是你现在就崩溃了,怎么办?以后我们怎么办?我和丽云,怎么办?” 听了她的话,临倚似乎清醒了些。是了,自己身上,还挂着这么些人的命呢。若是自己没有办法站起来,潋滟怎么办?丽云怎么办?既言怎么办?还有,自己心里的那个人怎么办? 她渐渐安静下来,混沌的眸子也渐渐清明。看着她眼里的变化,青石有种错觉,她的眼睛就像一条河流,刚刚才经历了狂风暴雨,翻江倒海的浑浊奔腾之后,是逐渐的清明。可是,始终有样东西,渐渐沉淀在了她的眼底。青石说不出是什么,可是,这是一种使他心惊的东西。他忽然有了种自己没有保护好她的想法。 青石突然意识到,自己从最开始的冷眼旁观着,渐渐变成了现在,真正走进临倚公主生命的人。或者说,是她走进了他的生命。 他和肖雷他们四人,是先皇从各地选出的练武的好苗子。从小便由先皇的心腹养育。他从小所接受到的所有教育都是要忠于太子,这一辈子,他们四个人都是为太子而活的。所以,一直以来,他们都静静守着自己的心,只将既言太子一个人放在心里。他知道潋滟背后说他是木头。可是他不在乎,他有他的信仰,那就是为太子而活。所有的东西都不曾进入过他们的心。他们四人,过去这二十多年来的生命都是贫乏的。他们不约而同地用相同的方式守住自己的心,守在既言太子身边。 他原本以为自己这一生,斩断了自己心上所有的翅膀,可以除了既言太子之外,不再为任何人而动。可是现在,临倚公主,这个传奇的女子,她的一颦一笑,在自己心里为什么这样清楚。他能感受到她心里的每一次疼痛。他突然就产生了一丝恐慌。 临倚看着自己红了一片的手背,因为那里有血管,打起来闷生生地痛。她轻轻挣脱潋滟的钳制,道:“我没事。” 抬起头就看到潋滟脸上,泪水就像小溪一样奔流而下。她是极度伤心了吧,所以才会哭得这样凶。临倚叹口气,一手扶住她的肩,另一手撩起衣袖,轻轻为她擦去泪水:“潋滟,别哭了。我保证以后不会这样了。我也保证,以后不会那样凶你了。” 潋滟的眼泪掉得更凶了。原来她还记得,原来她一直耿耿于怀的,伤害了自己,她其实是比自己更难过的。“公主,我没事。就是,不知道这眼睛怎么了,就不像是自己的,怎么也控制不住。” 临倚被她的孩子气逗笑了:“傻瓜。对不起!我那不是真的要吼你。只是……那个时候,真的很危急。我们不能暴露我们的藏身地。” 潋滟掉着眼泪点头:“公主,你不用说。我都知道。” 临倚看了看旁边一直安安静静陪着掉眼泪的丽云,道:“我不问你们后不后悔。反正后不后悔都跟着我来了。以后,就只能跟着我了。我不会再这样让你们担心,因为你们义无反顾跟着我来了,我就有责任要保护你们不受伤害。我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做。”她的脸上是极其认真的表情,认真到有一丝倔强。 青石再一次被临倚震撼。这样的一个女子…… 那里的哭戏还没落幕,这边找人的就跟着凑上了热闹。 青石脸色一变,几步窜上石壁,找了一个隐蔽的位置,仔细观察了下形势又窜回了地面。 临倚看着他脸色凝重,不由道:“怎么了?追上来了吗?” 青石点头。情况比他想的要严重,来的人似乎不找到她就誓不罢休,居然调来了大批的人手,开始搜山。来来回回对小岛进行地毯式的搜索。 临倚沉吟一会,道:“我们上悬崖!” 潋滟大惊失色,道:“公主!” 临倚制止了她:“别慌,我没说要跳下去。没时间解释了,上去了再说。” 四个人朝着悬崖跑了上去。临倚一边跑,一边对青石说:“青石,一会你找准时机就走,不要留恋。我知道没有我们三个拖你的后腿,你一定能跑掉。” 青石猛然止住了脚步,被他拉着的临倚却没这么好运,直直撞上了他。手忙脚乱扶住临倚,青石问:“为什么要我先走?” 临倚气结,谁的手下像谁,和既言一样的死心眼。她没好气地道:“回去,搬救兵。你不是听秋蝉说了,他们要的是活的我。那一会我就以死威胁,务必打探出他们是什么人。你就趁机走,回去搬救兵。” 潋滟才知道临倚为什么要上悬崖。对啊,那才是以死相威胁最好的办法。简单又实用。不会让敌人抓住,灭了想死的念头。 临倚接着道:“我现在就上悬崖去,你躲在我附近,观察清楚这些人,尽量能确定他们的身份。” 青石欲言又止。他直觉想否定临倚的提议,可是,现在他一个人拖着她们三个人,到时候一个也跑不掉。听秋蝉的口气,似乎临倚真的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他只能照着临倚说的做,一窜,就窜进了路边的树丛中。 可临倚的如意算盘要落空了。她没想到,竟然有人在悬崖,等着她自投罗网! ------------ 第七十三章 手脚并用,临倚和潋滟丽云三个人满脸是汗,狼狈不堪地爬上了悬崖。 悬崖顶上是一块一丈见方的平地,以及一道高高的,仿佛是用刀砍出来,极不平整的石阶。潋滟在临倚和丽云的帮助下先爬了上去,接着将临倚拉了上去,丽云最后。 三个人站在悬崖顶的平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从没经过这样剧烈的运动,三个人都是满脸通红。看着彼此的狼狈,三个人都笑了。 忽然一个声音闲闲说道:“公主真是好胆识,到了这一步,依然能笑对生死,果然是女中豪杰。” 临倚惊跳起来。她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这悬崖顶上还有人等着她自投罗网。听着对方话语里的讥诮,临倚的心一直往下沉去。 那人话音刚落,就从悬崖下窜了上来,把临倚三人都吓了一跳。将三人惊退几步。 临倚定了定神,将手放在身后,悄悄打了个手势。 青石其实一路都跟着临倚。到了悬崖顶上,一个男人忽然从悬崖那边窜了出来。他按捺不住就要冲出去。可是临倚就好像知道他心里所想,及时向他打了少安毋躁的手势。他想起了临倚之前的叮嘱,硬是忍了下来,伏低身子躲在草丛里探查情况。 身后没有动静,临倚知道青石看到了自己的手势,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些。她戒备地看着眼前这突然从地底冒出来的男子。剑眉星目,浓黑的眉斜飞入鬓。挺直的鼻子仿佛刀削斧凿,带着一种鬼斧神工的气势。抿紧的唇和刚毅的下巴显示这不是一个好说话的主。 他漆黑的瞳仁,直勾勾盯着临倚,让她心里一阵阵冒着寒气。他眉梢眼角都能看到桀骜不驯的痕迹,一身玄衣,宽袍广袖,衣服和袖口都用了金丝线绣了图案,隔得远,临倚一时没看清楚绣的是什么。看着这衣服,临倚忽然觉得熟悉。她歪着头思索了一阵,忽然豁然开朗。这不就是那群冒牌的海鹰船头的大旗吗?那大旗也是黑色的底,上面用金线绣了一只展翅的雄鹰。临倚盯着他的袖口一看,果然,绣的都是一只只展翅的雄鹰。 临倚的心往下沉了沉。看这男子的模样,不知怎的,她直觉他就是真正的海鹰。 深吸口气,临倚平静地开口:“海鹰?” 男子笑了,可是那笑意却没有到达眼底:“公主好眼力。在下就是云海鹰。” 在海鹰,每一代的主人都叫海鹰。在他们的家族中,“海鹰“这两个字,代表的是无上的光荣。配叫这个名字的,都是上一代海鹰看重的,家族里最杰出的人,才能被任命为新一代的家主。 心中最后的一点希望也被彻底打破。临倚知道,海鹰出动,从来不是空手而归。“敢问阁下,拦住本宫去路,所为何事?”她的声音听起来冰冷如铁。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到了这一步,前有狼后有虎,她现在也只不过是一只纸老虎而已。 海鹰又笑:“我听说有一群不知死活的小子竟敢冒充海鹰,将海鹰的都丢尽了,所以来看看他们惹上的是什么样的人。”说到这里,他的眼中冒出森森的杀气。 临倚立时打了个冷颤,皮肤上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冷哼一声道:“每天有多少人在冒充海鹰四处打家劫舍。日理万机的海鹰您若是每一群这样的小蟊贼都要亲自追究,恐怕十个海鹰也不够。今天能劳动您大驾,恐怕还是本宫这西琪公主的头衔吧。” 临倚话中满是讽刺,海鹰嘴角噙着莫名的微笑,道:“百年来,公主是从我海鹰门前走过的第一位皇族显贵。海鹰不自量力,想要一睹公主芳容。若有幸,还想请公主到寒舍,让海鹰略尽地主之谊。也借公主的荣光,让鄙舍蓬荜生辉。” 他说的极其客气,可是临倚却是越听越气。在这样后有追兵的情况下拦截住她,这样势在必得,临倚能说不去吗。 她沉默下来,心里迅速权衡起眼前的情况。很显然,两拨人,她必须狐假虎威,才能获得生机。后面搜山的人,临倚并不确定他们是什么来历,什么意图。倒是眼前的海鹰,或许自己还可以利用他先摆脱后面的人再说。更何况眼前的阵仗,也由不得临倚自己选择。 想到这里,她大声道:“海鹰,本宫跟你走。可是,你要记住。本宫不是你的俘虏。更不是你的阶下囚。”她故意将海鹰的名字叫的很响,就是要让躲在草丛中的青石知道她到底是被谁抓走。 海鹰欣然点头:“公主说的是。在下仰慕公主已久,怎会对公主做出什么唐突的事呢。”他将临倚的小把戏都看在眼里,可是他并不怕西琪和东靖知道临倚公主在他手里。将这消息传出去,反而是对他的计划极其有利的。 明明是海盗,还要装出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临倚气得要命,可是却无可奈何。她只得一甩衣袖,走到悬崖边朝下看。崖底的水面上停泊着几艘大船,大张旗鼓地插着海鹰的旗帜,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海鹰。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这样要怎么下去?悬崖顶离他的船有两三丈,难道还要她跳崖不成。 海鹰自然知道她的意思,也不多说废话。伸手一捞,将临倚放在胸前,护住她跳了下去。 临倚忍不住抓紧他的衣服,一颗心悬起老高。就在海鹰带着临倚跳下去的同时,原本站在他身后的一个黑塔一般的人伸手提住潋滟和丽云的衣领,就带着她们跳到了船上。眼看着自己的身体急速往下坠,潋滟和丽云都忍不住闭上眼睛放开嗓门大声尖叫起来。 海鹰皱着眉头抚了一下自己的耳朵。临倚忽然汗颜起来,这两个丫头真是,给自己丢脸。 临倚上了船,就黑着脸坐在船舱里。海鹰的船和临倚的船不一样。临倚的船高大奢华。海鹰的船,即使是海鹰本人的座船也没临倚的那么大,可是轻巧灵活,速度极快。跑起来平稳异常,和自己的船相比,这就是另一番体验。 “不知道他们的船是怎么做出来的?如此轻快,却如此平稳。”虽然在生气,临倚还不忘思考这样一个问题。 也许是知道临倚现在不想见到他,从上船开始,海鹰就没再在临倚面前出现过。由着临倚自己一个人在那里生闷气,临倚心想,倒是满有眼力见儿,这会知道躲开。他也不怕自己现在就条船逃跑。随即又气馁,这茫茫大海,她还能跑到哪里去。 叹口气,她安慰自己道:“既来之,则安之。现在海鹰的意图还不明了,只能是看一步,走一步了。” 打定主意,她专心致志看着窗外。这海鹰的地盘一直以来都颇为神秘,据说外人没有一个人能到达海鹰山庄,莫说海鹰山庄,就连海鹰岛,在海上转悠两三个月,连它的影子也看不见。现在好好看看路线,兴许不久之后还能用上。 海鹰岛果然像外界传说的那样,笼罩在一片常年不散的迷雾当中。海上又有一个一个的漩涡暗流,如筛子一般。若不能避开这些暗流,船就要被卷进去,到时候,生死难测。而如何避开这些暗流,只有海鹰才知道。常年笼罩的浓雾迷失人的方向,暗流漩涡就像天堑一般,阻拦住了外人。因而海鹰得以在海上屹立百年,称霸这大海。 临倚发挥了自己所有的心智,在迷雾中,努力寻找辨识方向的方法。在暗流漩涡中,又细看如何避开那些暗流。渐渐地,门道都让她看了出来。那些迷雾,虽然浓得化不开,连阳光都穿不透,根本无法辨识方向。可是,海鹰在里面却如同有神在给他们指引。临倚细细观察了一阵,终于明白了其中规律:这雾虽然无形无状,如水流一般恣意。可是却是有浓有淡。海鹰每一次都是在雾气相对淡的地方一次向右转,一次向左转。转多了,她很快就晕了,也就放弃了分辨方向的企图。 至于那些看似不可逾越的漩涡暗流,他们用的是一种五行奇术。天干地支,再结合八卦,衍生出一条生路。临倚在脑中飞快地计算着这条路线。他们根据这条路线,再配合水手们娴熟的驾船技术,先顺着暗流的水流方向朝着漩涡飘进去,然后在一个准确的点上一起使力划,船就摆脱了漩涡的引力,反而借助漩涡的水流力量划了出去。 能找到这样的方法度过这样危险四伏的大海,临倚不得不佩服海鹰祖先的智慧和胆识。能闲庭信步一般进出这样仿佛地狱的地方,她也佩服海鹰的胆识。 ------------ 第七十四章 不一会,这段路就走完了。穿过迷雾,便豁然开朗,别有洞天。蓝莹莹的大海就像一粒蓝色的宝石,间或一个小岛,皆是人间仙境一般,茂密幽深的丛林,千奇百怪的小鸟,闻所未闻的植物。 这样的景致让临倚三人都忘记了自己是被强制带到这里来的,都兴奋地趴在船舱的窗户上,犹如刘姥姥进大观园一般,一会感叹水上飞的海鸟长的奇特,一会感叹这里的景致漂亮。叽叽喳喳,俨然几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 船航行了半个时辰后就停泊在最大的岛屿前面。海鹰走下船,亲自接了临倚下船。 这就是海鹰岛!临倚站在高高的船头,被眼前的岛屿震惊,连海鹰伸出的手都没有看到。此时正值正午,强烈刺眼的阳光照在白色的沙滩上。远近不已的海鸟发出柔和好听的鸣叫,此起彼伏,莫名就为这海滩添上了一丝宁静。阵阵海风吹来,带着和暖的气息。海浪有节奏地拍打着沙滩。 “似乎公主很喜欢这里!”等不到临倚伸出手,海鹰并不觉得尴尬,只是闲闲出声唤回临倚的神智。 临倚回过神,看到海鹰还伸着手等她,心中对他的恼怒稍稍得到缓和,若无其事地将手交到他的手中,淡淡地说:“这样的美景,让海鹰都能眷恋百年,更何况临倚这样困锁宫墙的女子。” 云海鹰握住临倚的手,将她扶下船。微微一笑,道:“难得公主喜欢,此乃海鹰的荣幸。公主还要在这岛上住些时日,不妨就让我略尽地主之谊,带公主领略一下这与中洲大陆上不一样的风光。” 他话里带着挑衅,可临倚并不因此而恼怒,笑道:“今天能将我不费吹灰之力带到这里,似乎你很有成就感。可是不知道你听没听过一句话,请神容易送神难。有一天,你不要为应该如何将我送出去而烦恼才好。这样的蓝天白云,临倚可是乐不思蜀呢。” 云海鹰不以为意,道:“既然乐不思蜀,那就不要走。这样的蓝天碧海间,呆一辈子也无妨。” 临倚一愣,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随即冷了脸:“临倚自知福薄,担不起海鹰岛主的盛情相邀。”说完,一甩袖子率先走了。 海鹰一愣,自己怎会说出这样的话。明知道临倚公主是要嫁给东靖皇帝的,虽然是和亲,可毕竟还是皇后。更妙的是这是她自己争取到的!虽然此消息一出,所有人都认为她必死无疑。可是他却有不同的想法,她身后还有西琪作为后盾。要死,恐怕是没那么容易。现在见到她本人,他更坚定了自己这个想法。可是,自己怎么会明知道她的身份,还想要留她在岛上一辈子呢。 连忙打住自己的想法,云海鹰惊出了一身冷汗。他赶上临倚的脚步:“公主请恕罪!海鹰无意冒犯。只是真心希望在接下来的日子,公主能在海鹰岛上过的愉快。” 临倚缓下脚步。海鹰说的真诚,她想要自己接下来的日子能心想事成,就不能为这样一点小事就和他翻脸。 临倚还没说话,就看到远处飞奔过来一个身影,一头扎进对面云海鹰的怀里,冷不丁把临倚吓了一大跳。定睛一看,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腻在云海鹰身上,扭过头,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瞪着临倚。嘴里连珠炮似的问:“爹,这是谁?为什么会上岛?要来干什么?” 云海鹰宠溺地捏捏小男孩的鼻子,并不理会他连珠炮一般的问题:“你这个小鬼。我才不在一会,你就到处乱跑。” 小男孩皱着眉头甩了甩,道:“爹,你告诉我啊。是不是要来和你结婚的,我的新娘亲?” 临倚失笑,这到底是一个什么小孩。 云海鹰看了一眼临倚,见她没有生气,才转过头对小孩故意板起脸道:“大人的事,小孩子插什么嘴。你姨娘呢?任由着你这样飞跑胡闹吗?” 临倚不觉好笑。站在他身后,一双剪水秋瞳似嗔似怨看着他的是谁,明知故问。这男人装傻的功夫还真是好。不过,没想到他这样年轻,却已经有了这样大的孩子。他没说孩子他娘,小孩子也说了,问她是不是他的娘亲。看了他的妻子已经故去。临倚细想从前听到的关于他的消息。是了,他的妻子是个命薄的人,生下了他的儿子就因为难产死了。看他身后那一位大美人看他的眼神临倚就知道,看来那美人觊觎的,是这岛主夫人的位置了。 一只胖乎乎的小手在临倚眼前晃了晃,下一秒,一颗脑袋就凑了上来。临倚回神,大惊,一连退了几步才稳住身子。 小男孩不干了,撇着嘴道:“胆小鬼,呆子。一下就吓成这样,没出息。” 临倚一呆,她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小的小孩子。看起来胖乎乎柔软的手脚,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蹦出这样放肆,却天真的语言的小嘴。一切都是临倚陌生的。 见她还在发呆,小孩子变了脸:“怎么一副呆相?跟只呆头鹅一样。爹,我不要她做我的新娘亲。你看看她,这样呆,根本不知道怎样照顾我。”说完,还冲临倚吐着舌头做鬼脸。 在场的人都没想到他能说出这样的话,表情各异。云海鹰腾出一只手一把捂住准备继续大放厥词的嘴。临倚涨红了脸,尴尬无比。这小孩,嘴巴还真是毒,呆头鹅?嗯,也许还真是有点像。临倚忽然惭愧起来,被一个小孩骂呆,她能不惭愧吗。她压根就忽略了那小孩说的新娘亲。潋滟和丽云站在临倚身后掩嘴偷笑。云海鹰身后的女子却变了脸色,原本柔和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捧着心脏,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临倚那样的反应,她以为是被那个小孩子说中,所以才脸红。 小孩在云海鹰的大手下面不停地扭动身子。嘴里吐字不清的喊“放开我!” 云海鹰忽然板起脸,道:“清芸,还不快将他抱下去。这样的场合怎由得他胡闹。” 感受到父亲的怒气,小小的身子不敢再乱动,委委屈屈伸手抱着云海鹰身后的大美人,伏在她肩头,不肯再回头看云海鹰。“姐夫!”名唤清芸的大美人柔柔地开口叫道,那声音,仿佛能滴出水似的。 云海鹰摆摆手:“好了,你先带他回去。”便不肯再看大美人一眼,惹碎了一地芳心。 大美人清芸犹不死心,将一双电眼看着云海鹰,恨不得将他也装进眼中带走。 临倚暗自打了个寒颤,这样的美人恩,难消受哦难消受。再看云海鹰,脸上半分颜色也不变。可怜的人,一定是被这秋天的菠菜折磨得心都起了厚茧子。 闹事的难缠小孩终于走了。海滩上顿时安静下来。和云海鹰同去的人,下船便不知踪影。偌大的海滩上,就站了云海鹰,临倚,潋滟和丽云四人。云海鹰看了一眼清芸一摇三摆的背影,然后转过头,看着临倚,咳了一声,道:“犬子无状,还请公主恕罪。” 临倚早已回复正常,笑道:“无碍。小童的天真无状,对于我们这样的人来说是一种享受。”他既然要将这样的表面功夫做足,临倚怎么也得将里子给他补上。此时两人之间暗潮涌动,都想要从气势上压倒对方。 云海鹰笑道:“既然公主大量,那海鹰也不客气了。请这边走,家下已经打点好一切,就请公主屈尊在我这海鹰岛上委屈几日。” 临倚歪头笑了一下,顺着云海鹰的指点,迈出了步子。 几个人走了不多一会,就绕过了海滩上那一片树林。临倚抬头看了一眼。和很多岛屿上的山石一样,这海鹰岛的山也并不高。整个海鹰岛的地势属于中间高,四周低。海鹰山庄就建在山顶。将山顶的大块地方削平,建了海鹰山庄。经历了几代人的发展,海鹰山庄气势恢弘,颇具规模。青瓦白墙掩映在满山清翠之中,纵然隔了这样远的距离,临倚依然一眼就看到了它。 两乘软轿早已等候在了那里。这山虽然低矮,可是因为岛屿颇大,从这里上山还有相当长的一段路要走,因而云海鹰给临倚准备了软轿。临倚并不惊讶,当先走到前面的软轿前,抬脚坐了上去。云海鹰只得坐上了第二乘软轿。 轿夫一愣,看了一眼云海鹰,见他没有反对,才抬起轿子上路。 ------------ 第七十五章 轿夫都是老轿夫了,受过多年的训练,走起路来轻快无比。临倚坐在轿子里竟像是坐在官道上的马车里一样平整。 山间是宁静的,不若城市的喧闹。只偶尔传来几声鸟儿的鸣叫。温暖的风拂过,吹得人懒洋洋地舒服。放眼望去,满眼皆是清新的翠绿。这对看多了海上单调的蓝色,黑色的临倚来说,简直就是视觉的享受。她不觉睁大眼睛,不停地转着脑袋,左看看,右看看。走在她轿子旁边的潋滟和丽云也没比她好到哪里去。 欣赏着风景,享受着这里的温暖如春,临倚醺醺然。轿子停在了海鹰山庄前面的时候,临倚还有一丝意犹未尽。心里不住微微埋怨起轿夫的脚程太快。 海鹰山庄果然和远处看到的一样气势恢弘。一条康庄大道直通山下,别说轿子,就是四马的车驾也能通行无阻。丈许高的门洞,两扇厚实的大木门漆成了朱红的颜色。小儿手臂一般粗细的铜门环,门旁两只张牙舞爪的大石狮子,旁边一溜雪白的,也是丈许高的白墙,无处不彰显着海鹰山庄的显赫和富贵。 此时,海鹰山庄大门开敞,四周鸦雀无声。潋滟忍不住往门里看去。迎面而来的是一座小小的假山,假山前有一个不大的池塘,池塘里两三尾锦鲤悠游自在,水面上漂浮着半开的睡莲。假山后面是一块很大的照壁,照壁上用墨绘着几支疏淡的竹子,临倚立刻就喜欢上了这里。从小,她仰慕竹妃,她宫里很多竹子,临倚便也爱屋及乌,喜欢上了竹竹子。直到现在,这样的爱好依旧没有改变。 照壁两边是回廊,直通后园。回廊上雕梁画栋,金碧辉煌,一看便知,住在这里的主人必定富贵非常。 穿过回廊,就到了前院。一进,四合院。这里是海鹰办公的地方,正厅大气恢弘,一水的紫檀木家具,古色古香。旁边是两个暖阁。暖阁旁边就是一道雕花垂拱门。从这里走进去,是二进,海鹰山庄的后院。 和所有的富贵人家一样,这里的地方明显比前院要大很多。一路走过,亭台楼阁各异,诗、情、画、意各有不同。临倚目不暇接。 行了一刻钟,云海鹰在一座小楼前停了下来。临倚抬头看,门上是一块柚木做的匾额,上面写着“云水谣”三个字。临倚觉得新鲜,用柚木做匾,本就罕见,将楼取名“云水谣”,更是罕见。她不禁向云海鹰瞟过去,却发现云海鹰抬头看着那奇怪的匾额,发起了呆。 临倚闭紧了嘴巴没说话,由着云海鹰发呆。瞧他这神情,这“云水谣”对他来说,必定具有非同寻常的意义。恐怕又是一段香艳的情事。哪个倾国倾城的美人曾被他金屋藏娇于此,不知到中间经过怎样的曲折往事之后,美人芳踪难觅,只剩下这威震大海的风云人物此刻站在这里一脸落寞。 临倚心中一叹,这世间的事,怎就没有一个圆满呢。 半晌,云海鹰回神。只见临倚安静地瞧着他,不由尴尬起来,脸上升起了两朵可疑的红云,他咳嗽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然后伸出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公主,请这边走。公主在海鹰山庄的这段时间,就委屈公主下榻此处。” 临倚一愣,没想到他对着这座“云水谣”脸上出现了那样怀念,那样珍视的神情,居然还要让她住进去。 咬了咬唇,临倚抬脚走上了“云水谣”的台阶。推开门,吱吱呀呀的声响,似乎很久没有人推开过它。 走进屋子里,不出临倚的意料,一切都是精致玲珑的。证明了这里曾经的主人是怎样美好,柔弱的一个女子。这里少了许多海鹰山庄其他地方随处可见的奢华,多了一分宁静简朴。 此时呈现在临倚眼前的,是和一般房屋格局一样的客室,不同的只是客室的摆设。不同于一般客室的迎面主位,主位旁边一溜椅子。这间屋子正中一张圆桌,桌上茶盘,茶壶茶杯一应俱全。圆桌后面的墙上挂着一副字。娟秀的字迹吸引住了临倚的眼球,临倚不禁走过去凝神细看。却原来写的是一首《独坐》 春时成独坐,清瑟误芳华。 碧渚烟鬟冷,清溪玉梦还。 灵风长似昔,乐水不如前。 因何红草色,却有燕莺怜。 临倚不禁笑了:“好一个因何红草色,却有燕莺怜。”这字,和门外牌匾上的“云水谣”三个字字体一样,应是出于同一人之手。临倚忽然就有些喜欢这个未曾谋面的女子。 绕过客室,就进入了卧室。红妆绮罗,临倚一眼就看到了那张梨花木的雕花妆台,台面上干干净净,只孤独地竖着一面擦得锃亮的铜镜,表明美人难在。屋子西面是一个大大的衣柜,漆成了朱红的颜色,临倚一时没看出来是什么木头做的,以云家的实力,大概也是梨花木什么的吧。南面便是一张梨花木的雕花大床,看那木料雕工,倒似和那妆台是一套。 有些简陋,这是临倚的评价。除了那梨花木的家具外,几本上没什么东西了。云海鹰的红颜知己就住这样的地方? 环顾了一圈,临倚发现在妆台旁边尽然还有一道小门。临倚一愣,怎会在这里有门,如此不合时宜?她不由走过去将们推开。直到此时,临倚才知道,为什么云海鹰的美人会住在这里,为什么这里会叫做“云水谣”。 这座“云水谣”是建在离地面三四尺高的高台上。上楼下楼都要走楼梯。临倚推开那道小门之后,就看到了“云水谣”的后院。原来所有的玄机都藏在这后院里。 一座小小的温泉蒸腾着朦胧的雾气,哗哗的流水竟然是从外面引进来的。这云水都有了。再侧耳细听,除了哗哗的流水声之外,临倚还能听到就像一个丝竹班子的吹奏。那声音一会像埙,一会像萧,活脱脱就是一首旷世名曲。 临倚好奇,不知道这声音是从哪里发出来的。转过头正要询问,云海鹰看她疑惑已经自发解释了:“这温泉底上,铺就的不是一般的石头,而是从蓬莱仙乐泉采来的石头。这些石头中空,只要被水流冲击,就能发出像丝竹一般的声音。” 临倚恍然大悟:“仙乐泉?原来那竟然不是传说!”临倚曾经看过一本书,叫做《山石志异录》,上面就记载了在东方有一个仙岛名唤蓬莱,岛上有一座仙乐泉。这座泉能够发出像丝竹一般的声音。 临倚转过头看着这座温泉:“能有如此精巧的心思,名字也如此贴切。这便是“云水谣”吧?建造这座楼的人,真是灵巧的心思啊。” 云海鹰道:“这原本是我妻子的楼,这里里外外的字亦是她写成。只可惜……”他打住了没再说下去,临倚也不好相问。 恍惚了一下,云海鹰忽然想起这样的解释似有不妥,重新开口道:“海鹰认为这座楼是海鹰山庄最好的地方,所以安排公主下榻此处。冒犯之处,还请公主见谅。” 临倚笑道:“是临倚喧扰了!” 临倚看云海鹰脸色似乎不是很好,于是道:“若你没什么事,我希望能休息一会。” 云海鹰此时方才恍然,自己居然神思恍惚到如此地步,她脸色苍白疲惫竟然没看出来。六年了,第一次踏进这里,竟然这样的失常,是因为自己依旧还不肯放下吗。他振作精神对临倚道:“是海鹰思虑不周,那就请公主稍歇,晚饭的时候,还请公主赏光,让海鹰为您接风。” 临倚含笑点头。云海鹰也不多罗嗦,转身走人。临倚吩咐潋滟送他出去。 云海鹰走了,屋子里就剩下了临倚一人。她侧耳听着似有若无的“云水谣”,竟然没有一丝睡意。 实在是对这“云水谣”好奇得很,临倚干脆披上外裳,推开小门,走到温泉边坐下。 自小她就喜欢水。西琪皇宫里皇太后住的凤孝宫外面有一池湖水,临倚最喜欢的就是站在湖边,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任由思绪随处飘荡。 她弯下腰将手伸进了温泉里,有些热,迎面扑来的温暖气息中夹杂着一丝温泉特有的硫磺的味道,有些刺鼻。临倚皱了一下眉毛,将手抽了出来,却已经微微泛红。 她坐在哪里抱着膝盖,低头看着清澈见底的水,开始神游太虚。这里是云海鹰的妻子住的地方,应该就是云海鹰为她所修筑。他进们时候那样的神情,必定是爱这个女子的。她想起了他的话,能不远万里从蓬莱仙岛为她采回那些仙乐泉的石头,为她在这里构筑一座“云水谣”,这个男人必定是非常爱他的妻子。 临倚心中忽然有一丝惆怅。她伸出手,无意识地轻轻划拉这水面,激起了小小的涟漪。那个女子如此幸福,虽然早逝,可是却有这样的深情的人怀念她到如今。就是死了,也是幸福的。自己呢?生世飘零。和亲公主的身份完全打碎了她对爱情的幻想和期待。此时的心中,虽然还有那么一颗微小的火苗在闪动,对那个人,心里还留存了一些期许。可是,他真的会给她她想要的爱情吗。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临倚都觉得心虚。两个国家之间的交易,怎能爱,怎能放下真心。 临倚想的出神,手一直无意识拨拉着水面。 忽然“咚!”一颗石子落入水面,溅起了大蓬水花,也溅湿了临倚的一身衣裳。 温泉后的假山上随即传来放肆的大笑。 ------------ 第七十六章 临倚狼狈地起身,抬头看向假山时,眼里闪着怒火。 可是一看到假山后面那个躲躲藏藏的脑袋,还有那双黑葡萄一般闪亮的眼睛。怒气却瞬间完全消失了。 她慢吞吞地走到一边的空地上,那里有一张石桌,四个石凳。她坐定了,那小孩不出意料地尾随而来。屁股一蹭,就坐到了她旁边。闪亮亮的一双眼睛瞅着她。看来这孩子对她非常感兴趣。 “你叫什么名字?”临倚问他。 “小毛头!”他依旧笑盈盈看着临倚,干脆地回答。 临倚失笑:“小毛头?!这叫什么名字。” 他一脸骄傲地说:“我爹说了,如果我现在能好好学习功课,将来能长成和他一样优秀的人,我就会叫海鹰,云海鹰,和我爹叫一样的名字。” 临倚哑然,这一家人真奇怪。历代家主在成为家主之前都是没有名字的,成为家主了之后,就会叫一个名字,就是云海鹰。仿佛云海鹰这三个字代表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身份。她忍不住逗他:“那万一你到了十六岁,成年了怎么办?那个时候,你已经是大人了,还要叫小毛头吗?” 小毛头似乎没想到过这个问题。显然他也觉得“小毛头”这个名字应该是叫小孩子的,那到了十六岁,该娶亲的时候怎么办?难道还叫“小毛头”?他低下头认真地思索了一会,道:“那也没问题。我现在开始就努力学习,文韬武略,到时候就比我爹更强,我就能叫云海鹰了。”他洋洋得意地手舞足蹈。 临倚无语“这是……这是什么小孩!”半晌,她决定,不和他纠缠这个问题。她换了个话题:“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酷酷地看着她,半晌,才从小嘴里吐出个让临倚抓狂的答案:“这里是我家!” 临倚崩溃:“我知道这里是你家,我还知道这里是你娘的地盘。”她忍不住又逗他:“难道你是怕我把这里偷走,所以到这里来监视我的?” 小破孩愣了一下,似乎很认真在考虑这个问题,半晌,一脸无所谓地说:“没事,你搬了它也出不了海。”说着又开始兴奋,手舞足蹈地说:“这里有很多人在守卫,你偷不走。偷走了你也没办法出海。” 临倚败给他,真是什么样的爹有什么样的儿子。她决定不再和他说话。 小毛头见她埋着头不搭理自己,不怀好意的笑挂到了脸上,悄悄挪近临倚,道:“你很喜欢这里,对不对?” 临倚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小孩得到了意料中的答案,笑得更欢:“那你做我的新娘亲如何?如果你做了我的新娘亲,我爹就会把这里送给你。” 临倚彻底败给了他,道:“我不能做你的新娘亲。我现在正要去做别人的新娘亲。”想起了熙驭风,临倚有些黯然。她忘记了从前正南皇帝收集给她的资料上是怎么说的,他到底有没有孩子。一国之君,应该是有的吧,她想。 听了临倚的话,小毛头眉毛一挑,跳下石凳,怒道:“做别人的新娘亲?!不行,一定要做我的,是谁?你说,我去把他打扁,看他还敢不敢跟我抢!” 临倚石化。从此以后,她对小孩子这样的生物充满了敬畏和好奇。他们的脑子里想些什么,你永远也猜不到。就像他们下一秒会说出什么样的惊人之语,你也不会知道一样。 她不想跟他再纠缠,拍拍他气鼓鼓的小脸,打了个呵欠,道:“好了,小孩子。大人的事不要你管。我困了,去睡觉。你快点回去吧。要不,你那个姨娘,会被你逼疯的。” 出人意料的是,小毛头冷冷地说:“她才不会被我逼疯,她只会被我爹逼疯。” 话里的冷意让临倚愣了愣。她转过头,小毛头已经走了。看着他的背影,临倚再一次感叹小孩子果然是一种难以猜测的生物。就冲这刚才这两句冷冷的话,他以后也会是一个人物。小小年纪,说话已经能冻死人了。比起他爹笑面虎不知道要强多少倍。 一边想着,临倚回到房间里,躺在了云海鹰妻子的床上,心里默默在说:“云海鹰的妻子,有深爱你的丈夫,有如此……前途不可限量的儿子。”她又想起了刚才和那小孩的对话了:“你的人生,还有什么遗憾呢。我,都有些羡慕你了呢。”想着想着,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忽然听到潋滟轻轻叫她的声音:“公主!公主!醒醒。”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无意识地道:“嗯?” 潋滟见她依旧是衣服困倦的模样,本想让她再睡。可是门外还等着人呢。她又轻轻叫道:“公主!该起身了。外面来了云家的家仆,说是请你去吃法。” 临倚这才想起云海鹰临别而去的时候,说过要设晚宴给她接风。她闭着眼睛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潋滟看了一眼更漏,道:“已经申时三刻了。” 临倚缓缓坐起来,吩咐道:“打水来我梳洗。” 半个时辰后,临倚梳洗完毕。重新上了妆,遮盖住了依旧有些憔悴的脸色。潋滟给她梳了一个简单的流云髻,她的首饰都在船上丢了,因此,头上什么首饰也没有戴,只耳朵上的一对翠绿祖母绿的耳坠子因为是一直带着的,所以没丢。潋滟依旧将耳坠子给临倚带好。然后,变戏法一般从桌上拿出一件崭新的外袍,要给临倚披上。 临倚从镜子里看见了,回头奇道:“哪里来的?” 潋滟道:“云海鹰派人送来的。他说公主什么都没带上岛。身上的衣服又不能穿了,所以给送了这个来。” 临倚细细打量起了衣服。泛着光泽,一看就是上好的丝绸,纯白的颜色,宽袍广袖,端庄的样式。只在衣服上如泼墨一般绣上了些淡淡的水痕,穿起来应该是极飘逸的。临倚笑笑,让潋滟替自己将衣服换上。 嘱咐好了丽云在“云水谣”里好好呆着,主仆二人随着云家仆人赶去赴宴。丽云还小,这样虚与委蛇的场合能避免还是避免的好。临倚打起精神笑着对潋滟说:“走!上战场去了。”她和云海鹰之间,可不就是一场战争吗。 宴会在云家后院的花厅举行。这里是女眷的住所,将宴会设在这里,应该是为了方便临倚出席。 临倚到的时候,已经坐了一桌子的人。来往的下人川流不息,上菜布菜,整个花厅热闹非凡。临倚细细打量了一下花厅。一贯的富贵高雅,宽敞的地方,正中放了一只大大的圆桌,人们围桌而坐。避免了安排主客座位的麻烦。 她站在门口观察里面,里面的云海鹰也在观察她。容光焕发的一个人,和刚刚遇见云海鹰的时候完全不一样。那个时候,她惊慌如小鹿,发髻散乱,脸上身上到处是泥,手背上尽然还有划伤。可是现在,清淡高雅,一件水云纹的衣裳,更增添了她的华彩。他这海鹰岛上是出了名的美人多,可是她一出现,那些原本的美人,便也就低到尘埃里了。 花厅里还坐着一些临倚没有见过的人。他们看到临倚进来,都有些惊疑不定,站了起来,可看到云海鹰四平八稳坐在那里,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 临倚打破了尴尬:“我是西琪的公主,东靖的皇后。和你这海鹰岛无瓜无葛,众人可随意些,就当我是远来的客便好。” 一句话打破了厅堂中的尴尬,也解决了自己的尴尬。按道理来说,她是被云海鹰俘虏回来的,可是这云海鹰明显对她有所企图,因而对她甚好。可是所有人都知道,她是阶下囚。她却要告诉众人,自己是客,一句话就将自己的身份定位得很清楚。只要是她不想来,他便不能勉强她。因此,她不是阶下囚,而是客人。 临倚还未落座,就被一双手抓住衣服:“新娘亲,来和我一起坐。” 她无奈,匆匆瞥了一眼,小毛头这句“新娘亲”一出,在座的人们表情各异。犹有中午在海边有过一面之缘的清芸大美人的脸色变的最彻底,惨白惨白地。临倚真担心她下一秒就要昏倒。 可是自己的衣服还在人家手里,她只得弯下腰低声对小毛头说道:“如果你以后不再叫我新娘亲,那我就坐在你旁边。” 小毛头想了想,道:“那我要叫你什么?” 临倚想了想,道:“你叫我公主吧。”对于临倚来说,什么姐姐之类的是不能叫的,她是皇亲,是公主,无论是叫姐姐还是姨,都会让他和皇亲扯上关系。这是个可大可小的问题。 他犹豫了一会,道:“好!” 临倚利诱成功,眉开眼笑坐在他身边,还听到他小声嘀咕:“新娘亲就是新娘亲嘛,大人真啰嗦。” 临倚脸上的笑容不变,眉毛却忍不住跳了几下。 一顿饭吃得波澜不惊,气氛有些沉闷。无非是各人心怀鬼胎,表面上却言笑晏晏。 临倚笑得脸都酸了。回到“云水谣”,累得瘫在床上不想动弹。这一天就这样度过了,终于。她想。 ------------ 第七十七章 几乎是强撑着眼皮换衣服,洗漱。临倚整个人从来没有这么累过,几乎是爬上床,脑袋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这三天以来,临倚的体力和神经都接近透支。先是那一场混战,她一晚没睡。接着就是小船的出逃,那更是对她体力的极大考验。在海水里泡了一整天,若是没有青石从旁相互,她必定是撑不过这一天的。然后在秋蝉所指的那个小岛上,经历了秋蝉的背叛,那样严重的打击,还有风餐露宿的一晚,然后就是今天被那一群东靖的人追捕,再遇到云海鹰。 临倚觉得这些都是很久以前发生的事。静下来仔细回想,却惊奇地发现,所有的事都是在三天的时间内发生的。 此时,神经一松,身体也撑不住,临倚昏昏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潋滟去叫临倚起床。见她的房门依旧关着,不由有一丝疑惑。临倚一向起的早,甚至比潋滟都起的早。她待下人都宽厚,知道自己醒的早,于是也不打扰别人,只在自己卧房内,握一卷书在看。常常是潋滟起床去看她的时候,就发现她一本书已经看去小半。每一次潋滟都忍不住要埋怨她,她总是笑笑不说话。 可今天这是怎么了,已经卯时二刻了,潋滟就是知道这几天临倚辛苦,想让她多睡一下,才现在来叫她。可是看这样子,似乎还没起床。 进门一看,潋滟就看到被子被临倚踢在一边。她穿着中衣,躺在床上,眉头紧蹙,脸上有着不正常的潮红。潋滟一凛,心知不好。快步走过去一探,果然额头很烫,是在发烧的样子。 潋滟赶紧拉过被子将临倚盖好,然后叫来丽云守着临倚,用湿毛巾给她降温。她自己则走出了“云水谣”,去给临倚找大夫。 此时正是早晨忙碌的时候。潋滟一路走来,都能看见行色匆匆,或是埋头洒扫的下人。潋滟不知道这海鹰山庄到底是谁在主理后院诸事,也拿不准到底要不要去找云海鹰。正拿不定主意,一个小厮从远处跑了过来,潋滟叫住了他:“这位小哥,麻烦你等一下。我有件事想请教。” 那小厮一看,潋滟周身的气质不像是山庄里的丫鬟。看她穿的衣服,竟比那些服侍主子们的大丫鬟都要好上几分。她说话又客气,于是笑脸相迎:“这位姐姐,有事您只管吩咐。” 潋滟道:“我是昨日才进庄来的临倚公主的宫女。我家公主病了,我想给她请个大夫,不知道应当找谁,所以。” 小厮本是极伶俐的人,听得潋滟这么一说,道:“姐姐有所不知。自从我家少夫人剩下小少爷去世后,就一直是少夫人的妹妹清芸夫人在打理后院。您要请大夫,只管去找清芸夫人就是了。她住在清水居,从这往左,一直走就是了。” 潋滟谢过了那小厮,就按照他的指点,直奔清水居。在门前遇见了清芸的大丫鬟碧荷。于是潋滟先福了一礼,才道:“这位姐姐。我是临倚公主的宫女,公主生病了。我来找清芸夫人,请她为我家公主请个大夫瞧瞧。” 那大丫鬟一听是临倚公主的人,不敢怠慢,立刻进去回报。不一会,她就出来,对潋滟笑道:“夫人请你先回去。一会,她会请大夫过去。” 临倚烧的迷迷糊糊,只知道有人不停地将毛巾拧了,搭在她头上给她降温。不一会,来了一群人,环佩叮当,香风袭人。 似乎是潋滟在她手腕上搭了帕子,就有人给她号了脉,然后一个老迈的声音就说:“这是外感风邪之症。公主的体质素来虚弱,寒湿侵入体内,再加上过度劳累。因此才会发烧。” 忽然一个稚嫩的声音插了进来:“老夫子你就会拽文。拉拉杂杂那么多,谁听得懂。你就说,新娘亲的病要不要紧就是了,哪来那么多废话。”这倒是有些他爹的架势。临倚想笑,可是嗓子一紧,一声咳嗽就逸出喉间。 小毛头听得临倚咳嗽,一紧张,趴到她床边,胖乎乎的小手握住她的,嘴里絮絮叨叨:“新娘亲……公主,你快好起来。小毛头以后不叫你新娘亲了,你别生气,快好起来。”说到最后,都有一丝哽咽。 临倚听得不忍,想要睁开眼睛,那眼皮却似千斤重。想要说话,舌头嘴唇都似不是自己的。她下意识皱起了眉头。 小毛头又在她耳边聒噪:“你快睁开眼睛看看我。不要这样不理我,你是不是很痛?干嘛要皱着眉头。小毛头帮你摸摸,就不痛了。”说着,他就伸手抚上了临倚额头,试图将她皱着的眉头抹平。 她努力侧耳细听,被小毛头一闹,大夫的话也没说完。此时,他重重一咳,才给出了答案:“虽然高热,可是并不碍事。只需要吃药将烧退下,然后慢慢调理身子,就会好的。” 临倚放下心来。 就听得清芸那柔柔腻腻的嗓音响了起来:“胡代夫您费神。多谢了!”然后她就吩咐人跟那胡大夫去取药,又吩咐人去厨房给临倚熬制补身子的食物。 她也在?!这倒是出乎临倚的意料。她知道这清芸在海鹰山庄的地位绝对不低,也许,现在内院主事的就是她。可是,临倚以为她是恨自己的,怎会如此好心,对她的事这样上心。 女人之间的感觉是相当微妙的。从见面的第一眼起,临倚就知道,这清芸大美人对自己抱着某种莫名的敌意。这并不难猜,从她看云海鹰的眼神,临倚便能够猜到原因。问题是现在,她却如此关心自己,这是何道理? 转念一想,临倚明白了。恐怕是这位美人的脑子可不和她的身子一样柔弱。她知道要在人们面前做足表面功夫,好给自己博得贤良淑德的美名。看来,又是一个心机深沉的女子。 临倚闭上眼睛,本想好好睡觉。谁知天不遂人愿,旁边一直有只苍蝇不停地嗡嗡:“公主,你快起来吧。你都睡了半天了,小毛头连早课都没上,一直守到现在。你就睁开眼睛看看我吧。” 临倚皱起了眉头。那只苍蝇继续嗡嗡:“你是不是很痛?眉头都皱成了川字了。你不说话,我也不知道你哪里痛,你要告诉我,我才知道啊。”临倚喝了那苦得要命的药,只想睡觉。最终抵住了小毛头的折磨,在他的喋喋不休中慢慢睡去。 醒来的时候,一睁眼,就看到了一双闪亮亮的眼睛。她气馁:“你还没走?” 小毛头一反常态,闷闷道:“没有。”声音极其委屈。 临倚不能硬着心肠忽视,于是拉着他的手哄道:“我醒了,没事了。你回去吧,不是说早课都没上吗?再缺了晚课,你还怎么在十六岁之前文韬武略都超过你爹,然后摆脱这小毛头的日子呢。” 这一招果然有用,小毛头一直低着的脑袋忽然抬了起来,他看着临倚认真地道:“你好好吃饭,好好吃药。芸姨让人给你做了好吃的,一会别忘记了吃。我上课去了,下了晚课我就来看你。”那口气,活脱脱小大人。 说完,他一抹鼻子站起身来走人了。临倚一愣,他在哭!刚才自己没有醒来,他一个人守在自己旁边哭了。 正在愣神,潋滟走了进来,看到她醒了,笑道:“公主你终于醒了。那小霸王把人都撵走了,说人多了你不愿意好起来。怎么劝也不听,就自己一个人在里边守着。连午饭都没吃呢。你是没看见,他倔脾气上来了怎么都哄不好,他那个姨娘那张脸可什么颜色都有。” 临倚一愣,心里如同煮着一只沸了的火锅。酸甜苦辣全都有了。她在想,自己何德何能,让这样一个人如此一心一意待她。她的一生,从没有人如此待她。她忽然在想,自己走的时候,他一定会很难过。莫名地,想着他会难过,临倚的心一揪一揪开始疼了起来。 ------------ 第七十八章 小毛头果然说话算话,下了晚课就直奔临倚这里。连奶娘在身后连连跺脚都没能拦住他。 临倚正倚在床上看书,就看见他像一头小牛一样闯了进来。看到她坐了起来,高兴地道:“你好了?吃药没?吃肥鸡了没有。奶娘说过,吃肥鸡身体会很好,很结实。”他张望了一下桌子上托盘里的一碗粥:“他们没给你做?” 临倚依旧抬着书,看也不看他一眼,道:“大夫说了,我才好,不能吃得太油腻。” 听了临倚的话,小毛头就脱掉鞋子,麻利地爬上床窝到临倚身边,傻笑道:“好,那今天就不吃肥鸡,明天再吃。我一会告诉厨房,明天一定要给你做肥肥的鸡腿。那才好吃。” 临倚斜了一眼靠在自己身上的小屁孩,道:“你吃过饭了?” 那孩子还在傻笑:“没有!” “那你不去吃饭,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来看你啊。看你好了没有。”他一脸你问的问题很白痴的模样。 临倚白他一眼,道:“现在看到了,我很好。所以你就乖乖去吃饭吧。” 她冷淡的态度似乎让小毛头有些委屈,闷闷地坐在哪里不做声。临倚斜眼偷偷看他。这孩子似乎有些粘人,不能对他太假以辞色。她淡淡地道:“以后就不要总往这里跑了,耽误你的功课。” 小毛头依旧低着头,半晌才闷闷地问道:“我是不是惹你讨厌了?你不喜欢我。” 临倚想了想,还是放下书温言劝道:“小毛头,你还小,很多事你不明白。你要做的,就是好好读书,然后成为下一个海鹰,将来比你父亲都要杰出的海鹰,你明白吗?我不想耽误你。你看,你今天早课也没上。到现在也没吃晚饭。” 小毛头脸色稍霁:“那你是担心我吗?” 临倚无奈:“是的。” “我不小了,我已经五岁了。”还是闷闷的声音。 临倚挑挑眉:“我十六岁。”比大小,谁怕谁。 小毛头果然立刻就蔫了。半晌,才闷闷地道:“那你休息吧。等我有空再来看你。” 临倚淡淡“嗯”了一声。小孩子心性,时间长了,他自然就忘记了。她没有办法给他希望,那样纯真的孩子,她不忍心在他眼中看到失望,看到受伤。现在在他心里树立一个恶人的形象,这些也许就都能避免。可是,当这“恶人”还真不是滋味,临倚讪讪的想。 不一会,潋滟进来说:“云海鹰来了。他听说公主病了,所以来看看。让他进来吗?” 临倚放下书,道:“请他到客室吧。我换件衣服就出来。” 临倚换了件月白色的衫子就出去了。绉纱的料子,远远看去,临倚整个人仿佛飘飘欲仙,总有一种抓不牢实的感觉。 看到临倚出来,云海鹰就站了起来。临倚含笑道:“请坐。我这倒是喧宾夺主了。” 云海鹰淡笑道:“公主是贵客。海鹰不甚荣幸。听说公主抱恙,本应该早些来看的,可无奈俗务缠身。至此方得空闲。还请公主莫要见怪。” 临倚道:“不敢劳动你大驾。临倚已经大好了,请云庄主不必挂心。” 云海鹰听临倚的话,大有送客的意思。看了看外面,天色确实不早了,于是站起身道:“还请公主在海鹰山庄就如同自己一般。有什么要求,有什么需要尽管提出,海鹰必定尽量满足。时间不早了,海鹰就不打扰公主休息了。告辞!” 临倚让潋滟送了云海鹰出去。回来的时候,她一脸愁眉苦脸。临倚不禁问道:“怎么了?” 潋滟道:“听他这意思,我们还要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公主,难道我们就这样由着他摆布?” 临倚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道:“云海鹰冒着得罪西琪东靖两国的危险将我劫持到这里,他必定是有所图的。我们只要静观其变就是了。更何况青石已经知道我们的去向,我们不用着急。” 潋滟道:“我担心的就是他拿你威胁东靖或者西琪。到时候怎么办?” 临倚道:“放心。就算他拿我威胁人家,东靖西琪不买帐是最坏的结果。可是就是到了这一步,他也不敢轻易将我怎么样。杀了我就是同那两个国家结仇。他若还想保住他的海鹰岛,就不会这样愚蠢。我倒是替他担心,弄不好,我就成了他手里的烫手山芋,丢不得,吃不得。” 潋滟叹口气,依旧为眼前的情况感到忧虑。 临倚一笑:“你不相信我?”潋滟连忙摇头。 临倚道:“安心呆着吧,我们在这里的日子长不了。”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临倚在“云水谣”里老老实实呆着,哪里也不去。一是不认识路。二是为了防止有心人搞出什么花样。云海鹰能保证不杀她,可是却无法保证“意外”不出现。临倚还是防着云海鹰的。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临倚看云海鹰的眼神越来越狡黠,对着他的时候,她笑得犹如一只小狐狸。 可是,她不找麻烦,不代表麻烦不找她。 一转眼,她到海鹰山庄已经十日。这十天,她深深爱上了“云水谣”的后院。那里可以泡温泉,还可以坐在凉亭里看书下棋,不知道是不是云海鹰的命令,从没有人出现在这后院,就连洒扫的下人也没有。只除了她刚来的那天遇到小毛头之外。只是每天傍晚,云海鹰都会到“云水谣”来,表示一下对临倚这个“囚犯”的关心。她每天要打起精神应付这只深沉的老狐狸,扰得她烦不胜烦。 这一日午后,她依旧流连于后院。 潋滟忽然走了进来,道:“公主!小毛头的那个姨娘差人来请公主。说是她院子里有个荷花池,花都开了。今天晚上想请公主过去赏花。” 临倚一愣:“荷花?现在不是才早春吗?怎么荷花就开了?他们这里现在的气候也没有这样热啊。” 潋滟也一脸茫然。临倚思索了一会,道:“早不请晚不请,偏在这个时候请我去,只怕不简单。” 潋滟立刻一脸担忧:“那怎么办?” 临倚道:“凉拌。她这样有诚意地邀请我,我能不去吗。” 当晚,临倚盛装赴宴。衣服首饰,全都是云海鹰给的。临倚一走进清芸的“清水居”,就看到了清芸那张不太自然的脸。她笑了笑,只当没看见。 清芸看到她走近,立刻换了一副“温软笑脸”的面孔迎了上去:“临倚公主,我可是等候多时了。”随即携着临倚往荷塘那边走去。一边走,一边还给临倚解释:“您一定很奇怪,现在才是早春,怎么我这院子里的荷花就开了。” 临倚但笑不语。 清芸拉着她走到池塘边,给她揭开谜底:“这池荷花,还是姐夫为我种的。哦,我姐夫就是云海鹰。他知道我喜欢荷花,就引了温泉水下来,然后在这里种上荷花,因为池水温度比一般的池塘温度要高,所以,荷花开得也早。” 临倚恍然大悟:“哦。云海鹰真是细心。”说完这一句之后就再也不开口,静等着清芸的把戏上场。 清芸一愣,不明白临倚为何是这样的反应。后又道:“我姐夫他深爱我姐姐。他们是青梅竹马。从小就是一起长大的。到了我姐姐十五岁及笄之后,他们就成了亲。那样的恩爱,让这世界上只要见到过的人都会心生嫉妒。” 临倚看向她,清亮的月光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她眼睛里流转。 似乎察觉自己的失态,清芸掩饰似的笑笑,道:“公主来这边凉亭里坐吧。我将下人都遣走了,月下赏荷,是见风雅的事。需要安静,那么多人在这里,感觉也俗了。” 临倚看过去,准备的还真是齐整。各式小点心精致诱人,旁边还有一壶茶,茶香四溢,临倚一闻,就知道是上好的雨前龙井。 她忽然想起了小时候,既言和自己,将竹妃一壶上好的雨前龙井偷了出来。两个人都以为是酒,因为装在那样好看的瓷壶里,谁知道是茶,既言就不满地将茶倒掉,跑去缠着竹妃的大宫女,硬要人家给他弄酒来。想不到,自己和既言小小年纪就已经是两个酒鬼了。 清芸携着临倚走进凉亭。她想的周到,连石凳上都铺上了锦垫。她看到临倚看着那壶茶有些出神,尴尬地解释:“这样的场景本应有酒助兴。可是我身体不好,胡大夫说了,我不能喝酒。所以,就委屈公主了。” 临倚笑笑:“没事。这上好的雨前龙井也是一样的。正好配这些精致的小点心。” 清芸似放下心来,亲自给临倚夹了点心,倒了茶。 不一会,月至中天,清芸似乎有些兴奋。拉了临倚到池塘边:“我特意挑了今天,十五,月儿圆了,看花才有那意境。你来,这里有一株白莲,虽说白莲不稀奇,可是这并蒂的白莲,却也是难得一见的。” 她回过头,忽然一声惊叫:“哎呀!临倚公主,你……”人已经扑通一声落入了水中。 临倚站在岸上吓了一跳。 ------------ 第七十九章 清芸不会游泳,在水里扑腾,一边断断续续喊:“救命!救命!” 临倚随即便明白了,冷笑一声道:“这样拙劣的局,你也能做出来。” 她不慌不忙转身走到凉亭里坐下。此时已经有远处听到呼救声音的家仆朝这边跑了过来。潋滟也走了进来:“这,怎么会变成这样。公主……”。她对眼前的混乱显然有些不知所措。 临倚摆摆手道:“没事。安心呆着。” 潋滟不明所以,自家公主和人家一起赏花,在场的就她们两个人。现在清芸掉进了水里,公主还在这里优哉游哉喝茶。这,要是清芸救不上来,公主罪名可就大了。就是救上来了,清芸若说出什么对临倚不利的话来,那可就是铁证如山啊。潋滟忧心忡忡地看着荷塘边闹哄哄地救人。 不一会,人救了上来。可是已经呛了好几口水,昏迷了。家仆们忙着掐人中,将她肚子里的水往外倒,忙得不亦乐乎。 再一会,云海鹰带着人匆匆赶来。他看了一眼仍旧躺在地上的清芸,就转过去对着临倚皱眉道:“这是怎么了?还请公主给个解释。”一句话说得硬邦邦,全没了平日的礼仪。 临倚“砰”一声放下茶杯,冷然道:“你这是在质问我了?” 云海鹰眸光闪了闪,垂下眼帘道:“海鹰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临倚冷笑一声,道:“如果本宫说她是自己失足掉下去的。你可会信?” 云海鹰沉默半晌,道:“信!” 说完,他转身对围在清芸身边的仆人挥手道:“将她抬回去好生照料,去请胡大夫过来。” 一堆人忙忙乱乱处理现场。可是那些人哪会就这样相信临倚的说辞。看临倚坐在凉亭里根本不动,都向她投来鄙夷的目光。 临倚不管这些,只噙着冷笑看了一会,见清芸没什么大碍,就站起身,由潋滟陪着往“云水谣“走去。 临倚黑着脸坐在床边。潋滟终于忍不住问道:“公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个清芸怎么会掉进了水里。……出事前,我听到她好像……叫你的名字了。”说到最后,潋滟的声音已经小了下去。 临倚叹口气,仿佛没听到潋滟的问话,道:“我们在这里也住不长了,可能就是这几天了吧。” 潋滟一肚子疑问,可是看着临倚并不好的脸色,不敢再问。 第二日,临倚将清芸夫人推进水里的船沿不胫而走。临倚在这海鹰山庄成了人人鄙夷的人,大家都说她心如蛇蝎。这样好的人,她竟然也下得去这样的毒手。对于她突然将清芸夫人推进水里的原因,出现了几个不同的版本。第一个是清芸夫人因为某一句话得罪了临倚公主,她本就是任性刁蛮的人,盛怒之下就将人推进了水里。还有另一种说法就是临倚喜欢云海鹰,见清芸夫人和云海鹰走的很近,于是就借着昨天晚上的机会,威胁清芸夫人离云海鹰远点,清芸夫人不答应她的荒唐要求,于是她就恼羞成怒将柔弱的清芸夫人推进了荷塘。 云家的下人恨透了临倚,说这些话的时候并不避讳潋滟和丽云,仿佛就是故意说来羞辱她们的。当早上潋滟将听来的这些流言告诉临倚时,一直小心翼翼观察临倚的脸色。 临倚一直倚在床上,脸色平静,出现这样的谣言,是意料之中的事。她只是笑道:“柔弱?那清芸夫人,这么多年装的可真像。那第二种的版本,恐怕就是她传出来的吧。” 她起身对潋滟道:“今天给我打扮得隆重点。” 潋滟奇道:“公主,你要去哪?”这样的情况下,还是避避风头才好吧。 临倚回头笑道:“不去哪。只是一会会有人来兴师问罪。” 果然,临倚才吃完早餐,云海鹰就出现在了“云水谣”外面。临倚似笑非笑放下勺子,道:“请他进来吧。” 云海鹰走了进来,临倚也不起身,就那样坐着,依旧是那样似笑非笑的目光。 云海鹰道:“打扰公主了。我来,就是想问问公主,昨天晚上是怎么回事?” 临倚道:“你怎么不去问清芸?我相信她知道的比我详细。” “清芸不愿意说。”云海鹰有些无奈。这个女子外表虽然柔弱,可是内里很刚强,性子倔强,她不愿说就是不愿说,谁劝也没用。 “哦,她不愿意说?”她挑眉,果然是高招,显得她多开明大义。相比之下,临倚就更让人讨厌了。 她笑道:“我昨天晚上不就说了。你现在还来,不就是不相信我吗。既然不相信我,你还来干什么?” 云海鹰被临倚说得哑口无言。他道:“我知道凭临倚公主的智慧不会做出这样低级的事。我只是希望,您能放低姿态,了了这件事。” 临倚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你让我放低姿态?!怎么可能。”她一副“你是傻瓜吗”的模样:“且不说那不是我的错。就算是我的错,我不认错,那又怎么样?” 临倚这样不讲理,云海鹰也动怒了:“临倚公主!这不是你可以任性的地方。我知道,你想激怒我,最好搅扰得海鹰山庄鸡犬不宁,好报我将你带到这里的仇。可是,你别忘了,我将你带到这里,就有我自己的办法。你最好识相点,不然,我可不能保证还给他的时候,你还是完好无损的。” 临倚完全不接受他的威胁,故作惊讶地道:“哎呦,被你发现了?!真不好玩。” 云海鹰被她闲闲的满不在乎的态度气得不轻,一甩衣袖,风一样走出了“云水谣”。 潋滟却被他结结实实给威胁到了,看到临倚还在捻老虎须。战战兢兢道:“公主,咱们还是见好就收吧。这云海鹰看起来不像是个好欺负的主。” 临倚笑得犹如偷了腥的猫:“放心,他现在还指着我帮他谈得大买卖呢,我现在可是宝贝,磕着碰着他都要倒大霉的。我就是故意激怒他,看看他的底线在哪里。看来,我的估计没错。潋滟,用不了几天,我们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潋滟不知道临倚心里的想法,只是没有临倚这样的乐观,依旧摆着个苦瓜脸。 临倚也不多说,依旧每天泡在后院,要么享受温泉,要么享受无人打扰的清闲时光。她不止一次地感叹过,云海鹰的妻子还真是知道享受的主。她真有些爱上了这“云水谣“,都有些不想走了。 大海上的天气没有内陆那样缠绵悱恻,说下雨,几朵积雨云一来,哗哗下一场,云散开,天蓝蓝的,海也是蓝蓝的。阳光浓烈,透过头顶上生长茂盛的大树透下来,洒满了人一身,一点一点地闪烁着,让人有懒洋洋的喜悦。 临倚拿了本书躺在大树下,将书盖在脸上,就那样打起了瞌睡。 不一会,身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似乎就有个人躺在了她旁边。临倚连头都懒得抬,她知道敢干这样的事,除了那个小毛头之外,没有别人。临倚不理他,继续盖着脑袋睡觉。 可奇怪的是,半晌,身边也没动静。按理来说,那小孩没有这么好的耐性的,自己不和他说话,居然能这么安静。临倚不由有些好奇,她拿掉书撑起身子,就看到他蜷缩在自己身边,闭着眼睛,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睡着了。 临倚愣了愣,轻轻推他:“醒醒,不能在这里睡着,要着凉的。” 小毛头睁开眼睛看着临倚道:“那你怎么会在这里睡觉?” 临倚好笑:“我没睡着。而且,我是大人。大人睡在这里没有关系。”她开始胡扯。 奇怪的是这一次,小毛头竟然没有露出以往那种“你撒谎”的表情,只是懒懒地动了动,窝进临倚怀里,又闭上了眼睛。 临倚被动地抱着他,有些**。这小孩情绪明显不对。 她干脆坐起来,伸手将他抱到自己腿上。他就那样自然地伏在她怀里,就像一只小猫一样乖顺。临倚的心忽然柔软了起来,她理了一下他额前汗湿的头发,柔声问:“怎么了?你这样情绪低落。” 他忽然伸手抱住她,闷闷地道:“他们说你是坏人。可是我不相信。” 临倚猜着也就是为了这件事。搞到那样大的动静,他必定会知道。可是她没有想到,居然这小破孩是唯一相信她的。她该说是海鹰山庄其他人太愚蠢还是说他太聪明?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用猜疑的眼光看她,只是纯粹的信赖她,没有条件地信赖她。她的心忽然就酸酸的,有些发胀。闷闷说了句:“你比你爹聪明。” 过了一会,她捅捅他:“我想听听你娘的故事。” ------------ 第八十章 话说出口了她才知道这是个多糟的法子。一个才五岁的小孩,他能知道多少关于他母亲的事。更何况他母亲在他出生之后就死了,恐怕他对“母亲”这个词,根本就没什么概念。 也到这个时候她才意识到,原来自己对这个处处透着灵动的屋子的主人是心存好奇的。为什么呢?也许是因为“云水谣”,也许是因为她那一句“因何红草色?却有燕莺怜。” 小毛头听了她这么说,低下头想了一阵,说:“我不知道娘亲长什么样子。我只知道她死了。清芸姨娘跟我说,我娘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临倚直觉想反驳,若是真的温顺,也许就不会有那样的诗句了。她,必定是想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的。 临倚换了个话题:“你为什么不喜欢你清芸姨娘?她是你娘亲的妹妹。是你的亲姨娘。”她忽然想起了他曾经说过“她不会被我逼疯,她只会被我爹逼疯”。 小毛头道:“其实她对我好,可是我就不喜欢她看我爹的那种眼神。那种……那种眼神。”他极力想要表达清楚,可是一个五岁的孩子语言能力有限,他不知道应该怎样来表达清芸那温柔似水的眼神。 临倚笑了,也心惊小孩子居然有这样敏感的心。他知道他的姨娘对他的父亲有企图,因此就排斥那个女人的存在。是怕她抢走了他爹吧,那女人果然是这样有侵略性的。 忽然想到自己,她有些哭笑不得。小毛头和自己这样亲近的原因,是不是就是因为自己对他爹没有那种有企图的眼神,所以变成他对自己有企图?! 停了一会,临倚又道:“那你为什么那么想让我做你的新娘亲?” 小毛头不回答了,只顾低着头玩弄自己的衣角。临倚见他不想回答,也不勉强他,有的时候,小孩子都是这样别扭的。 过了半晌,就在临倚冥思苦想,要用什么话题逗他继续说话的时候,他忽然抬起头,一双晶亮亮的眼睛直直看着临倚,认真地说:“因为我喜欢你,有你在,我不会寂寞。我知道爹也喜欢你,我也不想他寂寞。娘,我没有见过娘,可是我知道,娘死了,爹很伤心。所以我五岁了,他五年都不到云水谣来,就是怕想起娘。” 临倚愕然,这小孩怎么什么都知道?!随即想起他说的话,有些尴尬,恶声道:“这是谁告诉你的?” 小毛头拨开她指着他的手,继续说道:“爹让你住在云水谣。你知道吗,五年了,我从没有见到有人敢踏进云水谣一步。清芸姨娘说过,以前有人进来过,被爹大卸八块了。” 临倚一阵恶寒,嘴硬地辩驳:“那是因为云水谣是你们海鹰山庄最有意思的地方。” 小毛头不管临倚说说什么,继续说道:“我娘是因为我才死的。清芸姨娘说我对不起我爹,所以要我听话,要我乖。要我让爹不寂寞。还要我不要将这些告诉爹,因为说了他会更寂寞。所以我一直听话,用功学习。你来了,我爹就不寂寞了。所以,我要你做我的新娘亲,这样,我爹和我,都不会再寂寞。” 临倚看着那一双水晶一般的眼睛,嘴唇动了动,讪讪地说:“你那是什么姨娘啊,居然和你说这些。你知道什么是寂寞呀你就乱说。” 临倚知道清芸为什么要给小毛头灌输这样的思想。说穿了,还不是就是为了云家主母的那个位置呗。灌输得小毛头离不开她,那云海鹰为了儿子也就不得不娶她。好……长远的计划。 估计是云海鹰这么多年守身如玉,使这位小姨子生出了无限的遐想。要么就是一个更香艳的情事。姐妹两人都同时对云海鹰芳心暗许,没想到云海鹰和姐姐双宿双飞了,这妹妹伤心欲绝。可是没多久,这姐姐忽然死了。再恶俗一点,也许就是这妹妹暗害了她姐姐,想取而代之。临倚恶寒了一把,自己什么心啊,那么阴暗。可是照这清芸夫人这些时候对自己做的事,这些年来对小毛头做的事,她不是没有这嫌疑。 回神的时候,小毛头一双大眼睛依旧看着临倚,不由看得她有些心虚。她叹口气,抱着小毛头的手有些麻,换了个姿势抱他,说:“小毛头。我不知道你小小年纪尽然有这么多的伤痕在心里。我也知道你心里一直是很寂寞的。你爹,他其实和你不太亲近的。”说到这里,她停了下来,看着那孩子泫然欲泣,心里暗道糟糕,知道是自己的话打击到他了,也明白这才是他真正的心结。对母亲,他一直没有印象,可是有姨娘给他的爱,那和母爱不一样,可是且可以慰藉。但是他爹呢,明明在眼前,就是不和自己的儿子亲近。他心里一定是很伤心的。 临倚连忙安慰:“这不是你的错。相信我,这真的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爹怪你,而是,他看到你,就会想起你娘。他会伤心自己没有保护好你娘。他其实是在责怪自己。小毛头你知道吗?你爹在惩罚自己。所以,以后你不能这样再怪自己,因为你这样做的话,你爹会更伤心,会更寂寞的,知道吗?” 那孩子眼眶里还挂着泪,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临倚气馁:“唉!你才五岁的小不点,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你都不懂的。” 小毛头不理她,擦擦眼睛,在临倚怀里拱了拱,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眼睛一闭,梦周公去了。害的临倚坐着不敢动,怕惊醒了他。半个时辰下来,她额头上渐渐出了汗,浑身僵硬如木棍。 坚持了一个时辰,她实在坚持不住,想叫潋滟又不敢叫。只得自己抱着他转移阵地。 潋滟正在屋子里忙,看到临倚抱着小毛头的模样,当场就笑了出来。还夸张地拉着丽云看,两个人笑得前仰后合,都忘记了要去帮她。只见她僵直着身子,将两只手将小毛头举在胸前,悬空。一步一步往屋子里挪。眼睛还紧张地盯着他熟睡的小脸,生怕他有什么不舒服。 潋滟笑够了,才走过去,道:“公主,你不用这样小心。” 临倚用眼睛看小毛头,又看潋滟,意思是说别说话,吵醒他了! 潋滟又笑了起来:“小孩子,哪那么容易吵醒。给我吧,你看看我是怎么抱他的。”说着熟练地将孩子从临倚手中接了过来,放到床上。临倚一路跟着她,脸上渐渐显出崇拜的神情:“潋滟,你太厉害了。” 潋滟转头笑道:“这算什么?公主你忘记了,你小的时候,晚上不睡觉老哭,就是我和梁嬷嬷轮换着抱你的。”说着又转过头对丽云说:“咱们公主啊,也就是在面对这样可爱的小孩子的时候,才能变得可爱一点。” 临倚坐在床边,看着熟睡的小毛头,不说话。 潋滟看了她一会,忽然道:“公主,我发现,你和这孩子特别投缘。这孩子平日跟小霸王似的,跟谁都不亲,可是就你能制住他。” 临倚为他掖了掖被角,淡淡地道:“只是因为我能看到他的心。我能够理解他那样寂寞的童年。” 潋滟听着话又不对了,不敢再说,怕惹出临倚对以前不开心的记忆,于是对丽云招招手,两个人悄悄走了出去。 临倚很清楚自己对小毛头的心疼。看着他,似乎就看到了小时的自己,一样的倔强,一样地满心伤痕,一样的满满的期待。 这一天,小毛头在临倚的床上一直睡了三个时辰。睡得临倚心里打鼓,哪有人睡午觉睡那么长时间的。她担心他病了。直到华灯初上,他才睁开眼睛,潋滟站在一边念佛:“小祖宗你可算醒了。再不醒,我家公主就要找大夫去了。你看,饭菜都热了两遍了。” 睡饱了,脾气比较好。他对临倚笑笑,光着脚丫子跳下床,一伸手牵住临倚,往桌子那边走去,嘴里还嚷嚷:“我睡的太好了。现在饿了,有什么吃的?”掀开桌上的碗碟的盖子,欣喜之情溢于言表:“肥鸡腿!谁给我准备的?新娘亲是你吧。” 临倚无力,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平日里记性可好了,三天前临倚随口答应他的事他都记得。可是这“新娘请”三个字就是改不了口。临倚纠正过无数次,他还是我行我素。搞的临倚很无力。 从那天以后,小毛头就名正言顺地扎根“云水谣”了。天天下了学就往这边跑,谁都拦不住。他那个姨娘脸上的颜色渐渐变得和她院子里的荷叶一样绿。 ------------ 第八十一章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几日,转眼,临倚到这海鹰岛已经半月有余。这段时间,云海鹰三不五时出现在“云水谣”,可是脸色却一次比一次难看。潋滟心里有些郁闷。怎么着,不欢迎就送她们走啊。用不着当家的一个个都摆着个臭脸吧。云海鹰这样,那个清芸夫人也这样。 潋滟当着云海鹰的面不敢抱怨,就只在临倚面前嘀咕。 这天,云海鹰来了又走,照例一副臭脸。潋滟依旧在他走后开始嘀咕:“什么嘛,我们欠他很多钱吗,干什么每次来都摆个臭脸。有本事,不要来呀。” 临倚一笑:“我们可不是欠他钱吗。你看这吃的,穿的,不都是他供着吗。咱们还住着人家的地方呢。” 潋滟一愣,道:“那刚开始的时候他怎么不这样。到现在才来摆臭脸。想撵我们走啊?说一声呗,谁会赖着他不成。” 临倚道:“他倒是想撵我们走,可是,现在他成了骑虎难下。撵也不是,不撵也不是。” 说着就站了起来,理理衣服往外走去。 潋滟见状追出来:“诶,公主,你去哪?” 临倚挥挥手:“时候差不多了。我们也该走了,叨扰了人家这么久,是该对人家有些回报。本宫这是要去解心结。”说完,狡黠一笑走了。留潋滟和丽云站在门口面面相觑。 临倚一个人仿佛无所事事,在海鹰山庄里面随处闲逛。每一个走过她身边的海鹰山庄下人都对她怒目而视,连云海鹰都不追究她的责任了,他们人微言轻自然也不敢怎样,唯有用这样的方法表达对她的不满。她仿佛没有看见那些人射过来的冷眼,依旧笑嘻嘻,闲庭信步。 晃着晃着,就到了“清水居”。此时正是吃过午饭的闲暇时光。清芸夫人那日掉进水里受了风寒,这几日一直闭门休息。她的大丫鬟碧荷坐在廊前,手里拿着绣帕,一边做绣活,一边照应着清芸。 看到临倚走了进来,碧荷大感意外,也有一丝紧张。她站了起来,见临倚要往清芸夫人的卧房走去,下意识挡住了临倚去路:“我家夫人正在睡觉”。 临倚看了她一眼,道:“放心,光天化日之下,我不会杀了她的。要不放心,你也跟进来吧。” 碧荷依旧绷着脸,道:“我家夫人真在睡觉。那日被推进水里得了风寒,还没好呢。”话里带着刺。 临倚也不恼,好脾气地道:“我过了两天就要走了。今天过来,一是看看她,二是有些话要对她说。” 碧荷一听,更紧张起来。还不知道她要说出什么话来呢,万一是什么伤人的话,那可怎么办。 临倚看着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特别真诚的一双眼睛望着她,道:“是小毛头要我来传的话。” 碧荷脸上的警惕放松了,可还是有些犹豫。谁都知道小毛头和这女人莫名其妙地亲近,他要她来说话也不是没有可能。 碧荷还在犹豫,临倚也不着急,站在院子里等着。这时屋子里传出了清芸那能溺死人的温柔声音:“碧荷,是谁在外面?” 碧荷连忙噔噔噔跑了进去,一会出来,绷着一张脸对临倚说道:“我家夫人请你进去!” 临倚笑笑,抬脚走了进去。 屋子里静悄悄的,桌上燃着一炉百合香。临倚耸耸鼻子,这香味有些熟悉。想起来了,就是“云水谣”里的那种似有若无的淡淡香气。临倚知道那是熏香,似乎云海鹰的妻子很喜欢那香。所以生前一直使用,长年累月,致使多年过去了,“云水谣”里依旧还有淡淡的香味不曾飘散。 临倚一叹,这样的牺牲,那个人竟然无动于衷。 清芸靠在床边,一副不胜娇弱的模样,脸色有些憔悴,不时掩嘴轻咳。见到临倚走了进来,对站在一边一脸警惕的碧荷道:“你先出去吧。” 碧荷争辩:“可是……” 清芸难得固执:“我说,让你出去。有事我会叫你。” 临倚只含笑看着。清芸做了见不得人的事,自然不敢让人在旁边守着,万一临倚说出什么来,那不是毁了她所有的形象吗。 碧荷轻轻走了出去,给她们把门带上。 临倚自顾挑了窗下的那张贵妃椅坐下。清芸冷冷看着她,半晌,道:“你很聪明。” 临倚知道她指的是她陷害她,之后她面对那么多的质疑和质问,竟然能守口如瓶,一句话也不为自己辩解。“没,你苦心孤诣陷害我。若我说一句你白忙了一场,你会不会感到失落?” 清芸不知道临倚的意思,一愣:“你什么意思?”随即脸色变得难看无比。难道是出了这样的事,云海鹰还是打算要娶临倚公主。 临倚看着她瞬间铁青的脸色,知道她误会了。故意不解释,难受吧你就,敢陷害我,就要有付出代价的觉悟。临倚不慌不忙伸出手,拈了旁边盘子里的精致点心,慢慢吃着。 清芸夫人盯着临倚的眼睛里都要冒出火花了,若是真能这样,临倚现在身上早出现了不知道多少个窟窿。 “你为什么一定要成为云海鹰的妻子?是因为你爱他,还是因为他是海鹰?”临倚将最后一口点心咽下肚去,拍拍手,又倒了杯茶来喝。 清芸想不到她会这样问,一时愣住。为什么要嫁给云海鹰?她知道自己在乎的,根本就不是海鹰,也不是这海鹰山庄的女主人的位置。她只知道,从小,姐姐,自己,还有云海鹰总是在一起玩。自己和云海鹰也是青梅竹马。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姐姐和云海鹰指尖的感情变了,他们再也不带着自己一块玩了。云海鹰也对自己疏远了。她总是仰望着云海鹰,一直以来都如此。她心里忽然有些酸楚。 临倚察言观色,她脸上显出了悲戚的神色。那么,就是第一种了。她爱云海鹰。“唉,爱一个人,爱到失去自我,那个人却从来不屑一顾。清芸,你,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支撑你做这一切?” 清芸夫人冷笑道:“这个世界都给你青眼,独那个人给你白眼。可是你呢,给这个世界的都是白眼,只将青眼给了那个人。你说,能怎么办。”她的笑容里满是悲伤。 临倚一时说不出话来。似乎她也被清芸夫人的悲伤感染了。屋子里静了下来。半晌,还是清芸夫人打破了安静:“你来找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临倚道:“不为什么。只是想来看看你,想知道你是以什么样的心情陷害我。这段时间你是不是过得惶惶不可终日。” 清芸夫人嗤笑道:“笑话,我怎么就会惶惶不可终日了?我又没杀人。” 临倚笑:“对于你来说,你辛苦维护多年的形象,尤其是在云海鹰心中的完美形象若是就此毁了。这比让你去死还要难受吧?” 被临倚说中,清芸夫人想要辩驳,可是又闭紧了嘴巴。 临倚站起身,拍拍刚才吃点心的时候掉在身上的碎屑,道:“刚才我问你的问题好好想想,想清楚了,再来找我。说不定我能送你份大礼。” 清芸夫人冷笑:“钱财对我来说,本就是身外之物。我不在乎你的礼物。” 临倚回头,戏谑地道:“你确定?谁说我要送给你财宝了?也许,我要送给你的,是我和云海鹰的婚宴请柬呢。” 果然,清芸夫人眼中立刻透出炙热的恨意:“你敢和云海鹰成亲,我一定会杀了你。” 临倚笑道:“就凭你?!不是我小看了你,你陷害我的那一招,我随时都可以翻反过来将你陷害得更惨。你既然不能没有云海鹰,那当初为什么海洋将他让给你姐姐?你为什么不杀了你姐姐!”这样执迷不悟的女子,临倚都有些生气了,说出那几个字很难吗?到今天,她终于知道,表里不一是什么样子了。表面上柔弱得风一吹就跑,可是骨子里倔强得炮都轰不动。 不意外地,清芸夫人仿佛手了什么强烈的打击一般,脸上瞬间血色褪尽。 临倚带着一丝怜悯,摇摇头道:“等你想通了,再来找我吧。”她相信她一定会来找自己,因为她不可能放弃云海鹰。 走到门口,临倚想起什么,转身道:“哦,我忘记了你现在不能下床。那就让你的丫鬟来找我吧。本公主不介意屈尊再跑一趟你的“清水居”。” 说完,拉开门,干脆地走人了。留下清芸夫人一人在房间里,先是生气,然后又觉得悲凉,最后一滴一滴掉下了眼泪。 碧荷进来,就看到了这场景,大惊,跑到她床前,一迭连声道:“怎么了,怎么了,我就说嘛,不能让她来见您,看现在又把您气哭了。这个女人,真是蛇蝎。” ------------ 第八十二章 傍晚,清芸夫人就让碧荷到了“云水谣”。临倚正坐在窗前看书,看到碧荷,一点也不意外,笑眯眯道:“你家夫人让你来请我?” 碧荷始终对临倚耿耿于怀,绷着脸僵硬地点点头。她真不明白,清芸夫人为什么还要和这个蛇蝎女人来往,还让自己来请她。 临倚不管下面那小女孩在想什么,清芸夫人拍然来请她,证明她想通了一些东西,那自己要解的这心结,就有希望了。她站起身,道:“行啊,没问题。咱们走吧。” 碧荷带着临倚到了“清水居”,依旧是中午的那个房间,那个清芸夫人依旧病歪歪躺在床上装病美人。 临倚笑嘻嘻坐到那个贵妃椅里不说话,她不着急,只怕有人比她更着急。 果然,清芸夫人见她坐定,神情萧索地开口道:“我给你讲讲我的姐姐吧。”然后不等临倚开口,自顾讲了起来:“ 我们和云家是世交。我们的父亲是云海鹰父亲最重要的幕僚。和他家一样,我们家在这个岛上,住了一百多年,到我这里,也传了三代了。 我姐姐叫清瑶,她比我大了两岁。其实小的时候,她是一个很活泼的女孩子。我们和云海鹰一起长大。 云家的祖训,云家每一代男主人,只能娶一妻,不能纳妾。所以,云家到现在一百多年了,子嗣并不是很多。云海鹰更是他们家的三代单传。他从小没有兄弟姐妹,很孤单。所以上一代的老岛主就将他送到我家,我们三个人从小一起做伴。我记得那个时候,我姐姐跟着云海鹰一起,什么坏事都干。两个人爬树掏鸟窝,我姐姐摔下来,磕破了头也一声不吭。他们两个人还放火将我家后院的一块果园烧了,差点将我家的祖宅也烧了。涨潮的时候,他们两个人跑到海里去游泳,我姐姐差点被卷走,是云海鹰将她拖上岸的,大人知道以后,又将他们两个人揍一顿。 其实现在想想,虽然名义上我们三个人是一起长大的。可是,更多的时候,还是他们两个人在一起。他们一起闯祸,一起挨罚。也许,这也是云海鹰喜欢她而不喜欢我的原因。因为我不能和他一起闯祸,也不能和他一起受罚。他爱上我姐姐,是顺理成章的事。 可是后来,我家遭了难。我爹带着我们一家人回我外祖父家过团圆节。我外祖父家在另一个岛上。我们的船在途中,被劫了。那是有人蓄意的,因为我爹太得老岛主的重用,阻挡了他们的利益,于是我们全家都要死。 是老岛主救了我们,我和姐姐。老岛主带着人赶到的时候,我爹娘已经被他们杀死了。我姐姐被他们扔进了海里。就是那个时候,我姐姐被水呛了,从那以后就身体很不好。 我们瞬间成了无家可归的孤儿。老岛主带着我们姐妹两住进了海鹰山庄。从那一年起,我姐姐一年有大半年都躺在床上。 后来,老岛主问了云海鹰,云海鹰选择了我姐姐。我病得起不了床的姐姐。老岛主给他们成了亲。 可是,我姐姐并不快乐。老岛主只问了云海鹰的意愿,却没有问我姐姐的。我姐姐其实并不愿意嫁给云海鹰,她的愿望一直都是出去看看。她知道中洲大陆,那是一块和我们海鹰不一样的地方。所以她一直向往。可是她也知道,两个孤女,寄人篱下,她要保护我,所以她没有说不的权利。 成亲以后,云海鹰对我姐姐很好。我姐姐的身体寒毒太深,需要温泉水浸泡,所以他煞费苦心给我姐姐建了“云水谣”。我姐姐只愿意用这种百合的香料。海鹰岛虽然物产丰富,什么天然香料都有,可就是没有这样的花香的调制的混合香料。可是他不远万里,到西琪,到东靖去,就为了给我姐姐找这样的百合香料。我姐姐想到陆地上去感受那里宽阔的草地,茂密的森林,他就冒着风险,带着我姐姐到中洲大陆去,去看山川湖泊。” 说到这里,清芸再也忍不住泪如雨下。这样的回忆对她来说本就是一件痛苦的事吧。自己深爱的男人爱的确实自己的姐姐,为了自己的姐姐,他宁愿以身犯险。当时的她,在旁边看着,连躲开都不能,心里该是怎样的痛啊。临倚有些不忍:“你不愿意回忆,就不要再说了。” 谁知清芸却抬起头,她脸上一片狼藉,泪水冲花了精心画好的妆容。可是她眼中却是倔强的光,她咬着嘴唇拒绝了她:“不!曾经那样的痛苦都挺了过来。我现在还怕什么。你知道在疼痛中什么样的感觉是最快意的吗?绵延不绝的痛会将一个人逼疯。最快意的,就是一个伤口,就让它痛,不够痛快,还要再加上更痛的伤口。那样痛到极致,痛到麻木的感觉,才是最快意的。我这样的痛算什么呢。这样绵延不绝的痛,我已经痛了那么多年了。现在将它讲出来。不过是让一把更锋利的刀子再割上一刀。这痛更痛,最好能麻木。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悲?” 临倚下意识摇头。她笑了一下,接着说:“我确实很可悲。我在旁边偷窥了这么多年,我知道云海鹰爱我姐姐什么。所以,我就要让自己变成另外一个姐姐。我要让他爱上我。 可是……”她呜咽道:“我姐姐死了,我以为我有资格爱他。我以为他会爱上我。可是,我姐姐的死,是他身上最深重的一道伤疤。他从此对世界视而不见。我却不能对他死心。我想,既然他依旧还爱我姐姐,我不介意成为另一姐姐。所以这么多年来,我穿姐姐喜欢的衣服,我扮演姐姐的柔弱。我做姐姐喜欢的事,我喜欢姐姐喜欢的东西,我甚至用姐姐喜欢的香料。旁人都只以为我们是很相像的姐妹。可是他知道,我刻意让他知道,我可以成为另一个姐姐。可是,他不爱我,他依旧不爱我。” 说到这里,她彻底崩溃了,伏在床上,大哭起来。 临倚缓缓从贵妃椅上站起来,只轻轻说了一句话:“傻瓜!你越是装得像你姐姐,就越是提醒他你姐姐的存在。他心里越是痛,便越是会疏远你。” 清芸从被子里抬起头,一愣。一语惊醒梦中人。想起自己这么多年来,一直痛苦,一直痛苦,也将他陷入了这样的痛苦中不能逃脱。她的泪更是控制不住。 临倚微微叹息,转身走出了清芸的卧房。在门口,她拦住了慌慌张张跑进来的碧荷:“你家主子在想一些问题。你最好先不要去打扰她。” 碧荷听着清芸的哭声,焦急地往里张望。又被临倚挡在了门外,在门口急得团团转。 临倚看着她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安慰道:“没事,没事。情绪压得久了,总是要爆发的。她现在爆发了,哭完就好了。你就在这里守着,别让人打扰她。” 碧荷下意识点头。临倚转过身将门关上,慢悠悠往回走。 天渐渐黑了下来。潋滟走出门,将檐下的两只灯笼点亮。点完灯笼,就看到临倚低着头站在“云水谣”的门外。潋滟不由好奇地问道:“公主!你回来了怎么不进去?”再一看,她的脸在隐隐的黑暗中隐现,似乎情绪不太好。 潋滟连忙将临倚拉进门。丽云也不由得好奇,临倚今天就像丢了魂一样:“这是怎么了?去了一趟清水居,怎么回来就成这样了?” 临倚低着头喃喃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可是,也要许对人才可以啊。许不对人,便是一生的痛苦,只恨当初将一颗心许就这样轻易地许了出去。怎样,才能许对一颗心呢。” 没头没尾的话,说得潋滟和丽云呆立当场,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 第八十三章 第二日,临倚一早起床就坐在“云水谣”的温泉边上,将鞋袜都脱了,将脚浸在温泉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泡着。潋滟觉得有些反常。以往,临倚都要趁着早晨清新的空气,多看些书,因为她说这时候脑子是最清醒的时候。 潋滟将自己的疑惑问出口,临倚神秘一笑:“以后怕是不能享受了,所以现在多占一下便宜。” 潋滟惊喜地道:“公主,你是说我们能离开这里了?!” 临倚含笑点头,随即站起来拍拍身上,道:“是时候了,他现在一定在抓狂。咱们刚好去给他加最后一把火。” 果然不出临倚所料,此时云海鹰正在议事厅里发脾气。他朝着站在下手的一个人森冷地吼道:“怎么会这样?我让你去,就是带回这样的结果吗?” 那人垂头丧气站在那里,回道:“东靖皇帝根本不买我们账。岛主,似乎我们这场注,押错了地方了。我在东靖压根就没有有见到驭风皇帝,一直就只是一个很神秘很诡异的亲王在跟我接触。可是他从来就不按牌理出牌,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我实在是拿他没辙啊。”说着,他委屈地一叹:“那个皇帝似乎对临倚公主漠不关心,一点不受我的钳制。” 云海鹰眯起眼睛若有所思:“神秘诡异的亲王?难道是传说的牧亲王?他敢这样有恃无恐,不怕得罪阮正南?这临倚公主,对他来说,真的就这么不重要?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他们还要大费周章和西琪联姻。若这一次临倚公主回不去,阮正南就真能和他善罢甘休?” “阮正南雄霸一方,自然不会让自己吃亏。只是,他是懂得什么时候能为自己讨回最大限度的便宜。这一点熙驭风和阮正南都心知肚明,所以,他们不会上你的当咯!”临倚的声音闲闲插了进来。议事厅上的人都将目光转向这个百闻却无缘一见的公主,像看一个怪物一般看着她。 临倚笑眯眯扫视了一圈,将厅上所有人各怀鬼胎的目光都放在了心底。 云海鹰冷冷看着临倚走了进来,道:“这是我海鹰岛机密之所在,临倚公主您这样闯进来,似乎并不礼貌。”他倒是很纳闷她是怎么越过外面的守卫进来的。 临倚无谓地耸耸肩,道:“你们在这里讨论的是如何算计我,我是主角,难道就没有置喙的权利?我不过就想为你们出一分力,不要拒绝我的好意哦,说不定我能给你送一份大礼呢。”临倚公主狡黠地笑。 云海鹰阴沉着脸不说话,临倚接着道:“我知道你所有的计划。本来我并不在你的计划之中。只是,在海上劫到我,是你的意外之财。将我带回海鹰山庄之后,你就在考虑,怎样用我为你海鹰山庄挣回一笔丰厚的利益。我说的没错吧?” 云海鹰还是不说话,可却也并不因为临倚说中了他的心思而恼羞成怒。临倚不以为意:“我不知道你到底想利用我和东靖达成一个什么样的协议。可是我知道,无论是什么样的协议,你的计划都要落空。” 云海鹰终于忍不住了,他冷冷地问道:“为什么?” 临倚笑:“就凭我对熙驭风,阮正南的了解。他们都不是会心甘情愿被别人钳制的人。其实你的战术本是很好的。你看到了东靖在这场联姻中的骑虎难下,所以,你将我作为砝码,想要将熙驭风牵制住。你想的是,东靖因为忌惮阮正南,所以才会有联姻。也正因为他们忌惮阮正南,所以他们也会乖乖答应你提出的条件。而阮正南也必定会抓住这个机会袖手旁观,借你的手打击东靖。 可是,你忽略了一点,那就是熙驭风的弟弟熙牧野。”显然刚才的话被临倚公主听了个完全,她心里也有了数,到底还是熙牧野聪明。她笑着看云海鹰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若说熙驭风是性情相对温和,你可以惹的人,那这个熙牧野,就是老虎的屁股摸不得。他从来就不是一个会受任何人钳制的人。你的大计坏在他的手里,那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临倚越说越得寸进尺,云海鹰终于忍不住了,他咬着牙冲临倚说道:“你别在这里幸灾乐祸。临倚公主,我告诉你,别得意的太早,若是本岛主不想让你离开,你便一辈子也休想离开海鹰岛。你以为东靖和西琪,我真的怕他们?笑话,海鹰延跌百年,从未怕过任何一人。” 临倚并不为所动,道:“感情用事是最最愚蠢的事。你将我劫到这里就已经很不智,若是还将我强行留在岛上,就算不是明天,将来这也会成为你海鹰灭顶之灾的原因。你以为东靖和西琪就怕你?你所依仗的地势条件并不能给你做一辈子的保护伞。你的祖先能够突破它找到这片世外桃源,并不代表东靖和西琪就没有人能够突破。若是你够聪明,就不会将海鹰和西琪和东靖的关系搞砸。”云海鹰无可辩驳,只是狠狠瞪着临倚。 临倚道:“每一个人都会有决策失误的时候。你不是神,你也不例外。只是,作为一个英明的决策者,会将自己的失误所产生的损失降到最低的程度。云海鹰,你是一个有强烈开拓精神的人,我完全有理由相信海鹰在你手里会空前地强大。可是,你也有致命的弱点,那就是承受不住失败。或者说不能够正确面对你的失败。所以本公主给你的忠告就是,不管什么时候都要冷静,都要能够正确面对自己,正确面对世界。” 云海鹰呆立当场,他手下的那些谋士们也呆立当场。从来没有人这对云海鹰说过这样的话,云海鹰震撼于临倚的犀利,谋士们震撼与临倚的大胆。 整个议事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中。临倚又道:“当然,我能给你指出你的弱点,但是未必自己就能够做到。” 说完,她走到云海鹰身边,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袖,道:“别发呆了,我有一个帮你摆脱这个烂摊子的办法。” 云海鹰斜眼看她:“你有什么条件?”以他对临倚的了解,她必定不会这样好心。能主动向他示好,必定有所图。 临倚狡黠一笑:“这世上自然没有白吃的午餐。我的条件就是,你娶清芸为妻,为小毛头找到这个新娘亲。” 此话一出,云海鹰石化,整个议事厅都石化了! 半晌,云海鹰回过神来,斜了她一眼就将视线调转到别处,淡淡地道:“我的事,不用你操心!”他怎么也没想到她提出的竟然是这样的条件。 临倚一愣,他那一眼是什么一丝?临倚狐疑,怎么在他眼里竟然看到一丝极力隐藏的失望,还有压抑的怒火!他的语气虽然也是淡淡地,可是临倚的心突然就有些七上八下。 临倚无所谓地耸耸肩,道:“本来也没指望你答应。不过,你是不是让这些人先出去。我是不介意在他们面前谈谈你的私事。” ******************************************************************************* 抱歉了,各位等文的亲们,寒星又放了大家几天的鸽子。可事出有因,请大家见谅。寒星住在另外一个城市的叔叔突然去世,和妈妈一起去参加葬礼。这是寒星第一次经历亲人逝去的悲痛。因此,无心写文。也因为事出突然,所以没来得及对各位交代一声就请了霸王假。心情一直很低落,也很累。昨天回到家,却什么也不想干。今天勉强写出一章,却不在状态。将之上传,请各位凑合着看。寒星会努力调整状态,请各位原谅。寒星拜谢了! ------------ 第八十四章 云海鹰扫了一眼站在下面竖着耳朵听的下属,他们立即识趣地鱼贯走了出去。 临倚满意地笑笑,他肯将人遣走,就证明他还是愿意听她说话:“这些年来,你对清芸是怎么看的?” 他沉默一阵,才慢悠悠道:“我不知道大名鼎鼎的临倚公主竟然还兼当红娘。” 临倚不为所动,只追问道:“回答我的问题。” 她的眼神清澈柔和,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很容易让人放下自己的心防:“她……很像她的姐姐。”虽然他努力稳住自己的情绪,可临倚依旧感受到了他心中的波澜起伏。 “所以,你一直在逃避她?”临倚冷静地问:“你是因为不能接受清瑶的死,还是不能接受清芸对你的爱?” 提到清瑶,云海鹰的眼神变得悠远,他陷入了回忆。五年来,他不敢回忆,哪怕是在梦里,他也不敢回忆。那些过往鲜活地存在于他的生命之中,提醒着关于过去的伤痛。他自嘲地一笑:“看来你已经知道了我的过去。那你还要问什么?你还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他直视着临倚,眼睛亮的吓人。 临倚不禁有些害怕。她悄悄退了一步,仿佛这样就能阻止他投射到她身上的目光。她下意识舔了一下唇,道:“我并非为窥探你的隐私。只不过,我希望你能放下,让你自己解脱,也让清芸,还有小毛头解脱。难道你不知道清芸这样做,都是为了你吗?她伤得未必就比你轻,在这场无望的爱情中,她失去的是自己。若是你依旧这样固执,那她最后,什么都没有,连自己都无法找回来。你知道吗?你有多倔强,她就有多倔强。” 他看着临倚的眼神忽然变地有些悲哀。临倚有些喘不过气来,这样的眼神,和清芸的无望一模一样。 “临倚公主,你知道吗?我们三个人,是宿命的安排。我们都被命运紧紧扼住喉咙,就像是扣在一起的九连环,谁也不能松手,一松手,失去的便是自己。”云海鹰忽然笑了:“很可笑是吗?我这样的一个人,竟然是相信宿命的。” 临倚不知所措,确实,看惯了他沉默,威风的一面,忽然看这样有些软弱的一面,临倚一时间找不到什么话来说。 他并不怪临倚的沉默,只是说:“我知道清芸一直以来为我做了什么。可是,我没有办法管住自己这颗执拗的心。我承认自己懦弱。我对清芸的感情视而不见。因为我不知道我能对她说些什么。” 临倚愣愣站了半晌,才闷闷地道:“对不起!” 云海鹰仿佛累极,只是退回去坐在椅子上,颓唐地对她挥挥手:“你不用说对不起。我支撑了这么多年,其实很累。从来没有人能够了解我。今天,却能对你说出这些。你想知道我以你为砝码,向东靖提出了什么样的条件吗?我告诉你,我的条件就是要陆上经商权。我要在东靖沿海设立商号,经营盐铁。” 临倚一惊:“盐铁?!这是国家命脉,你怎么会以为一个小小的我就能为你换来这差不多半个东靖的江山。你本就该知道,这样的条件,必死无疑。” 云海鹰凄凉地一笑:“云家掌握着最好的造船技术,也有着最丰富的大海资源。可是,日渐壮大的云家却成为了东靖,西琪这些国家的眼中钉。他们想方设法打击云家。我十五岁就扛起了云家,我必须要为云家找到出路,否则,云家只能眼睁睁地毁在东靖和西琪的联手打击中。 盐铁的交易,你以为我只用了你做诱饵?我知道你没有这样的价值。所以我还用了另一样筹码,那就是珠宝和香料。海鹰岛上独有的杜衡香,还有质料上乘的翡翠宝石。奇货可居,我承诺每年向东靖运送足够的香料和珠宝,并将你交还,以此获得东靖沿海三个城市的盐铁交易权。” 临倚讪讪,自己还真是自作多情,可转念一想,道:“东靖皇帝不是贪图享乐的昏君。他自然知道盐铁意味着什么。沿海的盐铁交易?你的如意算盘打的倒是很响,可惜熙驭风还没有被你的香料珠宝晃昏了头。” 云海鹰看了一眼临倚,闭紧嘴巴不再说话。临倚心软了下来:“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不问还好,临倚一问,云海鹰眼中立刻闪出一种疯狂的执着:“那你就得死在海鹰岛上。”他倒是还没有昏头。 临倚吓得一哆嗦:“别,别呀。这样两败俱伤的做法对你没什么好处。”她死在这里,刚好让东靖和西琪有了借口铲除云家。 云海鹰冷笑:“打?我未必就怕他们。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云海鹰更了解大海,也没有人比我云海鹰更擅长海战。”说着,他脸上显现出了一种傲气,飞扬的傲气。 临倚无力:“可是你不是神,开战,总是会有人死的。你能避免,为什么还要战呢。” 云海鹰沉默下来,可并不代表他被临倚说服,半晌,他才缓慢但有力地说:“战争总是会有人牺牲。牺牲的是否值得,才是问题的关键。我们不会放弃生存的权利,也不容许别人来践踏我们生存的权利。一些人死,是为了更多人的生。” “一些人的死,是为了更多人的生。”这样掷地有声的语言,临倚张开嘴,却无从反驳。这句话在瞬间就击中了她的心。以至于在此后的几十年中,她牢牢记得这句话,以及云海鹰说这句话时候义无反顾的表情。 站在那里沉默了半晌,临倚才缓缓开口:“关于战争,我不能够说出对错。我只知道我的生命握在你的手中,所以我想要平息这场干戈。我知道这样的平息不过是暂时的,可是我愿意帮你,希望你能相信我。” 云海鹰定定看着临倚,仿佛是审视,又仿佛是计算。 临倚不管他的心中在想些什么,只自顾说下去:“你可以认为我对生命冷漠,可是十五岁的女孩子,你还应该要求她做更多吗?所以,我做我能做的,帮你!” 云海鹰此时才慢吞吞开口:“你的条件我不会答应。” 临倚一愣,忍不住抱怨:“你还真是精明到家了,都这样了还惦记着我的条件。我刚才说了,我原本也就没指望你能答应。” “那你为什么还要提。” 临倚耸耸肩:“虽说事在人为,可我不想勉强你,让你恨我。我说了,做了,便对他尽了我的心。”小毛头是她遇到的除了阮既言之外,唯一没有企图地对她好的人,她无比珍视,想要为他做自己所能做的。 云海鹰有些意外:“她做了这样的事,你还愿意帮她?” 临倚失笑,知道他错会了“他”和“她”:“原来你对她掉进湖里这件事心知肚明。” 云海鹰不说话。 临倚将话题切如主题:“好了,再纠缠下去,天都黑了。说了这许多废话,说说我今天的来意吧。”她干脆地道:“既然熙牧野不买你的账,那你就反过来,将自己弄成东靖的恩人。” 云海鹰有一丝错愕。 临倚知道他的心事,她狡黠地笑着:“难道你就不可以出尔反尔。想做大事就要脸皮厚。此路不通,就另觅他途。你派人再到东靖去,改变策略,就说你捡到落难公主本人我,然后安然无恙大张旗鼓将我奉还,这个恩情,不止东靖要欠着,西琪也得领着。这样,你开口要东西,他们还好意思不给?不过,这东西嘛,也不能狮子大开口。你就要东靖和西琪的海上航路的经营权。虽然比不上那东靖沿海的盐铁权,可也是肥缺,并且仗着你航海方面的优势要的合情合理,还怕他们不给?” 临倚不再多说,她相信云海鹰这样的聪明人,必定知道后面应该怎么做。 云海鹰果然眼前一亮。临倚长长舒了口气,自己终于可以离开海鹰岛了。她还真担心云海鹰会因为和东靖谈判失败而迁怒到她头上,真将她关在海鹰岛上一辈子或者干脆直接杀了泄愤,因此赶紧绞尽脑汁赶来灭火。看云海鹰现在若有所思的神情,看来自己离开是指日可待了。 ------------ 第八十五章 又过了几日,云海鹰忽然出现在了“云水谣”外面。潋滟将大门打开,就看到了云海鹰站在门口,抬头对着那块柚木的匾额发呆。见到潋滟走了出来,他立刻收起了那样恍惚的神情,对潋滟冷冷地说:“我已经告诉了东靖皇帝你们的下落,再过两日,他们就来接你们回去。你们可以准备一下。” 潋滟一听,雀跃不已。这个鬼地方,虽然风景如画,恍若人间仙境,可是潋滟和丽云总是觉得在这里的日子太憋屈。因着清芸的关系,这里的下人都恨不得将临倚三人生吞活剥,活像她们欠了他们几万两银子似的。她转身朝屋里冲过去,准备要告诉临倚和丽云这个好消息,完全忽略了云海鹰脸上怅然若失的表情。 听了潋滟的回报,临倚一愣:“他来这里就为了说这个?!” 潋滟也愣了:“对呀,他就说了这个。然后我跑进来了,他就走了。” 临倚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想了想,还是没有合理的解释,干脆将这个问题丢在一边。潋滟的开心也感染到了她,于是她放下书,对潋滟和丽云说道:“这下好了,我们来了大半个月了,还没有出过门,连这海鹰山庄都没有逛过,更别说这海鹰岛了。今天我们就逛逛去。” 潋滟和丽云听说要出门,都欢呼一声,各自跑开去准备。 不一会,她们带着给临倚坐的锦垫,带着各色精致的小吃,名茶,来到了临倚面前。 临倚失笑:“你们这是打算出去野游吗?准备这么多东西,锦垫,小吃,竟然还有伞!” 潋滟振振有词:“咱们以后都不会再到这海鹰岛上了。这里的风景这样漂亮,我们今天当然要多逛逛。逛多了,公主必定会累,所以这些东西都是必要的,一样都不能少。” 临倚有些无奈,只好笑笑,随她们的便。 主仆三人收拾停当,兴致勃勃出门了。 就在快要走出海鹰山庄大门的时候,她们遇上了海鹰山庄的侍卫。他们看到三个人身上的包袱的时候,都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临倚费了好大的劲解释说只是要去郊游,绝对不是要逃走,才让侍卫将信将疑地放行。 走过了一个小山包,潋滟依旧气呼呼地,那侍卫轻蔑的眼神让她很是恼怒,总有一种被人看轻了的感觉。临倚从笑就是个什么都不争的主,是潋滟一直在为她尽心尽力,于是也养成了潋滟那样要强的性格。 可是临倚轻易就能让她忘记了这一点小小的不愉快:“快看,那树上有只红色的鸟,你看它的尾巴,长长的毛好漂亮。” 果然,潋滟和丽云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忍不住跑到树下仰着头仔细研究起来那是什么鸟。 临倚偷偷笑了起来,这两个人性格单纯,潋滟要强,可是一心为她,丽云性子更沉些,可是也更钻牛角尖。这样的人都是很好糊弄的。她对那只红色的鸟并不怎么感兴趣,于是抬头四处观看。 不经意回头,她却看到了一个人跟在她们身后不远处。临倚的心立刻一沉:“你在跟踪我?!” 云海鹰沉默着走到她身边,才说:“没有。” 临倚眯起眼睛,抬起下巴,意思是那你怎么在这里? 云海鹰道:“这海鹰岛是我的,难道就只许你逛,不许我走?” 临倚气结,明明知道他跟在自己身后,可是却无法指责他。 云海鹰走过她身边,淡淡的语气道:“走吧,我带你走。照你这样走,三天也别想将海鹰岛走完,也看不到海鹰岛真正的胜景。” 临倚心中有丝异样的情绪升起,可她来不及思考。云海鹰站在前面的路上,回过头看她。临倚咬咬牙跟了上去。潋滟和丽云不再研究那只红色的鸟,只是远远跟在他们身后。 云海鹰不说话,只背着双手悠闲地走在前面。临倚不擅长走这样崎岖的山路,喘着粗气跟在他后面,却倔强的不愿意要求他慢些。 一行人朝着一座小小的山崖走去,路上遇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坎。云海鹰轻轻一跃,就上去了。临倚站在坎下犯了难。云海鹰却回身弯下腰向她伸出了手。 临倚一愣,下意识将自己的手伸了出去,她只觉得身子一轻,人已经上了坎。云海鹰放开了临倚的手,又将潋滟和丽云都拉了上去。临倚一直看着他沉默地模样,心中有些不安。 四个人沉默地往前走去。云海鹰不说话,临倚也不说话。潋滟丽云更是敛声屏气远远跟在后面。 今天的气氛有些不对,连丽云都察觉了出来:“潋滟姐姐,你觉不觉得那个云海鹰今天有点怪。” 潋滟也若有所思地看着前面的两个人,点头道:“是有些怪。他们怎么都不说话。” 丽云又说:“我总觉得云海鹰今天看公主的眼神有些怪怪的。” 潋滟颇为认同。 云海鹰终于走到了小山崖上,他负手站立在上面,迎面吹来的海风拂起他宽大的衣袍。临倚走到他身旁,看着眼前如画一般的碧海蓝天,以及那白得纯净的沙滩。 她疑惑地看看云海鹰。云海鹰没有回头,却似脑后长眼一般,道:“这里能看到大片开阔的海滩。那样浅蓝色的海水,仿佛就是和天一样的颜色。它们总是这样纯净,看着它们,便能让我的心平静下来。” 临倚道:“要看这样的景色,你不必爬这样的坡,走这样多,这么崎岖的山路。你只要下山就能看到。” 云海鹰摇摇头:“要看这样的风景,就一定要走过这样的路。在海滩上看落日,和在山上看落日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顿了一下,他又道:“我带你来这里,是想让你看看,这世界,给了我们怎样的色彩。你告诉我,你现在看到的山和海,是什么样的?” 临倚仔细观察起来:“山,是在阳光下的山,仿佛是在青翠的色彩下,再晕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而海,是蓝色的,如你所说,这是和蓝天一样的色彩。看到了这样的大海,仿佛我不用抬头就能看到蓝天一般。” 云海鹰点头,他忽然就盘腿坐了下来:“坐下吧,为了某一时刻的景观,你需要等待。” 临倚微微愕然,可随即也坐在了云海鹰身边。他们专心看着小山下的海滩,仿佛这才是值得他们一直等待的东西,不管不顾等待下去的东西。 日头渐渐西斜,中午那样淡金的色彩似乎浓了些,将青翠的小山映照在晚霞之下。鸣叫了整整一个中午的海鸟渐渐停下了它们的歌唱,都飞回了岛上。 云海鹰所说的胜景在这一刻来临。太阳渐渐变得不再刺眼,淡金的色彩映照在临倚的眼中,渐渐变成了橙红。天边布满了玫瑰色的晚霞,将大地上的一切都映照成了瑰丽的色彩,洁白纯净的沙滩仿佛染上了胭脂的美人脸庞,娇羞无限。依旧清澈的海水在胭脂的色彩下隐隐泛出一丝蓝来,波光流动中,折射出比宝石还要耀眼的色彩。临倚被眼前的一切震撼了。 在她被晚霞染也染成了玫瑰色的瞳仁中,云海鹰看到了感动的光芒,如一粒粉色的钻石一般闪出诸般光彩。云海鹰看着她美丽的侧脸,忽然想要拥抱她,希望她能在他的怀抱里迎接每一天这样的色彩。 他握住拳头,转过头看着天边依旧喷薄出各种变换的色彩的落日,淡淡地说:“这才是海鹰岛真正的胜景。” 临倚半晌没有说话,再开口的时候,只是缓缓地说:“托你的福,我看到了,也感受到了大自然给我的感动。这样自由的色彩,无与伦比我只能说,它真的带给我震撼。这是一次色彩的盛宴。在阳光下等待这样的景观,无论多久都是值得的。”她有些语无伦次。 云海鹰的嘴角渐渐往上翘了起来,他垂着眼帘。临倚看着他被晚霞镀成了金黄的侧脸,忽然觉得有种难以言喻的温暖在他的脸上流淌。 ------------ 第八十六章 临倚忽然就说:“云海鹰,我不懂爱情,可是就算到了今天这样的境地,我依然对它心怀期待。人的一生,若是没有希望,要怎么活下去呢。所以我想,你不应该对自己以后的人生绝望,你也不应该自己一个人用孤独惩罚自己以及你身边的人。” 云海鹰嘴角的笑意立刻就消失了。临倚本以为他会震怒,可他只是久久看着天边的落日,眼神中带着一种悲苦的孤寂。 临倚咬着唇道:“我知道你和清瑶的故事。可我不知道在这个故事中,你和清瑶都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可现在清瑶已经死了,所以我想知道,你的心情。”当临倚说到清瑶已经死了的时候,她感觉到云海鹰的身子震了一下。 临倚在心中叹息,她停了下来。 可是云海鹰半晌也不说话,临倚只得开口:“我并不以窃取你的痛苦作为我快乐的方式。我只是想要帮你,因为,我想要帮助小毛头。我不想他再这样孤单下去。你难道没有看出来,他这样粘我,为的是什么。一个五岁的孩子,他将每一个能抓在手中的人都当做救命稻草一样抓住。可是,他总是失望。云海鹰,你自己是落入蛛网中痛苦挣扎的蝴蝶,你将自己身边的人也陷进了这样的境地,你让他们在你的身边,也和你一样痛苦的挣扎。可是,你明明可以救他们,也可以救你自己的。他们,一个是你的儿子,另一个,是你所爱的人的妹妹。难道,这样你还能无动于衷?” 半晌,云海鹰依旧不说话,临倚有些来气:“云海鹰,难道你真的要这样逃避一辈子?” 云海鹰终于开口了:“这不是逃避。当一个人的心已经不能够再看到眼前这样美丽的色彩的时候,他的天空,他的人生就已经只剩下灰白。你说我对他们无动于衷,是,我是无动于衷,因为我不想再挣扎。清瑶……我将自己所有的热情都给了她,可是,她依旧将我推出了她的人生。她死了,也带走了我生命中所有的色彩。可是现在,”他忽然有些激动,转过身来,晶亮的眼睛看着临倚:“当我再次能看到色彩的时候,在我觉得自己刚刚能够看到朝阳的时候。我却不得不亲手毁掉这一点希望。临倚,你能体会吗?你能明白我的感受吗?你的人生,是悲苦。可是,就像你说的,你还能对明天充满希望,你还能看到这样美丽的晚霞。可是你知道吗?曾经,它是我唯一能够证明自己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东西。可是现在我连它都不能够再感受到。你说,我到底应该怎么办?” 临倚的心砰砰直跳,她知道云海鹰没有说出口的那一句话是什么。他不能够说出来,可是她却已经感受到了。从前,她从没有面对这样情况的经验,所以,现在她不知道应该怎样面对,她只能愣愣地叫:“云海鹰!” 云海鹰忽然笑了,笑过之后,他专注地看着临倚:“你知道吗,其实你很像她。都这样单纯,都这样热爱生命,都这样努力地对自己好,对自己身边的人好。” 临倚想起了远在西琪的,沉默寡言的阮既言,想起了这海鹰岛上的小毛头,以及眼前这个外表凌厉其实内心软弱的男人,忽然悲从中来:“我不好,我一点也不好。我给我身边的人带来的,都只是悲伤。所以,我不好。” 云海鹰的眼神变地无比的温柔,带着一种流动的如水晶般的光泽,他轻轻说了一句:“傻瓜!”然后转过头,看着天边太阳落山前最后一丝,也是最绚丽的一丝晚霞,不再说话,橘红的晚霞将云海鹰的黑衣,临倚的白衣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颜色。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云海鹰不会再对临倚说什么,因为他是海鹰。因为他是海鹰,所以他必须亲自送她走。因为他是海鹰,所以他永远也不会对她说出那句话,因为她不爱他,因为他不可能得到她。所以,他的自尊不会允许他做这样无谓的挣扎。临倚也绝不会说什么,因为她知道,此时她说什么,都只会是对他的怜悯。她心底忽然就跳出了一句话:你不爱他,所以你连安慰他的资格都没有。 他们两个人就那样安静地站在山崖上,看着橘红色的落日一点一点没入海平面下。仿佛将要燃尽的蜡烛一般,在最后一丝晚霞即将消失的时候,天际忽然绽放出最耀眼的光芒。临倚的心震了一下,她仿佛看到一个人,在即将消失的时候,还要燃尽自己的生命将最后一丝光亮留在这世上。 暮色渐渐四起,天一点一点暗下来。白天看起来淡蓝的海,此时渐渐变成一种临倚熟悉的黑。云海鹰的黑衣渐渐隐没在了这样的暮色中,仿佛是一点一点溶解在黑夜里一般。 那天,临倚一直在看着和自己近在咫尺的云海鹰,直到她什么也看不见的时候,他们回到了海鹰山庄。从那以后,云海鹰再没出现在她眼前。只是,整个海鹰山庄都知道她要走了,仆人们额手相庆,清芸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愣愣地坐在窗边临倚喜欢的贵妃榻上,不知是悲是喜。 似乎只有一个人真正对临倚的离去表现得不那么隐晦,这个人就是小毛头。 当他知道临倚要走的时候,就冲出了“清水居”,朝“云水谣”跑了过去,谁也拦不住。 当他如同一头被惹怒了的小牛一般闯进临倚的房间的时候,临倚的头忽然就有些痛。小毛头笔挺挺地站在临倚面前,瞪着临倚。那眼睛里有愤怒,有失望,还有受伤。临倚对这样的眼神招架不住,几乎要落荒而逃。 她叹口气,放下手里的棋谱,走到小毛头身边,摸摸他的圆脑袋,柔声道:“你怎么这会跑到这里来?吃晚饭没有?”说着就唤来丽云,让她给小毛头端些吃的上来。 小毛头浑然不觉,依旧瞪着一双眼睛看临倚。临倚无法,只得将他抱到自己膝上,软语道:“我知道我让你失望了。可是,小毛头,我本来就不属于这里。我有我自己要走的路,我不能留下来。” 小毛头眼里含着泪水,却竭力不让它掉下来:“为了我留下来也不可以吗?” 临倚硬起心肠,半晌,才缓缓摇摇头。小毛头睁大眼睛,倔强地不让自己的泪水掉下来:“你不喜欢我,是吗?所以你不想做我的新娘亲。” 临倚摇头:“不是的,小毛头。我喜欢你,我离开不是因为我不喜欢你。而是我……”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向一个五岁的小孩子解释自己身上所担负的一切。“我不属于这里。小毛头,我在很远的地方有自己的家,也有自己要完成的事。所以,我不能留下来。” 小毛头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他擦了擦眼睛,靠在临倚怀里:“我不明白。可是只要爹爹不让你走,你就可以不走了。” 临倚摇头:“这不是你爹能够主宰的事。你知道吗?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是我们不能够主宰的。小毛头,你要学会接受,你要学着不去在意,要学着自己安慰自己,保护自己。懂吗?”她的眼睛湿润了,她仿佛看到了那黑暗的过去,一个小孩子蜷缩在阴影里,竭力忍下涌到眼眶里的泪水,然后告诉自己,不怕,不疼。 小毛头似懂非懂地点头,临倚有些欣慰。可他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她差点掉下泪来:“小毛头以前不乖,所以你不愿意做我的新娘亲。所以,从现在开始,小毛头会乖,会很乖,小毛头会努力学习,听爹的话,再也不气清芸姨娘,小毛头会等,等到你愿意做我的新娘亲为止。” 号外!号外! 明天开始就要进入到云海鹰的故事里了。那是一个非常凄美的故事,我们能终于可以看到云海鹰的内心世界了。 故事慢热,可是却渐入佳境,大家一定不可以错过哦。 ------------ 八十七章 我叫云海鹰,这个名字在海鹰岛上并不奇特,因为我的家族从我的祖先一直延续到我这里,一共有七个人都叫云海鹰。可是,这个名字又是奇特的,因为这个名字在以海鹰岛为中心的方圆一百里以内有海岛的地方,代表的是至高无上的权力。 外面的人叫我们海鹰云家。海鹰是我们的标志,也是每一代海鹰的骄傲。我们这么多年来,让走在这条航道上的人们胆战心惊。子啊他们眼里,我们亦正亦邪。高兴了,可以保护势力范围内的商船平安出境,不受海盗的袭击。不高兴的时候,我们也袭击过路的商船。于是,在外人眼里,我们和海盗没什么区别。可是,我从不认为我们是海盗。因为,以海鹰云家的势力,根本不需要去抢劫任何商船。我们的财力,若是要和东靖或者西琪这样的中州大陆上最强的国家抗衡,却也是可以坚持最少一年的供给,我们也有这个和他们能抗衡的能力。 其实我的祖先本是东靖和西琪相交地界上的渔民,老实而本分,一直勤劳善良。可是就是因为是在东靖和西琪的交界上,我们得不所有人的承认,我们既不是东靖人,也不是西琪人。所以我们得不到任何的庇护,生活的一直很苦很苦。 可是,我相信一句话,苦难中的民族,具有更强的生存力。我的祖先,印证了这句话。那时候我的祖先们,因为得不到国家的承认,于是经常被盗贼,强盗欺负,朝不保夕。所以我的祖先们为了生活的更好一些,走进了更远的深海里去捕鱼。那里太远,不确定的危险太多,没有人敢走到那样的深海中,也就没有人能跟我的祖先争夺哪里丰富的渔业资源。曾经一度,我的祖先生活的很好。 可是,无论你怎样努力,没有国家,便没有安全感,便没有生命的保障。我的祖先们便试着去讨好东靖或者西琪的官府,希望能从他们那里得到庇护。可是,那些官员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他们逼得我的祖先在陆地上生活不下去。 有一次,我的祖先独自驾着小船到更远的海域打渔,为的是能挣到更多的钱,好去向官府交保护费。可是,他却在海上遇到了风暴。他在海上飘了很久,被海流和风吹到了现在的海鹰岛。他一个人在岛上度过了孤独的九日,终于,聪明的他终于找到了办法出去。 当他回到村子的时候,只看到了满地狼藉,他出海之前刚交了一大笔银子给官府,可是他们依旧被强盗给洗劫了村子。我的祖先一怒,便带着村子里的人出了海。他们在海上飘了很久,终于找到了我祖先偶然发现的那个海岛。更让他们高兴的是,岛外的那些迷雾,还有暗流,阻止了一切想要伤害他们的人。海鹰岛,从此成了我的祖先们最幸福的世外桃源。我们云家在这里繁衍生息,一直没有外人进来打扰。 我的祖先上了这个岛之后,便因为他的智慧,还有勇气胆识,被村民们奉为主人。他们陆续找到了岛屿,便开始扎根下来,再也不想回到陆地上去。因为陆地,让他们伤透了心。云家七代人,便有了七个岛主,七个海鹰。 我的祖先拥有先见之明,他知道一个家族,想要繁荣,必须是齐心协力。所有的人都团结。所以他定下了祖训,无论是海鹰,还是平民,每个人都只能娶一个妻子,不能纳妾。为的就是防止争宠夺嫡,再强大繁荣的家族,只要有人有异心,必定会倒。这就像一棵树,没生虫子,就能枝繁叶茂,一旦生了虫子,任其发展下去,就是树倒猢狲散。所以,每一个海鹰岛上的人,每一代的海鹰,都严格遵守着这一条祖训。 我也一样。从小,我就告诉我自己,我这一生,只能有一个妻子。我看到了我的父母,他们之间的爱情让我羡慕。我的父亲在我十五岁的时候就去世了。十五岁的我,挑起了整个海鹰的重担,因为我父亲临死前,赐予了我“海鹰”的名字。而我的母亲,那个时候,才三十一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可是她却毅然独自退到别院,一个人守着孤寂还有怀念,一守就是十年。 临倚公主曾经跟我说过,要我放下从前,看到现在一直在为我牺牲的人。我知道,我知道清芸为我牺牲了很多,可是,我依旧没有办法接受她,不止是因为我的心无法接受她,更是因为我不能破坏我的祖先定下的规矩。清芸是那种能下狠心的女孩子,我不能给她这个机会,当她得到我之后,她并不会满足于现状。我害怕,海鹰,会因为我,而长这第一个虫子。 我明白,作为海鹰,我选择了这样的道路,我就必须忍受一生的孤寂。我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准备,当初选择清瑶的时候,我就做好了这样的准备。或者说更早,当我只有十五岁的时候,当我在父亲的病榻前,庄重地接过海鹰这个名字的时候,我就已经选择好了我以后的人生道路。 很小的时候,我很羡慕别人家的孩子。因为这个岛上,除了云家,别人家都至少有两个孩子,多的,有五个,六个。只有我,或者说,只有云家,七代人,都是孤单的,因为,七代的云家人,都没有兄弟姐妹。 岛上有一种药,只有每一代的苏家家主才知道。苏家,是医生,是云家的医生。苏家的家主在传位之时,都会将两种药郑重地交给下一代的家主。一种是服下,一旦怀孕,就会生出男孩的药。还有一种,是当云家主母生下孩子之后,就会服的药。服了这种药,以后就再也不会有孩子。海鹰,就是依靠着这种近乎残酷野蛮的方式,保存着整个云家,保存着整个海鹰。 清瑶,就是苏家这一代的家主。现在,是她的妹妹清芸。 我就是出生在这样的条件下。有时候我觉得我很幸运,因为只有这一个的机会,我出生了,我得到了这个机会。可有的时候,我又怨恨老天给了我这个机会。我娘说过,云家人,注定要一辈子孤单。云家的媳妇,也要注定一辈子受这样的苦。 我娘说的是对的。 我还很小的时候,我就已经体会到了这样的孤单。外面的人,他们知道我对云家的重要性,从小,无比地呵护我,生怕我擦破一点皮。下人如此,世家也如此。他们总是叮嘱他们的孩子,不要冒犯我,不要将我带如危险之中。我们一堆小孩子在一起玩,无论是不是我犯错误,鸡毛掸子总不会落到我的身上。久而久之,再也没有孩子愿意跟我一起玩,因为他们知道,跟我在一起玩,挨打的危险指数是非常高的。 于是,我就只能一直很孤独。我孤独地练功,孤独地读书,孤独地看天。 直到有一天,她出现。 ------------ 第八十八章 这个人就是清瑶,苏清瑶。 那年我八岁,却早早地学会了沉默。我一直记得那天的早晨,她出现的情景。对于我来说,那一天,她坐在墙头的那一天,都变得与其他的日子不同了。 那天我在练功房外的空地上,师傅在教我练一套棍法,我拿着那根快有两个我那么高的棍子,怎么使也不灵活。师傅是很严格的,于是,我挨罚了。师傅将我放在他的膝盖上,蒲扇一般的大手毫不留情地打下来。屁股火辣辣地痛,可是我一声不吭,咬着唇任由师傅打。后来师傅说,那时的我沉默得让人害怕。他这样打我,是想我哭,是希望我能有和其他孩子一样的反应,哇哇大哭之后躲进母亲的怀抱,毕竟那时候我只有八岁,拽着母亲的裙子哭泣并不是什么值得丢脸的事。 可是我还是让师傅失望了,我不哭,因为我隐约地知道,我不能哭,我没有哭的权利。我的父亲,云海鹰,那个时候,身体已经不好了,经常咳嗽,每天喝一大碗一大碗的药。我要快点长大,我要快点攒够能成为海鹰的资格,我想要让我的父亲不那么累。 那天师傅打得我眼冒金星,屁股上的痛差点就让我叫出声来。这时候,墙头上传来“扑哧”一声笑。我敏感地转过头,目瞪口呆地看着骑在高高的墙头上的她。她又笑了,我甚至有点感激她,她的出现让师傅停止了教训我,不用让我在师傅面前喊出痛,将脸都丢光。可是我没有意识到,我在她面前被打屁股,这也是意见很丢脸的事。后来当我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我们已经是无话不说的好朋友了。在她面前丢脸对于我来说,已经麻木。 我记得,那天她扎着羊角辫,穿着一件粉红的丝绸小衫,莹白如玉的脸,让她看起来像个瓷娃娃一般让人爱不释手。她扬着笑脸坐在墙上,前面是一株郁郁葱葱的石榴,墨绿的树叶中隐藏着星星点点的红色花朵,她就隐藏在这些花朵后面,人比花娇。 师傅打得没了脾气,将我扔下就走了。我趴在地上半天也没起来,她看我趴在那里一动不动,哧溜一下,麻利地从一丈多高的墙上就滑了下来。看着她的动作,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我鬼使神差地说:“别,别,担心摔了。” 话音刚落,她已经站在了墙角下对着我笑。我还是趴在那里一动不动,她皱皱眉头走过来:“他把你打伤了?伤哪了,我帮你看看。” 我忽然就满脸通红,使劲拽着裤子,生怕她伸手就脱我的裤子。我的伤都在屁股上呢。她看到我的动作,撇撇嘴,道:“你真像个女孩子。我不看还不行吗,别那么紧张,呐,给你药,擦擦,能止痛的。”她丢了一个小瓶子给我。 我扭扭捏捏擦完了药,转过身看到她背对着我背着手抬头看天,那模样就像一个成熟老练的大人。后来我才知道,她那样做,学的是我爹。她说她最崇拜的人,就是我爹。她告诉我她叫苏清瑶,十岁。我告诉她我没有名字,八岁。 当她听到我的话时,眼中透露出一种无比悲悯的眼神,她说,你真可怜,连名字都没有,一定是爹不疼,娘不爱。看刚才那家伙这样揍你,你一定还受了不少虐待吧。真是可怜的孩子。 我想了想没有反驳她的话。因为我不知道应该如何解释我与其他的孩子的不同。我的确没有名字,我的确在接受比其他孩子严苛百倍的训练。 从此,她便以姐姐的名义疼爱我。有好吃的,她给我留着。别人欺负我,她出头帮我打架。我被师傅罚,她给我擦药,还将她爹做的痒药偷出来,下到师傅喝的水里,帮我报仇。后来这件事被她爹知道了,她便狠狠挨了一顿鸡毛掸子。她哭得撕心裂肺,跑来找我,要离家出走。 那时的我木讷不善言辞,只知道她是为了我才被她爹教训的。于是,我毫无怨言跟着她离家出走。一天以后我们在海鹰岛的另一端被找到。海鹰岛虽然大,可是到处都有云家的暗卫,我们两个根本就是翻不出如来佛手掌心的孙悟空。她又被她爹揍了一顿,理由是拐跑我这个少主。我看着那鸡毛掸子毫不留情地落到她的屁股上,比落在我的屁股上更让我心疼,于是我扑上去,替她挡掉了即将打下去的一掸子。她爹大惊失色,丢掉鸡毛掸子就跪倒在了地上。我被那一掸子抽得倒吸凉气,她爹下手一点都不留情! 可就是这样,她依旧趴在那里对我做鬼脸。我愣了,刚才哭地惊天动地的丫头,这会怎么脸上一点泪痕都没有。后来我将这个疑问问出口,被她赏了一个爆栗子,她说,笨,哭得大声爹就不舍得打了啊。哪象你,打死都不吭声,大人会以为打的不够狠,所以才会更下死手打。我想提醒她,她哭得已经很惊天动地了,可她爹还是下死手打了,抽在我背上的那一棍可以证明。可她已经晃着脑袋继续教训我,以后你要机灵点,不要这样没脑子地挨打。要在他们的鸡毛掸子没落下来的时候就哭,惊天动地地哭,引越多人来越好,不要觉得不好意思,因为人越多,不还意思的反而是你爹,他就不好意思再打你了。我唯唯诺诺应了,可还是学不来。 后来,我们两个人就一起闯祸。我们到她家后院去,因为她说,她舅舅说,山上的树林里常常有一种蜜蜂,不会酿蜜,可是肉好吃。他们经常去抓来吃。她一脸兴奋地问了她舅舅怎么抓。她舅舅告诉她,就是用火烧。后来,她在她家后院的果园里发现了一个,兴冲冲地拉着我一起去烧。我本来有些怕,可是她拍着胸脯想我保证一定不会出事。后来,那窝蜜蜂是被烧下来了,可是我们也将整个果园烧了,最后差点将她家的主屋也点着。 这自然又引来了大人的暴打。可是,这一次,她爹已经不光是揍她,因为他发现,这样的事从来就少不了我,这已经是家常便饭了。于是,我们两个人一起趴在她家的堂屋,一起接受他爹的鸡毛掸子。他绝不偏私,打她一下一定会打我一下。满屋的下人们看好戏一般,却没有人上前去劝架。 我们闯祸最大的一次是在我十二岁,她十四岁的时候。 那时候,她忽然产生了一些小女孩的浪漫思想。我从没有想过她也会有这样的时候。她一直都是像男孩子一样,豪放,不拘小节,能吃苦,也够义气。可是,十四岁的她却忽然小女孩起来。那是一个夏天,我们两个人百无聊赖坐在海边。她看着隐隐风雷涌动的大海忽然产生了无限的感叹。我有些奇怪地看着她。她忽然兴奋起来,附在我耳边说,不如我们现在下海吧。 我吓了一跳,暴风雨前的大海,是不能下去的,除非那个人是不想要命了。她并不是不要命了,她甚至比我还要清楚在这个时候下去,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可是,她却没有抵挡住浪漫小心思的诱惑。不知道她从哪里听到的,说是在暴风雨下的深海是最美丽的,因为那时候的珊瑚会绽放出世界上最美丽的色彩。她对那些自然绚丽的色彩痴迷已经到了疯狂的地步,我深受她的影响,自此对大自然的颜色产生了美好的幻想。 我们下海了,结果两个人差点被海浪卷走。当我将湿淋淋的她拖上岸的时候,我自己也昏倒在了海边。 后来,是她妹妹清芸在海边找到我们两个。她一看就知道我们下海了,她吓坏了,毫不犹豫跑回去告诉了她父亲。我们两个免不了一顿狠揍。可我没想到的是,这件事惊动了我父亲,最后演变成了大人限制我们两个来往。我被关回了那个黑乎乎的屋子,她被迫跟着她父亲开始学习医术。就这样,我们的生命里有了一年多的对彼此的空白。 ------------ 第八十九章 当我再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换了另外一副模样。 十二岁的我已经知道了朦胧的爱恋。我被父亲关回黑屋子的时候,父亲答应我,如果我能在三年之内通过他的考核,他就答应我让我们继续在一起。我答应了父亲的条件。于是,开始在练功房没有白天黑夜地开始练习。 可是,还没有三年,我和她却忽然又见面了。 可是,我却不敢相信眼前脸色苍白似鬼的女孩子,竟然是我朝思暮想的那个,穿着红衣,飞扬跋扈的女孩子。 我睚眦欲裂,找到我父亲,一定要问一个结果。 我父亲沉默着,间或爆出几声咳嗽。可是我不管这些,我依旧笔挺地跪在堂下。母亲心疼我,悄悄向父亲求情。父亲叹息一声,终于告诉了我真像。 云家,就算他的祖先怎样的英明睿智,制定出了怎样严苛的祖训。云家的子孙又是如何虔诚的遵守这些祖训。可他们还是抵挡不住有心想要他们死的人。 苏家的伯父,是我父亲最好的伙伴,最好的朋友。 很多人暗中觊觎我父亲的位置,于是有人给我父亲下了毒。至此,我才明白,苏伯父一直在照料父亲的病,那并不是病,而是被人下了毒。可是父亲却不能够找出下毒的人,将他们正法,他只能依赖苏伯父的医术,拖延自己的时间。 然而这样还是有人不满意,他们希望我父亲死得更早。于是,苏伯父带着全家人回岳父家过节的时候,遇袭,苏伯父被他们在清瑶和清芸眼前被杀,清瑶也被他们扔进了海里。当他们想要将清芸扔进海里的时候,我父亲闻讯带着人赶到,救下了已经说不出话的清芸。 当结束了所有的事之后,我父亲忽然想起了清瑶。直到此时,清芸才说出,清瑶被他们扔进了海里。我父亲立刻让人下海打捞。可是时间太长了,海水的寒冷破坏了清瑶的身子,由于在海水里浸泡了太久,寒毒深入心脉,清瑶的身子垮了下去。 对于当年遇袭的事,我们一直都耿耿于怀,我,清芸。我恨清芸没有早告诉父亲清瑶的下落,清芸也自责。这也是我不能接受她的原因。因为我一看见她,就能想到,若是她早点说,清瑶也许现在就不会死,所以我恨她。我明知道清芸一直活在内疚和自责中,所以她对小毛头付出了无比的爱。可是,就算如此,也不能让我原谅她。我不提当年的事,她也不提,只是一直一直责怪自己。我承认我很小气,这样对清芸,我知道并不公平,可是我无法停息。 清瑶救回来之后,一直昏睡,一月之后才醒来。后来,她变得更爱看着天空发呆,一碗一碗的药喝得她的脾气大变。我比以前更小心翼翼呵护着她,哄着她。 这样过了一年多,我十五岁了,我爹却再也撑不下去。苏伯父死后,他一直是依靠以前他留下的老药方在吃药。后来清瑶醒了以后,是清瑶拖着病体再延续我父亲的生命。父亲歉疚无比,可是清瑶只是冷脸相对。 终于,在我十五岁生日这一天,父亲将我召唤到他的病榻前,跟我有了一次前所未有的谈话。 他说,我已经十五岁了,他知道现在将云家,将海鹰岛交给我对我来说并不公平,因为我还没有成人。可是他已经等不下去了,他要我保证会将云家治理好,会让云家走向更繁荣的路。我一一答应了。最后,父亲说,只还有我的亲事让他放心不下。 我告诉他,我要娶清瑶。父亲并没有立刻否定我,他只是静静看着我。半晌,才问我,是不是想好了。我娶了清瑶,以后也许注定要孤单。 我打断了他的话,我说我想好了。其实我们都知道,清瑶和父亲是一样的,一样的风烛残年。父亲终于不忍,他答应了我和清瑶的婚事。 可是我没有想到,清瑶却并不高兴。当我将这个消息告诉她的时候,我忽然发现她眼睛里某种光亮的神采一下子消失了。我一阵心慌,紧紧抓住她的手,可是她却并不看我,空洞的眼神穿过我,看着站在我身后的,十一岁的清芸。 我和清瑶的婚礼开始准备。父亲希望看到我成亲的样子,他说,看到我穿上长袍,胸前系上大红花的样子,他到了地底,才能对我的爷爷,才能对云家的祖宗有一个交代。我的心忽然就酸酸的。 此时,我已经是海鹰了,我叫云海鹰。我成为了海鹰岛第八代岛主,海鹰山庄的第八代主人。 我和清瑶终于成了亲。 可是就从我掀开她的红盖头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她不快乐,她一点都不快乐,我的心慌了。长久以来,我一直很清楚自己的内心。我知道,我长大了一定要娶清瑶。并不只是因为她安慰了我整个孤寂的童年,更因为,我认为只有她才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可是直到这一刻,我才惊觉,我从没有问过清瑶的内心。我似乎并不怎么了解她。 于是,洞房花烛夜,我脱掉自己身上一身的累赘,也脱掉她身上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的凤冠霞披。我告诉她,我什么都不会做,我想要的,只是能跟她一起躺在床上聊天。她的眼中出现了惊疑不定的神色。 我并没有以为自己这样做有什么丢脸的,反而,我觉得自己是一座挡在清瑶前面的山,要为她挡掉所有的风雨。那一刻,十五岁的我,忽然觉得自己长大成人了。我发誓,一定要让清瑶重新快乐起来。 那时候,我们两个人天天晚上躺在床上聊天。我告诉她,我初掌大权的艰难,她告诉我,她那些绮丽的梦。我将它们一一记在心头,想着将来一定要为她实现。 后来,我在一本书上看到,在东方,有一座蓬莱仙岛,上面有一座仙乐池,里面的石头会奏出美妙的音乐。我暗自高兴,她得到这样的玩意一定会开心。所以,我派人出了海,凭着云家船王的实力,终于在东方找到了仙乐池,找到了那里的石头。 得到了那些石头,我就着手为她建造一座房子。地势开阔,幽静闲适,里面有温泉,有仙乐,完全按照她的心意去建造这座房子。 当我将她带到修好的房子前时,我在她的眼中看到了实实在在的惊喜。我的心便随着她的惊喜一荡一荡地,觉得无以言语的幸福。当她毫不犹豫将房子命名为“云水谣”的时候,我心中的幸福仿佛将要撑爆那颗不堪重负的心脏,因为我确定,她的心中有我。 后来,我带她去了中洲大陆,冒着风险。那时,海鹰岛的势力空前壮大,这引起了那些陆上国家的不安,他们想要抓住我,并派遣了军队到海上来,想要剿灭我。 可是,我的眼中只有她的笑容。我在去中洲之前,将岛上所有的事务都安排妥当,我害怕我再也回不来。 在中洲大陆上,她是开心的。她告诉过我,她的心愿是游遍中洲的名山大川。可是这个愿望最终也没有完全实现,因为她怀了小毛头。我们最后决定回到海鹰岛,若是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什么都不在乎,可是我突然知道我有了儿子,我和她都不能放下这个还没有出生的小生命。 回到海鹰岛上,她的脾气又变得反复无常。我知道那是因为怀孕的缘故,她心里有着深深的不安。可是我不知道,她的不安竟然到了那样的程度。她原本一直在吃药,以稳住病情。可是,自从知道自己怀了宝宝之后,她就悄悄停掉了药。她是怕对胎儿有影响。 最后,她没能挺过去。就在生下小毛头三个时辰之后,她咽气了。 她死之前,艰难地对我说:“照顾好孩子。” 我答应了。 她闭上了眼睛,我木然地坐在她的床前。半晌,她又艰难地睁开眼睛,抬了抬手指,想要抓住我的手。我连忙将手伸了过去。这是她生病之后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对我伸出手。 她说,你要学会伪装,在别人面前要装得像一只大头蒜一样。就算你心里害怕,你也只能在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偷偷地哭,而站在外人面前,你一定要坚强,一定要无所畏惧。 而我,记住了她的话,并将之奉为圭臬。 可是,我到死,也不敢问她是不是爱过我。 ------------ 第九十章 在清瑶死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我只是抱着小毛头发呆。忽然就觉得自己的生命空了一半,整个人轻飘飘地,找不到着实的落脚点。 清芸终于受不了,她哭着对我说,你现在就像是一具行尸走肉。我姐姐死了,是不是也将你的灵魂带走了? 我忽然就暴怒。我跳起来抓住她的衣领吼,我就是行尸走肉,我的灵魂就是清瑶。我不许你说她死了,这个世界上谁都可以说她死了,但是你没有资格。 然后我就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伤痕,一点一点,我刻上去的伤痕。我放开了她的衣领,忽然就想笑。我终于报复了她。我一直恨她,终于在清瑶死后报复了她。 至此以后,我们两个人谁也不愿意放过谁。心中都只装着仇恨,互相折磨着。有时候我会想,当年清瑶为了她选择嫁给我,现如今看到我们这样的残杀对方,是不是她的在天之灵也不能得到安息。 是的,我知道,清瑶是为了清芸才会嫁给我的。可是我爱她,所以我不在乎,我像全天下陷入对美好爱情痴迷的男孩子一样,始终相信,只要我爱她,这一切就都不是问题。可是,清瑶却不给我机会,我也再没有机会。 曾经我以为我再也不会爱上其他人。可是,我终究还是遇上了她。 我牢牢记住了清瑶告诉我的话,装得像一只大头蒜。我觉得我在她面前装的挺像的,因为,我在她眼中看到了恐惧,看到了惊疑不定。 我十五岁接掌云家,接过了云海鹰这个凝聚着我的祖先血与肉的名字。我一直在兑现着对父亲的承诺。可是,我同时也发现,自己做的越好,就越是孤独。我将自己藏在了一片一片的辉煌后面,赞誉的背后是更加清冷的孤独。我的生命带上了厚重的面具和沉重的枷锁。 每一次很累很累的时候,我总会去找到母亲。她总是慈爱地让我将头放在她的膝盖上,然后用手一点一点抚摸着我的头发,流露出悲悯的眼神。作为一个母亲,她心疼自己的儿子一天天沉默下去,可是作为云海鹰的妻子,她知道这是她,是她的儿子必须承受的命运。她背负的其实并不比我少。所以,这些年来,她一直在佛堂,通过与神佛的对话,来解释内心的痛苦。而我,这么多年来,一直依靠的是母亲这样的抚摸,才能暂时压抑住心中的悲伤和孤独,不至于轰然倒下。 那天,海外的云家探子回报了一条很重要的消息。西琪帝国准备要和东靖联姻了。在我看来,东靖行了一步险棋。那样大军压境,若是不小心将阮正南惹毛了,便是一场两败俱伤的大战。 可是我很佩服熙牧野,那个只弱冠的少年。他居然能迫使老谋深算的正南皇帝对他妥协,这在他之前简直就是一个天方夜谭一般的事。 据说东靖现在其实是他在主事。世界上的事物总是无尽地相同,那个东靖皇帝熙驭风,和西琪的太子阮既言出奇地相似。他们都是无心朝政的人,所以熙牧野就成了东靖只手遮天的狂放王爷。他想要做的事,便是捅破天,也没有人敢说他半个不字。 我手下的人探出了西琪的和亲公主将从我的航道走过。我便打起了她的主意。云家只有海岛,随着现在人口的增多,实力的壮大,这样的地理条件成为云家再发展的限制,我必须图谋其他的出路。于是我瞄上了大陆,瞄上了中洲大陆上最有实力的两个大国家。若是我猜的不错,在不久的将来,必定会有一个终极霸主从这两个国家中产生。只是现在说是谁还为时尚早。 我开始听到一些关于她的传言。她站在云政宫里为自己争取皇后的位置。她盛大的出嫁队伍。她在辅仁城里遭遇的一切。她的无比的聪慧。当然,还有她的美貌。这一切都让我开始对她感到好奇。 我终于等来了这个机会。在海上巡逻的人传回消息,一伙来路不明的人偷袭了一个大船队。我猜到是她,我也知道很多人并希望她安安全全到达东靖。可我只是静观其变,我想知道她如何自保。 那天她出了资仁第三次遇袭的时候,其实我已经跟了她很久。我看着她冷静地选择离开,只是为了保住那船上上百条性命的时候,我的心震撼了一下。 然后我看着她在那个沉默,但眼神坚毅的神秘男子的护送下,经历了这样的艰险,好不容易上了一座小岛。就在她以为自己可以喘口气的时候,忽然发现了那个跟随的女子原来竟然是别人派来的奸细时,她眼中的受伤。看着她的眼睛,我忽然想起了清瑶。她死了五年了,我已经渐渐遗忘了她的样子。可是那一刻,我竟然在她身上看到了清瑶的影子。 我忍住狂跳的心安静地看着她。她冷着脸将那女子交给了那个神秘男子去处置,可是最后却自己一个人蹲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肩膀哭了起来。那个时候我明明站得很远,可是我却仿佛能感受到她晶莹的悲伤。一个差不多置她于死地的叛徒,她却这样受伤。我迷惑了,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她和我心里所想的那个人一点都不一样呢。 她最终还是没能躲过那些人的搜捕。她终于冲上了悬崖。我忍不住现身。我不知道当时是怎样的动机让我出现在她面前。也许是我的计划,也许是我心里的困惑。总之,我来不及想。 然后,我就看到了她眼里一闪而过的惊愕,害怕,迟疑,绝望,还有求生的反抗。我一直在想,一个人怎么能在一瞬间一个眼神就传递出这么多信息呢。 她白衣胜雪地站在那里,飘飘如神仙一般。我又想起了清瑶,我想起了她的红衣。我想,清瑶的红衣穿在她身上一定也很漂亮。这是一个危险的讯号,在她面前,我已经想起清瑶好几次了。 然后,我挂上了那种黄鼠狼似的微笑。我一直记得清瑶的话,所以我在装。可是我发现,她也在装。在她故作镇定的表面下,一定是握紧的拳头,还有颤抖的心,我敢肯定。有人说,只有同类才能明白对方的伪装。我以为我和她是同类。 她昂着头走过我眼前。我知道她暗地里向躲在草丛里的神秘男子打了手势,可我装作不知道。因为我想要尽快带她走,那个男子一路相护,我知道若他出现,我要带她走便得费一番功夫。并且我不想我和他鹬蚌相争,便宜了那漫山搜索她的渔翁。 我将她带上了船。我吩咐所有的人,对她礼遇有加。 而我,也一直没有再出现在她面前过,直到下船。我试图打开那道门,那道隔着她和我的门。可是我尽然没有勇气。我发现我伸出的手竟然在颤抖。我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我又想起了清瑶。她那双清冷的眸子仿佛又出现在了我的眼前,嘲笑着我的虚伪,和我的背叛。我忽然就泄尽了所有的气。 那一刻,我知道,曾经只有清瑶一个人住的我的心里,在这一瞬间轻易便被眼前这个叫临倚的女人攻破堡垒,堂而皇之地住了进去。我不相信缘分,可是在这一刻,我相信这是上天的安排。千里之外,我们一定要相遇,她一定要走入我的心里。 ------------ 第九十一章 我将她带回了海鹰岛。小毛头出现,我意外的发现他居然很喜欢她,看着她的眼神竟然有那么一丝依恋和隐隐的期待。同时我也看到了站在身后的清芸,她看着她的眼神让我感到很快意,那是一种深可见底的绝望,还有恐惧。我故意在她面前表现出对临倚的不一样。果不其然,她的脸色更是苍白。临倚是一个聪明的女孩子,她只一瞬间就明白了原因,只是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有些似笑非笑。我忽然就有些后悔这样的莽撞,仿佛是被人窥到了自己的内心一样不安。 我带着她回到了海鹰山庄。在她跨进那道朱红的大门的时候,我恍惚想起了两年前母亲对我说的话。她说,你应该要从清瑶的阴影中走出来,带回另一个你心爱的女子。 在那一刻,我竟然有种她即将成为海鹰山庄的新的女主人的错觉。我不由自主看她,可是却只在她脸上看到了一种思考问题时的凝重。我有些失望,也有些失神。 我鬼使神差地将她带到了“云水谣”前,当我听到了那熟悉的乐声时,才恍然大悟。可是我已经没有退路了。我不愿意在她面前示弱,所以我还是将她安排住进了“云水谣”。看着她的欢喜,我心里出现了很久以前在清瑶脸上看到笑容时的欣慰。可是我抬头看到了门楣上清瑶写的字,它们就像是清瑶的眼睛一般注视着我,让我无法面对,我再也顾不得她,匆忙地逃走。 可是我却一点也不后悔将她带进了“云水谣”。就在离开那里半个时辰之后,我更加坚信自己这样做是对的。因为清芸的出现。 当时我坐在书房里发呆,这样的情况让我无所适从,对临倚的出现,我需要好好思考一下。 可是清芸却闯了进来,她脸上的愤怒是我从来没有见到过的。她一直都是柔柔弱弱的,让我在她身上找到了很多很多清瑶生病以后的影子。我相信她是在用这样的方法折磨我,无时无刻都在提醒我清瑶的存在,让我永远也无法忘了她。 清芸闯了进来,一改往日的温柔,质问我为什么要让一个不来路不明的女人住进“云水谣”。我沉默地望着她,这一次不是为了要激怒她,而是我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她的问题。她更加愤怒,只说了一句话就走了。这句话就是,你一定会后悔的。 后来她果然搞出了事。她陷害了临倚,我知道。当我赶到那个一片混乱的现场,我看到她眼里的冷笑和坦荡,我就知道,清芸陷害了她。我很愤怒,可是却不能插手去处理这件事。 可是我低估了她的智慧。她在众人的百般诋毁中一直保持沉默。这在当时,也是最好的息事宁人的做法。她心里也许是为我考虑过的,所以她才选择了背负这样的骂名。 可是清芸却不愿意放手。她还在临倚的饮食中下毒。若不是亲眼所见,我怎么也不肯相信以前那个单纯胆小的女孩子会变成今天这样的心狠手辣。仇恨真的能改变一个人。 她下了毒的食物都被我换掉了。后来我悄悄叮嘱自己的心腹,暗自保护她的安全,密切监视清芸的举动。 清芸见下了两次毒,临倚却安然无恙,便也灰了心,在自己的“清水居”里闭门不出,我稍微放心了些。 然后我的注意力就转向了我的计划上。我派人去查了那天追杀她的人,原来竟然真的是东靖王爷熙牧野的人。可是我不知道他的用意到底是什么。这个人的心比海底还要深,还要难以捉摸。连老谋深算的阮正南也要被他牵着鼻子走,我只能提防,对他却无计可施。 我派人去了东靖。虽然熙牧野是最危险的敌人,可是我还是必须从他这里寻找突破口。可是原本我以为胸有成竹的事,却败在了熙牧野身上。 我跟他谈条件,本就是以临倚作为谈判筹码。赌的就是若临倚出事,正南皇帝为了出被他挟制的这口气,必定会以此为借口,要挟东靖。我想他知道这一点,所以才想出了这样一个计划。 可是,熙牧野看穿了我的意图。他居然亲自跑到西琪去,取得了正南皇帝的承诺,要舍弃临倚! 当我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我的愤怒无法遏制。我不知道自己是因为计划没有得逞而愤怒,还是因为他们这样轻贱临倚的生命而愤怒。 事情的发展离开了我能控制的范围。临倚在我手里变成了烫手的山芋,可是我不知道能有什么方法能摆脱这样尴尬的境地。 就在我为这件事焦头烂额的时候,临倚忽然有了动作。她频繁地四处走动,甚至两次去了清芸那里。 可是原来她每天如入定的老僧一般沉得住气。每日只悠闲地看书,泡温泉,极尽享受之能事。我每次去看到她这样毫不在乎的模样,我就会遏制不住生气。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生气。那样复杂的感觉,我总是对她有所期待,可我自己也知道,这样的期待其实毫无理由。但是我却无法挣脱这样的情绪。 那一日我跟熙牧野刚刚谈好条件。我的目的没有达到,可是却也不是一点收获都没有。熙牧野奇迹般地和阮正南站在了同一条阵线上,他们准备放弃临倚。我原本以为稳操胜券的事硬是让他扭转了乾坤。这让我措手不及,可是我也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我软化了态度,并隐约透露了会将临倚送回的意思。虽然熙牧野那里一点反应都没有,可是我知道,我再也没有能力留住临倚了。我将自己逼进了一个无法挽回的境地。若是不放开她,我便将整个海鹰岛,将百年来祖宗为我打下的江山都陷入到和大陆上最大的两个帝国敌对的境地。我最终只能选择放弃她。 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我的心空落落地难过。我知道我不留住她,她以后的路将走地更加艰辛,也更加危险。可是,我能做的,便是从现在开始,尽力为她安排好以后的退路,尽力去保护她。 那天我一直跟在她身后,看着她东张西望的模样,我忽然觉得,她还是不谙世事的单纯少女。我一直跟在她身后,却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直到她发现我的存在。我带她去看了海鹰岛的落日。那个地方,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一个人,就连清瑶也没有。她果然没有让我失望,这让我更加后悔将她拱手让出。可是,我却无法挽回。那一刻,我知道,我又要继续一个人孤独下去了。我告诉自己,这样也好,以后,我不会再爱上别人。因为爱上一个人,是这样辛苦。 那看晚霞的一晚,是我对她最后的回忆,也是我心中最绚烂的回忆。 后来,她来找我。她猜到了所有的事,可是我报以沉默。原来她早已经看透了我。可是她却一点愤怒都没有。她来找我,她说起清瑶。我没有一点震惊,我知道她一定会知道清瑶。可是我怎么也想不到,她竟然是为清芸来当说客。我沉默了,我放弃了她,便没有资格在这件事上对她责怪什么。这一刻我才知道什么是生不如死的感觉,我仿佛整个人都已经麻木了。看着她无辜而又认真的眼睛,我不知道自己应该作何反应。 ------------ 第九十二章 小毛头的话让临倚心中忽然生出了许多的无力和不舍。她忽然就没有了刚刚知道自己可以离开时的兴奋。她甚至有些留恋这里的一切。海鹰岛对于她来说,简直就是天堂一样的地方。这里没有前途未卜的危险,没有要她劳心劳力要对付的人,也没有担惊受怕的恐惧。这里只有能让她安心的宁静,有能让她的心柔软的感情,还有云海鹰那样坚强而又软弱的男人。 她闷闷不乐地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她忽然就想将这里的一切都刻进心里,她想将它们都带走,放在记忆里带走。 又一天过去了,晚霞染满了天空。海鹰岛上似乎总是会有美丽的晚霞,而且每一天的,都是不同的。临倚的心里更是惆怅。 清芸踩着晚霞慢慢走到了“云水谣”外面,碧荷小心地跟在她身后随侍。清芸走得很慢,她迅速地掠过眼前的景物,眼中却早已是风云变幻。 和云海鹰一样,这“云水谣”对她来说,也是心底里那一块碰不得的伤疤。清瑶死后,五年的时间,她没有走进过“云水谣”半步。在这一点上,她和云海鹰其实很像。对于清瑶的死,她也一直无法原谅自己。这些年来,她一直在矛盾的痛苦中度过自己的岁月。 在她心中,那一场灭顶之灾是噩梦。到如今,她也未曾对云海鹰提起,当年,姐姐清瑶是为了保护她,才从藏身的甲板下冲了出去,才会被那些坏人扔进了海里。 然而更让她愧疚的是,当云海鹰的父亲赶到的时候,她心中却掠过了一丝恶念,因此她没有及时说出姐姐的下落。此时从头想起,她才惊觉,自己原来是那样恨姐姐的,恨到想置她于死地。 她忽然站住了,碧荷急忙在她身后刹住,好奇地望过去,却见清芸一双眼睛看着坐在窗边的临倚,一双眼睛似惊,似喜,似怒,似怨。碧荷忍不住小声叫道:“夫人!” 清芸醒悟过来,重新抬起脚,慢慢走上台阶。 临倚依旧坐在窗边,可是她早已看到清芸的到来,于是让丽云将“云水谣”大门洞开,迎接了清芸的到来。 “我希望这一次,你不是来继续陷害我的。”临倚坐着没动,连头都没回。 清芸神色自若走到临倚旁边,坐下,为自己斟了一杯茶,缓缓道:“你在看什么?” 半晌,临倚道:“晚霞!” 清芸微微一笑:“海鹰岛上的晚霞却是值得一看。” 临倚说:“以后看不到了,我想将它带走。” 清芸脸上的笑容忽然隐没,她放下茶杯,出神地望着对面墙上那副熟悉的字,道:“你已经带走了。” 临倚摇摇头:“不,没有带走。它依然是在这里,我带走的,只是自己的回忆。” 清芸冷冷一笑:“你倒是想撇得干净。可是,当初惹了这一身的债,你想撇清,却没这么容易了。” 临倚叹气,她回过身认真地看着清芸,道:“你想怎么样?” 听到她这么一问,清芸脸上现出了悲戚的神色:“我想怎么样?你说,我还能能怎么样?” 临倚忽然就说不出话来。 见临倚不说话,清芸自顾说道:“他不爱我。他从来就没有爱过我。可是,从前,在你没有出现的时候,我一直心存幻想,只要我不放弃,他总有一天会爱上我。今天,我终于看清了,他不爱我,以前不爱,以后也不会爱上我。甚至,他可能爱上任何人,可是却再也不会爱上我了。这不公平,这不公平啊,我这样爱他,我对他的爱不比清瑶少,可是,为什么他不爱我呢。”她的语调悲戚。 临倚不忍,她低下头,喃喃地道:“对不起!” 清芸一愣,道:“你说对不起?!你对我说对不起?!” 她忽然就不说话了。临倚也不说话,“云水谣”安静下来,只隐隐能听到那些来自仙山的石头在水流的冲击之下奏出的美妙乐章。 半晌,清芸忽然悠悠地说道:“我终于能甘心了。临倚公主,在你说了对不起之后,我终于能甘心了。”说完,她给了临倚一个笑容。可是这个笑容却让临倚的心仿佛是吃了梅子一般,酸到发抖。清芸眼中的泪水和绝望,让临倚忽然就说不出话来。 清芸站起身,走出了“云水谣”。 临倚跟着起身,她想着清芸刚才的笑容,想着云海鹰落寞的背影,想着小毛头让人心疼的固执和倔强,心中忽然感到凄惶,她忍不住叫道:“清芸!” 清芸回过身,笑容凄惶,道:“我终于知道云海鹰为什么喜欢你了,原来,你是这样像清瑶的人啊!云海鹰爱清瑶,是因为她的率直。可他爱你的,是你的纯真,如婴儿一般的纯真。可惜,这两样东西我都没有了。你知道吗,我一直恨清瑶,所以五年了,我都没有来过这里。我从小就知道,她抢走了云海鹰所有的注意力,云海鹰爱她。所以我从不跟他们亲近,所以我恨她。 可是,她是我的姐姐,她在我们两个人的生命都收到威胁的时候,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保护我。她在我们都成了孤儿的时候,依旧想的是要如何才能给我一个家,一个不需要仰人鼻息的家。她一直向往的是大陆上雄伟的山峰,辽阔的草原。她嫁给云海鹰并不快乐,可是为了我,她依然嫁给了他。但是你知道吗?我不感激她,我恨她。是她抢走了云海鹰,是她抢走了我所有的希望。她明明知道我爱云海鹰,可是她还是嫁给了他。所以,我故意不说她被推下海,我故意对她的付出装出一无所知,我要将她推向更深的深渊。”说完,她已经是泣不成声,碧荷站在她身后目瞪口呆地看着她,这个平日温和柔弱的女子,此刻仿佛厉鬼一般疯狂的模样,让她一时接受不了。 抽泣了一会,她忽然抬起头来,冷冷看着临倚,道:“不过你放心。我是不会对他放手的,就算我知道云海鹰不爱我,我还是不会放手。他是我这一生,唯一能抓住的东西了,我到现在十八年的生命都是为他而活的,所以我不会对他放手,死也不会放手。”说完,她昂首挺胸走了出去。 临倚站在原地不动弹,半晌,才对着人去楼空的屋子,喃喃道:“你没有清瑶的率真,没有我的纯真,可是你却有你的坚持,以及对他最纯粹的爱,这爱,是我没有的,也是清瑶所没有的。他一定会爱上你的,他一定会爱上你的。” ------------ 第九十三章 清芸走了,临倚愣愣看着她离去的倔强背影无话。 过了三日,云海鹰忽然出现在“云水谣”,临倚知道自己应该要走了。 当在“云水谣”看到他的那一刻,临倚下意识站了起来。她沉默地看着他。在清芸出现之前,她还可以装做什么都不知道。可是现在,她就要离开了,她却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来面对沉默的云海鹰。她的心里乱糟糟地,面对他的时候她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云海鹰看着临倚冷冷地看着自己,他有些狼狈,下意识停下脚步看了她一会,他才向她走去。 “你可以走了!”他让自己的声音尽量听起来没有情绪波动。 临倚愣愣看着他,半晌才傻傻地道:“可是我什么都没有准备。” 云海鹰看着她的眼神忽然热切起来,临倚一惊,回过神来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样的傻事,她连忙避开云海鹰的眼睛,道:“那什么时候我可以离开?” 云海鹰的眼睛一下又暗淡下去,他停了一会,才道:“你随时都可以走,只要你准备好了,我立刻派人来送你离开。” 临倚闷闷地说:“谢谢!” 云海鹰只深深望了她一眼,一言不发,转身离开了。 临倚忽然就下了狠心,她转身叫来潋滟和丽云,吩咐道:“我们立刻离开海鹰岛。你们现在立刻去收拾。” 潋滟和丽云早盼望着离开,听了临倚的话,都一脸惊喜,行动堪比最专业的兵丁,三两下就收拾好行李,让临倚愕然不已。 云海鹰过然说话算话,立刻为临倚安排好了出岛的船,并派遣了自己最得力的心腹,送临倚出海。 来的时候,临倚带着沉重的心情。如今要走了,她依然心情沉重。海滩上停泊了两条特征很明显的云家的船。船两边排满了精壮的水手。云海鹰考虑的很周到,临倚在他手里的消息已经散播得到处都是,依然还有很多人觊觎着她,要想将她安全地交到东靖手里,他必须要做好充足的准备。 云海鹰远远站在海滩的树林边上看着她一步一步走向大船,每一步都仿佛走在刀尖上。他沉默地站在原地,袖中的手早已握得紧紧的。此刻他竟然有中生离死别的感觉,这一去,她要面对的一切,他不敢想象。这一去,他也许永远也不会有机会再见到她。他忽然想起了那个人,东靖的牧野亲王,那个谜一样的人,甚至比阮正南都让他觉得可怕的人。他的心里更是沉重。他不知道熙牧野和临倚到底有什么过节,但是根据才送回岛上的消息看,他似乎非要将临倚控制在手里。云海鹰隐隐觉得,这个熙牧野,他要的,也许并不单纯。可是,他已经将临倚交了出去,就再也没有能力将她再抢回来。他只能在心里暗暗为临倚筹划着将来的生路。 临倚一步一步向船上走去,她不时回头张望。潋滟忍不住问道:“公主,你在找什么?” 临倚带着一丝落寞地摇摇头:“没什么!” 说完,她又回过头,再次向海滩尽头看去,她看到了那个玄衣的身影,孤独地立在那里,身后的森林杂乱无章,显得有些狰狞。她又往森林深处望了望,依旧没有见到那个小小的身影。她心中忽然就有一丝酸楚和委屈,她喃喃道:“还是没有来。你对我很失望吧,连这最后一面都不愿意来见。” 潋滟催促道:“公主,走吧。他不会来了,你别看了。” 临倚回过头,狠了狠心,踏上了旋梯。 只一会的时间,两艘大船就都准备完毕,升起了帆,准备起航。临倚坐姿啊船舱里,闷闷地看着窗外此刻蔚蓝的大海。才半月的时间,她便觉得这样的航程是如此陌生,仿佛以前在海上漂泊两月有余的生活都是前世发生的一般。 云海鹰站在原地看着两艘船渐渐驶远。他不愿自己送临倚离开,因为只有这样,他才会在心中还留存有一丝幻想,临倚,最终不是自己将她交到东靖人手中,仿佛这样,他就能留存所有对临倚的希望。他知道自己是在自欺欺人,可是,他只能软弱到这样自欺欺人,活在梦中也没有什么不好的,至少可以不用直面人生的痛苦,他想。 很快,船就离开了云海鹰的视线。整个海鹰岛上突然安静下来,仿佛天地间就只剩下云海鹰自己。他看着海滩上临倚留下的凌乱的脚印,喃喃地说:“看到她的第一眼,我就知道,她是这个世上最适合白色的。其实我错了,她和清瑶是不一样的,清瑶热烈,她内敛,清瑶倔强,她刚强,清瑶更适合红色,而她适合纯白的颜色。她们真的,真的不是一样的人啊!”说完,他慢慢走了回去。 转过山脚,他看到了一个人。他停下来,发了一阵呆然后走过去,跪坐到地上,将头轻轻搁在那个人的腿上,慢慢说:“母亲,我送走了她。我亲手放弃了她。” 老妇人坐在轮椅上,满脸的慈爱和忧伤,充满皱纹的手轻轻抚摸着云海鹰的头,道:“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对她的爱不比对清瑶的少,我也知道放弃她,将你心中才升起的对生活的希望又硬生生扑灭了。孩子,我的好孩子,我知道你累了。休息一下吧,你就休息一下吧。放心,她会好的,她会好好的,因为有你在她身后。” 云海鹰不说话,可是一颗晶莹的泪珠却滴到了云夫人没有知觉的腿上,很快就氤氲进了绸缎的衣料中没了踪影。半晌,他才说:“是啊,我会保护她,我一定要保护她。清瑶我无能为力,但是她,我一定要保护!” 对不起了各位亲,回来晚了,只来得及写了不到两千字,剩下的几百字明天送上。 ------------ 第九十四章 临倚乘坐的船很快就出了海鹰岛的势力范围,茫茫的大海上,两艘船平稳而沉默地前行着。 看着渐渐隐没在浓雾中的海鹰岛,临倚的心里五味杂陈。她知道自己以后也许永远也不会再到这里来。这海鹰岛上的一切,在她的生命中,便都成为了绝响。 临倚其实可以不用离开海鹰岛,虽然云海鹰什么都不说,但是临倚却知道,只要她有所表示,就可以不走。但是,她却放弃了这样一个机会。海鹰岛上的一切都让她感到留恋。这里有她从未感受过的温情,以及一个男人纯粹的爱恋。其实她没有理由一定要到东靖去。可是她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最终也没有走出那一步。 无论临倚的心情如何复杂,该面对的还是要来。潋滟远远就看到了前方黑压压的船队。 临倚也看到了,那样庞大的队伍,那样强大的霸气,临倚的心砰砰直跳。她沉默地站在船头,手垂在一侧,悄悄抓紧了自己的衣襟。 已经很近了,她能看到船上立着的一个一个的人。船上的人开始有些紧张,他们暗暗握紧了手中的兵器,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在离东靖船队不到一丈的地方,船停了下来。临倚扫了一眼对面船上,花花绿绿,层层叠叠都是人。最外面站的是一排身着甲胄,全副武装的士兵,他们站得笔挺,透露出强大的杀气,震慑着一切对手。第二层是清一色的红色补服的官员,临倚一看就知道他们都是京官,不见得地位很高,但都是在天子脚下皇城根的人。第三层和第四层,都是宫中的随侍和宫女,临倚心头微微一惊,这些人出现在这里,那么宫里必定有以为大人物出现在了这里,他不可能是皇帝本人,答案呼之欲出。 临倚冷冷看着这样的阵仗,心里微微冷笑,这样大动干戈,是要给谁下马威瞧呢? 反正不会是云海鹰,那个人必定会知道他不会亲自送自己出来,看不到。更何况,在大海上给云海鹰这样的下马威,无疑是班门弄斧。临倚想起了那一天自己被云海鹰抓住的那一天,云海鹰的出行阵仗并不比这个逊色。如果是这样,那就只有一个人,那就是自己。那个人,还是冲着自己来的。 临倚心中有些惊疑。她转念想了想,心中便安定下来了。就算是冲着自己来的她也不怕。天下皆知云海鹰将自己交给了东靖派来的使者,只要东靖皇帝知道自己的下落,便不怕他不将自己交出来。 这边船上云海鹰的得力心腹王康走到了高高翘起的船头,朗声道:“奉我家主人之命,平安护送临倚公主到达指定海域。请问你们是不是东靖的迎亲仪仗?” 顿了一会,一个四品的官员出现在对面的船头,道:“我是东靖国礼部四品礼官,奉我朝皇帝之命,特来迎接临倚公主。”说完,那人亮出了他的印信官绶。 王康远远看了一眼,确认了印信的真伪之后,就轻轻颔首,道:“王康不负主人之托,临倚公主平安送达。” 说完,王康看了临倚公主一眼,示意她上东靖的船。 临倚不管王康递过来的眼神暗示,只是愣愣地站在船头。 半晌,一个声音懒懒传来:“怎么,在海鹰岛上呆出了感情,不愿意走了?”东靖船上挤满了人,却是鸦雀无声。因而这一个声音虽然不大,却能够清晰地传入临倚的耳朵。 临倚回过神,她长出了口气,下意识整了整衣服,昂着头走过了搭在两条船之间的木板,踏上了东靖的船。 她很快地扫了一圈,发现熙牧野懒懒地坐在人丛里一个并不显眼的位置,显然他并不想让海鹰岛的人看到他的庐山真面目。临倚心中有数,恐怕云海鹰派到东靖的人,连他的面都没有见到吧。这只老狐狸,最擅长的事就是为自己谋划好所有可能有利的事,想好所有的退路,也从不轻易将自己陷入到可能的危险之中。 临倚轻轻一笑,道:“海鹰岛风光宜人,热情好客,本宫在那里呆得惬意,有所留恋,是自然的。” 熙牧野手里把玩着一只纯粹透明的琉璃酒杯,嘴角挂着玩世不恭的冷笑,道:“可惜啊,你身系东靖西琪两国和平的重要使命,想撇开这责任,享受那里的宜人风光,是不太可能了。” 临倚暗暗咬牙,这只披着人皮的狼,对着他真是半点也放松不得,稍微一点疏忽,他就能将人拆吃入腹。“本宫深知自己身上所系的,是两国的安危,是两国千万百姓的生命,自是不敢逃避这责任。” 熙牧野放下酒杯,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闲庭信步走到临倚身边,嘴角慢慢挑起,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出现在他脸上。他站在临倚身边,道:“这就好。本王是忘了,你辛苦争取来东靖的皇后之位,恐怕这会比海鹰岛迷人的风光更加吸引你吧。” 临倚咬着牙道:“要说这一切,都要拜你所赐。本宫是不是应该谢谢你呢!” 熙牧野笑得优雅:“不必客气!” 说完,他负手走到临倚身边,弯下腰附在临倚耳边,轻轻地道:“临倚,你终于来了。本王等你很久了。” 临倚脸色大变,她猛地退后一步,道:“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是,本宫是来了。到现在,一切都按照你的心意在进行。可是,熙牧野,你别得意地太早。你不会随心所欲地太久,”然后临倚走近他,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本宫发誓!” 临倚的怒气对熙牧野没有产生半点影响,他依旧笑嘻嘻看着临倚。临倚气极,不再理会他,一甩衣袖转身走进了船舱。潋滟带着丽云紧紧跟着她。熙牧野站在原地含笑看着临倚小小的身影消失在鲛鮹门帘后面。可是他的眼中却沉浮着明灭不定的光芒,让人为之心惊。 临倚快步走进了船舱,可是情绪却不能稳定下来。她站在屋子中央,气冲冲看着船舱中华丽的摆设,忍不住将桌上一只青花的官窑骨瓷拿起,狠狠甩到了墙角。 清脆的瓷器碎裂的声音,四溅的碎片将跟进来的潋滟和丽云都吓了一大跳。她们从没见过临倚公主发这样大的脾气,只是愣愣看着喘着粗气的临倚。半晌,潋滟拉拉丽云,两个人悄悄走出了船舱。 当她们再次走进船舱的时候,临倚已经平静下来。她颓丧地坐在椅子上,看着满地的瓷器碎片发呆。看到潋滟和丽云站在门口,心有余悸地看着自己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发了多大的脾气。她抿抿唇,指了指地上的一片狼藉说:“也不帮我收拾一下吗? 潋滟才反应过来一般,点头道:“是,是,我们这就打扫。” 潋滟和丽云忙着寻找四散的瓷器碎片,临倚看着窗外发呆。半晌,临倚才说:“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变了?” 潋滟停下手里的活,犹豫了很久才说:“公主,你……是不是爱上了云海鹰了?” 临倚愕然,潋滟接着说道:“不,你没有爱上他。可是你对他是有期待的吧?所以,你才会发这样大的脾气,因为你感到绝望?” 临倚静静地坐着,半晌不讲话。潋滟又说:“公主,我从来没有看见你这样子过。你知道吗,现在的你,就像是被拔了刺的刺猬。” 临倚一愣:“拔了刺的刺猬?!是吗?我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竟然变成了这样。” 潋滟严肃地说:“公主,我不得不提醒你。我们前途未卜,你在这样的时候对某个人放下真心是非常危险的,也许,就是万劫不复。” 临倚有些惊疑不定地看着潋滟,此时,说这些话的潋滟并不是她平日里所熟悉的潋滟。 潋滟镇定地看着她:“竹妃娘娘就是很好的例子。她爱上了皇上,因此,落得个客死异乡,孤独一生的境地。公主,我们,要活着,我们不能步竹妃的后尘,我们更不能死。” 临倚愣愣听着潋滟的话,沉默着,半晌,她才说:“潋滟,你说我就像被拔了刺的刺猬。潋滟,你说,被拔了刺的刺猬还有什么能力保护自己?我怕,我从来没有遇到这样的敌人。我怕,他太强大,我抵御不了他。我怕,在这场较量里,我最终输掉一切。有的时候我感到累,我感到迷茫,因为我找不到要守护的东西,我没有要自己继续下去的理由。” 潋滟和丽云无话。受到临倚的影响,她们的情绪也低落下来。船舱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 第九十五章 熙牧野日夜兼程,船行了十日就到了东靖帝国最大的港口城市-会阳。熙牧野对此的解释是为了赶在东靖赏春节前回宫。临倚记得当时他说这些话时候的表情,他说,赏春节是东靖盛春最大的节日。也是世家公子小姐们联络感情的最好的机会,同样是世家门阀联姻的最好契机。他还说,他迫不及待想要回去参加这样的聚会,因为,他必定会成为聚会上五人可挡的最尊崇的人,没有人可以出其右。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口气是玩世不恭的,可是他的眼睛却很认真的望着临倚。临倚只是撇撇嘴,冷笑一声道:"是吗?那就要恭喜你了,牧野亲王。"说完她冷冷看着熙牧野,嘴角也挂着冷笑。 这样的气氛让他们周围的人早已远远躲开。这两个人都非一般的人,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下人们总是躲的远远的,包括潋滟和丽云。因为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从来就没有相安无事的时候。话语里总是刀光剑影,周身也是寒气逼人,站在他们身边,仿佛能生生将人冻死。偏偏这熙牧野是好斗的人,临倚深居简出,基本不惹事,却是这熙牧野,总是隔三差五的到来,气上她一气。如此反复几次,无一例外,宫人们只要一见到熙牧野到来,必定纷纷闪人。 昼夜兼程赶往东靖,别人不知道熙牧野心里打什么算盘,可是临倚却清楚。他是不愿意放过任何折磨她的机会。因此,无论如何辛苦,临倚总是咬紧了牙关,一声不吭。 原来已经适应了的船上的生活,在海鹰岛呆了半个月,立刻就又生疏了。这样快速地赶路,让临倚苦不堪言,她经常吐得一塌糊涂,经常一整天只吃一碗粥。熙牧野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却只是笑眯眯看着临倚的脸色一点一点苍白下去。他仿佛是在戏弄一只猫咪一样,好整以暇地戏弄着临倚。 而临倚呢,尽管狼狈不堪,却始终不肯向他低头。船上的御医开的药一碗一碗喝下去,然后再一碗一碗吐出来。弄得潋滟和丽云整天对着她愁眉苦脸。 十日以后,船停在了会阳港的码头。临倚脚步虚浮地在潋滟和丽云的搀扶下走下了大船。整个人软绵绵的,脚下仿佛踩着棉花一般,连站稳都成了一个大问题,晕船后遗症非常明显。 坐在会阳郡守在码头为她和熙牧野准备的临时休息所休息了一会,临倚终于缓和过来,不用潋滟和丽云搀扶,只是脸色始终苍白。熙牧野就晃到她面前,双手抱胸,闲闲地道:"真没用,休息够了没?休息够了我们就走。" 临倚不说话,只是慢慢站了起来。她已经在心中腹诽了熙牧野不下十遍,可是嘴上依旧不肯讨饶。深吸一口气,她活动了一下手脚,迈步往门外走去。熙牧野一副看戏的神情跟在她身后。 临倚知道他想逼她低头服输。可是她倔强地想,就是不让他如愿。她故意将头昂得高高的,施施然走了出去。 熙牧野在她身后冷笑了一声,道:"看你撑到几时。"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会阳郡守为他们准备的宅邸出发。熙牧野为人极其高调嚣张,他出行必定要仪仗齐整,排场极大。 临倚累得恨不得就地倒下就睡过去。看到熙牧野为她准备的代步工具时,临倚几乎想开口骂人。她站在那匹马的面前腹诽一阵,深吸一口气,踏上了一旁宫人为她准备好的上马石。临倚从前在西琪帝宫中,从来没有学习过骑马,也从来没有接触过马这种动物,因此,心里怯怯地腿肚子发颤。胆战心惊地骑了上去。还好,这匹马性格还算温顺,任由临倚在它背上如坐针毡地挪来挪去,脚夹得它肚子疼,也只是不满地甩了甩头。 熙牧野在一边嘲笑她:"怎么?不会骑马?我以为西琪皇帝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必定不会这样没见识,连马都没骑过。" 临倚冷汗涔涔瞟了他一眼,道:"废话少说!你不就是想看我出丑吗。我就偏不如你的愿,我想你也就只能想出这样小儿科的招数。" 熙牧野不为所动,只是笑得欢畅:"呵呵,是不是小儿科你以后就知道了。现在的,连游戏都算不上。后面,我一定会让你非常惊喜的。" 他说话的声音轻飘飘地,可是临倚却觉得乌云罩顶,仿佛是一座沉重的大山迎面压了下来。她知道他说的是事实,现在用这样的手段折磨她,从他以往的手腕看来,确实是连小儿科的游戏都算不上。可是她却不愿意在口头上输给他:"是吗?那本宫就静待你的惊喜了。" 熙牧野笑而不答,只是驱马朝前跑了。留下临倚自己,由宫人牵着马,一路郁闷地慢悠悠走着。 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不让自己,也不让胯下的马儿那么紧张,临倚抬起头四处张望。 东靖的城市其实和西琪的城市没什么区别。也都是繁华的街道,熙熙攘攘的人群。只是因为熙牧野出行排场大,会阳郡守将他会经过的道路都进行了封锁,御林军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多了许多**森冷,少了一些百姓们的好奇和喧嚣。 临倚甚是觉得无趣。看来看去,就只是千篇一律的房子,还有站岗的士兵棺材板一样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以及大气也不出的仪仗。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能够喘气的活物。临倚不禁有一丝纳闷,就熙牧野这样嚣张跋扈的作派,以及平日里听到的关于他无赖的评价,他怎样还能够立足于朝堂,立足于国家。 这个男人越来越像是个谜,临倚懒得去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她想,他和她除了敌人,什么关系也不会有。她做好了准备,她和他,要么你死,要么我活。她不想去过多地揣测他,因为她从心底排斥这个人的接近,无论是以什么样的形式。 偌大的队伍却鸦雀无声,沉闷地行了很久。终于,一声:"到了!"将临倚从水深火热中解救了出来。 她抬起昏昏欲睡的眼睛,看了一眼眼前巍峨气派的行宫,只在心里说了三个字:"真奢侈!" 不用想她也知道这是谁的地盘。早就听说熙牧野是一个及其崇尚物质的人。他的王府一再扩建,现在的规模已经和驭风皇帝在玉山的行宫一样的规模了。这样大逆不道的行为,驭风皇帝却不闻不问。临倚不禁叹气,这样的纵容简直就是养虎为患。看来自己上任以后,想要保住自己以后的生活,必须要好好防着他才行。 "又想起了他!"临倚叹了口气,在宫人的指引下,抬脚走了进去。"看来这个人,真的是我心里最深的噩梦啊。" 她在心里自顾感叹,却不知道左右的宫人已经偷偷在看她了。 临倚在这样敏感的时期来到东靖,并且是以这样一个万众瞩目的身份,想不让人对她好奇都难。可是这样的好奇,对她来说却并不是什么好事,尤其她站在云政宫上为自己争取来了这个后位,东靖也许就没有一个人会喜欢她。临倚早已料到,于是沉着面对。这段时间以来,宫女,太监都跟她有所解除,但是他们表面恭敬,可眉梢眼角,乃至言语里都暗藏机锋。而临倚在他们面前,也是冷冷淡淡,完全没有在潋滟和丽云面前的真实,平易近人。 前面引领的宫女显然是非常有地位的。她将临倚带到她的寝房前,微微低下头福了一礼,道:"公主殿下请进,这里就是您临时休息的地方,只是,这东靖不比西琪,还请公主尽量呆在房间里,不要乱跑,以免出什么危险。" 临倚冷冷看了一眼宫女,道:"本宫的事,似乎还轮不到你一个宫女来插嘴,你办好自己的事就是了。最好还是管好自己的嘴,也记住自己应该有的分寸。"宫女含沙射影拿她在西琪被劫持的事说事。她自然知道她为什么这样,这个模样清秀的宫女背后,代表的不知道是哪股势力,但无论是谁,都不会是对临倚友好的。临倚自然也就不必顾忌,拿出架势压她,官大一级压死人。 宫女在她冰冷的视线下,渐渐脸色发白。她的主子不在这里,临倚就是现在寻了由头杀了她,也不会掀起一点点的涟漪。她咬着唇低下头,悄悄退到一边。临倚冷哼一声,转身走进了房间。 潋滟和丽云抖抖身子,跟着临倚走进了房间。 看着临倚一脸疲惫,潋滟带着丽云亲自为她铺床。丽云小声对潋滟说:"公主的眼神好冷哦,想不到平日里这样温柔的女孩子,尽然能射出这样的眼神,能杀死人哦。" 潋滟斜了她一眼,道:"你知道什么,若是公主现在不将气势拿出来,那些人会欺负死我们。你以为公主摆出这样的姿态她好受,很累的,但是如果不这样,我们以后在东靖皇宫里的日子就会更惨。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欺负,你还想不想活了。" 丽云吐吐舌头不说话。 潋滟两人收拾好了房间就退了出去,临倚自己一个人坐了一会洗了脸,卸了头上快将她脖子压断的头饰,就走进卧室,想要趴在床上梦周公。 才趴在床上闭着眼睛眯了一会,她忽然觉得屋子里有人,顿时汗毛倒竖。她警惕地睁开眼睛,缓缓转过头,看到的景象惊得她从床上跳了起来:"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 第九十六章 第九十八章(九月十四日) 临倚穿着中衣,睡意早就被吓得跑到了九霄云外。她看着眼前的两个人呆若木鸡。 小毛头看着她的反应,一撇嘴就要哭,临倚了可将他拉到身边,哄道:“乖!乖!乖!别哭啊,别哭,被人发现了你就完蛋了。” 小毛头忍住哭声,可依旧带着哭腔道:“你坏!竟然一点也不留恋小毛头,竟然就这样干脆利落的走了。现在小毛头来看你了,你却这样不欢迎我。” 临倚头大,她安抚道:“好,好,是我错了,是我错了好不好,你别哭啊。” 临倚顺手将桌子上的点心拿了一块给他,有了点心,他安静了下来。临倚终于有时间清理一下自己一片混乱的脑袋。 她抬起头来,看着沉默着站在自己眼前的人,道:“我没有想到,你会来。” 清芸冷冷地说:“不是我要来,是他,缠着我一定要来看你。”她的话语虽然冷淡,可是临倚却没有听出恶意。她点点头,道:“你也不该由着他的性子来,他还只是一个五岁的孩子。到这里来,可不是闹着玩的,万一被发现了,小毛头就再也不可能回到海鹰岛了,你知道吗。” 清芸看着临倚的眼神渐渐犀利,她说:“小毛头能不能活着回到海鹰岛,就要看你有没有这份心了。” 临倚忍住气,道:“清芸,我认为我们几个人的恩怨,不应该将小毛头扯进来。他还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孩子。” 清芸冷冷地道:“是吗?我有将他扯进来吗。确实是他自己要来看你的。” 临倚深吸一口气,道:“我知道是他要来的。可是,却不能是由你带着他来。云海鹰知道这件事吗?” 一提到云海鹰,清芸的美目开始冒火,临倚暗叫不妙,自己也是气昏了头,明明知道对于清芸来说,云海鹰就是一个定时炸弹,自己还偏要往她枪口上撞。 她立刻灭火:“好,好,清芸你冷静点。你知道这件事非同小可,熙牧野层层的守卫,你们居然能混进来!” 清芸看着埋头猛吃东西的小毛头,他们差不多和临倚同时上岸,为了能在临倚到达前混进来,他们马不停蹄就赶到了这里,小毛头什么都没吃,现在一定是饿坏了。她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模样,眼睛里闪过慈爱的光芒,轻轻走过去,倒了杯水递给小毛头,摸摸他的头,叮嘱道:“你慢点吃。”压根就不理会临倚。 临倚气结。她也注意到了小毛头的吃相。她知道他们必定一路上都没怎么吃东西,于是她走过去打开房门,扬声叫道:“来人!本宫肚子饿了,给我送些吃的来。我要鸡丝粥和玉米糕。”说完也不等外面的人应,自顾转身回到房间里,碰一声将门关上。 清芸沉默地看着她的动作,心里有小小的感动。她竟然知道自己爱吃玉米糕。 临倚不管她心里在想什么,只忧心忡忡地看着埋头苦吃的小毛头,叹道:“唉!一会你们怎么出去啊。” 清芸冷笑道:“这个就不劳烦你伤脑筋了。我有本事带小毛头进来,自然就有本事带小毛头离开。” 临倚并未被她说服,她撇撇嘴道:“你以为这是海鹰岛啊,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清芸又怒了,想要反驳临倚,却忍了下来。临倚见她不出声,接着道:“你们两个溜进来的时候,是因为熙牧野我还没有来,看管相对松懈,可是现在,我们来了。只要有熙牧野在的地方,守卫等级就会加强一倍,你们在众目睽睽下,怎么出去?插翅也难飞呀!” 清芸奇道:“你怎么知道我们是在你之前来的。” 临倚笑了:“我来了就代表熙牧野来了,这里五步一岗,十步一哨,你们要怎么进来。当然是我来之前,你们就在这里潜伏了的。”说着,她突然想到什么,立刻就紧张起来:“等等!你说,你们是怎么知道我会住在这里的?”不会真的是自己所想的那样吧,如果真的是那样,就死定了! 清芸一脸你是白痴吗的模样,道:“这里到处都是人,随便抓一个问问就可以了。” 临倚一脸绝望:“果然是这样。那你们把那个人怎么样了?”清芸虽然在海鹰岛上主理海鹰山庄的一切事务,她也算是有心机的人。可是要和老奸巨猾的熙牧野比起来,却是小巫见大巫。 清芸道:“我打晕了,放在后面花园里。” 临倚道:“到现在已经一个时辰了。” 前言不搭后语的一句话,清芸不笨,明白过来了是怎么回事。她的脸色渐渐苍白起来,脸色也凝重起来:“不会……这么巧吧。” 临倚气道:“如果所有人都抱着你这样的侥幸心理,那这世界上就没有像熙牧野这样的人了。” 清芸也不管她对自己的讽刺了,皱着眉头想对策。 只听得门上“笃笃”几声,吓得屋子里的两个心里有鬼的女人差点跳起来。 临倚抚抚心脏,喝道:“谁?!” 门外传来宫女的声音:“公主殿下,您要的鸡丝粥和玉米糕都准备好了。” 临倚环顾一圈,急忙对着清芸和小毛头打手势,让他们藏到那个巨大的衣柜里去。 清芸冷冷哼了一声,伸手捞过小毛头,捂住他的嘴巴,纵身一跃,轻轻盈盈就上了房。 临倚愣了一下,才转身走去开门。宫女将托盘放在桌上,抬起眼睛打量了一圈,临倚站在旁边,看起来一脸无所谓,可是她心里却紧张得要命,心里默念:“不要抬头,不要抬头。” 宫女果然没有抬头,只看了一圈,就走了出去,还不忘将临倚的门带上。 临倚拍拍胸口,清芸带着小毛头从房梁上窜了下来。临倚一脸凝重地看着她:“不好了,我估计你们潜进来的事已经败露了。不用多久,熙牧野就会来了。我不知道能不能保得住你们。想要活命,从现在开始,清芸,小毛头你们两个人一定要听我的。” 小毛头不明白临倚为什么一脸凝重,他只知道有事要发生。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兴奋地看着临倚,使劲点了点头。而清芸则沉默着。 临倚不禁着急道:“清芸,我知道你恨我,但是现在大敌当前,我希望你为小毛头好好想想,如果他落在熙牧野手里,你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清芸看了一眼正仰着头看她们的小毛头,半晌终于点了点头。 见清芸肯合作,临倚终于松了口气,她顾不得桌子上还放着小毛头两人的午餐,将两个人带到那个巨大的衣柜前,道:“进去!尽量隐蔽,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出声。” 小毛头一脸兴奋地道:“新娘亲,如果我不出声,你是不是能答应我一件事?” 临倚一呆,这是什么时候了,他居然还跟她讲条件?! 本想开口骂他,但接触到那单纯执拗的眼睛,拒绝的话却怎么也出不了口,她只得说:“好,只要我能做的,我就答应你。” 得了她的保证,小毛头心满意足地跟着清芸躲进了衣柜。 ***************************************************** 收藏啊!票票啊! ------------ 第九十七章 熙牧野似笑非笑看着临倚,道:“是不关我的事。可是这个屋子里若是闯进了不速之客,那可就关我的事了。如今人心险恶,更何况你现在身份特殊。皇兄将你交给了我,我就应该要好好保护你的安全,你觉得呢?”他俯下身,慢悠悠地说:“皇嫂!” 临倚不顾被烫了的舌头,抬起头想要看清熙牧野的表情。她看过去,正好撞上他注视着她的眼神。临倚的心瞬间就缩得紧紧的,熙牧野俯着身子,紧紧盯着临倚。临倚在他黝黑的瞳孔里看到了愤怒。 她一时有些**。她想过他会以任何方式进入主题,但是她却单独漏算了他会这样直接,这样不容她逃避。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怎么,那粥烫坏了你的舌头,也烫坏了你的声带不成?”他得不到她的回答,出言讽刺。 临倚气愤,横下一条心来,既然他明着来,摆明了是拿准她屋里有人,那她就来个抵死不认帐,他都叫她一声“皇嫂”了,在这众目睽睽之下,难道还敢搜她的房间不成。她冷笑一声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熙牧野,你不要欺人太甚。这一路上你给我使了多少绊子,我何曾皱过一下眉头。可是你现在,在我极度疲惫的时候,突然就这样闯进来,吓得我被烫,你一句好话没有,开口闭口我屋里藏了人。你说,我屋子里藏了谁?你倒是说出个子丑寅卯。”她顿了一下,又道:“还有,难道你就不知道非礼勿视吗,你竟然就这样闯了进来。你还有没有一点礼法规矩?” 临倚摆出一副强硬的姿态以强硬的口吻教训他。他以这样的态度来诘问她,她知道自己只能比他更凶,否则被他捉住痛脚,小毛头和清芸想要全身而退,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经她提醒,熙牧野才猛然意识到,此时她只着中衣,衣带只虚系了个结,松垮的衣领,脖颈有小半已经露在了出来,似乎确实不适宜这样的场合。他冷厉的目光扫了一圈,宦官们纷纷躲避,低下头大气也不敢出。他转过头来对着临倚冷笑:“好,很好,临倚公主,你既然这样不在乎自己的清白,硬要用它来说事,本王奉陪到底。只是他日,你不要后悔今日举动才好。” 临倚气结,他以为她为了阻止他,竟然用这样卑鄙的方式来逼迫他放手。只她自己才知道,自己这样做,不过是急中生智,用自己衣着不得体说事,没想到他将人心想得这样复杂,也没想到他竟然认为她是这样随便就宽衣解带的人,脸上不禁带了一丝委屈,一时无话。 可是恰恰临倚这样的委屈在熙牧野看来,又是她的另一个诡计。他冷哼一声,道:“想用这样的伎俩来迷惑我,你最好还是省省吧。” 临倚忍无可忍,冷哼一声道:“牧野王爷,你不要忘了,本宫并不知道你要来,因此并无预谋之说。你不事先通报,就这样闯了进来,似乎是你失了礼法在先。我不知道原来在你们东靖,就可以这样没有纲常,没有礼法。” 熙牧野眼中喷出火来,他没想到临倚公主屋子里藏了人竟然还敢理直气壮,他冷哼一声道:“你振振有词,本王不和你啰嗦。来人!给我搜!” “啪!”临倚狠狠一拍桌子,放在桌子上的碗碟跳了一下,如狼似虎的奴才们也被吓了一跳。她环顾了一圈眼前那些跃跃欲试的宦官,道:“本宫的房间,我看你们谁敢动!熙牧野,按照东靖律法,你似乎也没有资格搜查我的房间吧。要搜,你还是去请了东靖皇帝的旨意再来吧。” 此时熙牧野已经冷静下来。他默默看着临倚不说话。之前因为想要折磨临倚公主,这几日日夜兼程赶路,他也感到非常辛苦。可是,看着临倚那张倔强苍白的脸,他心里就勾起了一股无名火,他就是要和她较劲,他就是要她低头。在他十几年的人生里面,从来没有他无法征服的事。所以,尽管累,他也忍着。 于是,安排好了一切之后,他本指望能睡个舒服的觉。可是,还没等他脑袋沾到枕头,就被自己心腹叫醒,他一脸凝重地告诉他,刚刚发现了一名下人昏倒在了后花园,疑似被人攻击。因此他断定有人混进了别宫。 熙牧野一听便知是怎么回事。他立刻招来被袭击的下人,仔细询问。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临倚公主。要么就是有人想打她的坏主意,要么,就是阮既言不死心,还想要将她劫持回去。他不确定是哪一种状况,但无论是哪一种情况,都是他不能够接受的。于是,他赶到临倚的房间外,不让人通报就闯了进去,目的就是想要确自己的猜想到底是哪一种情况。若临倚浑然不觉,那就是第一种状况,若是她针锋相对,那便是第二种状况。 从临倚的表现来判断,显然是第二种状况。可是,他气昏了头,思虑不周,现在竟然让她抓住了最大的把柄。看着她一脸的坚持与愤怒,他不得不相信,那是阮既言派来救她的人。看着她这样维护那个人,他心里竟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受,心像是被柠檬擦过一遍一样,又痛又酸。 要不怎么说人在这样的时候根本没有理智可言呢。自从那一次孝懿太后的生辰宴上接触过临倚之后,熙牧野一直暗中监视着临倚的举动。他能知道她到东靖和亲,一路上,阮既言都试图将她劫持,他甚至知道,就算出了海,阮既言依然不死心,派了人跟踪保护她。可是,他却被愤怒冲昏了头脑,自出了海之后,阮既言就没有再试图带她走,那么现在,他们已经在东靖,阮既言决计不会愚蠢到在海上不实施劫持计划,反倒来东靖来冒险。 屋子里静得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临倚和熙牧野对峙,熙牧野的目光落在临倚身上,让她从心里直冒寒气,背上的汗毛一根一根都竖了起来。那些凶神恶煞的侍卫,看到自己主子突然沉默下来,没有进一步的指示,都只是六神无主地站在原地。 半晌,熙牧野突然开口说:“是牧野考虑不周。听到可能有刺客对皇嫂不利,我只是担心皇嫂有什么不测,因而冲动行事,并没有考虑到事情的后果,还请皇嫂见谅!”说着,还装模作样地鞠了一礼。 临倚在心里暗骂,真是老狐狸一只,翻脸比翻书还快。他要装模作样,她也不甘落后。她扬起巧笑柔和地道:“本宫知道你的心是好的。就快是自家人了,你不用客气。再说了,都是为了本宫的安危着想,本宫哪还有怪你的意思。如果你不放心,不如还是搜一搜的好。” 临倚好一招以退为进。主动叫他搜房间,她知道他在这样的情况下是决不可能再搜她房间了。她敢这样说,就是认定了这一点。一是为了撇清自己的关系,一味阻止他搜,反倒给人留下话柄,这样便能证明她的清白。二是,她要给熙牧野添堵,最好气死他。 果然,熙牧野藏在衣袖下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临倚是坐在凳子上的,站在他身后的人都看不见,可是临倚却看得清清楚楚。她慢悠悠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有些凉了,她皱了一下眉头,将杯子放下。 熙牧野狠狠握紧了拳头,她是在向他宣示她的胜利他的失败。如果是在这之前,他对她有所企图不过是年少的游戏,那么从今天开始,他们的较量才真正开始。他在心里暗暗发誓,他绝对不会放过她。 ------------ 第九十八章 熙牧野冷哼一声,一甩衣袖折身走了。大队的人马不敢停留,跟着他鱼贯走了出去。瞬间,满屋子的人走了个干干净净。 临倚放下手里的茶杯。直到此时,她才发现原来自己的手都是抖的,背心出了一层汗水,将衣服都打湿了。 她长嘘了一口气,扬声道:“人都走了,你们出来吧!” 清芸才带着小毛头从柜子里走出来。她对着门外努努嘴,道:“他就是那个祸水王爷?” 临倚点点头,脸色有些苍白。此时紧张劲过去,突然放松下来,手脚竟是绵软无力,竟微微有些发抖。 清芸若有所思:“他看上去还很年轻,可是,为什么给人的感觉他已经在这世上活了百年千年?!” 临倚愕然一愣,是了,就是这种感觉!临倚一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他如此地防备,每一次见到他,就如同被人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到现在,才由清芸一语道破。就是他身上那一种虚无的气质。他就像一个深不见底的湖,黝黑的湖水,却探不到底。看不透的人,总是会让人不自觉地产生防备。 趁临倚还在愣神,清芸轻巧地走到门边,想要将门打开。开门栓的响动让临倚忽然回过神,大惊,扑上去将门大力关上。将清芸吓了一大跳。 她恼怒地叫:“你干什么?” 临倚冷冷地说:“你若是想死地更快一点,那就不妨走出去。你还怕别人不知道你在这里是不是?” 清芸转过身看着临倚,眼神带了一丝鄙夷,若说她和临倚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那就在这里了。临倚公主或许比她更聪明,更漂亮,也更有心机和气质,但是,她却没有清芸的敢做敢担,还有果断。临倚公主在很多事上,畏首畏尾,从来不敢正视自己的内心。这让清芸有了鄙视她的理由。 临倚细心地察觉到了清芸眼中的鄙夷,她也知道她的鄙夷缘何而来。临倚忍住火,冷冷地说:“你以为熙牧野是什么人,他这样容易就能被我糊弄过去?他的行动有多快你知道吗?现在这所房子外面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恐怕是想要飞出一只蚊子也做不到。” 清芸不笨,只是低估了熙牧野的城府。她听到临倚如此一说,一想,暗自庆幸自己没有立刻就冲出去。 她想了想将扶在门闩上的手收了回来,走到桌子旁边坐下。临倚见她不再试图出去,放下心来。 小毛头一直眼睁睁盯着桌子上的糕点,临倚招呼他到自己身边,将糕点拿给他吃,看他吃得狼吞虎咽,一边叮嘱他慢点吃,一边端了茶给他喝。小毛头就着临倚的手喝了口水,接着埋头苦吃。他咬了一口玉米糕,抬起头对着临倚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临倚一时呆了。 清芸看临倚对着小毛头发起了呆,皱起了眉头道:“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临倚看了她一眼,眉头也皱了起来:“现在,外面至少围了两百人,这个屋子已经被严密地监视了,恐怕真的连一只蚊子也飞不进来了。” 清芸将信将疑朝门的方向看了看。临倚知道她不相信自己,可是她心力交瘁,已经没有力气再去解释什么了。刚才和熙牧野对峙,出了一阵的汗,衣服都湿了,到现在冷静下来,整个人都感到了冷,露在外面的皮肤上都起了鸡皮疙瘩。临倚站起身,叮嘱道:“你们老老实实在这里呆着,别让人发现你们。” 清芸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将头扭到一边。临倚不甚在意,她神情疲倦地拍拍小毛头的头,径直走过去躺在床上,不一会就睡着了。 清芸只得带着小毛头坐在屋子里,心里有些懊恼,自己为什么会答应小毛头冒险带着他来东靖?在这之前他们一直赶路,她没有机会来想这个问题。可是现在,她忽然就闲了下来,就有了时间去好好思考自己。 可是,这样形同软禁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四天。清芸依旧没有想清楚这个问题。是当局者迷吗?她想过要问问临倚,可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就这样,到底是为了讨好小毛头才冒这样的险带他来这里,还是因为对临倚的好奇,所以想要来看看她现在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清芸想不明白,最后,她也不再想了,因为,发生了意见事让她没有时间再去想。 在临倚和潋滟丽云的掩护下,清芸和小毛头和临倚在熙牧野的眼皮下藏了四天。那些原本看不见的暗哨渐渐变得明显,临倚推开门就能看见。她的心也一点一点吊了起来,再这样下去,他失去耐心而闯进来不是没有可能。他这样的人,不会被自己几句话就唬住。她一直在等,她想云海鹰应该很快会察觉清芸和小毛头失踪,他一定会找他们,也一定会知道他们现在的下落,必定会想办法来救他们。只要他能在外面弄出些事让熙牧野分了盯着她的心,再在外面能接应她,她一定就有办法将小毛头和清芸送出去。 果然,第五天,熙牧野神色阴沉地出现在临倚面前一次。他沉着脸,眯着眼睛细细扫了一圈。临倚的心砰砰直跳,她忍住想要用手抚胸口的冲动,镇定地和熙牧野对视。 熙牧野盯着屋子沉思了一阵,转过身走了。临倚松了一口起,盯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她心里有些按捺不住的狂喜,只要他离开,只要他将视线转移,她就有机会去实施自己的计划。 临倚在原地静静坐了一会,,看时间差不多,就扬声叫了丽云进来。丽云从门外闪身进来,小脸凝重地对临倚点点头,临倚便知道外面万事妥当。 临倚料定这两天之内必定会发生能将熙牧野的视线吸引过去的事,所以她以采买东西的名义将潋滟派出去打探消息。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怀疑,潋滟并不特意和临倚接触,只是每日汇报,都是开着门。潋滟的消息通过丽云传达给临倚知道。她年纪小,原来和潋滟又是同进同出。没有人怀疑她会在中间给潋滟和临倚传递消息。 昨日城中死了两个北潾人,并且在死者旁边出现了挑衅北潾的言辞。今日,事态进一步升级,被杀的北潾人被人神不知鬼不觉挂上了城头。 熙牧野黑着脸出现在临倚面前也就是为了这件事。若是处理不好,立刻就要引起北潾的不满。这一年来,临倚和亲东靖的消息一出,北潾人心惶惶。原本北潾在东靖和西琪之间的关系就非常微妙,有了北潾在,东靖和西琪都不敢轻举妄动。可是现在两个国家表面上联合了,北潾原本的重要地位没有了,他们自然是会惶恐。 因而北潾国君很快知道北潾百姓死在东靖,而且还被挂在了城头示众,反应非常激烈。熙牧野并不打算和他们翻脸,因而要亲自出面安抚前来交涉的北潾驻东靖官员。 临倚知道这件事是云海鹰做的。他要的就是熙牧野分身乏术,不能顾及临倚的时候,顺利将人救出来。刚听到消息的时候,临倚叹息,风水轮流转,云海鹰终于扳回了一城。 临倚整整衣服,站起身一拍桌子道:“来人!” 潋滟刚刚赶回来,还站在外面和那监视的哨位大眼瞪小眼,听到临倚的呼唤,趁机闪进了屋子。 临倚故意大声地吩咐道:“本公主呆腻了,要出去走走。” 她话音才落,外面就响起了哨位不甚恭敬的声音:“王爷有令,外面并不安全,请公主呆在屋子里不要出去。” 这样的阻挠是意料之中的事。临倚并不意外,她故意沉下声音道:“我难道还成了牧野王爷的阶下之囚了?” 哨位站在外面犹豫了一下才说:“公主自然不是囚犯。” 临倚冷笑道:“你进来说话。”他们相信她的屋子里藏了人,那她就故意要他进来,这是为了麻痹他们的神经。 半晌,门才被从外面推开,哨位一张没有表情的脸摆在了临倚面前,看起来一副水泼不进,针插不进的架势。可是他在进门的时候还是下意识四处溜了一圈,被临倚敏感地捕捉到了。 她摆出一副愤怒的样子道:“若是本公主就是要出去呢?你们在我这里监视了四天,我一声不吭,可是今天,我要出去,你们又横加阻拦。本宫告诉你,能忍到今天已经是本宫最大的极限了。你现在立刻将门外的侍卫撤了,否则,本宫立刻回西琪。并且会并命本国君主,在东靖遭到了什么样的待遇。” 哨位皱紧了眉头看着临倚,不知道如何是好。熙牧野临走时叮嘱他看好利益公主,说什么也不能让她出去。可是现在,若惹毛了她,她真的回了西琪。那问题可就大了。原本也就是东靖的错,没有证据,他们确实不能够对她怎么样。 看着他一脑门子的汗,临倚加了把猛火,对着站在身后的潋滟道:“收拾东西,我们立刻搬到城中驿馆去,明日就修书回西琪让他们派人来接我。” 哨位心理防线立刻崩塌,他不甘不愿地低头道:“公主请稍候,容我准备片刻。” 临倚自然知道他不过在拖延时间,想向熙牧野讨办法。她自然不让他走,冷冷道:“你立刻给我把岗哨撤了。现在,马上!” 哨位没法,只得走出门去一挥手,将岗哨都撤了。 他沮丧地会到临倚面前。临倚冷冷看着他道:“本宫现在要出去。” 他皱了一下眉头,道:“请容臣下安排。” 临倚蛮横地道:“不,我现在就要走。我不用你们的轿子,我自己走。说着,走出院子。在院子的角门上,时机刚刚好。丽云安静地站在一顶青花小轿面前,看到临倚来了,她低低打起轿帘,临倚没有停留,走了进去。丽云和潋滟站在轿子的两边,潋滟立刻招呼轿夫起轿,一点犹豫的机会都不给哨位,扬长而去。哨位无法,只得临时招来四五个侍卫,不远不近跟着她们,临倚知道,但是却睁只眼,闭只眼,由他们跟着。 亲们,中秋节快乐哦!呵呵,好久没更新了,实在是因为开学太忙了。寒星面壁思过哈,请大家原谅!今天中秋节,百忙中抽出时间更一章,算是给各位书友的中秋礼物啦。寒星会努力更新的,请大家谅解,并耐心等待,再一次祝,中秋快乐! ------------ 第九十九章 自此,临倚在东靖皇宫上下留下了刁蛮,任性,冲动的恶劣形象。甚至连驭风皇帝听闻她今日所为,也皱起眉头,在心里将她定位为一个骄横,冲动的人,更对她带了几分轻鄙。这是后话,暂且不论。 且说临倚的轿子匆忙地走出别宫,轿夫们的脚程非常快。潋滟在旁边小声催促,轿夫们更是抬着轿子飞一般走起来。潋滟和丽云在旁边埋头暴走。 轿子故意往人多的集市上穿过。后面跟踪的侍卫只道是临倚想甩了他们。侍卫长像耍猴一样轻松地跟着临倚的轿子,看着她们走地汗流浃背,轻蔑地笑:“还以为有多了不起,原来也不过草包一个。她想在这样人多的地方浑水摸鱼甩了我们。可是她却忽略了一点,在这样拥挤的地方,她的轿子就是最明显的标志,让人想看不见都难。另外,在这样的环境里,轿子比人更艰难。她跑,哼!早们只需要好好盯着她就行,看她能跑到哪里去。” 几个人就这样悠闲地跟在临倚的轿子后面,一直走。临倚的轿子也一直没有停下来过,穿过了集市,就向北城方向走去。 不一会就出了城,越走越荒凉。侍卫长看看周围的环境,一条羊肠小道,传说中埋伏的好地方。他不禁心里嘀咕,这临倚公主一个弱女子,吵着闹着要出来,来了就径直往这样的地方奔,看来似乎是有些问题的。想着想着,顶着好大的太阳,可后背不禁有些凉飕飕的。几个人身上原本的轻松渐渐变成凝重,脚下也渐渐迟疑,可是命令是绝对不能将人跟丢,因此也只能硬着头皮跟下去。一边暗暗派人回去寻求支援。 临倚不管几个人心里怎么想,依旧埋头暴走,轿夫们都是经验丰富的,在这样崎岖的山路上,竟也是健步如飞。 不一会,临倚的轿子到了一个寺庙前。可是她的轿子竟然不停下,径直抬进了大殿,一转眼就消失在了侍卫长眼前。侍卫长抬头看了一眼,寺庙前的匾额上书“松林寺”三个大字。他没有犹豫跟了进去,可是一个小沙弥却拦住了他的去路。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临倚的轿子消失在自己眼前。 熙牧野得到消息并赶到寺庙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时辰以后。他愤怒地冲进寺庙,拽住住持就逼问临倚的下落。在他冷厉的目光下,主持冷静地指出临倚的所在。熙牧野气势汹汹带着人闯了进去,一路上行人纷纷避走。 临倚被大力砸开们的声音吓了一跳,差点没拿住手里的杯子。镇定下来一看是熙牧野,脸上立刻挂上了挑衅轻蔑的微笑。 熙牧野带着人闯了进来就发现,这个小小的禅室一目了然,根本藏不了人,他心里一沉,便知道还是让人跑了。压抑着怒火,他竭力忽略临倚公主脸上的那种轻蔑的眼神,招来跟踪临倚的侍卫长,仔细盘问临倚一路上的举动。 侍卫长战战兢兢地说完,熙牧野眯起眼睛思考起来。只过了一会,他便冷冷地说,是在集市的时候。 侍卫长呆若木鸡:“什么?” 熙牧野锋利的视线看了侍卫长一眼,道:“人就藏在轿子里,在集市上,他们趁人多,乱的时候悄悄下了轿子。” 侍卫长直觉地否认道:“不可能,我们一直跟着她们。那轿子在集市上根本就没有停留过。” 熙牧野看了他一眼,眼中已经隐隐有风暴在酝酿,临倚心想,若是这个笨蛋侍卫长还有点眼力价儿,就不会再继续去捻这根老虎的胡须。他冷冷地说:“她不像你这样笨,她明知道从集市走过根本不能甩掉你,为什么还要从那里走过?” 侍卫长依旧不服,嗫嚅道:“可是,我们并没有看到轿子停下来。” 熙牧野眯起眼睛走到侍卫长面前,口气温和地说:“那你是说,我的判断错了。嗯?” 侍卫长后退一步,身上立刻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战栗着低下头:“小的不敢,是小的错了。” 熙牧野不再与他啰嗦,转身就走出了禅室,边走边对自己身边的侍卫说:“你们将那几个轿夫找出来。” 临倚听到了,她有恃无恐,找到也没用,更何况你找不到。她在心里小小补充了一下。 熙牧野像是听到了她心里的话,突然停了下来,道:“封锁全城,给我搜!轿夫不用找了,找不到的。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那个人找到。”他转身看了一眼跟在身后一言不发的侍卫长,对自己身边的近卫道:“你们去办,以后我的任何差事都要你们去办,这些地方的蠢货只会误事。让他们都给我滚,别在我手下白白浪费粮食。” 听说过熙牧野行事风格跋扈嚣张,但是临倚却不知道他嚣张如此。监视她的所有侍卫都是会阳的郡守所支派。而这会阳郡守和这熙牧野无论是在政治上还是在私人关系上都有着非比寻常的关系。 会阳郡守在东靖朝廷中,党羽遍布。郡守的妹妹嫁的,便是当朝宰相的弟弟。这会阳郡守可以说在朝中地位高贵。连当今天子都要给他几分薄面,可是熙牧野竟然如此不留情面奚落他手下的侍卫。俗话说,打狗也要看主人,熙牧野明摆着是在扫会阳郡守的面子。 临倚有些目瞪口呆,她脱口道:“他被气疯了是不是?” 而此时熙牧野早已经一阵风地消失在临倚面前。 临倚不想这样早回去面对熙牧野那张能将人血液都冻僵的脸。这个寺院又是难得的静谧之所,临倚便想逗留片刻。这段时间发生了这么多事,临倚一直在和人勾心斗角,她觉得自己应该要安静下来思考一下,过去,现在,将来。 她习惯了思考,思考清楚,为自己找到一个方向,然后朝着那个方向去努力,使自己期望的结果得以出现。临倚觉得,自己的人生竟是这样的漫无目的。所以,只有静下来思考清楚,才不至于最后,连自己也失去了。 她心中惦记着小毛头和清芸的安危,环境是安静了,可是心却是怎么也安静不下来的。 狭小的禅室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她烦躁地在禅室内走了几圈,长长吐出一口气,对潋滟和丽云道:“我出去转转,你们不用跟来,自己休息吧,一会回去的时候我会回到这里来找你们。” 潋滟和丽云点头,她便出了禅室。 ------------ 第一百章 松林寺和其他的寺庙一样的格局,并无什么特色。前面的是“大雄宝殿”,“藏经阁”这样代表着寺庙的经典建筑,后院的西院是僧舍,东院是给前来上香的香客所准备的客房。 说是后院,其实是一排简陋的房舍以及官府划拨给松林寺的大片山林。东靖皇帝生性纯良,善佛,因而寺庙在东靖屡见不鲜,僧侣们的待遇也很好。官府礼遇有加,并且地产丰富。松林寺便是由于寺庙后面一片壮观的松树林而得名。据说当年的住持看了后山的松林,便说这是佛祖给的启示,这个地方应该叫松林寺,这名字便这样沿袭下来。 此时正值午后,僧侣们都在前殿招呼进香的客人,后院便没什么人。只临倚自己一个人闲庭信步一般漫无目的四处乱逛。 正午的阳光炙人,临倚走了一会,便觉得身上出了汗,她走到一棵大松树下休息。大松树该有上百年的历史,树干需两人合围,茂盛的树冠在地上投下了三丈见方的树影。树下落满了厚厚的松针,刚好让临倚当作坐垫来坐。 她刚坐下,仰着头看天上的太阳,一晃眼便发现眼前站了一个人。临倚微微一笑,站起来道:“大师好修为!” 慈眉善目的住持,清远法师便笑呵呵看着临倚:“阿弥陀佛!顾念何以有此一问?” 临倚笑道:“修佛之人,身心清净,飘飘然若仙,能将自己融入到这大千世界中去。大师能这样出现在临倚身边而不被临倚发现,若非这样的修为,难以做到。因此临倚说大师好修为!” 清远大师微微一笑,道:“如此说来,倒像是在说施主自己。似乎施主也正努力融入到这大千世界中去。” 临倚笑着摇摇头,清远大师突然道:“施主觉得这棵树如何?” 临倚一愣,抬头看了看头顶的树:“这棵树?临倚不明白大师所指?” 清远大师微微一笑,道:“这棵树屹立于此已经有一百个年头了。这一百年来,这里经历了怎样的变化你难以置信。曾经和它一起沐浴在这阳光之下的所有东西,人,房子,草木都一一被卷入了时光的洪流,只有它,虽然满身伤痕,却依旧屹立在这里,成为这一切的见证。施主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临倚一愣,她抬头看着茂盛的树冠,喃喃道:“我不知道,大师,我不知道它为什么能幸免于这一百多年来的天灾人祸。” 清远大师脸上神情不变,只是说道:“因为它懂得退让。懂得如何淡化发生在自己周围和自己身上的一切。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一句话在临倚的心中一闪而过,她眼睛一亮,瞬间回复。她若有所思看看清远大师,又看看那棵百年老树,自言自语般重复他的话:“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清远大师满意地看着临倚,道:“施主心中必有所想,是什么?可否告知老衲?” 临倚不确定地摇摇头:“我不知道,大师,我不知道自己心里在想什么。”她忽然有些伤悲,在清远大师这样一个佛法高强,洞悉一切的慈祥智者面前,临倚瞬间就找到了释放自己内心的通道。她委屈地看着清远大师,一滴泪水顽固地在眼眶中打转,却不肯落下,喉咙发紧,一声呜咽徘徊在那里。 清远大师的眼神忽而变得慈悲,仿佛能包容这世间一切的悲伤,他看着临倚道:“当年五祖弘忍传位。其门下首座神秀作偈曰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后院的烧火和尚慧能听到了这首偈,也作偈曰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于是,五祖便将衣钵传于慧能。” 临倚迷惑地看着清远大师:“我还是不明白。” 清远大师道:“你不明白什么?” 临倚说:“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个故事。我也不明白这个故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清远大师叹了口道:“施主,你的防心太重,你太多疑,将自己的心看得太紧。记住这两首偈吧,有一天你会明白的,你一定会明白的。阿弥陀佛!老衲使命已完,施主自便。“说完,他转身便走了。 临倚有些惊慌:“大师,大师,你还没有告诉我,你还什么都没有说。你别生我的气!” 清远大师回头道:“最后这一句才是施主想要说的,可是你却依然要加上前面两句。施主,不是你不明白,只是你不愿意面对,也不想让别人面对。谨记老衲今日之言,施主保重,阿弥陀佛。”说完,他转过身飞快地走了,消失在临倚面前。 临倚追了几步,忽然停了下来。她知道自己不会再见到他,以后都不会再见到他。她眼中的泪水终于掉了下来,被他看穿了内心,临倚觉得孤独,异常地孤独。她走到那棵大树下,坐在柔软的松针上抱紧自己的双腿,低头无声地哭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觉得自己的双腿像是被几万只小蚂蚁在噬咬。她放开双手活动一下腿,可是却顿住了。 云海鹰站在远处的阳光下看着她。这一次,他没有再穿黑色,一身藏青的袍子,让他整个人失去了那种阴郁冷厉的模样,反而带着一丝儒雅飘逸的气息。临倚一时愣在那里:“你怎么还在这里?!” 他知道了清芸和小毛头的下落之后就让人跟她联系上,今天这一出戏他一路配合,在集市神不知鬼不觉便将小毛头和清芸带走。临倚以为他刺客已经带着他们出城了。可是他却忽然出现在了这里。她从没想到会这样快再和他见面。临倚顾不得自己狼狈的模样被他看见,皱起眉头走到他身边:“我问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沉默一阵,道:“我……想看看你。”声音里是一片平静,临倚忽然有些不习惯,曾经在海鹰岛上,他们两个不是针锋相对,便是带着面具在说话,从来没有这样平静地面对面过。 临倚气道:“我有什么好看的,摆脱了我这个噩梦,你还不偷笑,跑来干什么。你知不知道,熙牧野已经在全城搜捕你们了。你那时不走,便错过了最佳的机会。现在他将整个城围得铁桶似的,你怎么出去?” 临倚连珠炮似的说,到最后越说越气,也越说越急。他只是安静地听着,半晌,才说:“你放心。” 临倚忽然一愣,半晌回过味来才惊觉不对,她粗声恶气地说:“放心什么?我最放心了,你死了最好。” 云海鹰英俊的脸上却闪过一丝温暖的笑意,道:“你和我一起走吧。” 临倚沉默下来,该来的还是来了,尽管她气球上天不要来。她转身对着云海鹰道:“你觉得可能吗?若是可以,我就不会离开海鹰岛。你留下来,等的不就是我跟你说这句吗。” 云海鹰脸上的微笑不变,只是眼中的温暖悄悄流失,道:“是,我想要的,就是这一句话。我自己都不信我说的话,可是,不说出来,我永远都会心存幻想。说了,不过是想让自己断了这个念头罢了。” 临倚无语,她不知道自己和云海鹰之间怎么会变成了这样。她的脑子一片乱麻,今天让她想不通的事太多了。 见她不说话,云海鹰笑道:“你选择了这条路,我无话可说,只是请你也不要干涉我选择的路。” 临倚若有所觉,道:“你想干什么?” 云海鹰笑道:“我要走了。你记住,我的温柔,这世上,只有你一个人看到了。所以,你要好好活着,不然……我会很孤独的。” 临倚怒了,她一字一顿地问:“你要干什么? 云海鹰却不回答她,只是抬头看了看天道:“时辰不早了,他们还在等着我。我该走了。”说完这一句,他脸上的表情也全部流失,只剩下刀削一般的冷硬。 临倚心烦意乱,她下意识伸手抓住他的衣袖:“你不要犯傻。” 他安抚一般喃喃道:“我不会的,不会的。”说完,拂开临倚的手,转身走了。 临倚半个时辰内看了两个人远去的背影,心中很不是滋味。 ------------ 第一百零一章 站了好久,潋滟寻来,见她傻站在太阳下,奇道:“公主,你在干什么?大热的天,站在这里晒太阳!” 临倚回过神,摇摇头:“没什么!” 潋滟道:“我们该回去了。太晚了下山就不安全了。” 临倚下意识看看云海鹰消失的地方,点点头道:“好的。我们又回到那个牢笼里去。” 潋滟注意到了临倚奇怪的用词,她下意识看了看四周,道:“又?!公主,你觉得我们已经离开了那个牢笼了吗?若是我们再不回去,那个暴躁的牧野王爷又抓到把柄欺负我们了。” 临倚回过神,她摇摇头,安抚潋滟:“没什么,你不用紧张。我们……这就回去。”说到回去的时候,临倚顿了一下。“回去”似乎成为了临倚逃脱不了的枷锁,她无法摆脱的宿命。临倚原本明亮的眼睛暗了下来,她朝着云海鹰和清远大师远去的方向,默默念着清远大师的那一首偈“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抬手一指,对潋滟道:“你知道吗?那个地方,代表着自由。” 潋滟莫名地望了临倚一眼,却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临倚颓唐地放下手,喃喃自语道:“算了,我本不该为难你们的。” 说完,她转过身走了,潋滟连忙亦步亦趋跟上。 事实证明,潋滟的担心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来的时候她是坐轿子来的,那四个轿夫都是云海鹰安排到临倚身边帮助小毛头和清芸逃脱的。当他们走了之后,那四个人便跟着走了。若不然,他们的遭遇必定会非常悲惨。熙牧野绝对不会放过背叛自己的人。 云海鹰走的时候,给临倚找来了另一辆软呢小轿。 四个轿夫都是老实沉默的人,丽云二人跟在轿子旁边,潋滟不时会催促轿夫脚程再快一些。整个队伍和寻常的小户人家的夫人或者小姐出行一样,不惹眼,不招摇。 可是,尽管这样走在喧闹的集市上都能被忽略,她们依然在进城的时候被熙牧野给拦了下来。 他绕着轿子走了一圈,冷笑道:“怎么,参佛参出心得了,终于愿意回来了?” 临倚的声音软软从轿子里飘了出来:“原来是牧野王爷,本宫以为你现在恐怕在城中四处追查歹徒呢,没想到却在这城门边等候临倚归来。怎么,抓到歹徒了?还是王爷无力缉拿,让歹徒跑了,所以才能那么闲?”临倚忍不住就是要激怒他。 她在心里暗暗对熙牧野说,面对你,我无法保持冷静,你同样在面对我的时候无法保持冷静,既然如此,就让我们看看,谁才是最后的赢家吧。 熙牧野不动怒,只平静的说:“歹徒自有下面的人去缉拿,若事事都要我这个王爷出马,那还养这样一大帮人干什么。牧野出现在这里,足以证明我对公主的重视。知道这几天城中不太平,便亲自出城迎接公主殿下。” 他声音里透着无尽的虚伪,临倚子啊心中冷哼一声,道:“好吧,那临倚就多谢王爷的厚爱。这也一天了,我乏了,这就回行宫去吧。” 淡然的口气,将一切说地轻描淡写,熙牧野悄悄在身侧握紧了拳头,但脸上依旧笑得和蔼可亲:“好的。咱们这就回去。” 一路平静,回到行宫已是夕阳西斜的时候了。临倚匆匆回到自己的房间,潋滟已经忍不住了:“公主,这熙牧野今天怎么这样和蔼了?!莫不是有什么阴谋吧。” 临倚坐下来思索了一阵,道:“他有阴谋,我们也就不用考虑什么了。反正躲是躲不掉的没只能兵来将挡了。咱们提高一些警惕就是了。这已经是在东靖的土地上了,都要小心些。我们只要平平安安到了东靖皇宫,那就谁都翻不起浪花来。怕的只是,这一路上啊。” 潋滟点点头。此时丽云插口道:“我们不还有牧野王爷保护的吗?我知道公主担心再有系级时间出现,但是,现在有牧野亲王在,他带着这么多人,我们不用担心会再遭受袭击了啊。”这一段时间她跟着临倚经历了这么多磨难,渐渐退去了小女孩的青涩,学会了思考,学会了谨言慎行,整个人透露出和同龄人完全不同的成熟气息。临倚虽然知道这是不可避免的,可是心中仍有些伤感,因为自己没有完全能保护好她。 听到她的话,临倚失笑道:“傻丫头,我们现在最要防的,就是他呀!” 丽云吃惊:“他!他不是东靖皇帝派来的吗?东靖不是要和我们联姻吗?若你出了什么意外,他们难道就不怕我们皇上找他们的麻烦吗?” 连着三个问题,问得临倚都想笑:“是,你说的没错。就算不在乎我,可是若我死在了东靖,西琪不会那么容易善罢甘休。东靖皇帝就是知道了这一点,所以才会那样重视我的到来,派了熙牧野出海去接我。可是,他们若是到了不能容忍我的时候,依然有许多方法让我死,并且还能让西琪找不到借口责怪他们。” 丽云张大眼睛,不相信地看看临倚,再看看潋滟。 潋滟严肃地对她点点头:“公主说的是真的。你还记得我们子啊那个无名小岛上遭遇的围捕吗?他们明明说是熙牧野派去的,可是到仙子啊,熙牧野却对这件事只字不提。我们不知道那些人是不是他派出的,我们也不知道那些人若是他派出的,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是否真的是东靖皇帝的授意。只要他们将公主的死说成是意外,谁也无法阻挡的意外,然后他们态度虔诚,再送上大批金银珠宝,那么就是正南皇帝也没有办法责怪他们。更何况,若是能用一个公主换到一批金银财宝,他们自然是欢喜……” 丽云忽然忍不住用眼睛偷偷瞟临倚,潋滟才忽然意识到自己都说了什么,她猛然停了下来,看着临倚,不知所措。 临倚故意忽略她们那样怜悯的目光,接过潋滟的话说道:“现在谁都没有做好开战的准备,他们都会竭力维持好表面的和平。所以我虽然贵为西琪朝前所未有的大公主,可是我的生命其实微不足道。” 丽云不再说话,潋滟低着头,半晌才说:“公主,对不起!” 临倚摇摇头,道:“你说的是事实,没有什么对不起的。我的生命在那些人看来,本就是这样不值钱的。所以你没有什么好愧疚的。只是,以后不要用这样怜悯的眼光看我,我不需要!好了,你们出去吧,我很累了,想要休息一下。明日启程,还不知道路上我们会遇到些什么呢。” 潋滟丽云行了一礼,悄然退了出去。 这是今天的第一章,晚一点还会有一章奉上,以补偿这一个月来等文等的辛苦的各位亲们。同时,寒星也在这里祝各位亲们国庆节快乐。有七天的假期,大家都放下那些烦心的事好好轻松吧。只是别忘记每天依旧关注寒星的文文。呵呵! ------------ 第一百零二章 第二日一早,难得的好天气,明亮的朝阳,清新的空气,鸟语花香。 在会阳别宫前面,站满了宫女太监。他们沐浴在这盛春的阳光之中,却没有闲情逸致来欣赏这样经过了一个寒冬之后苏醒的大地,还有一切的生命。对于他们来说,深宫才是他们所熟识的地方,那里的死气沉沉,那里的寒如冰窖才是他们最终的归宿。 临倚打开房门,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莫名地给她带来了好心情。她将在即将启程的旅途上会发生的未知的危险暂时抛到了脑后,深深呼吸着这带着花香的空气,闭上眼睛享受这一切。 忽然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临倚警觉地睁开眼睛。熙牧野就站在不远处的回廊下,双手抱胸,注视着临倚。只一瞬间,临倚便看到了他眼中某种情绪,那眼神里仿佛是带着一只猛兽,啸叫着占有的欲望横扫一切的猛兽。在临倚发现的一刹那,他快速的收回了那眼神。 虽然他收得极快,临倚只看到了眉梢眼角的一点点痕迹,可是她依旧心惊。 她站在门前警惕地望着他,他也眼神平和地望着临倚。临倚忍不住嘀咕,刚才的那一瞬间,她似乎就要以为他的眼睛成为了血红色的了。那种占有一切的欲望,强到将他的眼睛都能染成红色。临倚失笑,一个人,再怎样强烈的感情,眼睛也不会变成那样耀眼的红色。自己对他恐怕是太过防备了,并将他妖魔化了。 熙牧野穿着织金的淡紫色长袍,沐浴在晨光的金色中,整个人根本不能用世间形容英俊的任何一词来形容。他仿佛是画里走出来的人。他是矛盾的结合体,时而流露出孩子的顽皮,时而又流露出华贵的慵懒,当他散发着森冷锐利站在你面前的时候,只让你觉得是站在地狱一样。临倚不禁猜想,他这样的人,一定有许多的女子愿意飞蛾扑火,明知道他没有心,依旧将自己绕进他的蛛网里越裹越紧。她忽然想,自己会不会也成为这样的人呢?若是会,那又会在什么时候心甘情愿被他俘虏呢?回过神来,她自己都被吓了一大跳。 他则站在原地什么都不做,只是仔细地看着临倚。那样的神情专注得让人误以为他是在看自己这一辈子最最心爱,最最迷恋的东西。他靠着回廊上的柱子,慵懒好听的声音越空而来:“大清早的就出神,你还真是心不在焉啊!” 临倚一愣,这……这算什么,宠溺!?撒娇的抱怨!? 临倚差不多想要伸手敲敲自己的脑袋,这怎么可能是他! 熙牧野放下双手,朝临倚走来。临倚竟然有一丝慌乱。 一闪而逝的害怕被他捕捉到了,他顿了顿脚步,一丝高深莫测的笑容出现在唇角。他不停下来,脚步更坚定地走向临倚。在台阶下,他站住了,对临倚伸出手,声音温柔带着一丝蛊惑说:“我们要走了。来,跟我回去。” 临倚状似被蛊惑,将手放到他摊开的掌心,问了一句:“会到哪儿去?” 熙牧野吐出一口气,表情带了一丝委屈的怨怼:“这样的时刻,你也能清醒地问出这样的问题?!” 临倚好笑:“你是在对我使美男计吗?” 熙牧野被拆穿,没有一丝挂不住的表情,展露出一个极具诱惑的笑容道:“是的!我就是在诱惑你,看看你什么时候能上我的勾。我好把你带回家,珍藏!” 临倚使劲打了一个寒颤,道:“我想这是危险的游戏,我们还是不玩为妙。”说完,她将自己的手从熙牧野紧握的掌心抽了出来,不紧不慢朝着门外走去。 熙牧野嘴角噙着笑看着临倚的背影,可眼神却一片冰冷,仿佛瞬间就能将人的心脏冻住。 临倚走到别宫门口,就看到黑压压站了一大群人。人山人海用来形容此时的别宫外,一点都不为过。她下意识寻找潋滟和丽云。先是熙牧野那个讨厌鬼,然后就是这些表面上低头恭顺,实际上则偷偷瞄她,眼神里带着各种各样情绪的人,将她的好心情破坏得干干净净。 潋滟看到临倚出来,拉着丽云自然地走到她身后,低声道:“车驾已经准备好了,可是牧野王爷却不见踪影,那个会阳郡守就在人群外,等着召见。” 临倚皱着眉头想了想,道:“熙牧野就在后面。接见会阳郡守的事就交给他吧,等他出来再说。” 又等了一会,熙牧野才慢悠悠从别宫里晃了出来。他不看临倚,径直走到自己的车驾前,作势要上车。 临倚气愤,他明显就是故意的,让她在外面等他。她在心里嘀咕:“这样小儿科的报复也想的出来,这人真小气。你也知道要坐马车,有本事你一路骑马骑回京城去啊。”说完,她也走到自己的车驾前,准备上车。她站在别宫门外等他,她也不觉得有什么丢脸的。反正被他折磨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这里的人都知道。 见熙牧野不理会自己,会阳郡守站不住了,他挤到前面,跪在熙牧野的马车前,向他见礼。 熙牧野在马车里不知道在干些什么,半晌才慢悠悠地说道:“哦,本王倒是把你给忘了。好了,起来吧,虽然本王在这里住的不舒服,可是看在你一片忠心的份上,本王回京自会向皇上禀报你的好处。就这样了,你退下吧。” 他说得啼笑皆非,会阳郡守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临倚不禁有些好奇他脸上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她掀开车帘,从缝隙中看过去。会阳郡守一直低着头,看似恭顺,可行为中透着一股强硬之气。在熙牧野不伦不类的说话完了之后,他在下属的搀扶下,站起身,不磕头,也不谢恩。临倚微微笑道:“真是有意思。” 潋滟不明所以:“公主,什么有意思?” 临倚神秘一笑:“别着急,静心等着看就是了。在不远的将来,必定会有一出好戏等着我们来观看。” 潋滟被说得摸不着头脑。她也不问,只是放下车帘,忙着安顿临倚,给她加上柔软的靠垫,防止在长时间的旅途中她坐的不舒服;又将临倚时常要看的书一一摆放整齐,棋枰,茶壶,茶杯都归置妥当。 长长的队伍缓慢地出发了,朝着东靖帝都而去。看着眼前慢慢退去的景物,临倚忽然觉得自己正朝着命定的一切而去。 ------------ 第一百零三章 日子又回到了刚从西琪帝都出发的那段时间,走出一座熙熙攘攘的城市,然后是人烟稀少的官道。要说不一样,那也只有道路两旁的风景了。为打发漫长而枯燥的旅程,临倚有时为路边的一株没有见过的植物而感到好奇和兴奋,有时候研究一下眼前的山和这山上的植物与西琪的有什么不同。这样的时候更深刻地提醒着临倚,这不再是她的家乡,她现在已经身在异国的土地。 这样行了有三四天,熙牧野派使官前来传话,还有三四天便能到下一个城市,他们可以在下一个城市停留两天,以作休整。 当使官对她说这些话的时候,临倚不明所以,他为什么要跟她说这些话,表面上是关心她,可是实际呢?临倚深表怀疑。她不动声色打发了使官,心里却悄悄松了一口气。能休整两天,这对临倚来说简直就是恩赐。这样漫长的路途,她已经很厌倦很厌倦了,只是一直咬牙撑着。在马车上,她连觉都不能好好睡,脸上总是挂着两个黑黑的眼圈。还记得一天前熙牧野从出城之后第一次下车见到她,当时他的当着所有人的面,第一句话就是:“你怎么和熊猫似的。”临倚气得翻白眼,知道他不愿意放过任何一个嘲笑她打压她的机会,只能咬咬牙不理他。 马车不紧不慢行走在这条无人的乡间道路上。其实,确切的说,此时这条路上还是有很多人,只是所有人都如同木偶一般,低头,行走,没有一丝人声笑语。潋滟拉着车帘看了很久,最后沮丧地放下车帘,抱怨道:“东靖皇宫里是不是也是这样死气沉沉啊。他们一个个都是怎么了,全都目不斜视,让人看不出一丝人气。要不是现在是大白天,我还以为走在我们身边走的全都是不会说话的僵尸呢。” 临倚从书中抬起头看了看车帘外隐约的景象,道:“在这样一个喜怒无常的暴虐的主子眼皮子底下,你让他们还敢说什么。” 说完,她放下书,伸手撩开窗帘,自语道:“奇怪,怎么会这么不安呢!” 看了一会,她对潋滟说道:“我有种不好的感觉。” 潋滟问:“什么不好的感觉?” 临倚道:“我总觉得又会有什么事发生。” 看着临倚略带神经质的反应,潋滟笑着安抚道:“你太紧张了。从前的印象对你影响太深了。没事的,公主,别担心,我们还有这么多人呢。” 临倚仍旧盯着窗外看了一会,确实没有什么异常,才放下心来。她叹口气,道:“我现在好像是有些草木皆兵了。” 潋滟递给她一杯热茶,道:“公主只是太累了。我们从西琪走到东靖,可谓是千里迢迢,更遑论陆上遇到这么多的危险。” 可是,潋滟话还没说完,道路两旁忽然响起了喊杀声。霎时间尖叫声,呼喊声,乱成一团。 车夫将马车停了下来,车厢一阵猛烈的摇晃,临倚端着的杯子里的水都泼了出来,溅了临倚一身。她翻了翻白眼,怒道:“又来了,他们还有完没完啊。” 这样的埋伏她已经经历了太多次,她已经对眼前的刀剑和横飞的血肉麻木,没有了最初的震慑作用。 她将杯子扔在桌子上,带着潋滟和丽云迅速下车。可当她看到眼前的境况,很快就发现,这一次的偷袭和以前所经历的都不一样。 她从没见到这样激烈的场面。冲出来的敌人都穿着和熙牧野手下的军士一样的服装,他们没有像以前的偷袭者一般费事掩饰自己的身份,就这样大摇大摆冲了出来。 而且这一次也不像以前一样只有少数人突袭。临倚扫了一眼,粗略估计了一下,发现攻击的人不少于五六百,而且在草丛中还在源源不断地涌出人来。 临倚在心中迅速做出判断,恐怕是东靖后院起火了。某个不满熙牧野为人的朝中大臣,或者是和他手足相称的人,对于他的跋扈和嚣张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因而想要在这里灭了他。 再一想,临倚又推翻了自己的想法。若目标只是他,那么他们不会选择这样一个时候来攻击,因为他必定还是要孤寂他的国家。有自己在,他便不能轻举妄动。那么能解释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这个幕后的指使者根本不在乎和西琪的关系,不在乎会给东靖造成怎样的伤害。或者说这正是他想要的。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便能解释眼前的这些袭击者都不掩饰自己的身份。他们不像是偷袭者,倒更像是在战场上和敌人在战斗一样从容不迫,又充满仇恨。 熙牧野带来的御林军照例将临倚和熙牧野作为中心围在中间。攻击的人都在外围,一时半会还进不到里面来。临倚便有时间站在马车旁边观察着袭击者,脑中迅速分析着形势,试图找到袭击者的头目是谁。这样,或许对击败这些人会有帮助。 熙牧野在离临倚不远的地方被众多的御林军将士保护着。他也同样紧锁眉头注视着战场上的变化。显然他也没有料到回邮一场这样激烈的战斗。 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倒下,地上横七竖八躺了很多人,有死了的,也有伤了的。他们穿的都是同样的衣服,临倚根本分不清是敌人还是保护自己的人,她只能从活着的,仍然在战斗的人,看那些人是背对自己的,还是面对自己的来分辨自己这一方的人到底还剩下多少。 保护圈越来越小,敌人终于不再从草丛中冒出。剩下的御林军将士殊死抵抗,可是,依旧还是有人不断倒下。 熙牧野终于不再沉默。他带着人冲破重围,来到临倚的身边。淡紫色的锦袍上已经斑斑点点都是血迹,不是他的,都是他一路杀的人溅到他身上的。 这一次,临倚感到了死亡的威胁,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真切,因为那些士兵脸上疯狂的执着。鼻子所闻到的都是浓重的血腥味,她的脸色渐渐苍白起来。 熙牧野沉着脸杀到临倚的身边,他手里提着还在滴血的朴刀,仿佛是从地狱会到人间的修罗。临倚不禁退后一步。 熙牧野眼中立刻闪出火花,他揪住临倚的手臂大叫:“你怕我?!你居然怕我?!” 临倚慌乱,忍不住吼道:“你身上血腥味太重,我要吐了。” 熙牧野陡然放开临倚,他注视着战场,自己的人越来越少。他盯着那些挥刀的士兵,眼神阴鸷地说了一句话:“熙成焘,你会为你今天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的!” 临倚直视着他:“你知道是谁?” 熙牧野的眼神忽然怪异地看了她一眼,冷冷地说道:“不用你操心。现在我们要突围出去,你就好好跟着我,跟丢了就有可能被他们分尸,自己看着办。” 说完,他看着临倚的眼神闪出一丝火花。随即,他便提着朴刀冲了出去,身边的侍卫根本来不及阻止,只得跟着他冲了出去。 只有临倚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潋滟看着越来越近的刀剑,颤着声音说:“公主,你怎么了?王爷不是说我们要跟着他吗?” 临倚冷静地说:“不,我们不能跟着他。走!”说完,她果断地朝着另一个方向跑了起来。 潋滟拉着丽云跟着临倚往另一个方向跑了起来。 脱离了御林军的保护,临倚和潋滟三人简直就是待宰的羔羊。几个解决了御林军的敌人回头看到临倚往自己这边跑来,脸上都露出了轻松,甚至轻蔑的表情。 临倚在一把沾满血迹的刀就要削断自己脖子前狠狠刹住脚步。那把刀子离她就这么近,近到她还能感到粘在刀子上的血还有着属于人的体温。临倚脸色苍白地喘着粗气,一步一步往后退去。几个男人狞笑着朝她们一步一步走来。 忽然,一队人马出现在他们后面。临倚还来不及惊异,他们就已经被撂倒在地上。 临倚看着这些人的脖子被割断,温热的鲜血喷洒出来,他们的喉咙因为不能吸进空气而嚯嚯作响。 那个人冲了过来,抱住濒临崩溃的临倚,遮住她的双眼不让她看,小声安抚道:“好了,好了,没事了。我在这里,我在这里,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你的。” 临倚在他的怀中抖做一团。她紧紧抓住他胸前的衣襟,抖着嘴唇,喃喃地说:“不要离开我,既言,不要离开我。” 男人的身躯在听到她的话之后狠狠震动了一下,随即将她抱得更紧:“我在这里,没事了,我在这里,没事了,乖,没事了,没事了。” 就在这一瞬间,男人带来的人迅速地加入到战斗中去。那些袭击者依仗的本就是人多势众,而就在他们将要胜利的时候,突然杀进来了个程咬金,使他们方寸大乱,一瞬间便被杀倒了一大片。 男人似是看不到周围的一切,他只是紧紧抱着临倚。 临倚混混沌沌躲在男人的怀中,长久以来的压抑在看到人在自己眼前被杀这一刻全都爆发了出来。她眼前总是不断冒出那几个人被杀时睁大的眼睛,还有他们被割裂喉咙时的声音。那声音,那眼神,就像一把锋利的锯子,不停地切割着她脆弱的心。 不知道什么时候战斗已经结束了,整个地方安静得就像坟场一般。熙牧野站在战场的那一端,手里还提着那把朴刀。一只鸽子飞到了他的眼前,他抬手就将它劈成两半,鸽子扑棱了两下翅膀,掉在地上再也没了声息。 他冷冷地对站在远处,抱着临倚和他对峙的男人说:“云海鹰,你胆子不小,敢跑到我东靖的土地上撒泼。” 云海鹰拍拍临倚的背,从容地和熙牧野对视,淡淡地说:“我以为你会感谢我。要不是我的出现,你现在也不会完好地站在这里了,不是吗?” 熙牧野的眼神冷得不能再冷,他只对云海鹰说了三个字:“放开她!”一字一顿,表示他极度愤怒。 云海鹰也冷冷看着他,嘴角微翘:“不放!” 熙牧野的眼睛红得要滴出血来,他说:“你现在不放开她,将来一定会为现在的决定后悔,我发誓!” 临倚隔着这样远的距离也能感觉到熙牧野的气息,她背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云海鹰一笑:“你凭什么和我抢她。你为什么表现出这样强烈的妒忌,你知道,就算我现在放开了她,她也不可能属于你。” 熙牧野怒极反而冷静下来,他只看着云海鹰冷冷地笑。 两个男人就隔了一堆死尸,笑得阴风阵阵,笑得人膝盖发软。 ******************************************************************************** 呵呵,这一章是有点多。首先声明,这一章是给寒星亲们的国庆礼物。再次祝各位国庆快乐!这一个月对不起大家了,时常断更。 再来说一下上架的事。这本书到现在已经30万字了,明天开始会上架。当然,这也就意味着会保持每天一更。寒星本着为亲们考虑的原则,在20万可以上架的时候没有上架,而是延迟到30万,就是想能为亲们多省些钱,同时,也让亲们更多地了解这本书,同时,也能更多地支持这本书。 总之,这本书要上架了,寒星心里有些忐忑,不知道结果会怎样。但是不管怎么样,寒星有你们的一路的支持和陪伴,我很快乐! 接下来是剧透:临倚挣扎纠结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她命中的真龙天子熙驭风还没出现,他是什么样的人,她的感情最终到底会给谁。还会有谁或者谁谁出现在她的生命中,还会有怎样曲折的故事。接下来的一切都将更加精彩,敬请期待。 ------------ 后宫卷 ------------ 第一百零四章 临倚觉得自己背上的汗毛都要被这两个人对峙擦出的火花给烧焦了,她可怜兮兮地回过头,满地的尸体让她膝盖发软。 看着如同两头嫉妒又愤怒的斗牛一样互相瞪视的两个人,她觉得自己头都痛了。她伸手捅捅仍旧拥着自己不放的云海鹰,很成功地吸引了两个男人的注意。 四道烈焰一般的视线都集中在了她身上。“轰”一下子,她觉得自己的头发都要竖起来了。她虚弱地笑笑,想就这样蒙混过关,但是那四道执着的视线似乎不打算就这样放过她,全都直勾勾放在她身上。 她头疼不已,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最后决定从看起来比较好欺负一点的云海鹰身上下手。因为他一双眼睛带着热切的期待看着她,感觉像是想让她带回家的小狗一般。一个大男人,配上这样的眼神,临倚虽然有点吃不消,可是让她现在去惹对面那头正在冒火的恐龙,她宁愿去死。 皱皱眉头,她对云海鹰开炮:“你怎么会在这里?现在你不是应该在回海鹰岛的船上吗?” 云海鹰的眼睛明显地暗了一下。临倚心有不忍可是却依旧板起脸孔,因为她知道,若对他有半点的软弱,那今天的事便无法收场,便是无可挽回的地步。 云海鹰还没有说话,熙牧野却首先发难了,他阴冷地的声音悠悠传来:“你什么时候和他这样亲了?我以为你只和阮既言亲呢。”临倚的头立刻就大了,她忽然觉得这个地方正回旋着阵阵阴风。 不等临倚开口,云海鹰道:“我说过,我的温柔,这世上只剩你一个人看到了,所以我要你好好活着,等着我,等着我能带你走的那一天。” 临倚呆了,松林寺里他的温柔,历历在目,可是她却无法给于任何的回应。她的眼睛下意识瞟向熙牧野,然后迅速又转回来。可是对云海鹰,她依旧是无言以对。 熙牧野却又再一次阴森森地开口了:“她哪里也不会去?只要她不在我身边,便会有很多人死。”临倚仿佛哑巴一般看着眼前两个人你来我往。 云海鹰终于被熙牧野激怒了,他直视者熙牧野,一字一顿道:“这却不是你可以决定的,她要跟我走。” 眼看两个人就要打起来,临倚终于愤怒了,她吼:“好了,你们是小孩吗?我又是什么?你们的玩物?想要就抢。你们能不能都成熟一些。”说完她转向云海鹰:“云海鹰,你该知道,我不会,也不能跟你走。我有我自己的生活,我也有我自己要做的事。熙牧野的话说对了一半,我不在这个国家,便会有很多人死去。可我也不是某个人的私有物,不是必须只能呆在某个人身边。”最后这一句话是对熙牧野所说。 云海鹰沉默下来。临倚现在就在他眼前,他想要带她走易如反掌。可是,此刻看着倔强单薄的临倚,他似乎又看见了当年苍白又绝望的清瑶。他已经错了一次,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勇气再错第二次。当年面对清瑶的时候,他自负自己一定能给清瑶带来幸福,他一定能让清瑶爱上自己。 可是现在,他依旧清楚地记得清瑶死时候的眼神,那样看着他的眼神到现在他想起来,心依旧是颤抖的。那样的挣扎,那样的不甘,还有对他那样深刻的绝望和恨。 他都不希望在临倚身上出现这样的眼神,若她恨他,那他便没有再得到温暖的资格。云海鹰沉默了。 临倚子啊这一瞬间看到了云海鹰的脆弱,她软下声音对云海鹰说:“你走吧,你该知道我不可能得到那样安宁的生活。云海鹰,如果你真的是对我好,就请你离开,找到一个真正能使你不孤独的人,然后幸福。” 云海鹰低头沉默半晌,抬起头的时候眼中是一片澄宁,临倚知道只有他真正做出一个决定的时候,才会有这样的眼神。他认真仔细地看着临倚,仿佛是想将她装进自己的记忆带走一般地认真,道:“这是你希望的,我尊重你。对清瑶,我已经犯了一次错误,所以对你,我不会再犯同样不可挽回的错误。我知道我带你走了,会有很多人为你而死,你必将一辈子不会再有笑颜,所以,我不会再勉强你。临倚,只是你要记住,你,是这个世界上仅剩的,能给于我温暖的人了,所以,请你好好保重你自己。” 临倚忽然觉得悲凉,她眼神哀戚,郑重地,缓慢地点头。 云海鹰得到了临倚的承诺,又转向熙牧野,扬声道:“熙牧野,你我之间的较量还未真正分出胜负。我今天放手并不是因为怕你,而是因为我尊重自己的内心。这笔账,我们来日方长。” 说完,云海鹰又转过身对着临倚,眼中柔情千般。他只不断叫着临倚的名字:“临倚,临倚。我走了,这一次,我真的要走了。以后,你就要自己一个人走了,请保护好你自己。因为你保护好了你自己,那便是保护好了我的心。我想要……抱抱你,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临倚眼中是泪,她不爱云海鹰,她知道,云海鹰也知道。可是,她感动于云海鹰对她的爱。她是一个缺少爱的孩子,所以她也知道如何去珍惜爱,别人给一分,她便要给千分。她虽然不能给云海鹰爱,可是,她却能将云海鹰的话奉为圭臬,当作她这一生必须要去做的。 云海鹰没有得到临倚的回答,可是他知道临倚答应了他,于是,他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抱住了临倚。这一刻,他的内心被巨大的幸福,也被巨大的痛苦所包围着。他收紧自己的手臂,感受着临倚的存在。临倚被他勒得生疼,可是却一言不发。 熙牧野的脸色完全冷成了青色,他忍无可忍,吼了一句:“够了,你们!” 云海鹰不理他,只是慢慢放开了临倚,然后回头,离开。 临倚一直默默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她知道,他这一次是真的走了。 熙牧野穿过一地的尸体,走到她的身边,声音充满讽刺地说:“我不知道原来你和他的交情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好了。” 临倚不理他,看了一会,云海鹰的背影消失在最后一线的天光里,她一言不发转过身朝自己的马车走去。 熙牧野沉默地注视着她,半晌,他说:“今日之事,谁要是透露出去半个字,杀无赦!” 他身后的士兵全都静悄悄低下了头。 ------------ 第一百零五章 如同修罗般阴冷地说完这几个字,熙牧野头也不回走向了自己的马车。他身后,一干侍卫低着头站在原地许久许久。他们有理由相信,若是自己将今日临倚与云海鹰之事泄漏出去,将会有怎样悲惨的下场,光是想想,都叫他们冷汗淋漓。 这些士兵中有许多人不明白,熙牧野和临倚明明是敌对的关系。他也一直讨厌她,找她的麻烦。本可用这样一个机会将临倚置于死地,可是他却下了不许泄露消息的命令。 大人物的心,就似海底的针,或许他是希望这成为他手中一个有用的筹码,将来能为他挣到意想不到的利益。他内心到底有什么样的考量,不是他们这些卖蛮力的虾兵蟹将所能猜度的。他们只能以这样的借口来安慰自己。 潋滟也有和他们同样的疑惑。她皱着眉头站在临倚身后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等到临倚回到马车上的时候,她跟了上去,迫不及待地开始责备临倚:“公主,你怎么这么糊涂?!今天你怎么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做出这样的事来。若是传到东靖皇帝的耳中,那我们就真的必死无疑了。他随便捏造一个你不忠的罪名就可以名正言顺轻而易举杀了我们,皇上还什么都不能责怪他。尤其是你还当着这个牧野王爷的面,他现在正愁逮不到我们的小辫子呢。这下好了,被他抓到这个把柄,我们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了。”她脸色发青,确实急得不轻。 临倚一直看着马车另一面的窗户外,一言不发。潋滟着急,可是却也没有办法,只得在一边皱眉叹气。 实在是她的动静太大,临倚不得不注意到她。她疲惫地揉揉额头,道:“潋滟,这件事已经发生了,也没有什么办法了,我们只能听天由命,你不要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的,好不好?” 潋滟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最终也没开口。她看得出公主心情很不好,情绪不同以往地低落。这样的时刻,她也并不忍心再责怪她什么。只是,有件事她想要知道。 “公主,你爱上了云海鹰了?”她看着临倚有些小心翼翼地问。 临倚闭上眼睛,耐着性子道:“我不想再说这个问题。潋滟,你不要再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个人以后在我们的生活中,应该消失。我们提的太多,也许就会为他,为我们招来灾祸。” 潋滟没有得到回答,可是她却通过自己的判断得到了答案,她有些愤怒,也有些失望:“你果然是爱上了他!不然你不会这样。公主,你怎么这样傻?既言太子呢?太子怎么办?他,还在西琪等着你回去呢。” 提到既言,临倚眼里满是痛苦,她闭上眼睛,眼角沁出了两个小小的水珠。半晌她才睁开眼睛,说:“我已经将两个人,将两个真心待我的人赶出了我的生活了,你还要我怎么样?潋滟,我将既言逼回帝都,你以为我心里好受吗?我比任何时候都难受,可是,我不得不这样做。你根本不能理解我这样的感受。所以,不要指责我。” 潋滟猛然察觉自己揭了临倚心里最深的伤疤,慌忙岔开话题:“对不起公主,我错了!我不该这样跟你说话。别伤心了,我们不说这件事了。” 临倚不说话,只低着头出神。 潋滟存心要逗她说话,她看看窗外,发起愁来:“现在这样子,我们怎么办?” 临倚只是抬起头漠然地看着另一边的窗外。那里只零零星星躺了几具尸体,她抿紧了唇不说话。潋滟无法,只得垂头丧气坐在车厢靠近车帘的地方发呆。 半晌,只听得熙牧野那能冻死人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怎么?和旧情人难舍难分,现在躲在这里哭鼻子?” 潋滟将车帘打起,就看到他依旧穿着那一身血衣,痞痞地抱着双手靠在马车的车辕上。临倚转过头看了看他,又将脸转向窗外。 熙牧野觉得她的反应有意思,笑道:“不理我?!你有把柄落在我手上了,识相的就应该现在好好巴结我。可是你看看你,一副我欠你一百两银子的表情。你是不是脑子坏掉了?”他存心要欺负临倚。 临倚依旧不开口,熙牧野耸耸肩,道:“不想理我也没关系。我只是来告诉你,我们现在要在这里等。有人痴心妄想我老哥的皇帝宝座,想要整来玩玩。这边袭击我们,那边就在京城里搞起了叛乱。我老哥现在忙得屁股朝天,暂时没功夫管我们两个。所以,我们没有后援,从现在开始要自力更生。我们接下来的行程会很辛苦,因为我们要昼夜兼程赶往下一个城市。只有到了那里,郡守才能派人护送我们进京。” 临倚漠然地听着,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熙牧野抿了下唇。潋滟忽然觉得大事不妙。作为一个随时有危险被熙牧野的怒火轰成炮灰的小宫女,她早已经将他发怒前的前兆掌握得一清二楚,熙牧野每一次生大气之前,都会抿一下唇。 果然,他立刻就对着临倚开火了:“阮临倚,你不要给脸不要脸。你以为破罐子破摔就没事了?你之前的辛苦,之前的挣扎,还有那些死在你身后的人,你觉得你就一点责任都没有吗?” 临倚忽然怒向胆边生。她发出一声冷笑,顶了一句:“我走到如今,不是都要托你的福吗,何必现在来这里装好人。我现在这样不正是你想要的吗。” 熙牧野压抑着怒气道:“那你是在恨我了?我是很开心,很享受现在这样打败你的感觉。但是这样轻易得来的胜利让我没有成就感。我千挑万选才选中你,不想你就这样让我失望。所以,你最好振作起来。你该知道,你现在这样子,会害死多少人。想想那为了你肯去死的阮既言吧。” 临倚怒到失去理智,她抓起手边的一只杯子朝熙牧野狠狠砸过去:“熙牧野,你简直就是魔鬼。你还会做什么?你只会用这么多人的生死来威胁我。我确实要受你威胁,但是我不会怕你。所以,现在你依旧可以享受你变态的征服的快感。但是你想要从我这里获得胜利,你做梦!你不用再煞费苦心地用别人的生死来威胁我。你想怎么玩,本宫一定奉陪你到底!” 对临倚的突然爆发,熙牧野并不吃惊。被拉得太紧的弹簧,反弹回来的力量本就是不可估量的。临倚这样的反应其实在他预料之中。 他也不废话,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便爽快走人。将临倚的怒气晾在那里,让她哭笑不得。 临倚坐在马车里看着熙牧野一摇三晃的背影,紧紧咬住自己的嘴唇。她心中熊熊燃烧的都是疯狂的火焰。若说从前她一直是被动地应对熙牧野的挑战,那么从今天开始,她便要主动出击。她再也不会逃避,她要迎战! ------------ 第一百零六章 接下来的行程果然如熙牧野所说的那样辛苦。老天似乎觉得给他们这一群人的磨难还不够多,竟然一连两日阴雨绵绵。他们在暗无天日的山中,不知道时间,不知道日期,仿佛是被人间遗忘的孤魂一般独自走在这荒芜人烟的地方。 刚刚经过那样激烈的战争,御林军精疲力竭,他们犹如惊弓之鸟一般日夜警戒着。整个队伍气氛紧绷沉闷。 潋滟和丽云安静地陪着临倚坐在马车里,临倚手脚冰凉,却一言不发。潋滟不再像往常一般抱怨,只是愁眉苦脸地抱着丽云缩在一边,这阴雨绵绵的天气让人直打冷颤。可比起那些走在雨里的宫女太监们,她们能坐在马车里已经算是很幸运的了。 临倚自从那一天和熙牧野正面冲突之后,就一直很沉默。她什么都不做,每天只是安静地呆在马车里,不看书,不研究棋谱,只是乖乖吃饭,按时睡觉,剩下的时间都在发呆。 她这样的状态让潋滟看了很担心。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不过是为了养精蓄锐。她真正的战场不在这里,东靖帝宫,才是她要面对的真正恶战的地方。现在,什么叛乱,什么行程的事,就全都丢给熙牧野去操心吧,因为这并不关她的事。 他们昼夜不停地走了三天,终于到了熙牧野所说的下一个城市,人困马乏。 这个城市名叫行水。其实说叫行水,可是它实际上已经属于内陆城市,只靠山,不靠水。 临倚觉得这地名取得毫无道理,不靠水,却叫行水。 她并不知道东靖是如何处置那一次叛乱,但一般不过就是诛九族,然后是朝内朝外的大清洗,搞得人心惶惶,风声鹤唳。 但是当她到达行水的时候,这里却仿佛没有发生这一场风暴一般,异常平静,太阳东升西落,人们日出而做,日落而息,一点受叛乱影响的迹象也没有。 临倚便在心里知道,这行水郡守必定是在政治上站对了阵营,所以这行水百姓才能不被这场风暴卷入。 她留心问了一下在行水行馆侍候她的女官,知道现在东靖的东北部的两三个重镇都陷入了混乱之中。驭风皇帝从西部边关调回部队进驻了东北,现在那里就如同人间地狱一般,人们连相互问候也得小心谨慎说话。临倚感叹,再怎么样温柔的皇帝也是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酣睡啊。 熙牧野依旧是一派轻松的模样,临倚不得不佩服他的定力,同时她对他的警惕也提到了不能再高的状态。她曾自嘲,在她的生活中,还没有一个人能让她如此在意。 通过观察,临倚沮丧地发现,这一次的叛乱并不足以动摇东靖的根本,确切的来说,应该属于蚍蜉撼树的级别。否则,熙牧野不可能这样悠闲,行水城里不可能还这样歌舞升平。最重要的是,正南皇帝不可能放弃这样一个对付东靖的好机会。 临倚原来还小小兴奋了一下,想着是不是能利用东靖这一次的危机,摆脱现在的命运,为自己开创出不一样的未来。但现在她已经死了这条心,熙牧野也绝对不会给她这样的机会了。 她沮丧地想着,为此,她闷闷不乐了好一阵。熙牧野总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似乎他早已洞悉了临倚的内心一般,这让临倚感到更加地沮丧。 临倚一行人在行水停留的第三天,东靖皇帝就派来了人。临倚看到当熙成泰那张似曾相似的脸出现在行水行馆的时候,熙牧野明显地大大松了一口气。一道灵光忽然在临倚的脑海里闪过。本来到海鹰岛接他的任务,何须熙牧野这样的大人物出现,他最多只需要随着驭风皇帝在帝都外迎接临倚的车驾。当她在云海鹰的船上第一次见到熙牧野的时候,她就有了这样的疑问。当时她以为他是为了看她有多狼狈而来,可是现在看起来,似乎这才是原因。 他出走帝都,能带走一部分的关注。换句话说,他就是诱饵,诱惑这一次叛乱者出手的诱饵。由此可见,他在东靖是多举足轻重的一个人,那个叛乱者真正忌惮的,恐怕是他吧,所以等他一出帝京,就动手叛乱了,还派来了这么多人在半路截杀他。 临倚在心里冷笑,好一招请君入瓮,他们的如意算盘打的真响。她心中的戒备又更深了一层。 等等,临倚心中的警报拉响。既然他出京的目的不是为她,那么他必定早就知道会有这场半路截杀。他还敢走这一趟,那就证明他后面必定会有万全的安排,不可能是护送的这几百人。那么,他的后援在哪里?云海鹰的出现在不在他的计划中?若在,云海鹰现在怎么样了,若不在,云海鹰现在又怎么样了?临倚的心顿时提了起来。 此时熙牧野正吊儿郎当站在院子里和熙成泰说话,看到临倚站在旁边发呆,他斜着眼睛瞟了她一眼,道:“怎么,哑巴了?若是你记性还好的话,可应该是记得当年在西琪皇宫里,这位成泰王爷还为你解过一次围,这就忘记了?真没礼貌连句谢谢都没有!” 他的话引来了临倚的怒瞪,熙成泰一双深思的眼睛看了看熙牧野,就将视线落在临倚身上,若有所思。 熙牧野看到了熙成泰不赞同的眼神,可是他依旧我行我素,他走到临倚身边,低下头道:“在想什么呢?这样出神?” 临倚冷冷看了他一眼,走开了。她走到离他三丈开外的地方,才回过身,冷冷地说了一句:“我在想,你就是一个阴险狡猾的小人。” 可惜熙牧野并没有生气,看起来他还相当享受临倚对他的评价。他笑着对临倚点点头。临倚气得转身就走,不再搭理他。 熙成泰看着临倚离去的背影,有些忧心地说道:“牧野,你这样不对!她就快成为你哥哥的皇后了。你该知道,她并不愿意,否则她不会费尽周折要得到皇后的位子了。” 熙牧野脸上的笑隐去,他也注视着临倚离去的背影,道:“我知道她不愿意。可是,我要做的事,什么时候需要她愿意,需要她同意了?” 熙成泰急了:“你怎么这样糊涂,莫说她即将成为你哥哥的皇后,就算她只是一般的妃子,你也不可能得到她呀。你再看看她现在这样抵触你,害怕你,她也不会爱你的呀。” 熙牧野似笑非笑地看着熙成泰道:“谁说我爱她了?你不要总是一副自以为是的样子好不好!” 熙成泰显然不相信他的话,他一脸担心地说:“牧野,我太了解你了。现在你已经不是小孩子,做事该要有分寸了。” 熙牧野依旧是那副调调,他拍拍熙成泰,道:“好了好了,我知道,我已经不小了,是该要为自己做的事负责任的年纪了。放心吧!”说得熙成泰又是一叹。 ------------ 第一百零七章 行水离东靖帝都其实已经不远,若是以他们一路走来的速度大概七天就能到达。不知是否因为归心似箭,与熙成泰会合的第二天,他们又上路了。 临倚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方式。当队伍到达一个城市的时候,她就去适应城市的喧闹,当队伍行走在寂寥的深山,她就去适应深山的寂寞冷清。因此,她并不觉得这样的行程有多枯燥,反而更希望能走得慢一点。 在她这将近三个月的旅程中,东靖的皇宫将是最后的终点。可是临倚却还没有准备好要面对它。在她的心中,皇宫,代表的是禁锢一切自由的枷锁,是她悲哀的坟墓。 熙成泰对她并不很友好,但也不很凶恶。他对她倒更像是疏离。在面对他的时候,临倚总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回避。反倒是熙牧野,每日都得在她眼前晃上三圈。自从熙成泰来了,他又变成那个吊儿郎当的浪荡公子一个,任性到令人发指,马车也不坐了,自己骑了一匹马,从队伍前面窜到后面,再从后面窜回到前面。熙成泰曾经无可奈何地劝他收敛,他玩得不亦乐乎,一脸兴奋地道:“我若老实坐在马车里,那不是浪费了这一路上的大好春光了吗。再说了,这么长的队伍,总是需要有前后跑腿传话的吧,” 熙成泰毫不客气地揭穿他:“跑腿传话的活还轮不到你,别以为你心里的那点小九九我不知道。你给我少去惹她。” 熙牧野神气活现地骑在马上,只背对着他摇摇手,就跑开了。那模样,明显又是去向临倚找茬了,熙成泰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却也拿他没辙。 他实在是不明白自己这个堂弟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在这么多堂兄弟中,熙牧野是最特别的一个,除了驭风皇帝,他的地位最高,可以说真的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就算是这样的出身,他却没有变成一个一无是处的草包,在朝堂之上,他一言九鼎,连宰相都要佩服他的胆识气魄,皇上更是无比地相信他,倚重他,更宠爱他。也许正是这种对幼弟的宠爱,对他才华的纵容,造就了他这样不羁的性格。 可是从前,他再怎么嚣张,玩地再怎么出格,他们这些兄长从来没有一个人责怪过他。可是这一次,在面对临倚公主的时候,熙成泰却隐隐担心。每一次熙牧野从临倚公主那里回来都是一脸阴郁,打骂奴才成了常事。他从不知道熙牧野也有这样喜怒无常的时候,偏偏他自己还这样喜欢去找气受。 熙成泰说不上来这是中什么样的情绪,熙牧野并没有对临倚公主做过什么。可是现在他对她表现出来的兴趣却是超乎寻常的,虽然熙成泰并不确定,这种兴趣里面有没有爱的成分。他隐隐有些担心,这个女人,会不会给东靖皇家带来一场灾难。 临倚坐在马车里,隐隐便听到一阵马蹄声朝着这边而来。她厌恶地皱皱眉头,显然她知道是谁来了,她也知道他来了准没有好事。 果然,熙牧野来到临倚的马车前,拉住缰绳,兴高采烈地对临倚说:“有件事你还不知道,我来告诉你一声。你在海上失散的西琪送亲队伍找着了,他们就在前面的洛隐城里等我们,如果你求我,我会让队伍走得快一点,这样的话,说不定三天以后你就能见到你宝贝的某某人了。”说完,他瞅着马车的车帘,看她有什么动静。 可等了半晌,临倚却一点动静都没有,让他觉得自己是在和一个死人说话。他的怒火很容易就被挑了起来,他冲着车帘嚷嚷:“好,临倚公主,你给我记住了,你这是第三次对我这样不闻不问。你有本事,就一辈子别搭理我。”说完,他冷哼一声策马狂奔而去。 潋滟坐在马车里愁眉苦脸地看着临倚:“公主,牧野王爷这是怎么了呀?这都第三天了,他每天都来找你说一回话,你每次都不理他。可他还天天来,他想干什么啊?这个人真是喜怒无常。” 临倚看看车窗外,淡漠地说道:“他在想尽一切办法激怒我,让我搭理他,让我和他较劲。” 说完,她冷笑一声,仿佛自言自语:“黔驴技穷?所以才让你用这样幼稚的方法来激怒我?我不会上你的当。” 就这样,在熙牧野的每日一气中,队伍走到了洛隐。礼部侍郎带着所有人早早就在临倚要下榻的洛隐行馆前等候迎接。 临倚一下马车就看到了礼部侍郎那张激动的老脸,还有依旧沉默忠厚的郭顺。 见到这些似曾相识的面孔,临倚忽然觉得那一场腥风血雨的刺杀,以及之后在海上惊心动魄的逃亡,最后被云海鹰囚禁在海鹰岛上都不过是南柯一梦。当时的种种辛苦现在回头看来,也不过是记忆里模糊的片段。 相对于礼部侍郎的激动,临倚只是想他们微微点头致意。一是她很累,二是她不想虚伪地和他们互相表达别后相聚的激动。因为无论是她还是他们都心知肚明,他们激动的,不过是自己的小命随着临倚的平安归来而失而复得。 临倚径直走进了别馆,在门口,她看到了青石。他依旧是一身黑衣,依旧那样沉默又冷漠,只是他的眉梢眼角泄漏出他对这个地方,对这些人的敌意。他的身边没有人,大家都站得远远地躲着他。 临倚只看了他一眼便走了过去。她走过他身边的时候,他依旧维持着刚才的动作不变。 临倚忽然站在了他身边,她对他说:“我希望你帮我做一件事。” 青石站直身子,面无表情地点头,然后悄然消失在人群之外。 临倚好似没看见他一般,继续往前走。 走进房间,她还来不及喘口气,熙成泰便走到了她的房间。他背着手站在门口并不进来,只对临倚说:“打扰公主了,我来只是想跟公主说一声,我们已经到了帝都外围最大的一个城市洛隐了,明日我们就启程,两日以后就会到达帝都。请公主做好准备。” 听到他的话,临倚一时有些恍惚:“三日以后就会到达帝都吗?” 熙成泰点头:“是的。我国驭风皇帝陛下因国事繁忙,三日后要接见北满使者,所以不能到帝都外迎接公主殿下。但是他有交代直接请公主进宫休息,等待下月初的册封大典。” 临倚脸上浮起一个悲凉的笑,接见北满使者?若是他真心喜欢,众望所归的皇后,他必定不会这样。接见北满使者不过是一个借口,他连见她都不想。 这本是临倚早该想到的。只是,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怕自己没有勇气走到今天,所以自欺欺人,说服自己抱有这样的幻想。 熙成泰面无表情站在临倚面前,临倚逼迫自己抬头面对他。她冷冷地对他说:“好吧,那么,三日后我们就进宫吧!” ------------ 第一百零八章 自从和熙成泰说话之后,临倚变得更加沉默。因为就要到达京城,熙牧野有很多事要忙,因此也不再有空来找临倚麻烦。她终于得以安静下来,自己一个人倾听自己的内心一点一点砌起高墙的声音。 三日的时间对临倚来说,可称千年,也可是一瞬,她对一切都不闻不问。 当熙成泰再次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临倚已经身在帝都。她走出马车,就看到了许许多多的目光,和她离开西琪时一样,有惊艳,鄙视,轻蔑,唯独没有那清静如水的温暖。临倚站在高高的马车上一一俯视他们。 她盛装打扮了自己,大红的嫁衣,九尾的凤冠,冷漠的眼神,高贵的言语。她将自己装在了那个名字叫做“皇后”的套子里面,一言一行,都放射出只有她自己才会拥有的光芒。 她随着长长的红毯一步一步朝前走去,满眼的红色延伸到她看不见的尽头,她不知道尽头在哪里,也不知道尽头会有什么样的结局在等待着她。她只是缓慢的,一步一步地走过去。 熙牧野站在皇宫厚重的宫门口,他斜靠在墙上,一双眼眸专注地注视着那个迎面走来,努力挺直脊梁的美艳女孩。他琥珀色的眼睛在朝阳里绽放出透澈的光芒。 临倚也看到了他,可她只是冷冷看了他一眼,眼中不带任何情绪。 她一直走,一直走到离宫门只有几步的地方。她停下了脚步,忽然回过头,注视着身后高高的蓝天,那样蓝的天,让人看了便会扫净心中的阴霾。可是临倚却是觉得悲凉,她看着天空,想,也许以后都看不到了吧。以后她能看到的,也只有四道厚重宫墙围起来的那小小一方,她再也看不到远处天地相连,她也再看不到天空中恣意变换形态的白云了。 她长久地停在那里,沉重的凤冠压得她脖子生疼,可是她依旧站在那里,身上透露出的,是深刻的悲伤。她却不知道,在人丛中,却还有两双眼睛盯着她,一深思,一意外。 她身后的红毯尽头,站着的是西琪送亲的队伍。他们都麻木地站在那里,沉默地看着临倚走向东靖那一道厚重的宫墙,那一扇牢不可破的宫门。他们没有资格跟随她走进东靖皇宫,这一段长长的路,对她来说最艰辛的路,只能有她自己一个人走。临倚沉默地看了他们一眼,终于转过身,小小的身影渐渐被淹没在那没完没了的红毯的红色之中。 东靖皇宫是一座非常雄伟的皇宫。若从天上俯瞰,便能看到它是方方正正的格局,从东到西直线距离一共九千米,从南到北一共十千米。皇宫中最高的建筑名字叫做摘星楼,大约六丈高。属于皇帝的宫殿是龙熙殿,这里也象征着皇家至高无上的权利,任何妃子不得留宿。属于皇后的宫殿是翊坤宫,那将是临倚未来的家。可是临倚现在并不住在那里。 熙成泰将她领进了一个叫做采芳殿的小殿,让她住在这里等待着皇后册封大典。只有在册封大典过后,她才能住进翊坤宫。 临倚独自一个人坐在采芳殿的正殿之上,看着潋滟和丽云带着彩芳殿的宫女忙进忙出为她打点一切。她的魂魄仿佛已经飞到了天外。她的“光辉事迹”早已经传遍了东靖,想来该是没有人不对她好奇的吧。她心中也很清楚,自己恐怕已经成为了这里所有人心中的坏女人了。临倚呆坐在那里,心里却在想,坏女人就坏女人吧,这总比丢了性命要强。 潋滟和丽云似乎也发现了这里的人们对她们三人的敌意,她们做事更加小心翼翼,人也更加沉默。 宫女们没完没了地进进出出,临倚就像一尊雕像一般坐在椅子上,不动也不说话。她当然知道这也不过是东靖为了难为她而耍的小把戏。如若不然,他们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到这里吗?她要住的地方是否应该提前安排好一切,而不是让她带着一路的旅途疲劳坐在这里看着她们进进出出,还要接受那些猜测的,审视的不礼貌的视线。 无疑东靖想给她一个下马威,可是,无论如何,她依旧是赢过了他们这一仗。她知道自己不能软弱,也绝不能被打倒。她一旦被打倒,那就所有人都可以将她不当回事。他们现在只能通过这样的小动作,来发泄他们的不满。想着,临倚沉着脸抬起下巴睨着那些对她投来不恭敬眼神的宫女。果然,那些宫女一看到她看自己,便立刻将视线转开,低下头,再也不敢看她。 半晌,一个宫女走到她面前,福了礼,道:“公主久等了,现在一切已经安排妥当,请公主移驾内殿休息。奴婢已经为公主准备好了沐浴。” 临倚不慌不忙,她没有立刻答应宫女,也没有叫她起身,顿了一会,才道:“你叫什么名字?” 宫女面不改色,回道:“奴婢彩珠,是这采芳殿的掌殿女官。” 临倚“哦”了一声,道:“原来是彩姑姑。本宫初来乍到,以后还要仰仗彩姑姑多多提点。” 彩珠将头低下,道:“不敢!” 临倚端起一杯茶,借喝茶的动作仔细打量她,不卑不亢,面不改色,是个城府深的。 她放下茶杯,道:“你起来吧,前面带路。” 彩珠又深深福了一下才起身,然后带着临倚往浴室走去。 这一个热水澡泡得临倚差点睡着,香薰膏脂应有尽有。临倚自从上路,便没有洗过这样舒服的热水澡。她从浴池里站起来理了理湿漉漉的头发,小宫女给她穿上丝绸里衣。 她坐到浴室外间的梳妆镜前,梳妆台上放的是各种个样华贵的首饰。临倚从这些东西便明白了,东靖虽然给她下马威,但是却不敢亏待她,至少暂时不敢。她对自己以后的生活又多了一分把握。 侍女走上来,麻利沉默地帮助她将头发擦干,然后擦上桂花香的头油,她轻声问临倚想要什么样的头饰。 临倚只说要一个简单的发髻就可以。宫女点点头,不一会就给临倚挽出了一个简单又漂亮的发髻,然后给她一件一件插上首饰。她每插一件就问临倚的意见,临倚从铜镜里一直观察着宫女的表情。她发现在这将近半个时辰的时间里,宫女始终是那一副表情。 临倚暗暗点头,宠辱不惊,是个不错的人。现在她刚刚来到这里,虽说有潋滟和丽云,但是她们也都是初来乍到,对东靖皇宫并不熟悉,因此临倚想要找到一个可靠的人,至少在这采芳殿的时候,有个熟悉情况的人在身边。那个叫彩珠的大宫女不错,可是临倚觉得她太有心机了,她不想放这样一个有心机的人在自己身边,因为她不知道那个彩珠的来历,所以不能贸然出手。 趁宫女专心为她挽发的时候,临倚忽然开口问:“你叫什么名字?” 宫女有一瞬间的诧异,但她只愣了一瞬间,便恭敬地回道:“回公主殿下,奴婢彩芳。” 她一瞬间的诧异被临倚看在眼里,她更加肯定这个叫做彩芳的宫女是她要的人,因为她相信她没有背景。而且临倚发现了她的另一个优点,话不多,本分,这从她简单的回答上就能看出来。 临倚慢条斯理地说:“你以后就跟在我的身边,照顾我的饮食起居吧。” 彩芳愣了一会,退后一步,福下身子,可并不说话。 临倚觉得奇怪,问道:“怎么,你不愿意?” 彩芳回答:“愿意!奴婢愿意跟着公主。” 临倚意料之中的答案,她说:“跟我可以,只是,以后你可能要受些委屈了。” 彩珠没有犹豫,只说:“奴婢知道,可是奴婢不怕!” 临倚点头:“好,那你以后就跟着我了。” 自此,彩芳便成了临倚的贴身女官。 ------------ 第一百零九章:春妃 临倚从浴室出来,洗完澡后的身体有些绵软,此时的她最希望做的事便是躺在床上好好睡一觉。但她却没有这个机会,因为东靖皇帝不会来见她,却还是会有很多人抱着各种目的到采芳殿来。临倚不希望自己没有一点准备就面对这些人。 果不其然,临倚刚刚回到寝房,便有宫女禀报,春妃来访。临倚问跟在身边的彩芳:“春妃是什么人?” 彩芳立刻回道:“我国皇帝后宫设有一后,皇后下面是皇贵妃,不设人数限制,皇贵妃下设春、夏、秋、冬四妃,四妃之下为贵人,也不设置人数限制,贵人以下,则还有才人,御人两个品阶,同样没有人数限制。到现在,历代的皇贵妃大多是一人,最多也不超过二人。贵人及以下的品阶的设置则要多一些。驭风皇帝现在有后宫四人,后位以及下设皇贵妃位暂空,只有春夏秋冬四妃。现在来的这位春妃,就是皇贵妃以下的四妃之一。她出自名门,她的父亲是当朝户部尚书莫庆疏,她的爷爷就是当朝宰相莫成坚。” 临倚挑眉:“她的背景还真是不错。如果不是我横插一杠,她想必会是最好的皇后人选吧?我还真想看看她现在的表情。” 彩芳面无表情回道:“奴婢忘记了一点,这位春妃莫兰慧的姐姐便是当朝已故恭仁皇后莫兰馨。恭仁皇后薨了以后,皇上伤心不已,因而三年来一直不选皇后,以至于后位虚悬。春妃之前确实是皇后的最大的竞争者。” 临倚一笑:“那她应该是很恨我的了?” 彩芳闭上了嘴,临倚更加满意自己的选择。彩芳这样的人才是她所要的,该说话的时候口齿伶俐,思维清晰,不该说话的时候就闭紧嘴巴,谨慎以对。像她这样能够审时度势的人现在已经不多了。 见临倚迟迟没有动静,彩芳忍不住开口提醒道:“公主,春妃还在外面等候。” 临倚点点头,眼神突然变得犀利:“你为什么会答应跟着我。”临倚会选择彩芳,是因为她需要这样沉着,头脑清晰的人。彩珠也是这样的人,可是临倚知道她比彩芳又多了一分世故,临倚不要彩珠,是因为她相信这个小小的彩芳殿已经布满了来自各方的势力,现在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临倚,恐怕连这里的掌宫宫女都不知道。恐怕彩珠背后的势力也是不容小觑的。 彩芳沉默下来,一会,她突然道:“因为你是皇后!” 临倚的眸光闪了闪,道:“可你我都知道,我的后位保不长久,我身边的人,都是朝不保夕的。” 彩芳道:“人生本来就是冒险,就是赌博。你将自己的生命赌在这个后位上。我们做奴才的,便将生命赌在自己的主子身上。我愿意将自己赌在你身上,除了你是主子我是奴才,我无法拒绝之外,还有一点,那就是你的胆识。我知道像你这样知道选择以进为退来保护自己的人,也许以后你也不会让我失望。” 对于她的回答,临倚不置一词,却笑道:“我们出去见春妃吧。” 彩芳松了口气,她跟在临倚身后走了出去。 临倚远远便看到了一个女子坐在正殿之上,她的身后安静地站了两个宫女,其余的人都在殿外等候。临倚在心里想,是个低调的。她忍不住小声问彩芳:“这个春妃是个什么样的人?” 彩芳趋前半步,小声地道:“春妃为人还算随和,也并不张扬跋扈。” 临倚点点头,心中有了计较。 她走到殿上,春妃站了起来,一双美目专注地打量着临倚,眼里的神色千变万化,有惊艳,有嫉妒,也有一丝不甘。 临倚也在打量她,平凡的女子。她外表虽然艳丽,可是在这后宫之中,环肥燕瘦,各样的佳丽都有,他们或许风格不尽相同,但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天下少有的美貌。这春妃的美,其实只属中人之姿,她一张鹅蛋脸偏大,脸上大大的眉眼,带着一股子呆气,身材也并不好。一般说来,玲珑小巧的女孩子才是招人喜欢的,她相对粗大的身材并不讨巧。 临倚忽然觉得有意思,就是这样一个女子,居然能暂代皇后之职,统摄后宫。她必定是有其过人之处,临倚对她多留了一分心思。 春妃见临倚只是站在那里,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打量着自己,并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她只好先开口打破这个僵局:“这位就是从西琪来的临倚公主?果然长的是天人之姿,美貌非凡,她一来,倒是把我们这里的姐妹都比了下去。”她这话,似乎是跟站在她身后的宫女来说的。 这可就苦了后面的小宫女,附和也不是,不附和也不是。煞白着一张小脸,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眼见着场面就要僵在那了,临倚只得笑着打圆场:“这位姐姐说笑了。这皇宫里,哪一位不是貌美惊人,临倚并不算什么。”她打算采取怀柔政策,初来乍到,还是应该要低调一些,本来就不讨人喜欢,若是再趾高气扬,那就真的是自寻死路了。临倚并不指望能和驭风皇帝的所有妃子和睦相处。只是,她还是希望能争取到一两个对自己不是那么反感的。 春妃被她一句姐姐叫得心花怒放,走过来将她引进了大殿,道:“那我就说一句不恭的话,妹妹从年龄上却是比我们要小一些,何况妹妹现在还不算我国的皇后,所以我就先托个大,享受几天这姐姐的待遇。妹妹可别见怪。” 临倚笑着道:“不会的。” 春妃道:“哎呀,本来今天我不应该来的,可是,我现在行统摄后宫之职,因此代表后宫的姐妹们来看妹妹就成了我的本分。也算是尽我们的一点心意了。妹妹一路旅途劳顿,我也不多啰嗦,就来说两句就走。我先跟妹妹说,你心里有个底。皇上和钦天监商议之后决定,下个月十八才是龙抬头的好日子,妹妹的策后大典就定在那一日。妹妹你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慢慢准备,不用着急。” 临倚一时摸不准这春妃的用以,因此只是谨慎地回答:“多谢姐姐提点,妹妹记下了。” 春妃点点头,又说:“太后要我传下懿旨:既然妹妹现在已经来到了这东靖皇宫,就要遵守这皇宫的规矩。西琪皇宫里是什么规矩我们不管,可是现在你到了这里,就要遵守这里的规矩,就算当上了皇后也是一样的。她还说,妹妹既然来了,就安心住在这里,不要总是想着家乡。愁苦孤独的时候就和姐妹们多坐坐,多说说话,要和大家和睦相处。”说着,她偷偷瞄着临倚的脸色,却打量旁的人打斗没看见。 临倚哭笑不得,这算什么,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吃?春妃看着她的神情小心翼翼,可是临倚却还是从她眼睛里看到了一丝幸灾乐祸。她确信这样的话春妃不敢杜撰。她也算是明白了她今天着急忙慌来这里的用意了,老佛爷想给她个下马威,所以她这暂时统摄六宫的妃子便代为传达,顺便替自己出出就要到手的后位被她抢走这口恶气。 临倚在心中迅速地计算出了春妃在这后宫中的地位,将她从自己的黑名单中过滤掉。无论什么时候,枪打出头鸟都是这后宫之中最忌讳的事。这时候被推出来的春妃,无疑就是那一只愚蠢的鸟。不管她是不是真的愚蠢,现在对临倚来说她不是最重要的。那些躲藏在背后,将她推出来送死的人,才是临倚当务之急要防的。 她将头低下,摆出一副恭敬的模样,道:“临倚谨遵太后懿旨,以后一定多跟各位姐姐学习孝贤之道。”春妃仔细看着临倚的脸,可是她脸上除了认真和恭敬之外,什么都看不到。看了一会,春妃道:“好了,那妹妹也乏了,好好休息吧。我这就回去了,等什么时候有空了,再来看望妹妹。” 临倚将春妃送出采芳殿,潋滟跟在身后。 她看着春妃远去的身影,喃喃道:“谁都不是省油的灯啊。” 潋滟道:“她现在会去哪里?” 临倚一笑:“自然是要去复命。老佛爷要她来传话,给这个下马威,她当然是要等着看我有什么反应。我在试探她们,她们何尝不在试探我呢。” 潋滟忽然转回脸,认真地看着临倚,道:“难道我们以后都要过这样的生活了吗?” 临倚站在采芳殿门口,倚着门,伸长脖子,看着那高高的宫墙上透露下来的一丝丝夕阳,许久才说:“是的。我们以后都必须要过这样的生活了。除非,我们死。或者,我们逃出去。” ------------ 第一百一十章:愤怒 临倚和潋滟在门口站了一阵,彩芳就出来招呼她们了。这个彩芳其实颇懂规矩,她知道对于临倚来说,自己是她想要在这个皇宫中生存下去必须要有的人,但是却并不代表着她会是临倚最信任的人。因此,当她觉得临倚有什么话,或者有什么事要和潋滟说的时候,她就会借故走开。 就像刚才,临倚带着她们送春妃出来。可是她却站在外面不肯回采芳殿,彩芳便乖觉地带着宫女们走了进来,由潋滟陪临倚站在那里。她在殿内等候了一会才出来招呼二人回去:“公主,潋滟姑娘,进殿去吧,我们传了晚膳。” 临倚带着潋滟回到殿里,偏厅已经摆好了饭。潋滟看了一眼桌子上,鸡丝小粥,油焖大虾,奶油金丝卷,芙蓉蛋,清炒蔬菜。食物以清淡为主,荤素搭配,是非常符合临倚的口味的。她不禁有丝奇怪:“公主,我本来以为,我们来到这里之后,人们都会对我们冷言冷语,就和从前在西琪一样,吃的穿的都是最次的。可是,现在看起来也没有那么坏。只是奇怪了,这里的御厨怎么知道公主的口味,做得这样清淡,又可口?” 临倚笑道:“若是从物质待遇上来说,我们应该是因祸得福。怎么说我现在也即将是这一国的皇后,也是他们有史以来身份最高贵的皇后,只要他们不想现在和西琪闹翻,他们怎能苛待于我。至于这口味……我就不知道了。”她也有些费解,是谁能将她的口味拿捏得这样恰到好处? 彩芳将送膳食的太监送出门回来就发现临倚和潋滟对着满桌的食物发呆,她知道她们在顾虑什么,于是开口解释道:“公主请放心,这些踩都是牧野王爷之前交代过御膳房要给公主做的。他说公主口味清淡,偏爱小粥。今日的菜谱还是牧野王爷亲自到御膳厨房定下的。” 她不说还好,一说临倚和潋滟脸上都是一副怪异的表情。潋滟诧异道:“他?!怎么会是他!他不是很看不惯我们,老想着要怎么折磨我们吗,现在怎么这样好心。不会菜里放了毒药吧。”说着她一脸警惕地将临倚往后拉退了几步。 临倚也感到诧异,只是她的反应不像潋滟这样大。 彩芳有些意外,道:“怎么会?!牧野王爷对公主可是很好的,他还特别交代过,公主是西琪人,刚来到东靖可能会有些不习惯,所以让我们要尽量按照公主的心意来做事。” 潋滟还想说什么,临倚拉住了她,道:“好,我知道了彩芳,刚才只是潋滟反应过度了,没事了,我吃饭的时候不喜欢那么多人在眼前,你们也下去吃饭吧,留潋滟在这里伺候就好。” 彩芳和旁边布菜的小宫女听得临倚的话便纷纷行礼退下。 潋滟依旧对那些菜很警惕,她急道:“公主,你真要吃吗?” 临倚叹口气道:“不是我要不要吃,而是我必须吃。熙牧野在人前将戏做得这样足,若是我现在退缩,就有无理取闹之嫌,他们本来就厌恶我,我没有其他选择的。” 潋滟道:“可是……” 临倚打断她:“没有可是,吃吧。他不会在菜里放什么的。这菜既然是他点的,那若是我吃出什么毛病来,他便脱不了干洗。西琪的送亲队伍还在东靖呢,他们不敢乱来。他们心知肚明,我现在必须好好活在这东靖皇宫里,若我出什么意外,西琪必定不会干休,那他们做这样的事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潋滟见临倚说得有理,便不再坚持。她扶临倚坐下,给她的碗里添上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粥。 临倚刚要吃,门外突然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临倚将碗放下,注视着门口,一颗心莫名地扑通扑通跳了起来。 杂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走到临倚所在的房间外停了下来,“砰”一声将门踢开。尽管临倚心中有所准备,却还是被吓了一跳。她愤怒地将碗使劲砸在桌上,首先开骂:“熙牧野,你到底想怎么样?” 熙牧野并不被她的怒气所吓,他冷冷地对跟在身后气喘吁吁的彩芳等人说:“出去!” 彩芳不敢违逆,带着人走了出去,并将门带上。 门关上的一瞬间,熙牧野压抑的怒火彻底爆发了出来,他大步走到临倚面前,阴沉着脸道:“阮临倚,我还真是低估你了。在我这东靖皇宫里,你尽然也敢做出这样的事!” 临倚委屈,顶回去:“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脑袋里灵光一闪,难道是因为那件事?! 他的脸都气得扭曲:“你还敢给我装糊涂,不错,临倚公主,你做的真是不错。你爱上他了,是吧?告诉我,你爱上了他?” 临倚心凉了半截,果然是为了这件事。她硬撑着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爱上谁了?” 熙牧野的脸扭曲得都有些狰狞了,可他的语气却忽然缓和了下来:“你想知道他的事,问我不就好了,干什么这样大费周章呢。你那么想知道他的死活,那我就告诉你。听好了,他死了!” 临倚忽然觉得自己的心空了一般地没有着落,她脸色苍白地喃喃:“他死了!” 谁知道这时熙牧野却来了一句:“我骗你的!” 她突然就对他怒吼:“你这个疯子!” 熙牧野也吼回去:“我是疯子?!你才是疯子。你就这样关心他?你爱上了他吧?你放心,他没事。现在已经安安全全地回到了他的海鹰岛。我现在不会动他。但是你记住了,终有一天我必定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因为你爱上他了。” 临倚觉得自己身上的力气都被抽走了,她退后几步,倚在一根柱子上,费力地吼:“我没有!我没有爱上他。” 熙牧野笑得阴沉:“你没有爱上他?你没有爱上他?可是,不管你爱没爱上他,呵呵,我都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此时临倚反而安静下来,她冷静地问他:“我派青石打听他的下落,你为什么反应这样大?你为什么这样在乎云海鹰这个人的存在?” 熙牧野笑了:“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答案?因为我爱上你了,所以嫉妒?” 临倚的脸色因为他的话而变得苍白,他却笑了:“那我就告诉你。你的命运掌握在我的手里,你的人生由我来支配。我要你这一辈子除了这东靖皇宫,哪里都去不了。我就是这样以折磨你为快乐。所以,你对云海鹰就死了这份心吧。想知道我为什么发这样大的脾气是吗。我就告诉你,我东靖皇家的尊严是绝对不容践踏,皇帝被戴绿帽子这样贻笑大方的事不能在东靖发生,你明白了吗?” 临倚闭上眼睛,她从没有如此刻一般憎恨一个人。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词语表达自己现在的愤怒,她只能冷冷地说:“你,给我滚出去!”他居然这样侮辱她的人格! ------------ 第一百一十一章:绝望 熙牧野只说了一句:“你最好记住!”然后就一甩衣袖走出了采芳殿。 熙牧野居然认为她和云海鹰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他居然这样侮辱她,临倚气极。她看着满桌子的菜没有一点胃口。心中的怒火无法消解,她忍不住抬手将桌子掀翻,碗碟落地的声音让她心里产生了一丝难以压抑的快意,仿佛这些碎裂的碗碟就是熙牧野的头颅一般。潋滟站在一边目瞪口呆看着临倚。 彩芳在外面听到动静,冲了进来。临倚站在那里喘着粗气,潋滟连忙打圆场:“是我不小心,滑了一跤,将桌子带翻了。”说着就跪了下来:“公主,奴婢错了,请公主责罚。” 临倚看起来依旧一副余怒未消的模样,看得彩芳不敢轻易上前为潋滟求情。 临倚深深吸了口气,道:“这样一点小事都做不好,你这样笨手笨脚,今天晚上不许吃饭。” 潋滟连眉头都不皱一下,恭敬地磕下头去:“是,奴婢知错,谢公主惩罚。” 临倚转过头对呆立在一边的彩芳皱眉道:“别呆在那里了,带人进来将这里收拾了吧。” 彩芳答应着,唤来两个宫女,迅速地打扫屋子里的一片狼藉。潋滟一直跪在地上,低着头,一副自己错了的模样。临倚也不招呼她,由她跪在那里。 不一会,彩芳又进来对临倚说道:“公主,奴婢又让御膳房给您做了晚膳,已经来了,还是要在这里用膳吗?” 临倚叹口气,道:“好吧,就还在这里用膳吧!”说着,她斜睨一眼潋滟,道:“你起来吧,伺候我用膳,再出点差错,仔细你的皮。” 潋滟趁机站了起来,对临倚感激涕零。 饭摆好了,依旧是前面所看到的那几样菜,只是多了一道桂花酿鱼。彩芳带着尚膳的几个宫女鱼贯走了出去,将门关上。 潋滟脸上一片平静,走过去,盛起一碗香味四溢的鸡丝粥递给临倚,可临倚却摇头:“我现在吃不下了,潋滟,你吃吧。我刚才说了不许你吃晚饭的,出了这道门,你就什么都不能吃了。现在你就吃点吧。” 潋滟笑道:“公主,哪里就饿死了我!放心吧,一顿不吃我不会有事的。您吃点吧,这段时间这样奔波,您又瘦了呢。”她满脸心疼看着临倚。她以为临倚是要将自己的饭让给她吃。一个人能吃多少尚膳监一眼就能看出来,因而想要戏不穿帮,那这饭菜就绝不能两个人吃。 临倚道:“我是真的吃不下,你吃吧。潋滟,对不起,刚才这样对你。” 潋滟满不在乎地道:“公主说什么话呢。我知道公主在这里不能发脾气,可是又总是有太多事让公主生气。我别的做不了,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帮公主分担一些。我很高兴,公主今天配合了我演戏呢。” 顿了一下,她又说:“公主你以后都不要压抑自己的情绪,在没人的时候就爆发出来吧。再这样压着,你会崩溃的。” 临倚摇摇头道:“这样虎狼环伺的地方,我怎能随心所欲。要想活着出去,我就不能显山露水。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将自己的心装在千层盔甲里面,穿不透,看不到。我,又如何能幸免。可是潋滟啊,将自己的心装在盔甲里,我就等于将自己囚禁于牢室,你说,我该怎么办?是为了自己的自由去死,还是就这样,在牢室里苟且一辈子。” 临倚的话语里带着对这一切的深切厌恶,潋滟有些慌了。她伸手拉住临倚,急急道:“公主,你怎能说这样丧气的话。我们不要在这牢室里一辈子,我们也不要为了自由去死。我们要的是,一直不屈的斗争和努力,抱着希望,然后用美好的生命去享受外面美好的自由。” 临倚疲惫地摇摇头:“那是一个太艰辛的过程,潋滟,我太累,我想要放弃了,有谁在乎呢! 我一直想不明白,我现在这样,到底是为了什么。别的人,她们不用像我这样千里跋涉,险象环生。她们也不用像我一样,在这满是风刀霜剑的险恶之地苦苦挣扎。她们轻松就拥有了我必须用生命去搏,才能得到的东西。潋滟,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在坚持什么。我还有什么理由坚持下去。我很累,想休息。你吃饭吧,别管我。”说着她站了起来,神情灰败地对潋滟慢慢挥了挥手,转身走了。 潋滟担心地看着临倚有些蹒跚的背影。她理解临倚会变成这样,她也知道她没有任何理由再去苛责这个已经经历了太多绝望却仍然在抗争的女孩。 从最初知道自己就是那个被推出来的牺牲品时的绝望,为了活着所做的抗争,到后来只能对自己以后的生活,对自己以后要托付终生的人抱有一丝渺茫的幻想,再到现在面对现实,连最后一丝微渺的希望也被打破的时候,她的崩溃是必然的。再加上旁边有熙牧野这样一个她生命中的魔星的存在,他仿佛天生就是要来打破她所有的希望,将她打入地狱不得翻身的人。 临倚承受了太多,以至于潋滟差点忘记了她只有十五岁,要到今年的冬天,她才会成为一个十六岁的少女。 可是潋滟却也知道,临倚是绝对不能倒下的,这对她来说是残忍。但是潋滟总是认为,这样的残忍,这样为了明天的希望而在今天去努力为自己争取活着的机会,总比将来不知道会在哪一天到来,两国关系破裂,要在战场上相对的时候拿她来祭刀要好。 潋滟从来就不敢去想那样的场面,临倚被践踏了所有的尊严,然后被绑起来,就像一个囚徒一样接受东靖人们所有的愤怒,然后在凄风苦雨中死去,身首异处。她从来就不敢去这样想。 “死期”是悬在她们三个人头顶的一把利剑,也许什么时候就落下来了,可是潋滟却不能面对,她尽量忽视它的存在,尽量去告诉自己,前途是会有光亮的。可是,现在她自己都不相信这样的谎言,她又如何让临倚去相信呢。 她颓丧地坐在凳子上,看着一桌子的食物一点一点冷了下去,油腻,呆滞,不再鲜活。 夕阳透过窗户照射进来,暖黄的色调却没有让潋滟的心里感到一点温暖,心中那呼呼吹着寒风的裂缝让潋滟手脚也是冰凉的。她抬起头,看着窗户上艳色的光晕,心里麻木地想:一天又要过去了,日子过得真快!可是这样冰冷的日子还要继续多久? ******************************************************************************** 呵呵,今天这一章有些沉重。但是,人的情绪都是有一个临界点的,负荷太多,总是要崩溃的,然后将那些压在心头的负担卸下,再重新上路。 ------------ 第一百一十二章:为难(一) 临倚这一觉睡得很沉。她已经太久没有这样舒服地睡过觉了,从夕阳还没有下山,一直到日上三竿。她用绵软的丝被将自己紧紧裹住,仿佛这样就能温暖自己。 睡醒了她也不着急起床,只是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屋顶上彩绘的弹琵琶的女子,明艳的色彩让人眼睛一亮,连心情都跟着好了几分。她裹着被子坐了起来,忽然想到一句话,睡饱了吃饱了,人就不会难过。她觉得自己睡饱了心情确实好了一点,她还想试试吃饱了,自己是不是心情会更好。 想着,她掀开被子下床,习惯性地扬声叫道:“潋滟!” 几乎是立刻,潋滟就推开她的卧房门,端着温热的清水走进了房间。临倚一愣,不由自主道:“这么快!” 潋滟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她细细看了一眼临倚,将手中的水放在架子上,转身的时候她脸上已经收起了所有阴郁:“可不,公主,你可是累坏了,从来还没睡到这么晚过呢。这水换了几次,早餐也热过好几回了。” 临倚笑道:“我好不容易睡一回懒觉,你还这样编派我,下次不睡了。”她知道潋滟其实是希望她能不这样守规矩偶尔出点状况的,所以她才这样说来逗潋滟。 果然,潋滟嗔道:“算了,嘴皮子的功夫我从来没有赢过你。” 临倚不依不饶:“嘿,你光是嘴皮子功夫没赢过我吗?我怎么记得你好像什么都没有赢过我呢。” 潋滟无语,她无奈地说:“知道,知道,我呀,一直被你吃得死死的,从来就没有赢过你。先过来洗脸吧,然后我叫人进来伺候你换衣服,我去给你弄早餐。”说着,她将拧好的热毛巾递给了临倚。 临倚笑着接过毛巾擦脸。她们两个人看上去都很开心,似乎昨天晚上的阴郁都只是梦境。她们小心地绕过这个话题,谁也不去提。不是因为不愿面对,而是她们都知道,过去了就过去了,昨天将所有的情绪都发泄出来了,卸下了包袱,她们今天又都会往前走去,因为她们从来就不曾真正放弃过希望,放弃过自己。 丽云并不曾知道昨天发生过什么事,临倚和潋滟也觉得没有必要让她和她们一样承受那么多。于是,在她们二人的保护下,丽云还是那个乐呵呵的小女孩,一直跟在潋滟身边,为临倚忙进忙出。 梳洗妥当,潋滟已经安排好了临倚的早餐。她狠狠地吃了很多,被撑得动弹不得,坐在那里摸着肚皮感叹:“古人诚不欺吾!睡饱吃饱果然就很快乐。” 丽云觉得临倚似换了一个人,她以前早餐从来没有吃那么多过!丽云被吓住了,她目瞪口呆地看着临倚,道:“公主,你没事吧!” 临倚被问得哭笑不得,吃得太急,肚子撑的有些痛,她终于也知道自作孽不可活的道理了,苦着脸道:“我没事,吃饱了是比较快乐,可是吃太饱了就成了痛苦!”惹得潋滟和丽云站在一边捂着嘴幸灾乐祸。 临倚吃地太饱,一个早晨都坐在那里昏昏欲睡,懒得动弹。 春妃说册封大典在下个月,她还有一个月的时间要住在这采芳殿。她开始有些犯愁,自己这一个月要怎么过,这样不事生产当米虫是非常危险的,因为安逸的生活会消磨掉一个人的危机感。到时候她就真的只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 她决定要找点有意义的事来做。于是,就苦了潋滟和彩芳。她们两个人每天都来回在皇宫南边的文渊阁和西北边的采芳殿来回奔波,为临倚带回来她要的书籍。临倚看书速度快,潋滟和彩芳几乎每天都要跑一趟文渊阁,弄得两个人整天愁眉不展。 潋滟曾经问过:“公主,你到底在找什么?照你这样看书的速度,怎么可能将一本书仔细地看一遍,简直就是囫囵吞枣,和你以前的风格一点都不像,你是在找什么吧?” 临倚一边看书,一边说:“你觉得我们以后的日子会很安静吗?我并不这样认为,所以我需要了解东靖,了解东靖皇宫。最简单的道理就是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潋滟还是不明白,却也不再自讨没趣。她始终相信自己主子所做的事绝对不会是无缘无故的。 身在小小的采芳殿,临倚仿佛又回到了曾经在静草堂的生活。这里似乎是一个被人们遗忘了的世外桃源,临倚每天过着悠闲的生活,看书,下棋,做着她生命中最能让她开心的两件事。一切的勾心斗角,一切的血雨腥风都被挡在了采芳殿的宫墙之外。 当然,这不会真正成为被人们遗忘的角落,只是很多想要出现在这里的人都不敢轻举妄动。他们还在观望,或者说在思考,在思考自己以什么样的方式出现在这里比较妥当。临倚入住,这原本偏远的宫殿竟成为了整个东靖皇宫都盯着的地方。 临倚也知道这一点,她也知道总会有人沉不住气,但是她却万万没有想到,首先沉不住气的,竟然是他—莫成坚! 当他出现在彩芳殿外,彩芳通报的时候,临倚充满了惊讶。但转念一想,她也就明白这是情理之中的事。他是两朝元老,莫兰馨当上了皇后,给莫家带来了前所未有的荣耀,这甚至比他当宰相都要来得光荣。若是他现在另一个孙女也成为皇后,那他莫家,便能一举成为东靖最大的世家。这样的诱惑就算这个老谋深算的宰相,也会坐不住的吧。 临倚知道来者不善,这段时间来采芳殿的人,恐怕没有人会是友善的。她略微思索了一下,就对前来通报的彩芳说道:“你请他到正殿去,我立刻就来。” 彩芳走后,潋滟有些纳闷地说:“怎么会是他?!我还以为会是东靖皇帝的那些妃嫔们先忍不住上门找茬呢。” 临倚道:“他来是意料之外的事,可是,你若想想我来当东靖皇后,谁的利益受损会最严重,那他第一个跳出来也就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了。我听说这位宰相大人为人一本正经,从来不掩饰自己对人对事的好恶。他绝对不会喜欢我,所以,他今天来是很正常的。可话说回来,他这样的性格还能成为两朝元老,这也算是奇迹了。好了,多说也无益,我们出去会会他,看他到底想干什么。” 潋滟点点头,便随着临倚出去见莫成坚。 ------------ 第一百一十三章:为难(二) 临倚带着潋滟到正殿刚坐下,莫成坚便走了进来。 他一路走进殿来,不行礼,也不说话,一双眼睛如炬一般盯着临倚看,眉头皱出个“川”字。临倚也不说话,只是睁大眼睛看着他。这莫成坚虽然说是两朝元老,但其实他的年纪却没有这么大,至少没有临倚想象中的老态龙钟。 他还穿着紫红色的一品朝服,端端正正戴着乌纱,显然是从早朝议完事就赶来。他嘴角紧紧抿在一起,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这样的人通常脾气都不是太好,而且太刚愎暴躁。 临倚陷入了自己的沉思。大殿上陷入了一片尴尬的寂静中。看起来就像是临倚和莫成坚隔着大殿对峙一般。站在临倚身后的潋滟一看莫成坚已经显得有些要生气了,她悄悄上前一步,从背后捅了临倚一下,临倚才从自己的思想中回过神。 她扬声道:“来人!给莫丞相赐座。” 一旁的宫女立刻给莫成坚端来凳子,莫成坚也不客气,立刻就坐了下来。 临倚一看便知道,他纯粹是为了找碴来的。 不等临倚开口,莫成坚说话了:“请公主恕老臣无礼了。” 临倚笑道:“莫丞相言重了。临倚乃一介女流。在西琪,外臣不会进入到内宫,觐见任何后宫的人,只除了太后。因而临倚对莫丞相的到来没有任何准备,临倚也不懂得应该如何跟你说话。所以,失礼之处还请还请莫丞相见谅。”将姿态放低,先告罪总是没错的。他既然是来找碴的,就先认下错,他也就不好再拿这个做文章。 莫成坚坐在凳子上微微欠身,道:“公主言重了。是老臣冒昧了,今日不经传召就前来。只因公主并非我国公主,也还没有正式册封,所以老臣不能对公主行以君臣之礼,还请公主见谅。”他沉着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临倚虽然微笑着说:“临倚明白。”,但是她暗地里却银牙咬碎。果然是身经百战的老狐狸,他言下之意她一个外国的公主没有资格享受他的跪拜之礼,她能不能成为皇后还言之过早。他还是为了他孙女不能成为皇后来找她麻烦。 莫成坚接着道:“东靖和西琪百年来一直干戈相向,战火不断。这一次,我国皇帝仁慈,不愿意看见东靖和西琪的无辜百姓再遭受战火的荼毒,因此主动伸出友好之手,希望藉由与贵国的联姻能化解这一场场的争斗。我们非常感谢贵国正南皇帝能够支持我国这一提议,而派遣公主前来和亲。只是,在我国的历史上,皇后都是从各世家大族中选择德行恭厚的女子来担任,从来没有外国的和亲使者成为皇后的先例,公主破了这个先例。” 临倚微笑着表示她在认真听,但是心里却冷笑,绕这么大的圈子,终于要进入正题了。 莫成坚见临倚没有什么表示,继续道:“但是为了两国的交好,我国还是破了这个先例。” 临倚闭着眼睛都知道他接下来想要说什么。果然,他接下来就说:“但是中宫皇后的位置对一个国家来说却是举足轻重,她是否能母仪天下,对与东靖非常重要。当然还有她的德行,德行不能胜任,她便不配做我东靖的皇后。” 临倚沉默一阵,道:“莫丞相,你有话请明说。” 莫成坚满意地看着临倚毫不犹豫钻入自己设下的圈套,道:“恕我直言。我国的皇后,需要的是管理好整个后宫的能力。只有后宫平和,皇帝才能无后顾之忧。” 临倚决定不再退让,退让只会让莫成坚的气焰更加嚣张。她冷静地说:“莫丞相的言下之意是临倚不能够胜任皇后的职位?请恕临倚不恭,我并不这样认为。莫丞相刚才说,只有东靖的世家大族所出的贤良淑德的女子才能成为皇后。那我想请问莫丞相,我西琪大公主的出身有什么配不上这个后位的吗?还是莫丞相认为,西琪皇帝教女无方,我无德而愧对于这后位?” 临倚的话句句暗藏机锋,莫成坚一时语塞。他也越听越心惊,这个看似单纯,柔弱的女子并不像自己想象中的这样好摆布。他沉下脸道:“老臣并不是这个意思。” 临倚笑了:“莫丞相不是这个意思,那就是暗示临倚没有母仪天下的能力,没有管好后宫的能力,不能为皇上分忧,所以我不配得到这个后位了?” 莫成坚咳了一声,道:“公主是否能够管好后宫,为我皇分忧,这还有待考证。只是……” 临倚不给他说下去的机会,她道:“临倚是否有能力管好后宫,莫丞相何不现在就领略一下呢。” 莫成坚强压下自己的怒火,冷笑道:“好,老臣倒是要好好领教了。” 临倚明白,自己一味的退让,只会被东靖人当作是软弱可欺。他们从一开始就对临倚有着深重的偏见,临倚知道自己无论如何努力也无法让他们对她改变看法。既然如此,临倚也不再做这样的努力。反正大家心里都心知肚明,何必还要拉着那块布遮遮掩掩,尽早表明自己的立场,也许大家都可以少做很多无用功,避免走很多弯路。 临倚冷笑一声,道:“我们都很清楚,东靖和西琪水火不容的关系并没有因为这一次的和亲而改变。你我也都很清楚,他们都不过是想要给自己争取到几年喘息的时间而已。我虽然表面上是风光无限前所未有的西琪大公主,和长公主享受同样的待遇。但是其实我不过是一质子,一颗东靖和西琪博弈的过程中随时都可能舍弃掉的棋子。而我必须要说的是,我虽然是西琪皇帝送到这里的,但是,我为我自己而活着。我只为我自己,你明白吗?” 莫成坚果然呆了,他没想到临倚能将这一次和亲的内幕了解得这样透澈,他也没料到她竟然这样轻易就说破了其中的厉害关系。一时间,他沉默了下来。 临倚强调了自己的立场,只是不想他们将自己堪称和西琪一体的,西琪是他们的敌人,她将自己和西琪的关系撇清,那她就不会被他们当成敌人,她最后活下来的胜算也就会大几分。 ------------ 第一百一十四章:为难(三) 临倚说:“西琪将我送到东靖,他们舍弃了我。所以,我只会为我自己活着。莫丞相,这段时间我干了些什么,想必你心里也是一清二楚了吧?” 从进入东靖帝宫开始,她的生活恐怕就已经被监视得如同透明,她门天看什么书,吃什么东西,做什么事,这位莫丞相必定都心中有数。她也不怕将自己这段时间的所得展示给他们:“自古以来,兵是一个国家最机密的事。绝对是不会将真是情况宣布出来的,我说的没错吧?” 莫成坚不置可否,临倚不甚在意,她接着说:“东靖每一年的赋税收入明面上是九千万两白银。只是,东靖一共二十一个行省,每个行省每年的赋税最少为三百万两白银,最多为一千五百万两。你说,这样的规模下,赋税怎么可能只有九千万两?那剩下的钱去哪了?总不会是皇帝,或者那一个大臣私吞了吧。” 听到临倚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莫成坚脸立刻沉了下来,他喝到:“临倚公主,你这是对我东靖皇朝的污蔑!” 临倚冷笑:“那你告诉我,我应该怎么说。每一年至少有两千万两白银不知去向,你要如何解释?” 莫成坚闭紧了嘴巴怒视临倚。临倚接着说道:“我知道你们没有人贪污这五千万两白银,有个阎王盯着,你们谁也不敢。”这个阎王,自然就死东靖帝国这位万能的牧野王爷。“但是,这五千万两白银也绝对不在国库中。你说,它们去哪里了呢?” “我知道,它们去了哪里,军队。我说的对吗?这一笔钱,并不在东靖的赋税账上。而且也没有人能每一年都吞掉这么大一笔钱,那我所能猜到的,就是,它流入了军队。 可是,东靖的军队防驻都是很清楚的。西北每一年的军费是七百万两,东北靠近北潾和西琪,每一年是一千两百万两。而东方靠海,每一年只会用到两百万两的围剿海盗的费用。其他地方的费用都有明确的出处。那么,我们不妨猜一下,这两千多万两白银去哪里了。我猜,你们在某个地方,还养着一批秘密军队吧。” 莫成坚冷笑道:“黄口小儿,你如何能知道我东靖税赋的每一项用途。” 他称呼她为黄口小儿,他们之间到此算是彻底撕破脸皮了。临倚无所谓地耸耸肩,道:“你知道我说的没错。这一笔钱也许根本没进国库,直接就到了某个地方了吧。而且我还能大概地告诉你,你的这一支军队的规模。每年两千多万的军费,人数一定不少,怎么也得有三十万人了吧。” 莫成坚眼中透露出一闪而逝的震惊,他对东靖很有信心,他始终不相信她一个十几岁的女子,竟然将整个东靖朝廷打败了! 这支三十万人的军队是东靖最大的机密,也是他们在以后对付西琪的时候准备的一个奇招。每一年他们都从税赋中挪出两千万两用作这支军队的军费。他们在赋税的账面上做了很多功夫,隐藏了这两千万两白银的去向,可是,没想到她竟然这样三言两语就道破了! 莫成坚顿时目光如炬:“你如何得知?是不是西琪派来的细作已经混进了东靖朝廷?” 临倚不慌不忙笑道:“我说了,我和西琪不是一伙的。既然你没有否认,那么就是有这一回事了。如何?莫丞相,如今的我,是否有能力管理好这后宫,您可以大胆地给一个评价。”对于她来说,要明了这样的计策其实并不难,这样做的,不止东靖,西琪也在暗地里隐藏自己的实力,积极为战争做好准备。 莫成坚被她一堵,无话可说,他沉着脸说:“你最好如你所说没有和西琪勾结到一起,否则,你一定会知道自己会有什么下场。” 临倚笑而不答,她知道他立刻就会派出人手将她彻底监视,他绝对不会让她有机会接近西琪的人,或者将消息送出去,她微微一笑:“莫丞相你大可放心,且不说我不会将这个消息告诉西琪。就算我想告诉,这也是无用的情报,因为我没有得到你们这三十万的兵力到底布防在了哪里。”这老头气昏了头,临倚并不打算和他硬碰硬,适时的退让才是聪明之举,虚实相间,才能将他彻底绕晕。 莫成坚似乎对临倚的退让很满意,他脸色稍霁,道:“就算你有手腕,有心机,那又如何。德行过不了关,你一样不能当皇后。” 临倚有些好笑,他果然不死心啊,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她好心地提醒道“莫丞相,你别忘了,我人已经来到这里了。你们驭风皇帝可是发过国书的,会将我立为皇后。难道你们想出尔反尔?” 莫成坚语塞,他脸涨成了猪肝色,“嚯”地一下站起来,怒道:“你德行有亏,就算我国皇帝不立你为后又如何,这错在你,正南皇帝又能有何话说。” 临倚也怒了,她一拍椅子的扶手站了起来:“莫丞相,你作为一国之相,还请自重。你口口声声说我德行有亏,我想请问,你有何凭据?若是你今天拿不出证据来,那这个问题可就不可如此善了了。” 莫成坚不慌不忙道:“证据?好,我不妨提醒你。行水城外,那一场刺杀,你都做了什么?” 临倚一下瞪大了眼睛,脸色也有些苍白。 看到她的反应,莫成坚知道她明白他所指,他更得意地说:“那一场刺杀,可不只一个人看到了云海鹰为你而来。” 临倚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这个消息还是泄漏出去了。怪不得,莫成坚会不顾自己的宰相之尊,来这里和临倚说这些话。原来他已经胜券在握。 临倚吞了口口水,润润自己有些干涩的嗓子,道:“当时的情形并非莫丞相你所想的那样。” 莫成坚咄咄逼人地道:“那是什么样的?当日我国牧野王爷也在现场,他想必是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我们不妨让他来辨清是非。” 不等临倚有所反应,莫成坚已经遣宫人去请熙牧野了。临倚顿时有些腿软,这件事若让熙牧野这个冤家再搅进来,那她就真的死无葬身之地了。可是她却没有理由阻止莫成坚,只能眼睁睁等着熙牧野到来。 过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熙牧野晃晃悠悠走进了采芳殿。看到他走进来,临倚的心顿时跌入了谷底。要他来作证,她死得会更快。这莫成坚是存心要她死。 临倚的脑子乱成了一团,要怎样才能脱离这样的困境?她握紧了拳头坐在那里,脑中如一团浆糊一般,她仿佛已经看到了熙牧野狞笑着将她送上了断头台。 忽然,脑中灵光一闪,她忽然有了一丝灵感。 ------------ 第一百一十五章:为难(四) 熙牧野走进采芳殿,脸上挂着一丝意味不明的微笑。 临倚当机立断,道:“莫丞相,你这样做对我不公平!你的证人是东靖人,这对我来说一点都不公平。” 莫成坚冷道:“那你是说,我国牧野王爷还会栽赃于你不成?我们费这么多周折就是为了在这里陷害你。我们将与西琪的关系当作儿戏就是为了现在在这里陷害你?” 临倚一下语塞,没办法,只得不再说话。 莫成坚瞪了临倚一眼,看向自打进门就没说过一句话的牧野王爷。他状似痞子,靠在大门上,饶有兴趣地看着临倚公主,却没有要说话的意思。莫成坚强压怒火,说道:“牧野王爷,老臣听说临倚公主在和亲的路上因为擅自脱离和亲队伍而被海盗云海鹰劫持,但是我们却不知道那是不是真的劫持。或许劫持只是个幌子,你和他之间,恐怕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吧?只可惜,公主不愿意承认,所以,还请牧野王爷出来明辨是非。” 临倚静静听着莫成坚的话。她想起了自己在海鹰岛的那段时间,心中的孤独,还有伤感,千方百计想要离开,只因为她的目的地是东靖,心心念念都是东靖。可是现在,到了这里,遇到的,竟然是这样的冷遇和刁难。莫成坚冷漠鄙视的眼神和熙牧野玩世不恭将她的生命当作稻草一样轻视,临倚感到了莫大的讽刺。 她只是唇边浮现一个笑,冷冷看着熙牧野。她和他争斗了这么久,今天,自己的命始终还是握在了他的手里。临倚不想再去解释什么,因为从另外一个角度,莫成坚说的确实没错。她想起了临走时小毛头眼中倔强而受伤的眼睛,想起了云海鹰站在漫天绚丽晚霞中孤独的背影,她没有勇气去反驳莫成坚什么。 熙牧野依旧噙着那个意味不明的笑,看着临倚,一时间,整个大殿陷入了难熬的沉默。 半晌,熙牧野才慢慢开口:“怎么,这就放弃了?这么快就认输了,这可不像你的作风。还是真如莫大人所说,你和云海鹰真的……有什么?”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他的眼中闪过了犀利冰冷的光。 临倚将头转到一边,冰冷地说:“你明明知道不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无奈去到海鹰岛,这并不是我的错。你们在这里对我指手画脚,可是你们可曾想过,我在路上经历了怎样的艰难。我做很多事并不都是我自己愿意做的。我是被劫持到了海鹰岛,可是,这就是我必须要承担的错误吗? 莫成坚不说话,因为他不认为自己还有什么是应该和临倚说的。熙牧野沉默半晌道:“你该知道,你走上了这条路,很多时候,这就是你要承受的,没有公不公平。你没有选择的余地,从来就没有。” 临倚无力地笑道:“可这条路从来就不是我选的。” 熙牧野的嘴角浮现了一个莫名的微笑:“可是上天为你选择了这条路,你就只能,也应该要走下去。” 他从来没有这样微笑过,也从来没有用这样的声调说过话,忽然就让人觉得他身上包裹的厚厚的盔甲在一瞬间消失,显出了真实的他。临倚一时愣了。 莫成坚忽然觉得他们二人之间的气氛有些不对,他干咳一声道:“临倚公主,废话少说。我还是劝你上疏放弃后位,现在还来得及。” 临倚冷笑一声,道:“我知道你们都不希望我成为东靖的皇后,可是我偏就不如你们的意,要恨我?尽管恨,我不在乎。你们觉得我当东靖皇后丢了你们东靖的脸,因为你们觉得自己在这次竞争中处于下风,输给了西琪。我说的没错吧?可是,你们在乎的只是自己的面子,我在乎的是自己的生死,所以,除非我死,否则我绝对不会退让半步!这条路上,一直荆棘丛生。东靖,或者你,宰相莫成坚,或者是你,怒也王爷,难道你们就没有在这条路上给我制造一些麻烦?你们敢对天发誓,你们没有?!那个岛上的人难道就不是你们派出的?”说到最后,临倚眼中仿佛藏着万柄利剑一般犀利。 莫成坚恼怒,道:“既然如此,那也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只希望临倚公主你不要后悔自己今天所说的话就好。牧野王爷,是你从云海鹰手上接回临倚公主的。行水城外的那一场刺杀你也看地一清二楚,大庭广众,众目睽睽,居然抱在一起。就请你来说吧,她到底是不是做了这些伤风败俗的事。” 他的恼怒,临倚和熙牧野都不知道,是因为临倚的态度,还是他被临倚说中了心中的秘密。 熙牧野只是安静地看着临倚,不说话。 临倚也平静了下来,她站在那里,安静地等待着他最后宣判她的死刑。 熙牧野只是站在原地,脸上完全没有莫成坚的凝重。他仔细地看着临倚,她脸上有绝望,却没有害怕。他看着她,看着看着,忽然在她脸上看到了悲伤,深刻的悲伤。 他的心忽然一软,温软在他的心底一点一点地荡漾开来,仿佛是一个被攻破的堡垒,一点一点坍塌。 只片刻的时间,对临倚来说却是漫长又黑暗。 就在她觉得自己要崩溃的时候,他忽然开口,轻启薄唇,吐出两个字:“没有!” 这两个字一出,所有人都呆了,临倚张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他竟然肯帮自己!这对她来说,比让太阳从西边出来更让人不可思议。 莫成坚的反应完全与临倚相反,他本来以为胸有成竹的事,可是因为熙牧野的两个字,他一切的努力一瞬间全都付诸东流。他的愤怒难以抑制,他涨红了脸,怒瞪着熙牧野:“牧野王爷,你!” 熙牧野完全一派悠闲地说:“莫大人,这是你应该对我说话的态度吗?” 莫成坚强忍住一口气,却愤怒地说不出话,他粗重地吸了口气,一甩衣袖,怒哼一声转身疾步走出了采芳殿。 看着他风一般远去的背影,临倚的身子一下软了下来,她跌坐在椅子上,说不出话来。 ------------ 第一百一十六章:册后(一) 熙牧野只静静站在那里看着临倚,眼中有一种安静的光彩在静静流淌。半晌,他对临倚说:“那天的事,我会下去追查到底是谁泄漏出去的,你放心。” 临倚摇摇头:“你追查又如何,总还是会有有心人利用。这一次整不了我,下一次也会。只要他们想我死,什么样的脏水都可以往我身上泼。” 临倚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一语成箴。只是,她再也没有机会为自己的清白辩驳。 熙牧野望着临倚道:“你放弃了?” 临倚站了起来,她抬头看着熙牧野:“这不正合你的意吗?将我的生命掌握在你的手里,这不就是你所要的结局吗。如何,感觉一定非常地好吧,终于将我踩在脚下了,你赢了我,终于不枉费你如此煞费苦心弄出这么多事将我带到这里。你已经达到了你的目的了,还不走?!” 临倚刺猬一样的态度惹怒了熙牧野,他眼里冒火,道:“你是输了这一仗,这就是你?你就一点不想要为自己扳回一城?” 临倚吼:“我不像你这样好斗,我会感觉到累。” 熙牧野也吼她:“既然你不好斗,那么你有什么资格活在这个世界上,活在这个帝国之上的舞台之上。” 临倚狠狠看着他,突然冷下了声音道:“我从来就不想要在这个所谓帝国之上的舞台上展示什么?这一切,都是你们加诸给我的。这一切也从来就不是我想要的。” “可是你已经身在其中,再也不可能后退。你真的认为给你造成这一切的人是我吗?你自己心里很清楚,造成这一切的,是你的命运,就算没有我,你也永远都会是一只关在笼中的鸟,逃不脱,甩不掉。”熙牧野冷静的声音就像利剑一样刺向临倚的心。 她脸色苍白,心一瞬间就如同被刺破的气球一样空了下去,有种抓不牢实的感觉。她冷冷对着熙牧野道:“你可以走了!” 熙牧野不再说话,只是看着临倚。他们两个人就隔着整个大殿,冷漠地对视。半晌,熙牧野不发一言,转过身静悄悄走出了采芳殿。临倚又如同喉咙被堵了一块大石一般,堵得她心慌,堵得难受。 熙牧野走出了采芳殿,他脑海中一直回旋着刚才临倚眼中凄厉的神色。他忽然想起了另一张同样凄厉的脸。 熙成泰站在道旁看着熙牧野失魂落魄地走来,一脸担心。熙牧野走过他的身边,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熙成泰跟在他身边,沉默地走着,半晌才问:“你为什么这样做?” 熙牧野停下了脚步:“我若说她有,那就是亲手送她去死!” 熙成泰一脸了然于胸:“你终究还是爱上了她。” 熙牧野这一次没有再吊儿郎当将熙成泰气得七窍生烟,他只是瞟了一眼熙成泰。道:“你还记得我父皇的冬妃吗?她是多么柔弱单纯的一个女子,可是,却死了。为她根本没有做过的事,背负了一个本不该她背负的罪名,就这样死了。” 熙成泰语塞,他也想起了冬妃的死。那个寒冷的冬天,她就独自一个人死在了寒阳殿,情状可怖地死在了年幼的熙牧野面前。 熙成泰一走神的当儿,熙牧野已经走远了。他依旧是慢悠悠地,看起来没个正形,可是那外表覆盖下的身躯却是千疮百孔,只有知道他往事的人能知道他受过多少伤害,也只有熙成泰才能知道,他的内心到底有多少凄厉的伤口。所以,他一直宠着他,惯着他,他嚣张跋扈,可是熙成泰知道那不是真的他。他一直希望那些往事在熙牧野的生命中能够平复,可是,熙牧野是那样心重的人,熙成泰尽了一切的努力,可他只是将所有人都拒绝在外。时间,是否真的能够淡化和消弭伤痕? 那是最后一次有人来到采芳殿,此后,采芳殿平静得有些异常。时间如同流水一样滑过临倚的身边,熙牧野一直没有再出现,那个传说中的驭风皇帝也一直没有出现。每每想起他,临倚的心中都带着一些惶恐。他是她在这个后宫中最后的希望,也是她支撑自己走下去的唯一理由,虽然临倚知道这样的希望就如同狂风中的烛一般微渺,随时都有可能被熄灭。可是她却不容许自己现在就失望。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采芳殿的平静也一天天持续。可是这样的平静却让临倚产生了一种暴风雨前的宁静的感觉。宫人们的眼色渐渐有了微妙的变化,这样的变化让临倚感到不安,策后大典就在这样的不安中到来。 东靖礼部侍郎带着人群浩浩荡荡来到了采芳殿,他也带来了圣旨。旨意上说,依据东靖钦天监的测算,三日后的四月二十六是难得一见的吉日,东靖驭风皇帝的策后大典将会在那一日进行。而这三天,根据东靖朝的规矩,需要教引嬷嬷对临倚进行最后的训练,并帮助她熟悉大典流程。临倚跪接了圣旨,当礼部侍郎将圣旨放在她手里的那一瞬间,临倚心中只闪过了一句话:终于,来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难过还是欣慰,这结果,终教自己等来了,本该是欣慰,可是临倚却跪在那里,看着圣旨,出起了神,连礼部侍郎走了都不知道。大典,便是将她绑在帝国权利这根强大的柱子上的最后一道绳索,此后,她便彻底沉陷在了这样的沼泽中。她闭上了眼睛,再睁开的时候,是闪闪的水光,还有微微发抖的双手。 潋滟和丽云沉默地将临倚带回房间,她们都知道,临倚现在,想要自己一个人,在心中祭奠,和告别。 她们将她安置好,就悄悄退出了房间。两个人都默默地走在路上,她们的内心和临倚一样复杂,翘首以待的结果终于到来,可是她们却没有想象中那样的轻松,只有对前路更加多的迷茫。 走过抄手游廊,她们就听到了几个人的窃窃私语声,二人不约而同停下了脚步。“这个临倚公主人看起来倒是很好,可是怎么会这样有心机,皇后,她也配当皇后!” 然后就是七嘴八舌的附和。另一个声音又响起:“可不,她身后有西琪做后盾,西琪的送亲队伍到现在都还没有走,为的就是她的策后大典,要说手腕,其实谁也看不出她是这样的人,看起来柔柔弱弱的。” 潋滟一时间发起了呆,原来世人肤浅,所有人看到的,都只是临倚表面上的风光,她在背后有过多少个不眠的夜晚,若是可以,她会毫不犹豫地放弃现在这样的生活。世人愚蠢,谁能了解她挣扎呼号的内心。 丽云拉拉潋滟的衣角,小声地道:“她们在撒谎,我们公主不是这样的人,对不对?”她的眼角含着泪:“对不对?”她们不能冲出去,为了临倚,她们不能不顾一切地冲出去。这里到处都是冰冷的伤害,她只能在同伴潋滟这里寻找温暖。 潋滟恍惚地说:“是!我们公主,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没有人会比她更纯洁,没有人比她更像一个真正的人。” ------------ 第一百一十七章:册后(二) 时间在沉闷低调中渐渐过去。东靖果然派来了三个教引嬷嬷,要对临倚进行皇后的仪态训练。 和所有本这个后宫渐渐浸染上颜色的嬷嬷一样,这三个教引嬷嬷也是一样古板的行为,阴森的脸色。临倚见到她们的第一眼便知道,这三个人的出现绝对不是单纯的教引。她安然地对三个人行了拜师礼。三个嬷嬷也安然接受了她的拜师礼。她向着她们跪下的时候,她们都是只冷漠地虚扶了她一下,由着她跪了下去。 其中一个嬷嬷站了出来,冰冷地说:“我姓李,左边这位姓崔,右边这位姓王。在后面的这三天,我们担任你的教引嬷嬷。在你登上后位之前,给你做最后的礼仪训练,也要确保你知道册后大典的一切礼仪程序,以免出错,闹出笑话。”临倚恭敬地跪在那里,轻轻点头表示自己知道。 那位李嬷嬷接着又说:“别怪我们托大,先皇后也是这样从我们手里教导出来的,她的品行,一直是我们的骄傲。现在你还不是皇后,按例给我们磕头并不算逾矩。还有,在未来的三天时间里,你将不是皇后,也不是西琪来的公主。我们不管你是什么身份,现在开始,你只是我们的学生,所以,放下你那些贵族的矜持,好好学习才是。”临倚再一次恭敬地磕头,然后点头表示自己知道。 最后,李嬷嬷道:“现在,去将这身碍事的衣服换掉,我们半个时辰之后开始训练。” 临倚依旧跪在地上,她只能点头。嬷嬷们满意于临倚的恭顺,不再多说什么,鱼贯走出了采芳殿。 潋滟和丽云躲在一边噤若寒蝉,见这几个趾高气扬的嬷嬷走了,才敢来到临倚身边。 她们将仍然跪在地上的临倚扶了起来,潋滟一皱眉头,道:“她们一看就不是好相予的,什么教引嬷嬷。当我没见过皇后的册后大典吗?以往的教引,谁不是都做个虚样子,哪像她们这样。还有,哪个皇后真的给她们下跪过!她们真过分,还让公主跪了这么久。” 临倚站起来道:“潋滟,你少说两句吧。难道你还不明白吗?我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只要我还在这东靖一天,就无比鲜活地提醒着他们受制于西琪的耻辱,所以他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羞辱我的机会。” 潋滟道:“公主,我只是为你感到担心。正如你所说,你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那他们如何会轻易放过我们?我们,以后的日子,又该怎么办?现在西琪的送亲使者还没有走,他们就这样。若是他们走了,我们就真的是什么后援都没有了。你说,到时候,我们应该怎么办?” 临倚沉默下来,她从关闭着的窗户看出去,一点点烟霞色的天光漏了进来,让整个屋子显得晦暗不明,仿佛临倚刺客看不到前路的心一样。半晌,她才说:“可是,我们却没有资格抱怨。因为,我们要挣的,是自己的命。我们不能够像那些吟风弄月的世人一样,不想承受就离开,就可以逃避。我们,没有地方可以逃避。” 她说这段话的时候,整个人隐在天光背后的黑暗中,只有她的声音,清冷地漂浮在空气中,如同一粒微小的尘一般。 此时,她不知道,有一个人,他站在她的门外,听到了她所说的每一个字,还有她那晦暗不明的内心。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听,并没有要走进去的意思。半晌,屋子里没有动静,他不再继续逗留,转过身,往屋外走去。 他的到来,没有留下一点的痕迹,仿佛从没有一个人来到临倚的窗外,听到了她内心的绝望与挣扎。他走了,只带走了临倚的话,以及身后暗处角落里一道深思追随的目光。 那个人一直没有动过,没有人知道他在那里站了多长时间,也没有人知道他站在那里想些什么。只有他眼中偶尔闪过的晶亮的光芒,证明了他只是站在黑暗中的人,而非一尊雕像。 教引嬷嬷果然不是好相与的。 半个时辰之后,临倚换了一身干练的豆青色窄衣窄袖。抛却了宽袍广袖,她没有了飘逸如飞仙的气质,却多了一分楚楚娇小的可怜。当教引嬷嬷到来的时候,她已经在采芳殿的中庭恭候。这让教引嬷嬷多少有些吃惊,不过很快,她们就又换上了那一副冰冷如铁的冷酷表情。 训练开始了,嬷嬷们首先要她背诵《女戒》和《妇德》两本书。王嬷嬷面无表情将书丢给她,道:“妇德是一个皇后首先要具备的品质,所以,你先将这两本书背熟吧。要背熟,一个字都不许错,否则,晚饭罚没。” 临倚知道这是为难她的第一关,她平静地将书推回去,道:“我国风俗,女子在出嫁前,都会由母亲教导这两本书的内容,以免女子出嫁之后德行不厚,临倚虽然没有母亲,不过,皇后娘娘视如己出,悉心教导过。临倚现在就可以背出。” 说完,她开始背书。半个时辰,两本书全部背完。说完最后一个字,临倚忍不住将桌上的水杯端起来,一口气喝光了里面的水。 王嬷嬷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半晌,眼中的坚冰似有融化的迹象。她站起来,面无表情地说:“既然如此,我对公主的教引任务完成。接下来就交由崔嬷嬷和李嬷嬷接受。”说完,她便毫不犹豫走出了采芳殿,将临倚和其他人都抛在了身后。 李嬷嬷是主要的教引嬷嬷,但是具体的教引却是由崔嬷嬷和王嬷嬷来实施的。所以,李嬷嬷和崔嬷嬷在王嬷嬷走后,就一起对临倚进行言行的教引,如何走路,如何吃饭,一言一行,一丝不苟。临倚渐渐在心里对这三位教引嬷嬷产生出了敬意,虽然她们奉命前来为难自己。可是,她们对自己的工作似乎是更在意的,对于他们来说,这一份教引任务是无比神圣的,她们会严格要求学生,然而学生的出色,却也让她们不经意就露出微笑。所以,尽管很累,可是临倚依旧一声不吭,坚持了三天。 临倚沉浸在嬷嬷对她的教引中,时间悄悄从她身边滑过而不自知。外面的世界因为她而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也不自知。 ------------ 第一百一十八章:册后(三) 东靖朝熙成六年 四月二十六 谨仁皇后册立 这一天对于临倚来说,是从前静草堂的她从未想过要得到的;这一天,是辛苦一路走来,临倚心心念念想要得到的;这一天,也是临倚对这世界彻底死去那一份奢望之心的时候。这一天对临倚来说,是她又恨又爱的日子。因为她失去了,却也得到了。 临倚一声不响在采芳殿接受最严苛的新妇礼仪训练,而采芳殿外的一切,也在悄悄起着变化。火红的木棉树给整个册封大典增添了吉祥的喜气。从北边的采芳殿,到中宫翊坤宫,一路上,每隔五步,便挂有一只大红色的大灯笼,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里面都燃着一支红烛。此后三天的时间,没有一个灯笼中的红烛熄灭过。这些红烛代表着临倚将要母仪天下的所有疆土的臣民。皇天后土,臣民,才是皇后的根本。 整个东靖皇宫,铺天盖地都是红。除了那些自然鲜红的木棉树外,每一棵树上都挂上了一块属于皇后的正红色彩绸,绸缎长八尺,宽六尺,寓意吉祥。只要是临倚会经过的地方,全都铺上了大红色的地毯,从采芳殿一直延伸至翊坤宫。每一个人触目所及,全都是红色,铺天盖地的红色,染红了每一个人的脸,也染红了他们的眼。 正日,临倚丑时起床,然后是沐浴装扮。皇后大妆本就是最费时的。崔嬷嬷领着一众宫女将临倚围在中间,太监们低着头脚步匆匆,为临倚提来一桶桶热水。 当彩芳扶着临倚走进采芳殿的浴室的时候,潋滟震惊了。这样大的场面,这样多的摆设,还有这样多的人,这本都是临倚不喜欢的。可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抬眼偷偷瞄了临倚一眼,她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低垂着眼睛让人看不出情绪,随着众人的指导做着一切她们要她完成的事,完全就是一尊没有思想的布娃娃一般。潋滟和丽云对视一眼,不知道她们还能怎样。 临倚在彩芳的搀扶下,只穿着里衣,走进了采芳殿里赶制出来的超大浴池里。池子里的水面上已经厚厚铺上了一层花瓣,红色娇艳欲滴的玫瑰,还带着清晨馥郁的香气。 温热的水浸泡了她冰凉的身子。临倚感到一股暖暖的气息注入了自己的四肢百骸,让她一瞬间就连心都温暖起来。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粗实的宫女还在一桶一桶往池子里加着热水。临倚泡在温暖的池子里昏昏欲睡。崔嬷嬷忽然从安静的人群里走了出来,挥手让加热水的宫女停止了加水。她转过身,微微弯下腰对临倚道:“公主殿下,请起身!” 临倚如梦初醒,她抬起被热水濡湿的眼睛,有一瞬间的迷茫,她的脸上还带着两团由温水泡出来的嫣红。听得吩咐,她立刻从水里站了起来,泡得微微发红的肌肤散发着馨香的玫瑰的气息,突然的温度变化让她光滑的皮肤上立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崔嬷嬷挥挥手,身后的宫女走出队列,用一件光滑的丝绸包裹着临倚的身体。 最后在崔嬷嬷的指引下,临倚走到浴池旁边的妆台边,旁边是一条覆了锦垫的长凳,临倚刚要坐下,刚才给她穿衣服的宫女又将她的衣服脱掉。临倚看了一眼崔嬷嬷,她示意她趴在凳子上,临倚照做。 接下来就死繁琐的全身护理过程。临倚不知道有多少双手在自己的身上,她只知道有凉凉的膏抹在自己身上,一层一层。 等到宫女终于停手之后,另两个宫女又捧了另外的雪白丝绸的里衣给临倚披上,这才是她要穿的衣服。崔嬷嬷道:“请公主穿上,然后就要梳妆,然后是穿衣。” 临倚沉默地坐在铜镜前,在她的身边,围了无数的宫女,有人在为她梳头,复杂的发式,娴熟的手法。也有宫女站在她的身前,仔细地给她画上美丽的妆容。只是,她们都沉默地专注于自己手中的事,没有话语,没有表情,一切都在沉默中进行。临倚从模糊的铜镜中望去,只看到了面目模糊的人群,在自己的身后黑压压站了一群。她沉默地看着铜镜中自己同样模糊的面容,感觉着从前的自己一点一点在这些人的手下死去,然后一个雍容华贵的自己又在这些人的手中诞生。 半个时辰之后,临倚的妆容初具规模。崔嬷嬷又一挥手,身后站的一队宫女端着托盘,悄无声息地走了上来。里面是一支支只有皇后才能用的首饰,金光闪闪,华丽异常,而所有人却都只是冷漠地看着它们一支一支**在了临倚如墨的发间。临倚也只是坐在那里冷漠地感受着它们给她带来的重量,一点一点,将她压得抬不起头来。 崔嬷嬷在最后妆成的时候,照例遣走了所有宫女,给即将成为皇后的临倚留下了一点点的独自的时间。她在临出门的时候,回过头对临倚说:“你将头扬起,高高扬起,挺直脖子,这样会好一些。” 临倚终于知道了,那些看似高贵,将头高高扬起的女子,只不过是被这满头沉重的发饰所累而已。 人都走了,和她们在的时候一样,没有给这个房间带来什么,也没有给这个房间带走什么。临倚只是安静地注视着镜中模糊的自己。 半晌,房门悄悄打开,有脚步声响了起来。虽然很轻微,可是临倚依旧听见了,她没有回头。她知道,自己不用回头。从此以后,自己都不用回头,她只要将头高高扬起就是了。 来人在她身后停驻半晌,临倚已经知道是谁。她轻轻说:“你来了?” 他点点头,然后发现自己站在临倚身后,她并不能看见自己,于是,他很少见地出声:“是的,我来了。” 临倚点头:“好,我终于可以了一桩心愿。你可以将东西拿出来了。” 他站着不动,半晌道:“你如何知道我带了东西来?” 临倚似想起了什么美好的事一般,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了一个最美的笑脸:“我太了解他了,他一定会给我带些什么的。” 他点点头,伸手从怀中取出了一个楠木盒子,走到临倚身前,递给她。 临倚接过盒子,打开。一尊憨态可掬的弥勒佛,他的肚子超乎寻常地大,临倚摩挲着它笑了:“他真是有心。” 他道:“太子殿下希望你平安归去!” 临倚笑着缓缓摇摇头,道:“青石,你知道的,我不可能归去!” 青石沉默,临倚叹气:“我让你去打听的事怎么样了?” 青石道:“他平安回海鹰岛了。还有……”他有一丝犹豫。 临倚道:“这不是你的作风。” 青石道:“他娶了孙清瑶为正妻。” 临倚沉默一阵,道:“很好!” 青石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天光已经一点一点透露了进来,他道:“我该走了。” 临倚点头:“好!” 他走到门边,又转过身道:“那佛的肚子……他希望若是你真的走到那一步,能不受苦。他说,这是他最后能为你做的。” 临倚道:“你替我谢谢他。今生,我还不清了。下一世,但愿我们还能相遇。” 青石道:“我希望,他永世不会再遇上你!” 临倚微笑,点头。青石转过身,伸手拉开门闩,忽然他听到了临倚的声音,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你,好好照顾既言太子。” 青石不动,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走了出去。 临倚一个人坐在黑暗中,手里摩挲着那一尊小小的佛,还有它肚子里那颗小小的药丸。半晌,她将它小心翼翼地带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 第一百一十九章:册后(四) 青石已经走了,屋子里安静下来。黑暗的房子就像是大海一般,临倚忽然有一种错觉,仿佛她身边有黑色的海水在缓缓流动。她恍惚又回到了在大海中颠簸的船上,狭小颠簸的空间,却让她感到无比的心安。她随时都能感受到来自于青石的关注。他对于她来说,就是阮既言。他沉默地陪在她身边,让她有了更多的勇气。她沉默地低着头摩挲胸前小小的佛,不顾就要压断她脖子的沉重的头饰。 她不由自主侧耳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青石是练武的高手,脚步轻不可闻,临倚很快就不能够再听到他的脚步。只是,他离去的声音却如同幻觉一般在她的脑海中回旋,那一声几不可闻的脚步声。 半晌,杂沓的脚步声终于将临倚脑海中细微的声音完全覆盖。临倚坐在那里,如同雕像一般。 崔嬷嬷又领着一群人走了进来,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临倚,道:“公主殿下,请问你准备好了没有?” 临倚没有回头,只看着铜镜,缓缓点头。 崔嬷嬷并不在乎,她一挥手,身后走上来四个低眉顺目的宫女。两个搀起坐在凳子上的 临倚,另外两个托起临倚华丽的皇后朝服后摆。 她慢慢转过身,崔嬷嬷站在她面前,道:“奴才再重复一遍今日的行程。现在是寅时三刻,卯时正我们要从采芳殿出发,您要乘凤辇绕着东靖皇宫走一圈。这是因为您即将成为东靖皇宫的女主人,这天下的女主人,理应对自己的家有所了解,这也是为了将您的泽被散播到皇宫的每一个角落。 然后辰时正的时候,我们要到承典宫去,册后大典将在那里举行。巳时二刻,您将会和皇上一起,乘坐龙辇到太庙去,午时祭天。申时回宫,酉时会在翊坤宫以您的名义举行晚宴,亥时晚宴结束,您到那个时候就可以休息了。奴才所说,公主殿下可听清楚了?” 临倚还是缓缓地点头,她注意到崔嬷嬷将对自己的称呼改变了。这个老人,因为在这个皇宫里一直谨言慎行,不多说,不多想,所以才能活到现在吧。 崔嬷嬷见她有点心不在焉,以为她是紧张地,带着一丝安慰道:“公主殿下不必担心。程序最复杂的是册后大典和随后的太庙祭天,不过您之前已经将程序都记熟了,公主聪慧,奴才斗胆想,不会有问题的。到时候,您身边也还会有喜娘,她会在您身边提醒您所有的事。所以,您不必担心。” 理你还是缓缓点头。她忽然发现,在今天这样重要的场合,她竟然失去了语言,就像一个提线木偶,线在别人手里,她能做的,只是点头。 崔嬷嬷看了看沙漏,道:“时间差不多了,请公主殿下移驾。” 临倚轻启脚步,慢慢朝着外面走去。两个宫女打开了大门,一条宽阔笔直的路通向远方,路上,停着那辆华丽的,绘有九尾金凤的,八人抬的凤辇。 崔嬷嬷亲自跪在了凤辇前,给临倚垫脚。临倚走到她身边,停了下来。崔嬷嬷小声道:“公主殿下,这是奴才能送你的第一程,也是唯一一程。奴才已经在这个皇宫里呆了二十六年,见过了各式各样的主子,可是今天,老奴想当一次您的垫脚石。就请您踩着老奴走上这凤辇吧。” 临倚轻声问:“为什么?” 崔嬷嬷没有说话,她只是将头深深埋了下去。 临倚站了一阵,终于抬脚踩上了崔嬷嬷并不宽阔的背。 凤辇缓缓启动,崔嬷嬷依旧跪在那里,临倚歪头看着她,一直看着她,知道她卑微的身体淹没在了身后的一片红里。 临倚端正地坐在凤辇里,不一会,她的脖子便酸得动弹不得。可是,她却不能动,不能皱眉,她依旧端坐在凤辇上,从眼角的余光里默默数着道路两旁的木棉树。偶尔一两片火红的花瓣飞进凤辇落在她的朝服上。她会轻轻捡起,慢慢摩挲,一直。 时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这样长,临倚全身已经僵硬。她甚至觉得自己连动都不能动了。 凤辇终于停了下来,另一个宫女跪在了临倚的面前,临倚踩着她的背走下了凤辇。 眼前的承典宫气势恢弘,屹立在十八级台阶上。临倚抬起头,看着远处那个高高在上的高台。上面有很多很多的人,临倚看不清楚。 身边的宫女催促她向前走去。她终于抬起脚踏上了台阶。上午的阳光如同透明,照射在她的身上,如同给她镶上了一层水晶,让穿着正红朝服的她看起来仿佛就是那最美好的瓷娃娃一般。 她的脚上穿着用最柔软的丝缎做成的鞋子,鞋面上绣着的依旧是九尾金凤,这是皇后的标志,只有皇后才能用的。弓起的鞋尖上点缀着两颗耀眼的明珠,在太阳的照射下,随着她的走动而闪动出美丽的光泽。 台阶两旁,慢慢排列着东靖所有的官员,台阶从低到高,官阶也一样。临倚肃穆地走过一片蓝色的官服,再走过一片黑色,最后是一片暗红。 所有人的眼睛都注视着临倚。他们的眼中,有各种颜色,临倚低垂着头不去关注,因为她从站在云政宫的那一天起,就注定了要承受这些。她已经做了几个月的准备,今天,是向他们展示的时候了。 可是,无论她如何准备,却总有不能控制自己内心的时候。当她看到那些熟悉的着装,看到了从西琪一路陪自己走到这里的那些人的时候,她的心,依旧酸了一下。 她已经走完了十八级台阶,她已经走到了离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最近的地方。她忽然发现了一些不对劲。她抬起头,看着近在咫尺的,那些陪着自己走到这里的人,他们无一例外都是面无表情,可是临倚却从这当中发现了一丝不明所以的——怜悯! 临倚警觉起来。她忽然联想到这段时间以来,那些采芳殿的宫女们,他们躲闪的眼神,还有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的幸灾乐祸,临倚都能够明显地感觉到。她脑中闪电劈过一般闪过一个想法。 她抬起头四顾,终于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 第一百二十章:册后(五) 她在离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不远的地方,发现了两张华丽的红木椅子。 她停了下来,为什么要有两张椅子在他的身边?这是否意味着将会有一个女人跟她一起,在今天,站在这里接受这东靖驭风朝百官的跪拜朝贺! 临倚站在原地,她但愿是自己看错了。因为看书太多,她看远处的东西总是模糊的。她眯起眼睛仔细看,却只能看到一个明黄的,模糊的身影,他的旁边,是两团红得耀眼的影子。 临倚静静站在原地。她闭上眼睛,忽然感到世界是这样安静。这里所有的人,都在等着这一刻吧。她羞辱了整个东靖朝,现在,他们终于反击了,从皇帝到宫女。 她也终于知道,自从她入住采芳殿之后,那些人在她背后的嘲弄和幸灾乐祸源于何处。 她也知道,此刻所有人都在等着看她的反应,他们最希望的,便是她能大闹这次大典,若这样的话,他们才有机会更多地羞辱她。 临倚静静地站在原地,半晌她睁开眼睛,她看不到很远的东西,可是她却能感受到来自于自己的右边,那些自己的同胞中,那一双沉默的,有一些怜惜的,带了阮既言的温柔的眼神。 她下意识看了过去,可是却失望了,因为她什么也没有看到,没有那个温柔的眼神,甚至连身影也没有。青石,那个对于她来说就是阮既言的替身的人,此刻并不在这里。他知道阮既言也并不愿意看到此刻的自己吧。 她转过身抬头看着蓝蓝的天空,喃喃自语道:“你说的对,希望他下辈子再也不用遇到我。原来,只是像而已。我不应该抱着这样的希望。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既言,我错了,我错了,他不是你,他始终不是你啊。” 再转回头的时候,她已经变回了沉默冷静的自己。她低垂下眼帘,并不去看那个坐在这个承典宫最高处的男人。她甚至连他的模样都没有记住。可是这对她来说,已经不重要了,都不重要了。一瞬间,她死了对他的心,死了对这个皇宫的心。 她甚至觉得自己可笑,她曾经偷偷走出过采芳殿,当她看到那铺天漫地的红时,心中是窃喜的,终于有一丝暖流。因为她觉得不管他们怎么排斥她,总还有这一切是为她而做。 可是直到今天,她才知道,自己是多么大的一个笑话。这一切,这红,这人,都不属于她。大臣们跪拜的不是她,到太庙要被告知祖先的也不是她。从头到尾,她不过是一个笑话而已。 临倚平静地站了一会,就抬起脚,挺直自己的身子,慢慢走上了这最后几层台阶。她一直低垂着头,没有了期待,她便没有理由再去对一个和自己的生活再没有关系的人好奇。 她安静而高贵地走到了皇帝左边稍高的那一个红色华丽的椅子,优雅地转过身,坐下,从头到尾没有看过那个即将成为自己的丈夫的人一眼,那个即将成为她生命中主宰的人,那个她直到此刻亦未曾谋面的人。 她的视线一一扫视站在下面的人,他们或多或少,都有一些惊讶,惊讶于她的镇定,也惊讶于她的忍耐力。临倚嘴角噙着冷笑看着这一切,她忽然有种报复的快感。他们期待她能让他们看一出精彩的戏,可是她却偏偏让他们失望了,就像一拳打出去,满心欢喜地等着对方展露痛苦,可是却发现自己的一拳挥空了,对方毫发无伤,反而高高在上嘲笑着自己。 她冷漠地坐在那里,耳朵里尽是礼官操着难听的声音,尖声宣读着对她的诰命。她听到了他说,她的封号是谨仁皇后,掌后印,赐住翊坤宫,统中宫。后面是长长一串对她的溢美之词,临倚听着都觉得难为了他们,对于这样憎恨的她,他们竟然还能对她如此一丝不苟。 冗长的诰命宣读终于结束,临倚便立刻被丢在了一边。 接下来就是另一项很重要的内容,或者说是这场闹剧的真正*的地方。 礼官拉长了调子喊道:“宣,右将军并京营节度使龙昭南妹龙如兰上殿受封!” 临倚在心中暗暗想,龙如兰,今天的主角终于要出场了!右将军并京营节度使龙昭南?临倚眯起眼睛仔细回想,这个人她听过。他是莫成坚的外孙,龙图阁大学时龙时镶的儿子。又一个莫家人,怪不得莫成坚肯轻易放过自己。他一定没有什么时刻是比现在更希望自己坐在这个后位上了吧,因为,对临倚来说,没有什么是比这样的羞辱更能毁掉她的,包括杀了她。 她注视着台阶下慢慢走上来的女子。她一样盛妆,慢慢一步一步走上来,虽然隔得很远,临倚并不能看清楚她的长相,可是她能感受到这正在走来的龙如兰,和她一样具有皇后的一切。临倚并不会意外在承典宫外,龙如兰的步輿也和自己的凤辇一样。 她渐渐走近,临倚慢慢能够看清楚。此刻她对另一名女子的关注比对她的丈夫——东靖皇帝都要多。她目不转睛看着这个女子,娇柔的大家小姐气质,真是人如其名,如兰,临倚想。她在今天,享受和自己一样的待遇,想必他们给她的头衔不会低,皇贵妃,这是最好的位置,既能狠狠羞辱她,又能安抚下莫家的怒气。 临倚冷冷地想,功高震主,树大招风,莫成坚不会不知道,可他还将自己的又一个外孙女送了进来,想必是到了熙驭风不能辖制他的地步了。对那个正朝自己走来的女子,临倚忽然产生了一种微妙复杂的情绪。 她本该恨她的,可是,却没有。她甚至开始预见莫如兰以后在这皇宫中的生活,也许会荣宠不衰,可这一切都不会是那个男人的真心。终将有一天,龙如兰必将失去莫成坚的保护,凄凉地在这个皇宫中死去。因为她如此与众不同,和自己一样地与众不同。更因为君王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酣睡。 果然不出临倚所料,她的位置是仅次于自己的皇贵妃,封号贤。接下来照例是长长的溢美之词,可临倚听来却声情并茂。她嘴角的冷笑更甚。一切都和自己一样,只是她头上用了七尾金凤,还有就是自己没跪拜谁,而她现在跪在下面,对自己,还有身边这位从头至尾没说过一句话的皇帝跪拜。后宫妃子,没有自己的允许,她没有资格起来。 一切都安静了下来,大段的诰命念完了,人们的注意力再次回到了临倚身上。临倚知道,这是等待她下命令允许龙如兰起身,坐到皇帝左边的位置,几乎和她齐平的位置。 临倚清越的声音响起:“贤皇贵妃请起!”高贵而又疏离。她并不打算去掩饰自己对龙如兰的敌视,这能让这些人明白,她并不是人在屋檐下,就必须要仰人鼻息地活着。她的尊严依旧是不可侵犯的。 接下来就是皇帝熙驭风的讲话,他站了起来,意气风发地对着跪在他脚下的臣民们训话,不外乎天佑我朝之类的,并且特意表达了对临倚的抱歉,因为他非常喜欢龙如兰,想要立刻将她册为贵妃,所以就将就了今天的册后大典,他还说了些相信临倚会当好皇后,会和龙如兰友好相处之类的虚伪至极的话。 趁着下面的人三呼万岁的时候,临倚第一次抬起头仔细看着这个男人,她第一次想将他看清楚,可是,她只看到了他挺得笔直的背,以及耀眼的明黄色的龙袍。 ------------ 第一百二十一章:初见 承典宫的册后大典时间拿捏的恰到好处,完成的时候刚好是巳正二刻,大典完成。在礼官的指引下,皇帝带着他新册封的二位后妃去了太庙祭告祖先。 驭风皇帝和临倚还有龙如兰的车驾在午时正刻到达太庙。 四月的阳光已经非常耀眼了,正午尤甚。临倚穿着层层叠叠密不透风的朝服,虽然坐在四面透风的凤辇里,依旧被热得汗流浃背。这样的感觉让她心情极为不佳。 为了在午时之前赶到太庙去,整个祭天队伍走地异常地快。 当他们到达太庙的时候,离午时还有半刻钟的时间。临倚和贤贵妃龙如兰一起被带到太庙附设的宫殿休息。她们都各自带着宫女嬷嬷,一进门,崔嬷嬷就忙着帮临倚将头上那重千斤的九尾金凤卸下来,明晃晃的金凤就放在临倚眼前。 “那一定很重吧?”在大殿另一边的龙如兰突然出声。 临倚循着声音看了过去,龙如兰看着她的九尾金凤,又说:“我觉得我的七尾金凤就已经很重了,更何况娘娘的九尾金凤。您的金凤不止是比我的多了两尾,在金的重量,宝石的镶嵌上,都要比我的高了一个规格,所以,你的金凤应该要比我的重很多吧?” 她说话温温柔柔,声音里透出的柔弱连临倚都想要保护她,更何况男人! 按说此刻她不应该主动来招惹临倚,是挑衅?是试探?还是搭讪?临倚一时猜不透她的用以,她收回视线,任由身旁的宫女给自己补妆,慢条斯理地说:“还好,有时候酸甜苦辣只有自己才能体会。就像你只能感觉到你的七尾金凤的重量一样,我也只能感觉到我的九尾金凤的重量。所以,谁比谁重,是你我都不能妄加猜测的。” 龙如兰咬了咬唇,不再说话,临倚便也不再搭腔。 过了一会,皇帝身边的太监过来传话,说午时已到,要皇后和闲皇贵妃准备祭天的事宜。 崔嬷嬷接到谕旨,便将临倚的九尾金凤端端正正带在了她的头上。临倚瞬间觉得头上顶了千斤重担,她苦笑着摇摇头:“唉,终于知道了,为什么一个负重的人在到达目的地之前不能将身上的重量卸下来了,因为卸下来了,再担起来的时候,这担子就比之前的重了何止百斤。” 龙如兰的七尾金凤带起来没有临倚的九尾金凤这样复杂,因而她早已经打扮妥当守在门边。可是尊卑顺序不能乱,就算临倚这个皇后不被所有人重视,可在这里,太庙,象征着祖宗规矩的地方,冒犯了临倚,就相当于蔑视了祖宗规矩。因而她只能是站在一边,等候临倚先出门。 等到临倚好不容易带着人浩浩荡荡出了门,龙如兰才在宫女的陪同下走了出去。 一路上,她身边的宫女忍不住小声抱怨她:“小姐,您怎地这样沉不住气?此时,您怎么还能去招惹她?!” 龙如兰微微笑道:“小月,我也是忍不住……我对她很好奇。”说着,她还下意识往前面望去,声音里带了一丝寂寥:“谁能对她不好奇呢?这样的女子!” 小月才不管她主子在想什么,她只是气急败坏地说:“好了,主子,您的好奇要到此为止了。这个女人是疯子,今天这样的场面,她都能这样镇定,您以后还是躲她远点。” 龙如兰嘴角翘起,勉强露出一个笑容,道:“躲她?她是皇后,我是妃子,你说我能躲到哪里去?自从知道自己被封为皇贵妃,我就一直在想,外公为什么要替我做主接下这道谕旨。他明明知道,我这样进宫,皇后娘娘不会放过我的。” 小月有些沉默,半晌,她才道:“小姐,有些事,您想开些。咱们大少爷现如今是右将军,您的外公又是当朝宰相,皇上一定会宠爱您的。您放心吧,将来再为皇上生下皇子,您也许就能当上皇后啦。这个女人明显是不会被皇上允许生下皇子的,到时候,她就要被打入冷宫,在那里呆到死。” 龙如兰显然没有小月这样的乐观,她摇摇头,道:“我也许没有机会等到那一天了。她如果真如传说中这样厉害,我就不会有机会等到那一天。外公知道,他一直都知道,送我进宫,就是送我去死,可是他依然这样做了,哥哥也同意了。我好伤心,他们怎能做出这样的决定!我现在只是在想,若父亲和母亲还在,他们会不会这样眼睁睁看着我去死?”她低垂的眼帘下沁出了一颗泪。 小月慌忙安慰她:“小姐,您别瞎想。老太爷这都是为了您好,到现在,驭风朝还没有过一个皇贵妃,您是第一个呀,这样的荣宠,老太爷为什么不答应,少爷为什么不答应?并且,他们都是什么样的人?小姐你是知道的,他们如何会让那个女人伤害你。” 龙如兰用指尖小心地避开眼睑上的胭脂擦掉那颗泪珠,抬起头道:“你别那个女人那个女人的,她是皇后!记住,她是皇后。” 小月看龙如兰有些生气了,改口道:“好了,小姐,我知道了,我下次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了。” 龙如兰又说:“外公让你陪我进宫,是为了让你提点我,让我少犯错误,不被她抓住小辫子。你不要让他们失望。以后,像刚才那样大逆不道的话再也不许说。” 小月见龙如兰真的动了怒,低下头状似诚恳地说:“是,小姐,奴婢知错了,请小姐消气。奴婢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不谨慎了。” 小月如此认了错,龙如兰才消了气。她冷然道:“在这皇宫里,步步皆是错。我不能走错半步,否则,就是万劫不复,你记住了。” 小月乖顺地点头,龙如兰才算放过她。 临倚和龙如兰两个人先后一起,穿越过了重重宫殿,到达太庙。 太庙供奉着熙朝的列祖列宗,从太祖皇帝一直到建辉皇帝。 墙上挂着他们英明神武的画像,画像前的紫檀木桌上高低错落地摆放着先皇们的灵位。皇帝跪在前,临倚和龙如兰每边一个垂着头跪在他身后两步远的地方,她们身后,是排列整齐的宦官,嬷嬷,太监,宫女。宰相莫成坚*肃穆地站在紫檀桌前,宣读着那些冗长的颂文。 临倚的脖子和膝盖渐渐疼了起来,她头上九尾金凤嘴里衔着的红宝石流苏开始细碎地抖动起来。临倚咬紧牙关将握紧的拳头藏在了宽大的衣袖里。 祭祖完成的时候是未时三刻。接着,他们一行人又马不停蹄感到天坛,钦天监监正在那里为她们举行了占卜仪式。临倚又跪了很久。 就在她眼花头晕的时候,“啪”一声,监正将占卜的龟甲扔在了临倚前面,临倚心中一惊,立刻跪直了身子。 监正只瞟了一眼龟甲,便将一双犀利的眼睛看着临倚,也不说话,只是那样看着她,带着探究。 旁边的司礼太监见监正并不像以往一般唱出卜辞,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咳嗽一声,意在提醒他该唱卜辞。可是监正的反应很奇怪。他似如梦初醒一般从临倚脸上转开视线,却也不唱出她的卜辞,只是径直越过了她,走向龙如兰,照例占卜,却给她唱出了卜辞。 他不寻常的举动让临倚也为之一呆,自己竟然没有卜辞!钦天监什么时候也卷入到了皇朝政治斗争只中去了?她的直觉反应就是,这又是刁难羞辱她的另一个招数。 可是,监正唱完龙如兰的卜辞之后,临走之前对她说的话却让她彻底呆住了。 ------------ 第一百二十二章:偶遇(一) 对与监正不唱出自己的卜辞,临倚气愤,却也无可奈何。她面无表情跪在那里。 监正只顾做自己的事,他将给龙如兰的卜辞唱出:“观江河之纡曲,离四海之霑濡。攀北极而一息兮,吸沆瀣以充虚。 黄鹄之一举兮,知山川之纡曲。再举兮,睹天地之圆方。” 临倚低下头,没有卜辞,她即将成为东靖朝第一个外族皇后,第一个和贵妃一起被册封的皇后,也是第一个没有典卜辞的皇后。她似乎打破了太多的常规,不知道自己还要打破多少常规,说不定到最后,自己就是第一个被赐死在两国战场上的皇后。临倚有些无奈地想。 监正捡起临倚和龙如兰跟前的龟甲,转身就要走下祭坛。他行事作风怪异,而钦天监是独立于帝国之外的一个机构,任何皇权贵族都不能干预它,它可以对皇帝给出最坏的卦相,只要这真的是占卜结果。因而,钦天监监正从不对权贵假以辞色。 他收拾好东西,径直走下祭坛。似乎对他的行事作风极其了解,担任礼官的宦官并不去自讨没趣,任由他离去。 可他走到祭坛边的时候,却忽然转过身对临倚说:“城郭之外,青山之巅,三十之约,切莫相忘。” 临倚一下睁大了眼睛,她朝他看去,可是这明明是一个垂垂老者,睿智明亮的眼睛,没有半点当日在西琪帝都街头那俊逸青衫少年的风采。 老者微笑着看她,她惊讶地说不出话来。老者忽然走上前来,递给她一张揉皱了的纸,说:“等你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再打开。” 临倚下意识看了一眼呆立旁边的礼官,将纸团收进袖中。老者始终微笑着看她,见她收好了纸团,便不再迟疑,转过身走下了祭坛,很快就消失在了重重宫殿的拐角处。 临倚一直跪在祭坛上,看着老者远去的身影出神。她不起来,龙如兰也绝对不敢站起来,于是两个人都跪在祭坛上。半晌,龙如兰见她依旧看着监正消失的地方,以为她是对监正好奇,于是开口解释道:“监正是天下难得的智者。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干净的人,因为他不受权贵的钳制。他蔑视一切,只做他自己想做的事,用他的话来说,就是上天让他做的事。他是云游四方的隐者,只在帝国需要他的时候才会出现,没有人知道他的行踪。” 临倚静静看着他离去的地方,听着龙如兰的话,在心里思考着他离去的时候说的那句话“城郭之外,青山之巅,三十之约,切莫相忘。” 他如何得知自己与那个青衫少年的约定?他又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在这一刻,提醒自己这个约定?他临走时给的纸团又是什么? 礼官见她跪在地上衣服魂不守舍的模样,忍不住提醒:“皇后娘娘,祭天仪式已经完成了。皇上在天坛宫等您呢,咱们该回宫了,晚上还有宴会呢。” 临倚如梦初醒,她抬头看了一眼依然陪自己跪在地上的龙如兰,打起精神站起来,祭坛下的嬷嬷立刻走到祭坛边上,太高手臂扶着临倚小心翼翼走下楼梯。 册后大典完全结束,临倚回到皇宫的时候是申正二刻。她疲惫地在众人的簇拥下走进了翊坤宫。 潋滟和丽云在今天没被允许跟随临倚参加册封大典,可是她们也听说了有另一个女人和自己的主子一起被册封了,现在这个消息已经恐怕已经传遍了东靖内外。这被她们看做是对临倚最大的侮辱和亵渎,两个人一整天都红着眼睛在翊坤宫等待。 见到临倚走了进来,两个人都迎上去,见到临倚脸上灰败的疲惫,两个人什么都不问,只是扶着临倚往内殿走去。 进了翊坤宫内殿,潋滟和丽云连忙将临倚头上的九尾金凤卸下来。临倚转动一下僵硬的脖子,她似乎能听见自己脖子上的骨头在咔咔响。 卸完妆,潋滟按照例律,给临倚换上大红的轻纱的喜服,一层一层重重叠叠,穿在身上,却轻柔如婴儿的手。 换完衣服,临倚就坐在床沿,等待驭风皇帝的到来,然后和他一起参加晚上的宴会。 她忽然想起了监正临走前给她留下的纸团,她让潋滟帮她找了出来,就着龙凤案上小儿上臂一般粗细的喜烛看了起来。 纸是黄纸,上面的字迹飘逸不拘束,是属于临倚的卜辞。看着卜辞,她眼中忽然涌出了泪,上面写:“青春受谢,白日昭只。春气奋发,万物遽只。 冥凌浃行,魂无逃只。魂魄归徕!无远遥只。”她终于知道,为什么老者要在此刻提醒她关于那个三十年的约定了。“冥凌浃行,魂无逃只。”“魂无逃只。”天下之大,她真的无处可逃。他是在说,她对阮既言所做的,是她唯一能做的,是对的,她不必内疚。 长久以来,她做的任何决定都是自己来判断。原来,这样能有一个人给予自己这样的指引,是这样幸福的事。这安慰了临倚始终有伤不肯痊愈的心。这一刻,她所有的委屈都能得到释放了。 站在旁边的潋滟有些不之所错,她将从临倚手中掉落到地上的纸捡了起来,却只看到了四句自己根本不懂意思的句子,她有些迷惑,看看纸,再看看临倚,不知道自己应该从何说。 半晌,临倚擦干眼泪,问了一句:“现在什么时辰了?” 潋滟看了一眼更漏,道:“回娘娘,现在已经申时三刻了,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到酉正了。” 临倚侧耳听了一会,外面静悄悄地,她转过头对潋滟和丽云说:“你们去将翊坤宫的大门关上吧。” 潋滟吃惊地问:“为什么?” 临倚冷笑道:“今天晚上没有人会来了。” 潋滟将信将疑:“可是!” 临倚打断她:“你找我说的做就是了。将翊坤宫的大门关上!” 潋滟无法,只得出去,让人将翊坤宫的们关上。 丽云在屋子里一直看着临倚,半晌她问:“公主,我们为什么要关门?” 临倚疲惫地揉揉额头,道:“他们对我的羞辱,我不会就这样忍受所有。”将翊坤宫的大门关上,意味着她拒绝所有人。 丽云道:“皇上……今天晚上他也不会来,是不是?” 临倚看着她道:“是的。所以,你们不用忙了,都下去吧,我想休息了。” 丽云点点头,走过去帮临倚将被褥铺好,然后一言不发,静悄悄走了出去。 临倚蜷缩着坐在床角看着丽云沉默地为自己忙着。潋滟和丽云就这一点不同,丽云会从不迟疑地做自己吩咐的所有事,并且没有一句废话,而潋滟则不是,她忠心耿耿,可有的时候,却让临倚觉得有些累,因为她需要向她解释自己所做的每一件事。也许,丽云是比潋滟要有城府的女孩,虽然现在她还很小。 丽云很快就铺好了床铺,又往香炉里添上了香料,然后出门的时候为临倚关上了房门。 她一直坐在床角,抱着自己的双腿,一直坐在那里。窗外的天色一点一点黑了下来,翊坤宫灯火通明,所有的灯笼都点上了明亮的红烛,可是,整座宫殿却静悄悄的。 临倚不知道自己坐在哪里多久,她只知道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她看到了桌子上的玉质的玲珑的酒壶,忽然就有喝酒的冲动。她光着脚走下床,脱掉了自己身上碍眼的大红色的纱衣,只穿着丝绸的纯白里衣,披散着一头顺滑的青丝,拿起酒壶,仰头就喝掉了大半。 她忽然就想出去逛逛,看看这和自己近在咫尺,却不曾相识的皇宫。 借着酒劲,她就这样出了门。夜凉如水,看着漫天繁星,她忽然觉得一边看星星,一边喝酒应该是一件很惬意的事。于是,她悄悄走出了翊坤宫,没惊动任何人。 注:龙如兰的卜辞出自《楚辞 惜誓》 临倚的卜辞出自《楚辞 大招》 ------------ 第一百二十三章:偶遇(二) 出了翊坤宫的门,她也不辨识方向,只随着自己的想法走。她忽然觉得这样的方式很惬意,有一种漂浮在水中,随波逐流的感觉,自由自在。 初夏的夜晚带着一丝让人感到惬意的凉爽,天空只有一弯弦乐,不甚明朗,在宫灯的照射下,带着晕黄的温暖。远处草丛里蟋蟀的弹唱,给刚刚经过冬日的死气沉沉的皇宫带来了一丝明媚的生机。 临倚走过一处喧闹的宫殿门前,她停下脚步仔细看了看,发现这原来是今天和自己一同册封的贤皇贵妃龙如兰的宫殿——挟阳殿。临倚远远站着听了一会,自语道:“我说呢,这时辰,各宫殿都应该落钥了,谁还这样大胆,原来是皇帝,皇帝在和他新宠的妃嫔酒宴作乐呢。是啊,皇帝,他到是可以为所欲为。” 说完,她提起酒壶,就着壶口就喝了一口,闻起来甘香的酒其实喝起来并不甘香,有些辣喉。她看了看自己,现在这副衣衫不整的模样,简直就是标准的酒鬼。 她冷笑了一声,带着些微醉意地说:“如今,我是皇后,我怕谁?” 说完,她提着酒壶就离开了挟阳殿。她一直走,往有亮光的地方走,然后不在任何一盏宫灯下停留,又走入黑暗,再寻找下一盏宫灯。 不知道走了多久,她忽然看到了眼前有一幢建筑,高耸入云,四周没有任何建筑,站在它楼顶,想必视野会极其开阔。这样的想法让她不能拒绝,她已经想到了自己站在楼顶飘飘欲仙是什么样的感觉。 临倚毫不犹豫地走了过去。借着不甚明了的月光,她看到了门楣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三个字:“摘星楼”。 临倚仰着头,笑道:“好字!好字!风骨卓然,胸中必定丘壑万千。人才啊,人才。” 她低下头来看着自己只穿着软缎底的红色鞋子,低声道:“可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说完,她轻轻笑了,在黑暗中浮现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她轻柔美好的声音就像缎子一般柔滑地散入这黑夜中,无迹可寻。 临倚走过去,轻轻一推,门居然是没有关上的。她对着被自己推开的门发了一阵呆,看来就像是站在那里睡着了一般。半晌,她才动了动,然后抬脚跨了进去。 摘星楼里一片黑暗,临倚站在原地等了一会,等到自己的眼睛适应了这黑暗,才寻找上楼的路。楼梯就在她的左边,她很容易就发现了它的所在,愉快地踏上了楼梯。 慢慢走完这一段楼梯,就到了第二楼,依旧是一片开阔的地方,用木板铺了地,还有栏杆,却不在里面放置任何家具。临倚想,这摘星楼仿佛就是被废弃多年的宫殿,像禁宫什么的。也许多年前,还有某个妃子在这里凄凉幽怨地死去,此后,深情的皇帝不愿意睹物伤情,便将这里封了。 喝了酒,似乎就容易胡思乱想,临倚意识到自己的思想已经不受自己控制了。 她将视线转到另一边,猛然间,一个人影映入眼帘。她也不怕,只是定定看着他。半晌,自顾寻得了另一段上楼的楼梯,走了上去。不知道是因为酒精麻痹下的意识比较迟缓不知道害怕,还是她破罐子破摔压根就不打算害怕,她对于在这样的时间,在这个偏僻的地方遇到了一个不明身份的人没有一点惊慌。 终于爬到了楼顶,她有些喘。伸出手使劲打开了通向楼顶的那道门,她小心翼翼地爬了上去。 楼顶铺了琉璃瓦,临倚走得小心翼翼,生怕踩坏了那瓦。她走了一段,坐了下来,抬起头,惊喜地发现头上有很多,很多的星星,布满了整个黑色的天幕,璀璨得耀眼。 她又喝了一口酒,皱着眉头将它咽下去,自语道:“奇怪,小时候喝的时候,觉得酒很好喝啊,就跟糖水一样,为什么现在这样苦,又这样辣呢。” 她的酒量不好,从小到大,唯一的一次喝酒还是小的时候,阮既言从自己的生日宴会上偷出一壶来,带着她,两个人在静草堂后院的芙蓉花下,醉得不省人事。只那一次,酒在她心中留下了甜蜜的印象,可是,此后她再没有机会喝酒。阮既言断了她所有喝酒的机会。她也不争辩,因为她知道酒后失态是如何地可笑,她也知道宿醉之后的痛苦。 “境由心生,你的心是甜的喝酒就是甜的,你的心是苦的,喝酒就是苦的。”一个男人的声音从屋顶的另一头传来,带着沉静的力量。 临倚转过头瞟了他一眼,并不答话。她不知道此时的自己看起来是如何的妩媚。酒精的作用让她脸颊桃红,眼睛里就像钻石一般闪耀着动人的光泽。 见她不答话,男人又道:“你真漂亮。”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临倚不明白的寂寥,临倚冷笑一声:“再美丽的容颜总都是要老的,要成为尘土。就像一个人成就了再伟大的霸业,可是它始终不能将它带到另一个世界去。女人的容颜也一样,无论你如何惊世绝艳,总是无法带走的。” 男人一愣,似乎是想不到临倚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半晌,他才道:“看来你和我一样,是失意之人了。” 临倚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嘲讽地道:“这世界上的失意人难道都在脑门上贴有标签,这样容易就能认出?” 男人笑而不答,只是仰头喝了一口酒。他和临倚一样,提着一只玉质的酒壶,空气中飘散着酒香,引人垂涎,临倚不禁好奇:“你喝的是什么酒?这样香!” 男人笑了,抬起酒壶,递给临倚:“女儿红,真正的陈酿,醇厚,其实很适合女孩子喝,后劲不大。” 临倚摇摇头。男人闲庭信步一般在铺着琉璃瓦的屋顶斜面上走,他走到临倚身边坐下。知道此时,临倚才注意到他的面貌。长而顺直的头发,凌乱地披散下来。剑眉星目,眼中倒映出天上的星光。刀削一般的侧脸,俊逸中散发着冷硬的气息。他穿着柔软的白袍,整个人身上散发着慵懒的气息,坐在临倚身边,他身上散发出女儿红深厚的酒香。 临倚摇摇头,提起自己的酒壶又喝了一口,男人看着她笑了:“我们还真是有缘。一样披头散发,一样……酒鬼的模样。” 临倚将难以下咽的酒吞进肚子,吸着气道:“可我们还是有很多不一样。” 男人也喝了一口酒,他转过头看着远方璀璨的天空,道:“是,我们还是有很多不一样。”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只是安静地喝着自己的酒。夜风袭来,临倚露在外面的脖子上立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半晌,男人说:“夜深了,该回去了。”也不知道他是在跟临倚说,还是在跟自己说。 他将最后一口酒喝完,将玉壶用力抛了出去,然后侧耳细听。临倚也忍不住支起耳朵,仔细听着。半晌,远处的黑暗中传来一声细碎的破裂的声音。 男人站起身,走了。走到房檐边,背对着临倚挥了挥手,一瞬间就跳了下去。 临倚并不吃惊,能在这样滑的屋顶上如履平地不踩坏一片瓦,他必定身怀武功。她看了一会他消失的地方,平静地转过头,继续皱着眉头喝自己壶中的酒,然后仰头看着天空中的星星。 ------------ 第一百二十四章:偶遇(三) 从此,临倚爱上了这样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生活。坐在这个皇宫里离天上的星星最近的地方,皱着眉头仰头喝下一口难以入喉的酒,让那样的辛辣贯穿自己的喉咙,然后到达心脏,胃,一路灼烧的感觉,身上会出一层细密的汗,配着天上清冷的星子。对于临倚来说,这是到现在为止她认为的最妙的事。更何况这摘星楼的屋顶不是任何人都会来的,这里的清冷寂寞让临倚深深沉醉其中。只除了那个神秘的男人。 临倚并不是每天都会到摘星楼的楼顶去,只在有星星的夜晚。仰头看着清净璀璨的星空的时候,她总是会想起在她小的时候,一到夜晚总是会哭着找母亲。小小的女孩子,心思已经是很敏感的了,知道自己身边的,亲近如梁嬷嬷,也不会是自己的母亲。 有一晚,竹妃闲来无事到静草堂来看望她。她看着啼哭中的自己,半晌,才伸手将自己从梁嬷嬷手酸红接了过去。临倚永远也记得当时竹妃脸上那样温柔,那样眷恋的感情。仿佛只一瞬间,她就已经穿越了千山万水,走到了她梦寐以求的地方。临倚知道,竹妃其实是不喜欢这个皇宫的。 竹妃抱着她在屋子里走,她轻轻地拍临倚的背,带着母亲独有的气息。她带临倚到屋外,指着天上的星星对临倚说:“你知道吗,在很久很久以前,草原上有个姑娘。她和部落里的一个小伙子相爱了,他们很相爱很相爱。姑娘和小伙子说好了,等到来年牧草绿了的时候,小伙子就会带上牛羊到姑娘家说亲。可是当牧草长绿了的时候,小伙子却再也没有回来。姑娘天天等他,她哭得眼睛都瞎了。别人一直告诉她,小伙子是在山里打猎的时候遇上了别的部落的漂亮姑娘,然后跟人家走了,不要她了。可是她相信小伙子一定会回来,所以她一直等,不管白天还是黑夜。 有一天,她在睡梦中看到了一颗明亮的星星降落在自己的毡房里,小伙子出现了。他说,自己打猎的时候,遇到了暴风雪,死在了山里。 他告诉要姑娘不要伤心,也不要冒险进山去找他的尸骨。他说,因为他对她的爱,人只要在这世界上有真挚的爱,有无尽的牵挂,死后就会升上天空去,化为一颗永恒的星星,永远注视着自己牵挂和爱的人,不管他或者她生,死,轮回。 临倚记得,当时竹妃和她一起,仰头看着天上的星星。她说,可是,何必呢!孤独地挂在天上,只能看着自己爱的人,他们的生活里已经不再有你,可是你的生活里,却永世都是他。 临倚不明白竹妃所说,可是她记住了,爱你的人会在天上看着你。 从此,她便总爱站在星空下,抬起头看着天空想,自己是不是也有资格在天上拥有一颗会永世注视自己的星星。有时候她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可是有的时候她更多的是怨恨,对母亲的怨恨。她丢下自己,无论是想别人传言的那样,为了她的爱情而殉葬,还是真的只是她厌倦了这样的尘世。临倚想,不管是因为什么,她选择的都不是自己。也许,她也在天上,可是看到的,守护的,却不是自己。 很快就到了五月,朔日之后的天空一片漆黑,没有星星,没有一丝光亮。 临倚成为了皇后,不过也就是名义上的皇后。每日里坐在翊坤宫等着人来拜自己,然后处理各种后宫的大小事务。这看似有权,可实际上,熙驭风避免了许多她能接触到实权的机会。她每日里处理的不过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而且说起来也颇让人觉得好笑,临倚这个皇后居然当了半月有余,也不知道皇帝长的什么模样。因为他从来没有踏进过翊坤宫的大门一步,连虚礼都没有。看来他是打算躲自己一辈子,当然,前提是临倚有一辈子。 整个翊坤宫的宫女太监也并不很把临倚放在心上。他们总是在背后议论这件事,包括潋滟和丽云。她们也都小心翼翼躲着她的目光说皇帝有多宠幸龙如兰,他这半个月来一直都在龙如兰的挟阳殿过的。大批的赏赐如流水一样进了挟阳殿,皇上带着她到哪里游山玩水了。 她们一直都是背着临倚在说,可是临倚从她们的神情中也知道她们在说什么。可是这些都是意料之中的事,她没什么可惊讶的。 她依旧在潋滟和丽云都睡下的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无声息地溜出去,别的地方她也不去,只提一壶酒,就到摘星楼的楼顶,坐也行,躺也行,总是没人管她。 她在楼顶又遇到了那个男人几次。但都是静悄悄地坐着,他在那头,她在这头,互不相干。 对于临倚的无所谓,潋滟和丽云都有些恨铁不成钢。半个月了皇帝连面都不露,这可不是意见好事。潋滟思来想去,决定要回去向西琪求救。她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临倚的时候,临倚彻底否决了她。她们现在属于高危犯人,被盯得死死的,想和西琪联系,那简直就是难如登天。 临倚也知道自己不能这样下去。可是这样的情况是临倚早就预料到的,也是她不能够改变的。她想要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就只能通过别的途径。 这一日晚上,她坐在窗下就着烛火看书。她一直不变,当了皇后也不喜欢太多人在自己跟前晃悠,喜欢自己一个人呆着,还是喜欢在昏暗的烛火下一个字一个字看那些令人难解的书。 半晌,她抬起头,看到了敞开的窗户,天空中出现了一颗晦暗不明的星星。她欣喜地四处找寻,发现偌大的天空就只有那一颗星光微弱的星星。 犹豫了一会,她放下了手中的书,依旧是披散的头发,不施粉黛。白色的衣服,宽袍广袖。她喜欢那样的感觉,宽宽的衣袖,能让这初夏的微风轻易地穿过它们,到达她的皮肤。那样清爽的感觉让她沉溺其中。 她依旧从厨房顺了一壶酒,然后打开翊坤宫的大门,晃晃悠悠出了门。 就算是只有一颗星星,她也不想辜负它。 慢慢走到摘星楼,这对于临倚来说,是生命中莫大的享受。经过了这么几次,她已经对如何爬上楼顶,并在琉璃瓦的屋顶上行走非常熟悉。 她爬上了楼顶,就发现了异常。那个她遇到过几次的男人又在这里了。可是这一次,他却没有在他的地盘上,而是坐在她经常坐的那个翘起的马头檐旁,看到她上来他也没有要让开的意思。 临倚站着想了一下,就朝他走去。她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两个人都不说话,临倚抬起头看着天,依然是偶尔仰头喝一口烈酒。 ------------ 第一百二十五章:偶遇(四) 男人就那样沉默地看着她,半晌,他也仰头喝了一口酒。他依旧是那一身白衣,依旧是凌乱的头发,依旧是那香气霸道的女儿红。 他咽下酒,呼出一口气,道:“我以为今天你不会来。” 临倚仰头看着天空中那颗晦暗不明的星星,道:“要来。不来,就辜负了它。” 男人沉静地看了她一会,他眼中明灭不定的光芒临倚没有看到,他忽然看着她说:“你似乎极爱星星,或者是爱这有星的夜晚?” 临倚慢慢喝着酒,半晌才说:“爱这星星,抑或是爱这有星星的宁静夜晚有什么区别吗?星,总是最重要的。” 男人点点头:“确实,有的时候,看重最重要的就是了,并没有必要去纠缠为什么?怎么做?或者过程如何。只要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就可以了。” 临倚不禁仔细看了他一眼,他的侧脸在晦暗不明的夜里也显得那样晦暗不明。她总是觉得他刚才所说字字有深意。可是她并没有问出口,只是安静地看着他,喝着自己手中的酒。 半晌,他又问:“为什么对于你来说,星星这样重要?” 临倚转回头看着天边,沉默半晌,才说:“这世间,对每个人来说,也许都有重要的东西。也许是一株花,也许是一棵树。对于我来说,是一颗星星。” 他注意到了她的措辞:“一颗星星?这漫天的,只有一颗星星?” 她点头:“对,就是一颗。” 男人不再说话,可是临倚却忽然想说自己的故事给他听。这个陌生人,他没有任何本领窥探得她的内心。她没有他所熟悉的东西,所以她可以将自己的内心展露在他的面前。她知道这是酒精在作祟,可是,她却还是想跟着自己的感觉去走。 她说:“我很小的时候,我娘亲就去世了。我很小,真的很小,小到她没有抱过我一下,就死了。之后,我就一个人独自在这个世界上承受暴风骤雨。我以为我可以平凡,可以平安,可是,却被命运推上了一条走不回去的路。”她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的身份,所以,她将很多事讲的很模糊。她说:“我只是想要活下去,可是,我活下去却会让很多人难过。我成了他们眼睛中的沙子。你不是想问我为什么爱这一颗星星吗?” 她忽然笑了起来:“其实,我也不知道我爱上了哪一颗星星。因为我还没有找到。” 她眼角流下了泪:“因为,我知道她不在。她的眼中从来就没有我,所以,她保佑的,永远不会是我。” 她的叙述凌乱,可是男人还是捉到了一丝信息:“你说的,可是人会为了自己所爱的人,化为天上的星星,在天上永世注视着他所爱的人?” 临倚有一丝怔愣,他知道!他居然知道这个传说。 临倚的怔愣被他看见,他知道自己说对了。他说:“你是外邦人?”看到临倚疑惑,他解释:“我是从外邦的少数民族那里听到这个传说的,所以,我以为你是外邦人。” 临倚笑了一下:“不是。我不是外邦人。这个故事,只是那个我曾经爱的人告诉我的。她这样安慰我,她告诉我那个我爱的人在天上,化成了星星,就这样看着我。可是这样的谎言她都不信,我却相信至今。” 她喝了一口酒,站了起来。她的眼睛一直看着旁边那个翘起的檐头。她在心里想,站在上面,感受着凉风吹过自己的袍袖,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想着想着,她就走了过去,一边小心翼翼往上爬,一边对他说:“你知道吗?我不想当这个皇后。我不想到这里来。可是我更不想死!这里的人,总是厌恶我。可是我是人,就算所有人都厌恶我,我还是要活下去。”她的酒量本就不好,很快就将自己的真实身份泄漏了出来。 男人没有一丝震惊,只是安静地听着她说。她得不到回应,可是她并不在乎。或许此时的她需要的不是一个好的对话者,更多的,是一个倾听者。临倚的心中很清楚自己已经将自己的身份泄漏了出去,可是她并不想停下来。她知道这是意见很危险的事。皇后和一个男人在这样的夜晚,幽会于摘星楼顶。这绝对是一件能将自己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可是,奇怪的是,她竟然是信任他的。这个她见过不上十次的男人,他大多时候都是沉默的。可是,她就是相信他。能和她一样,为了只有一颗星星的夜晚,就来到摘星楼顶的人,临倚愿意相信他。也许,她很需要人来理解。 她堪堪站在翘起的檐头上,手里提着玉质的酒壶,闭上眼睛张开双手,风果然从她的衣袖间滑过,带着一种酣畅淋漓的畅快。她很快就爱上了这种凌风而立的感觉。 男人依旧坐在房檐上一言不发,临倚忽然张开眼睛,道:“我不想这样。我从来都不想这样。我不想当皇后,我不想来到东靖,可是,这一切都像枷锁一样压在我身上。我没有办法摆脱,我想要的从来就不是母仪天下。我想要的,不过是一个人的幸福,可是,就是这样的愿望我都不能实现。你们要恨我,就恨吧,无论你们如何恨我。我都要活下去,我都要好好活下去。 最后一句,她是对着天空吼出来的。可是,吼完这一句。她的软缎的绣花鞋却再也在滑溜的檐头上站立不住,她险险往下滑去,眼看就要掉下摘星楼去。 男人眼疾手快,他伸出手紧紧将她抱住。临倚手中的酒壶内有拿稳,脱手飞了出去。 男人将临倚抱了上来,就放开了她。她就站在房檐边上发起了呆。她惊出一身冷汗,只愣愣看着摘星楼下的一片黑暗。半晌,听得一声细碎的破裂声,那是她手中的酒壶坠落到地上了。 她猛然转过头,却忽然看到了远处房檐上站立的一个人。 她瞳孔急剧收缩。她转过头冷冷看了刚才救她的男人一眼,转过身就走。 男人并没有阻拦她,只是沉默地看着她走。 就在她将要走出他的视线的时候,他忽然说:“我叫龙昭南!” 临倚猛然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可终究没说什么,转过身走了。她走过那个远远站着的黑影身边,并未停留,甚至连一眼都没有看他。 ------------ 第一百二十六章:愤怒 龙昭南!龙昭南!她如何能不知道龙昭南。她天天心心念念的,不都是这些人吗。 他早就知道她是谁,这才是让她更恼怒的,这让她觉得自己就像傻瓜一样被他玩弄于鼓掌之上。最可笑的是自己还向他袒露了自己内心最深处的脆弱。 临倚一路愤怒地回到翊坤宫,她没有惊动谁,只是自己摸黑回到房间。她将灯点上,便坐在灯台旁的椅子上。 龙昭南,她想起了那个男人此前所做的一切,心里便恨了起来。他一直知道自己是谁,所以他就像暗处的窥探者,窥探着毫无防备的她的一切秘密。 她恨不得将他骨头也拆了。除了熙牧野,这是她第二次如此刻骨铭心地讨厌一个人。 她越想越气,忍不住伸手握拳砸在桌子上,却不想碰翻了烛台,沉重的青铜烛台掉在地上发出了巨响,把临倚自己也吓了一跳。好在烛台掉到了地上也就灭了。 潋滟就在临倚寝宫外的一间厢房,这是皇宫给值夜的大宫女准备的就寝之处,为的是主子能随时召唤。她本就是警觉的人,这样大的声响自然惊动了她。 她拿着烛台不经召唤就推开了寝宫的门,一眼便看见临倚只穿着里衣坐在中堂。她连忙开口:“公主!出什么事了?” 看到潋滟进来了,临倚连忙收起愠怒的脸色。她弯腰将掉落的烛台捡了起来,道:“没事,我就是想起来喝口水,谁知道竟然打翻了烛台。” 潋滟虽然奇怪,却也不多问,只当是临倚不习惯现在这样的生活。她放下自己手中的烛台,趁亮给临倚倒了杯水,道:“以后晚上你想喝水,还是像以前一样叫我就是了。” 从前在静草堂,临倚有小小的寢房,隔壁就是潋滟的房间,连晚上她翻身咳嗽潋滟都能听地一清二楚。可是现在却不能这样。她笑着从潋滟手中接过茶杯,道:“你以为现在还是从前吗?没错,你现在还是住我隔壁,可是,你看看偌大的寝宫,空荡荡的,若不是现在我打翻了烛台,又怎么会惊动你。倒还不如我自己动手的好。” 潋滟不认同地说:“这次幸好只是打翻了烛台,下次要是伤到你了可怎么办。要不,以后我就在这里陪你吧。你不是嫌这里空荡荡?我在你床边地上铺个被子也就可以了。” 临倚失笑:“傻话!地上是能说睡就睡的吗?这又不是一日两日,万一要是睡出病来,那怎么办?” 潋滟还想争辩,临倚打断她:“好了,好了,我以后干什么叫你就是了。你赶紧回去睡吧。再折腾下去,天都亮了。你可别忘了明天是十五了,又该去慈安宫拜佛了。” 潋滟掩嘴笑道:“公主,你也有这样调皮的时候。你将去向太后请安说成是拜佛,这让外面的人听了去,可怎么得了?” 临倚笑道:“现在黑灯瞎火的,谁会在外面听。更何况,她本来就是老佛爷。那我们不是拜佛又是什么?” 她在屋子里说地振振有词,却怎么也没想到,潋滟的乌鸦嘴此时此刻竟然是如此地灵验,门外就真的有人将她这拜佛听了去。 潋滟无奈,道:“你呀,早点睡吧。明儿又要没精打采了。这个敬仁老佛爷比孝懿老佛爷也毫不逊色地难缠,明天还有得罪受呢,你还笑得起来。” 临倚含笑点头。她忽然想起了上一次自己拜见敬仁太后的情景。 东靖后宫规矩,皇后在每月初一、十五的时候都要到慈安宫拜见太后,领晚宴,话家常,以增进皇家之间的感情。不要皇后每日晨昏定省,是因为皇后统理后宫,事务繁杂。再加上敬仁太后颁下了谕旨,她潜心礼佛,只在每月初一和十五的时候会接见后宫众人。因而临倚乐的清闲。 自然的,敬仁太后也不喜欢她。因此,这样的晚宴简直就是折磨。因为临倚的封号是谨仁,和敬仁太后的封号只是声调的差别。敬仁太后难免厌恶她。她总是担心后人提起了自己的封号,自然就会想到临倚的“谨仁”。和这样一个不受东靖朝欢迎的女子一同被想起,敬仁太后总是心有不甘。 想起这个,临倚总是会叹气,封号并不是乱起的,每一个皇后的封号,都是由钦天监请示上天,由上天定下便不能再做改。否则,驭风皇帝会如此善罢甘休,让临倚的名号和他伟大的母亲仅仅只是声调上的差异,这显示的,便是东靖朝对她的接纳。临倚有的时候也会怀疑是不是钦天监监正故意整自己。他也不是没干过,在祭天的时候,不就故意没有唱她的不卜辞吗。 想起明日便要去慈安宫领受赐宴,临倚便觉得一块大石沉重地压在自己心头。四月二十六临倚被封后,四天以后的五月初一,她第一次去了慈安宫拜见敬仁太后。 可想而知,她会受到何等的刁难和苦难。驭风皇帝的嫔妃自然是不敢对她如何放肆,毕竟她还有皇后这个头衔做保护。她执意要得到皇后的头衔,目的也就在于此。若是仅仅一个小嫔妃,那自己在这皇宫里的日子将会更加凄惨,头上要受太后皇后的气,底下还要受这些妃嫔们的气。她当了皇后,就只需要受太后一人的气就可以。当然,前提是在后宫。 五月初一,她按照时辰一分不差到达慈安宫,还在门外便听到了里面笑语喧哗。再看看门口,各个妃嫔主子们带来的人,在慈安宫门口黑压压站了一片。 她挑挑眉,知道这会是第一关的刁难。走进慈安宫,果然,还未等她说话,敬仁太后的声音就劈头打了过来:“你现在才来!你来拜见我,还要我这老婆子等你多时。你没有把我放在眼里是不是。” 临倚立刻跪下,她道:“临倚不懂规矩,只听得传话的公公说是申时正到慈安宫拜见太后,因此才来迟了,临倚以后定会谨记,再不会迟到了。” 厅上鸦雀无声,临倚一跪,屋子里除了敬仁太后之外,所有人都跟着跪下了。敬仁太后冷哼一声,摆摆手道:“罢了罢了,为了你一个,将我这慈安宫弄得跟坟墓一样悄无声息。本宫也不再多说你,只是,既然成为了我东靖朝的皇后,就要安下心来。那些烂肠子的鬼主意最好都给我立刻打消。你那些陷害别人的雕虫小技也最好都收起来。在这里你若行差踏错半步,本宫便活剐了你。你可听清楚了?” 临倚忍着气,磕下头去:“是,临倚记住了。多谢太后娘娘的教诲。” 得了临倚这样恭谨的态度,敬仁太后总算善罢甘休,摆摆手让临倚入席。 这一顿饭的功夫,临倚如做针毡。在整个宴会上,没有一个人理会她。敬仁太后忽略她,而其他的妃嫔们,则小心翼翼绕开她。 反而是龙如兰,不仅被太后召上去和她坐在一起,诸妃嫔们也对她多热络的推捧。 临倚冷冷看着这一切,只觉得滑稽,可笑。 ------------ 第一百二十七章:受觐 临倚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她在回想这半个月以来自己在龙昭南面前的表现。 在今夜之前,他们不曾说过话。一直以来都只是各占半边,相安无事。 他今天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等自己,想来这也是事先计划好的。只是他的目的是什么?这些与那个和自己擦肩而过的神秘人有什么关系? 她努力回想那个神秘男人的样子,可是却什么也记不起来。当时天色暗淡,更何况她全副心思都在龙昭南身上,并没有刻意注意那个男人,只是在最后要离开的时候才发现他站在那里。 这个男人又是谁?龙昭南给自己设下这个圈套,有什么意图。若还是想故技重施,诬赖她与人私通,那他犯不着亲自涉险。若是这件事真的闹出来了,他便脱不了干系,满门抄斩,这是唯一等待着他的结局。 那他的目的又是为何?难道……是这样?临倚心中闪过一道灵光,可是还来不及细想,她便坠入了梦乡。 大清早,潋滟便进来唤临倚起床。 五月十五这一日,临倚特别忙。清早,她就要打扮停当,坐在翊坤宫里等待着驭风皇帝的嫔妃们来拜见自己。平日里,她们也都是需要晨昏定省来翊坤宫拜见的,只是临倚看慈安宫只初一和十五两日拜见,便也改了初一和十五,这一来是为了避免太后责怪自己轻狂,压在她的头上,二是也省掉自己每日里盛装打扮的许多麻烦。临倚从小便喜欢那些清淡自然的装束,这样的盛装,总是让她觉得束手束脚,行动不便,整个人都沉重起来了。 临倚装扮停当,已是辰时正。她刚刚走到翊坤宫凤安殿,便有公公进来奏报有人来了。 翊坤宫是这座皇宫里除了慈安宫和皇帝的寝宫养和宫之外的唯一有各个殿阁名称的宫殿。凤安殿是她平日里接见众人,统理后宫之所,凤和殿是她休息的寝宫,凤宁殿是她起居读书的所在。 来人是龙如兰,临倚刚刚听到她的名字的时候,有一瞬间的怔愣。她忽然想起了昨天晚上自己睡着前的那个设想,她大胆地猜测那个人是驭风皇帝。龙昭南敢在夜晚与自己并肩坐在空无一人的楼顶,在明知道自己的身份之后还不避讳,这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他这样的行为是在驭风皇帝知情的情况下进行的。 这也就能解释那个神秘人的身份了。龙家是皇帝的心腹,而非自己之前推断的他们兄妹二人是宰相莫成坚的人,因此龙昭南才会这样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妹妹送进宫来当这招风的大树。因为他和皇帝已经达成了协议,皇帝必定会保护龙如兰周全,并且一生对她不离不弃。 若自己能够利用龙如兰,或许能够辖制住龙昭南也不一定。可是她转念一想,也不对,还是不能鲁莽。龙昭南和驭风皇帝不会不知道自己终有一天会察觉他们的计划,他们必定是不会这样轻易就受自己辖制的。这件事还是需要从长计议。可是这也给了临倚一个启示。她其实可以藉由龙如兰和龙昭南多接触,在这样的接触中寻找他的弱点,也许将来能一用。 潋滟忽然在她的后背上轻轻一拍,她如梦初醒,定睛一看,不知何时龙如兰已经进来了。此时她正跪在自己面前,额前的金步摇轻轻晃动。 临倚只淡淡说了一声“平身!”她知道自己应该表面上对龙如兰好一点,可是她一项到这个女人的存在就是在提醒自己所受到的侮辱,她便无论如何也对她热络不起来。并且原本临倚也就是性子疏淡的人。 龙如兰站起了身子,却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是敛声屏气站在那里。一屋子的人静悄悄地。在他们看来,临倚不立刻叫龙如兰起来,是要给她一个下马威,怎么能不恨她呢。半个月了,她夜夜承宠,让临倚在册封大典之夜就独守空闺,临倚必定是恨她的了。 临倚并不解释什么,只是细细看了龙如兰半晌。果然是美人坯子,肤如凝脂,明眸皓齿,不胜娇弱。临倚暗暗在心中叹息,这样的颜色,终究也要老死宫中了。 她一挥手:“赐座!”这样娇怯的美人,如何能让她再站着呢。自己可不能犯了众怒。 彩芳伶俐地端出茶来。龙如兰谢了座,谨慎地走到下首,侧着身子坐下。这样恭谨的人,临倚想,在这宫廷之中,必定也是活的小心翼翼的人吧。 她喝了口茶,开口对龙如兰说:“贤贵妃,以后你不用这样早就来这里。你们早些来,迟些来,并没有什么要紧。” 龙如兰站了起来,对临倚福了福身子,道:“如兰不敢。侍候娘娘,自当尽心尽力,如何能让娘娘等我。” 临倚看她全无那一日在太庙的神气。她不仅在心里暗暗叹息,进了这道宫门,终究还是不一样了。 她点点头示意她坐下,不再说话,龙如兰也并不刻意寻找话题。两个人只是坐在那里,各自喝茶,沉默。 不一会,春妃带着一众妃嫔们都到了,主子奴才一堆,将个凤安殿挤得满满当当。妃嫔们一个个都涂脂抹粉,浓妆艳抹,如何出挑就如何打扮。脂粉的气味太浓重,又是各种香味都混合在一起,熏得临倚有些头晕。 她叹口气,这些养在深宫的女人,她们的一生就只是昙花一般,灿烂只有瞬间。很多不被皇帝宠爱的女子等于被判了死刑。她们就如同草木一般在这皇宫里寂静地生长,寂寞地老去,然后寂寞地死去。 后宫宫禁森严,她们只在每一个月的初一和十五这两日能得见天颜。她们的悲哀就是,所有生命的意义,都只是为这两天而存在。所以,她们铆足了劲打扮自己,总是痴心地希望自己能在某一日就被皇帝注意到了,然后就脱离现在这样籍籍无名,如同坟墓一般安静的生命。 临倚理解她们,也同情她们。只是她也知道,她们这样做,永远都只会是徒劳。她们身后的势力,代表的就会是她们在这个皇宫中的势力,那些被遗忘的人,永远也不可能有翻身的机会。就算你长了天仙一般的容颜,可天生丽质的不会只有你一个。这个世界,帝王无心啊! ------------ 第一百二十八章:初逢(一) 眼见众人都到得差不多了,临倚放下手中的茶杯,站起来道:“人都来齐整了,那我们就一起去慈安宫向太后她老人家请安吧!” 众人忙站起身整理仪容,很多人眼睛依然不死心地瞄向凤安殿外。她们要等的人临倚心知肚明,可是她也知道他绝对不会出现在这里。天下皆知,自从谨仁皇后册立以来,驭风皇帝从未到过她这翊坤宫,他从未出现在谨仁皇后所出现的任何场合。人们也知道原因为何。而这些女子,却依旧痴心不改,抱有幻想要在今天这样的日子,在这翊坤宫甚至在慈安宫见到皇帝。这也证明了这些女子毫无心机,代表着她们不会成为临倚在这后宫中需要时时提防的人,临倚趁机记下这些人的名字。 此时,一个女子怯怯地走出来,对临倚福了个礼,小声道:“启禀皇后娘娘,吴御人还没有到。” 临倚在脑中想了想,实在是对这吴御人没有什么印象,她转过头看了彩芳一眼,彩芳立即上千附在她耳边说:“回皇后娘娘,下面站的这位是夏妃杜芝兰,她所说的吴御人,则是皇上前日才封的御人,她原是慈安宫的宫女。只因皇上临幸过一次,所以封为御人。” 临倚点点头,看了看站在下面娇娇怯怯的夏妃杜兰芝,道:“好吧,那就等着。” 说着她又坐会凤座上,端端正正坐着,闭上眼睛养神。她知道这吴御人为什么没来。当了宫女的,必定是知道规矩的,她还没有胆子大到让自己等候,连春妃都不敢。那便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她被拦在了外面。她这样做,自然有人会给她出头,说不定还会有一场好戏上演。 众妃嫔果然有了反映,都是先呆了一呆,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御人竟要皇后带着皇贵妃,和众位嫔妃等她,继而满脸气愤,可是皇后说要等,谁敢不等。 临倚不动声色观察着众人,只春妃脸上闪过一阵不自在。不一会,她身后站着的贴身丫鬟迎春悄悄退了出去。潋滟生怕临倚没看到,暗暗扯了一下临倚的衣服示意,临倚一笑,不着痕迹点了下头,道:“潋滟,你去看看,这吴御人怎么这么半天还没来?让这么多人在这里等她,成何体统。误了向太后娘娘请安的时辰,谁来负责?” 潋滟正巴不得呢,领旨而去。 春妃脸上再也挂不住,只狠狠瞪着临倚。临倚自顾喝茶,装作没看见。 不一会,潋滟带着低着头的吴御人回来了。临倚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个吴御人,脸色有些苍白,稍稍有些憔悴的脸色让她看起来更有一股楚楚可怜的气质。临倚在心里冷笑,果然是我见犹怜的美女,怪不得驭风皇帝在册立了自己和龙如兰之后不到半个月的世间,就又临幸了一个宫女。 临倚放下杯子,冷声道:“吴御人,你好大的胆子,今日这样的日子,你竟然然这一屋子的人在等你!” 吴御人立刻红了眼眶,她委委屈屈跪到了地上,道:“奴婢知错,只是请皇后娘娘明鉴,奴婢早已经来到了翊坤宫,只是外面有个姐姐拦住了我,不让我进宫,所以,我才来迟了。” 她话音刚落,坐在皇贵妃龙如兰旁边的春妃“嚯”一声站了起来,她大步走到了吴御人身边,抬手就是一巴掌,怒道:“不要脸的贱人,自己来迟了还要在这里血口喷人,我今天就替翊坤宫的宫女教训你。皇后娘娘的翊坤宫是多高贵的地方,如何容你在这里红口白牙诬赖好人。这里看门的宫女都要比你高贵一些,她们还能诬赖你?!还有,你一个浣衣局的粗实宫女,如何有资格在这样的场合自称‘我’?” 吴御人跌坐在地上捂着脸只是掉眼泪,其他的妃嫔只静悄悄站在一边,没有人对这场变故有任何的讶异。临倚也静悄悄坐在那里看着。 潋滟往前站了一步想要喝止春妃。明眼人都能看出,在外面给吴御人使绊子的,就是春妃的人,所以她现在才会这样激动,跳出来表面上维护临倚,实际上将所有的罪过都印像翊坤宫。这明显就是往临倚身上泼脏水,潋滟想要站出来揭穿她。 临倚只是轻轻摆了摆手,示意潋滟不要轻举妄动。这个时候,春妃要演戏,要将所有的脏水都往翊坤宫泼,临倚如何还有不成全她的道理。 她缓慢开口,道:“春妃,你让她把话说完。她虽然是宫女出身,可是如今皇上封了她御人的称号,她就和我们一样,是这个后宫里的主子。”临倚顿了一下,她抬起眼扫了一圈,所有的妃嫔听到了她这样的话都面露各异,只有龙如兰和冬妃苏素慧站得规规矩矩,头稍微低垂,一副仔细聆听教诲的模样。 临倚心里有数,只是冷冷笑了一声,道:“所以,春妃也不要再介意她以前的身份。既然都是皇上的后妃,就没有贵贱之分,她自然是可以说‘我’的,这并不算逾矩,以后春妃就不要太苛责她了。” 春妃听到临倚的话,只是不甘地狠狠瞪了吴御人一眼,然后转身如变脸一般,立刻换了个人,低眉顺目道:“是,臣妾记下了!” 临倚含笑点了一下头,道:“今日吴御人迟到之罪不能不罚,不然以后这后宫中谁都不守规矩,那将成何体统。只是我到东靖还没有多长时间,对这宫里还不熟悉。这宫里上下原本大小事务都是由春妃在打理的,临倚年幼无知,不知如何处理为宜,因此就将这件事交由春妃处理吧。可是罚是要罚,但是现在我们已然是迟了的,太后娘娘在慈安宫必定已经等待多时了,所以临倚认为这件事春妃可以先暂缓,等到去给太后娘娘请过安之后,再行处理。春妃,你说,我这样处理可好?” 她不给春妃任何拒绝的余地,便将这个烫手的山芋丢回给了春妃。春妃下了个套要让她钻,她便将春妃再套进去! 果然,临倚已经说出了这样的话,春妃若是再有什么不同意见,那便显得她轻狂。在这妃嫔中,和她关系好的没有几个,此时此刻,有机会落井下石,谁又愿意放过这样一个得来全不费工夫的好机会。能诋毁得她被皇上厌恶失宠的机会? 春妃果然不敢说什么,福下身去,道:“臣妾遵命!” 她憋得脸色发青,临倚只当没有看见。她终于又站了起来,道:“好,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吧。别让太后娘娘等地太久。” 她召潋滟为她整理了仪容,才率先走了出去。一众妃嫔跟在她身后,仿佛一朵五彩缤纷的彩云,飘到哪里,就香到哪里。 ------------ 第一百二十九章:初逢(二) 当临倚带着众人到达慈安宫外的时候,却看见驭风皇帝的龙辇在外面。他的随从总管太监也垂首侍立在殿外。 临倚有些意外,她停住了脚步。这驭风皇帝不是一直都躲着她的吗?名知道今天是她带着众妃觐见太后的日子。为何还要选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临倚带着满心疑问走进了殿里。 敬仁太后原本和驭风皇帝在言笑晏晏的闲话家常,一副和乐融融的模样,一见到临倚走进来,脸立刻就垮了下来。临倚不禁在心里叹息,这皇宫里的人都随时准备着几副面具,见到什么人该带什么面具,眨眼之间立刻就能转变,比那变脸的绝活还要快一些。 她带着众人跪了下去:“臣妾临倚带着众位姐姐妹妹来给太后请安。”说着她就磕下头去。 敬仁太后冷冷看了她一眼,本不想叫她起来,可是一想,她身后跟着跪着这么多嫔妃呢。她在心里冷笑,这个女人,倒是会给自己找挡箭牌。上次自己说她来迟了,这一次她就拉着所有人一起来,让自己不能再用这个借口找她的麻烦。 她慢悠悠说:“好了,没看见皇上在这里吗?一点规矩也没有。” 临倚面不改色,又磕下头去:“臣妾参见皇上,吾皇万岁!” 她一直低着头,只是没有看见,驭风皇帝自从她一进门,一双深思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她。她身后是左边是贤皇贵妃,右边是春妃。春妃进门看见驭风皇帝在这里,立刻便变了一个人,一双眼睛柔情似水地看着驭风皇帝,若是没有旁人子啊场,她恨不得立刻就扑上去施展她的本事让皇帝眼中只有她一个人。 驭风皇帝道:“好了,大家都起来吧。朕今日也只是闲来无事,想着十五了,你们也都要聚到太后这边来。我平日里也忙,见得了这个见不了那个。就想趁着今日大家都在这里,来凑个热闹。” 临倚站了起来,又福了一下,才走向自己原本放置在太后凤座左下首的位置。跪在地上的众人这才起身,各自往各自的位置走了过去。 驭风皇帝却突然开口了:“来人,在皇后的桌子那里再加一张椅子。朕今日来的突然,太后这里也没有多余的地方,朕就和皇后一起坐吧。” 此话一出,整个大殿陷入了一种极度的安静中。所有人都停下了自己的动作,呆呆地看着驭风皇帝,仿佛他是外星人。就连临倚,也愣在自己的桌子旁边。她呆呆看着驭风皇帝,他刚才的话让临倚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站在敬仁太后身后的太监赶紧给驭风皇帝搬来一张椅子安放在临倚脚边。驭风皇帝原本和敬仁太后一起坐在她的凤座上,间椅子搬了过来,就放开敬仁太后的手,自然的走到临倚身边。 他见临倚呆呆站在桌子边看着自己。微微一笑:“皇后请坐!” 临倚回过神来,福了一下,道:“皇上请坐!”说完,轻轻将椅子挪开一点,然后坐了下去。 驭风皇帝只是微笑着看着临倚的动作,看到她坐下了,就也坐在了她身边,只是两个人一个在桌子这个角,一个在桌子那个角。 驭风皇帝又招呼其他人落座。可是大家虽然都坐了下来,大殿里却是鸦雀无声。大家都对驭风皇帝的表现感到差异,包括敬仁太后。驭风皇帝一直以来都不待见谨仁皇后,这是皇宫内外对都知道的事。他从没有走进皇后的翊坤宫也是众人都知道的事。今日,就算他要坐,这个人也应该是坐在临倚对面的贤皇贵妃龙如兰才对。 驭风皇帝这看似无心的举动,却让所有人都满心的诧异和猜测。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连敬仁太后都攒起了眉头看着驭风皇帝和临倚。一时间整个慈安宫静悄悄的。 驭风皇帝自然心知肚明大家为什么会这样,可是他也不做任何解释,只是平静地端起桌子上的酒杯,慢慢喝了一口,笑道:“太后娘娘这里果然藏了好酒。三十年的女儿红!好酒啊,大家都不想尝一尝?” 贤皇贵妃盈盈站起来,举起酒杯,一脸自若地地说:“皇上难得来一次,我建议姐妹们不如就趁此机会敬皇上一杯。” 气氛才渐渐活过来,大家纷纷附和她,站了起来,端起酒杯喝了起来。临倚也站了起来,端起酒杯,对驭风皇帝道:“皇上,您难得来一次,臣妾第一次,有机会敬您一杯。”说完,也不看他,只将自己杯子里的酒喝了。 驭风皇帝微微一笑,道:“皇后不用客气。过去这段时间朕是真的很忙,所以才就冷落了你。现在,朕就算给你赔罪了,我喝了这一杯。”说完,他仰头喝了杯中的酒。 临倚有些**,他的态度怎么在今天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变,是什么让他转变了态度?是和西琪的关系有什么变化?还是他想要对自己图谋不轨?一时间,临倚心中充满了疑问。 她不禁握着酒杯对着他发起了呆。 从知道自己的命运会和驭风皇帝联系起来的时候起,临倚就没有想过会有这样的一刻,自己和他并排坐在一起,这样言笑晏晏。在路上的那段日子里,她一直忐忑不安,心里总是在猜测着驭风皇帝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是温柔,还是霸道?听说他是东靖国的阮既言,她心中总是对她抱着一份幻想,想着他若真的是东靖的阮既言,那么自己以后的日子也许不会有多难过。 可是,到达了东靖,进了皇宫,封了皇后,她一直也没有见过他的庐山真面目,心中对他的幻想也一点一点破灭。 他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身上散发出龙涎香特有的香味。她盯着他的脸,出神地盯着他看。斜飞入鬓的眉,灿若星辰的眼,带着一丝男人的霸气,也带着一丝男孩的温柔,笑容中透露出和他的身份不相符合的温暖。他的脸色有些苍白,这是长时间不晒太阳所致。柔软黑亮的长发顺直地披散在肩头。果然有阮既言的影子。临倚眼中渐渐泛起了泪。 她依稀想起了西琪帝宫中,那个寂寞的身影穿梭在宫灯昏暗的光影之下,一颗泪控制不住掉了下来。她在心中对自己说,不是下定决心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掉眼泪的吗?册后大典上那样的难堪我都不会掉眼泪,可是现在,我为什么看见他,想到他,就如此难过? 身边的气氛渐渐热烈起来,满耳姐姐妹妹的声音,透着让人厌恶的虚伪。临倚默默低着头啜饮着杯中香醇的酒。 她没有在意身边的他,一直,端着酒杯,仔细深思地看着她。她脸上所有的表情,一丝也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那些妃嫔,虽然和身边的人聊得热络,可是却没有一个人的眼睛不往驭风皇帝和临倚这里瞄的。她们看到驭风皇帝端着酒杯对着临倚出神的模样,心中却都是暗暗嫉恨。 敬仁太后高高地坐在凤座上,她皱着眉头看看驭风皇帝和临倚,再看看其他的妃嫔,只在心中暗暗叹息,这又将是什么样的一出故事啊! ------------ 第一百三十章:初逢(三) 皇帝的行为似乎就是一个风尚标,自那一日慈安宫的宴会他坐在临倚身边以后,临倚在皇宫里的日子好过了不少。奴才们终于将她看作是真正的皇后,春妃不再有意无意挑衅,连敬仁太后也不再对她过多刁难。她过了一段很是平静安宁的生活。 时间很快就进入了六月。临倚觉得东靖的气候和西琪并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只是东靖帝都要比西琪帝都凉快一些,可是这也就意味着冬天会比西琪帝都更冷。临倚叹口气,什么事有好的一面,必定就会有坏的一面。 窗外的蝉声渐渐聒噪起来,炎热的天气让人的心情也跟着躁动不安。翊坤宫里临倚常活动的地方都在房间的四角里摆上了冰盆,临倚也穿上了轻巧飘逸的浣纱裙。她依旧不喜欢那属于皇后的正红色,平日里就是一袭纯白的纱衣,一根同色的发带解决。 除了潋滟和丽云之外,彩芳和其他宫女太监在第一次见到临倚这样的装扮时都感到不可思议,作为一个皇后,她太有个性。历代皇后着装无不是正红,玄色,只有她,执意于一身素净的白。惊叹完之后,每个人又都不可否认地发现,其实临倚这样穿,更能衬托出她另一面空灵的美,恍若仙子下凡。 而潋滟和丽云虽然早已经见怪不怪,可是依旧还是会迷失在她这样空灵的美中。 这一日,潋滟估摸着临倚屋子里的冰该化净了,于是让小太监到内务府去领了些。 然后他们就抬回来了两大块冻得最好的。潋滟看着这两块沉重的冰,心里有些嘀咕,也不知道这驭风皇帝想干什么。那一日在慈安宫里和临倚并排而坐,之后就不见踪影。这都半个多月过去了,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也不到翊坤宫来。按理说,那若是他给临倚下的另一次套,早就应该有动作了。可是到现在,却一直静悄悄地,让潋滟心里总有中种不踏实的感觉。 她端着被小太监凿开装好的冰盆往临倚的书房走去,推开门就看见了丽云百无聊赖趴在桌子上,一双眼睛直愣愣瞧着临倚。她忍俊不禁,笑道:“丽云,你眼珠子都要出来了。咱们公主就这样好看呀?” 丽云有些不好意思地站起来,一边帮着潋滟把冰都一一分派进放在屋子四角的冰盆里,一边道:“本来就是,咱们公主是这个天下最好看的人。我啊,看她一辈子都不厌。” 临倚含笑从书中抬起头,道:“你还能一辈子留在我身边不成。以后你嫁出去了怎么办呢?那个时候可见不到我了。” 丽云红了脸,跺脚道:“公主真是,嫁了人就轻狂起来了,就嫁人啊什么的整天挂在嘴边。我不跟你们说了,你们两个人都欺负我。” 潋滟笑道:“诶,诶,我可是冤枉的,我说什么了吗?你这就一竿子打翻一船人。” 丽云哼一声跑了出去。潋滟和临倚都含笑看着她跑向远处的身影。对于她们三个人来说,这样轻松平静的时刻,是一种享受,来之不易的享受。在以后的生活中,她们再也没有找到像现在这样的安宁与轻松。 看着丽云娇俏如小鹿的身影消失在翊坤宫的花阁后面,临倚转过头对潋滟说:“你去给我准备一些香烛吧。” 潋滟也沉默下来,半晌才道:“皇宫里不准起火祭祀的。我们的境况才刚刚好一点,而这好,还不知道到底是好还是坏。你现在打破这样的禁令在宫里祭祀她,这样能行吗?” 临倚慢慢一页一页翻着书,道:“没事,我去找个没人的地方再烧纸。你现在去给我拿吧,我傍晚就烧给她。” 潋滟叹口气道:“公主,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忘不掉她吗?我不明白,你到底不能释怀的是什么?” 临倚继续翻着书,半晌才说:“你若是我,就会明白,对于我来说,除了既言,她便是唯一的依靠。一直以来支撑我活下去的依靠,可是现在她却死后都这样痛苦,她爱了一生的男人对她这样残忍,让她逃不掉,也躲不开。”她说的,是竹妃。 潋滟不再说什么,竹妃那样孤傲的女子,这样折磨自己,就为了一场无望的爱。也许,除了临倚,这世上没有人会记得,多年前的今日,竹妃倔强而又伤心地死在了潇湘宫。这世上,也只有临倚,会在今日,惦记着祭祀她不安的在天之灵。她默默走了出去,去给临倚准备香烛。 吃过晚饭,临倚自己一个人提了一盏琉璃宫灯,提着潋滟为她准备的一个红色的绣篮,慢慢走在路上。傍晚的帝都褪去了暑热,一丝凉风给人带来了蔷薇花清香的气息,临倚自己一个人放慢了脚步,轻轻走着。潋滟原本要跟来,可临倚阻止了她。 她慢慢走着,看着太阳一点一点落到了高高的宫墙那边,天色一点一点暗了下来。 她一直往西北走去,那里有她曾经住过的采芳殿,那里连着的一片宫殿,也就是这个皇宫里最偏僻的地方,最荒无人烟的地方,包括摘星楼。 临倚一直走着,路过了采芳殿,她没有停留。再往前走去,就是摘星楼了。她停在了这幢东靖帝宫最高的建筑前,仰头看着它渐渐在暗蓝色的天幕下黑色的轮廓。她想起了这座楼,原本是一段忠贞爱情的见证。只可惜,人已去,只有楼,空空地矗立在这里,一直寂寞地矗立着。半晌,她转过身,终究还是没有再进去。 前面只剩下一座宫殿,这就是传说中的冷宫,每一个皇宫中最阴森恐怖的地方。 临倚点亮了手中的琉璃灯,提着绣篮,走了进去。采芳殿有彩珠,摘星楼有龙昭南,这里,才是真正没有人的地方。临倚需要藉由今日对竹妃的祭奠,去回忆起那些生命中她小心翼翼珍藏的东西,以对抗现实面临的种种冰冷。而这种回忆,她无法让别人分享,也就不能被别人打扰。 冷宫已经多年没有人住,当今皇上仁厚,将先皇时代被打入冷宫的几个太妃都接了出去,自己的妃嫔,再也没有人被他打入冷宫中。因此,到处都是颓败,冰冷。 临倚找了个背风的地方,将香烛点上,再将纸钱拿出来,就着烛火,一张一张慢慢烧着。最后,她蹲在地上,抱着自己的手臂,看着纸钱一点一点燃尽,跳跃的火光将她的脸照成了温暖的橘红。她就那样看着火光一点一点暗了下去,最后熄灭。 她一动不动,抱着自己的手臂蹲在黑暗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身后的黑暗里忽然传来了一声轻咳,在黑暗的夜里格外清晰。临倚嚯然转过身,却只在自己身后看到了一片黑暗。 ------------ 第一百三十一章:初逢(四) 临倚转过身,却只看到自己身后一片黑暗,只有身边的琉璃宫灯照出自己周身一小块地方。敌人在暗她在明,非常不利的形势。她蹲在原地不动,可心跳却渐渐快起来,手心里沁出了汗。 那个声音再也没有响起,可临倚却敏感地觉得,那个人还在自己身后。他就在自己身后的黑暗中窥视着自己。 慢慢的,临倚的腿就麻了。可是黑暗中的那个人却再也没了动静。临倚果断地决定站起来。 她“呼”一下站起来,提起宫灯朝着刚才发出声音的地方看了过去。 突如其来的光明让那个人的眼睛不适应,他抬起手遮住自己的眼睛。临倚也吓了一跳,她赶紧将宫灯移开,跪下道:“皇上!” 驭风皇帝放开遮住眼睛的手,苦笑道:“你倒是身手敏捷。” 临倚磕头:“臣妾不知皇上在此,多有冒犯,请皇上恕罪!” 驭风皇帝摆摆手,道:“罢了,罢了。是我惊了你。”他眼前又浮现出她刚刚受惊转过身时候的眼神,满眼的惊慌,怯弱如小鹿,那样的明眸皓齿,那样的楚楚动人。他忽然盯着临倚陷入了沉思,有这样眼神的女孩子,怎么会是心机深沉,野心强大的女人呢。还有刚才,她在烧纸的时候,脸上浮现出那样的悲伤,那样的孤单。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心中迷惑了。 他忽然想起了那一晚,在摘星楼顶,她那样激动,那样绝望的眼神,还有她对着天空奋力喊出的那些话。 当时,他就站在她的身后,可是她却没有发现他。他在她来之前就已经在那里了。昭南告诉他她喜欢在摘星楼顶看星星。他也说过,那一个只有一颗星星的晚上,她一定会去。所以他好奇了,跟着昭南悄悄去了摘星楼,只是他躲在黑暗中的另一边。 过了很久,就在他即将放弃的时候,楼梯上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她小心翼翼地走上了楼梯,看到昭南占了她的位置,也不惊讶苦恼。只是站在原地思考了一分钟,就继续走过去,只是坐在平日里自己坐过的地方,仰头认真地看着天空,那神情,天真如孩童。她总以为昭南不知道她的身份。可她那样傻,在万众瞩目的册后大典上见过,谁还能忘掉她的容颜呢。 他也不能,他震撼于她的美丽。可是他是一国之君,就算她再美丽,那也不会永远属于他。他按照之前和牧野,还有昭南,莫家一起商量好的对策,将她晾在了翊坤宫。可是出乎他的意料,她竟然那样平静,不闹,不吵,甚至每日里大门紧锁,不与任何人来往。他惊讶于她的心计和谨慎。 又过了很久,听着长贵每日里报告翊坤宫的动静,他更加迷惑了,对她也生出了一丝好奇。 刚好那一日,她带着后宫众人去向太后请安,他便放下国事,在她之前去了慈安宫。 当他提出要和她坐在一起的时候,整个慈安宫里诡异的气氛他并不是没有察觉,甚至她脸上一闪而逝的惊讶也没有逃脱他的眼睛。可是他装作没看见,为的,只是对她的好奇。 那一日之后,他回去之后,便派了人到西琪去。他想要知道她从前的生活是怎样的,他想要了解她更多。 可是牧野阻止了他,并且冰冷地问,这样的好奇,这样的关注,他是不是爱上了她。他心惊,于是压下了对她的好奇,不再出现在她的身边。可是今日,他们却又在这里相遇了! 他忽然惊觉,气氛沉默,自己竟然在她面前发起了呆。她并不说话,只是低着头跪在自己面前。他摆摆手,道:“你起来吧。” 临倚谢过恩之后站了起来。他忽然问:“你在祭奠谁?” 临倚心中一惊,皇宫里的规矩,不准起火祭祀。她跑了这样远的路,却还是被他抓了个正着。唉!是祸躲不过啊。 她淡淡地说:“一位故人。” 他点点头,知道她不想多说,于是也就不再勉强。只是将壶中的酒又倒了一杯,喝下。然后忍不住轻轻咳嗽起来。 临倚看他神情颓败,明显是喝不惯那样的烈酒,却还在勉强自己喝。她忍不住开口说:“皇上,夜了,您该回去了。虽然是夏天,可是喝这样冷的烈酒到底不好,您早点回宫吧。” 他摇摇头,道:“我还不想回去,你陪我坐一会吧。” 临倚有些诧异,他不追究自己起火祭祀,也不计前嫌,只要自己陪他坐一会。她暗暗提高了警惕,谁知道什么时候他会突然发难。 临倚这才发现不对劲,他居然坐在供桌底下。这个屋子原本应该是一个佛堂,因为没有人用,所以年久失修,佛像都不在了,只余了这张不太值钱的供桌,孤零零矗立在这里。 临倚犹豫了一下,也钻到桌子底下,和他并排坐下,抱着膝盖坐在那里。她将琉璃灯放到自己的脚边,转过头就看到了在他的脚边还放着一个酒杯,里面盛满了酒。原来他也是在这里祭祀某人,只是他很守规矩,不像自己。 她还在对着那杯酒出神,他忽然开口了:“你要不要喝酒?”他在摘星楼顶看到她的时候,她手里就拎了一个酒壶。 临倚摇摇头:“我喝不惯这样的烈酒。” 驭风皇帝作罢,将头靠在墙上,闭上眼睛吐出一口气,道:“罢了,若你真要喝,我还没有杯子给你了呢。”说着他声音低了下去:“我没有想到,今日,除了我之外,还有第二个人会出现在这里。” 临倚也学他一样靠在墙上,抬头看着桌子顶,道:“我也没有想到皇上会在这里。” 驭风皇帝笑了一下,远处吹来了一阵风,带来了临倚刚刚烧过的纸钱的味道。他指了指那堆灰烬,道:“你来这里,祭奠的是谁?你的母后?” 临倚摇头:“不是,我从不祭奠我的母亲。因为我根本不知道她是谁。我祭奠的,是另一个人,对我来说,她才是我的母亲。”临倚好奇,他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对自己发难,违反宫规,多大的一条小辫子,逮住了就没有理由放手。 ------------ 第一百三十二章:初逢(五) 他点点头,不再说话,只是慢慢喝着手中的酒。 临倚看看他,道:“你呢?你在这里祭奠的是谁?” 驭风皇帝笑了一下:“一个故人。只是,我没有你那样的勇气,宫廷内不准起火祭祀。所以,我只能给他摆上这一杯清酒。” 临倚沉默一阵,道:“无论什么样的祭祀方式,不过是要给我们自己的内心找到一个平衡,一个安慰罢了。” 驭风皇帝点头:“是啊,什么样的祭祀方式,不过都只是想让活着的人内心得到宁静而已。可是,祭祀了,真的就能获得内心的安宁吗?” 临倚不再说话,只是看着虚空中的黑暗发起了呆。驭风皇帝又喝了一口酒,又轻轻咳嗽起来,临倚转过头劝道:“你别再喝了,既然这样难受,还喝它做什么。” 他却忽然将手中的酒杯塞到她手中:“喝,你也喝。”临倚一下子恍惚起来。这个场景是这样熟悉,她想起了当年,她和阮既言,也只有两个人,他们也像现在一样,坐在芙蓉花下,两个人就着一只杯子,喝光了一壶好酒,然后醉卧花下,梦里都是芙蓉花的香味。她的眼睛忽然有些湿润。她忙低下头,道:“我不会喝这样的烈酒。” 驭风皇帝仿佛有一丝失望,颓然地自她的手中接过酒杯,道:“你知道我今天在这里祭祀的是谁吗?我祭祀的是……” 临倚抢道:“福王!” 他诧异:“你如何知道?!” 临倚看着黑暗,她仿佛觉得这样的黑暗,于她而言是最温暖安全的所在。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艘漂泊在海上的船,随波逐流,那样安宁,那样平静。她说:“福王邀祸惨死,就在十年前的今日。” 临倚的话,仿佛撕裂了他心底最深沉的伤。他低下头,不说话。 临倚又说:“你从小,便跟着你的母后,当今的敬仁太后被先皇打入冷宫。你们在这冷宫的日子不好过,若不是福王的照拂,你也许早就死在了这个冰冷的地方。所以,你一直将他看作是你最重要的人。” 顿了一下,临倚接着说:“可是,后来敬仁太后再次得宠,你也跟着她离开了冷宫。可是风水轮流转,福王,最后还是因为十年前的谋逆案被牵连,最终被斩首。” 驭风皇帝冷笑道:“既然你知道地这样清楚,那你应该知道,福王,当年为什么会死。” 临倚沉默,有的话,她不会说,因为那代表着死,祸从口出。 见临倚不说话,驭风皇帝知道她顾忌什么,于是他自己说:“因为陷害。因为当今太后的陷害。她想要自己的儿子当皇帝,福王便是一个大威胁,于是,她要福王死。” 临倚忽然提高了声调:“皇上!您喝醉了!” 驭风皇帝道:“我知道你在怕什么。可是,你不用怕。十年前,我保护不了他,十年后,我能保护你了,因为我是皇帝。所以,你不用怕,我将这些告诉你。”说完,他闭着眼睛,似乎是睡着了。 临倚叹口气,果然是醉了,说出这许多醉话来。 半晌,他没有动静,临倚犹豫一下,伸出手推了推他:“皇上!皇上!”他睡得熟。没有一点反应。 临倚无奈,自己和他都没有带人,这可怎么办。她又不能将他一个人扔在这里。她只能抱着膝盖坐在他旁边,在琉璃灯昏暗的灯光下,看着他熟睡的脸庞。 她知道福王的死,可是这样的宫闱秘闻,却不是能乱说的,就算他是皇帝。 当年福王是先皇最宠爱的长子,原本打算等他弱冠就册封太子的。于是他也成为这个后宫最炙手可热的皇长子。 驭风皇帝和敬仁太后当年因为敬仁太后的哥哥在外省任官的时候亏空达到四百万两白银,被查处之后被先皇御批斩立决。敬仁太后知道这件事之后就仗着自己受宠,跟先皇哭闹不休,引来先皇厌恶打入冷宫,当时还只有五岁的驭风皇帝就跟着母亲搬到了冷宫居住。 皇宫里的奴才们都是捧高踩低的个中高手,驭风皇帝吃了很多苦头。五岁的孩童,一下子从锦衣玉食跌到了地狱的深渊,如何能够习惯。曾经的天之骄子,一下就被最卑贱的人踩在脚底,驭风皇帝的内心受到的上海可想而知。 当驭风皇帝生活在水深火热中无人照管,就要绝望的时候,福王出现在他身边。是福王的照拂,才让他能在冷宫中度过了那段最黑暗的岁月。 后来,敬仁太后兄长的案子过去多年之后,福王上疏,请求将敬仁太后母子接出冷宫。先皇采纳了福王的建议。可是,也正因为这样,福王才为自己招来了杀身之祸。 敬仁太后离开冷宫之后,潜心低调做人,韬光养晦。后来,福王因为谋逆案被牵连,先皇对他忌惮,将他禁足在寝宫。可是福王却是一个有血性的人,他自杀死在了自己的寝宫。 可是他朕的是自杀的吗?临倚保留自己的想法。她坐在地上,呆呆看着驭风皇帝闭着眼睛的侧脸。 很久之后,他的眼角忽然沁出了一颗泪珠,他的嘴唇蠕动,临倚侧耳细听,他说:“福哥哥,对不起!对不起!” 临倚叹口气,这件事原来给了他这样深的伤害。他知道福王是怎么死的,所以他心中一直内疚到现在。 临倚想起了阮既言,原来她和驭风皇帝都有过一样的经历,都有过被这个世界遗弃,困在黑暗中不能够走出来的经历,然后他们的生命中都出现了一个为他们驱走黑暗,给他们带来光明的人。只是她和他不同的是,给他带来光明的那个人最后还是被他伤害了,无可挽回的伤害。而她,也伤害了阮既言,可是,她的伤害却是可以弥补的。 想起阮既言那双温暖的眼睛,临倚忽然感觉到了温暖。和驭风皇帝比起来,她真的觉得自己是幸福的。这是她第一次,感觉到幸福。在她从前十六年的人生中,她感动过,心酸过,却从来没有感觉到幸福过。这样的感受,对临倚来说,是如此新奇的,如此珍贵的。 临倚静悄悄地坐在他身边,夜一点一点过去,黎明慢慢笼罩了大地。他们两个人的轮廓,渐渐在黎明的光线中,变得清晰。 ------------ 第一百三十三章:冰释(一) 他睡的很沉,临倚只是坐在他的身边,愣愣地看着破败的窗户外渐渐亮起的天光,偶尔会转过身,也愣愣地看他的容颜。 临倚这是第一次以这样近的距离看他。在他身上,临倚感觉到了和阮既言相似的忧伤,犹如阳光灿烂的初春,刚刚解冻的河水,看着明亮清澈,可内里却透骨地寒。 她在心里默默叹息,他果然如传说中的那样,与阮既言如此相似的气质。可是这样的结论却并没有让她的心里感到好受一些。酷似阮既言的气质,却没有阮既言的温柔。她心里空落落地难受起来。 天渐渐亮了,很快就是驭风皇帝的早朝,一夜未归,龙熙殿里一定早已经人仰马翻,长贵此时必定满世界找他,说必定已经出动了御林军。 想了想,临倚爬起来,蹲在他身边,轻轻推他:“皇上!皇上,醒醒。天亮了,你该上早朝了。” 驭风皇帝白皙到有些不正常的脸上泛着一丝不太正常的红。常年在屋子里不到户外活动,他的脸色有点异于常人的苍白,和临倚一样。可是此时,他脸上却泛着一丝红,临倚觉得有些不太正常。她伸出手覆上了他的额头,惊人地烫,临倚心中一惊,发烧! 他忽然睁开了眼睛,如水一样迷茫的双眼,在对上临倚近在咫尺的脸时,临倚看到他脸上的红晕更深。 见他醒了,临倚赶紧放下自己的手,道:“皇上,您在发烧。再过半个时辰就是早朝了,您的身体……要不要让长贵告知百官,今日罢朝?” 驭风皇帝爬起来,扔掉手中的酒壶。当他看到地上原封不动摆着的那一杯清酒的时候,眼中闪过了一丝黯淡。他淡淡地说:“我怎么会在这里睡着了?” 临倚说:“您昨晚就在这里了。后来醉了,就睡着了。” 他想起了昨天晚上的情景,转过头正视着临倚:“你昨天晚上在这里陪了我一晚上?” 临倚砖头看着窗外,淡淡地说:“没。我们不过是同路罢了。你在这里祭奠故人,我也一样。你不想清醒地面对这个世界,我也不想。所以,这里是我们两个人暂时的避难之所。” 驭风皇帝沉默下来,不说话。半晌,临倚动了动有些凉的身体,尽管是夏夜,可一夜就在这样的地方呆着,身上总还是会感到凉飕飕的。她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麻木的手脚,准备走出去。 忽然,临倚的手被驭风皇帝拉住。临倚有些错愕,她转过头疑惑地看着他。 半晌,驭风皇帝才说:“昨晚的事,你不要说出去。” 临倚淡淡地转过头,声音有些冷,道:“臣妾自是知道。起火祭祀,臣妾已经违背了宫规,怎敢还将此事到处张扬。” 驭风皇帝知道她误会了,看着此刻冷淡疏离的她,他眼前浮现了那个激愤于天下人的误解,抱着自己的双臂看着纸钱一点一点燃尽的临倚,他的信忽然柔软起来。他开口道:“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不想让人知道,我在这里祭奠福王。” 临倚一愣,他竟然向她解释。这是不是代表他,至少是他本人不再这样敌视她了。 既然他递上了橄榄枝,临倚不会这样不识相。她道:“我知道。”停顿了半晌,她又道:“我也不希望有人知道我在这里祭奠故人。和起火无关。” 驭风皇帝坐在地上点点头,他忽然对临倚产生了莫大的兴趣,他抬起头仔细看着临倚,却只能看到她线条柔美,小巧秀气的下巴。 临倚感受到来自他的专注的视线,她的心忽然动了一下,就像春天冰雪融化了之后的小草,慢慢露出了头。她连忙按下自己的心事,道:“皇上,虽是夏日,可到底地上凉,您还是起来吧。” 经她一说,驭风皇帝才想起自己此刻就如同一个不希望她离开而坐在地上耍赖,以此挽留她的孩童。他尴尬地放开她的手,站起了身子。可是不知道是宿醉还是发烧,他站起身的时候竟然晕了一下。 临倚站在他的身旁,赶紧伸手扶住他。她仔细看了一下他的脸色,有些紧张地说:“皇上,您没事吧?” 驭风皇帝摇头,临倚抬头扫视了一圈,看到墙角还有一把椅子,也顾不得脏,将他扶过去,小心翼翼地让他坐在椅子上,道:“皇上,您看来是发烧了,这样子您回不了龙熙殿的。不如这样,您在这里先休息,我……臣妾先回去找长贵公公,让他带人过来这里接您?” 临倚依旧不习惯自称臣妾。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在太后面前称“我”的时候,被太后狠狠教训了一顿。可是,在很多时候,她还是不记得自己已经是驭风皇帝的皇后了,在他的面前应该要自称“臣妾”,在他的妃嫔面前,要自称“本宫”。 驭风皇帝摇摇手,道:“你扶我出去吧。这时辰了,长贵一定在找我了,我们只要走到外面,就会有人的。” 临倚想了想,确实也不能将他一个人放在这里,于是也就答应了他的方案。她扶起他,慢慢一步一步往外挪。宿醉让他头重脚轻,因为发烧,他的脚没有力气,大半的体重都倚在了她的身上。柔弱的她拖着他往外走,感到无比吃力。 果然如他所说,他们走出去不远,就遇到了长贵,他的脸色仿佛天就要塌下来。看到被临倚架在肩膀上的驭风皇帝,他立刻如释重负地跑过来,嘴里直念佛:“我的老天,万岁爷,可算找到你了。说出去转转,转了一整晚找不见人影。都快急死老奴了,要是让皇太后知道了皇上一整晚不见人影,老奴的人头可就要搬家了!” 临倚沉默地听着长贵夸张地表达着他的不满,他竟然没有注意到临倚就在旁边。半晌,临倚开口:“长贵公公,皇上着了些风寒,您是不是让人先送他回去,请御医瞧了再说。” 长贵仿佛才看见临倚,眼珠子一转,跪下就请罪:“皇后娘娘恕罪,奴才眼拙,没看见皇后娘娘。” 临倚冷冷地摆摆手:“罢了,你平身吧。皇上龙体违和,你快去张罗吧。” 从长贵短短几句话临倚便看出来了,他不是驭风皇帝的心腹。他是谁安插在驭风皇帝身边的,临倚不愿意去多想,因为驭风皇帝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她将驭风皇帝交给长贵,又向他行了个礼,转身就离开了。 她走出了几步,就听见驭风皇帝提高了音量对长贵说:“昨晚朕和皇后在摘星楼上赏月,只因月美,便忘记了时间。” 临倚没有停下脚步,她知道他故意提高音量是为了和她套词,长贵发现她和他在一起,太后必定会审问她他们两个人一整晚在哪里,都在干什么。显然他做的事并不想让太后知道。 这也许是一个机会,她和他之间的关系出现一个契机可以转变,也许她可以充分利用这个机会。 ------------ 第一百三十四章:审问 果然,皇帝一夜未归,天就已经塌了下来,龙熙殿里一片混乱。宫女太监进进出出,都是一脸凝重的模样。当他们看见长贵扶着虚弱的驭风皇帝回来的时候,都大大松了一口气。他们怎能不松口气,大家都是提着脑袋在鬼门关走了一圈回来的人,小命失而复得,怎能不让人激动。 长贵小心翼翼地扶着驭风皇帝走进龙熙殿。小命是捡回来了,可是驭风皇帝是带病归来,这就是他们这些奴才照顾不力所致,敬仁太后会放过他们吗?长贵想想都觉得悬。 他心中恼怒,恼怒驭风皇帝昨天晚上竟然能摆脱自己的监视,独自出走一整个晚上。他独自一人的这一晚上,自己应该要怎样和敬仁太后解释,还有他这高烧?敬仁太后必定又要大发雷霆了。该来的,一样都逃不过! 看到其他太监宫女都只是远远望着他们,长贵生气,吼道:“没脑子的糊涂东西,还不快来扶万岁爷进去,麻利地请太医去。都是些没脑子的废物。” 旁的两个小太监此时才算反应过来,对视一眼,一个就一溜烟往外跑去,另一个抢上前来扶了驭风皇帝朝龙熙殿去。 长贵将驭风皇帝安顿好,突然想起敬仁太后那里还没有消息,于是叫过自己的徒弟奉青,嘱咐他小心侍候着驭风皇帝,自己退出龙熙殿,亲自往敬仁太后的慈安宫去了。 敬仁太后听得长贵的报告,有瞬间的怔愣,道:“你是说,你找到他的时候,他是和阮临倚在一起?那就是说他们两个人昨天晚上一直在一起?可是,什么时候,皇上和那丫头的感情这样好了?在一起一整晚,还然她扶着回宫!” 长贵道:“太后,奴才也不知道,只是总觉得皇上现在看皇后娘娘的眼神和以前不太一样了,感觉总是带了一丝什么东西。” 敬仁太后吃了一惊:“你是说,他们两个人……” 长贵道:“奴才也不能够确定,因为据奴才所知,除了昨天晚上,皇上没有在其他时候单独接触过皇后娘娘,若是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奴才不会不知道。而且,今天早上发现他们的时候,皇上虽然看起来有些不对,可是皇后娘娘还是那样,淡淡地,没有什么改变,所以奴才也不能够确定。” 敬仁太后陷入了沉思。他们之间若是有过什么接触,那她必定是知道的,可是除了昨天晚上,他们两个人一直没有单独在一起过,他们之间会发生什么也不会那么快。她眼前又浮现了阮临倚带着后宫众妃嫔到慈安宫来拜见自己遇到驭风皇帝的那一日,驭风皇帝明显就已经有些奇怪了。敬仁太后眯起了眼睛,看来,她是应该要会会这个谨仁皇后了。 拿定了主意,她抬手招来长贵,道:“你到翊坤宫传我的懿旨,就说关于昨天晚上的事,本宫有些事要问她,让她来慈安宫。” 长贵领命而去。 接到长贵传的旨意,临倚很平静,她知道这一刻总是会到来的。敬仁太后绝对不会让临倚对她有一丝欺骗。驭风皇帝也早已经料到了会发生这样的事,所以他故意说和自己在摘星楼赏月,就是要和她套好词,以免两个人被审问的时候露了馅。 临倚换了衣服,昨天晚上一晚没睡,她的脸色有些憔悴,眼睛下面已经隐隐透出黑青来。她拍了拍潋滟,就跟随着长贵在潋滟和丽云担心的眼神里走出了翊坤宫。 到了慈安宫,临倚一丝不苟请安,一整晚没合眼,她已经是头晕眼花。可是敬仁太后却迟迟不让她起来,她只得咬着牙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半晌,敬仁太后觉得差不多了的时候,她才慢悠悠开口:“皇后,本宫不知道你竟然这样不懂事。皇上素日身体就弱,你怎能让皇上在外面一整晚,都不派人回来说一声,你不知道宫里会有人着急吗?你知道皇上的妃嫔们听说皇上一夜没回来都担心成什么样了吗?” 临倚沉着地道:“请太后娘娘明鉴,昨晚臣妾和皇上只是在摘星楼偶遇。当时臣妾也只是自己一个人,身边并没有人,所以没派人回来向太后娘娘禀报。”若不是今早驭风皇帝已经和长贵说了他们昨晚在摘星楼顶上赏月,临倚一定不会这样说,给自己惹祸上身。她现在发现,躲他越远越好。她的清静日子还没过几天,可不想让昨天晚上的事就这样毁掉她的生活。 敬仁太后道:“就算是偶遇,难道你不知道皇上万金之躯,身系天下,若皇上的龙体有什么闪失,这天下怎么办?你也应该劝皇上会宫啊。” 临倚又磕下头去:“是,臣妾知错了,以后臣妾一定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 敬仁太后冷哼道:“你还想有下一次?你是皇后,可别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不要和那些下作的贱人一样,想着用一些不入流的手段勾引皇上。你已经是皇后了,就应该要谨守本分。你的责任是管好后宫,让皇上雨露均沾,然皇家开枝散叶,人丁兴盛。这才是你作为皇后应该做的事,而不是想尽办法去勾引皇上,甚至用上了偶遇这样下作的借口。你明白吗?” 临倚被敬仁太后噎得说不出话来,咬着唇半晌不说话。敬仁太后一拍桌子,怒道:“皇后!你为什么不回答本宫的话?是没听清楚,还是你根本就不打算听从本宫的话,还想继续你那龌龊的勾当?” 临倚忽然有种回到了西琪帝宫的感觉,眼前的敬仁太后和孝懿太后太像了,今日的场景也让她这样的熟悉,仿佛又回到两年前的那一日,她和潋滟两个人孤孤单单跪在凤孝宫的大殿上,她们一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那时候,出现了一个熙牧野帮了她一次。可是现在,她一个人孤单地跪在这慈安宫,没有任何援助。这里不是西琪,敬仁太后也不是孝懿太后。 可是,不管是在哪里,临倚都不想被别人欺负了去。过去她忍耐,只是因为心中有那微渺的希望,总想着自己忍着,总有一天能得到自由。可是现在,她已经赌上了自己的一辈子,她凭什么还要忍受这些人的一再侮辱。 她抬起头看着敬仁太后,一字一顿地说:“臣妾一直都谨守礼仪。臣妾也从来没有想过要用什么下作的手段去勾引皇上。臣妾是皇后,难道皇上做了什么事,需要臣妾用那些下作的手段去勾引他吗?” 敬仁太后没有想到临倚竟然在自己面前说出这样的话来,她气得脸都白了:“你……你……。” 就在此时,殿外忽然“啪啪”响起了掌声,敬仁太后恼怒地看了过去。 ------------ 第一百三十五章:道歉(一) 一个人影晃了进来,敬仁太后脸上的愠怒一下子转为喜悦。她丢下临倚,半嗔半怨道:“你怎么回来了也不说一声,这样不声不响地跑回来。” 熙牧野含笑行了个虚礼,道:“儿臣给母后请安。” 敬仁太后立刻便笑成了一朵花,一迭连声让人赐座。 不知道他是有意还是无意,就坐在离临倚不远处。趁敬仁太后不注意,他弯下腰小声对临倚说:“没想到,你还是如此伶牙俐齿。我以为你只对我这样呢。现在心里倒是平衡了。嘿嘿,原来不只我一个人享受了你这样的待遇啊。” 临倚仿佛没听见一般,只是低着头跪着。 熙牧野见临倚不理他,干脆蹲到了临倚面前:“又不理我?有时候你还真是不识好歹得可恶。别忘记了,到现在为止我可是救了你两次了!怎么着你也该有一声谢谢吧。你说,每一次你危难的时候,都是我在你的身边。那些你在乎的人,什么阮既言啊,我的皇帝哥哥啊什么的,他们在这样的时候在你的身边吗?”他越说越高兴,还想接着说下去,可是却被皇太后一生咳嗽打断。 他知道这是对他的警告,他停顿了一会,然后有恃无恐凑近临倚还想再说什么。可是皇太后却不给他这个机会,她扬声叫道:“牧儿,你干什么呢,还不快过来母后这儿。你个没良心的,在京里调皮让你皇帝哥哥把你发配到边疆去了,这都几个月了,这会好不容易回来了,却到这个时候才来看母后。” 熙牧野看似无奈地抿抿唇,道:“是,儿臣这就来。母后,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儿臣不是被皇帝哥哥发配到边疆去的,儿臣是自愿请求运送粮草去的。是儿臣请去的,这和发配可是差了十万八千里了。”然后他弯下腰来对着临倚小声说:“你等着。” 临倚瞪了他一眼,有些哭笑不得,为他那句不知所谓的“你等着。” 敬仁太后一双凤目严厉地瞪着临倚道:“你什么时候和她这样亲近了?”话却是对熙牧野说的。 熙牧野耸耸肩不说话,在敬仁太后面前,他不是那个站在帝国之巅指点江山的冷酷王爷,他只是一个慈母宠爱的小儿子。 可是临倚却苦不堪言,敬仁太后宠爱熙牧野,不舍得对他说出什么责怪的重话,可是临倚却不同,他这样和她纠缠,敬仁太后会更厌恶她。临倚在心中暗骂:“这个混蛋,他故意的!救我?我看是陷害还差不多。” 敬仁太后冷冷地看了临倚一会,又看了熙牧野一会,直觉告诉她,自己的儿子和这个莫名其妙的皇后之间有些不太正常。只是熙牧野和临倚在她的注视下一个依旧是吊儿郎当的调调,一个镇定自若地跪在地上,眼观鼻鼻观心。她一时也找不出什么破绽来。于是只得将这件事撂倒一边。她对临倚道:“好了,你也折腾一整晚了,回去休息吧,只是,记住本宫今日跟你所说的话。” 临倚如蒙大赦,她恭敬地磕下头去:“是,臣妾记下了。”抬起头来她就看到了熙牧野站在敬仁太后身旁,双手抱胸,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跪得太久,临倚的膝盖有些僵硬的疼,她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脚,慢慢退出了慈安宫。 她顺着慈安宫外的甬道慢慢走着,不一会就看到了潋滟。她是因为在翊坤宫等不到临倚的消息,于是出来探听消息的。 她远远看见临倚一个人慢慢走着,于是赶紧迎了过去,还没到跟前,就连珠炮似地:“公主!你怎么了?他们打你了吗?为什么就让你一个人出来,连个送你的人都没有。他们也太没有王法了。” 临倚制止了她:“什么王法,她不就是王法吗。是我不要他们送的,我还是不习惯那些不认识的人跟着我。” 见她能利索地讲话,也没有其他异常,潋滟放下心来,走上前来扶着临倚道:“公主,昨晚是怎么回事?现在宫里到处都在说您和皇上两个人在摘星楼呆了一夜。你不是去祭奠竹妃了吗?” 临倚无奈地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就那样遇上了他。” 潋滟欲言又止,她看得出公主不想多讲关于昨天晚上的事,可是,因为昨天晚上的事,她们又成为了整个东靖后宫关注的焦点,清静日子还没过几天,麻烦就又一个接一个找上门来了。 看着她一脸的忧心忡忡,临倚心里有数:“翊坤宫发生了什么事了?” 潋滟道:“你走后,春妃就带着夏妃和秋妃,还有那个吴御人到了咱们这,说要拜见你。我说你不在,她们不信,就是不走。一屋子的人现在还在宫里呆着呢。我看着他们烦,就让彩芳在那里候着,找了个借口出来了。” 临倚点点头,问道:“龙如兰没来?” 潋滟不知道临倚为何单提龙如兰,讷讷地道:“没有啊,她没来。” 临倚听了潋滟的回答,心里仿佛打翻了五味罐。酸甜苦辣都有,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多在意龙如兰。她没来,意味着什么,她很自信皇帝不会被临倚抢走,她真的就能够这样自信?还是因为她心机深沉,根本就不屑于这样的消息? 潋滟看临倚脸色有些不对,小心翼翼道:“公主,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临倚摇摇头:“没有。我累了,回去吧。” 潋滟不再呱噪,只是扶着临倚安静地走回去。 临倚回到翊坤宫的时候,果然,春妃带着夏妃吴御人等人还在殿上等着呢。临倚心里猛地窜起一阵无名火。她一言不发走进去,道:“几位姐姐早啊,这时辰你们就来了?来得还真齐整,我记得我没有传过旨让你们今日过来。” 春妃连着夏妃吴御人等站起来向临倚行了礼,临倚挥挥手让她们免了。 待临倚坐定,春妃道:“臣妾等人是来恭喜皇后娘娘的。” 临倚冷道:“本宫倒不知了,本宫有什么可喜的,让你们这样大清早就到这里来道喜?” 春妃笑道:“宫里都传遍了,皇后娘娘昨晚和皇上一起在摘星楼赏了一整晚的月。皇上和娘娘的感情这样好,臣妾们当然要来道喜了。您二位琴瑟和鸣,这是整个后宫的福气,臣妾当然要来道这个喜。” 临倚暗暗咬牙,莫兰慧,仗着自己是莫成坚的孙女,就在这后宫里横行霸道,现在欺压到她的头上。 这后宫谁不知道驭风皇帝一直不待见临倚,她这一“道喜”对临倚来说是多大的讽刺?她冷笑了一声道:“春妃真是贤良淑德,大有乃祖之风。胸怀天下,如此为本宫,为皇上所想,本宫是不是应该呈请皇上对春妃大大赏赐一番?” 春妃被临倚这样倒打一耙,心里的气也“乎”地一声窜了起来,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别人怕临倚,她可不怕,她祖父和父亲都在朝中担任要职,连驭风皇帝都要让她家三分,临倚这样一个裹着光鲜外表的人质,她根本还不放在心上。 她冷笑一声正要发难,却听见外面传来长贵那特有的属于太监的声调长长的一声:“皇上驾到!” ------------ 第一百三十六章:道歉(二) 殿上所有人都愣了,谁也没有想到驭风皇帝会在此时出现在翊坤宫。 临倚最先回过神,她站起来走到殿门口,跪下,她身后的妃嫔这才如梦初醒一般跟着她跪下:“臣妾恭迎皇上!” 驭风皇帝在奉青和长贵的搀扶下走了进来,他站在临倚面前,伸手扶起了临倚,笑道:“皇后免礼!”说完,他顺势牵着临倚一同走向主座。 临倚的手被他紧紧握着,她无法,只得从奉青手中接过他,扶着他小心翼翼走向她的凤座,将他安顿好,临倚要走,他却拉着临倚的手不放,示意临倚坐在他身旁。临倚为难地看看站在下面的妃嫔们,她们看着驭风皇帝拉着她的手眼中都要冒出火来。 驭风皇帝看着临倚,固执地拉着她的手不放,临倚只得坐到了他旁边。 搞定了临倚,驭风皇帝转过脸来搞定来者不善的众妃嫔:“朕昨晚与皇后在摘星楼赏月,因一时高兴忘了时间。皇后与朕都是一晚没睡,今日听说众爱妃到翊坤宫拜见皇后,朕也来瞧瞧。皇后身体孱弱,一晚没睡,身体疲累,你们的心意也到了,看看就散了吧。让皇后和朕都休息一会。”他言语中的回护之意让临倚的心里一暖。她也知道了他带着病还来到这里,目的为何。 凭她并不能压下春妃嚣张的气焰,可是她却也不能够在此时和春妃起冲突,所以他来了。 可是临倚却苦笑,他这样做,不是向众人表明了他们的关系。她以后怕是没有清闲日子可以过了。 众妃面面相觑,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将目光投降春妃。春妃咬着唇,半晌才对着驭风皇帝一屈膝,道:“臣妾遵旨!是臣妾糊涂了,清早起来听说了这个消息就高兴地什么都忘了,只想着要来恭喜皇后娘娘。是臣妾莽撞了,还请皇后娘娘原谅。” 临倚硬是扯起笑脸,道:“多谢姐姐的好意。” 春妃笑颜如花地看了一眼驭风皇帝,柔声道:“皇上龙体要紧,还请皇上保重。臣妾告退!” 驭风皇帝点点头,春妃便带着众人退了出去,不一会就走了一干二净。 大殿顿时静了下来。驭风皇帝让原本侍奉在一边的奉青和长贵也退了下去。 他握着临倚的手一直没有放开,临倚就人有他拉着,只不说话。 两个人都沉默地坐在一起,各怀心事。 半晌,驭风皇帝突然说:“对不起!” 临倚错愕,她睁大眼睛看着驭风皇帝的侧脸,半晌她才说:“为什么?是为昨晚的事?” 驭风皇帝沉默了一会,道:“所有!” 临倚的泪忽然在这一刻掉了下来。之前所有的委屈和恐惧都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释放的出口,她的泪哗哗地流了下来。他跟她说“对不起。”这就代表着以后她在这个皇宫中不再是自己一个人。 他坐在她身边有些手足无措,半晌,他将临倚的头轻轻揽在自己的胸前,任由她的泪水浸透他的衣裳,只是默默地抱着她。他就像一个小孩一样,在他的怀里释放出她所有的委屈和恐惧。直到此时,她知道,自己终于等到了那一个人。 他抚着她光滑的发,半晌,轻轻地道:“别哭了,别哭了。朕知道,你受委屈了。” 临倚哭地噎住,驭风皇帝伸手将桌子上的杯子端了过来,临倚接过却没有喝水,只是双手捧着杯子低着头,默默流泪。 驭风皇帝看着她,半晌才说:“之前,我误会你了。当我知道,是你要求你的父皇向我施压,为你争取皇后之位的时候,我对你的厌恶就已经到了顶点。我一直深爱兰馨,她的祖父是莫成坚,她从小就在宫中。我的童年一直是她在陪伴。我能登基,依仗的就死她祖父的力量。我继位之后,顺理成章册封了她当皇后。我们一直很相爱。可是,后来她死了,扔下我一人,死了!”说着,他掉下泪来。 临倚看着他,心中相信他真的深爱莫兰馨。因为她想起了一句话“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作为帝王,他的泪比常人的更珍贵,所以,临倚相信他一定是很爱很爱莫兰馨。 临倚只是静静地坐在他身边,倾听他的诉说:“后来,我再没有找到一个能像兰馨那样对待我的人,所以,这个皇后的位置就一直空了下来。大臣们一直上疏要我册后,可是,我不想,因为再来一个皇后,我将更加忘不掉兰馨。 后来,因为和西琪的竞争压力,牧野提出用和亲来暂时缓和。我采纳了他的建议,给西琪皇帝送去了和亲书。 可是我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将你送来。我更没有想到,你竟然会向他要求东靖皇后的位置。我立刻就火了,我很厌恶你,因为你就要代替兰馨的位置了。 我只想着要怎样伤害你。莫家本来一直在向我施压,要让我立兰慧为皇后。可是我不愿意,一方面是因为我不想让别人代替兰馨的位置,另一方面我也知道,兰慧心胸狭隘,手段残酷,她并不适合做我的皇后。所以我一直拖着。可是没想到到头来,还是没逃过你的手心。所以,我为了反击你,在册后大典的当日同时册封了如兰。并且在以后的日子里彻底将你放在了一边。 我一直恨你,从来没有站在你的立场上为你考虑过你的处境。只是昭南无意中在摘星楼上发现了你。他后来告诉我,其实你并不像我想象中那样的工于心计。他说你是一个纯净而美好的人。 我不相信,但同时也很好奇。昭南一直是一个孤傲的男子,我从来没有看见他这样夸奖过一个人,更何况,他这样做,其实是在帮你,这对他妹妹的伤害会有多大,他心里很清楚,可是他还是告诉我这些。 那天晚上,天上并没有星星,可是昭南却说你一定会去。我就开始好奇,你到底是怎样一个人,难道你真的就为了那一颗星星,也会去吗? 昭南去了,我跟在他身后也去了。 你果然出现了,昭南引你说话。然后你站到了檐头上去说了那些话,你说你不想做皇后,你说你不想要天下。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深重的痛苦和挣扎。 所以我对你产生了好奇,我问牧野你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可是他却不告诉我。于是,我派出了人去调查你。现在我也终于知道,我错了,之前这样对你,现在我对你说对不起。” 临倚摇摇头,道:“过去的,我不想再回头去提起。若是你能明白我的立场,能明白我想要的,以后不再针对我,终有一日,能给我自由,那便是我最大的福气。” 驭风皇帝点点头道:“我知道,我以后会尽力保护你的。” 临倚抿抿唇,她知道,他的承诺如此单薄。就算他是天子,是一言九鼎的一国之君,可是他依旧不能主宰她的生死,或者说他并不想主宰。以后,她能依靠的,依然只有自己,她只求他以后能在东靖和西琪的战场上,放过她。 ------------ 第一百三十七章:和暖 那一日,她和他都在翊坤宫里坐了很久。事情发展到现在,似乎都有些出乎他们的意料。他们两个人都需要时间,来细细的思考,思考接下来应该要怎么办。 驭风皇帝在临倚身边坐了很久。他一直看着低着头的临倚,眼前浮现起了她在他心中留下的所有的印象:站在册封大典上被浓烈的红淹没的倔强的娇小身影,站在摘星楼之巅,穿着白衣犹如谪仙一般苍凉的笑和腮畔凝结的泪。他的眼神渐渐温暖起来,她给他留下的印象是这样清晰,一个一个的她,是如此鲜活地活在他的心中。 她低着头,就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女孩子,一直在抽噎。他抬起手,轻轻敲着她的背,温柔得让临倚贪恋。她一直不知道,一个人所给与的肢体的安慰,竟然是这样的温暖。 半晌,长贵走了进来。他看到临倚个驭风皇帝只是坐在一起,却是那样地沉默,警觉地放轻了脚步。他走到驭风皇帝面前,道:“皇上,您该回去了。王太医已经在龙熙殿等候多时了,太后若是知道您不顾自己的龙体,在翊坤宫呆这样长的时间,她老人家又要发火了呢。” 驭风皇帝见长贵进来,放下自己扶在临倚肩上的手。可当他听到长贵不伦不类的话,脸上的颜色一下变了,他将拳头捂住嘴轻轻咳了一下,冷然道:“我在翊坤宫呆一会,怎么就是不顾自己龙体了?翊坤宫是我的皇后所在的宫殿,我又为什么不能在这里多呆?” 说完,就又是咳嗽。 临倚连忙阻止他:“好了,皇上。长公公说的是,您不顾龙体来翊坤宫看臣妾,若是您的龙体有什么不测,那臣妾如何当担得起啊。您的心意臣妾心领了,请皇上移驾回宫吧,好让王太医给皇上诊治。” 驭风皇帝还要说什么,临倚轻轻摇摇头制止了他。他终于压下已经到了嘴边的话,闷闷地说:“好吧,那朕走了,你好好休息。看你,黑眼圈都出来了。今日就哪里都别去,在翊坤宫里好好休息。”还没等临倚点头,他又对长贵说:“传我的旨意,今日皇后娘娘不接见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许来打扰她,让她好好休息。” 临倚站在他的身后一言不发,只是心中却是五味杂陈。这又是何苦,现在已经天下大乱了,才来亡羊补牢。难道他不知道,皇太后的手段吗。可临倚什么也没说,只是在他走出门的时候,强撑着自己送他出门。 驭风皇帝走了,临倚行了礼送他远去。她倚在翊坤宫的大门上看着他的步辇渐渐消失在自己的眼前陷入了沉思。驭风皇帝,她做梦也没想到,他和她的关系会发展到现在这样的地步。就在她陷入绝望的谷底的时候,却在此刻出现了这样的转机。 其实他们两个人都是这个世界中被逼着向前走去的人,她知道,他是一个善良的人。如若不是,他今日不会带着病来到翊坤宫,向她道歉,并且百般维护她。 最让她难以置信的是,他尽然还承诺了她以后会尽量保护她!她知道作为君王,他的承诺可以是一言九鼎,但同时,也有的时候一个小小的承诺他也是做不到的。对于他的承诺,临倚不相信,可是,却也感到温暖。 驭风皇帝已经走远了,临倚对着空空的甬道发呆,半晌,她才自言自语地说:“驭风皇帝,你说的,我能相信吗?” 一个声音突然插了进来:“相信什么?皇上跟你说了什么?” 临倚回过神来就看见熙牧野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站没站相地倚在翊坤宫大门的另一边,和临倚每边一个站在那里。他还是先前临倚在慈安宫里见到的时候穿的那一身衣服。 临倚翻了个白眼,转身就往屋子里走:“牧野王爷来的不巧,皇上刚刚才走。” 熙牧野亦步亦趋跟在临倚身后,道:“我知道啊,我不是来找皇兄的。” 临倚头也不回道:“那很不巧,皇上刚才下过令,今日不许任何人到翊坤宫求见。本宫要休息,不能让任何人打扰。”说着,她扬声叫道:“彩芳,替本宫送牧野王爷出去。” 彩芳闻声从屋子里走出来,刚好拦在熙牧野和临倚之间。临倚得以顺利走脱。她一直没有回头,可是半晌,却没有听到身后传来熙牧野的任何动静,她反倒有一丝错愕。在转过屋角的时候,她回过头看了一眼,却愣在了原地。 熙牧野被彩芳拦在原地,小小的彩芳必定是拦不住他的,临倚其实也没有指望她能够拦住他。可是,他却站住了,站在原地,沉默又安静地注视着临倚。 临倚想了想,并没有去深究他为什么这样反常。她站了一会,转过身走回了自己的寝宫。熙牧野的鬼把戏太多,临倚并不相信他。他的出现总是能够给临倚太强的危机感,并且给她太大的心里压力。 这里所有人都认为,他只是没有长大的,爱无理取闹的,但是却分得清大事的人。只有临倚知道,他到底是一个多么危险的人。他用现在这样一副天真无害的外表骗得越多人的信任,临倚对他的戒备也就越高,因为这代表着他到底有多危险,他是多善于伪装。 自那一天之后,临倚的日子又回复了平静,可是却再也回不到从前的悠闲。皇帝对她的重视,就代表着这个皇宫对她的重视,而这种重视,却不是都是好的。 现在连潋滟和丽云两个神经大条的人都知道,现在她的身边是危机四伏,她们头上顶着炸雷呢,一不小心,就会将她们三人炸得粉身碎骨。 临倚每日依旧是看书写字。现在她的眼神越发不好了,晚上视物尽然已经有些模糊了。为此潋滟很忧愁,也不知道唠叨了她多少次了。请了太医来看,说是她视物太过,以至于患上了眼疾,开了些清肝明目的菊花茶,叮嘱潋滟和丽云早晚煎了让她服下。 现在她听从潋滟的建议,看书少了,将更多的时间放在练习写字上。 陈庭之说过,她是极有天赋的,只是,要超然物外并不容易。她不知道自己的字里到底泄漏了什么。只是她想起前几日,正让潋滟和彩芳将自己写的字趁着好天气拿到院子里透风的时候刚好撞上熙牧野闲晃到翊坤宫。他虽然在宫外建立了自己的王府,可是因为皇太后的宠爱,他依旧住在宫里,并且由于皇帝的手令,他可以自由得任意出入任何宫殿。有皇帝的手令,临倚便也拿他没辙。 当时熙牧野只是津津有味地站在她的字前看,半晌之后,一挑眉看着她道:“你怎么像个疯子似的,防人跟防贼一样?”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临倚当场就愣住了,他还能从自己的字里看到这些?! 说完这一句,他就走开了,只是半晌之后,他闲闲地冒出来一句:“飘逸有余,超脱不足。” 临倚抱着一堆的字画站在那里看着熙牧野的背影,直接陷入了沉思: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会懂她的字?为什么会说和陈庭之几乎一样的话? 他忽然绕到她身边,道:“问你呢?你为什么防我跟防贼一样?” 临倚吓了一跳,立刻退后三步。熙牧野不干了,他撇撇嘴道:“我又不是鬼,你干什么这么一惊一乍的,难道你很怕我?”他立刻得意起来。 临倚瞪他一眼,转过身走了。他站在她身后喊:“真的,我从进门就在想这个问题了,你为什么对我这样防备?” 临倚气结,原本以为他在认真看自己的字,却原来是在看着字神游天外。她顿了一下,走得更快。 潋滟端着一杯冰镇的菊花茶走了进来,她现在将临倚所有的茶都换成了菊花水,用冰糖熬了放在冰桶里镇着,随时给她喝,又好喝解暑,又对她的眼睛有益处。 她将杯子放下,就看到临倚提着笔在发呆,笑了一下,她开口唤她:“公主!想什么呢,这样入神?” 临倚回神:“没想什么。” 潋滟从她手里接过笔,将菊花茶递给她道:“要我说啊,公主你应该到外面走走。这样闷在宫里,你不是看书就是写字,没的看坏了眼睛。皇上到现在病了有七八天了,你也不说去看看他。那些人现在往龙熙宫跑地可勤快了,就咱们,一点动静都没有,亏皇上还怕你吃亏,撑着病体来翊坤宫看你。” 临倚放下杯子,眉头皱了起来:“你说什么?皇上病了七八天还没好?” 潋滟笑道:“可不是,都罢了三日的早朝了。时好时坏,到现在都七天了。公主你一心泡在这些故纸堆中,哪里会听到窗外事啊。” 听了潋滟的话,临倚陷入了沉思。 ------------ 第一百三十八章:礼物 临倚正在沉思的时候,门外却传来了长贵的声音:“皇上赏赐,请皇后娘娘接赏!” 临倚拿着笔又愣了一下:“赏赐?!他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赏赐我?” 潋滟笑了:“我的公主,你呀,累就累在凡事都要想个为什么?这样是好,尤其是对于我们这样的处境来说,这样小心谨慎是好的。可是,你什么事都要问个为什么的话,那你还活不活?你的生活会少掉很多乐趣的,这样的小心和戒备也是会伤害很多人的心的。皇上赏赐你,你管他是为什么呢,总之这是你作为皇后应该得到的吧,接受就是了,干什么想这么多呢。” 临倚笑了笑,却没有说话。她能告诉潋滟自己现在的处境是如何的步步惊心吗?她又能告诉潋滟也许她们一句话就能是地狱与天堂的差别吗。 潋滟催她出去,她顺势被拉了出去。长贵规规矩矩站在翊坤宫门外,没有临倚的宣召并不敢走进去。 临倚让潋滟将长贵让进了翊坤宫,他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队伍,清一色龙熙宫的太监,他们手里都托着一个托盘,临倚有些微皱眉地看着他们站满了凤安殿。长贵目光如炬,临倚这样微小的皱眉也没有逃过他的眼睛,他只是将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和气地对临倚道:“皇后娘娘,这些东西都是今年西北进贡的新鲜玩意,皇上觉得皇后娘娘可能会喜欢,所以让老奴都搬到翊坤宫来。皇后娘娘先看,有喜欢的就留下,要是不合皇后娘娘的意,老奴再拿走。” 临倚冷笑了一声坐在凤座上,他这是彻头彻尾的陷害呢。潋滟说过不要什么事都追问为什么,可是不追问怎么行呢,眯一下眼睛就有可能被人出卖。皇帝赏赐的东西,她可以说不喜欢就退回去吗?这明显就是打皇帝的嘴,她的下场会是怎样的,用脚指头都能够想象出来。 她冷淡地瞄了一眼那些东西,都用明黄的绸缎盖着,临倚一时看不到是什么东西。她挥挥手,彩芳早已经带着宫女等候在一边,见她示意,上前收下太监们手中的东西。 临倚看宫女们已经将东西都收下了,便道:“长公公,麻烦你回去告诉皇上,这些东西我都很喜欢,多谢皇上挂念。请长公公代本宫向皇上致谢。有劳长公公了!” 长贵眯起的眼睛只是睁开看了一眼,然后面不改色地笑着弯下腰去:“岂敢,皇后娘娘客气了。” 原本跟在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比别处的奴才都要高人一等,甚至有些地位低一些的主子们还要巴结他们。所以,他们总是多了一份傲气,这本无可厚非,皇后礼让皇帝身边最亲近的总管太监也没有什么。只是,这长贵又与别人不同,他是皇太后在皇上做太子时候就一直跟在身边的总管太监暴死之后从慈安宫中给驭风皇帝派来的。占着太后这层关系,长贵有时候连皇帝都不很放在眼里,他也并不是驭风皇帝的亲信。 临倚让潋滟拿了一个十两的银锭,还有一串玛瑙手链递给了长贵,道:“长公公辛苦了,这些,是请公公喝酒的。” 长贵只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就从潋滟手中接过东西,看也不看一眼,就交给自己身后一直跟着的小太监手里,脸上却带着笑:“那奴才就多谢皇后娘娘的赏赐了。” 顿了一下,他又说:“皇后娘娘,奴才出来久了,皇上身边没有人伺候。那些奴才一个个都是笨手笨脚的,奴才怕他们揣测不透圣意,使皇上受了委屈,所以若皇后娘娘没有什么事了,奴才想要先告退!” 临倚点点头,道:“彩芳,送长公公出去。” 浩浩荡荡的人群终于出去了,临倚站起身就要走。潋滟喊住她:“公主!这么多东西,还不知道是什么呢,你倒是先打开来看看呀!哪有你这样的,对什么都不好奇!” 临倚想了想道:“也好,那就打开来看看是什么?” 潋滟欢天喜地地走上去,一个一个将托盘的黄绸缎揭开,无非就是一些珍珠玛瑙,临倚并不甚感兴趣。他说过,要尽力保护临倚,这是他对她表示歉意的方式,想他想要尽力补偿她之前所受到的伤害。可是临倚却也知道,很多事已经成为了事实,想要抹平,是不可能的。 她淡漠地走过一件一件的珍品,有雕工精美的异域佛像,也有珍奇的珍珠宝石。最后的两个托盘里,却有些出乎临倚的意料。她打开,一个是羊皮的卷轴,另一个,却是一只看起来很逼真的大鸟! 临倚拿着黄色的绸缎站在那个装着鸟的托盘前,有些好奇地看着它。它的羽毛,眼睛,看上去一切都是真的,可是,它却又固定了一个姿势,并不会动。 “那是一只鸢鸟。”临倚正低下头研究那鸟,身后不妨传来一个声音将她吓了一跳。她转过身,却看见熙牧野就站在她身后,饶有兴趣地看着那鸟道:“这是用活的鸟做的。你摸摸看它的羽毛,那是真的。” 临倚伸出手轻轻触了一下大鸟,果然,它的羽毛都是真的。 熙牧野接着说:“这种鸟叫做鸳,是草原上一种猛禽。它可是草原上飞得最高的动物!” 临倚听到他这样说,眼里放出了异样的光彩。她转回头看着鸟,心里有些明白驭风皇帝为什么要送这个给她。他记住了她在摘星楼顶声嘶力竭说出的话,所以,他送她这草原上飞得最高的鸟。他给不了她的自由,可是他想要弥补。 熙牧野似乎没有注意到临倚的怔愣,依旧滔滔不绝地说:“这鸟,西都人将它称为‘活物’。据说它的制作很艰难。要用活的鸟,先喂硫磺,三个月之后再喂半年的朱砂,之后就是要等到草原上最干燥的冬季,将它放在大风里,风干,就成了现在这样子。可是先不说这外界条件很严格,天时地利都要凑巧。单说这鸟,因为飞地高,又异常高傲凶猛,不易抓到。就算抓到了,它也是不会驯服的,会反抗,伤人,若将它关在笼子里,它要么撞死,要么绝食而死。所以,要得到这样一只活物,本就是非常不容易的。我知道皇兄得到这件宝贝,本来向他要的,可是他却不给我。没想到,他却给了你。”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黯然。临倚原本在仔细看着这鸢鸟,沉默地听他讲。可她敏感地听到了他话语中的黯然,惊讶地转过身看着他。他这样心机深沉的人,尽然会在乎这个。他这是在吃她的醋?! 临倚在看他,他也不躲,只是不再说话,和临倚对视。他黝黑的眼睛里平静无波,临倚看不出任何的情绪,她只觉得他的眼睛这样浓,他这样安静地看着她,仿佛是一阵看不清楚的浓雾弥漫了她的周身。 半晌,他转开视线,下巴抬了一下,指向另一个托盘中的羊皮卷道:“我听说,这托盘中的,也是一个宝贝。这里面是一个人,你知道龙长秋吧?” 临倚点点头:“知道,东靖国最睿智神秘的国师。相传他已经千岁,他无所不能,可并不常出现在国中,只是遇到大事的时候才会显灵。并且,他也是这个世界上字最好的书法家。传说看到他的字的人,心中便会充满力量。他的字传达给人的,是一种对未来的坚定的信念。” 熙牧野点头道:“世传他的字极少,在东靖太庙藏有一卷他亲手书的卷轴。已经传了百年,是东靖国最重要的国宝。他也从不作画,也不会给任何人的画作题词,可是,这卷羊皮卷上,有他给一幅画的题字。” 临倚的震惊无以言语,她带着膜拜的心小心地将羊皮卷慢慢打开。羊皮卷已经很有些年头了,有的地方已经很薄,就要破了。可是,当临倚打开它的时候,她看到了她在这个世上所看到的最美丽的画面。 羊皮卷很简单,只有一个少女,而且是一个异族少女。她穿着少数民族才会穿的羊皮马褂,头发用白兔尾巴上的茸毛扎成的两个毛球,她站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张开双手,做出飞的姿势,脸上是向往的幸福,欢快而又坚定。她脸上深深的笑,感染着每一个看到这幅画的人。画作的右下角用隶书写着两个小小的字“无题”。 临倚长久地凝视着画作。仿佛画里的女孩子已经活了起来,精灵一般在临倚的身边轻盈地跳跃。临倚的心感到了无以言语的幸福。她不知道是因为这字真的有让人坚信未来的魔力,还是因为那画中的少女。 看着看着,临倚眼中渗出泪来,珍珠一般晶莹的泪在阳光中折射出透亮的光芒。 ------------ 第一百三十九章:萌芽 看到临倚摸着那只鸳,眼中掉下泪来,熙牧野闭上了嘴。他只是站在临倚身后,神色复杂地看着她,那样专注,却不说一句话。 临倚对那些西域的奇珍异宝看也不看一眼,全都交给了潋滟。其实这些年潋滟差不多是她的管家兼账房先生。临倚一向将钱财看得极淡,因为她总是觉得如果连命都没有了,那还要钱能有什么用。她只是将那个鸳放在了自己的寝宫。还有那卷羊皮卷,她弄了一个古木檀香的盒子装着,交给潋滟,要她好好保存着。 至此,临倚对驭风皇帝的敌意竟然全部都消失了。驭风皇帝是她在这个充满敌意的世界伤害她最深的人,却也是第一个向她递出橄榄枝的人。临倚内心的感觉很复杂,可是她并不想记住那些伤害,然后让自己在这里这样孤立无援,连一个可以说话的朋友都没有。 其实她在这里最熟悉的人,应该是熙牧野。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的面目,他在外面是多么地冷酷邪魅,而在这里他变成了让所有人都忍不住又宠又恨的人,尽管这宠他的人都知道他在外面冷面王爷的外号,还有他那些雷厉风行的手段。 可是也正是因为她将他的面目看地清楚,所以他也就是她最防备的人,他们之间的距离是最远的。她永远都无法放下对他的防备。 临倚依旧在翊坤宫里过着自己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闲适生活,驭风皇帝却再也没有来过翊坤宫。潋滟每日里愁眉苦脸站在翊坤宫的门口,如望夫的女子一般身长脖子往龙熙宫看。 她总是对临倚念叨,铁要趁热打,要和驭风皇帝拉好关系,将这棵大树好好靠稳,只有这样,临倚公主才能够更安全。可是临倚却将她的话都当成了耳旁风,这让她非常地忧愁。 这一日,她又忍不住开始游说临倚:“公主,你这样一直缩在翊坤宫是不行的,感情是需要联络的。驭风皇帝已经主动示了好,我们怎么样也要有所表示呀。不然你让他的面子往哪搁?更何况,现在皇上病成这样,这都多少天了,你一眼也不去看他。你还是他的皇后呢,你觉得你称职吗?” 临倚好笑地放下手中的书,道:“皇帝不急,急死太监。我都不着急,你着什么急?” 潋滟跺脚:“公主,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临倚看潋滟真的恼了,犹豫了一会才正色道:“你觉得皇上的身体为什么这样脆弱?何以一个风寒,他竟然这样拖延了十来日还不见好转?那一晚,我和他在一起,可是我什么事都没有。按理说,他的身体不应该不如我。” 潋滟一愣,临倚这一说,她才发现,这里面似乎真的有很大的问题。她也是宫中多年的老人了,这里面的事有多严重,她很清楚。她当场就变了脸色,震惊地睁大眼睛看着临倚,讷讷地说:“公主,你不要吓我,你是说……” 临倚严肃地点点头,潋滟看她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知道自己的猜测和临倚的猜测相符,她腿一软就坐在了地上,喃喃地说:“不可能,这怎么可能。皇上,他这样睿智,怎么会不知道?!” 临倚走过去扶起她,道:“我现在也只是猜测,没有证据证明这件事是某些人的阴谋,所以我这段时间一直不去看皇上。我只是想暗中观察,也许,我能想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潋滟紧紧抓住临倚的衣袖:“公主,那怎么办?我们现在怎么办?” 自古以来,针对帝王的阴谋必定都是牵连一个国家根基的大事。一个帝王被推翻,有多少人要失掉自己的性命。也许就为着某个人的将山梦,这个世界就要陷入一片腥风血雨中。 临倚轻轻拍拍她的手,道:“没事,你不要担心。也许只是我杞人忧天,也许事情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样糟糕。我们要做的,只是不动声色,静观其变,知道吗?所以,今日我们所说的话,你不能和任何人讲。你可记住了?” 潋滟脸色苍白地点点头。临倚叹口气道:“好了,我现在就去看皇上,如你所愿。” 听说临倚要去看驭风皇帝,潋滟却有些紧张地拦住她:“不知道也就罢了,现在这样的浑水,也是我们趟得的吗?你为什么还要往上凑啊。” 临倚笑着安抚她:“没事。现在一切都只是猜测,背后的人现在只是敢动这样的小手脚,证明他们还没有任何可以起事的根基。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我们不能就这样袖手旁观的。” 虽然临倚说的对,可是潋滟仍然忧心忡忡:“话是没错,可是公主,你可想过,虽然你是东靖的皇后,可是我们实质上没有任何的权力。我们实质上就是……”那两个字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临倚脸上的笑有些苍凉,道:“那你说,我们能怎么办?这是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像你说的,他现在是我们唯一的依靠。如果他倒了,我们在这个世上的日子也就到头了。” 潋滟低下了头,她知道自己没有任何办法。半晌,她让开了,临倚走出了翊坤宫。 她的心中就像压着一块大石,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这样的事,确实是悬在自己头上的利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刺下来。她忽然想起了那一日,他坐在她的身边,对她说“以后我会尽力保护你”的时候那样纯净的目光,她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她带着彩芳去的龙熙殿,走到殿外,长贵早早就进去通传,临倚就站在殿外候着。不一会,长贵就出来笑嘻嘻地对临倚说:“皇后娘娘,您可是咱们龙熙宫的稀客呀,皇上请您进去。” 临倚对他点点头,微笑着道:“有劳长公公了。” 说完,她深深呼出一口气,才走了进去。 和她想象中的一样,宽阔的空间,但是摆设却极少。这是龙熙殿中皇帝批阅奏折,接见大臣的地方,宽阔但寂寞。此时只有驭风皇帝坐在高高的御座上,静静地翻看着手里的奏章。临倚就站在他的案前等候。她静悄悄地站在他面前,他却专注于手中的奏章。一时间安静地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只偶尔听见他喉咙中逸出一声难以压抑的轻咳。 她叹口气,打断了他:“皇上,你休息一会吧。这风寒都十多天了,一直不见好,就是因为你这样劳累的。你的身体是这个国家之根本,所以你要好好保重才行。” 他从奏章中抬起头来,看着临倚的眼睛里闪过一瞬间的迷茫,随即清明。他放下奏章,又咳了一下,然后招手让临倚坐,问道:“你怎么会来?” 临倚叹口气,道:“我听说你病了有十余日了,一点好转都没有,所以来看看你。” 他笑了:“你还这样小,不要整日叹气,这样不好看。” 临倚愣了一下,自己在他的眼中,是小孩? 他不顾临倚的怔愕,自顾问道:“我前几日让人送去的东西你可都看到了?可有喜欢的?” 临倚道:“都很喜欢,多谢皇上的赏赐了。” 他摆摆手,不甚在意,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觉得你一定会喜欢它们。尤其是那卷羊皮卷,我总是在你身上看到带着它的亲切感。其实我已经保存它两年了,只是现在我觉得你更适合它。你喜欢就好。” 临倚笑道:“我确实很喜欢它,我弄了一个檀香木的箱子来装。” 驭风皇帝喝了一口茶摇头道:“不要,不要用檀香木的箱子。一会我让长贵给你找一个黄花梨木的。它的木质坚硬,不容易被虫蛀,而且还防潮,是最好的。” 临倚点头,眼睛触及他刚刚放下的茶杯,道:“皇上,你不要老是喝这样的浓茶,也不要吃那些味道很重的东西。我给你带了一碗汤,清淡的,你试试。我知道你喜欢味道重一些的东西,可是,风寒是最忌味重的食物。所以,你就将就几日罢。” 驭风皇帝接过临倚递过来的青枝花碗,揭开盖子,一阵桂花香气扑鼻而来,让人精神为之一振。他奇道:“这时节,你哪来的桂花?” 临倚笑道:“翊坤宫里有一株桂树,连叶子也带着淡淡的桂花香味。我采了洗净,熬出了桂花水,然后用它熬了粥。臣妾也带来了桂花叶和冰糖一起熬的水,你用它来代替茶水吧。” 他低头喝了一口粥,笑道:“嗯,好喝,皇后你一定是爱喝粥的人,这粥熬得比御厨都要好上几分。” 临倚笑:“熬粥要的是耐性,只要有耐性,谁都能熬出好粥的。” 驭风皇帝看了一眼站在临倚身后的彩芳,道:“我喜欢这味道,你这几日还可以给我熬这粥吗?” 临倚笑道:“当然可以。” 他点点头道:“谢谢!” 说话间,他已经将粥都喝完了,只剩下一只空碗递给临倚。临倚将碗递给身后的彩芳,道:“皇上,那你看奏章吧,不要太累,臣妾下午再给你送粥过来。” 他点点头,她便转身走了,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要和他达成的协议已经达成,她不便留下来再惹人怀疑。一个从来不到龙熙殿的皇后,不应该逗留太久。 他果然是知道自己的处境的。临倚用食物来引起话题,她猜想,那些人做的手脚,要么在食物,要么在药。他这样爽快地答应让她来送吃的,就证明他也有所怀疑,也急于证明自己的猜想。只是,事情在没有证实之前,他们谁都不会说出那样的话来。 临倚让彩芳收拾好碗,就行了礼准备离开。驭风皇帝只是安静地注视着临倚,就在她要走出龙熙殿的时候,他忽然扬声道:“临倚!” 临倚转过头,她有些震惊,他居然会叫她的名字。在她的印象中,除了阮既言之外,没有人再这样叫过她。“临倚”,简单的两个字,却让她觉得这样久违,有种回到了阮既言身边的错觉。 他说:“谢谢你,没有说‘您’。” 临倚愣了一下,她忽然意识到他是多么寂寞,“你”和“您”的区别于他而言,却是这样的天差地别。她仰起头看着他,认真地道:“我不会对你说‘您’。” 他点点头,脸上的表情不知悲喜。她转过身,走了出去。 ------------ 第一百四十章:心结(一) 晚膳的时候,临倚果然守约前来。她给他带来了一些治疗风寒的药膳粥,还给他熬制了姜糖水驱风寒。驭风皇帝故意在长贵面前对临倚带来的食物大加赞赏。临倚顺势应下以后只要他想,都可以吃到她翊坤宫做的食物。他点头,说要到翊坤宫吃晚膳,让长贵将药都送到翊坤宫去。 此后,驭风皇帝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在临倚的翊坤宫里用的晚膳。宫里渐渐流传出皇后独宠椒房的流言,因为驭风皇帝自从到翊坤宫用晚膳之后,就一直没再去过任何妃子的寝宫。 宫女们私下里流传临倚长的这样魅惑,是因为有高人传授过惑人心神的妖术,于是驭风皇帝才会这样轻易就被她控制,然后专宠于一个他本不该去碰的女人。 对于这样的流言,临倚和驭风皇帝都不做任何解释。这样正好,没有人会怀疑驭风皇帝每日里都在翊坤宫里都干些什么。虽然临倚实际上并没有承宠,她只白担着这个名头。可是这样的借口让他们两个人都能安心地去验证他们心中的猜想,不用绞尽脑汁再去想办法遮掩。 临倚原本以为驭风皇帝会将他心中所想告诉皇太后,可是他却隐晦地告诉临倚,也许这件事背后,皇太后也脱不了干系。临倚忽然就感到了极大的压力。若是他连一手扶他上位的母亲都不能相信,那她,现在就成为了他唯一能够相信的人,他们两个人在这个皇宫里,不能相信任何人了。 他曾经问过临倚是不是后悔将自己卷入他的暴风之中,临倚淡淡地说,自他给予她保护的承诺开始,他们就是唇亡齿寒的关系。他们只有彼此能够相信。所以她不后悔君如他的阴谋中。 听了她的话,他脸上的表情分不清悲喜。他只是凝望着远处的天际,长久地沉默。 对于她专宠于前的流言,她唯一在意的,只是熙驭风的态度。她一直记得他曾经对她说过的那些话。可是,奇怪的是,他在听了这些流言之后,却什么也没做。临倚原本很防备,她担心他做出什么惊人之举,一直很留意他的一举一动。可是,一个多月过去了,他也没有半点反应,只是时不时到翊坤宫里来闲晃一下,来了也绝口不提流言的事。临倚便也渐渐放下了自己的防备。 只是,有一个人倒是对他们之间的流言反应颇大,这个人就是春妃莫兰慧。就在驭风皇帝在翊坤宫度过第一个夜晚之后的第二天,她便到翊坤宫里大发雷霆,仗着自己的祖父是莫成坚,便不把临倚这个皇后放在眼里。 当然,驭风皇帝在翊坤宫过的一夜,和临倚之间什么也没有发生。他只是要让外面的人形成一个他专宠于临倚的假象。他在临倚的寝宫,一直是临倚睡床,他睡榻。他们之间,一直相敬如宾。 临倚对春妃到翊坤宫大闹倒是没什么感觉,只是潋滟和彩芳却不一样。因为,那日春妃气冲冲跑进宫来,临倚不在外殿,彩芳不知道怎地冲撞了她,她抬手便是一巴掌,力道之大,将彩芳半边脸打得乌青。潋滟看不过去,上前劝了两句,便连她也被骂得狗血淋头。至此,就连平日里小心谨慎的彩芳也在临倚面前抱怨过春妃的嚣张。可临倚只是嘱咐她们两人,以后在春妃面前小心些,不要再惹她。 驭风皇帝知道这件事后,看着彩芳肿的老高的脸,立刻就将手里的杯子砸了,吓得潋滟和彩芳两个人噤若寒蝉。他寒着脸要和莫成坚算账,临倚连忙劝住:“你现在和他算什么账啊,莫成坚是朝中不可或缺的中流砥柱,你怎可为这点小事就和他翻脸。” 他冷道:“他就是仗着自己是两朝元老,便倚老卖老嚣张起来,连着他的孙女在后宫里也横行跋扈起来。再这样下去,他们还不翻天。今日他孙女连你都敢欺,难保他日他欺我!” 最后临倚死劝活劝,他终于忍下了这口气,可是对待春妃,却更加冷淡。可这根本就是一个恶性循环,他待春妃冷淡,春妃就在宫里时不时给临倚生出个事端,使出个绊子来。临倚无奈,却也没有办法。 那一次发怒后彩芳和潋滟心有余悸,她们从没见过驭风皇帝发这样大的怒。以后再也不敢在他面前煽风点火。 临倚的耳根子才算清静一些。 时间慢慢过去,临倚独宠椒房的流言也渐渐平息。驭风皇帝也在临倚的劝说下,时不时到其他妃嫔的宫殿去一晚。临倚的生活似乎已经回复了平静。她依旧每日里无所事事。静下心来练习之后,她的字有了很大的进步,连潋滟都说她的字和以往写的相比,有了一些不一样的变化。临倚沉浸于这样的乐趣之中,却没有想到,一场阴谋悄悄向她袭来。 时间已经到了八月,东靖的盛夏酷暑季节已经过去。秋高气爽的时节,因着临倚酷爱桂花,整个翊坤宫便飘满了桂花的香气。 而八月的中秋是整个东靖皇朝最隆重的节日之一。提前半个月,宫中已经开始忙碌准备了。临倚因为答应了驭风皇帝要让他尝尝自己宫中的桂花做的各色糕点,于是和潋滟彩芳丽云一起,大多时间都泡在厨房,研究怎样做出更多花样的桂花糕点。潋滟将这戏称为桂花中秋宴。 这名头一传开,便有很多人想来蹭饭吃,临倚索性就下了贴,请了皇太后皇上,并一宫上下一起,聚在翊坤宫花园中的桂树下,赏月,吃桂花宴。很床一段时间不在临倚面前晃的熙牧野也在被邀请的行列,临倚本不很情愿请他,只是,她请了阖宫上下,单漏了他,不免让人怀疑。 那一晚,临倚一直和驭风皇帝一起,他们同进同出,惹得底下几个定力不好的妃子,当场就红了眼眶。熙牧野也看到了她和驭风皇帝的亲密,但他只是含笑喝着酒和身边的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寒暄,眼神偶尔扫过临倚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临倚尽量不去注意他。 结果那一晚,众人各怀心事,在翊坤宫坐了坐便散了。皇太后脸色一直不是很好,只一会,便让人扶回了慈安宫,面前摆着的各式桂花月饼只有一个被咬了一小口。只有一个人支撑到最后,那就是熙牧野。驭风皇帝不胜酒力,早早就被长贵带回了龙熙殿。他的身体一直不是很好,总是对外界环境很敏感,耐力并不好,脸色也苍白。 宴散了之后,临倚强打精神指挥众人安排散席。熙牧野只是眯着一双迷离的眼睛歪在锦榻上看着临倚,眼神异常地明亮。喝了酒的脸上,泛着一丝桃花的红色,整个人妖魅到了极点。 临倚作为东道,忙了一晚上,精神有些本就不济,此时更是累。她看熙牧野没有要走的意思,只得强忍着脾气,想要这尊神送走。可俗话说请神容易送神难,熙牧野这样的神尤其难送。 他借着醉意,和临倚胡搅蛮缠,临倚最后无力地放弃自己的打算。磨光了她所有的耐性之后,她唤来两个侍卫,架起他,将他送回了他自己的宫殿永春殿。 一切都打点妥当之后,已经是深夜,临倚拖着疲惫的身躯躺在床上。她在入睡之前,只有一个念头,怎么请个客也这样累人。还没等她想明白,就已经睡了过去。 桌上的烛燃尽了,屋子里终于陷入了黑暗。 窗外的一个黑影终于动了动,不知道呆在那里已经多长时间。他似乎就是在等待这一刻。临倚的屋子陷入黑暗的那一刻,他也开始了自己的行动。 临倚本睡的很沉,可是她脖子上的汗毛忽然都竖了起来。她一个激灵,意识马上清醒无比。她睁开眼睛就发现自己的绸帐外面立了一个黑影。她坐起身来,反射性地就往床里面躲去,心忽然就紧紧缩了一下。 ------------ 第一百四十一章:心结(二) 她很快就镇定下来,鼻端弥漫着一丝似曾相识的气味,是今日的桂花酒的香气,还有一丝似有若无的,是熙牧野身上的独特的缙山上的檀香的香味。 她将自己放松下来,无力地抚住额头,道:“你能不能换一个花样?” 他不说话,黑暗中只听得见他清浅的呼吸,带着香味。半晌,他忽然呢喃一般地说:“你以前不会这样怕我的。”他叹了一声,道:“你变了!”声音里带着惆怅。 临倚有种很无力的感觉,继而是愤怒。她怒视着他道:“熙牧野,你怎么总是这样阴魂不散?!以后你能不能换一种方式出现。” 他静静站在床边,只是看着临倚不说话,眼里是明亮的光。 临倚无法,她只穿着薄薄的睡袍坐在床上,他居高临下的在俯视着她。她意识到她处于很彻底的劣势,心中的警报敲响,她干脆掀开盖子啊自己腿上的被子,想要下床。 却没有想到,在她开始行动的时候,他也有了动作。他伸手抓住临倚的衣领一拉,她整个人倒在床上,头狠狠砸在了瓷枕上,“咚”的一声,痛的她狠狠吸了口气,想骂人却没有力气。 熙牧野却不管这些,他翻身上床伸手扣住她的手。临倚一下子慌了,再也顾不得自己被撞疼的头用脚踢他,可是都被他轻松地躲了过去,反而双脚一下子就被他压在了身下。 临倚心中闪过一丝绝望的恐惧。有那么一刹那,她的心有种冰凉的感觉。 挣扎了几下,可都无济于事,反而让他越压越紧。她的脑子转的飞快,一瞬间她脑子里闪过了无数的念头。她甚至想过,若是他敢乱来,她就叫人。虽然这样会让她陷入万劫不复的地狱,可她也义无反顾。 临倚冷静下来不再挣扎。只要她不挣扎,他便不会再增加力量钳制她。她便学乖,只是僵直着身子躺在床上,不动,不反抗,也不说话。他也仿佛睡着一般,不动,不说话。两个人就这样一直僵持着。 不一会,临倚的身子就受不了了。她告诉自己不要紧张,可是她的身体却始终放松不下来,这样紧张久了,便慢慢开始发起抖来。她咬紧牙关竭力控制,可是身体却抖得越来越厉害。 不知道过去了多长的时间,临倚的心中暗暗焦急起来。她的眼睛总是控制不住往门的方向瞄去,若是此刻有人进来看到他们这个样子,那她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黑暗中,他却也能注意到她这样的小细节,他忽然笑了:“临倚,看你这样在我的手里发抖,心里的感觉还真是不一般。我以为你永远都不会感觉到害怕,不管遇到什么事,你都是那样一副清冷疏离的模样。你知道吗,我这样的人就是以打破你的面具为乐的。今天,看你在我的手里这样瑟瑟发抖,这样焦急,我本来是应该很高兴的,可是,为什么我现在却高兴不起来?临倚,你说,为什么,我现在却高兴不起来?心中总是感觉到空落落的。”说完,他轻轻俯下身来,将头埋进了临倚头旁边的被褥里,身体竟然也开始轻轻发起抖来。 半晌,他转过头,对着临倚的耳朵,轻轻地道:“你变了,你知道吗?你变了。我一直以为你没有心的,可是现在,你看看你,开始被外物所影响了,原本你是高高在上的天仙,可是现在,你坠落人间了。怎么办呀,你说怎么办呢?你将这些东西都装进你的心里,当有一天你收不回自己的心的时候,你要怎么办呢?” 说完,他忽然笑了起来。临倚一阵哆嗦,他说话的时候,热气就喷在她光裸的脖子上,立刻就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似故意地,更靠近了她一些,道:“你知道吗?我很失望,我对你太失望了。在我心中,你一直都是最特别的一个,我以为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像我的人,和我一样的没有心,和我一样地冷眼旁观这天下。可是现在你呢,你开始有了欲望。你开始有了一些在乎的事,我很失望,我对你真的很失望。” 临倚努力挪开自己的脖子,听到他这样说,她愤愤地说:“我从来就不是你所想的那样,你心中关于我的一切,都不过是你的臆想,我在你心里是怎么样的人,这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听明白了吗?” 停了一下,她又说:“我知道什么礼法,什么道德对你来说,都不过是废纸空文。可是你别忘记了,我现在是驭风皇帝的皇兄,那是你要花毕生来维护它的荣誉的家族,你现在所做的一切,就是在给他它抹黑。若今天的事被揭发出去,你想过会有多少人受伤吗?我知道你不在乎你我受伤,可是你真的连你的兄长,你的母亲,你也不在乎了吗?” 似乎临倚的话对他起了作用,他很长一段时间只是静静地趴在临倚的身边,不动也不说话。空气里只听得到他们两个人,一个均匀顺畅的呼吸,另一个人小心翼翼的呼吸。 半晌,他忽然轻轻笑出声:“哼哼,你在紧张。” 临倚有些恼羞成怒,她否认:“我没有!” 他道:“你不紧张,那为什么连呼吸都要这样小心翼翼?” 临倚无语,只能沉默以对。 他又静悄悄地呆了一会,临倚都要以为他已经睡着了。他将所有重量都放在她身上,再加上她一直紧绷着自己的身体,她的四肢渐渐发麻。她忍不住动了动,却引来他的抗议,他忽然又加重了力道钳制住临倚的手,临倚只能将火气都压下去,静悄悄躺着不动。 他说:“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可是你不用担心,我熙牧野要是连这点自制力都没有,我还做什么傲视天下的牧野王爷。你知道当时父皇给我们兄弟两个取名字的时候是多么有先见之明。他驭风,我牧野。” 听到他前一句话,临倚的脸“腾”地红了起来,仿佛一瞬间所有的血液都往脸上涌去。她张嘴想要反驳,可想了想又闭上了。她能和他说什么呢,是她不怕他在这样的情况下对她做什么,还是她不相信他会做什么。无论什么,她都是不能说出口的。 他等了一会,她没有反应,他忽然怒了,抓住她的手上又加重了力道,临倚痛的皱起了眉头。他道:“会痛吧?可是痛的还在后面,你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并且决定要一条道走到黑,那你就要有付出代价的觉悟。临倚,你放心,我不会用这样的方式得到你,我愿意陪着你慢慢玩。我终有一天会得到你的,不要跟我说不要,也不要说不可能,你知道我可以。你既然选择了这条路,那就得接受我们之间的赌约,而赌注,就是你自己。” 说完,他放开临倚的手,翻身下床。临倚顿时觉得自己身上说有的压力在一瞬间全都没有了,她长长呼出了一口气。 他看着她道:“这是你逼我的,你记住了!” 说完,他头也不回的走了。 临倚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她不担心此时他从她的寝宫走出去被人发现,能不惊动翊坤宫周围的侍卫而自如的进入到她的寝宫的人,必定也能安全地出去。 只是她想着他刚才说的话,心里如寒冬的冰窖一样寒凉寒凉地。她忽然有些委屈,盯着头顶朱红的帐子,喃喃地说:“你说,我们之间到底是谁在逼谁?” 她艰难地翻了个身,继续喃喃自语:“这天下,难道就没有个王法可以管住你吗?” 如她所想,门外一直静悄悄,没有任何动静传来,他一定已经顺利走脱。外面是怎么样的情形,他会怎么样,她会怎么样她已经不费神去想。她只是觉得自己累极,似乎每一次跟他对峙,她最后的记忆,都只是无边无际的累,就像大海一样拖住她直往下坠。她闭上了眼睛,睡了过去。 只是不管是走了的他还是没走的她,都没有发现,她的窗外不知何时有了一个人影,一直静悄悄立在那里。 ------------ 第一百四十二章:阴谋(一) 熙牧野走了以后,临倚睡意全无,她就抱着自己的腿,坐在床上发起了呆。 曾经她以为他已经死心了。毕竟她已经成为了他哥哥的皇后,他已经不可能再玩出什么花样。当初她提出一定要当东靖的皇后才答应要来和亲,一个原因是为了自保,可还有另一个原因,那就是熙牧野。她一直没有忘记过他在西琪皇宫里跟她说过的那些话,若她只是作为一个毫无地位的妃子和亲到东靖,那么不久之后,她便会被淹没在驭风皇帝的后宫之中。 如果那样,他要做个手脚让她成为他的阶下囚是一件易如反掌的事。宫里死一个不会受宠的妃子,尤其是以质子身份和亲而来的妃子,并不会引来任何人的侧目。若那样,就算是东靖最卑贱的宫人,也会比临倚的身份要高贵些。 于是她下定决心要做东靖的皇后。一是因为做了皇后,她便有能力为自己的将来做一些铺垫,使自己以后的人生,能多一份生存的保障。而另一个原因,也就是熙牧野。她成为了东靖国万众瞩目的皇后,天下的眼睛都在她身上。相当于她将自己放到了大众的视线范围之内,她就不相信这样众目睽睽,他还敢将她怎样。 想着他刚才的疯狂,临倚仍然心有余悸,手腕上还传来隐隐的疼痛。她挣扎的时候,他并未手下留情。临倚想,他真是一个疯子一样的人,从来不会留情。 他离去前说过的话一遍一遍在她脑海中回放。他说她一定会是他的。她从来就不怀疑他说的话,每一个字都不曾怀疑过。所以现在他对这临倚说出这样的话,对于她来说,无异于惊天炸雷在她的身边炸开。他对于她成为东靖皇后这件事看起来是那样平静,平静到临倚忽然有种错觉,是不是自己将他的戏言太当真了,是不是自己太高估他了。可就在她渐渐放下心来的时候,他却这样不顾礼法,不顾危险闯入了她的寝宫。 他的行为不只是想当面威胁她这样简单。临倚知道,他是想要告诉她,他敢冒着这样大的危险闯入她的宫殿,代表他能为了得到她做出任何事。临倚不敢再往下想。若是他有一天真的和他的哥哥反目成仇,她一点都不会意外。 她换了个姿势揉揉隐隐发麻的腿,思来想去,却没有办法去遏制熙牧野。她叹了口气发现在她的生活中,生死,将来已经不是最重要的,已经不是此刻的她所要想的东西。眼前的当务之急,竟然是怎样与熙牧野斗法,怎样打败他,让他死了对自己的心。 他再像现在这样无法无天下去,真的就没有人能管住他了。也许是应该要找一个人来好好管管他。 想着想着,她眼皮开始打架。那阵被恐惧压下去的疲惫又涌上来。她决定睡一下。拉过被子盖上,她在心中嘲笑自己,现在的心里承受能力是越来越强了。熙牧野说的真是没错,自己是变了。今夜的自己若还是从前的自己,必定又是睁着眼睛一夜无眠。可是现在,自己竟然会困,竟然会想要将这些烦人的问题都丢到脑海之后,好好睡一觉之后再去思考。想着想着,她轻易便进入了梦乡。 一觉醒来,已经日上三竿。她坐在床上,思维有一瞬间的混乱,仿佛昨夜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境。她抬起手整理自己披散的头发,雪白的衣袖滑落,露出一截白皙的藕臂,上面一圈乌青的痕迹提醒着她昨晚发生的一切。看着自己乌青的手臂发了一阵呆,她叹了口气掀开被子,下床唤来潋滟帮自己梳洗。 潋滟和彩芳早已经在外面伺候,听得临倚呼唤,便端着热水走了进来。 潋滟一进来,就对临倚说:“牧野王爷一早就来过了,他见你还在睡觉也不走,现在就坐在凤安殿里等着呢。” 临倚听得她如此一说,脸立刻垮了下来,将拿在头上比划的一根簪子扔在梳妆台上,硬梆梆地丢出两个字:“不见!”昨天晚上的事还没有找他算账,他今天倒自己送上门来找没趣。 潋滟和彩芳对视一眼,两个人都一些面面相觑。潋滟道:“怎么不见呢。他这次可是好心,说昨天晚上累着你了,今日给你送参汤来了。”想了想,她补充道:“确实的,我看到他提了一个食盒来的。只是宝贝得紧,谁都不让碰。” 潋滟不说还好,她一说临倚更是愤怒,这个不要脸的家伙。他还敢跟她提起昨天晚上的事。想起昨天晚上自己和他躺在自己的床上,姿势那样暧昧,临倚的脸就抑制不住红了。她将自己的牙齿咬得咯咯直响,自己的一生,还没有被一个男人这样对待过。他这个登徒子,两次夜半时分闯入自己的寝宫不说,这一次竟然还变本加厉,竟然将她钳制在床上,和她同床共枕。临倚杀了他的冲动都有了。她握着拳头坐在梳妆台前,尽量稳住自己的情绪。她从镜子里看到身后的潋滟和彩芳狐疑的看着自己,于是冷然道:“出去告诉他,本宫现在不想见他,让他回去。” 彩芳有些犹豫:“可是……” 临倚道:“没有可是,快去!” 彩芳领命而去。 待彩芳走了出去,潋滟开口道:“我们这样不太好吧?公主,我觉得你现在不是很冷静。牧野王爷给你的影响太大了,你在面对他的时候,总是不能冷静。你,觉得这样好吗?” 面对潋滟的疑问,临倚无言以对,半晌,她才说:“我知道,可是潋滟,你说,面对他要我怎么冷静,我怎么能冷静下来。” 昨天晚上的事临倚并没有对潋滟说,她也不打算说出来。有些事,只有自己知道便是了,说出来不过徒增困扰。 熙牧野这一次倒是走地干脆,彩芳刚去回了他说临倚身体不舒服,不太方便见客。他似乎一点也不意外,一脸平静地转过身就走了,一句废话都没有。倒将彩芳弄愣了,以前他也不是没有到翊坤宫来找过茬,哪一次是那么容易就将他送走的?以至于后来每一个翊坤宫的奴才们见到他来立刻就作鸟兽散,将这件苦差事交给了彩芳。她每一次不知道要陪多少小心,磕多少头才能将他送走。 说来也怪,这个牧野王爷似乎和皇后娘娘八字不合。他总是喜欢到翊坤宫来找麻烦,可是皇后娘娘也总是不理他。他每一次来准都是碰得一鼻子灰离开。可他竟然对此乐此不疲,三不五时跑到翊坤宫来找麻烦,皇后娘娘也从来不对他假以辞色。真是冤家,彩芳心里哀叹着。 临倚听说他干脆地走了,也是一愣,忍不住琢磨起来,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这一天过地异常地快,临倚一整天都是恹恹地。潋滟以为她是因为之前准备桂花宴累结实了,于是也不甚在意,只是自顾忙自己的,将她一个人晾在书房。临倚倒也乐的清闲,自顾发了一天呆,也不用面对潋滟的追问还要找借口搪塞她。 傍晚的时候,彩芳神色怪异地拿着一封信走了进来。见到临倚,她就将信递给了她,道:“这是我刚才在宫外的墙角拾得的。上面什么都没有,也不知道是谁遗落的。奴婢不认识字,所以拿来给皇后娘娘瞧瞧,万一是什么要紧的,好给别人送回去。” 临倚拿过信封,上面一个字都没有,也没有封口,里面只有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纸。她想了想,将纸抽了出来。 她将它打开来看,上面只有寥寥两句话“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你知道到哪里找得到我。” 看着这句模棱两可的话,临倚陷入了沉思。彩芳看她神色有些怪异,小心翼翼问道:“皇后娘娘,有什么问题吗?” 临倚回过神,她将信笺照原样叠起,道:“没事。” 彩芳放心地走了出去。 临倚就坐在那里对着这封来路不明的信发起了呆。半晌,她决定按照信里的提示赴约。信里虽然没有说邀约之人是谁,可是临倚大约也猜得到是谁会干这样出格的事。她若不去赴约,还不知道他又要生出多少幺蛾子。 打定主意,她趁着日落之前,阖宫上下忙着洒扫归停,准备晚膳的当,悄悄一个人走出了翊坤宫。 欣赏说她知道该去哪里。她当然知道,“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这句话里可隐喻着这东靖帝宫里一处特别的所在。那就是“月梢殿”。 传说很久以前,武帝熙赞爱上了一个出身卑贱的宫女,可是碍于两人的身份不能够公开,于是武帝便在这里建了这座宫殿,以供二人幽会之用。武帝崩了之后,武帝之子惠帝为了几年父王,便将原来的建筑重新翻修,将这里叫做了“月梢殿”。惠帝崩了之后,这个地方因为是武帝那个幽会的宫女的上吊之所,传说有厉鬼出没,虽然宫廷对这样的传闻讳莫如深,可这个地方最终还是废弃了。 月梢殿离翊坤宫其实并不远,临倚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她在门外站了半晌,终于下定决心推开了那一扇尘封已久的门。 她走了进去,四周静悄悄地。她静静地站在窗下,落日一点一点隐于天际,黑暗慢慢侵染了临倚的四周。她依旧只是静悄悄地站在原地。 很显然,这里没人,四周静悄悄地,只有爬虫老鼠经过的悉悉索索的声音。 在黑暗中站了一会,临倚忽然明白过来,这是一个局! 她转身拉开那道沉重的木门,却发现,“月梢殿”的院子里,灯光照如白昼,黑压压的人站在那里,那些人眼里射出的不怀好意的光就如同一条条毒蛇一样扎在她身上。 ------------ 第一百四十三章:阴谋(二) 临倚本能地闭上眼睛,半晌才适应突入其来的光亮。她睁开眼睛看过去。可是心却一直往下沉。她看到了敬仁皇太后,也看到了春妃,贤皇贵妃,还有许多她一时间叫不出名字的人。 整个院子被灯笼照的如同白昼。敬仁皇太后看着她,眼里几乎喷出火来。春妃脸上是得意的笑容,贤贵妃一脸平静地侍奉在皇太后身侧。 临倚只是静静地站在月梢殿前,半晌,她从容地走下月梢殿的阶梯。只一瞬间,她脑海中已经闪过千万个念头。眼前的一切已经让她想清楚了,这是有人在陷害自己。她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只能是以不变应万变。于是她从容的走下阶梯,走到敬仁太后面前,跪下道:“臣妾临倚参见皇太后!” 她跪下了,站在敬仁太后左边的贤贵妃也对着临倚跪下了。按照东靖朝规矩,皇后永远是只下于皇帝和皇太后的。除了他们,她不用向任何人行礼,所以临倚向敬仁太后跪下行礼的时候,站在敬仁太后身边的不管是谁,也都要对临倚跪下,行礼,直到临倚起身。 站在敬仁太后右边的春妃原本得意洋洋,临倚被抓了个现行,她便是犯妇,她本以为自己可以不用向临倚行礼,可没想到一旁的贤贵妃竟然对临倚跪下了。她愣了一下,也不情愿地跪下了。贤贵妃的级别比她要高,连她都跪下了,自己还有什么理由站着。 敬仁太后阴恻恻地开口:“皇后,这夜深人静的时候,你为何独自一人在这偏僻之所出现?” 临倚恭恭敬敬地道:“请太后娘娘容臣妾申辩。臣妾这样晚来到这里,是因为有人给臣妾留下了书签,要臣妾这个时候到这里来。可是臣妾到这里等了许久,却没有人出现。” 太后冷笑道:“你当我是傻子么,这样就能被你糊弄过去。” 随即她看了看跪在自己身侧的两个人,贤贵妃一脸平静地低着头跪在自己身边,而春妃却抬起头来看着自己,一脸的哀怨。她随即隐下满腹的话,道:“你今日说不清楚到这里来干什么,可没这样容易就能过关。现在,给我到慈安宫去。本宫就不相信,一个小小的女子,还想在这皇宫里翻天不成。”说完她转身就走了。 临倚心里一沉,知道今日的事没有这样简单就能善了。她随在皇太后身后默默地走着,脑子却在飞快的转着。到底是谁会这样陷害她呢,左不过就这几个人。可是一会她到底应该怎么办。一时间,她脑子里一片混乱。 到了慈安宫,临倚的心也跌倒了谷底。她心里还没有理出个头绪却已经要受审。若是精心策划的骗局,谁会让她这样容易就找到脱身的机会。她大约能猜到是什么人干的。能和太后一起来抓奸,要不就是春妃,要么就是贤贵妃,反她们两个人有一个跑不掉,也许他们两个人都有份。 敬仁太后四平八稳坐在凤座上,一拍扶手让所有人都惊跳了一下。她威严地道:“皇后,你给本宫跪下!其他的人都不用跪了。” 临倚依言跪下,春妃得了太后的懿旨,自是得意非凡地在一边看着临倚。 太后道:“你说,这样晚了,你到那里去干什么?” 临倚依旧是之前的话:“因为有人用短签相邀,所以,臣妾才会到那里去。臣妾也不知道相邀之人是谁。” 太后一拍桌子,怒道:“一派胡言,你是什么身份,是什么人都能邀得动你的吗?你还不说,你到那里去要会的到底是谁?是不是西琪皇宫派来和你接头的细作?” 听到敬仁太后这样说,临倚反而放心了。原来是自己想错了,若是要诬赖她与人通奸,那她真是有嘴说不清了。想要陷害她的人只要随便找个人出来承认和她通奸,她就板上钉钉地玩完。皇后身上出现这样的丑闻,不管是不是真的,临倚都必死无疑。这样才能保住他们皇家的颜面。 可是现在敬仁太后最敏感的,只是她是否和西琪的细作暗通联系,传递消息,危害东靖社稷江山。这对于临倚来说,却也是一个生还的机会。她暗暗揣测敬仁太后的心意,毕竟是太后,她最在意的还是东靖的江山,也许她不是没有想到通奸的可能,可是她却还是选择了和西琪细作接头这样的罪名,也许她也还是想要保有皇家的脸面。 显然有人也和临倚想到了一起。春妃刚刚还一脸洋洋得意,仿佛已经确定临倚会死无葬身之地,可是听到敬仁太后这样说之后,脸上的表情仿佛是被人当面打了一拳一样的惊讶,她怔了一会,开口道:“太后娘娘,错了。她不是和外国细作接头,她这是在和情郎幽会!” 意料之中的事,临倚早有准备,她回过头针锋相对地反问春妃:“你怎么知道我是在和情郎幽会?难道你看到了?” 春妃没有想到这样的时候,临倚竟然不慌不忙,还这样的牙尖嘴利,有些气短地道:“我……”想了想,她现在没有任何的证据能证明自己的清白,于是又神气起来:“要不然你这样晚,到那里去干什么?该不会又是看星星这样的借口吧。” 临倚看着她的目光陡然如寒霜一般冰冷,道:“春妃,别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就算我现在要接受太后的审问,可是我依旧是皇后,好像还没有轮到你来审问我。” 春妃张嘴还想说什么,一边的贤贵妃拉了拉她的衣袖。她只好乖乖闭嘴,古人说识时务者为俊杰,此时她确实不宜多说。 此时,一个宫女从外面匆匆走了进来,附在春妃耳边说了些什么。只见她的眼睛陡然就亮了起来,临倚知道这消息绝对不会是对自己有利的。 果然,已经闭嘴了的春妃此刻挺直了脊梁,对临倚道:“哼,皇后你还想抵赖,此刻的证据就在你的宫里放着呢,等我拿到了证据,看你还有什么可说的。”说着,她便率先走了出去。 皇太后一直皱着眉头看着眼前两个人的争论,此刻见到春妃逾矩如此,不免也有些不快,她唤住春妃,道:“既然在她的宫殿里有证据,那我们一起去吧,当着她的面将证据搜出来,免得到时候她说有人栽赃。” 春妃此刻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太过得意忘形,犯了皇太后的忌讳。她立刻低下头,做出一副柔顺乖巧的形状。 就这样,在太后的带领下,这“三堂会审”的地点又转移到了翊坤宫。 才刚一进门,太后就吩咐人进入到她的寝宫进行搜查。临倚只是安静地站在凤安殿,太后坐在上首。 潋滟不明所以,小心地给太后端来茶水,就站在角落里忧心忡忡地看着临倚。晚膳前她就找不见临倚,一直担心,此刻看着皇太后一脸的阴霾,似乎没有什么好事。偏偏公主眼观鼻鼻观心,看都不看自己一眼,更别提说什么暗示了。她正急的团团转,脑子里灵光一闪,她鬼鬼祟祟地出了凤安殿,唤来丽云,让她赶紧到龙熙殿去通风报信。皇帝曾说过,要尽他所能,保护临倚不受伤害的,也许此时,他能帮上忙。 ------------ 第一百四十四章:阴谋(三) 那些搜查的宫人都是这皇宫里跟在皇太后身边多年的老宫人了。平日里就比别人多了几分体面,她们跟着皇太后见惯了这么多年的大场面,只要太后眼梢一瞟,便知道她想要什么样的证据,于是所有人都心领神会地开始在翊坤宫各处翻检起来。 春妃站在太后身边看着这些嬷嬷们翻翻捡捡,却始终什么也没有找出来,心里不禁有些着急。她眼珠子一转,俯下身对太后道:“母后,儿臣知道那证据藏在什么地方,要不儿臣这就去找出来,也免得累着这些嬷嬷们。” 敬仁太后略微皱了一下眉头,什么也没说,只是神色不悦地默许了春妃的行动。她能说什么,春妃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她若是反驳,反而显得她别有用心了。 春妃果然那是熟门熟路,她得了敬仁太后的首肯,径直往临倚的寝宫走去。临倚只是安静的站在一边看着。反倒是彩芳,看到春妃往临倚的寝宫走去,脸色都变了,朝前跨出一步拦住春妃,道:“皇后娘娘的寝宫,不是什么人都能翻扯的。” 春妃一愣,似乎没有料到一个小小的宫女也敢和自己做对。这众目睽睽之下,竟敢忤逆自己,说时迟,那时快,她一巴掌已经结结实实打在了彩芳脸上,叱道:“瞎了你的狗眼,不知死活的狗奴才。我仙子啊是奉太后旨意搜查证据,代表的是太后,你说我有没有资格进入皇后的寝宫?” 那一巴掌打地颇重,清脆的声音将屋子里忙活的几个嬷嬷都听地一愣。 临倚的瞳孔因为愤怒而收缩,她握紧了拳头看着眼前的两个人,半晌却是喝道:“彩芳,退下。太后在这里,可有你说话的份。”彩芳似乎一愣,她没有想到皇后娘娘竟然不给自己主持公道,只愣愣叫了一声“娘娘!”便捂着脸红着眼睛退到了一边。 春妃神气活现地走过彩芳身边,只一会,便从临倚的寝宫中搜出了一本书。临倚一看那本《春秋三传》心里登时明白了,这春妃所说的证据,竟是那张短签。 春妃得意地瞟了临倚一眼,便将书送到了太后面前。敬仁太后皱着眉头看着春妃,不明白她耍的花样。 春妃也不着急,道:“太后,这书是没错,可是这书里有一样东西,可就是皇后娘娘与他惹私通的证据。” 敬仁太后不耐烦地道:“有什么就赶紧说,不要这样欲言又止吊人胃口。” 春妃顿了顿,便将那张短签从书中抖了出来,连着那个原本什么也没些写的信封。 她将两样东西恭恭敬敬地递到了皇太后手里,临倚只是静悄悄地看着,并不答话。 皇太后看了看短签上的字,春妃又附到她耳边嘀咕了一阵,她便拿起那个信封拆开来。而这个信封表面上看起来平平常常什么都没有,可是拆开来看却大有玄机,只见信封里面赫然写着“自别后,十分挂念。不知别后可好?余心甚惦,只望汝勿忘你我之情谊。” 敬仁太后的脸色瞬间变地比锅底还要黑上三分。她拿着信封的手渐渐收紧,最后气急一拍桌子,吼道:“皇后,你给我跪下!” 临倚心中一凛,直直跪在了地上。 皇太后指着她,愤怒地道:“你……你好啊,阮临倚,我东靖的脸面都然跟你丢尽了。东靖皇朝开国一百六十多年,还从来没有在皇后身上出现过这样的丑闻。你,你该死!” 临倚从最初的慌乱中已经渐渐理出了头绪,敬仁太后的震怒让她知道,若是此刻再不为自己申辩,那她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于是,她挺直了脊梁,提高了音量道:“太后,请容臣妾禀明!” 太后虽然气急,可是却依旧没有失去理智,道:“你说!” 临倚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请母后明鉴,儿臣这样的处境,这样的身份,您认为儿臣会做出这等败坏道德的事吗?儿臣从西琪和亲而来,本就知道国人对我心怀芥蒂,我想要做一个好皇后,想要做一个好妻子。您认为我会做出这样的事吗?临倚自认为还没有愚蠢到如此地步。更何况,您不应该只听一面之词。” 春妃却在此时忍不住插嘴进来:“一面之词?皇后,要我说,你扭曲事实的本事才真是不小。这所有的证据都在眼前,你竟然还只说这是一面之词。” 临倚还没开口,忽然那皇太后却沉声道:“春妃,本宫在说话的时候,你闭嘴!” 春妃一个惊跳,没想到自己对皇后这样咄咄逼人却将自己陷入到了太后的厌弃中。她立刻温顺地回了一个字:“是!”就站在一边,再也不开口。 见春妃安静了,临倚接着说:“我说了,我是被人陷害的。那封短签,是有人放在翊坤宫外,我的宫女彩芳捡到交予我的。我看了内容,知道是有人相邀,却不便现身,于是,想知道内情到底是怎样的,所以才会深夜赴约。更何况,若真的是和情人幽会,我还会傻到将邀约信这样的证据就这样随手到处乱放吗?这是有人在陷害我,请太后明鉴。” 敬仁太后沉默了一阵,道:“你的说辞颇有些牵强之处。现在你只要老实回答本宫的问题。你愿意避开人前深夜赴约,对这个人你必定是心中有所猜测的。你说,这个人,到底是谁?” 听得太后这样一问,临倚却又不知该如何作答。她能说她以为是熙牧野吗?那要是太后问她为什么会以为这个人是熙牧野,她该怎么回答? 太后原本已经信了临倚的说辞,确实,若是和情人幽会,她也太不小心了些,将邀约信这样的重要证据就这样随手就放在自己的寝宫里,这也是不太可能的。而且,捉贼捉脏,捉奸捉双。她在月梢殿外站了这么久,却是没有看见什么可疑的人靠近。 可是现在,她说出她心中的猜测时,临倚却又这样吞吐起来。她不禁又起了疑心:“说,到底是谁?” 临倚低下头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殿外忽然传来了一个声音:“是我!” 殿上所有人都愕然,朝着来人看去。只见熙牧野抱着胳膊,悠悠闲闲跨进了殿来。一时间,所有人都不能够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一个个都呆若木鸡地看着他走进来,包括临倚。 最初的惊愕过后,敬仁太后有些冷淡地说:“野儿,别胡闹。这件事事关重大,不是你可以跟着搅合的。” 熙牧野踱到敬仁太后跟前,道:“难道母后不相信儿臣说的话?送信给皇后的人的确是儿臣,所以她才会到月梢殿去。” 太后的脸色瞬间黑了下来,她道:“那你邀她到月梢殿去做什么?” 熙牧野耸耸肩道:“阮既言有东西要我带给她,我就跟她说到月梢殿去拿。母后您也知道我向来着三不着四,和恭王一起流连花肆,忘了时间,迟到了许久,所以才引出了这场误会。” 临倚跪在当中,只低着头不说话。她没有想到熙牧野竟然会出头帮她。 太后正要说话,殿外却传来了长贵的声音:“皇上驾到!” 敬仁太后略感到意外,没想到驭风皇帝也来了! 一行人迎到殿门口。只有熙牧野站在原地,嘴角带着一丝讥诮的笑。 只见驭风皇帝大步往殿里疾走。一行人慌忙跪下行礼,只除了皇太后。 驭风皇帝随手挥挥手,让那个众人免了礼,扶着皇太后走进殿来,只询问发生的事件。春妃抢先将整件事添油加醋说完,只隐去了熙牧野的这一段,就只瞟了临倚一眼。 临倚只是低着头不说话,心里却在冷笑,没脑子的春妃,这样的场合事事出头,不过是让人更加彻底地厌弃她罢了。 驭风皇帝皱着眉头听完了所有的事,只是沉默地看了一眼皇太后,就道:“母后,这是儿臣的罪过了。皇后手中的短签是儿臣送出的。儿臣一时调皮,想要和皇后一起撇开这纷扰的俗世,效仿那古时情投意合的青年男女,约会于后宫,于是才给皇后送了这短签。没想到,因为事情在朝堂上被绊住了脚,这才没有去成。” 临倚低着头,竭力忍住笑。果然是兄弟两个,连撒谎都这样如出一辙。 众人都傻眼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都有一些不知所措。事情发展到这样的地步,大家都不知道应该怎样收场。 敬仁太后挑起眉看了驭风皇帝和熙牧野一眼,又看了一眼跪在殿中的临倚一眼。只道:“皇帝所说,可是真的?” 无论如何,既然驭风皇帝出面承认了这件事,那她们就再也没有第二个选择。 于是,敬仁太后站起来,贤贵妃和春妃赶紧一边一个扶住了。她走下凤座,走到了驭风皇帝身边,道:“以后皇帝要三思而行。你是一国之君,所有的言行,都有人在看着。若是惹出什么不好的误会来,就不好了。要将心思多放在江山社稷上,不要成天想着这些小儿女的卿卿我我。” 驭风皇帝温和地笑道:“是,儿臣都记住了。” 敬仁太后看了看依旧跪在地上的临倚,冷声道:“皇后也起来吧。今日之事虽然怪不得你,可是你是一国之母。你要时刻牢记这一点,要时刻谨记自己的言行,时时当心,处处小心。” 临倚也磕下头去:“儿臣谨遵母后的教诲!” 敬仁太后的脸色稍霁,道:“好了,你起来吧。” 驭风皇帝察言观色,趁机道:“这么晚了,母后也累了,就让儿臣送母后回宫吧。” 敬仁太后点点头,脸上已经露出了笑容。 驭风皇帝扶着敬仁太后走了出去,经过临倚身边的时候,他不着痕迹地握了一下临倚的手,意思是让她放心。 这一切,被站在人群之后,一动不动的熙牧野看在了眼里。只是他的黑瞳中出现了一抹幽深的颜色。 ------------ 第一百四十五章:萌芽(一) 临倚有些傻傻地站在原地,她想不到事情就这样解决了,自己一时大意陷入到这样的麻烦中,不知道是谁这样为她精心设计的一个陷阱就这样失败了。她也想不到,熙牧野和驭风皇帝都会出来帮她。她的脑子处于呆滞混沌的状态,还没有从那样的震撼中回过神。 熙牧野一点也没有谎言被拆穿之后的难堪,他也没有随着大队人马出走,只是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临倚。半晌,他从台阶上走下来,依旧是那一副慵懒散漫的模样,道:“吓傻了吗?平日里你防贼一样防着我,今儿这是怎么了?怎么就傻乎乎往人家的陷阱里跳了下去了?还这样兴师动众?” 临倚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傻了,只是回头看了他一眼,就转回头看着已经空无一人的大门口,一言不发。 熙牧野笑笑,并不介意,只是绕到她的另一边说:“别看了,皇帝哥哥送母后回宫之后就会回到龙熙殿的,他不会到这里来的,你别想了。” 临倚白了他一眼,道:“谁说我是在等他了?”说完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她又转过身来,道:“你还不走?” 熙牧野道:“可奇了,有你这样对待你的救命恩人的吗?别忘了要不是我,你今日可就要大难临头了。” 临倚嗤笑:“要不是你?你也不想想,今日若不是皇上出面,你我都要遭殃。他们会想,你若是和我没什么,怎会写这样的话语?到时候我一样逃不过这一劫。” 说完,临倚转过身不再跟他纠缠,转过身走了。只留熙牧野一个人站在原地,一脸惆怅的看着临倚渐渐远去的背影。半晌,只是喃喃地说:“我是说,要不是我,丽云怎能这样快就找来他帮你。”他轻轻笑了:“真是不识好歹的家伙。” 这件事就在驭风皇帝出面顶下罪名之后,尘埃落定。春妃很不服气,驭风皇帝简直就当她们一干人等是傻瓜,这样的借口,一听就知道是假的,可是皇太后竟然就这样算了!她最想不通,也最让她难过的,是驭风皇帝竟然帮着这个番邦来的妖女,他竟然帮着她公然和自己,和太后做对。她心中生出一丝危机感,驭风皇帝也许真的就要喜欢上阮临倚了。 接下来的事更让她确定,驭风皇帝爱上了阮临倚,也让她更加暴跳如雷。 十月初,是一年一度的秋闱,它和三月初的春闱一起,每年的这两个时候,驭风皇帝都要带着文武百官移驾到京城南郊的上林苑皇家猎场。他要带着这些人在这里打猎,以显示熙武朝重文而不忘武道。而这也是那些武官们一展拳脚的最好机会。新人也会在这里实现自己的将军梦。所以,实际上秋闱就是那些想要凭借武术踏上官途的年轻人的一次机会,也是朝廷选拔武将的最好平台。 而往年,这秋闱驭风皇帝是不会带着妃嫔前去的。可是今年,他却破例下旨皇后随行。 接到圣旨的时候,临倚没有太多讶异。这本就是她和他的交易之间的一部分。她要跟在他的身边,观察所有的人,照出那些下毒暗害他的人,必要的时候,还要经手他的食物安排。临倚只是平静地让潋滟去替自己收拾东西。 可是不管是前朝的百官还是后宫里的女人们,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却无法保持临倚这样的平静。驭风皇帝从没有为任何一个人破坏过这个规矩,包括已故的皇后莫兰馨。可是现在他竟然为了这个本不该这样受宠的谨仁皇后而破坏了自己的规矩。 前朝莫成坚上表阻止,皇帝心意已决,驳回。后宫里,春妃在太后面前说地义正严词,可太后却不愿意出面干涉这样的事。她只是沉吟半晌,道:“这样也好,他渠道那样的地方,总也要有个知冷知热的女人照顾才好。以前每一次去,也不知道吃饱穿暖,每一次回来都要受一次风寒才罢。”春妃银牙咬碎,却也无计可施。其他的妃嫔们都只在心里打翻五味罐。 十月初三,驭风皇帝动身前往上林苑。临倚随行。她将彩芳和丽云带在了身边,却将潋滟留在了翊坤宫。潋滟经过这段时间的历练越来越沉稳了,毕竟是从小就在宫中混的人。经过了上一次的月梢殿事件之后,临倚对翊坤宫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她将潋滟留在翊坤宫,就是不想再出现上一次这样的状况。她不想等到自己回去的时候,又是谁谁的冷眼,谁谁的怒喝。 车驾行了一日就到了南郊的上林苑。所谓上林苑,其实就是皇家的私人休闲场所。这是京郊极其广大的一块地方,从太祖的时候就圈了起来,作为皇家用地。这里建有皇家的别宫,和*肃穆的皇宫不同,这里亭台楼阁,充满了江南温柔婉秀的灵气。在别宫里还有一座天然的温泉。别宫出去向东十里,就是秋闱的场所。 临倚和驭风皇帝经过了一天的颠簸,晚间的时候终于到达了别宫。 进了宫殿,驭风皇帝就拉着临倚和他一起坐在了上首,宫人们特地向驭风皇帝和临倚行了大礼。这些宫人常年驻守别宫,一年到头能见到皇帝的时候也就只有春闱和秋闱的时候,要见皇后,更是从来不敢梦想的事。 临倚并不习惯和他坐在一起接受众人的朝贺,可是她沉默着,努力表现出平和的风度。行礼完毕,驭风皇帝唤来英常侍,这英常侍原名英枫桥,别宫的总管大太监,正四品秩。没有主子来的时候,就是他在管理着偌大的宫殿。 他吩咐英常侍道:“朕依旧住在养心殿,皇后,就住在朕旁边的龙华殿吧。这样离得近些。牧野王爷和其他几个亲王,你就看着安排就是了。” 英常侍垂首听着,此时不失时机地道:“老奴已经安排好了。牧野亲王就住在关雎宫,那是离皇上和娘娘最近的宫殿。其他几位亲王,老奴会一次安排下去的。皇上您看可好?” 驭风皇帝和英常侍说话的时候,临倚就只是坐在他身边,有些好奇地观察着整个宫殿。听到英常侍的话有些好奇地转过头看着驭风皇帝道:“你已经说了让他安排,他怎么还要特意说一下对皇弟的安排?” 听她一问,驭风皇帝面上闪过一丝宠溺的无奈:“皇弟本就是个最挑剔的孩子,从小在宫里娇惯惯了,他每次前来,除了龙华殿,其他的宫殿他都住不惯的。” 临倚奇道:“怎么会?看起来皇弟也不是这样娇惯的人啊。若是这样,倒是我有鸠占鹊巢之嫌了。要不就这样吧,也不为难英常侍了,我和皇弟调换一下,我住关雎宫。” 看英常侍为熙牧野安排寝宫时那一脸如临大敌的模样就知道,熙牧野一定没少给他找过麻烦。 驭风皇帝想也没想就否决了:“这别宫本来就有皇后殿的,就是龙华殿。原来是因为没有皇后随行,所以每一次都让那个小子占了便宜。这一次你来了,自然他就要让出来。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是龙华殿里因为有一个天然温泉。再加上种了一片玫瑰,他感情极好的乳母的名字里带了一个玫字,所以他偏爱那一片玫瑰,每一次来都要住在那里。” 临倚一愣,点点头,她对熙牧野的了解还真是很少很少。 ------------ 第一百四十六章:萌芽(二) 一天的路途疲乏,再加上穿着朝服跟驭风皇帝一起接见了文武百官,临倚本已经疲倦不堪。等到驭风皇帝将一切安排妥当,转过头的时候,临倚已经靠在一边的锦垫上睡着了。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嘴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英常侍和身边所有的宫女太监都将自己原本就很轻巧的脚步放得更轻。可驭风皇帝还是嫌这么多人在眼前,吵得慌。他疲倦地伸了一个懒腰,想了想,没有什么事要安排了,于是就对着英常侍挥挥手。英常侍颇有眼力,挥手让站在宫里的奴才们都退了下去,自己也静悄悄地退了出去,给他们关上大殿的门。 驭风皇帝想了想,也没有叫醒临倚。他就坐在一边,托着下巴静静的看着临倚的睡颜。他发现,其实临倚很小。 她小小的脸,皮肤很白,和自己一样,属于常年不晒太阳之后透出的哪一种苍白。只是她的苍白更甚于他,在宫灯的烛光照射下,能看到她皮肤下隐隐的青色血脉。她的眉不画而墨,却是更衬得她的皮肤苍白。她的唇小小的,就像一枚带着青涩的圣女果。他在记忆中想着她眼睛的模样,应该是葡萄一样黑亮的大眼睛,总是透着纯澈的光芒,让人仿佛能在她的眼中找到钻石。 此刻她闭着眼睛睡的香甜,细细密密的睫毛落在了眼见下面,微微的颤抖,仿佛两只颤巍巍的蝴蝶停驻在她的脸上。她睡着的好似后和醒着的时候完全是两个模样。醒着的时候就是一只将自己装在壳里捂得严严实实的高傲的蜗牛,全身上下透着一种高贵的疏离,以及不能轻易让人察觉的防备。可此刻,她在睡梦中依然皱着眉头,倔强地抿着唇,如一个单纯的小女孩,让人忍不住要软下心肠轻轻诱哄她。 她一直很单薄,娇小的身子覆盖在繁复层叠的宽大朝服里,他却有一丝难言的心慌,担心她不胜身上那朝服的重量一般。他忽然想起了册后大殿那一天,他第一次见她,却是满心厌恶,连一眼也不曾好好看过她。 后来,他在龙如兰上场的时候偷偷瞄了她一眼,却发现她只是将自己在朝服里的身子狠狠地挺直,坐在他的身边,却握紧了拳头,手背上的青筋一瞬间就都翻了起来。当时他得意地想,这样的反应,她心里必定是深受打击的。 那一日,自己坐在龙熙殿里一直咳嗽。他的身子一直不好,曾经为了强身,他曾经和熙牧野一起寻了师傅在御花园里学了几年的武。可是他身体太弱,不是学武的料,倒是熙牧野,这么多年以来,早已经练就了一身千军万马中来去自如的高深武功。他其实一直是很羡慕他的。 他正在心不在焉的看着奏折的时候,忽然听到长贵在门外说话,他厌恶地皱眉,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些殷勤,一成不变温柔得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声音。可是他只是听到她的声音清冷地响起:“我要见皇上!”她的声音他记得,那一晚在摘星楼的楼顶,她状若疯狂地喊她不要天下的时候,他就记住了她那略带着一点寂静的清冷的声音。 其实她这样的声音很不讨喜,在这后宫里,那些人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太后,都是一副殷勤讨好的样子。没有人会去喜欢她那样的声音,虽然那清新,却也容易让人反感。他一直很好奇,她也是在后宫之中生存的人,怎么就会生成了这样一副声音。她对这一切,似乎连敷衍都不想,她将她的厌恶和排斥不只表现在了脸上,甚至声音,也是这样不愿意曲意逢迎。 他好奇她的来意,她一直都不是主动的。就算自己送去了那样多的珍宝,她也不过是淡淡地让长贵回了一句谢,淡得都不像最基本的礼数。他其实一直想问她喜不喜欢,可是却也不愿意先放下身段去找她。可是他后来从牧野的口中知道她很喜欢那个“活物”和那一卷画。他便也就安心了。其实他直觉地知道她不喜欢那些珍珠啊,玛瑙啊,宝石啊什么的,果然也不出他所料。他却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直觉这样准了。 等他从沉思里回过神,她已经要走了。自己烦了后宫那些声音甜得腻人,眼睛里永远是幽怨的女人很反感,她们爱的是什么呢?也许是这个皇位,也许是这个皇位所带来的权力,却从来不是我。他想,对于她们来说,他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只是谁坐在这个位置上。于是,他告诉长贵,不要让任何人来打扰他。 长贵忠实的在门外执行着自己的命令,来了一拨一拨的人,又都被他撵走了。临倚也如是。 她听到长贵说皇上在忙的时候,不像其他的嫔妃,还要缠着长贵进来问他的意思,她们总是以为自己会是最特别的那一个,皇上一定不会拒绝的。可是她却不,她甚至只是听到长贵婉转的开头一句,就知道了是怎么回事,便不再纠缠,转身要走。却不知道他哪根筋不对,鬼使神差地扬声道:“谁在外面?” 长贵通报了她的名字,她并不说话,只是安静地站在外面。他无法,只得出声叫她进来。 她依言进来了,依旧是一身的素白。驭风一直觉得她这个皇后当的够特别。正红,是皇后专用的颜色,历朝历代的皇后,那一个不是生活在红色的海洋中,每一个都会以实用正红色为自己的骄傲,包括自己已经逝去的前皇后莫兰馨。可是她却不喜欢正红色,除了那些正式的场合,她从来不穿红色,一直都是这样一副打扮,白色的衣裙,一只素钗挽住如云的青丝,简单干净,不施粉黛,空灵得让人有中抓不住的错觉。 她走进门之后,就跟自己说了那一番话。当时他心里还在纳闷,她从来不主动来找他的,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殷勤了。想了一阵恍然大悟,原来她已经注意到了他身子的怪异。她的猜测竟然和他的不谋而合,她也怀疑他身边有人在给他下毒。可她不说明,他不知道她的想法,也只得陪着她演戏。却没有想到,她递上来的粥这样好喝,清淡软糯,是他从来没有尝到过的味道,他一下爱上了她的食物。趁机会提出他要常吃她做的食物。 她只以为他这是在配合她演戏,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其实不是这样的。他是真的喜欢那些食物,所以才提出来的,可是最终他也没对她说明。 她走的时候,他忽然叫住了她,他说她没有自称“臣妾”。这不是指责她,只是一种满心的欢喜无法表达。多少年了,他的心一直是空落落的,因为再也没有人在他面前自称“我”了。话说出口,他忽然有些慌乱,怕她理解成指责。可是她却转过头看着他,半晌,眼中的光芒闪了闪,郑重地对他说:“以后我都不会自称臣妾。”他的心忽然就像当秋千一样,狠狠落下,又高高扬起,让他抑制不住自己心里的欢喜。 他想起了自己当初给予她的承诺,当时她没有任何的回应,他有些生气,也有些失落。可是现在她说她不会在他面前自称臣妾,这样郑重,他顺理成章理解成一个承诺。他们之间终于有了一点牵绊。 他就这样盯着临倚的睡颜怔怔地发呆。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临倚大概是一个姿势睡的太久不舒服了,突然醒了过来。她的睫毛颤了两颤,悠悠睁开眼睛。他只是镇定地起身走到她身边,道:“醒了?” 刚刚醒过来的她眼神有些迷茫,不复平日里的清亮透彻,仿佛是月光下的池水被扔进了小石子,荡起了细细的涟漪,点点细碎的光芒,让他的心狠狠地动了一下。 临倚迷迷糊糊打量了一下四周的景物,眼神一瞬间警觉起来。她站起来,才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一条薄被。她有些局促地将被子放到一边,低头道:“对不起,皇上,我睡着了。” 他揉揉额头,不甚在意地道:“没事,一路上你也累了。来,我送你回去休息吧。”声音里不自觉地带了一丝温柔。 临倚一愣,没想到他竟然会说出要送她回去的话。 他看着临倚,道:“这样晚了,你也不知道龙华殿在哪里。刚才我怕吵你睡觉,所以让英常侍他们都下去了。” 临倚默默点头,跟在他身后,慢慢走了出去。 十月的夜晚,已经有些寒浸浸的凉意了。他们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在月光下的花园里。残留的桂花依旧发出一阵阵幽香,夜静谧得让人沉沦。 半晌临倚忽然说了一句:“你在我面前没有说‘朕’。” 他一愣,转身对着她道:“你曾经也说过你在我面前不会说臣妾,所以在你面前我也不会说朕。” 临倚不说话,心里却有一种怪怪的感觉。 他们都不再说话,只是两个人依旧一前一后,慢慢走在花园里。 走到了龙华殿外,熙驭风太后看了看殿外值夜的人手里的灯笼,远远看去,灯笼闪着橘黄色的光,将值夜太监的衣襟照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从黑暗里走出来,惊动了值夜的太监,他们惊诧地看着皇帝和皇后居然并肩从黑暗中来。愣了半晌,才慌忙跪下请安,驭风皇帝挥了挥手,让他们起来,回头对临倚说:“好了,天晚了,你累了一天,快进去休息吧。明日,还有很多事要忙。” 临倚点点头,转身进了龙华殿。她一直走,一直走,快要转弯的时候忽然回过头,却看到他依旧站在外面,一动不动。门口的小太监已经不见了,想必是去找英常侍了,皇帝一个人行在黑暗中,可不是意见合礼之事。 当临倚躺在床上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她洗了舒服的热水澡,便躺在床上抱着被子想,他现在应该已经回到了养心殿了吧。今天的他有些怪怪的,自己在养心殿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他就只是那样静静地陪着自己?她有些不敢相信。 想着想着,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 虽然白天极累,可是临倚换了新的环境有些不习惯,睡的不很安稳。半夜,她忽然被一声极轻的声响惊醒,警觉地睁开眼睛,复又闭上。 ------------ 作者有话要说 寒星想要在每一章里都保留一定的情节,因此文文有些长短不一,给大大们阅读的时候造成了不便,寒星表示抱歉,可是却还是没有办法压缩。 让大家饥一顿饱一顿了,不好意思了。嘿嘿!然后,寒星想要厚颜无耻的要一下小花,都没有人给我小花。 难过。还有收藏和留言。貌似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大家对文文的意见了。 大家踊跃地发言吧,寒星一定会努力写出大家都爱看的文文,可是前提是大家要先告诉寒星,你们希望看到什么样的故事。 最后,依旧是感谢的话。谢谢各位,谢谢!怎么有点像获奖感言!我还没获过奖呢,容我小过一下瘾吧。 ------------ 第一百四十七章:萌芽(三) 她眼前的黑暗中又是站着一个黑影,经过前两次的惊吓,临倚已经能够在这样的黑夜中就凭一个模糊的身影就能够判断来人到底是不是他。 她闭上眼睛,复又睁开,盯着他的眼睛只被一片燎原怒火映得闪亮亮的。她咬牙切齿的说:“熙牧野,你有病是不是?!这样大半夜跑到别人房间吓人的游戏你是百玩不厌是不是?” 熙牧野不说话,只是静悄悄地看着她,半晌,他忽然俯下身抓住她的手,将她从被窝里拖了出来。她忽然被他的粗暴吓坏了,一下子摔到地板上,又不能大声尖叫,只能压着声音痛呼了一声,然后就压着声音骂他:“你有毛病吗?放开我,你这个疯子。” 他忽然放开她的手,转过身拽住她的衣领,沉声道:“我是疯子?你忘了,我们两个人是一样的,如果我是疯子,那你呢?也是疯子?”最后一句,他已经是咬牙切齿。 他离得很近,临倚的鼻端立刻充斥了一股浓重的酒味,她瑟缩了一下,忽然发现今日的熙牧野和上两次进入她房间的时候有些不一样。以前他进她的房间只是安静的看着她,若是她不惊醒,他并没有要打扰她的想法。可是今天,他的眼睛赤红,闪着危险的光芒。临倚暗中警惕起来。 她不着痕迹的往后缩了一步,可是他尽管喝了许多酒,脑子却一点也不糊涂,看到她的动作,眼睛眯起,闪着极度愤怒而危险的光芒。临倚感受到威胁,停住了自己的动作,僵直着自己的身子不敢乱动,一脸的小心戒备。 他朝着她移近了几分,嘴角扯出一个讽刺的笑容,道:“怎么,现在你知道怕我了?你现在怕我什么呢?是怕我伤害你呢?还是怕我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来?” 临倚不答话,只是戒慎地看着他,沉默。 他也不在意,只是自顾说着:“你知道吗?要潜进你的房间很不容易呢。”说着他轻轻笑了:“哥哥,他很在乎你呢,暗中调派了很多守卫在你的房子外面。你现在越来越像是东靖的皇后了,也越来越多地享受到了东靖皇后缩应该享受到的待遇。” 说着,他忽然放开临倚,只是一屁股在她的旁边坐下来。他仰着头深吸一口气,道:“这样细致周到,龙华殿里早已经连你喜欢的熏香都用上了。果然,你才是这龙华殿的主人啊。” 临倚听着他的话有些不对,道:“如果你是认为我抢了你的龙华殿,那我搬出去,现在就搬。我将它还给你。”惹不起,她躲得起。 他看着她的眼神似乎带着一丝惊愕。半晌,他忽然笑了:“你以为我是小孩子吗?你以为我在乎的是你占了龙华殿?”说完,他竟抑制不住地笑了起来,声音不大,却一直笑一直笑。 临倚沉下脸来:“熙牧野,你到底想干什么?” 熙牧野停了笑,半晌才冷哼一声道:“你知道吗?驭风他喜欢上你了。” 临倚吃了一惊,知道他是误会了,可是她却沉默了。她不想向他解释,一是因为她不能跟他说她在调查到底是谁在下毒暗害驭风皇帝,他们虽然是兄弟,可是他位高权重的牧野王爷也不是没有可能就是那个下毒的人。另一方面,若是搬出驭风皇帝,也许他就能够停止对她的纠缠。曾经她以为,只要她得到了皇后的身份,他就能死了对她的心,可是他现在竟然三番五次地进入她的房间。 见她半晌不说话,他忽然好奇地转头看着她:“你现在是什么样的表情?我真好奇。” 临倚不说话,只是低下头看着自己光着的脚丫沉默。 他不见他说话,自顾地道:“他为了你,特意在我们还没有来的时候,就让英常侍在这龙华殿里准备一切你喜欢的东西。今日……今日”他忽然不再往下说了。只是低着头,临倚知道他是不是睡着了。今晚这样怪异的熙牧野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熙牧野忽然想起晚上自己在养心殿上看到的一幕。她就那样睡在他的身边。在他的龙椅上,她靠在一边睡着,他就坐在她旁边,那样沉默地看着她,眼神迷离,思绪不知道已经跑到了哪里。只是,她睡得不很安稳,动了动就将他惊醒。他寻来薄被,轻柔地披在她身上,生怕弄醒了她。 之后,他就坐在那里,一直呆呆地看着她,眼睛里的眼光流转,却慢慢变得柔和了。作为他的弟弟,熙牧野从小和他一起长大,心里很明白他这样的眼神代表着什么意思。 他的心忽然就乱了。他一直以为临倚对于驭风来说是无关紧要的。所以,他一直踩会有这样的自信,她有一天一定会是属于他的。可是,现在驭风看她的眼神,已经渐渐容不下其它的女人了。熙牧野开始有一些烦躁,也许这件事没有这样容易善了。 他看着临倚低着头,她的轮廓在这沉沉的黑夜中模糊到无法辨认。他忽然生气了,将手撑在地上,他翻身起来,临沂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已经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粗暴地抓着她的手臂,并不管她是否会感到疼痛。 她一惊,已经被他一记手刀敲晕了过去。 他带着她出了龙华殿。正如他所说,驭风皇帝为了她的安全,已经在龙华殿四周安排了一队一队的暗卫,将个龙华殿包围地铁桶一般。 可是熙牧野依旧扛着临倚出了龙华殿,一纵,已经上了屋顶。他从小就和驭风一起接受最顶级的武术师父的训练。驭风因为身体弱,坚持了几年便无法再继续下去,可是他,却一直坚持了下来,师父常常称赞他是武学的奇才,现在的他已经鲜有敌手,千军万马中他一样可以来去自如。可是他的武功却藏得很深,除了驭风和师父,没有人知道他原来是一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可此刻,他并不掩藏自己的额行踪,大摇大摆地带着她远去。侍卫们很快就发现了他们两个人的踪迹,追了过去。 他看了看后面喊打喊杀追过来的侍卫,只是冷冷哼了一声,站在原地等了一会,转过头,蓄满力量几纵,人已经消失在了夜色里。 保护皇帝和皇后的侍卫们已经是大内的顶尖高手,可是却这样看着从龙华殿出来的刺客带着皇后一下子就消失在他们的视野里。侍卫们目瞪口呆,脑门上沁出了冷汗,对方连一点机会都不给他们。将刺客追丢,皇后也丢了,他们不敢再耽搁,一队人继续朝着刺客消失的方向追过去,另一队人立刻回到别宫去向驭风皇帝报告。 驭风皇帝才刚刚躺下,就被英常侍焦急的声音惊醒。 他只披着一件外袍就匆匆随着英常侍赶到龙华殿,却没想到看到的只是逶迤拖到地上的被子和一地挣扎的痕迹。看着看着他的脸色就冷了下来。 他只是冷冷地看着侍卫长,道:“朕只想知道,为什么你们这么多人保护,竟然还让皇后娘娘被贼人掳了去?” 侍卫长跪在地上,低着头,不敢说话。 驭风皇帝又扫了一眼拖到了地上的被子,他眼前忽然浮现了临倚那双一直清净无波的眸子染上慌乱无助的样子,烦躁地扒扒头,喝到:“还不给朕去找。” 侍卫长退了出去,驭风皇帝就一直烦躁的在屋子里踱来踱去。英常侍想了一阵,道:“皇上,老奴有几句话想说。” 驭风皇帝只是以眼神示意他开扣。 英常侍道:“别宫戒备这样森严,刺客是如何进来的?” 驭风皇帝也认真的思考其这个问题来。很显然,唯一的答案就只能是这个人就是宫廷的人,只是不知道是别宫的人还是他带来的人。他一边踱着步子,一边沉思。唯一的可能就是她已经成为了某些人的眼中钉,所以要除掉她。 他的心紧紧缩了一下,不禁握紧了拳头。若不是自己,她就不会牵扯进来,说不定,自己和她的计划已经泄露出去了。 他将拳头“碰”一声砸在了桌子上,吓得英常侍跳了一下。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咬着牙在心里暗暗发誓:临倚,我一定会将你救回来的,我一定不会放你不管。所以,你一定要等着我,一定要等我去救你。 ------------ 第一百四十八章:萌芽(四) 临倚醒来的时候,就只觉得脖颈处传来剧烈的痛,她皱着眉头伸手揉着脖颈。睁开眼睛一看,她一下子慌了。四周依旧是漆黑一片,一点星光都没有,她觉得自己坐在一个高高的地方,直觉认为已经离开了别宫。 昏迷之前的事一下子全都冲入了脑海,熙牧野醉后有些疯狂的神情,还有身后追来的禁卫军。她动了一下,猛然才发现自己其实是坐在一株树枝上,她一下子慌了手脚。她不知道这棵树有多高,小心翼翼伸手摸摸身下的树枝,还好,应该够牢固。可是她依旧不敢有大的动作,生怕自己一个不留神就摔下去。她张大了眼睛四处看却只能看到一片的漆黑,远处偶尔传来不知名的动物的叫声,她的脖子后面一阵一阵的发凉。 她摸索了一阵,终于摸到了粗壮的树干,仿佛抓到救命稻草一般地紧紧保住树干。她忽然想起四周没有听到熙牧野的声音,于是出声叫他:“熙牧野!” 四周除了呼呼的风声之外,没有任何的回声。她在心底暗暗地咒骂,熙牧野这个混蛋,将她扔在这荒郊野外。现在让她怎么办?她恨不得将他掐死。 “你这辈子恐怕没有什么时刻会像现在这样想念我吧?”身后的黑暗里忽然一个声音响起,有如鬼魅,把临倚吓了一大跳,她的心砰砰地跳了起来,抖着嘴唇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只觉得身边的树枝轻轻沉了一下,就发现自己身边已经有了一个人。也不知道之前他是在哪里,然后看着她出糗,她只是睁大眼睛用力瞪着自己身边的黑暗中。 他确实是在一边看她出糗。他是从小练武的人,武林高手的视力总是比常人要好得多,更何况,他从小苦练过在黑暗中观察事物。师傅说过这有助于他在危险的情况下镇静自己,因为这样他能够快速的将情况都掌握在自己的心中。这样月黑风高的夜晚,他要看到她并不是意见很难的事。 他将她带到这里之后,就将她放在树枝上,然后退到她身后的一枝上静静地等待,等待着她醒来。 他忽然觉得自己一直是这样看着她的,静静地在远处就这样看着她。第一次,他闯入她的房间,就看到了她如此恬淡的睡颜,只是在睡梦中她依旧是轻蹙眉头,仿佛有什么哀愁在心底流转。他那个时候就觉得她仿佛是出现在黑夜中的精灵一般,全身都散发着剔透的光芒。他的目光就这样被她吸引了。 他忽然发现,似乎她对他从一开始相遇就充满了敌意和戒备。每一次他都只能在她睡着了,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才能看到她的美。他心中倒是有些遗憾。一直以来,他觉得只有自己才能够真正看到她的美,所以她一直就只是一块被世人遗忘了的美玉。 可是现在,是自己亲手将她送上这条道路,她却也在这个时候逐渐将自己的光华散播到了世人的眼前,珍视她的人越来越多。这是她想要的,只是为了和自己对抗。 他忽然觉得她就像一头小鹿一样,对他这个猎人充满了戒备和恐慌,随时都想要逃跑。他忽然为自己的想象而莞尔,这样贴切的比喻让他忽然间就像明白了自己和她的关系一样。他只是在心里对坐在身旁的她说:我一向是最有耐心的猎人,我不着急,我会慢慢缩小我的包围圈,我一定会抓住你的。不管到什么时候,你都只会是我的。 临倚感到他在自己身边坐了下来,赌气地将头转到了另一边不理他。 他只是微微一笑:“不理我?你信不信,我有的是办法让你理我。” 临倚终于失去了耐心:“熙牧野,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换了个姿势,一跃而起,改为蹲在临倚身旁。树枝随着他的动作而摇晃起来,临倚的一颗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抱紧了树干。 熙牧野看到了她的动作,嗤笑道:“平时看你一脸冷若冰霜,没想到你这样胆小。怎么,怕死啊?” 临倚实在忍无可忍,吼道:“熙牧野,你到底想怎么样?” 他忽然凑近了她,一双眸子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闪闪发亮,道:“你知道的,我想怎么样。” 临倚咬牙切齿:“我真没想到,原来你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变色龙。” 他笑:“对呀,你现在才知道吗?可惜了,这个世界上只有你才知道我的真面目。别想着去揭穿我,你知道的,没有人会相信你的。” 临倚一惊,没想到他的心思这样敏感。自己只是有一个想法,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他竟然已经知道了。 她一直在怀疑,到底是谁在驭风皇帝身上下毒。毫无疑问,下毒的人图谋的是帝位。可是,有谁能够来觊觎,并且有能力真正得到这个帝位呢,很明显,这个人就是熙牧野。再加上,据她所知,他并不是没有这样的嫌疑。 可是驭风皇帝和熙牧野的感情一直很好,朝堂之上,驭风皇帝也是全心地相信他。若是她要这样无凭无据就和驭风皇帝说要防着熙牧野,一定不是一个好主意。可是他们现在这样一味地只是防备,却也不是长久之计,他们需要主动出击。 她正在考虑要以一个什么样的方式来和驭风皇帝来说这件事。可是现在他却对她说出了这样的话,她心中更加警惕起来。 他看着她一脸戒慎的表情,不禁笑了起来:“你们两个人突然这样亲密起来,你以为我不知道原因。你以为我是瞎子吗?皇兄的身体也不是从小就虚弱的。只是,我要告诉你,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下毒的人不是我。”他的声音忽然冷了下来。 临倚有一时间的怔愣,原来他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她有些糊涂了:“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为什么不帮他?”她现在是真的不知道他的心到底是怎么想的了。在西琪的时候,他跟她说了那样的话,她顺理成章地认为他想要窃取天下。可是现在,他却又这样言之凿凿地说毒不是自己下的。 他像看外星人一样看了她一眼,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他?” 临倚语塞,他的确不可能帮熙驭风。他们是兄弟,可是他们也是皇家的兄弟。她不会可笑地搬出亲兄弟这样的大道义,皇家无情,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他忽然凑到她耳边悄悄说:“你还是先担心你自己吧。我们之间,可还没完。” 临倚一下子挺直了脊梁,他竟然还没有死心!她的心跳地突突的。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应该用怎样的表情去面对熙牧野。想起他这样三番五次地趁着她睡着的时候跑到她的房间,她就无力再对他解释什么。半晌,她只是对他说:“既然你已经知道我的想法了,那我也就不再隐瞒。但愿下毒的人真的不是你。”她盯着他的目光很锐利。 此时东方已经渐渐泛起鱼肚白,他们二人的轮廓渐渐在天际耀眼的光线中显露出来。临倚的侧脸弧度柔和,熙牧野看着她,心里动了动,自动忽略掉了她的眼神。 半晌,临倚觉得自己的眼睛都要抽筋了,于是她转过脸,打量起了自己所处的环境。熙牧野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人,他竟然知道她心里的打算,那么这一晚将她掳到这里来,是为了什么?她低下头沉思起来。 他的声音又传来:“不用想了,我带你到这里来就是要告诉你,我有的是时间和你玩。我会等到你屈服的那一天。” 临倚大怒:“熙牧野,你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执着于我?现在有人正在觊觎你熙家的江山,难道你连这个都不在乎吗?” 他邪邪一笑:“天下,我想要的时候自然就有了,可是我现在对你比较感兴趣。你该明白,我要的东西,志在必得。” 临倚无力,他难道是番邦来的,听不懂人话?!如今木已成舟,自己已经是熙驭风的皇后,他还想怎么样。他难道是这样威胁她威胁惯了? 他抬头看了看天际,只说:“别轻举妄动。记住我今日的话,我们来日方长。皇兄动作很慢,不过,对他来说一夜的时间还是够了。你就在这里等着他吧。”说完,他像一只鹞子一样,几跳就消失在了微露的晨曦中。 ------------ 第一百四十九章:萌芽(五) 临倚抱紧摇晃的树干咬牙切齿,在心里咒骂着熙牧野,可是她也不得不想好若是驭风皇帝真的找到她的时候,她应该怎样应对他的疑问。这一次她在别宫被人众目睽睽之下掳走,却不是这样就能混过去的。随着驭风皇帝越来越多的重视,她也吸引到了越来越多人的目光,不管是敬仁太后,还是春妃都虎视眈眈地盯着她。上一次月梢殿的事是她一时大意就被人陷害了,这一次若是处理不好,还不知道要被她们做多少文章。 临倚心里乱哄哄的,熙牧野离去的时候说的那些话让她心里隐隐泛起了一阵心慌。她已经是驭风皇帝的皇后了,他还能怎么样。可是他到现在却依旧是这样对她志在必得,她心里隐隐有了一个不好的答案。“不会的,不会的,篡位,他还没有这个能力。就算他真的要这样做,为的,也不会是我。”她有些自欺欺人的安慰着自己,脑子有些眩晕,这样的想法让她的心全慌了,她全身瘫软,都有些抓不住身边的树干。 心里乱得抓不住任何头绪,她只是脸色苍白地坐在树干上。天一点一点亮了起来。直到此时她才发现,自己原来身处的是一片草原。此时已经是暮秋,夏日青翠的草场现在只是泛着枯黄和凋敝,无端就带了肃杀。 一望无际的草原,让临倚抬眼就能看到远处地平线上缓缓升起的朝阳。先是那天边的云彩被镀上了一层闪亮的颜色,接着原本有些暗沉的天色就被这光芒照亮了,太阳就像是一个黄橙橙的橙子一样,慢慢跃出了地平线。临倚一时间呆住了,这样的时刻,让她忘记了自己此刻身处的世界,让那个她忘记了自己上一刻还在烦恼的事情。她的眼中蓄满了泪,缓慢爬升的朝阳就像是在努力挣脱黑暗的束缚一样,虽然缓慢,可是却没有一点迟疑,然后就将自己的光芒撒向了大地,也温暖了临倚被黑夜带走温度的身体和心。 地平线的那一边,似乎有人影在晃动,她伸长了脖子。果然,渐渐地近了,临倚知道是驭风皇帝来找她了,她有些激动地挥手大叫:“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驭风皇帝亲自飞身上树,将她揽在自己的怀中稳稳落地。临倚一时间有些眩晕,她从来没有这样被人带着飞过,眼前的景物都被倒置,快速移动。 驭风皇帝压抑住自己心里的惊喜,仔细看着临倚,她脸上挂着泪,眼中是还没有来得及掩去的惊慌,脸色有些苍白,抓住自己衣襟的双手苍白冰冷。他握紧了拳头,是自己给她带来现在这样的遭遇,他有些心疼,自己总是这样,给自己身边的人带来这样的伤害。 他伸手将临倚的双手包在自己的手掌中为她暖着,半晌,只说了一句:“没事了,我们回家。” 一句话就将临倚的眼泪逼了出来。她有些尴尬地胡乱抹抹自己的脸,道:“真是没用,这才多大点事,看我,就承受不住了。” 驭风皇帝也伸手抹了她的脸一下,柔声说:“没事,没事,子啊我面前,你不用这样死撑,委屈了就哭,没事,没有人敢笑你.” 听到他的话,临倚眼泪掉的更欢了。他叹了口气,只道:“好了,好了,不哭了。是我错了,我本应该加强龙华殿的警卫级别的。” 临倚吸吸鼻子,从他的怀抱里抬起头来,可怜兮兮地道:“你刚刚明明让我哭的,现在又让我不哭,你到底是让我哭还是让我不哭?” 驭风皇帝傻眼,他没想到临倚在这样的时刻思维还能这样清晰。反倒是自己,她被绑架,自己竟然这样语无伦次。他无语,身后的侍卫们听到了临倚的话都偷偷地笑了。驭风皇帝又将临倚揽在了自己怀里,只是一脸严肃地道:“要哭就接着哭吧。”临倚哭笑不得。跟着他出来寻人的侍卫们看到这一副情形,早就四散开来,回避他们两个人,同时警戒四周。 驭风将临倚带回别宫的时候,已经是辰时已过。彩芳跪在在龙华殿外哭地像个泪人。临倚远远就听到她的哭声,走进一看是她,怔了好久才走上前去叫她:“彩芳,你怎么跪在这里哭?是谁欺负你了?” 彩芳这才见到临倚,连哭都忘记了,站起身扑上去抓着临倚看,嘴里胡乱地说着:“皇后娘娘,您可回来了。没事吧?您没什么事吧?都是奴婢的错,奴婢没有看好您,让贼人将您掳了去。” 临倚这一晚,惊吓连连,又只穿着单衣在外面吹了几个时辰,此时被彩芳这样拉着看,太阳穴隐隐痛了起来。她抓住彩芳的手安抚道:“我没事,别这样,皇上还在这里呢。” 彩芳此时才看到驭风皇帝静静地跟在临倚身后,骇地脸色一白,忙跪下道:“皇上!奴婢一时糊涂,看到皇后娘娘回来,太高兴了,就没注意到皇上也在,求皇上恕罪!” 驭风皇帝只摆摆手,道:“罢了,也没有这么多的虚礼,你起来吧。皇后这一晚受惊了,你去准备准备,让皇后在龙华殿的温泉中好好沐浴,放松一下。” 彩芳领命而去。 驭风皇帝扶着临倚走进龙华殿。坐在铺有柔软缎面垫子的椅子上,临倚终于渐渐缓过来了。驭风皇帝见她的神色不似刚才那样紧张,于是开口问道:“临倚,你可知道,掳走你的人是谁?” 临倚揉了揉额头,终于来了,虽然是意料中的事,可是她依旧感到自己的心颤抖了一下。半晌她才开口:“我也不知道,只记得大概是四更的时候,我察觉屋子里有响动,于是惊醒过来,就发现床边站了一个人,之后……之后他见我醒过来,就一掌将我劈晕。等我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那棵树上了。” 她低着头垂着眼帘,脸色依旧还有些苍白,驭风皇帝听出了她声音里的颤抖。他有些后悔自己这样沉不住气,正好彩芳进来回禀说沐浴的动心都准备好了,于是叹了口气,道:“没事,你先去沐浴,好好泡泡,温泉有助于舒缓神经,消除疲劳。” 临倚点点头随彩芳去了。等她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她带着一身的香气走到大殿,换了衣服,头发还是湿的,披散在身后。然后她惊讶地发现,驭风皇帝居然还在!他歪着头坐在大殿的书案边,屈起手指,轻轻的敲击着桌面,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 临倚知道他在思考绑架者的事。她想了想走到他面前,轻轻喊他。他抬起头来,就看见了临倚站在他面前。因为刚刚沐浴的原因,她的脸颊上透着淡淡的嫣红,连唇上,也是密一样的色泽,头发还是湿的,只是擦干了水分披散在身后,整个人如出水的青莲一般,带着清新的气息。他有一时间的怔愣。 临倚不明所以地看着他,道:“皇上,你在思考什么?” 他回过神,只是对她笑,半晌才说:“没,折腾了一晚上,你饿了没有?我让英常侍给你弄点吃的吧?” 临倚点头,于是他唤来英常侍,给临倚准备了清粥小菜。 英常侍却准备了两个人的分量,送到了龙华殿。临倚才知道,原来他竟然和她一样折腾了一夜,什么也没吃,于是她有些嗔怪地说:“你怎么这样傻?刚才我沐浴的时候,你就应该要然给他们给你弄吃的。难道你不饿吗?” 他端着一碗粥吃的正欢,笑着挥挥手道:“我想等着你一起。” 只一句话,临倚的心就慢慢温暖起来。 吃过饭,临倚疲惫地靠在椅子上昏昏欲睡。驭风皇帝道:“好了,现在没事了,你去睡一觉吧。” 听得他这样说,临倚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她想起了昨晚的事,熙牧野那一双在别人面前虽然邪气却无害,可在她面前却像鹰隼一样锐利的眼睛突然浮现在她的脑海中。她现在有一些怕他了。 似乎感受到她的不安,他安抚道:“好了,我不走,我今日就在这里呆着,你去里面睡觉。如果不想会那个房间,让人给你换一个。我就在这里,不会有什么事的。” 临倚看着他无比真诚的脸,咬着唇点点头,转身往内殿走去。 驭风皇帝忽然叫住了她:“临倚!”他的声音带着缱绻的温柔,道:“你相信我,我一定,会护你周全。不管将来遇到什么事。”他的眼神坚毅,临倚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熙驭风,从前的他太温和无害了。她没有见过他在朝堂上的样子,可是她所记得的他就是这个样子,苍白,忧郁却随和,虽然偶尔露出一个锋利的眼神,可总的来说他并不像一个皇帝。 临倚笑着点头,他又道:“君无戏言!”一字一字的说出来,带着无比沉重的重量,直直就击中了临倚的心。她忽然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暖和。她想起了早晨她在树上见到他的那一刻,他脸上的焦急和心痛深深地印在了她的心里。 ------------ 第一百五十章:宴会 皇帝秋闱,原计划在这里呆五天,可是由于发生了绑架临倚的事,驭风皇帝震怒,下令彻查,于是耽搁了两天,等驭风皇帝举行完所有的活动决定启程回京,已经是七天以后的事了。 好在剩下的这几天里,熙牧野没有再出现在临倚面前过。驭风皇帝带着文武百官去了围场打猎,然后又举行了一个比武擂台。临倚都没有参加。她正好借着受惊,躲在龙华殿里足不出户。反正那些活动也不是她一个女子好去参加的,她正好乐的清闲。 她在龙华殿里躲清闲,却爱上了那个温泉,恨不得每时每刻都泡在里面。每日彩芳都要站在温泉边上,苦着一张脸想尽各种借口哄临倚上岸。她到现在才发现,人前看似精明的皇后,人后却是这样的小孩子气! 驭风皇帝回京的命令简直就是彩芳的救星,她几乎要跪下来感激涕零了。临倚每天都在那个温泉里泡到皮肤发皱,天然温泉里硫磺的成分本来就高,一不留神就会晕倒。驭风皇帝知道临倚喜欢泡温泉之后,就只是轻描淡写的对彩芳说,看好她,别让她泡太久。 可就这一句话,苦地彩芳差点哭,每日里临倚泡温泉的时候,她要站在旁边盯着,怕她在池子里出什么意外,还要绞尽脑汁地想办法让临倚从池子里出来。驭风皇帝的这一道命令,简直就是她的特赦令。她高兴得差不多跳起来。 这一日已经是在这别宫的最后一日。驭风皇帝将这几日众人在围场打到的野味让御膳房收拾了,在这即将回宫的时候宴请百官。临倚不可避免地要出席,她也很清楚自己将不可避免地在宴会中遇到熙牧野。所以,她一百个不愿意,坐在梳妆镜前,嘟着嘴一言不发,让彩芳在她脸上涂涂抹抹,只是偶尔出声干涉一下。 临倚走进宴会宫殿的时候,驭风和百官已经在等了。她熙牧野的目光肆无忌惮地扫在她身上,带着莫名的讽刺。临倚心底一下就窜起了无名火。 她顿了顿脚步,昂起头走到驭风皇帝身边,笑道:“你们先开始就好,不必等我的。” 驭风皇帝也笑道:“你是皇后,怎么能不等你呢。”说着将手伸给了临倚。 临倚笑着将自己的手放在驭风皇帝的掌心,同他一起落座。此时整个大殿突然安静下来,寒暄讲话的人都停下了自己手中的事,只是有些呆滞的看着临倚。 这就是传说中狐媚的西琪公主?!果然如传闻一般,不只人长的狐媚,连手段都是一流。没想到他们原本英明的驭风皇帝竟然这样偏宠她,还破例将她带到围场来。从前可从来没有这样的先例。众人看她的眼神都有些不是滋味。 临倚当然知道那些人眼中闪着的光是什么意思。她只是不动声色和驭风皇帝坐在一起,他给她布菜,忙的不亦乐乎。临倚一切都欣然笑纳,做戏就要做足,这个道理她知道。 野味都是最新鲜的,御厨的烹饪功夫也是一流的。他给她弄的菜都很好吃,不一会,她就沉浸在这样的美味中不可自拔,一个人不管别人的眼光,吃的不亦乐乎。 熙牧野的视线从她进门就一直在她身上,他手里把玩着一直小巧的酒杯,杯中的液体波光流转。半晌,他将那液体倾入自己的喉咙,然后再注满酒杯,站起来走到临倚身边。 临倚抬头就看到了熙牧野端着酒杯站在她面前。她微微眯了一下眼睛,只看着他不动。 熙牧野看到临倚这样防卫的动作,只在嘴角扯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道:“今日趁着这好宴,我敬你一杯!”说着也不等临倚反应就将杯中的酒都喝了。 临倚只是皱着眉头看着他,不知道他葫芦里又要卖什么药。驭风皇帝只是看着临倚和熙牧野,不说话。半晌,临倚端起酒杯,缓缓喝下杯中的酒。 熙牧野只笑笑,道:“听说皇后娘娘刚来的那一天被人劫持了,臣弟这祭天很忙,一直没有时间来问候一下,现在看皇后娘娘的样子,应该是没什么大碍了。应该……没什么事吧。”他故作神秘地弯下腰看着临倚道。 临倚在心里冷笑了一声,黄鼠狼给鸡拜年,果然没安什么好心。她心里忽然生出了许多愤怒。她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他以为她和驭风皇帝感情很好,自己被身份不明的人掳走半夜,却毫发无伤地被找了回来,任谁都不信。他想要挑拨离间。可是临倚愤怒的是,他竟然还有脸用这件事来做文章。看来为了让自己万劫不复,他什么办法都可以用。 她只是懒懒地将酒杯放在桌子上,道:“多谢牧野王爷挂心,临倚很好,那掳走我的贼人想必也是良心发现了,可是却害怕我东靖朝的侍卫们,所以不敢将我送回,只将我放在那树枝上就走了。他的行径也说明,他还没有到和那畜生一样。牧野王爷,你说我说的,对不对呢?” 熙牧野气定神闲道:“真是天佑我朝。我朝开朝以来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事,你,谨仁皇后,还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最特别的一个。牧野相信,以后你也将会是最特别的那一个。” 临倚眼中的光倏然锐利起来。说她特别,他是在暗示她质子的身份,以及被他掳走的屈辱。可是这一切,哪一件和他脱得了干系。临倚越想越气。 驭风皇帝终于察觉出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不对,于是笑着**两个人的话中:“牧野,在嫂子面前不得放肆。” 然后他又转向临倚笑道:“我这个皇弟,从小最是娇惯,现在和我说话都是这个调调了,你是皇后,是他的嫂嫂,就不要和他在意。” 临倚气结,她终于发现,这驭风皇帝才是真正的老狐狸。这样各打五十大板,谁也不偏,他就谁也不得罪。 临倚换了一副表情对这熙驭风,笑道:“我怎么会和皇弟生气呢。诚如你所说,我是他的长辈,怎么会跟他一般见识,更何况,他这也是为了我好不是,我可没那么不知好歹。”最后几个字她故意咬了重音。 熙牧野冷笑了一声,也不和熙驭风说话,只是转身走了。 看着他吊儿郎当的背影晃出了大殿,驭风皇帝有些无奈:“我这个皇弟啊,从小被母后宠坏了。谁的话都不听,我都要管束不下他了。可是在朝堂之上,他却又无比地知道进退。他,才是这东靖江山真正的支柱啊。” 临倚默默坐着不说话。驭风皇帝的话告诉她两个信息。一个是他以为她和熙牧野之间的暗潮汹涌是和其他东靖人一样的,只因为她是质子。另一个就是,熙牧野不是她能惹得起的,让她掂量着办。 临倚在心里腹诽,这兄弟两个人都是人精,说话从来都是拐到姥姥家,笨一点的人被他们骂了还心悦诚服说他们骂的好。他们简直就是两只狐狸。熙牧野是大狐狸,熙驭风是小狐狸。 ------------ 第一百五十一章:表白 不管心里怎么腹诽,可临倚终于从熙牧野那里扳回一城。她聪明地发现,要打压到熙牧野,也许他哥哥熙驭风是最好的工具。她打算以后好好利用一下。 庆功宴之后的第二天,就是整装回帝宫的日子。临倚看着那个温泉,百般不舍。她想到要回去面对春妃那张愤怒的脸,就更不想回去,整个上午都臭着脸坐在一边,看着彩芳忙进忙出指挥人将东西放到车上。 驭风皇帝进门就看到临倚一脸不高兴坐在椅子上。他忍不住笑了,走过去摸了摸她头发道:“怎么了?不开心?谁惹你生气了吗?” 临倚只想着自己在生气,一点也没有发现他的语气带着满满的宠溺。她看了他一眼,带着哀怨:“我们可不可以在这里多呆一天?我还没玩够呢。”她语气里带了撒娇,只是她没有自觉。 他只是笑笑,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在她身边坐下,半晌才道:“我是皇帝,你是皇后。我们两个人都是,说出口的话都不能够反悔。这就是君无戏言。懂吗?更何况所有人都在等我们。我知道你喜欢龙华殿里的温泉。现在是秋闱,明年三月的时候就是春闱。到那个时候我再带你来。那个时候我们在这里多住两天好不好?” 他不会说在皇宫里为她建一个温泉,他也不会为了她而让外面那么多的大臣们等侯。因为他是一个明君,所以他不会因为宠爱一个人就使用自己君主的权力去讨好她。 是的,他爱她,他如同世界上所有爱上一个女子的男人一样,恨不得将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一切都捧到她面前。可是他却也是皇帝,这个国家六千万的百姓的天。 临倚没说什么,若是他真的对她说会在宫廷里为她建造一座温泉,她还不敢要呢。她从来都知道并且很清楚红颜祸水这个词语能给一个女人带来多大的伤害。 临倚没说什么,只是低下头,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耍什么脾气,就是不想回到帝宫去,总是很排斥那个地方的出现。她低着头,半晌抬起来的时候,道:“你说的哦,要说话算话,明年的春天要带我出来。” 他只是像摸小孩子一样摸着她的头,点头。眼里有一丝宠溺,还有一丝伤痛,她这样的女孩子,原来是有一颗玻璃一样透明的心。她不喜欢帝宫,可是却像一只鸟儿一样,被圈禁在帝宫中,朝思暮想的,都是离开。就算这样的离开,也让她雀跃不已,可是要回去,对她来说也是最大的折磨。 半晌,他忽然说:“临倚,和我在一起,好不好?我知道你不喜欢帝宫。可是,可不可以为了我留下来?以后,不管遇到什么风雨,我们都能一起承担,一起面对。” 临倚呆住,她从来没有想过驭风皇帝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她心心念念想要离开,不论是从前在西琪帝宫还是现在在东靖帝宫,她一直觉得这个地方没有任何值得她留恋的东西,所以,她从来就没有想过自己要留下来。她曾经在得到了驭风皇帝的承诺之后,甚至已经抑制不住自己心中的雀跃,畅想起了以后离开宫廷之后自己的生活,那该是多么惬意,多么自由啊。 可是现在,驭风皇帝却要她留在宫廷,并且是以爱他的名义,和他在一起。 驭风皇帝见她呆住,只是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不放过她眼中一丝一毫的表情。半晌,见她还不说话,他只到自己给她的消息太过震惊,于是他又开口游说道:“我知道你不喜欢帝宫,我知道你不喜欢这样被囚禁,不喜欢后宫中勾心斗角的生活。可是,你想想我。在这个后宫里,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的人。你是这样美好,如同救赎的光芒一样照耀了我的人生。 在没有你之前,你不知道我是如何的绝望,我的人生是如何的单调。我的性格本不适合当皇帝。我知道有很多人想要我死,我也知道有人一直在给我下毒,可是我依旧不得不每一天都硬着头皮吞下那些饭菜。我很累很累,我觉得自己的生活就是无尽的黑暗,可是我依旧没有办法逃避。我甚至以为我的生活已经没有了希望。 可是我遇到了你。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在一个人的眼中见到你那样的眼神,那样璀璨。那是强烈的想要好好生活下去的光芒。不管受到什么样的伤害,你都这样一直守着自己的信念,你认定了的事就绝对不会放弃。所以你活的很认真,虽然你走在满是荆棘的道路上,可是你依旧是这样坚定。临倚,你知道吗?在某种程度上,你已经成为了我的精神支柱。当我觉得自己支撑不住想要放弃的时候,我总是在想,你依旧在为了自己自由的明天苦苦努力,我为什么就要放弃呢?我又有什么资格放弃。所以,我就又撑了下来。 我原本想要遵守我对你的承诺。将来有一天,当我有能力了就放你自由。可是,我现在想对你说,我不想让你走。我不想没有你,我不想让我自己的生活又陷入没有光芒的黑暗中。对我来说,你就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人,是能够给我救赎的人。所以,我不想放你走了。” 临倚呆若木鸡的听着,已经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样的反应。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和驭风皇帝有什么牵扯,对于她来说,他的一切都是她避之唯恐不及的。 他见她这样呆呆地听着,连反应都没有了,只是有一丝苦涩地摇摇头。他从她这样的反应知道,她从来就没有想过要留下来,要留在这个他都觉得不想在呆下去的黑暗的地方。 他只是说:“临倚,我爱你。可是我不会勉强你留下来。这样丑陋的地方,这样千疮百孔的心,我自己都不想要,更何况你。你一直都是有着完整的梦想,完整的心的人。我只是要告诉你,这一切,你都有选择的自由和权力。如果你选择留下来,这将是我一生最大的幸福。如果……你选择以后离开,我不会拦你。” 临倚看着他带着一丝祈求的眼睛,只觉得自己的鼻子也酸了。可是她却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选择。她似乎是第一次有了为自己的人生选择的机会,可是这个机会来的太突然,她还没有做好准备。从前的生活都是别人强加给她的,她心心念念想要选择自己的生活,可是现在真的能够选择的时候,她却又迷茫了。 半晌,她舔舔有些干的唇,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话:“可是,以后是怎么样的我们都不知道。你也没有把握就一定能平安的送我走不是吗?”然后她小心翼翼地说:“我们现在来谈这些是不是有些太早了?” 他忽然抓住她的肩膀,很坚定地看着她:“我一定会兑现我对你的承诺。否则,我这个皇帝,我在这之前所受的一切,都白受了。所以,我一定会让你平安。” 听着他坚定的语气,临倚心里犹如打翻了五味罐,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 ------------ 第一百五十二章:刺杀(一) 自从驭风皇帝跟她说了这些话之后,她的脑子就处于一种游离状态,一直浑浑噩噩在发呆,连自己怎么上的马车也不知道了。 等她回过神的时候,就看见驭风皇帝和她坐在马车里。只是他远远坐着,安静地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种五味杂陈的受伤。临倚却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样去和他说话。她匆忙低下了头,仿佛他跟她说过了那些话之后,她就欠了他还不清楚的债一般。 她的反应被驭风皇帝看在眼里,他只是暗暗叹了口气,然后看着她道:“那天晚上的事……。”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可是她的心却“忽悠”一下提了起来。从那个晚上以后,他们之间闭口不提她被掳走的事。临倚不知道怎样跟他解释,她也知道其实他是在等待,等待她能主动给他一个解释。只是他不愿意逼迫她。 她淡淡地说:“你想知道什么?说吧,我一定都告诉你。” 他愣了一下,不知道是对临倚的冷淡还是临倚的坦诚。只一会,他低下头,又抬起来,道:“并不是我不相信你。我也不是要揭你的伤疤。只是,这件事现在已经是人尽皆知。我不能够保证不会有别有用心的人利用这件事做出什么对你不利的事。而且回宫之后,太后肯定要追究。所以我们现在要想好一个万全之策。” 临倚淡淡地笑着,带着一丝无奈:“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万全之策吗?尤其是在皇宫,这是权力的巅峰,可也不是最坚实的堡垒,其实黑暗在这里无孔不入。” 驭风皇帝沉默了,临倚还有没有说完的话,他知道。这样的皇宫,就是她不愿意留下来的原因。这样丑陋的皇宫,除了他的爱,他还能够拿什么来留住她?拿什么来给她最美好的明天?他的心一直往下坠,可是他却找不到理由,找不到话语,去告诉临倚,让她相信他。此刻他忽然发现,自己的爱是多么单薄。 车厢里的气氛有些沉闷,笼罩的低气压让在车厢里服侍的彩芳不由得屏住了呼吸,生怕自己一点响动就点燃了他们之间的战火。 临倚将头转向窗外,固执的不看他。他心里苦涩,可是却不愿意表现出来,不愿意让她看到。他沉默了一阵,道:“我想过了,如果回宫之后太后问你,你就如实说。其他的事,就都交给我,明白吗?” 临倚回头看着他,半晌,她忽然开口道:“你一直都没有对这件事表示过什么看法。现在我想知道,我被掳走,你是怎么看的?” 驭风皇帝嘴角沉了下来,他抿抿唇,有些不高兴地道:“临倚,我虽然身处这个权力旋窝的中心,可是我还有最基本的判断力。我知道那天晚上的劫持时间和你没有多大的关系。被人劫走,那也不是你的错。所以,在我面前,你可以不用这样防备。” 临倚不说话,他无奈,只得说:“到现在还不知道是谁干的,可是我可以肯定,是宫中的人。现在还没有抓到人,可是依照我的经验,这个时候恐怕已经抓不到人了。这件事到最后恐怕也只能这样不了了之。不过我不会放弃追查。” 临倚在心里叹气,驭风皇帝这样心思单纯的人,果真是不适合当皇帝啊。她似乎总是遇到这样的人,既言,熙驭风,她也不知道遇到他们是她的幸抑或不幸。 她也在想,劫持皇后这样不同寻常的事件都出现了,他难道就真的只有这一点想法?也许,是他不愿意跟自己多说吧,至于原因,她却不愿意去思考。宫里即将要面对的狂风暴雨,也是她不愿意回宫的一个重要原因。她不知道自己能有多少力气来迎接,错不是她的,可是却要由她来承担。 正在她胡思乱想之际,一直井然有序地前行的仪仗却忽然那大乱。这样的感觉对临倚来说,简直就是太熟悉了。她甚至已经猜到了会发生什么事。她忽然觉得有些无力,似乎自从踏上了这条和亲之路,她的生活就没有一丝平静。大大小小的刺杀,劫持,她一路走来就经历了几十场,到如今,可以说已经是宠辱不惊了。 驭风皇帝皱着眉头掀开车帘,只见长贵在车驾前面挥舞着双手不知道在喊些什么。他扬声叫:“长贵!” 长贵回头,看到是驭风皇帝召见,一溜小跑来到他面前,只是脸上一片凝重。 驭风皇帝有些纳闷,问:“前面怎么了?” 长贵擦擦脸上的汗说:“皇上,我们遇到刺客了。此时牧野王爷正在前面处理,请皇上不要惊慌。” 他脸上找不到一点惊慌的表情。临倚不禁在心里暗暗忖道:不愧是驭风皇帝身边见过世面的大总管,这样几乎生死攸关的时候,他竟然还能气定神闲,除了有些流汗,没有任何异常。这有两个解释,要么就是他的心理素质真的这样好。另一个,也就是他早知道这一出会在此地上演,于是毫不惊慌。按照临倚从前对他的印象,他似乎和第二种的比较合适。只是,他背后的主子是谁呢? 临倚不禁看着长贵发起了呆。驭风皇帝只当她吓傻了,只是拍拍她的手安慰道:“没事,没事的,有我在,我们不会有事的。相信我!” 临倚不禁失笑,道:“皇上,我不怕。” 他转回头,有些诧异地看着她。临倚道:“没事,比这样惊险的事我经历的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驭风皇帝忽然想起了那一次,自己和牧野设下局诱使东北三镇的节度使崇庆叛乱的事。那一次,她不就是陷入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中吗。 对于驭风皇帝来说,那一次,也是他的政治生涯中最危险的一次。崇庆雄踞东北,一直对地精虎视眈眈。他不得不谋划将这颗毒瘤去除。可是崇庆已经是两朝元老,宦海沉浮的时光比他的年龄还要大上许多,已经属于典型的谨慎狡猾的老狐狸,一直小心谨慎,从来不落人口实,他一时苦于无借口对他用兵。 后来牧野提出了这个计策,只是要冒上很大的风险。牧野用临倚为借口出京,并放出消息,他带走了驻守京城的精锐部队。可实际上熙牧野一共就带了五百不到的人出走。崇庆果然上当,那一次他们是胜利了,可是,却也赢的惊险。 此时临倚提醒,他才忽然想起来,自己曾经,将她和熙牧野一起,置于那样危险的位置。他忽然沉默下来,直到此时,他终于发现,原来作为帝王,这就是最大的无奈和悲哀。不可战胜的,不是孤独,不是围绕在身边的虚情假意,而是为了江山,而舍弃自己所爱的人。确实,帝王的爱,是如此单薄! ------------ 第一百五十三章:刺杀(二) 临倚兴致勃勃地看着前面陷入一片混乱。如今她在皇宫里的生活简直就是一潭死水,这一次的刺杀对于她来说简直就是石子投进了湖中,激起了千层波浪。所以她没有注意到,身边熙驭风的眼中因为她的话而蒙上了一丝阴霾。 半晌,前面渐渐安静下来,临倚在后面伸长了脖子,期待着剧情的进一步发展。可是只一会,一切就已经安静下来。她失望地摇摇头,回身坐进了车子里,有些意兴阑珊。她有些嘲笑自己的变态,竟然对一次刺杀表现得如此兴奋,经不住要让人怀疑她是不是和刺客是一伙的。 她靠在车壁上眯着眼睛想自己第一次遇刺是在什么时候。是了,是在西琪的时候,那些人是丽姝找来的。那一次,她觉得自己真切地面临了死亡的恐惧,当那个刺客的刀朝她劈头砍下来的时候,她好像看到了死神在向自己走近。可是,她却没有想到最后的接过竟然是这样的。丽姝背叛了她,可理由竟然只是不愿意在她面前矮她一等。她曾经冥思苦想了很久,却找不到答案。 说到丽姝,临倚忽然想起了自己自从离开了西琪,就再也没有想起过她。她在心中暗暗叹息,原来自己也是这样冷血的人,在自己生命中成为过客的人,自己就再也不会去想。可是为什么还会想那个自己从未谋面的母亲呢?她问自己,可是半晌,她得出的答案竟然是因为“母亲”这两个字让她心动。因为她从来不知道母亲是什么,她只知道,母亲本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人。只是如此而已。 驭风皇帝站在马车旁边,脸色铁青地隔着将他们包围在中间的侍卫看着前面渐渐安静下来的人群。他知道自己今日若不是想要与临倚一起同乘一车,那结果将是不可想象的,现在此刻也许已经得手了。 半晌,长贵屁颠屁颠地跑了回来,见到他的脸色只是小心翼翼地说:“刺客一共有四人,只是擒住了三人,牧野亲王被刺伤了,侍卫们一时疏忽就让一个跑了。牧野王爷已经派出了人手去追了。” 驭风皇帝咬牙切齿地道:“将这些刺客押回去,朕要亲自审问。” 临倚只是在车里幽幽地道:“你根本不用忙了,你查不出任何线索的。这些人既然来到这里,就心知肚明不管他们是不是能刺杀成功,都不可能活着离开。他们已经抱了必死的决心。你什么也问不出来的,也许,还到不了京城,他们就死了。” 驭风皇帝只是双手握成拳头,却不回答临倚的话,只是示意长贵看守好犯人,不要像临倚说的那样,还没有回到皇宫就已经呜呼哀哉了。站在临倚的马车前犹豫了一会,他就走开了。临倚知道他是生气了,不愿意再与自己坐在马车里了。 他是在生气,可是他却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可是他在听了临倚的话之后,他更生气。他忽然就有了一股小孩子的劲儿,人说那样不行,可他还非要做,就想着自己成功了的时候就是对这个人最好的报复。 临倚也没说什么,只是静悄悄地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其实他知道的,只是心里始终抱着一丝幻想罢了。她重重叹口气,想,何必又这样自欺欺人呢。难道他这么多年的皇帝,就是依靠自欺欺人做下来的? 临倚也不去管他,只是自己一个人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 皇帝仪仗很快就回复了最初的原貌,刺客的出现,仿佛只是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插曲。 回到京城,还只是到了城门,临倚就看到了守在了城门口的春妃。她心里有一丝愕然,这春妃,还真是紧迫盯人。 见到驭风皇帝的车驾,春妃就一声欢呼,扑了过去。临倚在后面默默地看着,只是子啊心里想,原来,他还是坐回了龙辇。他倒是真的不畏艰险,不发生刺杀事件的时候,他不坐,发生了刺杀事件,他反倒坐回去了! 临倚又是摇头,幼稚的人! 她忽然发现自己现在似乎对他的担心和关心与日俱增。有了这个认识,她心里有些忐忑不安。 消息传的真快,驭风皇帝被刺杀的消息,在仪仗回到京城三个时辰前就已经送进了宫,太后震怒,要严惩刺客。春妃听到这个消息,是震惊。她心急火燎地赶到城门口迎接驭风皇帝,一见面就一迭连声地问他是否受伤,直到他举手向她保证他没事,她在他身上也没有看到任何包扎的迹象之后才放下了那颗快要跳出胸腔的心。 看着她的模样,临倚才知道她是真的喜欢驭风皇帝的。只是,她的喜欢他从来都不稀罕。男人都是这样,自己得不到的,才会心心念念想着,而这样轻易得到的,却又弃若鄙屐,她心里有些凉。 驭风皇帝在临倚面前和春妃有这样亲昵,忽然就有些不习惯。他偷偷看了一眼临倚,发现她神色如常,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心里就有些失落。 及至回了宫,敬仁太后听说了驭风皇帝回宫,等不及奴才去请,便自己到了龙熙殿,和春妃一样,亲眼确认了他没有受到伤害才作罢。继而就冷下了脸对身边的长贵交代:“去给我把刺客押到慈安宫,本宫要亲自审问。” 她的舐犊情深毫无理智可言,这皇宫上下的人深知这一点,所以没有人阻止她,长贵更是没有犹豫,直接就下去了,领这个懿旨比领皇帝的圣旨都不含糊,不禁让临倚想,到底谁才是他的主子,慢吞吞地,她又在心里补上一句,表面上! 驭风皇帝有些无奈地看着满屋子的人,摇摇头道:“母后,儿臣和皇后刚刚从围场回来,您带着这许多人来到这里,难道就不顾儿臣这样舟车劳顿吗?” 敬仁太后似乎才想起来驭风皇帝才回来,还没有来得及喘口气,看了一眼一脸疲惫站在一边安静地不说话的临倚,仿佛此时才想起她来。临倚接触到太后凛冽的眼神,心中暗叫不妙。 果然,敬仁太后冷冽的对身后的人说:“大家都退下,本宫和皇上要说一会话,皇后留下来。” 所有人都鱼贯走了出去。瞬间屋子里只剩下了临倚和皇帝太后三个人大眼瞪小眼。临倚微微皱起了眉头,敬仁太后看她的眼神,带着谴责,就仿佛一根刺一样,直直扎入了临倚的心里。 ------------ 第一百五十四章:顶撞 敬仁太后立刻变了脸色,沉下脸厉声道:“你这是什么态度?难道本宫问问也错了吗?” 驭风皇帝见势不对,赶紧出声喝阻临倚:“皇后,闭嘴!”看到临倚悻悻闭上了嘴巴,驭风皇帝才转过身对敬仁太后赔笑道:“母后,皇后她不懂事,刚到围场,她就被人劫持了,这几日受了些惊吓,情绪上有些不稳定。再加上现在刚刚回来,一路上有些劳累,所以,才会这样情绪反常。所以,还请母后包涵她的无礼。” 敬仁太后只是目光如炬地看着临倚,听了驭风皇帝的解释也没什么反应,只是半晌之后,才撇撇嘴道:“没教养!” 临倚抬起头刚要反驳,见到驭风皇帝站在敬仁太后身后皱着眉头对她摇头。临倚看到了他眼底对自己真切的担忧,她低下头沉默了起来。对她好的人,她不能执意伤害。 敬仁太后眼神一闪,突然想起了临倚的话,冷着脸道:“皇后,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你被劫持为什么会和牧野有关系?你又要我去问他什么?” 临倚抿抿唇,低下头道:“没什么。” 敬仁太后显然对她的回答很不满意,她抬眼看了一圈,走到桌子边坐下来,对着临倚道:“说!” 临倚依旧只是低着头,扭着脖子。她其实不知道自己今日为什么会这样反常,平日的她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去惹怒敬仁太后的。可是今日她却就是管不住自己,从态度上就非常不愿意,甚至她连掩饰自己的情绪都不想。 敬仁太后脸都气得绿了,她将手拍在桌子上,一声巨响将屋子里的人都吓了一跳,驭风皇帝也只是看着临倚不说话,他也在等着她给出她的答案。 临倚知道今日不说话是逃不过去的,她咬着唇半晌才说:“那一晚,我记得牧野王爷曾经和那个刺客交过手。”她当然知道自己和熙牧野的关系不能被他们知道。如果驭风皇帝和敬仁太后知道那一晚劫持临倚的就是熙牧野的话,后果是不堪设想的,她也将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地狱。她忽然有些后悔自己刚才的一时冲动,差点就将自己陷入到了地狱里。驭风皇帝再开明,他也绝对不会希望自己的皇后和自己的弟弟有什么瓜葛。 果然,驭风皇帝面上带着三分震惊,三分狐疑,道:“你说什么?牧野和那个刺客交过手?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我不知道?” 他每一个问题都让临倚流汗,她这才惊觉自己陷入到了怎样的困境之中。她抿抿唇,有些艰难地道:“我也不是很清楚,那个时候我被刺客打晕了,所以只是朦胧中记得有个人和刺客打斗了一番。之后还是被刺客走脱了。” 驭风皇帝沉吟片刻,果断地叫来长贵,吩咐他去传熙牧野觐见。 不一会,熙牧野就来到了龙熙殿,他依旧是那一副吊儿郎当的调调,仿佛天塌下来都与他无关。对驭风皇帝的责问,他慢吞吞地说:“回皇上,那一晚臣弟没有出过关雎宫,一直都呆在关雎宫睡觉。” 临倚的心一下子透心凉了下来。她暗骂自己真是笨,熙牧野就在眼前,他看自己这样不爽,就算有这样的事他也巴不得陷害得她失去驭风皇帝的宠爱和关注。她现在简直就是在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驭风皇帝略带狐疑的目光在临倚镇定和熙牧野无所谓的脸上来回穿梭,半晌,他道:“皇后,你能给我个解释吗? 临倚硬着头皮道:“那个时候天太黑,臣妾又是昏迷的,在神智不很清楚的情况下看错了人,这也不是没有可能吧?”驭风皇帝竟然也用那样怀疑的眼光在看她,她心里瞬间就烧起了一把火。她只是拉下脸来,淡淡地说。 见到临倚的脸色不善,驭风皇帝叹口气,确实在那样的情况下,她看错了人也不好似没有可能,最重要的是,她没有必要欺骗他和太后,这样拙劣的骗术也不是她的水平,因此,他在心里也就渐渐相信了她。 另外两个人却都是表情各异地看着临倚和驭风皇帝。熙牧野带着一脸的高深莫测看着她,眼中的光芒明明灭灭,看得临倚心惊。敬仁太后的一双凤眼犀利得能穿透东靖帝宫的城墙。这双眼睛也在仔细地打量着临倚的脸色,让她顿时觉得自己无所遁形。 时间就在几个人的对峙中悄悄滑过,驭风皇帝意识到冷场了,于是就笑着出来打圆场,他道:“误会一场,现在问题也说清楚了,母后也可以放心了。只是临倚,以后不要这样。朕知道你这几天受了委屈,可是现在已经回到了帝宫了,你放心吧,像那一晚的劫持事件不会再发生。再也没有人可以伤害你了。所以,答应朕,调整好你的情绪,不要再像惊弓之鸟一样,抵触眼前的一切了,好吗?” 临倚有些目瞪口呆,随即明白过来,他说这一串话,只不过为了堵住敬仁太后的嘴,将她受害人的形象广而告之出去。他的用心可谓不一般。 临倚配合地低下头,他既然已经挂起了面子,她怎么也得将里子给他补上。她一脸的委屈,敬仁太后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悻悻地说:“皇帝,本宫对你现在做的事感到有些寒心。你别忘记了自己是这个国家的皇帝,处理什么事的时候都是不可以偏带私心。从前你做的很好,可是今日,本宫对你有些失望。”敬仁太后是这个宫里最成功的老姜,她岂会不知道驭风皇帝和临倚的小小计谋。可是她终究还是不能拆自己皇帝儿子的台。 可是对驭风皇帝来说,她说的这些话已经是很重的了。他的脸色渐渐苍白起来。敬仁太后看见了,也不忍心,只是叹口气道:“好了,你才回来,今日就好好休息吧。也不用去见那些大臣了,让长贵去传旨,让他们都回去吧。” 驭风皇帝只能乖乖点头称是。敬仁太后站起身扶着身边宫女的手,仪态万方地往外走去。 可就在她要走出门的时候,她忽然回头道:“皇后,别忘记了你刚册封为皇后的时候,本宫跟你说的话。” 临倚咬紧唇点点头。敬仁太后认定了是自己勾引迷惑了驭风皇帝,她没有什么是可以辩解的。他们看到的只是自己的容颜,因此武断的认为红颜祸水,她是西琪来的质子,必定就是那下贱之人,为了不可告人的目的,使尽一切手段要勾引他。 敬仁太后终于走了,临倚向驭风皇帝告退,也出来了。她慢慢走着,彩芳安静地跟在她身后。 半晌,当她从沉思中回过神的时候,就看见了熙牧野在自己的前面,他坐在回廊上,看样子是在等她。她有一丝惊讶,刚刚明明他还在驭风皇帝的寝宫,现在就已经到了自己前面! 熙牧野看到她站在自己前面不远处,只是看到他就不肯再走近。他丢掉了自己手中把玩的一片绿叶,朝她走去:“你很愤怒?!”说完为着她绕了一圈,弯下腰在她耳边道:“我知道你很愤怒,可是,你可知道,每一次面对你的时候,我心里都在烧着一把火。你这个妖精!” 说着他转过身就走了,徒留临倚自己一个人站在原地。彩芳在刚刚看到熙牧野的时候就已经远远走开。看到他走了,又回到临倚身边,轻声道:“牧野王爷和您说了什么?怎么就走了?那我们回去吧。” 临倚不答,忽然抬手就狠狠扇了彩芳一巴掌,将她打得愣在原地。 ------------ 第一百五十五章:打人 彩芳捂着脸,眼里噙着泪,一脸的不可置信。跟了临倚这么久,她从来没有见过临倚苛责过任何一个下人,更别说打骂。自己此时并没有犯什么错,只随口一问,却招来她勃然大怒。彩芳心里委屈,可又不敢说什么。只是默默站在临倚身后不做声。 临倚握紧了拳头站在原地,她心里现在也在烧着一把火,愤怒的火。熙牧野已经走的没影了,她还站在原地兀自生气。彩芳也不敢再叫她,只是低着头站在她身后,眼里变幻着各种复杂难懂的光芒。 半晌,临倚回过神来,转身走回去。可是彩芳没有想到她忽然会转身,来不及躲开,临倚就这样撞在了她身上。临倚更气抬手又要打她。可她眼角的余光看到了一个人朝着自己走来,不想在外人面前给人幸灾乐祸的笑料,于是她便放下了手。 来人一摇三摆地来到临倚面前,道:“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临倚冷淡的说:“春妃免礼!” 春妃直起身子,嘴角似有若无的笑意让临倚心里更不舒服。她道:“我的样子值得你这样好笑吗?” 春妃不慌不忙地道:“臣妾不敢!”别人怕临倚皇后的架子,她莫兰慧却是不怕的。 临倚哼了一声,抬腿就想走人。可是春妃却不是这样好对付,她用下巴指了指愣在一边的彩芳,有些幸灾乐祸的道:“皇后娘娘一向以贤德著称,现在又是什么事值得您光天化日下就这样毒打您的婢女呢?” 听到春妃的话,彩芳的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临倚凌厉的眼风扫了过去,彩芳立刻就低下了头。临倚看不得她小媳妇一样委屈的样子,厉声道:“你给我滚回翊坤宫去,跪在门外,没有我的允许,不许你起来。”彩芳知道自己这顿罚免不了,只是哀哀戚戚地转身走了。 春妃只是在一旁看着,带着讽刺的笑,道:“这个后宫里也许没有擅长诗词歌赋的人,也许没有擅长建筑木工的人,可是这里的人却无一例外的擅长一样东西,那就是演戏。” 她这样**的话让临倚一愣,她忽然想到了熙牧野,如果说这个皇宫里的所有人都是戏子的话,熙牧野才是那真正演技精湛的主角,其他人,都只不过是跑龙套的小喽啰。 见她不说话,春妃又道:“皇后娘娘,别怪臣妾现在不提醒你,别小看了这里的任何人。” 临倚还是不说话,春妃和她说这些话的意图是什么,她一时间猜不透。所以最好的应对方法就是以静制动。 春妃挑挑眉,道:“你不相信?!哼,若你还对这个皇宫保持了一份纯洁的幻想,那我不得不说,你真是蠢的可以。这个皇宫里的人,没有谁是单纯的,所以,我奉劝你,不要这样天真。”春妃的话说的意味深长,她的眼神也是如此的意味深长。 临倚心里有些明白了她今日跑来跟自己说这些话的目的了,她只是冷冷笑了一声,道:“春妃,这就是你跟我说话的态度?” 春妃也冷冷一笑,道:“别把你自己当成是宝,给你点颜色,你就开染坊。你我心里都清楚,你这个皇后到底有多少分量。子啊我面前,最好别端着你皇后的架子。” 临倚怒极而笑,可她却只是轻轻走到春妃面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手扇了春妃一个耳光。春妃立刻就呆在当场,半晌回过神来,抖着手指指着临倚,道:“你……你打我!” 临倚抬起下巴,道:“我打你,怎么了?”顿了一会,她又说:“这就是你和我的区别,明白吗?我可以打你,而你却不能。不管我是什么样的皇后,可你要是打我,那就是以下犯上。你若是想连累你的家门,不妨试试。” 春妃眼里果然有了惧色,她死死咬着自己的唇,半晌一跺脚,转身带着身后一干的宫女快步离去。 她一走,临倚疲惫地揉揉额头,转过身准备要走,就看到了潋滟站在她身后,眉头皱得比她还紧。 站了一会,临倚走了过去,道:“我还不想回去,你陪我在这花园里走走吧。” 潋滟默默点头,只是悄无声息跟在临倚身后。显然她对临倚刚才的做法不赞同,于是,跟着临倚走了许久之后,她终于忍不住还是说了:“公主,你今日所为,似乎有些过了!” 临倚走得累了,在花园里寻了一处,坐下来,略带一丝苦笑道:“我知道。才一会的时间,我就连打两个人的耳光,这辈子从来没有过的体验。可是春妃,你也看到了,她很嚣张。” 潋滟道:“去了一趟别宫,公主你是怎么了?春妃嚣张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你并不是今日才知道。更何况,她身后站的是宰相莫家,她当然有嚣张的资本。咱们现在根本斗不过她,而且从前的你,不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和后宫这些女人针锋相对地斗吗?怎么……” 她说了一半就停了下来,因为她看到了临倚坐在一边心不在焉地抬头看着天空,已经不知道神游到哪里去了。 临倚现在确实在神游太虚,可是却也不是和潋滟所说完全无关。她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是怎么了?为何只几天,自己从别宫回来之后就一直不对劲,先是顶撞太后,然后又一连打了两个人,可心里只觉得解气。 压忽然又想到了那一日驭风皇帝在别宫中所说的话,回来的路上她一直在想,他为什么要在那样的情况之下跟她说这些话。她忽然变得小心翼翼起来,患得患失,整天愁思的都是他的用心。心里不是没有怀疑过,可是她在想到他的时候,为什么又会这样雀跃?她不明白,也许这就是她现在这样失控的原因吧,她想。 只是没有一个人来告诉她,她已经爱上了驭风皇帝! 见她发了半晌的呆了,却没有要回魂的意思,潋滟忍不住嗔怪道:“公主!” 临倚回神,连忙安抚道:“好了,好了潋滟,我知道我错了,以后都不会再犯了好不好。” 见她面上一点也没有悔过的意思,潋滟不禁也恼了,公主才离开了自己几天,回来就将自己的心思藏的这样深,连自己面前都要隐藏。她恨恨地道:“那公主你说,彩芳那事,又是怎么回事?” 说到彩芳,临倚脸上顿时罩上了一层寒霜。停了一会,她才说:“你以为彩芳的事也是因为我一时的情绪失控?”说完,她有些自嘲的笑道:“你也太小看我了。” 潋滟有些惊异,道:“怎么……?” 临倚冷冷地看着远处阳光中摇曳的不知名的小花道:“彩芳啊,很聪明的一个姑娘,可是奴婢,就不应该这样聪明。因为这样的聪明有可能就给她们带来灭顶之灾。” 顿了一会,她才向潋滟丢出一颗重磅炸弹:“彩芳就是我身边的奸细!” ------------ 第一百五十六章:爱情(一) “你说什么?!”潋滟果然目瞪口呆:“这怎么可能?她……怎么会是奸细?” 临倚点点头道:“原本我也是非常信任她的,她是我进宫之后千挑万选才收到身边的人。可是现在看来,还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有人快了一步,在我来之前就已经将她这颗钉子安插好在那里等着我自投罗网。可恨我竟然还因为她没有彩珠的老练选了她而沾沾自喜。” 潋滟还是有些将信将疑,道:“公主,您凭什么说她是奸细?” 临倚道:“你还记不记得月梢殿的事情?” 潋滟点头:“我知道啊,可月梢殿的事是有人陷害你,只是我们到现在都不知道那个陷害你的人是谁。你又怎么肯定是彩芳。” 临倚道:“你忘记了?那封信是她给我的。现在回想起来,她也是这个皇宫里的老宫女了,更何况按照她平日的小心谨慎,如何就会莽撞至此,直接就将那封来历不明的信给了我?我在想,她的主子将她潜伏在我身边这么久,难道不知道这样以来就会将她暴露?是他打算丢弃她这一颗棋子了?还是他低估了我的智谋,认为我压根就怀疑不到彩芳身上去。如果是后一种还好办,怕就怕是前一种啊。如果他打算丢弃彩芳这颗棋子,那么是不是表示他已经做好了下一步对付我的准备,是不是又在我身边安插了奸细?” 潋滟沉默了,她自己也不知道,在面对这样黑暗的时候,她能做的,是什么。只是半晌之后,她慢慢地问临倚:“那你打算怎么处置彩芳?” 临倚沉默了,她每沉默一刻,潋滟的心就更凉一分。半晌,临倚才说:“我不会将她怎么样。可是我担心的是,她的主子会将她怎么样。她现在被我识破了身份,也就是说她的任务失败了。你觉得她的主子还会允许她继续活下去吗?”她的拳头悄悄握紧,可依旧赶不走手心里的那一丝冰冷。 潋滟一直沉默着不说话,临倚心里慢慢变得悲哀和绝望起来。她说:“现在我能做的,只是尽量将她留在翊坤宫,留在我的羽翼之下。可是我依旧不能保证她的生死。” 潋滟道:“你想怎么做?” 临倚沉默一阵,道:“我并不指望她能对我忠诚,所以我不会将她再留在我的身边。我会将她撵到下面做粗使。今天打她的事也是我故意的,目的只是为了要向她的主子演场戏,她并没有被我发现,只是她在某件事上触犯了我,从此便失去了我的宠信。我希望这样,能让她的主子能放过她。” 说完这些话,临倚的眼已经悄悄染上了冰冷。她看了潋滟一眼,站起身,一言不站走了出去,朝着翊坤宫走回去。潋滟的心往下沉了沉,公主这样敏感,原来她已经知道自己心里所想。此时她才惊觉,自己无意识已经伤害了临倚。 对于临倚来说,潋滟的怀疑就是一把直刺心窝的利剑。她赶紧站起来,跟随临倚回翊坤宫。 临倚和潋滟之间,这一生,唯一一次出现的裂痕,只是她们再也没有机会去弥补。 半夜躺在床上,临倚却怎么也睡不着。中午潋滟的表情一直在她心里翻腾,它就像一根刺一样扎在她心里,无论怎么也拔不出来。其实她已经看到了潋滟的后悔。可是她就是无法将这一切从自己的心里抹去。 这段时间以来,发生了太多事。身体疲累得不想动弹,但是心更累。从去了别宫之后所发生的事一件一件在她的心里闪过。渐渐她沉入了梦想。梦里,那些事也不放过她,一遍一遍在她的梦中穿过。她一直眉头紧锁,梦里有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抚摸着她的眉头,一点一点将那上面的皱纹抚平了。 临倚惊醒过来,看看窗外已经是日上三竿,屋子里却是空无一人。她有些恍惚地抚摸着自己的眉头,那一双手指尖微凉的感觉似乎还停留在她的额头。她抱着被子坐在床上,怔怔地发起了呆。 潋滟轻手轻脚走进临倚的房间,她的眼睛红红的,只站在门边往床上张望,意外地见临倚醒了,她有些惊喜地道:“公主,你醒了?我这就去给你准备洗漱的用具,你要吃什么早餐?” 看着她脸上微微露出的乞求,临倚无声地点点头。潋滟立刻雀跃地走了出去,临出门的时候,她忽然转身说:“对了,皇上来过了,只是你那会还在睡觉。他说不要吵你,这段时间你很累了,所以只是看了你一会就走了。他给你留了个东西,在书桌上,一会你自己看吧。” 临倚怔愣,原来梦里的一切都是真的,他真的来过。想起潋滟的话,她光着脚掀被下了床,走到书桌边,却是一张折起来的信笺。她有些好奇,他在干什么? 她伸手将信笺打开,是一张精致的薛涛笺。她心里一动,只见上面工工整整地用蝇头小楷抄着一首词: 点点疏林欲雪天。竹篱斜闭自轻妍。为伊憔悴得人怜。欲与那人携素手,粉香和泪落君前。相逢恨恨总无言。 一时间,临倚的心跳成了脱兔。他……他……,却无言! 一时间,她心里豁然开朗。 她看不惯春妃和驭风皇帝拉拉扯扯,她也不能接受驭风皇帝拥有这么多的妃嫔,而她,就要折了自己的翅膀,和后宫里的那些怨妇一样,卑微地等着他的爱。她恐惧地想,自己就要沦为和春妃她们一样的人了。 她从来都瞧不起春妃那样的人,活的这样卑微。尽管她在后宫这样强势,甚至连自己这个皇后都不被她放在眼里,可是她在面对驭风皇帝的时候,也只是一个祈求他的爱的卑微的女子。她从一开始就不是和他站在同一个地位上的人。所以她注定了只能这样卑微,包括其她的妃嫔。 可是她并不希望自己变成她们那样的人。于是,她转身快步地走出了翊坤宫,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困扰她的问题,似乎在此刻都得到了完全的解释。她从来就是对自己的内心清清楚楚的人,因为没有困惑,没有犹豫,所以她一直都是心无旁骛的人。所以,就算爱上了他,她也并不愿意让自己的心陷入到这样的纠缠之中。她要找驭风皇帝,告诉他自己所想,告诉他,她和他是平等的,她在他们的爱情里一点都不卑微。 她甚至没洗漱,随便穿了件衣服就冲了出去,还撞了正往里走的潋滟一下,潋滟手中端的水盆一下子没端住,全部翻在了地上。潋滟目瞪口呆看着她冲出去,眼中是一抹深刻的黯然。 ------------ 第一百五十七章:爱情(二) 临倚一路冲了出去,所到之处都引来一片侧目。她不管不顾,只是往前冲去。 很快,她就气喘吁吁来到了龙熙殿外面的花园中。她此时反而放慢了脚步,越近,心里却越是害怕。她索性找个地方,抚着自己的心想先平复一下。看着那边来了几个宫女,于是她便往花园里的假山后面躲了进去。 在里面发了一阵呆,她觉得自己做好了准备,于是抬脚正要出来。可是两个声音却传进了她的耳朵。 “皇上这两天是怎么了?从别宫回来就不对劲了。”一个声音很低沉,临倚觉得似曾相识,只是一时想不起是谁。 另一个声音响起,却让临倚有五雷轰顶的感觉:“哼,他要是正常才怪了。”熙牧野的声音有些阴阳怪气,临倚无法分辨那是不屑还是轻蔑。 临倚终于想起了那个声音,原来就是龙昭南。自从她最后一次去摘星楼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他。包括这一次的秋闱。他作为皇帝的右将军,确有皇帝不在帝都的时候担负起守卫京畿的重任。 他顿了一会,道:“是为那个女人?” 临倚不确定他说的那个女人是不是自己。 熙牧野哼了一声,没说话。 龙昭南叹口气道:“我真不知道她到底有什么魔法,让你们兄弟两个都对她如此痴迷。” 临倚确定他说的“那个女人”是自己了, 熙牧野斜斜看了一眼龙昭南,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痴迷她了?” 龙昭南嗤笑道:“还没有?你瞒得了皇上,还瞒得了我?” 熙牧野不说话,龙昭南就凑上前,道:“说吧,你是不是爱上她了?” 熙牧野难得正经,郑重地对他道:“不,我没有爱上她。” 龙昭南不说话,临倚猜是在辨别他话里的真伪。半晌,他才说:“你真的不爱她?那你说,她进宫之后,你都做了些什么。我怎么看都像是一个陷入爱河的人所做的事。为她安排好一切,只为了让她在这里生活的好一些。大到穿什么,小到吃什么,你都一一为她准备。然后,那一件事,你想都不想就去认下了罪,只是最后人家还不领你的情。”他的话语里隐隐含了笑意。临倚却是句句惊心。 熙牧野也不是省油的灯,反击道:“那你是不是也爱上她了?这么关注她,我做什么你都知道。” 龙昭南嗤笑道:“你觉得这可能吗?” 临倚心里忽然就有些愤怒了,没想到自己竟然成了这些人这样取笑的对象。 只是熙牧野下一句话就让她顿住了脚步:“你知道我为什么做那些事。我不想再讨论这件事,我,不爱她。” 听到这句话,临倚心里忽然就释怀了。只要他不爱她,那么,他们之间,就永远不会有什么事。之前她所有的担心就都不存在。 她长长舒了一口气,忽然觉得世界从没像现在这样美好过。长久以来积压在心头的大石头忽然一下子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是没想到她这是得意忘形,乐极生悲。不知道是呼吸重了点还是她动了一下,总之就被龙昭南和熙牧野听了去。他们两个人同时冲着临倚的方向厉喝:“谁!出来!” 临倚吓了一跳,摸摸鼻子,她知道溜是溜不掉的,于是讪讪地走了出去。她尽量做到面无表情,道:“我不是故意偷听你们说话,是我先在这里的。” 她一句话让两个人脸色都变了变。她一直在这里,那不是所有的事都听了去吗?!熙牧野有些危险地眯起眼睛。可是临倚却毫无所觉,她还沉浸在刚才的好心情中,完全没看到熙牧野眼中很危险的光芒。 她只是对龙昭南点了点头便转身走开了。龙昭南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再看了一眼熙牧野盯着她背影,几乎要将她烧穿的眼神,暗暗叹了口气,心中隐隐感到一些不安。 临倚觉得自己被身后那道目光看地忍不住想要拔腿逃走。就算不回头,她也知道他现在落在她背上的眼神会是怎样的噬人。她在心里不断地告诫自己:忍住,一定要忍住!一定不能在他面前落荒而逃。 她一边快步地走,一边在心里懊恼地想,自己在他面前,为什么就是这样没有出息呢?总是想从他身边逃开。她有些泄气地叹口气,忽然想起了当年皇后和太后说过的一句话:她就是他生命里的魔星! 当时临倚就在门外,只是门里的两个人都不知道她在而已。皇后很不喜欢既言和她来往。临倚总觉得她看着自己时候的眼神有些怪怪的,一种穿透她身体的若有所思,似乎有很多的情绪,可是却又隐藏地极深。尤其是自己和既言在一起的时候,她的眼神更怪,临倚始终说不出哪里怪,可是她就是觉得她不希望自己和既言在一起,不是因为那种她一贯表现出来的对自己的厌恶。 “皇后娘娘吉祥!”身边两个宫女向临倚行了礼,临倚才惊醒过来,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龙熙殿外,长贵有些狐疑的正看着自己。她有些微微发窘,自己居然一路神游太虚到了这里,站在门外好一阵子,居然还没有回魂。 她故作镇定的对两个宫女点点头,对长贵道:“我要见皇上!” 长贵弯腰恭敬地道:“皇上有旨,皇后娘娘来了就直接进去,不用通报。” 临倚点点头,心里忍不住小小跳了起来。她整整自己的衣裳,深呼吸了口气,才抬脚踏进了龙熙殿的门槛。她在心里有些嘲笑自己没出息,当日第一次闯进龙熙殿来见他的时候也不见自己这样紧张,如今,反倒情怯了! 驭风皇帝坐在空荡荡的大殿上,平日里大臣们进进出出的地方,现在只有他一个人略有些单薄的身影坐在桌子后面,临倚不禁有一丝心酸。原来,他并不是只有人前山呼海拥的风光,人后,他也需要独自一人承受黑暗的孤独。她一步一步朝他走去,每一步都这样坚定。 驭风皇帝抬头看着她,只是微笑。临倚走到他身边,他伸出手,临倚将自己的手放在了他微凉的掌心。他迅速握紧,握的牢实,仿佛一放手,她就会远走。他的掌心渐渐透出一丝温暖的气息,顺着她的手指,一直传进了心里,弯弯曲曲就缠绕住了她的心。 他轻轻将她拥在怀里:“临倚,我等你很久了。如果你现在不出现,我依旧会继续等下去。” 临倚没有说话,只是闭上眼睛,静静听着他的心跳。 她的眼前,浮现了自己的一生,以及那些出现在自己生命里的人:阮正南、既言、竹妃、云海鹰、熙驭风。她想,自己此刻的幸福,能够跟他们分享吗?哦,还有熙牧野。 她默默想着,熙牧野!她心里浮现了自己刚才在假山后听到的对话,她耍了点小手段,说自己早就在那里,听到了他们所有的话。熙牧野的脸现在一定很难看,她嘴角不禁浮现出一丝笑意。忽然一个想法划破她的脑海,关于熙牧野! ------------ 第一百五十八章:做媒 熙牧野为敬仁太后小儿子,年十八。年十六时册府出宫。有建树,封牧野亲王,镇国公,参知政事。太后颇为溺爱,因此长期混迹于皇宫,并不常回亲王府。 也犹豫他本人的不务正业,于是到现在,他依旧孤家寡人一个。可是所有人都知道他很享受这样的生活。临倚认为他的生活很糜烂,因为他没有什么事的时候一定是混迹于勾栏酒肆之中的。青楼女子银牙咬碎,于他的无情。良家女子垂涎于他的显赫家世,俊俏无双的外表,可同样苦于他的无情。而朝中士大夫,天下首屈的富商们垂涎他的权势,可却也对他的强硬无奈。总之,他是一块人见人爱的香饽饽,谁都觉得自己有机会去吃,可是谁又都没有本事去吃。临倚自认不想得到他这样的福泽,于是在心里打起了鬼主意。 虽然在龙熙殿外花园里的假山后面听到了他斩钉截铁的说他不爱她,可是却也没说过他会放过她。她在心里暗暗咒骂这个变态,竟然能这样毫无缘由地就对她穷追不舍,难道真的是因为自己对他的忤逆?!她都要忍不住相信这个理由了,可是另一边却在抓破脑袋在自己什么时候就真的得罪了他,以至于他竟然要这样费尽心机来算计自己。 想不通就不想,可是她一定会给自己寻找到一条出路去走。熙牧野这个人城府太深,他的人生,除了敬仁太后就没有任何约束。现在有敬仁太后在还好,不管做什么,他一定会顾及敬仁太后的感受。可是当有一天敬仁太后不在了,那真的就没有人能够约束住他,包括驭风皇帝。 可是无论是驭风皇帝还是敬仁太后,却都对他人皮下面狼一样的本性毫无所觉。虽然他到现在没有一点异常的行为被临倚抓到,可是临倚在内心里总是觉得这是很危险的人,他身边的人都会在将来某一刻因为他的野心而被他伤害。临倚还没有傻到在他们面前揭穿他的真面目。驭风皇帝才接受了她,敬仁太后还没有接受她。更何况以她一个西琪质子的身份来跟他们说这样的事,他们会相信谁是显而易见的。 可是,临倚想起了那个人,在冷宫里露出满脸萧索的人,一直脸色苍白的人,还有在这龙熙殿里孤独的面对黑暗的人。不管承不承认,从他给了她第一个承诺,第一次挺身站在她身前为她挡掉那些伤害的时候,她就已经对他心动了。她现在才知道,原来爱情真的能让最高傲的心低到尘埃里,一心只为了那个人着想,甚至不求任何的回报。临倚觉得自己必须为驭风皇帝谋划。 可是,她现在要解决的最大的问题是,在敬仁太后之后,还有谁能够成为他的羁绊。敬仁太后身子还算硬朗,短时间内不会有什么事。这就给了临倚时间,可以从容的让她在他身边再加上新的羁绊。 临倚的如意算盘是,这个新的羁绊依旧还要是他最亲密最重要的至亲之人。而这样的人除了驭风皇帝和敬仁太后之外,就只能是他的子嗣。他的子嗣必定是能够牵绊住他的人。最好,他的妻子也能成为他的心头肉。虽然她知道这样的可能性不大,可是却依旧在心里抱着美好的幻想。 打定了主意,她打破了沉默,对驭风皇帝道:“皇上,我有一件事想跟你说。” 驭风皇帝见她一脸神秘,有些好奇地道:“什么事?” 她拉他坐下,道:“我留意了很久,我觉得牧野也十八了,也到了娶亲的年纪了吧?” 驭风皇帝哭笑不得,这样温馨煽情的时候,临倚的脑瓜子里竟然想的是别人的终身大事,他没好气地道:“怎么?现在你解决了我们两个,然后就立刻把歪脑筋动到牧野身上了?” 临倚嗔怪地看了他一眼,他的心跳立刻就顿了一下。她道:“按理说这样的事有母后,本不该我来管。可是他若成家,就要出宫了,母后心疼不舍得他离开皇宫,所以到现在还没有想过给他说亲。他自己就更不用说了,他现在没事就和那些京城的公子哥儿们出入勾栏酒肆,他哪里还会想着要成家。可是,他现在也是十八岁的人了,一直这样拖下去也不是办法。咱们,是不是应该替他好好想想这事了?” 驭风皇帝好好想想,似乎觉得临倚的话有道理,点点头道:“你说的也对。” 可临倚才刚刚松口气,他的眼风就扫了过来,一句话就噎得她心跳如雷:“我怎么觉得今日说这些话的不像你?还有,你是不是有过分地管他了?”他心里有一丝酸酸的感觉蔓延开来,仿佛锋利的刀切开心肺那一瞬间的凉意。 临倚横了他一眼,道:“我倒是早早就想着了,可是我没机会跟你说啊。”她想了想,横下心道:“他这个人,散漫不羁,没有人拘束,一直任性妄为,我也是想成了家能让他懂事点。让家能够羁绊住他。” 驭风皇帝若有所思的道:“是这样的。他确实是太任性妄为了。确实应该考虑给他找个王妃了。”想了想,他又问道:“你心里可有人选了?” 临倚皱了一下眉头,道:“人选倒是还没有,毕竟是亲王,我要回去好好想想才行。”牧野亲王王妃的人选可是关乎她的生死大计,绝对不能是让他如虎添翼的人,那样她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驭风皇帝不知道临倚心里的想法,只当她思虑不周,道:“好吧,这件事就交给你了。你好好物色几个好人家的女子。母后这两年上了年纪,身体也不好,已经不很管后宫的事了。这件事母后必定也是乐意的。等什么时候我找个时间和母后说说,这件事交给你办。若好了,还能改变母后对你的看法。” 临倚无奈的点点头,她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像现在这样,当起了媒婆。她也没有想到,有一天她要这样绞尽脑汁,既不能让他如虎添翼,又要敬仁太后满意。自己需要这样讨好她! 她在心里自嘲,真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觉得自己只是一瞬间,便彻底改变了从前的自己。为了驭风皇帝,甚至更卑微的事她都愿意去做。她忽然就想起了云海鹰,那个黑衣的,沉默的人。自己明明先遇到的是他,可是,为什么爱上的确实驭风皇帝?难道是因为他和既言很像,所以让自己在这样的异国他乡觉得找到了温暖? 她甚至开始在想,爱,到底是什么?就是这样两个人在一起的温暖,还是那些海誓山盟的承诺? 她心里忽然有些乱,早晨满心的激动,于是不管不顾就奔向了他。可是现在,真正冷静下来的时候,她的心忽然乱了。她忽然对未来有了一丝恐惧,恐惧什么呢?是爱吧,是对未知的恐惧。她不知道自己的爱能支撑多久,那到时候没有了他的爱,她要怎么活下去。她原本平静无波的内心一下子就完全乱了。 她有些魂不守舍地回到翊坤宫,潋滟安静地坐在院子里,抬头看着天不知道在想什么。临倚原本想跟她说话,可想了想忽然那又放弃了。 她走回自己寝宫换衣服,然后在心里盘算着,熙牧野绝对不会任由自己摆布的,所以,一定要找到一样东西来压制他。而最好的借口,不过敬仁太后。男大当婚,自己母后出面,他就不能再有什么意见。可是想想他知道这件事之后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反正肯定不会是高高兴兴地接受。想想这后果,临倚都感到头皮发麻。熙牧野太超出常规了,谁也想不到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她的心里,更乱了! ------------ 第一百五十九章:选妃 此后,临倚每日都在书房呆着,有时候对着一样东西发呆,一发就半天,有时候就自言自语,弄得潋滟和丽云面面相觑,每天都过的忧心忡忡。 对于临倚来说,现在摆在她面前的难题有两个:一是熙牧野的王妃人选。另一个就是如何说服太后制他。这一次绝对不能够功败垂成,若是被他知道她的阴谋,他一定不会乖乖就范,就算到时候要娶亲,他也必定会为自己争取到最有利的条件,那个时候她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而敬仁太后一直溺爱他,他不想娶亲,她便由着他罔顾礼法。难保他撒撒娇,她就心软了,立刻就要将她的计划付之东流。 临倚绞尽脑汁,决定由驭风皇帝出面去说服敬仁太后。而自己,就击中精力斟酌王妃的人选。这牧野亲王的王妃若出身太好,对驭风皇帝就形成了威胁,间接就威胁到了她,若是出身不好的,那敬仁太后那里又交代不了。 临倚想了想,只能是先将自己觉得合适的几个女孩子找来,先堪看看再说。说着她走到书桌边上,斟酌着写下一串名字:张幼蓝,礼部尚书之女;游琴心,左骠骑将军之女;苏婉,户部尚书之女。 临倚满意地看看自己在纸上写下的三个女子,然后在脑海里一一回放这三个女子的名声。张幼蓝,据说温婉贤德,只是不擅诗书。游琴心,擅书画。而苏婉,则是早已经誉满京城的才女。最重要的,是这三个女子的父亲,在朝中身居高位,太后不会有意见,而对她来说,这也是最好的安排。因为礼部尚书和户部尚书虽然是宰相之下最高的官员之一,可是他们却并没有兵部、吏部和工部那样握有实权。这样,就算他们在熙牧野身边,也翻不起什么大浪。 这三个女子中,选择谁来做熙牧野的王妃呢?她想来想去,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先见一见这三个人,毕竟这件事需要很谨慎。若选错了,那敬仁太后那里,自己无论如何也是交代不过去的。干脆就找个名目办个宴会吧。她想了想,又在三个人的名字后面加上了几个人的名字。 第二天,翊坤宫中便传出旨意,皇后娘娘要在冬至这一天设宴招待京中名门望族家的小姐。 一时间,众人纷纷猜测,临倚此意为何?渐渐,京中就传出了流言,谨仁皇后是要为如今年过十八依旧孑然一身,当今皇上的胞弟—牧野亲王选妃了。京中各家都蠢蠢欲动起来。 十二月初八,盖着皇后中宫印鉴的邀请柬就已经发到各家手里。从十一月初京中开始流传这个消息起,各望族有适婚小姐的人家就翘首期盼,到名帖到手,真是各家欢喜各家忧,得到了名帖的人家自然是欢喜的,没有得到名帖的人家又都是垂头丧气,唉声叹气。 十二月二十二,本年的倒数第二个节日。东靖风俗,这一个日子是非常受人重视的,因为在这一日,在外的游子都要赶回家,与嫁人团员,准备除夕。 天还没亮的时候,外面就下起了小雪。雪光照在绉纱的窗户上,印得室内一片亮堂,临倚早早就起了身。她心里有些担忧,自从要给熙牧野选妃的消息传出去,熙牧野居然一直没有什么反应。临倚敏感地觉得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所以她心里总是不踏实,担心他今天会来捣乱。 唤来了潋滟和丽云给自己洗漱。今日要见那些大家小姐,她的着装不能马虎,虽不需要盛装,却也需要大妆。她皱着眉头看潋滟往自己脸上一层一层扑上白粉,有些嫌恶。 潋滟无奈地道:“公主,你这样一会皱眉,一会又皱眉的,扑上的粉都掉了下来。我们这妆,可怎么给你上?” 临倚苦着脸道:“没必要扑成这样吧,我这样还能不能出去见人了?” 丽云听得一笑:“你看看皇上的那些妃子,哪一个不是脸上的粉厚得笑一下就‘扑簌簌’往下掉啊?” 临倚道:“有这么夸张吗?” 潋滟看临倚确实不喜欢这粉,看了一眼,似乎也差不多够白了,于是放下粉扑,道:“好了,好了,既然你公主不喜欢,那么就这样吧。公主皮肤本来就很白,这粉也不用扑很多。” 潋滟的话让临倚狠狠松了一口气。她朝着镜子里潋滟微微一笑,可是潋滟已经低下头去了。临倚心里一寒,始终还是不一样了。她坐在镜前,思绪却不知道已经飘到哪里去了。 将最后一件扁方插在临倚隆起的发髻里,大功告成。潋滟和丽云都有点回不过神。眼前这个高贵的少女,难道真的是自己的主子。平日里一副冷清打扮的临倚像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一般,那么每一次大妆之后的她,就成了这个世界上最高贵的女子。 未时正,张幼蓝和游琴心,苏婉带着身后一众的女孩子们走进了翊坤宫的偏殿,这是临倚为这一次宴请准备的场所。三个女孩子不愧是大家闺秀,走路的时候目不斜视,眼观鼻鼻观心,规规矩矩。不像她们身后邮局个女孩子,一路上对什么都是一脸好奇的样子,虽然低着头,可是眼珠子却在乱转。 进了殿,临倚早已经正襟危坐等着她们到来。驭风皇帝担心熙牧野来捣乱,于是早早将他遣出了宫。临倚终于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 众女子看到临倚,全都敛声屏气。张幼蓝等到所有人都走进了偏殿,才带着众人给临倚见礼:“臣女张幼蓝……”她身边按照父职高低排列的女子中,一个一个道:“苏婉……”“游琴心……”……“拜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临倚努力挺直脖子,头上的饰物要将她的脖子压弯了,她坐在那里有些吃力。可是她面上却是恰到好处的矜持高贵的笑,道:“众位小姐平身吧。来人,赐座!” 自有宫人将一众人等引入座位。自然那张幼蓝三人的座位又是离临倚最近的。 临倚等众人坐定,才又优雅地开口道:“今日本是各位小姐在家与父母团圆,承欢父母膝下的时候。只因本宫一纸邀约,便要舟车劳顿到这里来。本宫先在这里给各位道个不是。 本宫一直幽居深宫。今日请各位到我这翊坤宫来,却也只是想借着这节日的喜气,让各位都来这里和本宫一起热闹热闹。趁着宫里的梅花开放,本宫想要与各位把酒话寒梅。” 临倚话音刚落,下面的女子却都是表情各异,有些沉不住气的,已经露出了失望来。只有张幼蓝三人,各自垂首聆听,目不斜视。 临倚含笑扫了一周,心里已经大概有了谱。下面那些面露失望的女子,必定都是早已经对熙牧野芳心暗许的,想着今日进宫能够见上一见。可是临倚已经明确的说了,只是她和他们一起,把酒话寒梅。 她端起一杯酒,借着喝酒的动作打量起坐在自己下手的三个女子。 三个女子各有风骚。张幼蓝果然如坊间传说一般,温柔敦厚,大方得体。游琴心和苏婉都是有才的女子,她们的眼中,不时会透露出一丝棱角分明的气息。临倚心里有数,这是那些有才华的女子眼中才会有的自信。 而游琴心和苏婉相较,苏婉似乎性子要更高傲一些,她是三个人中最美的,因而也一直都是气定神闲接受来自各方的带着羡慕,嫉妒的眼神。游琴心虽然没有苏婉那样漂亮,却同样也有一种空灵的气质。大概因着她精通琴艺的缘故。 临倚一直让自己保持大方亲切的笑容。下面坐的又都是些豆蔻年华的少女,最是跳脱的年纪。当临倚下令转到梅园的时候,她们眼中满满的都是雀跃。因此,一场宴会下来,气氛也没有什么冷场。女孩子们三五成群,已经开始叙话。临倚只是斜斜歪在椅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身后的潋滟说话,偶尔伸手拈一筷子自己面前的食物,优雅地吃下去。所有人都觉得眼前的临倚,不管她做什么,都是一幅画,珍贵无比。 人都说,男人欣赏的美,不叫美。连女人都心悦诚服的美,才是这个世界上真正的美。此时临倚就是这真正的美。 女孩子们和身边的人说着话,可是眼角却都是看着临倚的。她的一颦一笑,她的每一个动作,都能让她们脸上显出羡慕的神情来。包括张幼蓝她们,只除了一个人。 ------------ 第一百六十章:选妃(二) 临倚不着痕迹的放下酒杯,状似无意地看向苏婉,道:“苏小姐,本宫听闻你乃京城第一才女,真可谓是家学渊源啊。” 众人见临倚开口就问苏婉,眼中多少都有些嫉妒的神色。只见苏婉稍稍一愣,随即放下酒杯,淡然地道:“什么才女不才女的,不过是大家抬举。女子,还要相貌生的好才是真的,就像皇后娘娘这样。” 殿里一下子就安静下来,大家都是面面相觑,谁也没有料到苏婉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她是在说临倚无才?!她是在说临倚空有一副长相,并以此魅主?! 临倚自然也听出了她话语里的不友好。自打苏婉进入到翊坤宫的偏殿开始,临倚就感觉到了她的敌意。她打量自己的眼神,总是带着一点点的不甘心,带着一点点的高傲。现在,她首先就跟她说话,目的就是想看看这个誉满京城的苏婉是不是和外界传言的一样,她的性格和她的才情和她的脾气一样高。 果然,她的回答竟然是这样不给临倚留半分情面的。临倚倒是有一丝纳闷了,她扪心自问从没有和这个苏婉小姐有过任何过节,甚至和她有利益关系的苏家人也没有任何的冲突。按道理,她现在掌握着她的婚姻大事,她对她至少是要恭敬的。可现在看起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为什么呢? 临倚再细细一想就明白了,无非就是小女孩的嫉妒之心了。她刚才的回答,那样的神态总是让临倚觉得熟悉,可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她含笑不语,只是慢慢喝着手里的酒。 众人见临倚没有发怒的意思,场面渐渐地又开始活络起来。潋滟忽然弯下腰在临倚耳边道:“公主,那个女孩子倒还有几分像你呢。我看她一直在看你,你刚才问她问题的时候,她也在极力模仿你的模样。看来是个对自己样貌非常在意的丫头呢。” 临倚嘴角含笑听着,是了!是像自己。怪不得她一直想不起来。 她对着苏婉的方向示意了一下,问道:“你说她在模仿我?可是她明明不喜欢我。”想了想,她笑了:“是了,我还以为她是因为不喜欢熙牧野呢。我从她进门就一直在注意她了,她在我提到熙牧野的时候,没有一点羞涩的样子,我只当她不喜欢他,抑或是为了引起我的注意而剑走偏锋,故意表现得和其他人不一样。” 炼药笑道:“公主,你这样细心的人。看来也真是旁观者清了。我听人说,这位苏小姐本是对自己的外貌非常自信的一位。可是自从你来了之后,这京城都盛传你是天下第一美人,她的京城第一美人就没有了,瞧着她今天晚上这样,明显是冲着你来的,她不服气,所以想来看看你这天下第一美人到底是不死实至名归。” 临倚挑起眉头,有些惊讶地道:“我有你说的这样厉害吗?我还以为今天来的人都是冲着熙牧野来的,看来还有别有用心的?!” 她也不说话,只是对苏婉更有了一丝兴趣,眼神更多地爱她身上流连。只是她没有看到其他人眼中失望的神色。她表现出对苏婉这样高的兴趣,让其他人都认为她心中中意的人选是苏婉,不免灰心,气氛也顿时有些冷了。 临倚又和她们一起闲话了一阵,有些慵懒地揉揉脖子,道:“本宫有些累了,想进去休息一会,各位小姐自便。潋滟,服侍好各位小姐,切莫委屈了她们。” 潋滟低头答“是”。众人站起来,行礼恭送临倚离去,复而又坐下。这一次明显没有临倚在的时候那样拘谨,每一个人都露出了一些真性情。 这也是临倚有意为之。自己不在,她们的真性情就会显露出来。她其实并未走远,只是在殿内的一处暖阁里,能够看到外面的宴会上的每一个人。她设这个局的目的,还有另一个,那就是她相信一会,比必定会有人来找她。 她除了头上金灿灿的发饰,身子顿时松了不少。她有些薄醺,躺在一旁的香妃椅上,身后的小宫女给她身上搭了一条正红的提花羊绒毯子,乖巧地坐在她身前,给她轻轻捶着腿。临倚就闭上眼睛,静静地等待着。 不一会,帘外就有了动静:“臣女游琴心拜见皇后娘娘!” 临倚睁开眼睛挑了挑眉,她没想到来的人,竟然是游琴心。她坐起身,挥退了捶腿的宫女,道:“游小姐进来吧。” 游琴心有些局促地走进了暖阁,走到离临倚还有三步之遥的时候,她复又跪下了,只是不说话。 临倚对她的反应感到有些奇怪,和颜悦色地道:“游小姐不要这样客气,来人,赐座。” 便有宫女搬来一张绣凳,游琴心迟迟疑疑坐了下去。 她一脸欲说还休的样子,临倚不动声色地等着她自己说明来意,只和她聊一些闲话:“游小姐怎么不在外面和大家一起玩耍?是因为这样的宴会无聊,我这宫里的梅花不好看?” 游琴心慌忙摇头:“不,皇后娘娘翊坤宫里的梅花是这皇宫里的一绝,若不是今日托皇后娘娘的福,琴心也没有这个机会欣赏。” 临倚道:“那是怎么了?是宴会无聊?可是她们不是在外面行酒令的吗?你不喜欢这样的游戏?” 游琴心只是满面愁容地摇头,只不说话。 临倚更有些纳闷了,摊开双手道:“那是为什么?” 半晌游琴心才似下定了决心一般抬起头来。她从绣凳上站起来,缓缓跪了下去,临倚倒有些惊讶了。只见她咬着唇,道:“皇后娘娘,臣女如此冒昧闯入后殿,只因有一事想要禀明皇后娘娘。” 临倚道:“你说!” 游琴心道:“臣女听说,今日的赏花会其实就是给牧野亲王的选妃会。今日在座的众姐妹都是参选对象?” 临倚心中有数,道:“是的。牧野亲王已经十八了,却还没有正妃,整日在内帷厮混,这样继续下去也不成样子。所以本宫受皇上和太后的委托,为他选妃。” 游琴心得了临倚的亲口证实,脸上不见喜色,反添忧色,临倚倒是有些奇怪了。 沉默了一会,游琴心道:“皇后娘娘,琴心有个不情之请,不知皇后娘娘可否屈尊听我一说?” 临倚点头道:“你说!” 游琴心整整衣裳,跪直了身体道:“不知道皇后娘娘可听过,在京郊的田野里有一种小花,它们在野地里能好好生长,可是若移动到匠人们精心配置的花土里,却反而活不了呢?” 临倚道:“你说的是山茶花。”她心里大概已经知道游琴心要说什么了。 她又磕了个头道:“皇后娘娘英明,臣女说的就是山茶花。而臣女想要跟皇后娘娘说的,便是,臣女就是这株山茶花。臣女在野地里生长惯了,一如侯门深似海,臣女怕自己在这样肥沃的土壤里无法存活,所以想求皇后娘娘高抬贵手,放臣女离开。牧野王爷少年英雄,必定会有更好的佳人相伴左右。” 临倚顿了一下才道:“你有了心上人?别急着否认,你想清楚,若是你有心上人,本宫绝对不会为难你,强扭的瓜不甜。可是你若是没有心上人,那你今日这番话本宫可以按照抗旨不尊论处。” 游琴心单薄的肩膀瑟缩了一下,停顿良久她才咬牙道:“臣女,没有心上人。“ 临倚微笑地点点头,道:“好了,你起来吧。你所说的事,本宫知道了。” 游琴心有些惊讶地看着临倚。 临倚道:“若是你今日回答我有,那你便要大难临头。” 游琴心忽然就释怀了,她知道了临倚并不是她想象中冷酷的皇后,于是,她如释重负,带着敬意深深行了个礼,她道:“那臣女告退。” 她走了出去,临倚看着她的后背,道:“能告诉我吗?你为什么不愿意入侯门?”临倚忽然就对她有些好奇起来。 游琴心没有转过身,只道:“山上的花,生活的更简单。我是学琴之人,我不想自己原本自由的心被禁锢,若是这样,那就毁了我的琴,也毁了我的心。” 她的回答让临倚肃然起敬。这样的女子,才是这个世间真正认真在活着的女子。她为了琴,追求自由,宁肯冒死,也要为自己争取自由。临倚忽然有些惭愧,也有些自卑了。看看自己,现在已经成了什么样的人了,面目全非,谁还能认识自己是谁? 她有些惆怅地看着那个早已经没有了那一抹身影的门口,怔怔地发起呆来。 不多时,一个声音又在门外响起。 临倚回过神来,对着身旁的宫女挑眉道:“她?!” ------------ 第一百六十一章:选妃(三) 临倚愣了一会,才示意宫女让她进来。宫女得了临倚的指示,轻轻走过去掀起帘子,道:“苏婉姑娘,皇后娘娘请你进去。” 临倚不动声色看着苏婉走了进来,她只喝着手中的茶不说话。苏婉走到离她不远的地方,顿了一下,才跪下道:“苏婉拜见皇后娘娘!” 临倚方放下杯子道:“苏小姐似乎不太喜欢本宫?”并不叫她起身。她想看看这苏婉的底线到底在哪里。 苏婉就这样跪在那里低着头,临倚看不清她的表情,只是她在面对临倚这样严重的指控的时候,竟然非常镇定,不见一点慌张。她道:“皇后娘娘说笑了。苏婉有什么资格不喜欢皇后娘娘呢。” 临倚又下一剂猛药:“本宫知道你们心里怎么想的。本宫是和亲而来,能被西琪选为和亲公主,在西琪必定是不受宠爱的,必定是出身低贱的。而本宫在你们的心目中,也不过是一个人质,一个终将要死在这东靖的人质,对不对?” 临倚这样说,苏婉忽然有些不知所措,她不受控制的抬起头看了一眼临倚,眼睛里是不容错辨的惊愕。 毕竟还只是一个养在深闺,没有见过世面的大家小姐。临倚三两句话就让她无所适从了,她有些好笑,只是依旧面沉如水,没有一点表情。 苏婉的身躯开始微微发起抖来,这是东靖所有人都有得共识,可是由临倚自己说出来,却是这样的诡异,这样的危险。她艰难地开口:“皇……皇后娘娘,您为什么要跟苏婉说这些?” 临倚慢条斯理地道:“苏小姐不用紧张,本宫没有怪你的意思。本宫也知道,在这东靖朝上下,除了皇上,恐怕没有一个人不是这样想的。可是,你知道吗?本宫今日能坐在这里,证明的是本宫的实力。本宫千里迢迢从西琪而来,若是本宫对每一件事都如你一样执着,那本宫就不能活到今日。” 她喝了口茶,继续道:“我知道你在乎自己在外的名声,你也嫉恨本宫来了之后抢了你京城第一美女的名声。所以你才在今日表现出来。你自以为掩饰地很好,可是我却一眼就看出来了。苏小姐,你觉得你执着于这样一个名声有什么意思呢?” 苏婉笑了一下,脸上闪过一抹临倚不明白的决绝。她抬起头来看着临倚道:“我想皇后娘娘在确定这次赴宴人选之前,都仔细调查过我们,你得到的关于我的信息,一定是很高傲。可是您知道吗?我在外人面前一直是很高傲的,可是只有一个人,我的心因为一个人而低到了尘埃里。” 临倚顿时明了,她所说的人,就是熙牧野。 她脸上的高傲渐渐转变成了凄凉,道:“你知道我多爱他吗?我甚至宁愿等着,就算做他的侧妃,我也情愿,只要他肯看我一眼。可是,他却一点也不喜欢我,他对我说,让我不要再浪费时间,他不喜欢我。他说他心里早就已经有人了。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世间的爱情,大抵总是如此。若是他心里没有人,我也就心甘情愿地等待了,可是,他心里却有了人。” 听到这里,临倚不禁大奇:“谁?”她居然不知道。 苏婉看着她的眼神变得不可思议:“就是您啊,皇后娘娘!现在外面都在传,牧野亲王寄情于您,所以他才在您刚进宫最困难的时候向您伸出援手,一直默默照顾您。他们都说,如果您不是皇上的皇后的话,他一定早已经呈请皇上,纳你为妃了。” 临倚呆住,没想到外面竟然将她说成是这样的,她更没想到在外人眼中,熙牧野竟然是这样一个长情的人。想着想着她忍不住笑了出来,要不是那日在龙熙殿外的假山后面听到他斩钉截铁说的话,她差点都要相信苏婉了。她说的如此言之凿凿,让人不得不信。 看着临倚的表情,苏婉恼了:“皇后娘娘,您笑什么?当我说的话是小孩子胡说吗?” 临倚道:“你错了!你很聪明,懂得如何为自己争取想要的东西是最好的,最有把握得到的。我相信你从小就是一个最有主见的孩子。可是,你现在却在骗我。你把我当傻瓜吗?你不要以为抓住了我的弱点。没错,我自从进宫以来,行事作风很低调,在一些不触及我的事情上我也不那么计较。我是好说话,可是我不傻。”临倚放下手里的杯子,站起来走到苏婉身边:“你想着用这样的方法博取我的同情,然后,就因为你说你爱他,所以就选择你来做他的正妃,是吗?”她弯下腰来仔细看着苏婉。苏婉眼中瞬息万变的眼神临倚没有一点错过。 她直起腰,道:“你之前在殿上的表现并不是假装,你却是对我颇为嫉妒。这种嫉妒,有我的长相的原因,可是更多的,还是为我坐上了皇后这个位置吧?是啊,后位,母仪天下,谁不想坐呢。可是我来了,你没有机会了。 之后你灵机一动,既然驭风皇帝你已经没有份了,牧野亲王是这个帝国地位仅次于皇上的男人,于是你当机立断地决定,利用之前在我心中的印象,为自己争取嫁给牧野亲王做正妃的筹码。你说,我说错了吗?” 苏婉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听到最后,脸上已经是一片灰败。她瘫倒在地上,眼里已经没有了半点希望。半晌,她抖索着唇道:“你……你怎么知道?你怎么能在这样短的时间里就猜到我所有的想法?” 临倚笑道:“很简单,牧野亲王是典型的浪荡子,可是他却奉行一条,从不招惹良家女子。你一个养在深闺的女子,你就算听过他的名声,可是你又如何会见过他,还和他说话。以本宫对他的了解,他也不可能对你说出那些话来。所以,你是在欺骗本宫。只要确定了这一点,其他的就不难推断。” 苏婉恨恨地道:“我是大家小姐,一辈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是难道我就不能偷偷出府,和他私相授受吗?” 临倚笑了:“你这样工于心计的女子,绝不会做这样愚蠢的事,弄不好就会毁掉你一生的名节,你不会用自己的声誉来赌这没有结局的赌局。” 苏婉彻底无话可说了,她呆坐在地上,喃喃道:“你……你……。”她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没想到自己已经演练了十年的本领,被她一眼就看穿了,和自己朝夕相处的父母都不曾察觉这才是她的本性。可是临倚,只短短的这一个时辰的时间就把自己看透了,这是幸,抑或是不幸? 临倚忽然有些难过,她亲手戳穿了苏婉的诡计,可是看着她灰败的脸色,临倚知道,自己也亲手打破了她心里的希望。她有些不忍,于是蹲在她面前,温言道:“苏小姐,你起来吧。关于牧野王妃的事,本宫所说并不是最后决定,本宫还要和皇上,还有太后商量。你们……回家等消息就好。” 十日以后,从中宫传出上谕:选定礼部尚书之女张幼蓝为牧野王正妃,明年三月大婚。 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苏婉正在自己的绣楼上,安静而仔细地绣着一幅山水长卷。她脸上没有了太多表情,贴身侍女站在一旁,有些忧心忡忡地看着她。只有她知道,自己小姐对这一次的选妃是多么在意。苏婉本就是性子高傲的人,不知道这样的打击她能不能承受。 苏婉半晌从画卷里抬起头就看到侍女担忧的眼神,淡然地道:“红袖,不用担心,我没事。这个结果,早就在意料之中。” 然后,她不知道是在对自己说还是在对一旁的红袖说:“三月?他们真是着急。牧野亲王?……这样骄傲的人,不知道面对她这样的算计,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她叹了口气,看着窗外白雪覆盖下的光秃秃的树枝,道:“这以后的故事,会发展向何方,我还不知道。不过,真让人期待呢。”她的嘴角,绽开了一个诡异的微笑。 ------------ 第一百六十二章:往事(一) 牧野亲王是驭风皇帝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敬仁太后之外,最亲的人。牧野王爷也是站在这个帝国的巅峰的人,他的人生,注定了不会黯淡,注定了他一生都会受人瞩目。 驭风皇帝在除夕之前就下了指婚的旨意,朝野一片哗然。谁也没有想到牧野亲王的正妃就这样被确定下来了。对于帝京的贵族圈来说,这已经是猜疑了几年的悬案。现在,皇帝已经下了指婚的旨意,他的正妃之谜是揭开了,可是新的谜团又摆在了众人眼前。 从前,不管敬仁太后和驭风皇帝怎么明示暗示,他总是装聋作哑,被逼到没办法的时候,他就翻脸。总之就是没有人拿他有办法。可是现在,他竟然对此不表示任何意见。 这一点连驭风皇帝都觉得不可思议。这一日,他和临倚一起,坐在翊坤宫里喝着临倚亲手采下的刚刚怒放的梅花烘焙而成的梅花茶。临倚安静地坐在他的旁边,他们两个人面前,是一个红泥小火炉,炉子里是烧得旺旺的炭火,炉子上架着一只银釜,银釜里咕嘟咕嘟煮着茶,满室浓郁的梅花清香。 抿了一口,驭风皇帝舒服地叹了一声:“这茶真好,比岭南进贡的高山茶还要好喝。” 临倚笑道:“您怎么也糊涂了?这一种是绿茶,一种是花茶,怎么能相提并论?难道你也喝醉了?” 驭风皇帝道:“是了,是了,我糊涂了。”说完他也笑了。说到这花茶和绿茶,他们两个人都不约而同想起了熙牧野一个又好笑又好气的故事来。 除夕之夜照例是太后的慈安宫设宴,驭风皇帝,临倚和熙牧野要到慈安宫去和敬仁太后一起吃团圆饭。本来在这之前,临倚心里始终忐忑,她并不愿意去。可是驭风皇帝说这是全家的团圆宴,她不去,让别人怎么想。于是她便去了。整个宴会她一直提心吊胆,总担心熙牧野闹事。 那一日中午驭风皇帝因为要在龙熙殿设宴招待群臣,因此午时过了不久,临倚独自一人从翊坤宫出发去慈安宫。可是才到玉华殿,他便也出现了。临倚心里一跳,知道他来者不善。自从知道指婚的事,他便一直很安静,临倚本来已经做好了打算他会再次半夜三更出现在翊坤宫。可是他竟然一直没有什么动静,依旧每日里除了上朝就是东游西逛。可临倚知道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她一直很戒备。 可是那一日,他和她在玉华殿外相遇了。他隔着人群温和地笑着和她见礼,临倚也不动声色还礼。当他提出一起到慈安宫的时候,临倚在心里暗自咬牙,他一定是故意的,在这里守株待兔,等着自己自投罗网。 他看出了她的心思,可是面上依旧是云淡风清的微笑。只是沉默地走了半晌之后忽然停了下来,扬声道:“你们都退下,本王有事要和皇后娘娘说。” 临倚心里一跳,知道来了。 宫人们依言恭顺地退到远处能看得到他们却听不到他们说话的地方等待。临倚睁大眼睛戒慎地看着他。 半晌,他嘴角忽然扯出了一个怪异的笑容,他忽然走近临倚。临倚快速往后退了两步,他道:“你不用这样怕我。我知道你这几天都在防着我。可是临倚,只要你喜欢的事,我都会去做。你想要张幼蓝做我的正妃,我一定会如你所愿。” 可是他越是这样说,临倚越觉得诡异。她想起了那个温柔敦厚的女子,忽然有些后悔了。自己,是不是把一个无辜的好女孩送入了虎口? 结果那一日,临倚一直心不在焉。而熙牧野,偶尔朝她飘过来的一个眼神就能将她全身的毛孔给激得全都竖起来。 他成年之后唯一一次喝醉,就在那天。临倚却也在那个时候才知道,喝醉了的熙牧野是多么可爱。 那一晚吃完饭之后,敬仁太后高兴,拿出了她珍藏的好茶,要和大家一起分享。接过熙牧野才喝了一口这上好的黄山毛峰,就全都吐在了眼前宫女的面前,吓得宫女立刻跪地讨饶。他晃悠悠抓起宫女,像个小孩子一样,眼巴巴地对她说:“我不喝这个,我要喝桂花茶。” 话一出口,所有人都笑了,这大冷的天,上哪里给他找桂花去。可怜了被他缠上的小宫女,煞白着脸看着他不知所措。他见眼前的人不说话,变本加厉地摇晃她,吵着要喝桂花茶。 只是当时,敬仁太后的脸色就沉了下来。她将杯子重重地放在桌子上,沉声道:“牧野,不许你借酒装疯。来人,扶他回去。” 临倚只是在一边安静地看着,驭风皇帝走上前去安慰敬仁太后,临倚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想着自己的心事。 驭风皇帝笑了一会,忽然正色道:“对了,说到牧野,我觉得他最近不太对劲,他似乎……太安静了些。” 临倚勉强笑道:“安静还不好吗?难道你想他抗旨出逃?” 驭风皇帝的脸色忽然间就有些凝重:“我认识的牧野,绝对不会就这样任人摆布,他一定是在酝酿着什么大阴谋。” 他一本正经,说的临倚的心里更是阴云密布。是啊,还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呢。 为了掩饰自己的情绪,她喝了口茶,转移话题:“皇上,除夕那日,为什么太后见牧野吵着要喝桂花茶就翻脸了?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隐情?” 驭风皇帝脸上原本的轻松一下子都隐去了,他伸手摸了摸临倚顺滑的黑发,道:“以后有机会,我再跟你说吧。” 临倚愣了一下,想不到自己得到的是这样一个答案。她低下头,忽然就明白了,这恐怕又是另一桩宫闱秘闻吧。这就是驭风皇帝不告诉她的原因,知道的越少越好。 她便不再问了。驭风皇帝感到抱歉,他复又笑了起来,转了一个话题问道:“对了,还有不到三个月的时候就是牧野大婚了,你准备的怎么样了?” 驭风皇帝当日下旨赐婚的时候,给临倚也下达了任务,美名其曰太后年老力衰,亲王大婚又是一件很繁琐的事,她力不能迨。所以由临倚来准备一应事务。 临倚答道:“已经开始准备了。其他的东西都还好说,就是这新人的吉服有些麻烦,全部都要现赶现制。我已经将规格和要求都和宁州织造府说过了。我告诉他们,这三个月内不许接其他任何人的活计,要阖全府的人力将新人吉服赶制出来。” 驭风皇帝笑道:“原来,你也学会霸道了?你不知道这京里有许多达官贵人用的都是宁州织造的活计?这样一来,他们不是三个月穿不了衣裳了,难道你就不怕得罪他们?” 临倚不慌不忙瞟了他一眼,道:“我不怕,反正上面还有你顶着,若顶不了,不还有那正主顶着呢嘛,就他那个刺儿头,谁敢去惹,躲还来不及呢。” 她这样俏皮的话惹来了驭风皇帝的大笑,他揉乱了她的长发,道:“你呀……我该说你什么好呢。” 临倚也笑了,她端起一杯茶来,又抿了一口,唇齿留香。 这时候潋滟掀开帘子走了进来,临倚脸上的笑容微微隐去了些。驭风皇帝似有所察觉,只是深深看了临倚一眼。 潋滟走到临倚面前,给驭风皇帝行了礼,才有些犹豫地道:“公主,现在已经辰时了,要不要传膳?” 临倚看向驭风皇帝,他放下杯子,伸长脖子朝外面张望了一眼道:“不知不觉已经这样晚了!我喝了一肚子水,现在还不想用膳,临倚你饿吗?不饿的话我们就等一会一起吃,现在到园子里走一圈吧。” 临倚点头,驭风皇帝站起身,拿来防雪的斗笠亲自给临倚系上,然后才由宫女给自己系。打点妥当,两个人朝满是梅树的园子里走去。 看了一眼潋滟没有跟来,驭风皇帝轻声问道:“你和潋滟怎么了?是不是她做什么惹你不高兴了?” 临倚脸上的笑容顿时隐去,半晌她才道:“没事!” 驭风皇帝殷殷劝导:“临倚,不要耍小孩子脾气。你从西琪到这里来,潋滟一直忠心耿耿跟着你。更何况,她是你在这里除了丽云之外唯一的家乡人,你更应该好好待她。我看得出,你很难过,她也很难过。” 临倚只是怔怔地听着,半晌才道:“你不明白的。” 不是她不原谅潋滟,只是潋滟自己不能够原谅自己。对于她来说,临倚是她心中最圣洁的理想,可是她怀疑了她,她就亵渎了这份圣洁,亵渎了临倚,所以她无法原谅自己。临倚每一次靠近她,想要跟她说这件事的时候,她就逃避了。时间长了,临倚也就无法了,只能人有这根刺一直插在彼此的心中。 ------------ 第一百六十三章:往事(二) 自此以后,驭风皇帝很忙,临倚也很忙。 驭风皇帝忙是因为东北又出事了,今冬过于寒冷,东北的雪从进入十一月之后就没有停过。又要派遣官员去安抚灾民,又要筹集钱款救济灾区,还要到天坛去祈求上天降福,驭风皇帝正忙的焦头烂额。 临倚忙则是因为明年三月熙牧野的大婚。敬仁太后专程召了临倚前去,仔细地交代了各项事宜,并且言明,熙牧野的大婚,要严格按照礼制,缺一样都不行。 临倚从敬仁太后的慈安宫回到翊坤宫,就派了人到文渊阁,寻找亲王的礼制礼法。三天的时间,她将所有礼制都烂熟于心。这件事是她和敬仁太后之间关系的转机。临倚看得出来,敬仁太后对熙牧野相当在意,有时候,临倚觉得她的在意已经到了一种刻意的讨好,虽然临倚不知道他们之间曾经发生了什么,可是她知道自己应该好好抓住这次机会,在熙牧野大婚这件事上有所表现,就能改善她和敬仁太后的关系。于是,她在这件事上更是尽心尽力,不容许有一点错误。 翊坤宫里一改往日的冷清,每日里人们进进出出,临倚卯时就坐在偏殿议事,一直到辰时,一直都会有人来回各种各样的事。直到晚间辰时用过晚膳之后,临倚还要赶在宫门落钥之前到慈安宫想敬仁太后报告婚礼的准备情况。敬仁太后虽说不管事,可是依旧要求临倚每日里向她报告筹备进展。 这一日,临倚依旧在辰时的时候,穿上斗篷坐着凤辇赶往慈安宫。才到宫门口,就远远看到门外乌鸦鸦站了一圈的人,都是垂首侍立在殿外。临倚看了一眼长贵也在,心里就知道此刻慈安宫来的是驭风皇帝。看奴才们一脸大难临头的样子,临倚知道殿内的气氛似乎也不会太好。 果然,她才走到门口,就听到敬仁太后的声音,听起来很激动:“你就这样一个弟弟,你也忍心要这样苛责他?到底是当了皇帝的人,开始学着六亲不认了。” 临倚吃了一惊,是什么事让敬仁太后这样愤怒,竟然将这样大的帽子扣在了驭风皇帝的头上。 她只在外面安静地听着,不敢贸然进去,以敬仁太后愤怒的程度,临倚相信自己进去,就会毫无悬念的很快成为新的炮灰。她继续站在殿外仔细听着殿里的动静。 “母后,您听我说。我不是不关心牧野,只是东北的灾民,他们真的在等着这些钱救命。牧野……他的婚礼只要延迟两个月,容我挪出一笔银子,就可以填补了。母后您就理解我一下吧。”临倚听出他的声音已经极其压抑,想必已经和敬仁太后说了好一半天的理了。 临倚看了一眼长贵,问道:“皇上进去很久了?” 长贵道:“进去有小半个时辰了。” 临倚又道:“那他们一直都这样?” 长贵有些无奈地点点头:“太后娘娘一听皇上想将牧野王爷的婚礼延迟,当场就摔了茶杯。” 临倚点点头,心里有数了。 只听见殿里敬仁太后一拍桌子道:“要本宫理解你,那你理解过我,理解过你弟弟没有。从我东靖开国以来你见过哪个亲王的婚礼延迟,而且一延就是两个月。你难道要他成为后人的笑柄?你怎么对得起他,你要我怎么对得起他?” 驭风皇帝还要说什么,敬仁太后怒道:“你不要说了,你要延迟牧野的婚礼,等我先死了再说吧。你现在给我出去,我不想见你!” 没再听见驭风皇帝说话,临倚估摸着他要出来了。她站到一边静静等着。果然,半晌之后,殿门打开了,驭风皇帝脸色有些苍白地走了出来。临倚走上前去,他看到临倚,扯出一抹笑,伸手牵住临倚道:“你怎么来了?” 临倚心里一惊,他的手凉得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赶紧将自己的手炉放到他怀里,才道:“我每日里这个时候都要来见母后的。只是听到你们在里头说话,所以我才在外面等等。” 驭风皇帝看了一眼殿门紧闭的慈安宫,有些无奈地道:“你来的不巧,太后在生气。一会她可能不会给你好脸色,你不要难过。她不是针对你。” 临倚没说话,乖巧地点点头。驭风皇帝忍不住将她拢入怀抱,道:“临倚,借我抱抱。我现在很累,很累……。”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将自己大半的重量都倚在了她身上。临倚知道他不想将自己的烦恼告诉她,于是也就不问,只是站地直直的,一动不动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半晌,他才放开她,道:“去吧,我在翊坤宫里等你,我还没用晚膳,一会等你回来和我一起用。” 临倚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驭风皇帝将手炉重新放回她已经冰凉的手里,临倚推了回去:“殿里有炉火,不冷的。一会从慈安宫带一个走就是了,你拿着吧,别冻着自己。” 驭风皇帝点点头,拿着手炉转身走了。 临倚走进了殿里,还没跪下行礼,敬仁太后的话就夹枪带棒地打下来:“怎么?皇帝刚走皇后又来了,夫唱妇随逼迫我一个老婆子就范?” 临倚镇定地行礼,起身,才道:“母后您误会了,臣妾是来向您报告牧野的婚礼今日的筹备进展的。” 敬仁太后冷哼一声道:“假惺惺。你难道没听到皇帝说要延迟婚礼吗?” 临倚道:“母后放心,这件事臣妾会请皇上三思。母后不必动怒。” 敬仁太后冷笑道:“本宫倒要看看你到底有什么本事,就别在这站着了,去劝呀。要不你这么长时间就白忙活了。” 临倚还没有坐下就被敬仁太后撵了出来,她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只是平静地行礼,退下。 回到翊坤宫,驭风皇帝果然已经在暖阁里等她了。她挟裹着一身的寒气走进暖阁,就看到驭风皇帝躺在榻上,身上只搭了一条毯子,闭着眼睛也不知道睡没睡着。 她卸下斗篷,挥退了宫女,轻轻走到他身边推他:“皇上,别在这里睡,虽然那暖和,可时间长了还是要生病的。” 驭风皇帝睁开眼睛看到临倚,也不睡了,掀开毯子坐了起来,拉住临倚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暖着,道:“母后为难你了吗?” 临倚笑道:“没有,母后要是为难我了,我还能这样快就回来?” 驭风皇帝点点头,只是一直握着临倚的手不说话。临倚也就坐在他旁边,发了半晌呆,方才想起他还不曾吃晚饭,于是温言道:“我让潋滟去做两个小菜,熬碗瘦肉粥,你吃点吧。今日看起来你的气色又不好了。” 他的身体一直不好,临倚怀疑是因为有人在给他下毒,于是一直在不动声色地暗访他吃的毒药的渠道。终于让他们知道,毒似乎是从他颇为爱吃的一道菜——雪梨炖山药中得到。他几乎两天要吃一次这道菜,而其他菜都是每天都换,于是被下毒的菜就不难查出来。 现在临倚让他依旧每两天点一次雪梨炖山药,只是不吃。果然,只两个月的时间,他的身体竟然有所好转,原来苍白的脸色似乎已经有了一丝改善。 可是现在,他的脸色又变成了原来那样的白色,临倚有些担心。 临倚没有得到他的回答,于是就当他答应了,转身准备叫潋滟去准备,却被他拉住了:“不了,我现在不想吃。你不是想知道母后为什么对牧野这样好吗?” 临倚不点头,只静静地坐在他身边。 他也不看她,只是靠着榻上的垫子,闭着眼睛道:“母后曾经亏欠牧野,所以现在这样对他。她心里知道,牧野一直没有原谅她,她想在自己有生之年得到他的原谅。她想尽力弥补他,所以她对他几乎是纵容。牧野现在这样嚣张跋扈的性格就是这样养成的。” 他顿了一下,临倚知道他是在挣扎要不要将真相告诉临倚。临倚道:“没关系,我知道的,你不用说。” 他突然睁开眼睛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 第一百六十四章:往事(三) 临倚愣了一下,她低下头道:“我想说的是,既然你不想说,就不用告诉我。我理解你的。”她知道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天下间涉及皇宫秘闻的,必定是权谋争斗的接结果。 敬仁太后现在想要尽力弥补熙牧野小时所受伤害,无非两点:一是她为了权谋争斗伤害了他;一是她因为卷入了权谋争斗而使他受到伤害。可是无论哪一种,都是驭风皇帝不愿意接受的,因为天下的孩子总是希望自己的母清清白白。为了维护敬仁太后,驭风皇帝做出这样的反应,临倚能够理解他,可是她却有些难过,在她面前,他依旧有要隐藏的事,在他面前,她依旧还是一个外人! 看到她低下头,他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激了。他拉住临倚的手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这样的。” 临倚抬起头看着他,脸色有些苍白,她只是微微笑了一下,摇摇头道:“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 驭风皇帝叹了口气,将临倚揽在怀里,道:“傻瓜,难过了吧?我不是不信任你,只是……你要理解一个孩子的心。我希望我的母亲,在你面前展露的永远是最好的一面。”他自嘲地笑了一下:“尽管我的母亲她并不清白。” 临倚靠在他的怀里并不说话,她轻易就理解了驭风皇帝。其实他和她一样,都是傻孩子,执着地迷恋着一个人,盲目的崇拜他,不管他对他们做过什么样的事。 驭风皇帝沉默了半晌,才幽幽开口:“我小的时候,只有一岁多的时候,跟随母后被打入冷宫。那时候,母后因为嫉妒父皇新宠的妃子,于是和父皇大闹,还打了那个女人一巴掌。父皇一怒就将她打进了冷宫。父皇心疼我,不愿意让我跟着母后。结果母后以死相逼,父皇不得不让我跟着去冷宫。可是他是放不下我的,于是三不五时来冷宫看望我们。 我知道父皇还是对母后有情的,不然他不会在得知母后怀有身孕之后就迅速将她接出了冷宫。 后来,母后和冬妃同时诞下孩子。冬妃生的是女孩,母后生的,是牧野。可是她却派人将刚出生的两个孩子调换了。” 听到这里临倚有些吃惊,后宫里的女人不都是想自己生下男孩吗,为什么敬仁太后要将自己的儿子和人家的女儿调换?! 驭风皇帝也看到了临倚的吃惊,他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道:“母后的心机,远比你想的要深,要不,她也不会一力扶持我登上帝位。你知道的,原本这东靖的皇帝本不该是我。” 临倚知道这些事,先皇的皇长子,本来是冬妃所出,可是最终却夭折了。先皇素来不喜敬仁太后,可是在众多皇子中,他还是选择了驭风继承皇位。这不可不说是敬仁太后的功劳。 驭风皇帝笑道:“你小脑瓜里在想些什么?别把我母后想的这样歹毒。皇长子不是她杀的。先皇这样英明的人,她就算有心,却也不敢动手。只要被抓住一次,她就永远翻不了身了。她绝对不会轻易冒这样的险。” 临倚有些不好意思,自己正在无边地想象皇长子的死,结果被他逮个正着。她也对自己怀疑他的母后是这样狠毒的人感到抱歉。 他不在意地笑笑,接着说:“再转回来说牧野的事。那个时候,母后忍痛将牧野和冬妃的孩子调包,是因为她在想着一条对付日渐坐大的冬妃的毒计。每一个人都想要儿子,这就成为了冬妃的弱点。她只是在欣喜于又得到一个男孩,却忽略了其他所有的疑点。” 两个孩子就这样各自生活了四年。母后知道一切,可是她在等待一个机会。 后来,父皇身体渐渐不好了。于是大臣们都要让他确立太子。可就在这个时候,皇长子忽然得了天花,没过多久就死了。也不是没有怀疑过他是被人害死的,可是父皇下令严查了一阵,却没有任何结果。父皇也曾经怀疑过母后,可是也没有找到任何线索,最后也只得作罢。 本来母后在那个时候就要出手的。她的目的是要陷害冬妃,让父皇忌惮她,继而取消皇长子的继位资格。可是偏偏又遇上皇长子死了,她便按捺下来,静静等待机会。 可是这个时候,没想到金娜公主也得了天花死了。哦,金娜公主就是被母后调包的冬妃的女儿。母后心思一转,便决定动手。 她找到父皇哭诉,说自己的女儿被人害死了。结果,父皇又大肆地在宫中严查凶手。可是没想到凶手没找到,却牵出了四年前的调包案。当年一个换孩子的宫人扛不过严刑,交代了四年前是冬妃身边一个大宫女让她将孩子调包的。 于是父皇又要缉拿冬妃身边的大宫女。可是那个女子已经在一年前期满出宫。父皇派人到她的家乡去找,她却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此时父皇已经认定了冬妃就是调换孩子的凶手,他便自然地将宫女大失踪算在冬妃头上,认为她是为了自己换孩子的事杀人灭口。于是他要赐死冬妃。可是,这时候谁都想不到是牧野出面,向父皇求情,最后,冬妃才得以保住自己的性命,却被先皇幽闭于寒阳殿,终身不得踏出殿门一步。至此,母后终于将冬妃打倒。” 他顿了一下,临倚只是安静地靠着他。他又说:“后来,牧野虽然回到了母后身边,可是母后却觉得是自己的错,所以对他格外的娇宠。可是他却和母后不亲,最初的几年,他每晚都吵着要找冬妃。冬妃其实将他照顾的很好,怪不得他到现在都惦记着冬妃。随着年纪的曾大,他逐渐明白当年是怎么回事,于是他不再吵闹,只是自己有空的时候就到寒阳殿去看看冬妃。 冬妃对他的感情很深。就算最后知道他不是她的孩子,依旧对牧野好,她就算疯了也记得牧野爱吃的东西,千方百计藏下来,等着牧野去找她的时候,就献宝一样拿出来。 冬妃本来就是很骄傲的人,她失势以后被禁足在寒阳殿里,却被所有人欺负,包括最卑贱的奴才。她是那样心高气傲的女人,开始的时候她总想着父皇有一天会回心转意。可是后来渐渐灰心,独自在寒阳殿挣扎了几年,终于死了。 而她的死对牧野是一个很大的触动。他是第一个知道消息之后感到现场的人。他守着冬妃的尸体,等着父皇出现。可是父皇自始至终都没有来,于是他独自葬了冬妃。是在宫外葬的,当时跟在他身边的奴才回来说,他当时只说了一句话,就是‘愿你来世远离这丑陋的地方。’ 父皇恼他这样说,但又想着母后的感受,终于没有对他怎么样。只是终其一生,不太跟他亲近。 母后认为牧野失去父爱,也是她一手造成的,于是就变本加厉宠爱他,终于造成了今日这样的牧野。” 说完,他沉默下来,抱着临倚的手臂加重了力道,紧紧抱着她。她静静地靠在他怀里,想着他说过的话。敬仁他后的心机原来真的很深,她为了除掉眼中钉,能像狼捕获猎物一样蛰伏这么长时间。她也能毫不犹豫地利用自己的亲生孩子。现在驭风皇帝只是这样的轻描淡写,可是临倚却能想象到当年是如何的惊心动魄。 半晌,驭风皇帝才放开临倚,道:“你在我身边真好,因为你在我身边,所以我才能将这些事都说出来。”他又伸手摸摸临倚的头发,站起身道:“好了,很晚了,你这些天这样累,早点休息吧。我不打扰你了,我回龙熙殿去吃东西,不打扰你休息了。” 说着他站起身,临倚忙拉住他,脱口道:“今日就别回去了,在这里歇吧。”说完这话,她的脸“腾”地一下红了起来。 驭风皇帝一怔,也有些尴尬起来。虽然他和临倚那一日在龙熙殿内已经说好要相伴一生,可是他知道临倚的心依旧还没有做好准备接受皇宫里这样的生活。于是,他每日里必到翊坤宫坐坐,可也仅只是坐坐。他在等,等临倚做好准备,真的肯为他留下来。 他握住临倚的手有些紧,临倚最初的羞涩和尴尬已经过去。她坦然地面对着他。他神色郑重地对她说:“你,真的准备好为我留下来了吗?”心中却是忍不住的狂喜。 临倚凝视着他的眼睛,也郑重地道:“我准备好了。这段时间我想的很清楚。爱上一个人,那只有他在的地方才是最幸福的,就算有一天我得了自由,没有你,我的人生和从前依旧没有什么两样。若是我们之间只能隔着这个皇宫而对望,那将是怎样的痛苦。而且我相信,你在这皇宫里,为我撑起一片自由的天空。” 巨大的喜悦在他的内心跳动,他的脸因为激动而染上了淡淡的红晕。他感动得无以复加,轻轻将临倚拥如怀中,仿佛捧着的是一颗玻璃的心。他开口,可是声音里抑制不住的颤抖:“临倚,我的人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幸福过。谢谢你,让我知道了,爱一个人原来是这样幸福。我答应你,将来有一天,我一定让你自由,我一定带着你,走遍这我们现在一起守护的江山。” 临倚有些恍惚,她心里纷纷乱乱地闪过一些人,一些事。这样的誓言是这样熟悉。哦,原来是云海鹰为了清瑶,曾经做过的事。 她心里忽然有些无奈,此时此刻她想起了一个本不该想起的人。驭风皇帝一心想要她自由。可是那个人,却一心想要将她绑在皇宫,这个象征至高无上的皇权的地方。 驭风皇帝忽然打横抱起临倚往内殿走去,临倚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她惊呼:“你还没用膳!” 他道:“不饿。” 轻轻将临倚放在床上,红色的纱帐,金色的鸾被,这一切在红烛的映照下,都显现出朦胧的美好。 ------------ 第一百六十五章:筹款(一) 清晨当临倚睁开眼睛,就看到了驭风皇帝的睡脸。她下意识挪动身体才发现,他整晚都将她搂在怀里。他的怀抱很温暖,就算睡着了,他依旧很体贴的抱着她,不让她冻着,不会抱的太紧,也不会很随意。 身体有些不舒服,可是临倚眼底却有温暖的笑意,将她整个人都点亮成温暖的橘红色。他的脸色依旧有一丝苍白,眼睛下面有一圈青色的痕迹,是这段时间劳累的证明。他的睫毛很长,很弯。 她忽然想起了小时候,皇后娘娘虽然宠爱他却对他很严厉。每一次在皇后娘娘那里受了委屈,他都要跑到静草堂来找她,然后两个人就依偎在一起,睡在了临倚的床上。很多时候临倚都早早醒来,可是不想吵醒他,于是就躺在床上不动,无聊的时候就观察他的睡脸。他白皙的皮肤,樱桃一般红艳艳的唇。那个时候她对他和自己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其实是没有概念的,她一直想不明白,他和自己一样漂亮,却不能和自己一样住在静草堂。她问梁嬷嬷,可是嬷嬷只是摸摸她的头,道:“公主,你还小,以后长大了就知道了。” 于是她一直不知道长的和自己一样漂亮的既言为什么会像神一样无所不能,为什么那么多人都要听他的,还有就是为什么人家要叫他太子而叫自己公主。她印象里只是觉得既言的睫毛很好看,睡着的时候就像一只蝴蝶停留在他的眼睛上一样,一颤一颤,让人不忍心惊动。 后来她知道,那是因为既言的眼睛一直都是这样忧郁,如一弯蓝色宁静的湖水一般。驭风皇帝和他很像。有时候临倚觉得命运很神奇。这天下最大的两个帝国的主人,竟然会是如此相像的两个人。虽然既言现在还是太子,可是她一点也不怀疑他将来会是西琪帝国的皇帝。不是因为他对那个位子志在必得,只是她知道正南皇帝一定会要他来继承那个位子。 扇子一样的睫毛抖动了一下,他缓缓睁开眼睛,就看见临倚在自己怀里睁着一双眼睛看着他若有所思。那目光似乎穿过了他投在虚空中的某一点,或许说是某一个人。 他紧了紧手臂,道:“想什么呢?大清早就在这里发呆。” 临倚回神,见他醒来了,笑了一下,道:“我在想,怎样既能帮你解决难题,又能成全母后。” 他淡淡道:“昨天我和母后的话你都听到了?” 临倚点头,脑海中有了一个想法,她撑起身子,兴奋地对他说:“真的,我有办法了。” 他大手一伸,将她捉回被子里用棉被盖好,面无表情地说:“盖好!什么都不穿就掀被子,会生病的。”说完就转了一个方向不看临倚。 临倚看着他,突然发现他的耳根子红的有些不正常。她忽然发现了他这样反常的原因了,面对自己的身体,他居然还会不好意思。临倚的脸也有些红红的,却转过身偷偷笑了。 他在她身后故作镇定地说:“满朝文武都没有办法,你能有什么办法呀。” 临倚认真地看他:“你告诉我,东北现在需要多少银子?” 驭风皇帝虽然不相信临倚能有什么好办法,可还是告诉她:“东北今冬的雪灾持续的时间太长了,致使冬季的庄稼基本绝收。大概有三千万的人口需要迁移安置,这就是不小的一笔银子啊,最少需要七百万两左右。还有东北一直有问题,去年的时候发生了叛乱,现在驻守的军队虽然是牧野的部队,可是还有些假装归降的叛军,他们潜伏在东北,想趁机起事,留着他们依然是一个不小的隐患,我也想趁这个机会将他们调出东北,想调一些自己人进去。这又需要大概十万两银子。” 临倚心里一惊:熙牧野居然有部队?! 她不动声色,想了想道:“那皇上你们现在能凑到多少。” “我现在能动用的,只有五百万两不到,最少,还要两百万两。”说到欠的钱,驭风皇帝有些愁,有时候他也不相信自己雄霸一方的帝王。居然为了这两百万两银子而在这里发愁。可是这又是他不得不面对的问题。 驭风皇帝遵循古训,轻徭役,薄赋税,国库的收入年年都是定额。多少钱干什么事是早就定好了的。像这样百年不遇的大灾,驭风皇帝自然是要犯难的。 临倚笑了,情况比她想的要好些,那就不是问题,于是她道:“你说,这京城,谁最有钱?” 驭风皇帝看了她一眼,道:“这京城,当然是那些大商贾了。”他想了一下,又道:“还有那些个大的门阀世家。” 临倚道:“对了,就是他们。其实,对于国家危难的时候,这些人就是我们救命钱的来源。” 驭风皇帝若有所思,道:“可是那些都是他们自己的斯然财产,我又如何能做这样强抢民财的事?” 临倚笑道:“笨,谁让你抢他们了,是要让他们自己给我们。”她忽然觉得心疼,这样善良的驭风皇帝,也许真的不适合做皇帝。 驭风皇帝皱着眉头看临倚,意思是“你葫芦里卖什么药赶紧说。” 临倚不卖关子,道:“只二百万两银子嘛,我看只要几个大的门阀世家就够了。不用劳动这样多的人。明日我就下帖请那些有诰命在身的夫人们进宫跟我叙话。嘿嘿!”她奸笑:“她们来了,总不能空着手来呀。” 驭风皇帝终于反应过来,有些无奈地笑:“你呀,小聪明。这样,和强抢有什么区别。” 临倚道:“和东北的灾民比起来,他们的这些钱都是小钱,可是对灾民来说,却是救命的钱。皇上,有的时候,你不能这样墨守成规。更重要的是,无论是门阀世家还是市井商贾,太平盛世的时候,他们享受国家给他们的庇护,国家危难的时候他们也有义务为其尽力,为保护自己,鞠躬尽瘁的天子而尽力。皇上,只要你认为是对的事,就应该想办法去做,而不是这样委屈自己。”他在凑不到钱的时候,想的不是如何去盘剥那些富的流油的世家商贾,而是想着怎样委屈自己,从自己身上节省。 驭风皇帝听了她的话,良久不说话,只是揽过她,静静地抱着。 次日,谨仁皇后突然向几大世家下了名帖,邀请有封诰的夫人们到翊坤宫赏梅。 夫人们到翊坤宫请安的时候,谨仁皇后已经大妆完毕,坐在椅子上等待。众人行了礼,皇后和颜悦色地请起了众人,赐座,赐饭。一场夫人们闲话家常的宴会就此开始。 临倚高高坐在主位之上,微笑地听着下面夫人们闲聊,偶尔插一两句。 半晌,有人说到了东北的雪灾,临倚终于等到了自己所要的契机。她放下酒杯,叹口气道:“皇上和众位大臣正在朝堂之上为这件事操碎了心,我们这些女人,却什么也帮不上他们。唉!”她又叹了口气。 抬头望了一眼四周,她又道:“本宫素来不喜欢那些金玉珠翠什么的,自己从来不留,拿来的都赏了下人。现在才知道,想要帮东北正在遭受雪灾的百姓一把,却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下面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临倚忽然说这些是想干什么。 临倚见火候差不多了,道:“本宫看来看去,也还就是这顶王冠还值几个钱了。本宫想把它卖了,凑两百万两银子给皇上赈灾用,却不知道谁能买下它。”说完,她停下来,借着喝水,打量下面众人的神色。 皇后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众人再不明白的,那就真是比猪还笨了。离临倚最近的莫成坚的夫人站起身道:“皇后娘娘,皇冠是您作为一国皇后母仪天下的象征,怎么能卖呢!” 临倚故作惊讶道:“可是……本宫没有些什么值钱的可以卖了呀。” 莫夫人又道:“国家的事不只是前朝男人们的事。此时,我们坐在这里吃着这样香甜的点心,可是东北的灾民们却连窝头都没有吃的。我们虽然不是什么英雄,却也知道要为他们出一份力,众姐妹们,大家说我说的,可对?” 众人一片附和。 临倚见自己的目的达到,就收起了可怜的嘴脸,轻轻点头示意,身后的太监就端着一个托盘走上千去,众人一愣,才知道这其实是临倚已经设好的局。 莫夫人冷笑一声,将自己手上拢的一串极品南极香佛珠摘下,扔在托盘里,后面的人纷纷效仿。 临倚知道莫夫人早已经知道自己的阴谋,只是她不得不配合自己。于是她对她笑了一下,只是莫夫人不领情,哼了一声将脸转开不看临倚。临倚乐的清闲,开始吃东西。光顾着演戏了,什么都没吃,现在可饿呢。 太监转了一圈回到临倚面前的时候,盘子里已经装了满满当当的首饰。临倚看了一眼,估摸一下似乎还没有二百万两的数目,她放下茶杯,要再下一剂猛药。 ------------ 第一百六十五章:筹款(二) 她微笑着说:“众位夫人这样慷慨,真是让本宫感到既欣慰有惭愧。作为母仪天下的一国皇后,本宫又怎么能无动于衷,怎能不做表示!长福,进去将本宫所有的首饰都拿出来,凑上。” 长福应声而去。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临倚这一招好招,她说要将自己所有的首饰都拿出来。她们这些有诰命在身的人在这样的事上又怎能落后于皇后娘娘。 莫夫人也有些沉不住气了,她咬着牙站起来,道:“皇后娘娘乃我东靖最高的女主人,怎能没有一件首饰,传扬出去让人笑话我东靖国力衰微,皇后连件首饰都没有。”临倚装着无辜地看着她,并不说话。她又顿了一会,痛下决心一般开口:“俗话说众人拾柴火焰高,这些小钱我们还是不缺的,每一个人凑一点也就够了,何必要皇后娘娘在这里为难。” 临倚要的就是这一句,她眉开眼笑地道:“众位夫人原来都是这样高风亮节的人,东北的灾民们知道了,必定会对各位感恩戴德。本宫一定要将众位的壮举昭告天下,让他们知道,各位为了他们,做了多少事。” 她这话一出,莫夫人以及几位老人都变了颜色,要将她们捐出的钱款数目昭告天下,那不就是逼着她们多出钱。这个小狐狸,这一招够狠。她们捐的钱少了要让别人笑话他们的家族,捐多了却又不甘心,明摆着谨仁皇后就是要将他们的家族当作冤大头来削。可是现在木已成舟,她们也没有办法,只能各自在心里思量着捐款的数目,如何能让家族少损失一点,又在天下人面前抱有自己家族的颜面。 众人再也坐不住,生怕再坐一会临倚又要生出什么名目来。虚留了一会,众人都纷纷告退。临倚达到了目的,也不留她们,只是含笑将这些财神送出门去,并示意潋滟送出去。她在心里也不得不惊叹这些夫人们背后的家族富庶到什么地步,她只粗略估算了一下盘子里的首饰,大概也有一百多万两,离两百万两已经不远。只这几个人出门就带着这么多值钱的首饰,看来,下一次,要腾出手好好刮一下他们的油水。 她开心地走进寝宫,卸下自己头上的累赘,揉着脖子,准备去好好洗个澡。为了在她们面前摆足架势,逼她们多拿钱,大妆的时候在自己身上涂涂抹抹了很多东西,她总是不习惯,觉得身上黏腻腻的。 她才走出寝宫,就被站在黑暗里的人影吓了一跳:“你为了皇兄,为了二百两银子,得罪她们,值得吗?” 临倚愣了一下,没好气地道:“我觉得值得。东北三千万灾民等着这些钱救命。我救了这么多人,我一个人换这么多人,有什么值不值的。”她一副我是流氓我怕谁的无赖模样。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和她争锋相对,只是幽幽地叹了口气:“唉,傻瓜,真是傻瓜!” 他的语气太过于惆怅,临倚心里一慌,柳眉倒竖,问道:“说谁呢你?” 他轻轻一晃,就消失在临倚面前,让临倚愣在当场。 他……说谁是傻瓜?! 潋滟回来的时候她还傻站在寝宫门口,她走过去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临倚才回神:“你回来了?她们说什么了?” 原来潋滟是被派出去看那些人的反应的。临倚想好了,谁要是表现出不服,下次她就从谁开刀。 潋滟道:“倒是都没说什么,只是脸色都不是很好看。” 临倚笑了:“莫夫人果然姜还是老的辣,你没看到吗,所有人都在看她行事。只是,再老的姜也有情绪失控的时候。她不是讽刺我没有小钱吗?哼,那下次我就让她好好出点大钱。”临倚还是耿耿于怀莫夫人在席上说的那句小钱的话。 潋滟一搅和,她也忘记了刚才熙牧野的怪异,开开心心去洗澡了。只是她却没有想起来,自从传出他与张幼蓝即将大婚的消息,他就一次也没有出现在翊坤宫。这一次来,竟然只字不提大婚的事,他这样反常,她竟然忽略了! 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似乎只有遇上熙牧野的事,她才会这样,像一只蜗牛一样,想尽一切办法逃避现实,想尽一切办法让他远离自己的生命。 这是她保护自己的本能。在她的潜意识里,熙牧野是极度危险的人。这对于她来说,这是绝无仅有的。然而她对他这样的恐惧也是极其隐晦的,没有人察觉到她对他的恐惧,甚至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在他面前,总是防备如一只竖起所有刺的刺猬一般警戒。 驭风皇帝赶来的时候,临倚在浴池泡得基本睡着了。 他不管这些,伸手将她从水里捞出来,放在绸缎的浴巾上擦干,用里衣裹着,就风风火火赶回她的寝宫。他一气呵成,她一直处在一种云里雾里的迷糊状态,直到裹着被子坐在床上才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抖着手指着他尖叫:“啊……你……你个色狼,闯进我洗澡的地方!” 他的兴奋劲还在,一点不介意她骂他色狼,一把抓住临倚颤抖的指尖,道:“临倚,你真有办法。只这样一下,就给我募集到了四百万两!” 临倚终于抓住了重点,讶然道:“四百万两?!”她也没想到那些夫人们能一下子拿出四百万两白银。 驭风皇帝点头道:“是的,四百万两!光是你从后宫里募集的就有四百万两了。还不算我在朝堂上的,我照着你的方法和他们说,结果他们每一个人都承诺要捐钱。现在长贵正在计算朝臣们的捐款数目。初步估计,得有五六百万两。” 临倚彻底被震撼了,她喃喃地道:“五百万加上我这边的四百万,差不多有一千万了!比国库的还要多。”她想了一阵,摸摸鼻子,只说了一句话:“那些人真有钱。” 驭风皇帝兴奋得两个眼睛直发亮。临倚瞄了他一眼,忍不住教训道:“所以啊,以后遇到这种事的时候就不要跟他们客气。这些根本就是蛀虫,中饱私囊不知道肥了多少人的荷包。” 驭风皇帝连棉被一起抱过临倚,道:“是。现在我还没有能力,等到有一天我腾出手来,一定好好治治这些国家的蛀虫。” 临倚放心地躺在他的怀里睡了过去。 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临倚又回复到以往忙得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的时候。唯一的改变只是敬仁太后听说了她帮助驭风皇帝从朝廷募集到了赈灾的钱款之后,对她的态度不再像从前那样冰冷,她在慈安宫的日子好过许多。 日子一天天过去,大婚的婚期在一点一点逼近。临倚变本加厉地在忙,从前她还没有来的时候掌理后宫的春妃却只作壁上观。她不说帮忙,临倚绝对不会请她。这一次的任务对于临倚来说非同小可,她可不希望春妃再来给她添乱。 可是,就算她再怎么防着,终究还是出事了。 这一日,直到酉时三刻,临倚才将这一拨回事的人打发走。她在空气不通的屋子里呆的久了,人又进进出出,她的太阳穴开始突突地跳起来。潋滟看她脸色不好,于是转出去打发走了在外面等待回事的人。 临倚苦笑着说:“真没想到,熙牧野大婚,会是我在这忙得脚不沾尘。” 还没喘口气,就听到外间杂沓的脚步声,临倚端起旁边有些冷了的茶,开口道:“潋滟,叫他们回事的先等等,我先喘口气。” 潋滟将帘子打起走了进来,她身后跟着一个脸色煞白的宫女,临倚心知不好,她下意识放下茶,坐直了看着潋滟和那抖作一团的宫女来到自己身边。 潋滟神色凝重地说:“出事了!” 临倚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 ------------ 第一百六十六章:彩芳(一) 潋滟匆忙将自己身后的小宫女拉了出来。 小宫女脸色煞白,唇都是青色的,支吾了半晌,才道:“彩芳,彩芳姐姐,她,她……”她在那“她”了半天也没说出来。潋滟是急性子,接过话头道:“彩芳死了!” “你说什么?”一句话惊得临倚站了起来,撞翻了桌子上的茶杯,桌上的一应纸张都被茶水浸透了。身边的宫人一阵忙乱,却也抢救不及。 临倚愣了一阵,脑子里一团浆糊。怎么会……就死了呢?!不是在翊坤宫里好好呆着的吗?难道就连这样,也保不了她吗?临倚颓然坐倒在椅子上。她刚刚对这个地方生出的一点点勇气,在知道彩芳死讯的这一瞬间,被当头棒喝打得没了踪影。 她忽然想起了秋蝉,那个自己一直心存愧疚的女孩子。她曾经是自己每一晚梦回时候最怕见到的冤魂。虽然她一直在心里安慰自己,那个时候,自己被这么多人追杀,如果不杀她,那么自己就被暴露在了危险之中。她一直安慰自己,当时杀她是逼不得已。她是敌非友,那样的时候,临倚为了身后那些为自己一直在忙的人也不能死。更何况她现在这样特殊的身份,如果自己死了,东靖和西琪两国就有可能以此为借口打战,那么有多少老百姓将要死去。 可是心底里一直有个声音在明确地告诉她,她其实没有这样高尚,秋蝉的死,是她为了保护自己而做出的选择。每一个晚上,这样的想法都折磨着她。她不知道那一段时间自己做了多少噩梦,每一个里都能清晰地看到秋蝉睁着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一直看着她,看得她毛骨悚然。她忽然开始很厌弃自己。 所以,出现彩芳的事件之后,她做了自己所能做的所有的事。当她还在宫里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彩芳是别人派来的奸细。那个时候所发生的事都太巧合,那封信出现的奇怪,太后出现的也太巧。 深思熟虑之后,她决定不张扬这件事,只将彩芳寻个理由打发出去就是了。所以才有从秋闱场回宫之后的那场掌掴的戏码。难道,就算这样,还是被彩芳的主子发现了吗?难道,就算她做了这么多的事,依旧救不了彩芳的性命吗? 她坐在椅子上,指尖冰冷。这就是这个皇宫中最悲惨的下场,没有权利选择自己的生活,也没有权利选择自己的生命。 “你都不想问问她是怎么死的吗?”临倚抬起头来,小宫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去了,只有潋滟冷冷地站在她身前,她连语气都是那样冷冷的。临倚忽然觉得自己身边就像被人使了魔法凝住了空气一般,那样死寂,那样让人喘不过气来。 她梦呓一般道:“她是怎么死的?” 潋滟眼中是更深沉的失望:“她是刚刚被发现在自己房中上吊的。” “是吊死的?”临倚想象着那个场景,她临死之前,该是如何的恐惧,该是如何的挣扎哀求。 潋滟道:“是的,是吊死的。可是我想知道的是,你现在做何感想?” 临倚一愣:“我怎么想?” 潋滟眼中是深沉的失望:“我想知道,你在知道了彩芳的死后,你心里会不会觉得愧疚,你会不会觉得如果当初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许她就不会死。” 临倚一拍桌子,站起来道:“可是不是她死,就将会是我死。你们每一个人都将自己的希望寄托在我身上,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我只是一个人,我不是神,为什么你们不自己去想解决问题的方案,而是来逼我。你想的是如果我对彩芳的出卖一味忍让,那她就不会让她的主子觉得她这颗暴露了的棋子没有作用,所以也不必留着了。可是你想过我的处境吗?四周都是敌人,都是想要我死的人,彩芳也是,我还能有什么选择。当日她将那一封信交给我的时候,她可曾犹豫过?” 潋滟愣住了,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临倚怎么做。她只知道自己的心很难过,自从知道了彩芳的死讯,她的心里就一直很难过。自己一直跟着临倚,也不是没有在鬼门关走过,可是曾经的自己,一点都没有抱怨过命运。可是现在看到彩芳的下场,那个原本明艳,温和的女孩子,在自己的眼前一点一点憔悴凋落下去,最后死在了自己的身边。 兔死狐悲,她们一样是奴才的命运,自己比彩芳唯一好的,是跟了临倚这样的主子,心里没有阴暗,没有阴谋,所以自己在她的庇护下也一直生活在阳光之下,对未来,对生活依旧充满信心。可是彩芳,只是因为她不能够选择的人生,所以就丢了自己的性命。她知道彩芳只是没有选择。所以,这才是她生气,这才是她难过伤心的原因。彩芳,不该去死。可是,她却不知道自己能怪谁。自己一直以来的依靠,都只是临倚,她所能怪的,也只有临倚。虽然她知道这样的想法是不对的。 潋滟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她只是觉得悲凉,觉得透骨的悲凉。那样深沉悲哀的情绪在心里如被桎梏的江水一般奔腾咆哮,无处宣泄。 奔腾的泪水在她脸上肆意地流淌,她却无法遏制。面对临倚的诘问,她无法做出任何的回答。她终于崩溃了,哭着跑出了暖阁。连撞在驭风皇帝身上,也顾不得了。 驭风皇帝不注意,一只脚刚刚跨进翊坤宫的大门,就被冲出来的潋滟撞得往后连退两步才稳住身子。长贵在他身后变了脸色,正要喝骂,被他止住了。 驭风皇帝走进暖阁,就见到临倚铁青着脸色站在那里,下面的宫人们都小心翼翼地躲闪着他的眼神。 他纳闷地拉了拉临倚的衣袖,道:“怎么了?潋滟怎么哭着跑出去了?你们俩吵架了吗?” 却不防临倚转身扑进他怀里,只说了一句:“彩芳死了。”就不再说话,只是身体抖的厉害。 他一愣,下意识道:“怎么会死了?” 临倚摇摇头,不说话,只是身体抖的更厉害。 驭风皇帝只是静静地抱着她。他知道她心里有多大的震撼,他也知道彩芳的死带给她多大的伤害。潋滟恐怕也不谅解她,所以她才会这样。 半晌,临倚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对门外喊:“丽云,给潋滟送件衣服去。冰天雪地的,她就这样跑出去了。” 丽云应声而去。 驭风皇帝知道此时她已经平静些,于是开始问他刚才就在想的问题:“彩芳,怎么回事?”他直觉这件事并不这样单纯。 临倚看着窗外的雪,淡淡地道:“你还记得上次月梢殿的事吗?就是她陷害我的。” 驭风皇帝大惊:“这么说她是被人派到你身边的奸细?” 临倚点头:“只是我发现了她的阴谋,所以现在她死了。” 驭风皇帝一下全都明白了:“怪不得你没头没脑就将她贬下去了。我还以为是她什么事做的不合你的心意了呢。” 临倚道:“你觉得不合我的心意我还会将她留在翊坤宫吗?” 驭风皇帝道:“也对。你将她煞费苦心留在翊坤宫是想保护她?” 临倚看了他一眼,道:“可我还是没能保护她。”她的声音里充满了阴霾。 驭风皇帝揽过她,道:“这后宫,其实就是一个污水横流的地方,那些人无孔不入,他们想要一个小宫女死,那简直就太简单了。所以,彩芳必然要死,无论她是否能完成任务,只要卷进来了,就必定得死。她主子不会容许她好好活着的。你保护不了她。” 临倚点点头,驭风皇帝又问:“你知道是谁吗?” 临倚抬起头来看着他,他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从未有过的杀气,让临倚心惊。 她咬着唇,半晌才缓缓点头。 ------------ 第一百六十七章:彩芳(二) 驭风皇帝不说话,只是看着她,等待着答案。 临倚站起身,走到窗户边,看着外面阴霾的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开始下起了雪。她抬头看着天空出神,一片一片雪花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从天空往下撒一般,它们无声地在空中飞舞,无声地落到地上,最后无声地消失在这个人世间,变成和这世上其他没有任何特点的水一样。临倚在想,自己最后的归宿是不是也能是这样归于平淡呢。 半晌,她回过头,道:“是皇贵妃。”她一个字一个字说出这个人。对于他来说这个人是特别的,对于她来说,这个人也是特别的。 他和她在一起这么久的时间,他们之间谁都没有说过关于这个女人的话题。对于今日的他们来说,龙如兰这个人是插在他们心里的一根刺。对于临倚来说,她在自己的册封大典上的出现,是对她的侮辱,也是对她人生唯一一次婚礼的亵渎。临倚面对她的时候,永远也不可能做到心平气和。 而对驭风皇帝来说,龙如兰,代表的,曾经是自己朋友的妹妹,现在是自己其实并不喜爱的妃子。但是,她的存在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他对临倚造成的伤害。 他不知道那一日,临倚是怎样在众人眼前维持着一个高贵的皇后的形象。他只知道,别人看不到临倚眼中的伤痕,可是他却清晰地看到了。那个时候,她停留在了离他只几步远的地方低下头去。他就像个变态的胜利者一样,欣赏着她的痛苦,只为了那些她不得已而做的伤害过他的事。 他不知道自己当初为什么要答应莫成坚的计划。他只知道,临倚的出现,霸占了本该是莫兰馨的位置,于是他如同一头被揭开旧伤疤的狮子一般震怒,对那样的疼痛却避无可避。他曾经以为这个世上只有莫兰馨一个人会在没人的时候将他当作一个平凡的人来看待,所以他对莫兰馨一直念念不忘。在遇到临倚之前,他一直以为自己对莫兰馨的,就是爱,是这个世上坚贞不渝的爱。 可是那一刻看到临倚眼中的光芒瞬间灰飞烟灭的时候,他忽然那震撼了。他仿佛听到了一颗心碎裂的声音。可是他并没有打算回头。对龙如兰,他没有真心,他是愧疚的,不管是过去还是未来。 对临倚,他也是心存愧疚的,现在,还有以后。可是他并不知道应该怎样安慰临倚。他知道龙如兰的存在就是那一块伤疤,可她们都是他亏欠的人,可是他却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再说什么,再做什么。 他不想怀疑临倚,可是他还是问出了那一句不该问的话;“你为什么确定是她?” 临倚仿佛早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一般,瞳孔急剧地收缩。她冷笑道;“怎么,心疼了?难道就没有可能是她?” 驭风皇帝压下心里陡然窜起的火,他是帝王,尽管他是一个贤能的明君,可是终究还是从小在众人的俯首帖耳中成长的。临倚这样的态度一下子就将他作为帝王的脾气激发出来了。可他知道现在的临倚内心有多敏感。正因为他很了解她,所以他也理解她正在遭受着怎样的煎熬。他放软声音道;“临倚,不要无理取闹。不管是谁,我总是需要确认一下的。我知道你对彩芳的死很难过,我也知道潋滟对你的责怪让你很伤心。可是你要明白,我是帝王,我做的任何一个决定都将决定别人的生死,所以我从来不能妄下定论,我必须有我自己的判断。 并且你也很清楚,龙如兰是怎样的身份。我承认,我对不起你,可是我也对不起她。我不能光站在你的立场上而不为她考虑。更何况……你知道的,她并不是我可以轻易动的。我答应了昭南,会好好照顾她的。” 他顿了一下,复又开口道:“好了,现在我们两个人都不够冷静,这件事先冷静一段时间再说,也给我一点时间去调查清楚。你……不要太伤心,潋滟她只是一时转不过弯来,和自己一样的姐妹死了,她难免有些兔死狐悲的凄凉,所以你别太和她计较。等她自己想通了就好了。我这几天就不到这里来了,等我调查清楚再说。”说完,他站了一会,临倚没有什么反应,他便叹息着离开了。 半晌身后都没有动静,临倚知道是驭风皇帝走了。她转过身,泪忍不住掉落下来。她知道自己确实是无理取闹了,她知道不能怪驭风皇帝。可是在这件事上,她永远做不到自己曾经引以为傲的冷静。 她忽然有些可悲的发现,自己正在慢慢陷入,慢慢陷入这个尘世。曾经,因为自己想得到却得不到,想做到,却做不到,所以她学会了不去想,不去做,只是静静等待。她也学会了不对这个世界抱太大的希望,她知道所有的希望只能够自己给自己创造。所以她习惯了独自一人,她习惯了为自己安排好一切的事务,不受外界的打扰。 可是现在,她爱上了驭风皇帝,她的心正在一点一点陷落。她开始嫉妒,开始惶恐,开始怨怼。她忽然想见到了多年以后的自己,会不会就像竹妃一样,幽怨地死在这翊坤宫,或者更糟糕的地方,比如冷宫。 临倚擦干眼泪,走到案边,提起笔在纸上写下了一首词; 菡萏香消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 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生寒。多少泪珠无限恨,倚阑干。 放下笔,心里的惆怅并没有好一些。她看着自己写在薛涛笺上簪花小楷,眼中的泪慢慢干了。 发了一阵呆,走出暖阁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下雪的阴天,天黑的都要早一些。她在台阶前站了一阵,接过宫女手中的斗篷披上,往后院厢房宫女住的地方去了。 小宫女见状大惊;‘皇后娘娘,后面刚刚死了人,不干净。您可是千金之躯,还是不要去好了,免得遇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临倚愣了一阵,道;“她死了!” 小宫女了愣了,临倚已经抬脚走了进去。 偏院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宫人们站在彩芳的屋子外面,没有人敢进去。大家都站在外面七嘴八舌,可就是没有一个人进去将彩芳还挂在房梁上的身体放下来。 看到临倚走了进来,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所有人都噤了声,让开一条道,让站在院子门口的临倚能看到彩芳的房间。 临倚默默地看着被吊在房梁上的彩芳。一会,她走了进去,吩咐道:“将她放下来吧。” 身后两个太监沉默地走上去,将彩芳的身体小心翼翼地放下来。临倚走到她面前蹲下来,自言自语地说:“彩芳,如果你不愿意原谅,如果你不愿意原谅这一切,那么就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着吧,终有一天,我们会有报应的,我们都会得到报应的。”临倚第一次真真切切地凝视一个死人。她忽然发现,人死了真的就什么也看不到了,因为她们的眼睛就算是睁着的,可是却没有一点光彩,浑浊地带着死去的气息。 看了一会,她站起来,走到桌子旁边坐下,指着身边里鞥个宫女道:“你们两个人去找彩芳的新衣服来给她,一会准备换上。” 她又指了另外两个人;“你们两个现在就去准备热水,给她沐浴。她干干净净地来,现在也要让她干干净净地走。” 她抬头看了一圈,正巧看到潋滟走到人群外,只是那样远远地看着她,她的语气也不禁有些冷,对她道:“你,就来整理她的遗物吧。将她所有值钱的首饰都让她带走。” 潋滟依言走了进来,开始沉默地打开柜子箱子,整理起彩芳的遗物。 半晌热水来了,临倚道:“没事的人就都出去吧。如果跟彩芳姐妹情深,想要送她一程的就趁现在,来给她洗洗吧,让她干干净净地走,也算是尽了你们的心。宫里的规矩,她不能在这里过夜,所以,过了现在借你们就没有机会了。” 人群里站出来两个哭泣的女子。临倚点点头,心里有些欣慰。终于,不是树倒猢狲散,总算,在这个冰冷的世界还有人愿意在这个时候为一个已经死了的人尽最后一份心。 彩芳的房门已经关上了,临倚就坐在一边,看着她们给彩芳洗澡,换上干净的衣服。潋滟将她的首饰都找了出来,她想了想,说;“彩芳要被送到积善堂去。那些人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这些首饰不可能跟随彩芳入土,我想,还是将这些首饰留着,留给她的家里人吧。” 临倚慢慢点点头,她不想再伤潋滟的心,可她心里清楚,彩芳这样的人,身世就如同飘零的树叶,她不会再有什么家人了。也只有她这样无挂碍的人才会被龙如兰选中为她卖命。 半晌,潋滟忽然从所有首饰中捡出一只木簪,她“咦”了一声,将木簪交给临倚:“公主,这木簪上刻的有字。非常浅,看得出是匆忙刻上去的,她说要将这个给您。” 临倚看着潋滟手里的木簪出了一会神,才接过木簪,道:“我以为……”她没有说下去,可是她看着彩芳的眼神却是那样的难过,那样深沉的忧伤,潋滟忽然有些不明白。 看了临倚一会,潋滟忽然开口:“我以为死人的东西你不会要。” 临倚只是淡淡地看了看窗外的天光,道:“时间差不多了,去叫他们进来吧,要在宫门落钥之前送她走。” 彩芳就这样被送走了,一个生命就在临倚的注视中,穿梭在东靖高高的宫墙之下,她寂寞地走在皇宫暮色的甬道之上。 可是谁也不知道,彩芳的死,竟然能让临倚抱憾终生。她的余生,都在为一件事而努力挣扎着。 站在远远的高山之巅的龙长秋悠悠地叹息,如果现在彩芳不死,如果没有龙如兰,没有后来的一切,东靖王朝的历史是不是要改写。而这一切,真的只是因为一个人。而这一个人,该是彩芳,还是临倚? 注:上文的词出自李煜《浣溪沙》 ------------ 第一百六十八章:争斗(一) 彩芳被送走了,翊坤宫里回复了往日的宁静,可临倚知道,有些东西和从前再也不同。 潋滟依旧每日里沉默地做着自己的事,只是不再和临倚说笑,也很少到临倚跟前服侍。丽云渐渐长大,身材模样都渐渐出落得齐整。最重要的是她越来越沉稳,越来越像个大宫女一样在临倚身边为她将一切的事务打点得妥帖。 临倚知道潋滟还没有从彩芳的死中缓过来,又或者她对自己那一日所说的话很在乎。 有的时候,临倚坐在桌子旁边,手里拿一卷书就能发上半日的呆。她心里想的都是潋滟的事,她反复思考着自己那一日所说的话是不是太过分了,是不是真的伤害到了潋滟的自尊心。她也在想,对于潋滟现在这样的冷淡,自己又应该怎样做。 对临倚来说,这是一个全新的,她从来就没有思考过的问题。当日知道自己就是那一个和亲的倒霉鬼的时候她也不曾这样手足无措过。可是现在,在面对这样冷淡陌生的潋滟的时候,她却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脑海里有千万个想法,而她却没有一点勇气去付诸实践。 本以为时间会在这样的纠结中悄悄过去,可是从前一直在身边悄然环绕的暗流汹涌终于转化为暴风骤雨。 东靖朝自先皇开始,就以仁孝治天下。先皇定下规矩,宫中不得残害无辜宫人的性命,妃嫔违者是要遭受降低位分的惩罚的。这一次彩芳的死,也没有瞒过别人的眼睛。或者说是有心人特意想要所有人都知道。 当皇太后宫里传信的大宫女出现在翊坤宫的时候,临倚一点也不会感到惊讶。因为她知道,以龙如兰的心计,必定会将这件事做出更大的文章。 临倚对着前来传懿旨,一脸冰霜的大宫女镇定地道:“姑姑请先回去。本宫处理完这些事就去见母后。您也知道,这是牧野亲王大婚的庆典上要用的东西,耽搁不得。” 那大宫女知道敬仁太后对牧野亲王在意到了什么样的地步。于是,她只犹豫了一会,便道:“那皇后娘娘处理好这些小事就快来,不要让太后娘娘久等。” 临倚道过谢就遣了丽云送她出去。 坐在椅子上想了一会,临倚唤来宫里传话的小宫女,道:“去给我请皇上过来。” 小宫女见识到了刚才慈安宫的大宫女的嘴脸,知道来者不善,心想临倚这是要搬皇帝这个救兵,于是应了一声,匆匆跑了出去。 驭风皇帝走进翊坤宫,就看到了临倚独自一人坐在中庭发呆。这样冷的天,她只穿了一件寻常宫装,身边也没有手炉。从两人冷战以来,这是临倚第一次遣人去寻他,他不胜唏嘘感叹。自己曾经很多个夜晚都在翊坤宫外徘徊到宫灯熄灭为止,可都没有勇气走进这扇门。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有多想念她。他每个晚上都会在想,她过的好不好,是不是又没有按时吃饭,有没有不开心。 他知道,彩芳死了她一定会不开心。可是他也没有勇气走到她面前,对她说:“别伤心,彩芳的公道,我替你给她讨回来。”他心中始终是有愧于临倚的。 他轻轻走到她面前,道:“怎么又坐在这风口上,只穿这样少的衣服,会生病的。” 临倚从自己的沉思中回过神来,她抬起头看他,只一瞬间,却觉得仿佛已经过了千年。他依旧是那样玉树临风,依旧是那样白衣胜雪,脸上挂着真诚和煦的笑,让她在看到的一瞬间就觉得温暖。可是,临倚却知道,阴影已经悄悄笼罩了这段看似单纯美好的感情。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缓缓站起来,道:“我只问你一句话,你相不相信我?” 驭风皇帝脸上的微笑瞬间隐没。他沉默地看着临倚,半晌不说话。 临倚只看着别处,一样倔强地不说话。只是两个人之间越来越长的沉默,也让临倚的心越来越冷。 驭风皇帝终于叹了口气,道;“我相信你。我一直都相信你,如果当初不相信你,就不会有你我的今日。这你该知道,你也不该怀疑我。” 临倚道:“好,既然你相信我。那我告诉你,彩芳的死,是龙如兰干的。你相不相信我?” 驭风皇帝知道她要说这件事,可是他却沉默下来。他知道临倚的心单纯而明净,容不得一点的杂质。可是,自己也有自己不得已的苦衷。 临倚一直等不到他的回答,她眼中那一点微弱的希望慢慢变成了灰烬,最后她终于开口,确实极慢地说:“好了,你不用说了。我懂!” 驭风皇帝感到心惊,这样的临倚让他感到如此陌生,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在高高的册封大殿之上,她眼中的希望渐渐变成灰烬,自始,她的眼中再也没有他。 他张开口想说什么,可是临倚却已经说了:“潋滟,送皇上回去。” 他想了想,没说什么,还是转身走了。 临倚静静地看着他走出大门。忽然,她转过身朝内殿走去,一边说:“给我换衣服,我要去慈安宫。” 等临倚感到慈安宫的时候,一点也不意外地看到了春妃,以及她那得意张扬的笑脸,还有贤皇贵妃龙如兰,一个自始至终都安静得仿佛不存在的人。 临倚冷静地给敬仁太后跪下请安,等了许久,敬仁太后却没有叫她起来。她也就顺从地跪在地上,没有一点惊讶,只是心底却在冷笑,从来都只是这一招。难道敬仁太后老了,曾经那样心机深沉的女人,为了皇位,可以将自己的儿子还给别人,在一旁看着他叫别人几年母亲的人,现在对付临倚,却从始至终,只有这一招。 临倚一直跪着,不问因由。殿上静得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见。只有敬仁太后头上玳瑁的步摇晃动的时候偶尔发出一声细碎的声音。半晌,敬仁太后才慢悠悠地道:“阮临倚,你可知罪?” 临倚恭敬地道:“儿臣不知母后所指何罪?” 敬仁太后冷笑一声不说话,可一旁的春妃却已经忍不住了:“皇后娘娘,我说你是真的健忘还是装的?可惜无论你现在是真还是装都救不了你了。哦,我糊涂了,也许我现在不该叫你皇后娘娘了,因为按照先皇的规矩,你很快就要降位分了。” 临倚厌恶的看了她一眼,道:“你知道吗?这和世界上永远是枪打出头鸟,会叫的狗永远是第一个挨打的。”说完她有意无意瞟了一眼龙如兰。 春妃瞬间变了脸色:“你……居然说我是狗?!” 临倚争锋相对:“谁承认我说谁!” 春妃没想到临倚忽然之间变得这样言辞锋利,从前她是从不屑理会的。这让春妃感到郁闷无比,可是现在她理会了,却让她感到暴跳如雷。 她咬牙切齿地看着临倚,却见太后和一旁的龙如兰都没有要出头帮自己的意思,于是转过身对着皇太后一脸委屈地道:“母后,没想到,她做错了事还这样嚣张。臣妾只不过是训了她几句,她竟然侮辱人。” 敬仁太后只是抚摸着自己修剪地整整齐齐的长指甲,漫不经心地道:“谁让你自己要往上凑。她也是你能训的?别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人,还是要知道自己的本分才好,才能在这个世上长长久久地活下去。” 谁都知道她这些话是对临倚说的,可是临倚一脸平静,另外两个人却都变了颜色。春妃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没想到太后这样喜怒无常,自己今日马屁拍到马腿上。还有一个人就是龙如兰,她只是坐在一边,事不关己地喝着茶,只是一瞬间脸色不怎么好看而已。看到临倚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的时候,她端着茶杯的手有些微微颤抖。可面上却是一派平静,一点也看不出情绪。 半晌,敬仁太后才道:“皇后,说说吧,这是怎么回事?” 临倚低下头来快速思索着敬仁太后的用意。看来敬仁太后这一次还不是那额迫不及待地想要自己死,如若不然,她只需要让宗人府拿了自己,先降了位分再说。可是现在,她却在这殿上给自己申辩的机会。 可是她为什么突然转变这样大?难道只因为自己帮助他们解决了东北的赈灾银两?没这么简单,敬仁太后这样深的城府,必定还有什么是自己没有想到的。 一瞬间,临倚的心里已经转过了千百个念头。她还没有来得及说话,殿外就传来了杂沓的脚步声,接着自己就稀里糊涂地被一只大手从地上拉了起来。 驭风皇帝眼中泛着怒火,道:“母后,儿臣说过了,这件事容儿臣调查清楚了再下定论。那宫女是怎么死的还不知道,也许她是上吊自杀的也未可知,您就这样贸然地审问皇后。这样对待她让别人看了似乎有损她中宫威仪。儿臣以为这样并不好。” 临倚只在一边听着,心里有了一丝温暖。原来他还是会这样维护自己的。他的话里带着一丝气急败坏,临倚知道他是担心自己受委屈。一时间,她心里五味杂陈,却只有一个想法,不管怎样,他还是维护她的。 敬仁太后一点也不慌,她只是看着驭风皇帝道:“皇帝,你这样闯进我的慈安宫,这样大声和本宫说话,难道这就是你尊重我的体现,难道你就不怕损了我皇太后的威仪?” 驭风皇帝语塞,半晌,只得低下头来认错:“是儿臣错了。可是这件事必须要等到真相大白的时候才能来处理,然后将真正该降位分的降位分。如果现在处置的话,儿臣担心会错判无辜。” 敬仁太后装作思考的样子,点头道:“皇帝说的有道理,只是皇后现在牵涉到这件事中,查询真相自然不能让她来。只是本宫又想不到一个合适的人选,不如皇帝给本宫举荐一个如何?” 驭风皇帝看了临倚一眼,道:“儿臣以为,贤皇贵妃一向端庄公断,又是皇后之下位分最高的,有她领导调查这件事最适合不过。” 临倚犹如都偷一盆凉水,浇得她透心凉。她下意识将手从驭风皇帝手中挣脱出来,只是却被他紧紧握住,临倚越是挣扎,他握的越紧。临倚从来不知道他有这样大的力气,她的手被他握得生疼。 敬仁太后思考了一会,道;“嗯,本宫也觉得如兰不错,就将这件事交给她来处理吧。” 龙如兰见说到她了,才款款站起来,走到敬仁太后面前,跪下道:“儿臣谨遵太后懿旨。” 临倚再也忍受不了,她狠狠甩开驭风皇帝的手,转身风一样冲出了慈安宫。 敬仁太后难得地没有责怪她的失礼,只是看着她离去的地方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 第一百六十九章:半释 龙如兰对临倚的离去充耳不闻,只是认真地道:“请母后给儿臣一段时间,儿臣一定能将这件事查得水落石出。” 敬仁太后看了驭风皇帝一眼,对龙如兰道:“你确定你真的能够胜任这件事?本宫的意思是说,你一直都是深居简出的大小姐,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你确定你能够真的查处真相?” 龙如兰面不改色道:“母后说笑了,儿臣做这个贵妃已经一年了,儿臣对这深宫之中的勾心斗角虽然没有经历过,却也是见过的。因此,儿臣认为,儿臣能够胜任这项工作。儿臣必定不会辜负母后和皇上的希望。” 敬仁太后点点头,道:“好了,既然皇帝已经决定了,本宫也不会反对,那么如兰你和春妃一起退下吧。皇帝留一下,本宫有些话要和你说。” 龙如兰心知肚明他们要说什么,可她只是对敬仁太后深深行了个礼,临走前又对驭风皇帝轻轻福了一下,就平静无波地走了。自始至终,她面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 敬仁太后看着她走出去的背影,只是叹口气道:“驭风,你确定要将这件事交给她来查?” 驭风皇帝点头道:“朕也知道,这件事背后和她脱不了干系。” 敬仁太后挑眉道:“那你还要让她来查皇后?难道你不知道对于在册后大典上发生的同时册封贵妃这件事,让皇后对她有多忌讳?” 驭风皇帝有些惆怅地道:“朕,知道。可是她是昭南的妹妹。当日我下旨册封她之前昭南找过朕,他明确的反对自己的妹妹进宫。我也对他承诺过,我说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如兰,我也会好好对她。昭南其实对我的回答并不满意,他所要的,是我能够好好爱她。可是我给不了她爱,所以,我唯一能做的,只是好好照顾她。” 经热太后显然不赞同他的话:“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是个狠角色。也许,她才是最有心机的那一个。你知道你为什么不适合当皇帝吗、因为你的心太软,你也不够自私。本宫知道你的意思,将这件事交给她,是希望她对自己所做的事有所收敛。可是本宫认为,你的如意算盘恐怕是要落空了。她这样的女子,什么都没有了,一旦她孤注一掷将自己押在某一件事上,那么她就一定不会放手。明知道前面是陷阱,她也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走过去。你知道我为什么说她才是最有心机的吗?因为她才是那个心无旁骛的人。你,影响不了她。” 驭风皇帝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门外阴霾的天空。他的内心也是阴霾一片。敬仁太后所说的一切,他何尝不知道,可是他却无法找出一个办法既能阻止她,又能不伤害她。所以他才将这件事交给她来处理,希望借此警告她收手。 临倚一直对龙如兰心存芥蒂他是知道的,可是他还是做下了今日的决定。他知道临倚暂时不会原谅他,可是时间长了,他慢慢向她解释,终有一天她一定能明白,也一定能够原谅他。 临倚一路急匆匆地走着,仿佛身后有鬼魂在追她。心里火辣辣地痛。这一生,她只在这一刻才深刻地体会到背叛的感觉,竟然是这样难过,仿佛是将心脏整个放在盐水里浸泡一般,生生地疼。 回到翊坤宫,她一路走了进去,潋滟站在门口等到了她进门。可是她脸上的神情却让她止住了自己就要问出口的话。临倚一言不发走进寝宫,将房门紧闭,从头到尾只说了一句话:“任何人不要来打扰我。”潋滟和丽云站在门外面面相觑。 过了没多久,驭风皇帝走了进来,潋滟和丽云根本来不及行礼,他已经径直走到临倚房门外。叹口气,他敲门道:“临倚,你开门,不要这样,你先开门。” 屋子里没有一丝声息,他又道:“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可是你可不可以开门,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门忽然被临倚从里面拉开了,她冷着脸道:“好,你可以解释了。说吧。” 驭风皇帝欲言又止,和敬仁太后说的那些原因当然不能跟她说,否则只会弄巧成拙。他耐着性子道:“你先听我说。你知道她哥哥是龙昭南,他不只是我的左膀右臂,是我的心腹。你还应该知道,他手里握着京师驻防一半以上的兵力。而如兰是他的妹妹,我能怎么做,我如果不保护她,那么,你知道后果是什么的。我知道,你难过的,是因为你认为我在这件事上这样保护她,而舍弃了你。可是,临倚,请你理解我,我是一个皇帝,我必须要顾全大局。我这样做,其实也是在保护你。” 临倚静静地听着,无从辩驳,他说的都是事实。可是,她却无法说服自己,对龙如兰,她永远做不到冷静。 她看着驭风皇帝半晌,凄然一笑,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敢爱你,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留在皇宫吗?现在你应该知道了吧。对这样的生活我很累。我从来都是那一个必须要舍弃掉的,就算你现在爱我,我也必须是被舍弃掉的那一个。我厌倦了这样的生活,我的人生,我从来没有觉得像现在这样悲哀过。我全心全意去投入,可是,你却现在这样轻易就舍弃了我。你说,我还能怎么办?” 驭风皇帝眼中满是歉疚,他轻轻抱住临倚,道:“快了,就快了。莫家在朝中的势力已经很大了,我现在要铲除莫家,就只有借助昭南的力量。他是莫成坚的姻亲,可是,他却是现在朝中少数不依附于莫家的人,所以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培植他的势力。为的就是有一天,能够借助他的力量扳倒莫家。” 临倚知道他的想法。莫成坚是先皇给驭风皇帝留下来的辅政大臣,可是他却趁势在朝中培植自己的党羽。到现在,朝中不是他的门生的,已经很少了。驭风皇帝长期被下毒一事也是他做的。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可是驭风皇帝处于内忧外困的时期,他必须借助莫家来对付西琪。所以,他不得不用自己的生命作为诱饵,明知道那些食物里有毒,却直到现在依旧还是要吃。现在,莫家的势力已经大到影响他的政令的时候,他不得不暗中积蓄力量,以便将来有一天能够除去他。 说到这些事,他的声音里透着疲惫:“我曾经已经坚持不下去了。可是你的出现就像在黑夜的泅渡在海里的人看到灯塔一样,给了我光明和希望。所以,我愿意坚持下去。现在,请你为了我,也坚持下去,好不好?” 临倚任由他抱着,只是眼中掉下泪来。她道:“你很累,我何尝不累。我厌倦了这样无穷尽的等待。我守着你给我的承诺,却看不到希望,只有一次一次的伤害。在没有你之前,我只能依靠自己。所以不管多累我都要撑下去。可是现在有了你,我不自觉的依赖你。可是我怕,我怕这样的依赖是剪去我心上翅膀的剪刀。当有一天没有了你的庇护,我保护不了自己。” 驭风皇帝道:“不会的,不会的,你永远不会失去我的庇护的。我向你保证。” 临倚将头埋在他的怀里,半晌不说话。 他知道她原谅他了,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他抚摸着临倚如丝缎一般的头发,道:“临倚,我知道她是你心里的一根刺,可是请你答应我,不管我将来做出什么决定,都要相信我,好不好。你所要做的,只是永不改变地相信我。” 临倚埋在他怀里,长久地不说话。 他等不到自己想要的承诺,却也不愿意逼她,只是叹口气,依旧抱着她不说话。他知道她心里感觉不到安全,在这个地方,没有人的心里能感到安全。但是,只要她在他的身边,他相信自己终有一天能够让她感到安全,一定能! 关于本章的名称:临倚并没有说出或者做出任何原谅驭风皇帝的话或者动作,但是她却也没有再激烈地反对他的拥抱。所以,他的解释没有完全成功,所以就叫半释。 ------------ 第一百七十章:冰释 自那一日驭风皇帝在临倚的寝宫向她解释过之后,他就很少再到翊坤宫。他的目的,一是为了减少龙如兰对临倚的嫉恨,二也是因为朝堂上的事很忙。东北的雪灾因为赈灾得力,情况一天一天在好转,全国各地的米粮,棉被和银两源源不断地运送到东北。驭风航地终于能够喘口气了。 而临倚这边,时间已经进入二月,离牧野亲王的大婚只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她更加忙碌起来。派到各地采买的人都陆陆续续回来了,大婚要用的东西越来越多,每一项都要由临倚安排调度。因为熙牧野一直都是住在宫里,京城的亲王府建成已经三年,但实际上并没有住过人。因此临倚还要出宫去熙牧野的王府查看他们的布置情况。 而关于彩芳的事,临倚已经丢开手不去管。龙如兰自从那一日在慈安宫出现之后,就没有再在临倚面前出现。临倚不知道她调查到什么程度,也不知道她在背后搞什么鬼。潋滟曾说要派人监视她,被临倚否决了。她现在一点也不想管龙如兰的事,反正这件事驭风皇帝会盯着,也不用她操心。她现在只能将全副精力都放在熙牧野的大婚上。她要确保婚礼上不会发生任何事。按道理说熙牧野不是这样任人摆布的人,可是他到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临倚的心里反而有些嘀咕了。所以她不得不做好完全的防范。 而此刻临倚忙得四脚朝天的时候,熙牧野却不知道身在何方。 一日,临倚忙着忙着忽然停下来,眉头深锁。丽云道:“公主,是有什么问题吗?” 临倚道:“不对呀,熙牧野有多少日子没有在宫里晃荡了?” 丽云自然地借口道:“大概得有一个月了。自从除夕之后就没有见到他了。” 临倚提着毛笔深思起来:“一个月不见踪影了?那他去哪了?” 半晌,潋滟和她面面相觑:“不会是逃婚了吧?” 丽云有些惊怯怯地道:“不,不会吧。他再不懂事,再胡闹,也不至于这样没谱啊。” 临倚觉得头疼,道:“别瞎想了。是福是祸都跑不了。逃婚不会,只是我想不出他会在婚礼上出什么幺蛾子。”她冷笑道:“说不定,他也和他皇兄一样,弄个正妃侧妃一起进门。” 说完这句话,抬头就看到驭风皇帝站在门口。她只装作没看到,低下头自顾写自己的。潋滟和丽云面面相觑,硬着头皮走上前去给他请安。 驭风皇帝只是有些惆怅地看着临倚,向潋滟和丽云摆摆手。她们二人就识趣地悄悄退下了。 驭风皇帝叹了口气,道:“临倚,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我以为我已经给了你够多的时间了。” 临倚依旧低着头记录账目,头也不抬道:“你也可以不给我时间。等不下去了可以不等。” 驭风皇帝道:“我不和你吵。临倚,为什么你的性子就是这样刚烈,容不得一点瑕疵。” 临倚终于抬起头来:“我就是这样的性格,一点也不会曲意奉承。所以我只能被人厌弃,一直都是。你不会死今日才知道我这样的性格,所以,你也不用摆出现在这一副样子。”她的心里是有根刺一直都在。她已经很努力说服自己不去在意,可是她却越来越觉得绝望。 驭风皇帝眼里已经隐隐有了怒气,他压着声音道:“我已经跟你解释得这样清楚了,你为什么还要这样无理取闹?” 临倚道:“是,我无理取闹。我就是这样的人。因为我看不到你我的未来,我看不到一点继续下去的希望。如果你真的受不了我,那么就请放我自由吧。”这些话是她思考了很久才说出来的。尽管她舍不得他,可是她知道再这样下去,她迟早会变成那样一个满心怨怼的女人。她的一声都只能在这个皇宫中给那寂寞作为献祭。所以,她装出这样一副不理解他的模样,故意挑起事端,只为了现在能将这一句“求去”的话说出口。 驭风皇帝一直看着临倚,他的眼睛那样黑,那样深沉。临倚转过头避开了他的视线,只是倔强地昂着头不说话。 半晌,驭风皇帝轻飘飘地道:“好了,临倚。不要再这样闹下去了,我很累,我真的很累了。我来看你,只是想在你这里休息一下。现在没有你在身边,我没有办法好好休息。你知道吗?没有你在我身边,我真的没有办法好好休息。” 临倚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他知道她所有的弱点,他知道怎样来留住她。她终于承认自己此刻和十年前的竹妃没有什么两样,一颗心完全陷落,每日倚门翘望,只盼望呢一个身影能出现。 她轻轻站起来,走到他的身边,伸出手将他抱住,一句话不说,只是将自己的头埋在他的胸前。两个无望的人就这样靠在一起,默默无声地相互温暖着。从他们的心里生出看不见的藤蔓,将两个人紧紧绑在一起。 那一日过后,他们又回复到了各自忙各自的。临倚每日里只是听着丽云从外面打听来的一星半点消息。他在朝堂上发火了,只因为有人私吞了东北赈灾的银两。他又提拔了两个年轻有为的年轻人进入到了枢密院等等。临倚只是静悄悄地听着,她默默在心里计算着日子。她知道他已经加快了脚步。他有计划地在提拔不属于莫家的人,就是为了消弱莫家在朝堂上的影响力。他也想要通过这件事逼反莫家。只有这样,他才有借口收拾他们。莫家的人,他一个也不会放过。 有时候她坐在暖阁门前的台阶上休息的时候,会看着渐渐露出淡蓝色的天空想,他这样急切,是为什么呢?是为了自己吗?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已经无法等待下去,已经对他渐渐失望,所以他想要证明给自己看?还是他想要急于实现他对自己的承诺?有的时候,她想着想着就是半个时辰。 时间渐渐就进入到了二月末,东靖的冬天一直是个很阴霾的天气,要么就是阴天,要么就是下雪。极少有阳光的天气。可是只要到三月,春暖花开的时节。这世界仿佛就像是忽然活过来一样,太阳露出了笑脸,河水渐渐解冻,哗哗地流出了生命力。几日不见,门外的桃树就已经打起了花苞,远远看去,就像是被阳光涂上了一层稀淡的粉色,不是还有点点的绿叶点缀其中。 春季是万物复苏的季节。这万物,也包括东靖皇宫里的人。随着熙牧野的大婚将近,每一个人脸上都是喜气洋洋地。皇宫里到处都挂满了红色,红色的灯笼,红色的地毯,红色的绸带。放眼望去,整个皇宫都成了红色的海洋。 ------------ 第一百七十一章:大婚(一) 三月十八日,这个东靖臣民从去年盼到今年的日子。这一天,熙牧野终于要纳礼部尚书张朝的女儿为正妃了。 熙牧野在三月十五的时候被驭风皇帝从京城的勾栏院里抓回了宫里。为了这件事,驭风皇帝还跟他生了一场好大的气。 这一段时间,临倚一直没有在宫里见过熙牧野。她心里一直很不安,总觉得在这样平静的表象下要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一直到三月十五,离大婚的典礼只有三天的时候,临倚才不得不跟驭风皇帝说他不在宫里。因为典礼官找不到他,没有办法跟他说典礼流程。 直到临倚跟他说熙牧野不在的时候,驭风皇帝才恍然大悟地说:“对呀,我说呢,最近怎么没有看到他的影子。” 于是便派了人去找。可是一连两天都没有找到他的人。驭风皇帝知道此时才察觉问题的严重性。于是,加派了御林军才在京城有名的勾栏院里找到他。 当他被带回皇宫的时候,醉得如同烂泥一般,连站立都成问题了。驭风皇帝看着这样的熙牧野,生平第一次对他发了火。 临倚只是沉默地看着他。她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做,对她这样的安排做无声的消极抵抗?!她不认为熙牧野会是这样的人,可是从他的表情中她看不到任何的不一样。 被驭风皇帝骂完,他就瘫在一边的椅子上睡了过去。临倚紧紧皱着眉头看着他,想从他熟睡的脸上看出一丝端倪。可是,除了睡得香甜,还有几丈开外就能闻道的酒味,她不能从他身上得到任何信息。可正是这样,临倚更觉得不放心。她从来没有看到过他这样的时候。他每一次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都是充满侵略性,充满危险的。现在这样颓废,这样软弱的他,让她嗅到了一丝不好的气息。 好不容易等到他清醒,已经是三月十七的傍晚了。典礼官战战兢兢地跟他讲完所有的婚典流程,已经是汗流浃背了。这个太岁简直就是煞星,他一声不响坐在那里,不说话也不动,不知道已经神游到几重天外。因着他平日里的冷漠,典礼官根本不敢问他有没有听到他说的话。 三月十七的晚上,对于临倚来说,注定了是一个不眠之夜。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她忽然想起了那个时候的自己,当知道自己要到东靖和亲的时候,要启程之前的那个晚上,自己有没有睡?她已经记不清了。她翻了个身,在心里感叹,才是一年前的事,自己竟然就已经完全没有印象了,只记得阴暗,无边无尽的阴暗。在那一段日子里,她觉得自己的生活就是一座阴暗的地狱。她无止境地感受着自己心里的愤怒,失望,心痛,还有恐慌和害怕。 她转个身又开始在想,自己这样做是不是做错了?她脑海中浮现了张幼蓝那张沉静的脸。那张脸上的表情多像一年前还没有和亲时候的自己,那样沉静,那样事不关己,也那样冷漠。可是,她知道熙牧野也许不会好好对待张幼蓝。他不喜欢她,她只是临倚为他张开的一个陷阱。以临倚对熙牧野的了解,他不是一个会善待自己的屈辱的人。对于他涞说,张幼蓝就是他的耻辱,是临倚强加给他的耻辱。这场婚礼,是临倚自从和他第一次相遇以来的一年多的时间里唯一一次取得的胜利。 可是就在现在,就在婚礼即将举行的前一个晚上,临倚忽然后悔了。她似乎看到了张幼蓝将是另一个自己,只是自己在这深宫里苦苦挣扎,却还能遇上驭风皇帝这样的人。可是张幼蓝呢,熙牧野是冷酷的人,临倚可以想见她以后的生活将会是怎样,深宅大院,侯门深锁,她的青春只能在亲王府幽闭的大门里被无情的时光剥夺。这世界上又要多一个满怀幽怨的女子。而这个女子的幸福,由自己亲手断送。她忽然觉得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无比沉重,压在她的胸口上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又换了个方向躺着,干脆将被子掀到一边。三月的夜,凉如水。她却干不到一丝的冰凉之意,只是躺在床上想着自己的满腹心事。熙牧野的态度太奇怪了,让她不得不怀疑。照他的性格,他不会就这样人有临倚摆布,他必定会反击。可是临倚严阵以待这么长时间,他却一点动静都没有。这种感觉好比蓄满力量的一拳挥出去却打空了,当还来不及撤回力量的时候自己的防备就是最脆弱的时候,敌人的反击往往就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临倚觉得自己现在就处在这一拳挥出去,却还没有来得及收回自己力量的时候。明天,明天将是最关键的时候。如果他要有所行动,必定就是在明天。可是临倚却无法预料到他明天会有什么行动。这才是她辗转反侧最重要的原因。 对张幼蓝,她有愧疚,可是那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就算张幼蓝现在不嫁给熙牧野,将来她也一样要在豪门富户的后花园中寂寞的虚耗掉自己的青春。可是对于熙牧野,她永远都无法释怀。就算是现在这样的时刻,婚礼就要进行的时候,她也不能够释怀。他是她遇到的最强大的敌人,她在与他的每一次争斗中都守得极其艰辛。所以,她每走一步都要小心翼翼,一不留神就会掉进万劫不复的深渊。这也就是临倚之所以忌惮熙牧野的原因。 在枕上翻来覆去依旧睡不着,临倚叹口气抬头看了一眼,外面隐隐的天光已经照到了烟霞色的窗户上。她想了想,反正睡不着,索性就起了床。唤来潋滟和丽云给自己梳妆打扮,两个时辰悄悄过去。 按照东靖祖制,亲王大婚,皇帝皇后要着朝服主持,以示兄弟亲戚间的亲爱。 临倚在寅时着装完毕,便到达承政殿,将早已经放在那里的新娘彩礼派人送往礼部侍郎府上。彩礼有御制的王妃描金五位尾彩凤绶带,需要张幼蓝在大婚典礼上佩戴。还有聘礼银子一万两,红罗一百匹,绸缎一百匹,衣料一百身,金银器具一百件。这些东西丝织品由江南进贡,金银器具由皇宫用具的专门机构制作,各件器皿上该是什么形制,该用什么花色,一律按照东靖祖制来规定。 所有东西装了足足十大车。这些东西要从西乾门出,在卯时的时候准点到达张家。因为皇帝九五之尊,主东,而亲王次之,则主西。 临倚看着车队浩浩荡荡出了西乾门。她立刻又回到翊坤宫等待辰时的迎妃。沿途她已经布置好了人,妥当地维持秩序。这是因为一要防止有人借机闹事,二就是要防熙牧野。 她坐在翊坤宫里等待着,不知不觉,手心里已经沁满了汗水,黏黏腻腻地不舒服。 ------------ 第一百七十二章:大婚(二) 辰时正,驭风皇帝准时到达翊坤宫接了临倚。他们分别乘坐九龙辇和九凤辇,前往亲王府。 熙牧野在三月十七的晚上就已经被驭风皇帝派人强行送回了亲王府。并且为了防止他偷溜,驭风皇帝留下了百人的御林军守在亲王府外。典礼官也在王府等待,三月十八这一天,他必须一步不离熙牧野,如果熙牧野的行动出了任何的错,典礼官的罪过就大了。 看到王府被围得如铁桶一般,龙昭南对驭风皇帝笑道:“要不要这么夸张?” 驭风皇帝叹道:“你知道牧野的性子有多顽劣,你也知道他的身手。他现在一定惟恐天下不乱,只怕没这么些人困不住他。” 熙牧野在大婚这一天也是寅时起床,沐浴更衣。直到卯时方打扮妥当。他就要在王府里端端正正坐着等待驭风皇帝和临倚的到来。 辰时二刻,驭风皇帝的队伍到达亲王府。巳时,熙牧野启程前去张家迎娶王妃。驭风皇帝和谨仁皇后留在亲王府主持大局,准备之后的册封典礼。 午时正刻,牧野亲王到达张家。他先将自己未来王妃准备的礼物献上,分别是玉如意四对,金元宝四对,彩霞衣四套,还有四凤的王冠一顶。这顶王冠,他要在张幼蓝的父母面前亲自给她带上,以表示他对她父母的交代,她会是他的正妃,他的结发妻子。 做完这一系列的礼仪之后,他就要接出已经大妆完毕的张幼蓝坐上皇帝御赐的描金马车,车制形同宫妃。这是为了表示皇帝对这位新的亲戚的欢迎和认可。 午时二刻,熙牧野和张幼蓝的车驾准时启程回亲王府。他们的车驾前面是张家给张幼蓝陪嫁的灯笼蜡烛八副,金银装饰八副,仆人八个,以及绸缎等物。 车驾后面是熙牧野的仪仗,为了对新王妃表示尊重,亲王的仪仗在此时会在王妃仪仗之后,亲王本人要乘骑白马,一路护在王妃的车驾左右。 迎亲仪仗在未时到达亲王府。未时初刻,亲王要偕同王妃拜见等候在这里的皇帝和皇后。皇帝和皇后会在这里为新人做主婚。皇亲国戚,文武百官,以及与亲王要好的各路人等都要在亲王府见证这一时刻。 典礼官首先宣读皇帝的诰制。接下来就是新人跪谢君恩。完成这些之后,驭风皇帝和谨仁皇后基本就没有什么事。他们在未末启程赶回皇宫。接下来就是百官和出席的宾客对牧野亲王进行各种形式的朝贺。没有了皇帝在,众人也随性起来。亲王府逐渐热闹起来。 酉时,皇帝颁下谕旨,在龙熙殿中设九盏宴款待新人,同时也宴请文武百官,皇后作陪。 临倚本开很不想出席,因为她不知道熙牧野会在宴会上做出什么惊人之举。可是皇后出席这个九盏宴是祖制,就算她有天大的理由也绝对不能够缺席。这一整天,她的心里的弦越绷越紧,人也越来越紧张。她不知道在热闹的表象下,到底潜藏着多少危机。她固执地相信他一定准备了极大的阴谋等着回敬她。她忍不住在心里暗暗嘲笑自己,看来真的不能害人,否则会被自己吓死。 等临倚酉时二刻到达龙熙殿的时候,宴会已经开始。她走进去之后,众人都站起来向她行礼,她含笑请众人起来。想了想,她端起自己的酒杯走到熙牧野和张幼蓝面前,道:“本宫来晚了,这第一杯酒就算自罚,请王爷和王妃不要见怪。” 说着她仰头将杯中的酒都喝了。张幼蓝有些拘谨地站起来,可是熙牧野却依旧坐在那里,自顾自斟酒自饮。殿上众人随即安静下来,看这个手段非凡的谨仁皇后如何下台。 张幼蓝看看熙牧野,再看一看一脸平静的临倚,有些不知所措。临倚在心里暗暗想,她还是没有适应这外面够勾心斗角的生活啊,想必是一个单纯善良的好孩子啊。她对着张幼蓝微微一笑,道:“弟妹不用紧张,请坐下。今天是本宫的错,来晚了自当要罚酒。王爷不愿意谅解本宫晚到,本宫自当理解。”说完她瞟了一眼熙牧野。 夹在两个人中间的张幼蓝更手足无措。她明显地感觉到了临倚和熙牧野之间满是火药味的对视。对于这样不谙世事的女孩子,这样的场面足以让她们汗如雨下。 殿下的众人也暗暗抽了口气,这皇后果然手段非凡。从前只传闻她心机手段都是一流的,可是却没有人见过她做出什么惊天地的事。这殿上的文武百官向来瞧不起临倚,总以为她不过是仗着正南皇帝,无理取闹才会得到今日的地位。当日她设计众人拿钱出来赈灾的时候,才是众人第一次领教了她的手段,可到底还是没见过。 今日,他们知道牧野亲王这个王妃是谨仁皇后一力促成,等于是她强塞给他的。他还会给她什么好脸色吗?现在看来,牧野亲王的确不愿意给她好脸色,可是她也不是省油的灯,总是知道如何恰如其分地利用自己皇后的头衔。 果然,熙牧野有了反应。他抬起头微微地看了临倚一眼,懒散地道:“臣弟喝醉了,没看到皇后娘娘在这里。”言外之意,没看到你何来的不谅解之说。他将皇后娘娘这四个字咬地很重,有点咬牙切齿的意味。 临倚面不改色笑道:“那王爷的意思,就是原谅本宫了?” 熙牧野哼了一声道:“皇后娘娘为了牧野的事一直操劳,牧野还没有来得及感谢,如今又怎敢怪罪于你呢。” 坐在龙座上的驭风皇帝只是半眯起眼睛静静地看着二人,若有所思。 临倚面不改色地道:“王爷言重了,我们本是一家人。为王爷这样的事忙,本宫乐意之至。又何来操劳之说。”她笑得有些挑衅,明知道他不喜欢这样被强迫,可是她还说她很喜欢帮他做这样的事。 熙牧野冷冷笑了一下,道:“是吗?看来皇后娘娘是闲得很呐,不知道在不久的将来,你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悠闲?” 临倚脸上的笑意顿时没去,她静静地盯着他看了一会,道:“多谢关心。本宫一直都很闲。”说完,她转身走回驭风皇帝的身边。 驭风皇帝看到她走回来,恍惚一下收起自己的深思,笑着伸手牵住她在他身边坐下。 临倚悄声说道:“看来,王爷他是不太能原谅我呢。” 殿中歌舞正酣,驭风皇帝笑得云淡风轻:“是吗?所以你专程过去赔罪?” 临倚的心仿佛被针很快地刺了一下,没有受伤,却能感到疼。她转头飞快地看了一眼驭风皇帝,低下头道:“嗯。” 驭风皇帝忽然转过脸来对着她笑了一下,道:“放心,牧野总有一天会知道你这都是为了他好。他会理解的。” 临倚默默点点头,只坐在他的身边安静地看着歌舞,心思却不知道飘到了哪里,只是驭风皇帝偶尔夹一箸精致的菜肴到她的碗里,她食不知味地吃着。 宴会结束的时候,已经是亥时。驭风皇帝见众人都有了些醉意,于是下令散去。临倚觉得自己的头像是被人拿这锤子在敲打一般疼痛。不知道是因为她喝了酒的原因还是着了凉。这个宴会是她最累的一个宴会。 叹口气,她站起来要走,驭风皇帝忽然拉住她道:“等一会吧。我和你一起走。” 临倚只得耐着性子坐在原地等着他。她在心里唯一庆幸的是,熙牧野果然如他曾经所说的,如她所愿,没有找一点碴。可是,为什么?他为什么会这样?想着,她的心不禁又纠到了一起。 熙牧野一整晚都不怎么说话,并没有一个新郎该有的活跃与喜气,仿佛这殿上的主角不是他一般。只是一如往常参加宴会一样,自己一个人喝着酒,甚至也不太搭理张幼蓝。只是他偶尔瞟到临倚这里的眼神深邃而锐利,总是惊得临倚思绪散乱,以感觉到他的视线,就下意识绷紧自己的身子,坐直,面无表情。 驭风皇帝和那些官员们寒暄完之后,转身就发现殿里只剩下临倚和熙牧野张幼蓝。临倚大概是有些醉了,勉强倚在桌子上,脸色有些苍白。张幼蓝坐在一边,安安静静。可是熙牧野,却一直在看着临倚,他眼中的神色让驭风皇帝感到不舒服。 他很清楚自己心里升起的怒气是什么,那是在面对一个觊觎自己东西入侵者的时候才会有的心情,嫉妒,恐慌,厌恶。他深吸一口气,走过去拍了一下熙牧野的肩膀,熙牧野顿了一下才转过头看他,只是眼中是一片朦胧的水光。 他坐在他的身旁,道:“醉了?当了新郎的人了,也不知道洞房花烛是不能醉的。也没有人灌你喝酒啊,怎么自己一个人也喝这么多。” 熙牧野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驭风皇帝道:“朕还以为,你必定不会这样乖乖就范,准备好了几十套的刑具等着你呢。想着你要是不老实,我就将你丢进刑部的大牢,直到你想通为止。现在你也是有妻室的人了,以后不可再胡闹,凡事都要想想你的妻子。” 熙牧野忽然笑道:“皇兄,我们有多久没这样说过话了?我已经记不清楚了。” 驭风皇帝沉默一阵,道:“是很久了。我们生在不平凡的家庭,注定了不能像平凡人家那样,长兄如父。我们,还是君臣。所以,这样的温存,对你我来说都是弥足珍贵的。” 熙牧野没说什么,只是沉默了一会,瞥见张幼蓝和临倚两个人都一副昏昏欲睡的表情,才道:“皇兄,我走了。” 驭风皇帝点头道:“今晚,你们就在宫里吧,反正你原来住的地方也已经准备地很好,就算着你进宫了就不会这么快走。”他唤来长贵,将熙牧野和张幼蓝交给他安置。 转过身,临倚倚在桌子上已经睡着了。因着喝酒的原因,她的两颊透着可爱的粉红色。他站在她面前长久地凝视着她单纯如婴儿的睡颜。良久,忽然轻轻一声叹息,道:“我,该怎么办?” 没有人回答,他只又站了一会,才抱起睡的香甜的临倚往他的寝宫走去。 ------------ 第一百七十三章:相濡以沫 第二日临倚起身的时候,驭风皇帝已经上朝去了。她一个人坐在他华丽的龙床上发呆。宿醉之后的结果就是脑子里就像被粗鲁的贼洗劫过一般,空空如也,只是太阳穴附近一下一下剧烈的跳动着的疼痛提醒她昨天晚上的宿醉。 “我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吧?”她艰难地回忆着,半晌又不太确定地说了一句;“嗯,好像真的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驭风皇帝的掌宫女官沁芳走进殿来就发现临倚拥着被子坐在床上发呆。她笑了一下,走到临倚身边,不卑不亢地道:“皇后娘娘,您醒了?是不是要起身呢?” 临倚有些懊恼,道:“皇上走的时候你怎么不叫醒我?” 沁芳道:“皇上去上早朝的时候还早呢。皇上不让叫娘娘,说是娘娘这些时候为了筹备牧野王爷的大婚很劳累,所以现在要让您多休息。还有,皇上走前特地叮嘱了的,要奴婢在皇后娘娘起身的时候将这杯蜂蜜银耳粥给您喝了,这解酒的。” 临倚摇摇头道:“我现在不想吃。” 沁芳一点也不意外,依旧笑道:“皇上特意吩咐的。他说了,皇后娘娘一准不愿意吃,可是让奴婢一定要让您吃。这是旨意,等皇上回来的时候奴婢是要复旨的。请皇后娘娘不要难为奴婢。” 临倚皱着眉头嘟着嘴,她早晨没有吃甜食的习惯。驭风皇帝知道,所以才让沁芳一定要盯着她喝那蜂蜜银耳粥。 沁芳见她这样,依旧笑着道:“皇后娘娘,您就勉为其难吧。皇上这还是第一次这样吩咐我做事呢。可见,皇上有多在意娘娘。您就是看在皇上这份心意上,也要吃呀。” 临倚抬头看了一眼沁芳,慢吞吞掀开被子走下床,道:“沁芳,皇上是不是对其他很多人都这样细心温柔?” 沁芳依旧是那一副不变的笑脸,道:“奴婢在皇上身边已经七年了。从来没有看见皇上对哪一个妃子像对皇后娘娘这样细心的。皇后娘娘在皇上心里有着不一样的地位,所以皇上才会这样对娘娘。娘娘应该感到高兴才是。” 临倚低下头,有些气馁,她忽然笑了。原来自己也是可以这样愚蠢的。自己是皇后,就算现在驭风皇帝对自己无心,沁芳作为奴婢,她也必定会这样回答。难道爱上一个人之后,真的会让人变得愚蠢? 在心里狠狠嘲笑了自己一把,临倚对沁芳道:“好了,我要起来了。” 沁芳立刻道;“好的,皇后娘娘请稍等,奴婢这就去招人来伺候娘娘洗漱。” 沁芳出去了不一会,回来的时候身后就跟着三四个小宫女,她们手里捧着热水,漱口的香茗,还有全新的衣服和首饰。临倚看了一眼,道:“这些东西不是我的,派人去翊坤宫取我的来。” 这里是龙熙殿,有资格在龙熙殿留宿的只有皇后,其他的妃嫔都没有资格留宿,更没有资格将自己的东西放在龙熙殿。而临倚从前从来没有在龙熙殿留宿过,她的东西也不会出现在龙熙殿,而沁芳她们现在拿出来的东西,明显是皇后的品秩。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这些,是前皇后莫兰馨留下来的。对那个驭风皇帝怀恋三年的女子,临倚心中多少有些抵触。她从来不去问他对莫兰馨的感情。因为她知道,和一个死人去争,她永远都只会是输家。可是不问却不代表她不在意。 沁芳道:“皇后娘娘放心,这些东西都是全新的。是皇上为娘娘准备下的,昨晚娘娘宿在龙熙殿之后皇上就命奴婢去内务府将这些衣物拿来了。” 临倚呆住:“他昨天晚上就为我准备下的?!” 沁芳道:“是的。娘娘,请让奴婢为您更衣。” 沁芳给驭风皇帝做女官已经七年了,她从来没有看见过他对任何一个女子这样爱恋,这样细心,这样依依不舍。沁芳知道,只要这位皇后娘娘不遭遇什么天灾人祸,只要驭风皇帝千秋永济,那么她的后位就无人能够动摇。外界都在等着看临倚的笑话。她实质以质子的身份来到东靖,却要占着皇后的名分,很多人都在猜的她能在这个后位上呆几年。 沁芳在后宫的地位,除了跟在驭风皇帝身边的长贵之外,她就是这个皇宫中地位最高的宫女。因着她与驭风皇帝朝夕相处的关系,连下四妃都要对她以礼相待。平日里她是多么矜持的一个人,除了驭风皇帝一个人之外,她不服侍任何人。 可是现在她却要给临倚更衣!临倚知道这代表着什么。沁芳在后宫时日已久,拥有属于她自己的根基,而现在她主动向自己示好,临倚知道是因为驭风皇帝的愿意。但是能在这后宫找到一个属于自己的同盟,临倚不会放弃这个机会。虽然说同盟之间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仇人,但是在朋友变成仇人之前,临倚还是很乐意好好利用这个机会的。她沉默地人有沁芳给自己更衣,梳妆。 沁芳有一双巧手,她梳出来的发髻样式新颖别致,让人看着就喜爱。她在铜镜里看着沁芳道:“没想到你还有这样巧的手,放在这里简直就是浪费了,要不我和皇上说说,让那个你到翊坤宫服侍我算了。”临倚的第一招试探。 沁芳笑了:“皇后娘娘言重了,奴婢生来就是奴婢,在哪里都一样,更何况放眼这后宫,藏龙卧虎的人何止千万。奴婢这不过都是雕虫小技,承蒙皇后娘娘谬赞了。” 临倚笑着点点头,不再说话。 “哟,明目张胆在我这里挖人啊!”驭风皇帝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临倚一愣,转头道:“你不是在上早朝,怎么这么快就下朝了?” 驭风皇帝道:“今天没什么事,我就让他们都散了。回来看看你起床了没有。头还疼不?” 临倚仰头看着他摇摇头,心里忽然感到窝心的温暖。他们这样的对话,就像平凡人家的夫妻一样关心对方。她心里重新燃起了希望,这在她心里梦想了千遍的生活,是不是真的可以在不远的将来得到? 他看了一眼沁芳,道:“我早起吩咐你给她喝的粥,你给她弄了没有?” 沁芳看了一眼临倚,道:“皇后娘娘还没有吃。” 眼见驭风皇帝皱起了眉头,临倚忙道:“不关她的事,是我自己起晚了。才刚起来,还在洗漱呢,远是想等洗漱完了再吃的。谁知道你这样快就回来了。” 听了她的话,他的眉头终于舒展开:“嗯,我看你也梳妆好了。就让沁芳将粥端来你喝了罢。我知道你早晨起来不爱吃甜粥,可是这里面加的是蜂蜜,对你宿醉有好处。” 临倚道;“嗯嗯,我知道了。我这就喝。” 不等驭风皇帝示意,沁芳已经转身出去端粥了。 温热的粥端进来,临倚皱着眉头喝了一口,发现味道不是这样难以忍受。御厨的手艺都是顶级的,食材也是最好的,晶莹粘稠的银耳汤甜的恰到好处。她慢慢一勺一勺喝着。 驭风皇帝就坐在她的旁边,看着她一口一口喝着粥,享受两个人之间这难得的平静。 临倚也就安静地喝着粥,不说话。他们两个人都知道,这样的时刻对于他们来说是多难得的平静。熙牧野的大事已经结束,可是还有另一把悬在临倚头上的利剑。她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就会掉下来,会对自己造成什么样的伤害。而他也只能在心里祈祷这把剑千万不要掉下来。 ------------ 第一百七十四章:争斗(二) 吃完粥,临倚抬起头,对驭风皇帝笑笑:“时间也不早了,我这就回翊坤宫去了。” 驭风皇帝没有阻止,只是点点头,道:“一会,我到翊坤宫去找你。”说着他拉着她的手站起来,却没有站稳,一个眩晕,又坐了下去。 临倚一惊,伸手拉住他,道:“你怎么了?” 驭风皇帝扶着额头,等着这眩晕过去,才道:“没事,只是晚上没睡好,所以才会精神不济。这段时间可能是事情太多了,所以总是觉得精神不够用。偶尔会感到眩晕一下。没事的,多休息就好了。” 临倚的脸色有些苍白,她隐隐觉得不对劲。想了想,她说:“还是找个御医来看看吧。虽然现在身体还没有出什么大的问题,可是……这样下去终究不是办法。” “你知道的,那些御医要么什么都诊断不出来,要么就和他们是一伙的。况且就算诊断出来又怎么样呢,这样慢性毒药的伤害,他们也没有什么办法。”他顿了一下,道:“你放心,我不会任由他们再继续这样伤害我。那些人,我要他们一个一个不得好死。”他眼中透出了暴戾的光,这是临倚从未见过的。 驭风皇帝的身体一直不好,原因就是那些御膳厨房送来的膳食。从前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无所谓了,反正什么时候死对于他来说都已经不是问题。他唯一想要做的,只是在自己有生之年能做一个被百姓颂扬的好皇帝。可是现在,他有了临倚,他的生活忽然有了期待,他不想这样快就让灾难降临到自己的头上。他也不忍心让临倚伤心。 沉默了一会,临倚道:“你确定想要动手?” 驭风皇帝道:“我不能再放任他们这样下去。当年先皇将年幼的我托付给他,也给了他强大的权力。直到晚年,先皇终于想通了母后所做的一切。他觉得对不起死去的冬妃。他也对母后的心机耿耿于怀。所以,父皇将莫成坚培植起来,目的就是为了防止母后篡权。 而母后,知道了父皇这样的安排之后,大受打击。她其实一直很爱父皇,却没想到父皇临死的时候宁愿相信外人也不愿意相信她。所以,从那以后母后就不太管事了。 可是我们谁也没有想到当年在父皇病榻前发誓要辅佐我一辈子的人,竟然一直包藏祸心,想要毒害我。” 临倚道:“母后如何会放任莫成坚这样能对待你?” 驭风皇帝沉默了一阵,道:“我没有让母后知道这件事。当年,我一个人,觉得在这个世上我已经生无可恋。我只是偶然才发现他们在我的食物中下毒的。一是那个时候东靖处于内外交困的时候,我的根基尚不稳固,不能和他决裂。二……”他看了一眼临倚,有些犹豫。 可是临倚却已经知道了他想要说的话。她接口道:“二是因为莫兰馨,对不对?” 驭风皇帝抬起头,脸上的表情有些仓皇,他不自觉地提高了声调:“那个时候我只有她一个人可以依赖。被困在这深宫之中,我一直觉得很孤单,她的出现,是那时我生命里唯一的阳光,所以她死了以后我才会这样。”说完,他小心翼翼地看着临倚。 临倚没有说话。她只是看着驭风皇帝。可是她却没有生气。他那样绝望的心情她能够理解。对于她来说,还有对自己的生活所应该抱有的热情和幻想。她始终相信,自己的人生还能够有希望,还能够摆脱这个皇宫。可是他却不能,他是皇帝,是这个皇宫的主人。可是他也是这皇宫的奴隶,他的人生,被紧紧绑在了这皇宫里。他连挣扎的希望都看不到,如何要他不灰心? 她淡淡叹了口气,道:“我知道,我知道的。” 他放下心来,半晌闷闷地道:“临倚,你放心,我一定会赢。我不会让自己就这样死去。我还要和你一起,到江南去看水乡,到东北去看草原。所以,我会努力。我一定不会输给他。你相信我。” 临倚看着他苍白却倔强的脸,道:“我相信你,我一直都是相信你的。” 驭风皇帝将自己的计划都告诉了临倚。直到此刻她才感觉到了惊心动魄的宫廷斗争就要在自己身边展开。成王败寇,这就是她和他会有的结果。她忽然想起了敬仁太后,那个如此有心机的女子。那时候的腥风血雨都与她有关,临倚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信念支撑着她去用这样的手段去争取这么多东西。她胜利了,所以她现在是太后,可是若她败了呢?当日她是否也想过这个问题。她有没有做好最后失败的准备,失败的结果是不是她能够承受的。 临倚的心忽然之间就很乱。她知道自己在这样的时刻是不应该犹豫的,可是她却不能够不恐惧,不能够不退缩。临倚在沉默,而驭风皇帝却已经悄悄开始了自己的行动。 临倚忽然想起了会阳郡守,那个熙牧野去接她的时候下榻过的城市的父母官。当时,她敏感地捕捉到他与熙牧野之间的貌合神离。他表面恭顺之下隐隐表现出来的对熙牧野的愤怒和不屑,让临倚知道在这样一个内外交困的时期,他或许是驭风皇帝可用的为数不多的人之一。 于是,她告诉驭风皇帝,会阳郡守或许会是他可以利用一下的人物。驭风皇帝目前要对付的是莫成坚。可是对于临倚来说,她要防备的人,却是熙牧野。她要防止驭风皇帝和莫成坚在鹬蚌相争,到最后只便宜了熙牧野这个渔翁。可是她却不能将这些话对驭风皇帝说,因为她不知道应该要怎样向驭风皇帝解释自己对熙牧野这样忌惮的原因。在驭风皇帝眼里,她与熙牧野的接触,仅仅只应该在从海鹰岛到达东靖的这一段路程,他们之间应该只是嫂嫂与小叔的关系,发乎情,止乎礼。 她不想让驭风皇帝知道她与熙牧野之间这样历史遥远的纠缠,因为她相信没有一个人能在知道这些事之后心里还能无动于衷。她从最开始就选择了隐瞒他,若是不想让他的心对她埋下怀疑的种子,她就只有隐瞒自己与熙牧野之间的一切。 所以,临倚现在有苦不能言。她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去对熙牧野加以防范。好在,到目前为止,他只是整日游手好闲。可是尽管这样,临倚却一点也不敢放松自己的神经。 自从那一次九盏宴之后,他就没再带着张幼蓝进过宫。临倚因为不放心,专程下旨让张幼蓝进宫,她旁敲侧击,终于从张幼蓝口中知道他对她还不错,虽然不大热心,可也并不很坏。只是驭风皇帝怜他刚刚成亲,于是让他赋闲在家,并没有派什么任务给他。 这一日,临倚坐在翊坤宫的廊下发呆。已经是春末夏初了,缤纷的花朵已经凋谢,属于夏日的绿意慢慢爬上枝头。凤宁殿的回廊下,穿堂风拂过,带来些微的凉意。 临倚却并没有一点的轻松,四周明明静悄悄地,她的心却烦乱无比。派出去监视熙牧野的人一点消息也没有。还有另一件事,她早已经做好准备承担后果,却也如同熙牧野一样,一直石沉大海。这样死气沉沉地等待让临倚渐渐浮躁起来。 ------------ 第一百七十五章:决裂(一) 不知不觉,临倚竟然靠在椅子上睡了过去。等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醒来的时候她身上搭了一件衣服,她转过头看了一眼侍立在一旁的丽云,道:“怎么回事?” 丽云道;“皇上来了,看到你睡着了,于是不让我们吵醒你。只吩咐让拿这个给你盖上。他说,这会有些事他要到龙熙殿去处理,等他处理完了就会过来找你的。” 临倚点头道:“我睡了多久?” 丽云道:“公主你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睡过觉了,睡了有半个时辰呢。” 临倚一愣,道;“我竟然拿都睡了有半个时辰了?!” 丽云笑道:“可不是,都有半个时辰了呢。公主,你饿不饿,奴婢去厨房给你煮碗粥怎么样?” 临倚摇摇头,道:“不吃了,我不饿。”她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道:“真是很久没有这样悠闲过了。这样的时光,真能消磨掉一个人的意志,让人只想懒懒地享受它。” 丽云道:“那公主就好好享受它呀,反正你现在是皇上最喜欢的皇后,以后也不用担心被他送上战场去祭刀,还有什么不可以享受的。” 临倚转头笑道:“哪有这样好的事!你以为,我走到了今天这一步之后,就能够高枕无忧了?” 丽云还只有十一岁,所以临倚并不愿意跟她说得太多。 她还想说什么,可是一阵杂沓的脚步声让她停下了声音。她脸上的笑容隐去,心里隐隐泛起了一丝不安。 潋滟引着太后宫里的大宫女子恒来到临倚身边,子恒见礼:“子恒参见皇后娘娘!太后娘娘请奴婢前来,请皇后娘娘到慈安宫走一趟。” 临倚心知肚明,道:“皇贵妃也在吧?” 子恒见她只是淡淡的语气,道:“是的,皇贵妃娘娘一早就到了慈安宫,太后娘娘让奴婢前来,请皇后娘娘去。”顿了顿,她又说:“太后娘娘也请了皇上,所以,皇上也会去慈安宫。” 临倚冷笑了一声,这是要三堂会审?那龙如兰想必是要在此刻将她的调查结果公布了。想着她会去找驭风皇帝搬救兵吗?所以,特地让子恒告诉她驭风皇帝也在,好让她断了这个念头。在他们心中,她只是仗着驭风皇帝的爱慕,便在这后宫之中肆无忌惮。若她们真能这样小看她,事情也许会简单很多。 龙如兰选择在这个时刻才来公布对她的调查结果,无疑是最正确的选择。她懂得熙牧野的大婚对于敬仁太后和驭风皇帝来说都是头等大事。若她那个时候不识相参合进来,只会引起敬仁太后的反感。并且外界的焦点也不会在这件事上停留很久,如果这样,对临倚的伤害将会低很多。于是,她选择在这样一个风平浪静的时候来公布这件事,一是为了给自己争取更多的时间准备来陷害临倚。另一方面,她恐怕也是想要将临倚钉死在这件事上。 潋滟看子恒的态度就知道事情不会这样简单,来者不善。她有些担心地轻轻拉临倚的衣袖,小声道:“公主! 临倚安抚地拍拍她的手,道;“没事!潋滟你在家等着,丽云陪我去就好。” 她整整衣裳,对子恒道:“好了,我们走吧。” 当她走进慈安宫的大殿,就看到了龙如兰,她依旧是那样一副娴雅秀静的模样,连临倚走进殿来,都没有引起她面上一点的表情变化。临倚看了她一眼,便不慌不忙给敬仁太后行礼。 敬仁太后也是一脸平静的模样,临倚道:“今日不知道母后召儿臣来有什么事。” 敬仁太后只是波澜不惊地看了临倚一眼,可是就是这一眼却让临倚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她将手中的茶杯放下,淡淡地道:“别着急,皇上还没来呢,等皇上来了再说。皇后你坐吧。” 临倚的心一直往下沉,可是敬仁太后既然已经这样说了,她却也不好再辩驳什么。她走到和龙如兰对着的另一边,坐下,耐心地等待着驭风皇帝的到来。 不一会,驭风皇帝也到了。他走进大殿的时候,看了龙如兰一眼,道:“贤贵妃也在这里?今天这是吹的什么风?让你们在这里聚集地这样整齐?” 临倚闷闷地笑,他明知道龙如兰是来找她的麻烦的,可是却还在这里一本正经。 她忽然很想看看龙如兰的表情,抬起头朝她看过去,忽然发现她正站起身向他行礼,竟然是一脸的淡然,一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模样。临倚不禁在心里佩服龙如兰,在这样的时刻,面对他,她竟然还能如此淡然,甚至是淡漠。 等到驭风皇帝坐定之后,龙如兰优雅地站起来,走到大殿中间,弯腰道:“臣妾奉太后之命查牧野王爷大婚之前发生的翊坤宫宫女彩芳在自己房间被缢死的案件。经过这两个月的时间,臣妾已经将这件事调查清楚了。可是这件事事关皇后娘娘,所以臣妾认为有皇上和太后娘娘在场,来和皇后娘娘当面对质会比较好。” 敬仁太后依旧只是悠悠闲闲地喝茶,连眼睑都不抬一下。殿上一片沉默,龙如兰的话一说出来,大家心里都有了底。她一口咬定彩芳是被缢死的,那就已经表明她的立场,她并不打算放过临倚。 龙如兰只是沉默,等待着敬仁太后说话。半晌之后,敬仁太后将手中的茶杯放下,在碟子里发出一声清脆的细响,慢慢地道:“你,可彻底地调查清楚了?” 龙如兰面不改色道:“臣妾调查清楚了。” 敬仁太后道:“嗯,很好。既然调查清楚了,那就说说吧。只是,贤贵妃,不要怪本宫没有将丑话说在前面。本宫希望今日你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经过你深思熟虑才说出来的。你所说出的每一个决定都是经过你公正的调查取证得出的结论。而你今日所控,是我东靖帝国的皇后,本宫不希望在我的眼皮之下发生什么权谋争斗。你,可明白?” 龙如兰点点头,道:“臣妾明白。” 敬仁太后又道:“那你可准备好了?” 龙如兰依旧镇定无比地点头:“臣妾准备好了。” ------------ 第一百七十六章:决裂(二) 龙如兰慢慢走到殿中,道:“三月前儿臣奉母后之命调查翊坤宫宫女彩芳被杀的案件,直到不久前,臣妾终于将这件事调查清楚了。” 敬仁太后面上一副波澜不惊,道:“好吧,既然你已经有了调查结果,那就说出来听听吧。” 龙如兰道:“据臣妾所知,彩芳原本是采芳殿的宫女,皇后娘娘在刚刚进宫的时候曾经住在那里过。彩芳就是在那个时候被皇后娘娘收在身边的。可是彩芳在皇后娘娘身边,并不受宠。她只是在外殿做一些粗活。皇后娘娘信任的,只有她从西琪带来的潋滟和丽云两个大宫女。 可是据奴婢所知,皇后娘娘在陪同皇上去秋闱的那段时间,却不带自己最信任的心腹潋滟,却带了彩芳在身边服侍。回来之后,皇后娘娘忽然毫无缘由的将彩芳打了一顿,并就此撵到了后殿,做一些粗活。和她原来的地位相比,她后来相当于被贬。然后不久之后,她就被发现在自己的房间中上吊死了。 彩芳的死太过于奇怪,因为她在死之前一点这方面的表现都没有。而皇后娘娘在彩芳死之前的那一段时间的表现也非常理能够解释。所以,臣妾据此认为彩芳是被皇后娘娘逼死的。” 临倚只是静悄悄地站在一旁听着。反倒是坐在敬仁太后旁边的驭风皇帝忍不住了,他一拍桌子道:“一派胡言,你就凭这一点就能够断定彩芳是皇后杀的?” 龙如兰只是看了一眼驭风皇帝,面上一点也不为所动。她转头看着敬仁太后道:“彩芳究竟是自杀还是他杀,我们现在不得而知。可是,现在能够明了的一点就是,彩芳的死一定和皇后娘娘脱不了干系。就算彩芳是自杀的,那也只能证明她是受到了皇后娘娘的迫害。否则,好端端地,她为什么要自杀?” 驭风皇帝还想说什么,可是龙如兰却抢在他之前说道:“如果说彩芳的死和皇后娘娘没有关系,那么皇后娘娘怎么解释那一段时间您突然对彩芳如此不一样,竟然还在秋闱的时候带着她去了。臣妾不知道您心里的计划是什么,臣妾斗胆猜度,您恐怕还是想将她带到那里去除掉吧?毕竟在宫外想要让一个宫女因为意外而死去还是很简单的。” 临倚一直只是沉默地看着龙如兰。她的心思也不在龙如兰所说的事上。她总是觉得龙如兰有些什么事不对,可是却又一时想不起来是什么地方不对。 驭风皇帝道:“这都只是你的猜测而已,并没有真凭实据。这就是你调查的结果?”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冷意。 龙如兰看也不看驭风皇帝一眼,只是看着临倚道:“如兰确实只有猜测。可是如兰更想知道,皇后娘娘对如兰这样的猜测有什么要辩解的?或者说是有什么要澄清的?” 所有人都将目光击中到临倚身上,她才不慌不忙地道:“彩芳的确代替了潋滟陪我去了别宫,本宫对这件事不想辩解什么。 驭风皇帝只是沉默,他知道临倚为什么不愿意辩解。她知道彩芳是有人派到她身边的奸细,她只有将她放在自己的眼皮之下才能够放心。可是这样的理由,在这大殿之上,却不能够称其为理由。所以临倚沉默。 龙如兰嘴角几不可见的翘了一下,她并不打算给临倚喘息的机会,又道:“据臣妾所知,皇后娘娘还有一件事没有办法解释。” 敬仁太后道:“什么事?” 龙如兰就是希望有人能够迎合她,这证明她掌控了这殿上的大局,所有人都只能跟着她走。她看了一眼临倚才道:“不知道母后和皇上可还记得,半年前的一个夜晚,皇后娘娘出现在月梢殿的事?” 敬仁太后放下杯子,说:“记得。皇贵妃有什么话就快说。”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冷意。 龙如兰也不介意,只不慌不忙道:“当时皇上站出来说写那封信的人是您,对不对?” 驭风皇帝道:“对,那封信就是朕写的。” 龙如兰的眼中一闪而过的锐利像针一样刺中了临倚的心。龙如兰要用这件事来做文章一点也不会让临倚觉得意外。可是,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却让临倚感到了她强大的心机。 果然,龙如兰道:“请皇上恕臣妾冒犯之罪。这是当日在翊坤宫找到的皇后娘娘收到的那一封信。”说着她将一封信交给了侍立在敬仁太后身边的子恒。子恒看了一眼敬仁太后,得到她的许可之后才走下台阶接了龙如兰手里的信,走回敬仁太后身边。 龙如兰等敬仁太后看了信,才道:“可是据臣妾调查,这封信并不是皇上的手记,也不是皇上身边任何人的手记。由此可见,这封信出自皇上的说法是无稽之谈。” 敬仁太后猛地眯起了双眼看着龙如兰,道:“你是在怀疑皇上?” 龙如兰面不改色道:“臣妾不敢,只是臣妾希望皇上为臣妾解开这个疑惑。这对臣妾很重要,臣妾相信对皇后娘娘也是非常重要的。” 临倚依旧站在原地,深思地看着龙如兰,并不说话。 驭风皇帝看了一眼临倚,冷冷道:“朕做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置喙了?” 龙如兰道:“臣妾不敢,只是臣妾认为这个答案对彩芳的案子会有所帮助。臣妾既然受皇上的命令调查这件事,那么臣妾就希望将所有的疑点都调查清楚。” 驭风皇帝的脸色瞬间难看起来,他忽然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他顿了半晌,只是有些挫败地道:“这封信的确不是朕所写,但是朕却知道,写这封信的人,目的就是想陷害皇后。” 龙如兰针锋相对地接道:“皇上您怎么知道这件事就是针对皇后娘娘的陷害?难道就不会是皇后娘娘真的与人相约在月梢殿见面?这也并不是就没有可能的事。皇上这样做,未免让人觉得心寒。就因为皇上宠爱皇后娘娘,您就能对她所作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是纵容?可是,皇上是否想过这样一味的纵容意味着什么?难道您就没有想过这背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 临倚忽然眯起眼睛,她终于想起了哪里不对劲。 龙如兰是驭风皇帝的妃子,若是她真的够聪明,那么她就应该要明白,像她现在这样和皇帝针锋相对,就是大忌。惹来皇帝对她的厌恶,她就算最后扳倒了自己,她也一样不会得到任何好处。可是她依旧还是这样做了。 龙如兰不是春妃,她的心机深沉到什么地步临倚心里有数。那一次的陷害事件不成功,却可以在现在被她运用成为此时扳倒临倚的伏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龙如兰那一次月梢殿的陷害事件,并不是完全失败。临倚也终于确定了陷害她的人,就是眼前这冷静犀利的贤皇贵妃。 驭风皇帝的脸色渐渐铁青。龙如兰并不管这些,她又道:“更何况,据臣妾所知,皇后娘娘身上发生的不可解释的事件并非只有这一件。”她直直站在殿上,临倚在一瞬间忽然有种错解,她整个人站在那里言辞犀利,是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扳倒临倚的。龙如兰其实就是一把利剑,一把**驭风皇帝和她心里的利剑。 ------------ 第一百七十七章:决裂(三) “你还有什么阴谋,不妨都说出来。”驭风皇帝冷冷地说。 龙如兰道:“是不是阴谋,母后和皇上听臣妾说完便知道真假。” 敬仁太后只是一直静观其变,对于她来说,这样的争斗未尝不是好事。只要不涉及皇家的利益,她对这样的争斗乐观其成。因为这样的争斗能让她将人性看的更清楚,也能够让她更好地把握好后宫中的力量平衡。 这些年来她看似对世事不闻不问,可是却只是无为,并不代表不治。她只不过将自己的手段提到了一个更高的级别。她就像坐在云端一样,高高在上地看着这后宫中的各方势力争斗不休。而她所做的,不过就是一个花匠所做的。看着这股势力长的太茁壮了,便出手将它修剪掉一些,打压下它的长势。哪股势力太弱,她便又会扶植一番。 于是,驭风皇帝的后宫,在这么多年内忧外患中,却从来没有一次出过什么问题。这一次的问题,在驭风皇帝的意料之外,可是却在敬仁太后的意料之内。她只是坐山观虎斗,当一个闲庭信步的看客。 龙如兰见敬仁太后一如既往地沉默,于是开口道;“臣妾斗胆,还想请皇后娘娘解释一下您在围场别宫龙华殿中失踪的那一晚,到底出了什么事?皇后娘娘失踪的那段时间中,您去了哪里?又遇到了什么事?” 临倚终于知道了,龙如兰经沉默这几个月的时间,并不是没有用的。她将临倚所有的事都调查得清清楚楚。直到现在临倚终于明白了,龙如兰没有任何证据直指临倚残害彩芳。她的目的也并不在此。她是想要离间临倚与驭风皇帝的关系,这才是她真正的目的。临倚的心渐渐往下沉。 驭风皇帝见临倚沉默,只是将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她。临倚的心顿时凉了半截。她终于明白了,原来他一直在怀疑她!原来他对她那一晚的失踪,一直耿耿于怀。他对她的解释,一直都抱有怀疑。只是她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都不问她。 她张开口,却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对,那一晚的事,她心里确实是有鬼的。关于她和熙牧野的事,她对驭风皇帝都是有所隐瞒的。 龙如兰看到她的模样,冷笑一声道:“皇后娘娘说不出来了?那就让臣妾来替您说。因为那一晚,您是和牧野王爷在一起,所以,您没有回宫,所以您没有办法向皇上解释您的去向。” 她这句话一出,简直就是在慈安宫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驭风皇帝猛地站起身,敬仁太后也抬起眼睛,犀利的目光射向龙如兰。龙如兰却无所畏惧,她依旧面色镇定地说:“其实皇后娘娘您和牧野亲王之间的纠葛还不只这些,早在您和亲东靖之前的一年,牧野亲王随着承泰王爷出使西琪的时候,你们就已经相识。臣妾所说,可有半句虚言?” 驭风皇帝大受打击,他转头看着临倚,带着满脸的不可置信。 他这样的神情几乎将临倚所有的冷静和自持击溃。她觉得自己的呼吸忽然有些艰难起来。她低下头来,心里一团乱。她知道若有一天让驭风皇帝知道她和熙牧野在这样久之前 就已经相识。若是然他知道她和熙牧野之间这一年来的纠缠,他必定不会再相信她。可是,她却没有选择。 最开始不告诉他,是因为她不觉得她和他之间的关系好到她需要跟他说这样的事。她知道就算她说了,也不过自取其辱罢了。可是到后来,却已经由不得她了。她在乎他,于是便也不愿意让他陷入两难的境地。熙牧野是他的亲弟弟,她已经成为了他的皇后,可是却还和他纠缠不清,这让驭风皇帝情何以堪?这又要让他怎样去面对自己的亲弟弟?临倚不愿意他陷入这样的痛苦之中,于是选择了不告诉他这件事。 可是现在这件事却成为了龙如兰攻击她最好的利器。临倚忽然觉得很讽刺,自己为他所作的一切,到最后却成为了别人用来挑拨他们关系最好的武器。 可是临倚却能够理解驭风皇帝此刻的震惊,还有愤怒。和亲是熙牧野提出的一个策略。驭风皇帝一直以为熙牧野在此之前从未和临倚见过面。于是,他从未对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有所怀疑。他也一直都相信临倚,可是却没有想到他最信任的人竟然会欺骗他,隐瞒了这样重要的事。恐怕他最不能够接受的,还是自己竟然还派了熙牧野去到海鹰岛接回临倚。 临倚理解他,所以她并没有灰心。她想,等到这件事完结之后,向他解释清楚就可以了。至于龙如兰,她并没有觉得会有多大的问题。因为龙如兰对她构不成什么大的威胁,最多就是后位被剥夺而已。 而这个位置对于临倚来说,却是这样的不重要。她现在唯一所在乎的,只是驭风皇帝这个人,还有他的心。如果能够拥有他的心,她做不做皇后又有什么区别呢。之前执着于后位的那些理由也已经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见临倚迟迟不说话,驭风皇帝终于忍不住问:“临倚,她说的不是真的,对不对?” 临倚抬起头看着他,半晌,却不说话。她只是看着他的眼神从热切,一点一点黯淡下去,直到彻底的失望。 见此情景,龙如兰冷笑道:“皇后娘娘,为什么不说话呢?是因为您觉得没有什么好说的,还是因为您不知道要从何解释?如果您解释不了,不如就让臣妾来替您说完那些您没有办法说出口的话吧。” 临倚忽然爆发,她转头看着龙如兰,眼中射出凌厉的光芒,厉声道:“你闭嘴!” 龙如兰忽然被临倚这样一吼,一直平静无波的脸色忽然也不那么好看了。她顿了一会,道:“好吧,那就请皇后娘娘解释一下,您那一晚的去向。您能够说出,那一晚您没有和牧野亲王在一起这样的话来吗?” 临倚只是冷冷地看了龙如兰一眼,道:“本宫的事,没有必要向你解释。而你,虽然有皇命在身,却也没有资格站在这里质问本宫。” 龙如兰不慌不忙转身对着敬仁太后道:“关于皇后娘娘被绑失踪的事,臣妾并不敢胡乱评判,臣妾有人证。请太后恩准臣妾传证人上殿与皇后娘娘对质。臣妾还有一个要求,请太后下旨去请一个人到这里来。到时候,臣妾所说,是否为真,便就都一清二楚。” 敬仁太后慢悠悠地道:“你要请谁?” ------------ 第一百七十八章:决裂(四) 龙如兰微微一笑,面不改色地道:“臣妾想请牧野亲王上堂来和皇后娘娘对质。” 她这话一出,驭风皇帝的脸色顿时又青了几分。敬仁太后也愣了,她沉吟了一会,招手叫来子恒,道:“你去亲王府瞧瞧,王爷这段时间在干什么。让他进宫一趟,不用跟他说是什么事。” 子恒领命而去。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临倚只觉得无力并且混乱。她忽然觉得这一个场景是这样的熟悉。上一次,莫成坚也是请了他来和她对质的。也是因为同样的原因,只是那是因为她与云海鹰的纠缠。她站到一边,两个太阳穴隐隐作痛,她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太阳穴。熙牧野如此不按牌理出牌,她完全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是承认和她的纠缠呢,还是否认? 殿上一片寂静,这样沉默的气疯让临倚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等待被宣判的时刻总是这样难熬。临倚觉得自己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她不知道龙如兰会这样厉害,将她所有的事都调查的这样清楚。可是,那些事她怎么会知道得这样清楚? 临倚心里忽然生出了无限的危机感。凭借龙如兰自己的本事,她根本就不可能有这样的力量。可是现在她却对发生在临倚身边的事都知道的一清二楚,这说明,在临倚不知道的地方,还隐藏着另一股力量。很明显那一股力量不站在她这一边,她也不知道它是否会对驭风皇帝造成什么威胁。 她看着龙如兰陷入了深思。龙如兰背后的人到底是谁?他的目的又是什么。能够不动声色这么长时间监视临倚和熙牧野的,这股力量恐怕也不在熙牧野的掌握之中。 不知道多长时间之后,子恒的声音从殿外传来:“启禀太后,牧野亲王求见。” 临倚蓦地从自己的沉思中回过神来,她就这样眼睁睁看着熙牧野走进殿来。他穿白色的长袍,那样玉树临风,少了一些穿黑衣时的妖魅,多了一份驭风皇帝一样的温润气质,临倚忽然有一丝恍惚。 半晌,她转过头忽然看到驭风皇帝看着她的眼神,带着一种晦暗不明的情绪。临倚忽然一个激灵。她终于看到了,原来,熙牧野穿的是和自己身上穿的一样的颜色,一样料子一样款式的衣服。她有些气急败坏地在心里暗暗咒骂他,他一定是故意的,故意穿和她一样的衣服!故意要让驭风皇帝生气。驭风皇帝的脸色已经很有些不好看了。临倚抬头环顾了一圈,龙如兰看到熙牧野的穿着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嘴角显出了一丝笑意。只有敬仁太后,仿佛没有看见一样,依旧是那一副沉着的脸。 敬仁太后抬头看了一眼熙牧野,道:“你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进宫来见本宫,竟然要本宫等你这么久。成亲了也还是这样散漫。” 熙牧野笑道:“儿臣正在府里享受悠闲的时光,被您一道旨意就召来了,是您不识趣,无端惊破鸳鸯梦,还来怪我?”他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眼里除了敬仁太后似乎没有任何人。 龙如兰站起身看着熙牧野,道:“牧野亲王,是我请求母后找你来的。因为有些事需要您来确认一下。” 敬仁太后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头,龙如兰犯了她的忌讳。在这慈安宫,主导这场审问的,应该是敬仁太后,龙如兰却几次中途插话抢夺她的主导权。终于惹来了敬仁太后的不满。 熙牧野挑着眉头看了一眼龙如兰,又看了一眼敬仁太后,见后者沉默不语,于是道:“什么事?” 临倚忽然觉得有一丝不对劲,他是否太配合了一点?乖顺得让人起疑。 龙如兰道:“臣妾想问亲王,您是不是和皇后娘娘早在她和亲之前一年就相识?” 熙牧野看也不看临倚,只是毫不犹豫地道:“是!” 临倚脚下忽然一软,他还是承认了!她不知道熙牧野到底想干什么。他抓住了这个机会,让驭风皇帝和她之间产生了嫌隙。对于驭风皇帝来说,只要这一个答案就够了。 果然,驭风皇帝在听到了他的话,猛地站起来,沉声问道:“你们真的是那个时候就相识?” 熙牧野看着驭风皇帝,道:“是的。我们在那个时候就相识。” 驭风皇帝转向临倚,冷冷地道:“你在别宫失踪那一晚,也是跟他在一起?” 临倚咬着嘴唇,脑中一片空白,半晌,她才缓缓点头。 驭风皇帝闭上眼睛,半晌再睁开的时候,就只平静地说:“你还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 临倚走上前,轻轻拉着他的衣袖,轻声哀求道:“我一定会向你解释的。但是现在请你站在我这一边,不管怎么样,我都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驭风皇帝只是默默地站在原地,并不说话。 龙如兰又从自己的袖间拿出一张叠起的纸,道:“皇上,您先不要急着下结论,先看看这张纸上的东西,再做决定也不迟。” 临倚眼睁睁地看着驭风皇帝从龙如兰手里接过一张纸,看着看着,他脸色变得铁青铁青。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感瞬间蔓延了临倚的整个心间。 龙如兰却还火上浇油,她道:“皇上,请您看清楚,这可是皇后娘娘的字?这可是臣妾造的伪证?”说完,她看了一眼临倚,眼里全都是胜利的得意。 驭风皇帝似乎怒极,他转过头看着临倚,眼里是冰冷的光,他只说了一句:“原来你心里就是这样想的。原来你一直都没有相信过我。”说完,他将那张纸扔向临倚,嚯然转过身拂袖走出了慈安宫。临倚眼睁睁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殿外。 她低下头,心里仿佛被人捅了一刀一般地疼痛。慢慢蹲下身,她捡起脚边被驭风皇帝扔下的纸,颤抖地打开,熟悉的字迹印入了眼帘: 菡萏香消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 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生寒。多少泪珠无限恨,倚阑干。 这一刻,临倚已经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样的感受。她木偶一般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如同一个破布娃娃一般。她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做百口莫辩,她终于知道什么叫做作茧自缚。可是她现在却连叫住他,向他解释的勇气都没有。 龙如兰不再说什么。敬仁太后也只是沉默地看着驭风皇帝走远。半晌,她才说道:“好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皇后虽然有些事做的不够好,但是就彩芳的案子来说,皇贵妃并没有找到确切的证据证明那个宫女就是皇后逼死的。所以这件事就到此为止。皇贵妃这段时间辛苦了,就将这件事撂开手罢。至于皇后,就回到翊坤宫闭门思过吧,不管那个宫女是怎么死的,她总是在翊坤宫死的,于你也不是一点责任也没有。好了,本宫也乏了,你们都走吧。只牧野留下来,好不容易进宫一趟,就留在慈安宫陪我吃饭吧。”说完,她竟然站起身,丢下呆站在殿上的龙如兰和临倚,扶着熙牧野的手臂往后殿去了! 临倚一直呆在原地,仿佛没有听到敬仁太后的话一般。龙如兰蓦然一愣,本是成竹在胸的事,怎么到了敬仁太后那里竟然就这样三言两语就将她给打发了?!可是,她知道自己今日已经让敬仁太后嫌恶了,如果再造次,恐怕就没这么容易善了。她只得低首请安,眼睁睁看着敬仁太后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眼前。 ------------ 第一百七十九章:决裂(五) 直到此时龙如兰才意识到,敬仁太后才是这里阴谋城府最深的人。她这样轻描淡写就将自己精心设计的这一切瞬间击碎,烟消云散。她忽然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小丑一样。她握紧了拳头看着敬仁太后消失的地方,平日里总是平静无波的脸上终于现出了狰狞的恨意。 她狠狠转过头,却看到临倚依旧还站在殿上,手里还拿着那一张纸,低着头,看起来很平静。 龙如兰忽然很想知道她的心里在想什么。一个念头在她脑海里转过,她便举步朝临倚走过去:“今日的一切,感受如何?” 临倚自自己混沌的世界里抬起头,就看到了龙如兰一副高高在上的胜利者的样子出现在自己面前。她只是淡淡地道:“我的感受先可以不急着诉说。我倒是很想知道你现在的感受。你一直以为最大的敌人是我,可是现在,你所做的所有的努力都付诸东流,只因为太后一句轻描淡写的话语。现在你终于发现其实你的敌人很多,也很强大了吧?内心一定很绝望吧?可是你偏偏还要在我面前装出一副胜利者的样子,不会感觉到累吗?” 龙如兰的脸色渐渐铁青,临倚说中了她所有的心思。现在的她确实感到绝望。她觉得自己的人生,就是一个巨大的阴谋。无论自己怎样挣脱,总是逃不出这个牢笼。她和阮临倚一起入主东靖驭风皇帝的后宫。可是,原本应该比她要惨千万倍的阮临倚却在这个后宫这样轻而易举地赢得了驭风皇帝的爱。而她,却只能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棋子。 曾经她也对未来的生活抱着美好的幻想,她想能嫁给自己心爱的人,不是帝王家的富贵无双,却能够和她相亲相爱。她一直向往那样平淡的生活。可是一道圣旨改变了她所有的生活,也击碎了她所有的梦想。哥哥一直告诫她后宫是一个你死我活的战场,这里没有亲情,这里没有友情,这里也没有爱情。 当她知道自己就要到这样一个可怕的地方过一生的时候,她心里的慌乱没有人可以理解。可是在见到临倚之前,她还能够安慰自己,不管怎么样,自己是驭风皇帝的皇贵妃,自己的哥哥是将军,也是驭风皇帝最要好的朋友和盟友。不管怎样,自己在驭风皇帝的后宫中都会得到他的庇佑。最可笑的是,自己在看到临倚的那一刻,竟然还会同情这个和自己有着同样命运的女孩。那个时候的她觉得临倚这样小,这样柔弱,自己和她比起来是多么幸运。自己不用离开故土,自己也有哥哥可以依靠。而临倚,虽然是皇后,可她注定是要死在这异国他乡的土地上。 进宫最初的日子她的确很开心,驭风皇帝是从小就认识的,她没有什么好忐忑的。她是绝无仅有的和皇后一起进宫的皇贵妃,册后大典也是她的册妃大典。人们每一年在为皇后庆贺的时候,便也是在为她庆贺。她还顶着当朝宰相莫成坚的外孙女的身份,一时间,她几乎以为这世界上所有的宠爱和荣耀都聚集在了她的身上。她几乎迷失在这样的荣耀里。 可是好景不长,阮临倚,这个女人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竟然让驭风皇帝爱上了她! 自从驭风皇帝爱上了她,经常出入她的翊坤宫,自己就成为了后宫里的笑柄,所有人都在背后嘲笑自己。只不过半年的时间,自己就从一个集万千宠爱的皇贵妃变成了一个深宫里的怨妇。自己进宫之前所想象过的生活竟然这样快就降临到自己的头上。所以,终有一天,她告诉自己,无论如何,也绝对不会再忍下去。 龙如兰定了定神,冷笑道:“这句话也是我要和皇后娘娘说的。您已经一败涂地,您还有什么可以炫耀的。在这个后宫,您所仰仗的不过是皇上的宠爱。而他,却如此痛恨别人的欺骗和背叛。您认为,您还能有在翻盘的机会?皇上的心,您再也不可能赢回来了。” 临倚笑了:“原来,在你们眼里,我所仰仗的,不过是他对我的爱。帝王的爱是很脆弱,一旦消失,就什么都没有了。可是,他是熙驭风,他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他爱上了她,就不会停歇,一直到死,哪怕她真的背叛他。 这是临倚第一次说出“熙驭风”这三个字,一种奇异的感觉残留在了唇齿间。仿佛只这三个字,就能够给她带来莫大的幸福。 龙如兰显然不相信临倚,她冷笑道:“原来大名鼎鼎的谨仁皇后竟然是这样幼稚的人。这个世界上最不可靠的就是君王的爱。而后宫的女人,唯一能够相信的,只是自己的计谋。如果你不相信这一切,那么你在这后宫,就只能注定失败。就像此刻的你。 你以为我会被你一句话就打倒?皇太后高瞻远瞩,她所想不是你我能够猜透。可是我却也能够猜测一二。之所以你到现在还能够坐在皇后的宝座上安然无恙,不过因为你是西琪的公主。为着东靖长远的考虑,现在还不适合将你用来祭刀。你以为,皇太后会因着皇上对你的宠爱就接纳你。对于东靖的后宫来说,你永远都只是一个外来者,不管你怎么努力,你都只不过是一个人质。 就算皇上现在因为你的美色而宠爱你,可是以色侍人,能得几时好?你终究有一天会衰落。而到东靖和西琪在战场上兵戎相见的时候,你将会是第一个因为这场战争而死去的人。于我而言,你不过是一个死人。”她的语气平淡,仿佛她和临倚在说的,不过是家长里短的闲话,而不是这样充满惊心动魄的争斗。 临倚面不改色听着她说话,心里却在思量另一件事。半晌,她忽然开口:“既然在你心里我不过是个死人,那么我倒是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还请你知无不言。” 龙如兰冷笑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阮临倚,就算到了这一刻,你依旧还是不死心?果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临倚淡淡一笑:“我怎么样,不劳你操心。只是我想要知道的事就一定会弄清楚,我不想放过的人,我就一定不会放过。” 龙如兰的脸色变得有些怪,她一副要笑不笑的模样道:“事到如今,你竟然还是这样自信。可是你凭什么?凭你还是皇后?可是,你这个皇后,还能做几天?如果我是你,就会先为自己能活几天而忧虑一下。” 临倚敏感地捕捉到了她话语里的言外之意,联想到刚才熙牧野那样干脆地承认了和她在一年前就认识,怎么看都像是两个人串通好了要来陷害她的。她眯起眼睛看着龙如兰:“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龙如兰似乎愣了一下,耸耸肩道:“如你所想咯。” 临倚冷然道:“原来,背叛皇上的是你!可是,龙如兰,你别忘记我刚才的话,我不想放过的人,我一定不会放过他。你最好不要去试。” 龙如兰也冷笑道:“是吗?我们就好好看着,谁才是真正笑到最后的人,谁才是真正的成王。”说完,她不再跟临倚纠缠,转身走出了慈安宫,留临倚一人站在空旷的大殿上心乱如麻。 ------------ 第一百八十章:惊变(一) 丽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阵仗,早已经呆在后面。半晌,她才轻轻走到临倚身边道:“公主,我们回去吧。” 临倚抬起头看着她,眼里是一片虚无的空洞。丽云的心里一阵发紧,她看得出这一场审问伤害临倚有多大,虽然没有刑讯,没有逼供,甚至都没有让临倚申辩。可是她能够感受到临倚整个人从里到外的疲惫。她伸出手拉住临倚冰凉的手,道:“公主,我们回去吧。别担心了,太后也说了不会对您怎么样的。只要太后不说话,贵妃娘娘也没有办法。” 她以为临倚在乎的是这个皇后的位子,她以为临倚只是被龙如兰伤害了。可是她却不知道,对于临倚来说,真正伤害她的,却是熙驭风临走时候的眼神,那样伤心,那样绝望,也那样暴怒。是很爱她的吧,所以才被伤害得这样深刻。临倚默默地站在原地想着。 他,现在应该很伤心,很难过。她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办法去让他不难过。她知道现在向他解释一切必定是徒劳的,可是她却不知道自己此刻应该怎么办。 她转过身走出慈安宫。敬仁太后不希望驭风皇帝和她走的太近,临倚心知肚明。如果不是对临倚产生了忌惮,她不会容许龙如兰在慈安宫里说这些话的。这一切不过是被她利用的工具而已。她要掌控一切在自己的手里,于是她就像一个高高在上的神一样,利用身边所有人的爱恨情仇,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临倚仿佛又看到了另一个阮正南,那样高深莫测,那样强大,让人在他们面前只有绵延不绝的无力感。他们对于临倚来说,就是挡在她面前永远无法逾越的大山。她曾经以为自己已经逃离了这样的境地,远离了西琪,远离了那个让她觉得孤独的地方。可是她到现在才真正地知道,只要她还在宫廷一天,她就不可能逃离这样的境地,她就像那只在佛祖的手里翻腾跳跃,穷折腾的猴子一样,永远也逃不出他的手心。 除非,她有一天能够取代敬仁太后的地位,成为这个后宫中真正高高在上的神,或者是她有一天能够真正离开这个皇宫。可是,如果是第一种可能,她的一生将在无望的空虚和孤独中度过,她唯一能够抓在手心的,只有那些只存在于阴暗里的阴谋和诡计。如果是第二种,那么她就必须要割断和驭风皇帝的联系。如果是一年前的临倚,这样的事情正是她求之不得的。可是现在的她,已经亲手将自己缚在了驭风皇帝做的茧里,要离开可以,却再也带不走自己的心。 这两种情况,无论临倚选择哪一种,她的人生必定都不会再有欢笑。她必定不会再有真正的幸福。她忽然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被诅咒了的人,无论她如何选择,都不可能得到自己一直向往的幸福。她忽然就觉得很绝望。那是一种掉进了黑暗无法逃离的绝望,能摧毁一个人所有的意志和希望。 她游魂一般悄无声息地游走在东靖偌大的宫殿中。时间过的飞快,已经是日暮时分。西边天空挂着摇摇欲坠的太阳,像一个巨大的橙子一样,稀薄的阳光照在东靖帝宫重重宫殿上,投下了一点一点的阴影。临倚就这样穿梭在每一个宫殿的回廊上,穿梭在明明灭灭的阴影里。丽云悄无声息地跟在她的身后不知所措。 不知道绕了多久,身体传来疲倦的讯号。临倚终于停住了自己的脚步,她回过神来仔细看了看四周。当她意识到自己在哪里的时候,瞬间就崩溃了,她蹲下身来,双手紧紧抱着自己的肩膀低着头看着地面。那青砖铺就的光滑地面上,一丝一丝是青砖的纹理,那样恣意的舒展开来。她竟然走到了摘星楼外面。 一滴水滴在了青砖上,氤氲出黑沉沉的颜色。她知道自己在哭,可是她却没有了力气去控制自己。她将头埋得更低,眼泪默默地一滴一滴掉落在地上,不一会她面前的地上就已经湿了一片。 因为她使劲低着头,不一会脖子就酸得不似自己的。她觉得,人在悲伤的时候,似乎身体也很容易疲倦。她抬起头来看着天边明黄的落日,落日的最后一丝光辉,那样低沉,扯着人的心也一起往虚空里坠去。 最后一丝光芒折射着她眼里的泪,透出像钻石一样的光芒。她看着阳光一点一点暗下去,自己原本被拉得很长很长的影子在一点一点淡去,终于忍不住自己喉间的呜咽。她在摘星楼前,在她和他第一次相遇的地方,嚎啕大哭起来。 丽云默默站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注视着她蹲在地上的小小身影,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一颗滑落她的脸庞。 在她们都看不到的地方,两双眼睛也默默在注视着尽情释放自己的悲伤的临倚。一在临倚身后某处黑暗的地方,一在摘星楼高高的楼顶。他们的眼中透出的,是无奈的心疼。也许在他们的心里,若是能够代替临倚承受这些痛苦和伤痛,他们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站在她的身前,为她挡去这一切,只让她的脸上永远也不显出悲戚。 不知道哭了多久,临倚终于停了下来。她的眼睛因为哭得太久而发热,带着一丝刺痛。她脸上的泪水早已经干了,脸颊紧绷不适,头昏昏沉沉地疼痛。她闭上眼睛甩甩头,一阵眩晕,她伸手撑在地上稳住自己的身子。 半晌,她觉得自己好了一些,就站起身,转过头的时候就看到丽云站在她的身后,眼睛红得像兔子一样。临倚的泪又要涌出。她走到丽云面前,尽量笑道:“我没事,别哭了。” 她不劝还好,她这样一劝,丽云已经支止住的泪又忍不住涌出来:“公主,你不要这样。不要笑了,我知道你不想笑的。不要这样面前跟你自己笑。公主,我知道你一直很累,站在我和潋滟姐姐前面,你一直很累。所以,在我们面前你不用假装坚强。你想哭就哭吧。” 临倚伸手摸摸丽云的头,慢慢说道:“傻瓜,一个人的眼泪是有限的,一个人的悲伤也是有限的。不管是眼泪还是悲伤,流尽了的时候,就再也流不出来了。我不是在你面前假装坚强,只是我在宣泄了自己的悲伤之后,想要重新开始。因为,我的希望,还在!” 她只是淡淡地说出那几个字“我的希望,还在!”她说的这样坚定,说的这样坚强。只有这七个字,就让丽云惴惴不安的心安定了下来。 临倚见丽云愣愣地看着自己,微微一笑,道:“怎么了?为什么这样看着我?觉得我很不可思议?呵呵,其实,我只是挣扎着想要好好活下去而已。你说,这个世界上的人,有谁会这样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 临倚脸上的笑让丽云感到炫目。她不知道应该怎么来形容,只是觉得那样的笑容让她感到心惊,感到震撼。 隐在她们身后的那个人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临倚脸上在这一瞬间绽放的笑容,他仿佛看到了一朵洁白娇柔的莲花在自己的眼前,次第开放,缓慢却坚定地将自己的美都展现出来。 ------------ 第一百八十一章:惊变(二) 熙牧野站在她的身后,看着她释放出那样高贵圣洁的笑容时,竟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他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为她这样的笑容而震撼。在经历了这样巨大的悲伤之后,她却还能够坚信自己的方向,爆发出更为强大的生命力。这才是让人真正震撼的地方。就像她身后就要落下山去的太阳一样,在即将隐没的那一瞬间,都会放射出一丝比平日亮的光芒。这就是人性最美好的时刻,因为有这个世上最纯净的希望,因为有自己的执着,所以才是最美好的。 临倚慢慢往回走,依旧是她一个人走在前面,丽云跟在她的身后,看着她单薄的背影一直游走在暮色渐起的东靖帝宫中。 她回到翊坤宫的时候,门口的宫灯已经燃起了微弱的亮光。一阵风吹过,临倚的发被扬起。她站在门外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抬起头看着挂在翊坤宫雕梁画栋的大门上的大红的灯笼。那种只有皇后才能用的红色,上等的丝绸中透出朦朦胧胧的一点光,就像她心里的希望一样,颤巍巍地摇曳在这暮色四起的风中。 她跨进翊坤宫的大门,那些原本在忙的宫人们都停下了自己手里的活计,静悄悄地看着临倚,脸上是个有所思的神情。 临倚静静地穿过人群,走进了内殿。她一点也不会意外今日慈安宫里的一切会被他们知道。在这个后宫,要说什么传播的最快,非流言,非那些不好的事莫属。她并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她。 走进殿里,只有潋滟一人站在廊下等待,见到她回来便迎了过来。临倚看了看潋滟身后的宫殿,一片漆黑。她原本还存留有一丝希望,也许他会在这里等她,也许他会想要听她解释。可是在看到潋滟身后那一片如大海一般的死寂,她的心顿时也如这一片漆黑的房子一般,没有了任何光亮。 她用尽了自己最后一丝力气走进房间,屏退了潋滟丽云,只是自己一个人蜷缩在床上。她的脑海里纷纷扬扬都是今日殿上的点点滴滴。他的愤怒,他的失望,他的伤心。她的泪又无声地流下来,心里的委屈无处释放。直到此时,她才放开压抑的内心,任由那些委屈,那些恐慌疯狂的蔓延她整个的生命。 泪一直在流,渐渐沾湿了她身下的锦被。她在黑暗中张开口,无声地道:“傻瓜,你真是傻瓜!怎么能就这样相信外人了呢?难道我们之间的爱就这样经不起一点挫折。难道你就此不会再来找我?不会再原谅我了吗?”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黑暗中忽然响起了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临倚听到了,但她却没有更多的反应。等在这里的人,不是她心里希望的那一个,她连惊诧都懒得。 熙牧野从暗处走了出来,轻轻坐在她的床边,只是看着她蜷缩着身子躺在床上,神色复杂,久久也不说话。 临倚不去理睬他为什么又出现在自己的房间。她对这个男人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攻击能力。她忽然感到精疲力竭,和他斗了这么久了,又有什么意思呢,换来的不过是熙驭风的误解,还有自己满心满身的疲惫。 她甚至在怀疑,自己从一开始就和他斗是不是错了。一路走到现在,她已经迷失了最初的自己,她已经找不到一点要继续下去的理由。 他伸出手抚摸她披散在背后的长发。她一动不动,只是将头深深埋进自己的臂弯里。半晌,她才呓语一般地说:“求你,出去!” 熙牧野听清了她的话,神色倏地变了。他握紧了拳头,又放开。半晌,只听得他冷冷地道:“你还不死心?驭风是最敏感多疑的,今天你让他就这样走了,你以为他还会回到你身边?” 临倚一动不动地蜷缩着,只有因为呼吸而微微起伏的后背证明她还活着。 他又道:“临倚,我说过,你一定会是我的。你一直不肯相信我说的话,到现在,你依旧是不相信。我一定会证明给你看的。” 临倚终于有了反应,她用手撑起自己的上半身,看着他,道:“我信,我相信你。这一切,都是你一手造成,我相信你。” 熙牧野忽然笑了:“你信我?你现在信我?”他忽然俯下身看着临倚,离她很近的距离,她也不躲闪,只是抬头看着他。他凝视她半晌,忽然冷冷地道:“可是我不信你。” 他直起自己的身子,语气里带着点失望道:“我一直欣赏从前的你,冷静,自持。可是你看看现在的你变成什么样子了?为了爱,你可以放弃自己的尊严,向我妥协。跟我说你信我。你知道吗?我有点失望。可是,临倚,现在的你,更像一个人。你失去了和我平等地站在一起的资格。但是却没有打消我要得到你的心。” 临倚崩溃,泪又掉了下来。她竭力忍住自己就要冲口而出的尖叫,颤抖着声音道:“为什么?为什么你就是不愿意放过我?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 熙牧野忽然安静了下来,临倚的喉头抖了又抖,却都忍住了。半晌,熙牧野才道:“我不知道!”他似乎认真思考了临沂的问题,才给出了这个答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现在的你已经不是从前的你。我想要将你变回去,因为只有那个时候的你才是我熟悉的,才是我所拥有的。那个时候的你才是吸引我的最初的源泉,也是我觉得活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乐趣的理由之一。我曾经很兴奋我找到了你这样一个对手,一样的乌青,一样的清心寡欲。我想征服你一定是意见非常愉快,非常美妙的事。而你,也应该有和我一样的期待才对。你应该要和我一样才对。 可是你却爱上了驭风,所以你失去了你自己。可是我不能失去你,临倚,你知道吗、我在这个世界上已经孤单了太久了,我不能失去你。” 临倚从生疼的喉咙里憋出三个字:“神经病!”她用仇恨的眼睛看着他:“熙牧野,我原本平静的生活就因为你这样一厢情愿的想法就被毁了。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如果我不来东靖,我不会遇上熙驭风,我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我也不会失去自己所有的梦想。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们都不用走到今天这一步。现在的我,就是你一手造就的。”说道后来,她已经是压抑不住自己的声音,嘶吼出来。 熙牧野冷静地看着她,道:“这是命运,临倚,这都是命运。命运让我遇上你。我以为我这一辈子就要这样孤单地死去。可是我遇上了你,我知道自己以后都不会孤单。”他忽然露出一个笑容,道:“以后,我不会孤单,你也不会孤单的。” 临倚彻底失去了自己所有的力气。她瘫倒在床上,连哭的力气都没有。这样的熙牧野让临倚觉得恐惧。他执着于她,却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执着,只是将她看作是自己生命里的玩具,可以陪伴他,不孤单,仅此而已。这样的执念,让临倚感到自己被一双巨大的黑手钳制住喉咙,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 第一百八十二章:惊变(三) 临倚不知道熙牧野什么时候离开,她仿佛累极,也倦极,所有的感官都在这一刻停止了工作。她放空了自己所有的思想,只是一个人蜷坐在床上发呆。 她不知道熙牧野什么时候走的。从前,她怕他在这样的黑暗里出现在她的面前。因为她顾及自己的身份,顾忌那个自己不愿意去伤害的人。可是现在,她对他的出现却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满,她完全是一种放任的姿态,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她冷漠地想,现在还有谁会在乎呢?自己在乎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乎这些了,那她还有什么好在乎的呢。 她坐累了就躺下来,依旧蜷缩着手脚,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够感觉到温暖。四周静悄悄地,她静静地睁着自己明亮的眼睛。渐渐地,她听到了自己的心跳,还有时间一点一点流过身边的声音。 很久以后她的神智终于从游离的状态清醒过来。她翻了个身,活动了一下已经被自己压得发麻的手脚,然后慢慢地一点一点回想白天发生的一切。她就像一个老人吃力地回忆自己遥远的记忆一样,面上是飘渺的神情,心里却在想着,对于熙驭风,她到底应该怎么办。 挣扎了很久之后,她还是决定顺应自己的心。她兜兜转转翻越了这千山万水终于爱上一个人,如何能叫她就这样放弃? 想着想着,她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一夜无梦,等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她躺在床上想,自己是真的很累了,所以才睡的这样晚,睡得这样沉。 等她打扮停当的时候,已经是午膳时间,潋滟走进来请示,临倚想了想道:“我不饿,先不吃。” 潋滟有些担心地道:“公主,你昨天就没吃晚膳,现在又不吃午膳,这怎么行呢。” 临倚沉默了一会,说:“我不饿,我想去龙熙殿找他。昨天的事要向他解释清楚。不然我们之间的这个结就解不开了。” 潋滟眸光一暗,压住了临倚要站起来的身子,半晌,才悠悠地道:“公主,你别去了。皇上……他不在龙熙殿里。” 临倚露出困惑的神情,只一瞬间她便明白过来。她转过头看着铜镜中自己憔悴却平静得没有一点波澜的脸,很久之后终于问了一句:“他在哪里?” 潋滟看着她印在铜镜上模糊却平静的脸,道:“他昨天晚上半夜时分,去了春妃那里。” 临倚看着眼前的镜子久久地出神。镜子里模糊地印出她宫殿的大门,门外的庭院,长势旺盛的花草,还有投进开着的大门的明亮的阳光。四周静悄悄地没有一点声音,只有临倚耳边的金步摇偶尔摇出一点细碎的声响,衬得殿里越发地死气沉沉。 “去了春妃那里?”临倚喃喃地重复着潋滟的话,无意识地站起身,往外走去。潋滟小心地跟在她的身后。 跨出寝宫,就是长长的回廊,扑面而来的,是初夏茂盛的芳草在疯狂生长的气息。她扶住宫殿门前的一根大红的柱子,愣愣地看着夏日里万物生长而渐渐喧闹起来的院子。穿堂而过的风拂起她长长的衣带,带来了一丝清凉舒爽。 临倚回过神来,冷冷地笑了,仿佛自言自语:“哼,你以为斗倒了我就能够得到一切,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到底还是叫人捡了便宜去。殊不知,你让他疏远了我,讨厌了我,你自己也一并被打下了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是不是就是天意。” 她转回殿里,依旧坐在梳妆台前,看着妆台上那一只曾经他亲手**她发间的五彩琉璃凤凰簪子,原本清亮的眸子蒙上了一层悲哀的阴影。 潋滟站在她身后,半晌才小声地道:“公主,您吃点东西吧。再这样下去,您身体就垮了。等皇上再到翊坤宫看到您这个样子,让我怎么向他交代呢?” 临倚恍惚地笑了一下:“他还会来吗?” 潋滟这才惊觉自己说错了话,她懊恼地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原本以为只有驭风皇帝才能让临倚真正振作起来,却忘记了他才是让她如此消沉的原因。 潋滟讷讷地道:“公主,别这么快就放弃啊,你也知道皇上有多么爱你,你对他来说是和生命一样重要的,他现在只是在气头上,等他气消了就好了。” 临倚依旧是一副丧气的模样:“他不会原谅我的。他其实给过我机会的,昨天,他其实是希望我能够向他解释的。在慈安宫他给过我机会,回来后在龙熙殿她也等过我,也想给我解释的机会的。要不然,他不会等到半夜的时候,忽然去了春妃那里。他这样做,是想告诉我,他对我彻底地失望了,他已经不想再等我了。” 潋滟被她这样哀戚的语气感染,也忍不住红了眼眶,道:“公主,你不能放弃啊。皇上他现在在气头上,做出什么决定都是有可能的,可是你不能因为他去了春妃那里就认定了他已经放弃你了。你要去找他,一定要去找他。好不容易才有今天这样的局面,不能就这样错过了你这一生唯一爱上的人。” 临倚认真地听着,脸上透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半晌,她才道:“是吗?” 潋滟坚定地点点头:“公主,若我是你,我就一定会去找他解释。我一定不会就这样放任他离开我的生活。” 临倚张开口想要说什么,忽然丽云从门外冲了进来,道:“潋滟姐姐,皇上回宫了。” 临倚心里一凛,看向潋滟,潋滟对丽云点点头表示听到了她说的话,然后转过头来,认真地看着临倚:“公主,你从来没有对自己的生活怀疑过什么,你也从来没有否定过你自己。从前是这样,所以,无论是现在还是以后,你只要认定了是对的事就去做吧,不管多难,只要你坚信自己做的正确,就不要退缩。” 临倚愣愣地看着潋滟。她忽然发现,其实自己并不是没有人理解。就如同现在的潋滟一般,她只在一边看着,就已经知道了自己心里真正的心结是什么。 对,她之所以不敢去见驭风皇帝,不是因为她心虚,也不是因为她不知道应该怎么样跟他解释自己的隐瞒。只是她因为驭风皇帝那样受伤的眼神而怀疑自己一直对他隐瞒她和熙牧野早就认识是不是做错了? 半晌,临倚抬起头来,道:“是啊,我不认为我做错了什么,我为什么要逃避呢。我要去见他!” 经过忐忑的等待,终于等来了她这一句话,潋滟高兴得恨不得立刻就将临倚送到龙熙殿去。 ------------ 第一百八十三章:惊变(四) 当临倚走到龙熙殿外的时候,她的心跳得仿佛擂鼓一般。她看了看四周,怀疑身边的人都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了。她掩饰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从容地走过去。 长贵一眼就看到了临倚,他只是面无表情地挡在临倚跟前,道:“皇上有旨,今日身体违和,不见任何人。” 临倚早就料到会有这一招,她微微一笑,道:“能不能麻烦公公进去通报一声,就说本宫有事要见他?” 长贵似乎也早就料到临倚会有此一说,面不改色地道:“皇上有旨,任何人不经宣召,不得进殿。也不许奴才们进去打扰。” 临倚咬了咬唇,驭风皇帝这样强硬的态度是她始料未及的。她想了想,硬闯进去只能让他更愤怒,于事无补,况且直到现在她还有一些问题没有想清楚,也有一些猜测没有得到证实,就算要向他解释也无从说起。 她若有所思地转身离开,却没有注意身后长贵一脸的意味深长。 回到翊坤宫的时候,已经过了午后。她忽然觉得饿,让潋滟去热了碗粥来,她一口一口吃得香甜。 吃完东西,渐渐有了力气,不再像之前那样虚弱。她心里又开始愁起来。龙如兰的态度晦暗不明,驭风皇帝又是这样不愿意见她。那边莫成坚在朝堂之上虎视眈眈,熙牧野又是她随时随地最要提防的一个人。 各种思绪纷乱地拥向她的脑子,她觉得心里堵得慌,却还惦记着驭风皇帝曾经跟她提过的那个计划,也不知道他实施得怎么样了,莫成坚一党是不是对他的计划有所察觉。看了看窗外明亮的阳光,和安静的院子,忽然觉得在这样平静的外表下,正有一场风暴在悄悄酝酿。 潋滟和丽云看她还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还以为她是在为驭风皇帝没有见她而沮丧,忍不住又想要开导她:“公主,皇上他现在不愿意见你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谁能这样快就转过弯来,皇上也是人,你总要给他一点时间。” 临倚回过神来,道:“你们误会了,我不是在为这件事伤神。” 潋滟道:“那你这是为什么呢?” 临倚一脸忧色地叹口气:“多事之秋,我怎能安睡?现在的局势,是平静表象之下发的暗流涌动。我到现在也不确定龙如兰的这一次行动是不是一个讯号,他们开始行动的讯号。最糟糕的是,我甚至不知道龙如兰现在到底是和谁一伙。唉!”她一脸烦闷地甩甩头,吐出一口气。 潋滟若有所思,道:“我想,龙如兰一定是因为她哥哥龙昭南在背后撑腰,所以才会这样大胆。” 临倚道:“可是龙昭南又是和谁一伙?我现在在乎的不是龙如兰是不是龙昭南在她背后撑腰。他们是兄妹,龙昭南看龙如兰在后宫不是很好,出售要帮她也无可厚非。但是龙昭南是皇上的左膀右臂,他现在到底和谁是一派,我不知道,皇上也不知道。皇上一直将他看作是自己的盟友,但是我现在不确定他这个盟友是不是已经背叛了他。如果是这样,那皇上就非常危险了。” 潋滟的脸色也渐渐凝重起来:“公主,那我们必须要阻止他呀。皇贵妃这样恨我们,若是让她和她哥哥得逞了,那我们还有好日子过吗!?” 临倚点头:“我知道,我所想到的后果比这要糟糕的多。可是,我现在没有任何证据。我不知道龙如兰最终的目的到底是斗倒我,还是要利剑皇上和我。如果她的目的只是我那还好说,如果她的目的是皇上,那恐怕……” 临倚没有说出来的那几个字潋滟心知肚明“要变天了!”。她脸色瞬间就刷白了。在这样历史的洪流里,变天是寻常的事,胜者王侯败者寇是自顾不变的定律。而那些被无辜卷入到这样的争斗中找不到地方安身立命的小人物就只能是最可悲的牺牲品。她,临倚,还有丽云,就是这样的小人物,不管怎么挣扎,她们始终挣不过这强大的,无法颠覆的权力。某种意义上,她们不是在和王者争斗,她们是为了自己能或者而和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则在争斗。这样的争斗,需要勇气,更需要胆识,可是潋滟却还没有做好这样的准备,她看着临倚苍白的脸色,知道她也并没有做好准备。 半晌,潋滟道:“不管皇贵妃是怎样想的,我们都必须要让皇上知道呀,现在这样敏感的时期,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皇上不能败在他们兄妹二人手上。” 临倚摇摇头:“如果事情这样简单,我就不会在这里愁成这样了。你以为龙如兰不会料到我有这一招吗?她心里忌惮我,可不是因为嫉妒我得到了皇上最真诚的爱,恐怕,她在出这一招之前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不对!”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从椅子里跳了起来,在原地困兽一样兜圈子,潋滟和丽云都被她吓了一跳:“我知道了,她的目的不是我。她最后的目的是皇上!” 丽云愣住:“公主?” 临倚恍若不闻:“对,对,她针对我做这么多事,都不过是幌子。离间我和皇上才是他们的第一步。他们背后的人,一定是莫成坚。他是龙如兰和龙昭南的外祖父,可是这些年来,龙昭南和莫成坚一直走的不近,让人忽略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其实,朝堂之上,他们才是最亲密无间的合作者。” 潋滟一脸迷惑:“可是他们在朝堂之上这样做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呢?” 临倚冷然道:“很简单,他们早就阴谋算计好了要对付皇上。莫成坚要谋反。而他的外孙,就相当于潜伏在皇上身边的卧底。龙昭南这么多年的任务恐怕就是潜伏在皇上身边,取得皇上的信任,拿到东靖国的兵权。” 潋滟诧异道:“莫成坚真要谋反?!可是他这样做就有可能将东靖陷入到最大的危机中去。咱们皇上……正南皇帝不会坐视不管的。这样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好事他怎么会放过?” 临倚冷笑道:“哼,莫成坚利欲熏心,他只想要当皇帝,怎么还能想到这些。他一定是在心里对自己有极大的信心次啊会这么做。他想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取皇位,然后专心对付西琪。他想的倒是真美!” 潋滟道:“公主,这件事不能再拖,一定要告诉皇上,让皇上有所提防才行。” 临倚沉默一阵,才道:“你以为龙如兰为什么费这么大的劲离间皇上和我?她的目的就在于此,如果皇上和我反目,那么就算我察觉了他们的阴谋,也对他们造成不了什么威胁,因为皇上根本就不会相信我说的话。而皇上现在一心一意要对付莫成坚,怎么会注意到龙昭南兄妹才是指向他心窝的暗箭。” 越说越烦,临倚不禁急躁地在回廊上走来走去,犹如困兽。 ------------ 第一百八十四章:惊变(五) “公主,不管怎么样,我们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啊。”潋滟也急道。 临倚揪住自己的衣带蹂躏,半晌终于打定主意:“对,我不能因为皇上现在对我的态度就什么都不做。我应该让他知道龙昭南。不管他信不信任我,总只还是要让他知道。” 说完,她转身冲出了翊坤宫,潋滟紧紧跟在她身后。 气喘吁吁到了龙熙殿,长贵依旧站在殿外把守。临倚不管不顾,直接就要冲进去。 长贵气定神闲,似乎早就料到临倚有这一招,他伸手召来两个身强力壮的太监,挡在临倚面前就是不让她往前走一步。 临倚怒道:“长贵,本宫现在还是这个国家的皇后。本宫有权到龙熙殿来,你今日阻挡我,便是以下犯上,本宫现在就可以将你法办!” 长贵气定神闲地道:“请皇后娘娘恕罪,皇上有旨,不见任何人,包括皇后娘娘。” 临倚咬咬牙,终于将怀里的东西拿了出来:“我是皇后,东靖祖宗定下的规矩,皇后在万不得已的时候,可以用这只玉箭要求去见皇上,你敢挡我?!” 看到临倚手中通体莹白的玉箭,长贵变了脸色。这只玉箭是东靖朝开国皇帝定山皇帝送给他的皇后淳风皇后的。只要淳风皇后手中握有这只玉箭,她便在任何时候都有权利去见他。定山皇帝定下这样的规矩,是因为当年淳风皇后随着定山皇帝征战四方,定山皇帝害怕自己在开国以后会得意忘形,所以给了淳风皇后这一只玉箭。并颁下谕旨,这只玉箭象征皇后在任何时刻都有权力要求觐见皇帝,并在危机时刻有权利给予皇帝正确的建议,共同渡过难关。 临倚在此刻将这只玉箭拿出来,无疑就是告诉众人,东靖现在处于危机时刻。长贵就算有驭风皇帝的谕令在手,在这只玉箭面前也只能退避三舍。他抬手挥退那两个太监。 临倚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过身就冲进了大殿。长贵有些奇怪,他是驭风皇帝的总管太监,可是却不是驭风皇帝的心腹,看起来倒像是敬仁太后的心腹。可是,驭风皇帝吃的食物里常年被人下了毒,他不可能会不知道,要么就是他对下毒的人心存忌惮,要么他和下毒的人是一伙的。临倚现在没有时间来猜测印证,她决定先放着他,等她腾出手再对付他。驭风皇帝也猜到了自己中毒和他有关系,到最后,必定也是不会放过他的。 走进大殿,却看到了驭风皇帝和春妃两个人郎情妾意,你侬我侬地依偎在一起。临倚下意识咬住了唇,停下了自己的脚步。 驭风皇帝抬起头正要发火,看到是临倚,忽然冷下了脸:“你来干什么?朕不想见你!” 临倚的脸色一白,他竟然对她说“朕”!在她面前,他从来没有用过“朕”这个自称,哪怕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可是现在,他却冷冰冰地对她说“朕不想见你!”临倚觉得自己浑身都是疼的。 她憋了半晌,终于将自己的呼吸调整顺畅,她尽量不去看春妃脸上得意的笑容,只是冷着脸道:“皇上,我有重要的事要和你谈。” 还没等驭风皇帝说话,春妃便按捺不住:“皇上说了不想见你。你还想怎么样?还不退下!”她恨自己眼前这个半路杀出来的女人。自己原本应该拥有的一切瞬间就被这个女人夺走,此刻,她终于找回了驭风皇帝对自己的宠爱,可是她又来从中作梗。春妃对临倚已经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临倚眼中忽然放出凌厉的光芒,对春妃沉声道:“放肆!本宫和皇上说话,你在这里插什么嘴?这里有你插话的份吗?还不退下?”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临倚已经没有了闲情逸致来和春妃斗。 春妃一愣,眼圈立刻红了。她转身去向驭风皇帝寻求帮助:“皇上……” 驭风皇帝一直默默看着临倚,才一天的时间,她竟然这样憔悴!他只是对春妃淡淡地道:“好了,你下去吧。朕晚上再过去找你。”春妃得了驭风皇帝的保证,才乖乖走出了龙熙殿。 临倚默默忍着心里蚀骨的痛,待春妃走了才急急向驭风皇帝道:“皇上,龙如兰是在离间我们,她的目的是想要你疏远我……” 没等临倚说完,驭风皇帝便皱着眉头打断她:“关于那件事,朕不想听你任何解释。如果你是为了那件事来的,那你可以不用说了,我不会相信你任何的话。” 临倚感到无力,但她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和熙牧野是很早就认识,可是也仅仅是知道他的身份而已,并没有更多的交往。到东靖之后不告诉你,之前是因为没必要,之后是因为不知道应该怎么跟你开口。这件事我只有这么多要向你解释的。我今天来的目的不是这个,不管你怎么想我,我都会站在你的身边,一直和你在一起。 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龙如兰和龙昭南兄妹两很危险。他们很可能和莫成坚是一伙的。龙如兰做这件事是为了离间你和我,而龙昭南手握重兵才是他接近你真正的目的。他们兄妹两是莫成坚的外孙,他们和莫成坚的关系也许比你想的要复杂的多,亲密的多。龙昭南才是他们这次计划的最关键的环节。莫成坚不过是在外面吸引你注意力的小丑而已。” 驭风皇帝沉默一阵,冷冷地道:“你觉得你现在凭什么要我相信你?昭南跟了我十年,我一直很信任他。可是你的,到现在不过一年的时间,你却已经能够消磨了我所有的信任,你告诉我,我应该是要相信你还是相信他?” 临倚着急,可是却在心里拼命地告诫自己,不能着急,一定不能将这件事再搞砸。她深深呼吸了一下,才道:“我知道我现在无论怎么跟你解释你都不相信,可是这是攸关东靖国的大事,我不会拿它来开玩笑。你一定要相信我。” 驭风皇帝不为所动:“好啊,你说要我相信你,你说昭南是内奸,那你拿出证据来,你拿出证据来我就相信你。就像……那天在慈安宫不管如兰说多少你的不是,我都认为她是在诋毁你,可是当她拿出你写的那一首词的时候,我就相信她了。这才叫证据,知道吗?” 临倚咬紧下唇,在心里默默告诫自己一定要顶住,不管他现在说什么,都只是在发泄而已,他心里并不是这样想的。她悄悄在身侧握紧了拳头,她的腿一阵阵发软,可是她咬牙忍住了:“我没有证据,这一切都是我猜的,可是你一定要相信我。龙如兰一个没有根基,又单纯的女孩子,她怎么会知道我这么多事?你有没有想过,那首词,我写完了就放在自己的寝宫,她如何能得到?若不是有人在背后帮她,她在慈安宫里怎么能够说出那些话来? 她也知道,那样咄咄逼人的态度,就算斗倒了我,她也不可能得到你的心。可是她却还是做了。我无法将这解释为她对你死心了。这个后宫里的女人,没有一个是会真正对你死心的。 那么她的态度要如何解释?她明明知道这样做会惹你厌恶,她得不到任何好处,可她为什么还要这样做?唯一的解释就是她的目的并不是斗倒我,她的目的是你,或者说你的皇位。” 驭风皇帝静静地听着,什么表示都没有。半晌,他忽然冷冷地多临倚说:“不管你怎么说,拿不出证据来我就不会相信你。你走吧!” 说完他就转过身,不愿意再面对临倚。 临倚心中焦急,可是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她的四肢一点力气都没有,她想好好敲着他的头骂他傻瓜,可是她却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说:慢慢来,慢慢来,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终有一天他会相信你的。 可是,她到底还有多少时间可以去做到让他相信她。她忽然对自己以后的路茫然了。这样执着,这样在乎到底值不值得,她已经不知道。 她只是默默站着,低着头半晌不说话,脸色苍白地吓人,一脸的倦色让人心疼。驭风皇帝始终不愿意转过身,她站了一会,慢慢朝门口走去。龙熙殿的大门“吱呀”一声在她面前打开,可是她的心却一直往下沉。 ------------ 第一百八十五章:惊变(六) 她一步一步走回翊坤宫,每一步都仿佛走在刀锋之上一般,牵得心底一阵一阵地痛,仿佛这一走,就再也见不到他一般。 潋滟在翊坤宫门口焦急地徘徊,不时向路的尽头张望过去。当临倚的身影终于出现在小路的那一头的时候,她按捺不住朝着她飞跑过去:“公主,怎么样了?皇上他相信你了吗?” 临倚疲倦地摇摇头,连多余的话都说不出一句。她只是摇摇欲坠地朝着翊坤宫走去。此刻的她脆弱得如同负重到极限的骆驼一般,最后一根稻草就能够压死她。 偏偏这个时候还有人不愿意让她消停:“听说你去龙熙殿找皇上了?”龙如兰美丽的脸庞出现在了翊坤宫外,她截住临倚。 临倚抬头看着她,一副胜利者容光焕发的打扮。高高的朝天髻让她整个人立刻显得雍容华贵得恍若君临天下的女王一般,宝蓝色的纱衣裹在她身上,当风而立,恍若神仙妃子。在她的衬托下,临倚不看也知道自己是什么邋遢的模样,必定是苍白的容颜,颓败的神情。和高贵的贤换贵妃站在一起,不认识的人一定会说龙如兰才是真正的皇后。 临倚强打起精神应付龙如兰:“皇贵妃管的还真宽,别忘记了,母后只给了你调查彩芳死因的权力,却没有给你现在质问我去哪里的权力。站在这里质问我是不是去了龙熙殿,皇贵妃你逾矩了。”临倚特地称呼龙如兰皇贵妃,就是在提醒她别忘记了自己还只是皇贵妃的身份,不管她今天有多失败,她却还是皇后,无论如何,她还是站在龙如兰前面的。 龙如兰自然也听出了临倚的言下之意,她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道:“不劳皇后娘娘提醒我。我也没有这个闲情逸致来管皇后娘娘你去了哪里。因为现在对我来说,你去了哪里都不重要了。因为我确信没有人会将你的话当真了,包括皇上。我只是来提醒你,不要再这样垂死挣扎,就算要死,也请你死得有尊严一些。不要像丧家之犬一样,到处逃窜,到处乱吠。这样,只会将你自己仅剩的最后尊严也踩到脚底。本来这些事并不是我应该管的。可你一直就是我的对手,我不愿意看到自己的竞争对手像现在这样丧失尊严,因为这对我来说是侮辱。”她斜着眼睛看临倚,盈盈的眸子里尽是轻蔑。 站在临倚身后的潋滟忍不住了,就算在西琪皇宫里,也没有人这样侮辱过临倚,她下意识朝前跨出一步,气道:“皇贵妃,你……” 临倚抬手拦住了潋滟,她看也不看自己身边满脸气愤的潋滟,脸上也不见气愤,只是淡淡地笑:“我倒是要谢谢皇贵妃你提醒了。毕竟我现在还是一国的国母,总是要保持着国母的风度,不然折杀的,就是整个东靖国的风度。你说是不是呢?皇贵妃。” 龙如兰似乎没料到临倚看似不堪一击,却还能承受至此。她微微一愣,继而冷笑道:“皇后?!自始至终,你凭借的也不过就是这个身份而已。我就堪堪你能在躲在‘皇后’这个身份里多久。” 临倚依旧不疾不徐笑道:“好,那就请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着。本宫会让你长长久久地看下去,一定会让你看到死!” 龙如兰眼中忽然闪过一丝凌厉的光,瞬间就隐去,可还是被临倚看到。她依旧只是冷笑:“是吗?长长久久?我会的,我会好好看着的,我会好好看着我们之间到底是谁先死。” 说完她转身就走,走出去了两步又转过身来,道:“哦,对了,我来是想告诉皇后娘娘你一个消息。如果你现在是想到翊坤宫去找皇太后的话,那就不用白跑一趟了,太后娘娘出宫了。”她笑意盈盈地看着临倚的脸色由最初的震惊到最后的难看,笑道:“呵呵,想知道为什么她会在这个关口上出宫吗?” 顿了一下,她见临倚只是冷冷地看着她,于是笑眯眯地揭开谜底:“是我的主意!是我让太后离宫的。太后笃信佛,我跟她说最近皇家不太平,彩芳的冤魂又一直在宫廷作祟。我让她相信了如果她不离宫为皇上祈福,那么皇上最近就要有血光之灾。所以,我让她到城外的香山寺去斋戒清修一月。只说一月之后,就能够超度彩芳的亡魂,她也就可以安稳地回宫了。” 听了她的话,临倚低下头来,默默不作声。龙如兰有些得意:“怎么不说话了,皇后娘娘、是被这个消息彻底地击倒了吗?” 临倚并不理她,她皱着眉头在心里想,敬仁太后那样精明且工于心计的人,怎么会被龙如兰这样拙劣的手段哄骗?难道她另有考虑?还是因为天下父母心,关心则乱,敬仁太后现在也无法跳出这个结局? 可是无论是哪一种情况,敬仁太后这一招是不能够再用了。龙如兰能够赶在自己之前送走敬仁太后,就是要断了自己最后的希望。敬仁太后在对待彩芳的事情上对临倚采取放任的态度让龙如兰产生了担心。她担心临倚最终还是说服了意志不坚定的敬仁太后,从而请动敬仁太后出山去说服驭风皇帝。 临倚冷笑了一下,龙如兰果然做地很决绝。 宝 书 网 ( w w w . x b a o s h u . c o m )这就更加让临倚确定了她有所图谋。临倚一边走进翊坤宫,一边吩咐潋滟:“你去慈安宫看看,太后是不是真的走了。还有,打听一下太后去哪里了,什么时候启程的。” 潋滟沮丧地道:“不用了,公主。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皇太后今天早晨就出宫了。皇贵妃说的一点也不假,她去了城外的香山寺祈福清修,要一个月以后才会回来。” 临倚若有所思地看了潋滟一会,转身走进了内殿。潋滟跟着她走了进去,却只见到她连衣服都没脱便躺在了床上,身上紧紧裹着被子。潋滟不忍心再给她施加压力,叹了口气,她转身走出了临倚的寝宫,反手将她的房门给拉上。 随着慢悠悠地吱呀声,临倚觉得自己倦极,慢慢进入了梦乡。她在睡梦里也将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手里紧紧攥着被角,被子紧紧裹在她的身上,她睡得极不安稳。 纷乱的梦境,她梦到自己一直在跑,跑在一个空旷无人的原野之上。她一直在跑,胸口生疼,可是她却停不下来。不知道多长时间之后,场景换成了另外的空间,四周黑暗,伸手不见五指。她发现自己像一个婴儿一样伏在一个妇人的腿上,妇人穿着绸缎的衣裙,身上散发着一种临倚熟悉却无法想起的香味。她的脸贴在冷冰冰的绸缎上,只有冰冷将她的脸颊冻得生疼。可是妇人一直很温柔地抚摸着她长长的头发,温柔地,一下,一下,就像将光裸的小腿浸泡在海水里一样,温柔的水包裹着自己,感到安宁,不远离开。 不知道多长时间以后,妇人忽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一口气悠长悠长,仿佛贯穿了临倚的一生!她猛地一下惊醒了! ------------ 第一百八十六章:惊变(七) 临倚睁开眼睛,猛地从床上坐起来,胸口一阵狂跳。仿佛一直埋在心底的真相就要跳出胸口一般。她坐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渐渐平静下来,她才发现,此时已经是午夜了。她居然没吃晚膳就又睡了四五个时辰!果然精神上很累,所以连觉都比平时睡的多很多。 外面似乎已经变天了,寒浸浸地。潋滟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给她加了被子,暖烘烘的被子让她睡出了一身的汗。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了一阵,她翻来覆去再也睡不着,干脆坐起来,拥着被子坐在床上发呆。她想起梦中那一声悠长悠长的叹息,就算此刻回想起来,她也还是觉得它就敲打在了她的耳膜上,那样惊心的感觉,就像是一个炸雷在耳边响起。她有一丝恍惚,梦中的感觉,竟然拿这样真实,包括梦里那沁凉入骨的丝绸的冰凉的感觉。 睡着的时候,她才可以感到一丝难得的安宁。她在心里感叹,怪不得自己这一日变得这样嗜睡,原来是想通过睡梦,来转移自己无法释放的压力。可是当她醒过来的时候,那些纷繁复杂的事又成群结队地涌回了她的脑海,想要抵挡都没有办法。 她想着白天在翊坤宫门口龙如兰所说的话,一个疑问又开始在她的脑海里徘徊:敬仁太后为什么选在这样一个敏感的时期离开皇宫?这完全说不过去,依照她对这东靖帝国的王座,还有熙驭风的在意程度,此刻临倚基本上已经是状况百出。她为什么还不要留在皇宫里对付她而要出宫。临倚想来想去都想不通这一点。 不知道什么时候,窗外忽然响起了淅淅沥沥的声音。她回神细听了一会才发现,原来是下雨了。夏日的雨总是来的很爽快,轰轰烈烈下一场,然后就扫光所有的阴霾,来的干脆走的也干脆。临倚将头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默默在心里想,什么时候,自己心里这些烦恼也能像这大雨一样,来的快,去的也快呢。 枯坐半宿,临倚在天明时分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坐以待毙从来就不是她的方式。 她扬声唤来依旧睡意朦胧的丽云伺候自己梳洗,并吩咐她给自己换上一套寻常的百姓装束。 当潋滟走进来的时候,她已经打扮停当。潋滟看着她一身朴素的装扮有些吃惊:“公主!你这是要干什么?”潋滟看到临倚这一身荆钗布裙的装扮,第一反应竟然是临倚要潜逃出宫。 临倚看着潋滟脸上吃惊的表情,猜也猜到了潋滟此刻心里所想。她只是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潋滟,半晌才说了一句话:“你也换了,跟我出去。顺便去找两个翊坤宫的侍卫,我要出宫。” 潋滟有些犹豫地看着临倚,她不知道临倚到底想干什么,心里总是有些不踏实。 临倚见她半晌不动,无奈解释:“我呀去见太后。可是你以为我大张旗鼓地出去,龙如兰会这样人有我去吗?” 潋滟恍然大悟,随即又担心:“公主,我们就这样出去,会不会遇上危险?你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出去,皇贵妃完全有机会将您刺杀在宫外。并且故事完全由她编派了。” 临倚知道潋滟的担心,自己要死在翊坤宫,龙如兰脱不了干系,可是自己要是在宫外,要死可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更何况自己现在本来就不被驭风皇帝信任。到时候自己死了,龙如兰想怎么说都可以,去见西琪的间谍,去会情郎什么的都可以。 她想了想道:“你不用陪我出去了。我要你去龙熙殿见皇上,告诉他我微服出宫去见太后了。记住,一定要亲自告诉皇上本人。” 潋滟点头,可是依旧犹豫:“公主,可是……皇贵妃万一要是知道了您冒险出宫了怎么办?” 临倚摇摇头道:“只要你去找皇上,她一定会知道。这样,就算她知道我出宫了她也绝对不敢轻举妄动。到现在他们还不动手说名他们还没有完全准备好。龙如兰知道如果我死在宫外,皇上一定不会放过莫成坚,她也是有所顾忌的人,一定不敢乱来。只是,这就要取决于你是不是能够见到皇上,并且告诉他我去香山寺见太后了。” 听了临倚的话,潋滟点点头道:“公主你放心,就算硬闯龙熙殿,我也会告诉皇上您出宫去见太后了。” 临倚点点头,看了窗外一眼,天已经完全亮了。她道:“我走了,如果午时之后我还不回来,你们就到龙熙殿去找皇上,要他到香山寺找我。” 潋滟点点头表示记住了。临倚仔细地看着她和丽云两个人脸上深深的担忧,欲言又止。她不知道自己此去能带回什么样的结果,可是,不管怎么样,只要还有一丝的希望,她就绝对不会放弃,也不能放弃。 轻轻拍了拍丽云的肩,临倚决然地走出了翊坤宫,她身后跟了两个高大的侍卫,他们脚步轻盈谨慎,一看就知道是高手。潋滟站在翊坤宫的大门边看着,心里只稍微放松了一点点,临倚不是一个人走的。她尽量压下自己心里那些不好的想法。半晌,看不见临倚的身影之后,才咬咬牙强迫自己转身,去做临倚吩咐自己去做的事。 出示了龙熙殿的腰牌,临倚顺利地出了皇宫。本来她出示翊坤宫的腰牌也是可以的。皇后有资格让自己的宫女或者太监出宫去为自己办事。可是临倚知道自己现在只要初始翊坤宫的腰牌,就会引来侍卫的注意,也许自己还没有走出城门,这个消息就会传到龙如兰的耳朵里。 于是她出示了龙熙殿的腰牌。这个腰牌还是当日驭风皇帝亲手给她的,上面刻着代表皇帝的九爪蟠龙,以及皇帝印信。临倚手指抚摸着腰牌上凹凸不平的刻痕,心里瞬间有千般滋味用上心头。那时候,驭风皇帝对她有多好只有她心里知道,他恨不得将自己的整颗心都捧到临倚面前。可实现在呢,他人在哪?她却要冒着这晨曦的微光乔装出宫,去寻找那一丝微弱得几乎没有亮光的希望。 到达香山寺,已经过了卯时。敬仁太后果然在这里,见到临倚的时候,她眼里闪过了一丝意味不明的光。 临倚撑着自己长途跋涉疲惫的身体恭恭敬敬向敬仁太后见礼。 敬仁太后只是慢条斯理地看着临倚道:“你怎么来了?”似乎她对临倚的到来一点也不吃惊。 临倚抿抿唇,道:“我知道母后对儿臣有许多的疑问。可是儿臣对母后今日这样的行为也有诸多的疑问。所以,儿臣来到这里,请母后为儿臣来解答这些疑问。” 敬仁太后脸上并无过多的表情,只是摆弄着手中的一碗茶,看着临倚并不说话。 半晌,临倚叹了口气,终于还是问了:“母后,您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来到香山寺?儿臣不相信您真的会被龙如兰哄骗说什么是为皇上祈福消灾。“ 敬仁太后慢慢地喝了口茶,道;“你这是在质问我?”她的声音平静得临倚听不出一丝情绪。这让临倚更烦躁,敬仁太后将自己的情绪藏地太深,临倚什么都无法从她身上得到。 临倚低下头道:“儿臣不敢!只是儿臣感到奇怪。当日在慈安宫的会审,母后并未当场定儿臣的罪,儿臣想除了儿臣西琪和亲皇后的身份之外,母后必定还有别的考虑。我想,母后并不完全相信龙如兰吧?母后必定也是有自己的考虑的。” 敬仁太后忽然露出一个飘忽的笑容,道:“你怎么知道我就不是想要寻找其他的机会除掉你呢?” 临倚道:“要除掉儿臣,这就是最好的机会。先将儿臣从皇后宝座上拉下来,然后再除掉儿臣,这不是更方便吗?儿臣不相信母后的目的真的是要除掉我。否则,您有千万种方法,何须借助龙如兰的手。更何况,儿臣不相信母后没有发觉现在宫廷中的异动。” 敬仁太后放下茶杯,站起来踱到窗边,背着手站在那里,临倚只是看着她的背影沐浴在早晨清新的阳光里。 半晌,敬仁太后的声音传来:“你回去吧,我不会和你结成同盟。我也不会帮助你做任何事。” 临倚大惊:“为什么?!母后,难道您真的不知道现在宫里正在发生着什么吗?皇上他正处在危险中,如果您现在袖手旁观,他就有可能陷入更大的危险中。” 敬仁太后转身道:“那你凭什么又要我相信你呢?你的确是背叛过驭风的。不要急着反驳,你没有将你和牧野的关系告诉他,难道这不是背叛?爱人之间,连隐瞒都是背叛。你明明知道他一定会被伤害,可是你还是做了。” 临倚被敬仁太后这几句话砸得头晕目眩,她脸色苍白地看着敬仁太后,道:“可是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母后,如果您不插手的话,这件事就会失控,皇上,包括您,就会很危险,难道这你也不在乎了吗?”关心则乱,临倚说话的声调渐渐凌厉起来。 敬仁太后看着临倚的眼中有一瞬间射出了一丝凌厉无比的光芒,让临倚一愣,她甚至有这样的错觉,如果敬仁太后那一瞬间的眼神是剑的话,她已经死了千百次了! 敬仁太后缓缓回过身,依旧看着窗外,只留给临倚一个背影。半晌,她才缓缓道:“回去吧,回去吧。不要管了,这件事,不再是你我能够管得了的了。”她的语气中是无限的悲凉。 临倚听出了她语气里的惆怅,心里只是渐渐凉了下来,原来敬仁太后真的是出来避祸的。她知道自己已经不是莫成坚的对手了,所以就果断的放弃了驭风皇帝。 敬仁太后是个为了自己的目的连自己的儿子都可以舍弃的人。她有这样的前科的不是吗?曾经为了这个后位,她舍弃了熙牧野,现在她为了自己的生命,舍弃驭风皇帝又算得了什么呢。 临倚忽然感到绝望,仿佛置身于冰窖里的绝望。寒气从四面八方朝她侵袭而来,她瞬间四肢冰凉,眼前一阵阵发黑。挣扎半晌,再也支撑不住,她软软倒下。 ------------ 第一百八十七章:惊变(八) 敬仁太后只是淡淡地看着她,眼里恍惚显出了一种飘渺的悲哀,道:“放弃吧,你我,都无能为力。” 临倚喃喃自语:“不,不是的。我不能放弃,我一定不能放弃。他……我怎么能放弃。”她在地上蜷缩起自己的身子,涮受抱着膝盖,眼里大颗大颗的泪珠掉出来,掉到了她的手上,又从手上掉到了地上,激起了细小的尘埃。 敬仁太后只是沉默地看着她坐在地上,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可是眼睛里却有一种临倚无法承受的情绪在流转,仿佛只要再多看一眼就会呼之欲出。临倚再也不愿意面对敬仁太后。 在来之前,她将自己所有的希望都放在她身上,可是现在,她却又给了她这么多的失望,还有恐惧。连敬仁太后这样的女人都说出了“无力”这样的话。她,临倚,一个小小的人,又能怎么样去扭转乾坤。可是想到驭风皇帝,那个孩子一样的人,临倚却觉得自己陷入到了一张更大的网里。那样温柔的人,那样曾经用生命在爱她的人,那个站在这个帝国的巅峰却依旧保留着孩童一样纯真的心的人,让她如何放弃。 回宫的路上,临倚一直都在沉默。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办。连敬仁太后这个最可能也最强大的盟友都失去,她现在真的只能独自去承担那些狂风暴雨。想到皇宫里的一切,临倚的心里就如同有一团乱麻堵在胸口一般地难受。她感到无穷无尽的疲倦,那感觉仿佛是一个溺水的人,脚下被绑了沉沉一块大石,坠着她往更深的深渊去。她努力支撑,可是却觉得心力交瘁。 她叹口气掀开马车的车帘,默默望着外面迅速后退的山峦。也不知道现在潋滟那边怎么样了,她有没有见到驭风皇帝?驭风皇帝对潋滟的话到底信还是不信?其实临倚让潋滟去找驭风皇帝还有另一层原因。现在驭风皇帝抵触一切来自她的信息,那她就要藉由潋滟的口,去向他传达现在的形势到底有多么严峻。三人成虎,就算他不信,可是这么多人在他耳边重复,他再怎么迟钝,也必定会有所怀疑。只要将这个怀疑的种子种在他心里,她就有力量让它长成一棵苍天大树。 当临倚走进东靖皇宫已经过了午时。临倚回到翊坤宫,却没有等到潋滟。她心里渐渐感到不踏实。想了一阵,她站起来往外走去。丽云吃了一惊道:“公主,你要干什么去?!你一早起来就没吃什么,现在怎么又不吃东西就要走呀?” 临倚摇摇头,道:“吃不下!”头也不回地走了。徒留丽云端着精致的小菜和粥站在临倚寝宫门口愣愣地看着临倚远去的身影。 在龙熙殿外徘徊了一阵,临倚却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再走进去。若是此刻她进去再看到驭风皇帝和某一个妃子亲亲我我,她一定会崩溃。可是若是不进去,她却不知道现在潋滟人到底在哪里。她回到翊坤宫的时候,丽云告诉她她走之后不久,潋滟就出了翊坤宫,看方向是往皇上的龙熙殿去的。可是她去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临倚心里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她出门的时候只刚过卯时,她回宫已经是午时过了。这中间接近四个时辰的时间潋滟去哪里了?她都已经从宫外赶回来了。潋滟从翊坤宫到龙熙殿难道会比她到香山寺还要远?!临倚直觉出事了。 她站在龙熙殿外犹豫了很久,终于决定进去。长贵依旧门神一样站在龙熙殿外对临倚横眉怒目,可是自从上一次临倚出示了白玉箭之后,他虽然不甘心,却再也没有阻止临倚进出龙熙殿。临倚在心里感到庆幸,幸好,他们还没有大胆到蔑视先祖定下的规矩。 她闯进龙熙殿,看到驭风皇帝一个人呆坐在桌后,神情萧索。她瞬间松了口气,不用再看他和别的女人在她面前秀恩爱了。她从小虽然是公主,后来是东靖的皇后,可是在她的心里,要么不爱,爱上了就不能够有第三个人的插足。虽然她一直就知道这在她和驭风皇帝之间是不可能的,可是她却一直在回避,避免自己看到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的样子。而他,似乎也是知道她心里的伤痛,默契地不在她面前和后宫里的女人亲密,只除了上一次她闯进龙熙殿之外。 可是才刚将自己的心放回肚子里,她定睛细看驭风皇帝的神情,眉头却又皱起来了。他看起来很不好,脸色有些青灰,眼窝深陷,低垂着的睫毛下面是隐隐的青黑,一副憔悴的模样。临倚的心一点一点疼了起来。他为什么这样憔悴?是因为还在声她的气,还是因为莫成坚那里已经蠢蠢欲动? 她轻轻走到他身边,唤道;“皇上!” 驭风皇帝慢慢抬起头来,眼睛的焦距竟然是涣散的,临倚的心一惊。再一瞬间,他的眼已经回复清明,她放下心来。 一瞬间的迷茫过去,他看清自己眼前站的是临倚时,脸色瞬间便沉了下来:“你来干什么?……朕,不是说过不想再见到你了吗?” 临倚红了眼眶,可是却在心里拼命说服自己他是因为生她的气才会这样说的,并不是真的不想再见到她。她在他面前蹲下来,诚恳地道:“皇上,龙如兰真的是不能相信的。她现在正在策划着巨大的阴谋要陷害你。请你早做准备。” 驭风皇帝冷笑了一声道:“我还是那句话,等你有证据的时候再来跟我说这些话。” 临倚急怒攻心,不禁大声起来:“为什么你就是不愿意相信我呢?你自己想想,从一开始到现在,我可曾害过你?我只是隐瞒了我和熙牧野之前认识。你就这样在意吗?正如你所说,他是你的亲弟弟,我现在是你的皇后,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我们也仅止于册封之前的几次交往。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 驭风皇帝也怒了:“阮临倚,你到底凭什么在我的龙熙殿这样大声说话。我是你的丈夫,难道我就不该在乎吗?真可笑,你到现在都不知道我在乎的是什么。我在乎的自始至终就是你的欺骗,你的隐瞒!还有你的心生去意。难道我对你这样好,我对你这样的真心依旧换不回你对我的一丝留恋?我在你面前为什么要这样卑微?难道就是因为我爱上了你吗?就因为我爱上了你,所以我就必须要承担你将我的真心弃若敝屡?我就要任由你这样伤害我,还要对你装作若无其事?” 临倚被他的一句句愤怒的逼问逼得无话可说,他的话犹如狂风暴雨朝她扑面打过来,她苍白着脸站在他面前,身躯微微发抖。 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用尽全身的力气稳住自己的声音,道;“我们先不讨论这件事。现在迫在眉睫的是……” 驭风皇帝将她的话截了下来:“是龙如兰的背叛是不是?哼,可是在我看来反倒是你的背叛,你三番五次在我面前说如兰的坏话,是你在对我使阴谋诡计。” 临倚的心仿佛被他生生插上一把刀子,她连呼吸都是痛的:“为什么你不相信我?难道你觉得我现在连让你相信这几句话的资格都失去了吗?” 驭风皇帝果断地道:“是!自从你承认你欺骗我之后,我就不再信任你。阮临倚,你想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相信你的话去怀疑龙如兰吗?我和昭南从小一起长大,我们并肩闯过了多少磨难,我们之间从来没有背弃过对方。如兰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她单纯善良,是这个世间最美好的人。你,根本不配和我提她。你连说她的名字都是对她的亵渎。” 临倚再也撑不下去了。她的脸颊滚烫,眼中掉出的泪水却是冰凉的。心,仿佛已经痛得失去了知觉。他此刻的否定,让她这两天以来的一切焦虑,坚持,勇敢都成为了滑稽的笑柄。 她低着头,眼泪一颗一颗掉进龙熙殿华丽的地毯里。她木然地想,还坚持什么呢?他否定了一切,她还有什么坚持下去的动力和必要呢。 转过身,她如同一具木偶一样慢慢走出龙熙殿。驭风皇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离去的身影。他的眼睛里透出的亮光,仿佛照亮了临倚身后的黑暗。他只是一直用这样灼热,明亮的眼睛看着她,慢慢地,眼圈红了,他也不眨眼睛,眼眶里渐渐泛出了泪,他也任由它们聚集。 走到门边,临倚忽然想起了失踪的潋滟。她艰难地转过身,道:“潋滟,在不在你手上?如果在,请你将她放了,她和我们之间的事,没有一点关系。” 驭风皇帝原本灼热的眼睛,终于慢慢一点一点冷了下去,最后只剩下燃烧过后的灰烬。他也仿佛是痛到不能自抑,半晌才慢慢地说:“原来,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 临倚不愿意再跟他纠缠下去,他的表情已经告诉了她潋滟不在他手上。她疲倦地闭上眼睛转过身,跨出了龙熙殿,将驭风换地一个人留在了龙熙殿重重的阴影中。 脑子处于空白的状态,临倚一个人慢慢地走在东靖帝宫里,一直走一直走,却不知道自己要走到哪里去。潋滟在哪里?她到底在谁手上。她脑海里一直在回荡着这个问题。头痛得仿佛是有人拿锯子在她脑子里一下一下地锯着她的脑子,她没有办法思考。 “皇后娘娘请留步!”身后有人叫。 临倚依旧无意识地往前走。身后的人又叫:“皇后娘娘请留步!” 临倚终于听到,她就像醒过来一样,这才意识到是在和自己说话,自己原来是东靖国的皇后。 她转过头看着来人,仔细地辨认,半晌才道:“是你!” ------------ 第一百八十八章:惊变(九) 来人走到临倚身边,恭恭敬敬行了个礼,道:“奴婢沁芳叩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金安!” 临倚只是愣愣地看着眼前沉静的女孩子,半晌才想起自己还没有让她起身,于是深吸口气,道:“你起来吧!” 沁芳站起来,临倚看了一眼她身后那巍峨高大的龙熙殿,问:“你找我什么事?” 沁芳眼中有一丝犹豫,临倚也不催促,只是低着头有些心不在焉。思考了半晌,沁芳才咬咬牙抬头看着临倚道:‘皇后娘娘,请恕奴婢斗胆。奴婢想要问皇后娘娘一些事。” 临倚只是点点头道:“有什么事你问吧,只是在我面前不要再自称‘奴婢’,我不喜欢自己身边的人这样称呼自己,听着累赘。” 沁芳有一点意外,她从没有想过东靖国的皇后会跟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来,她看着临倚,颇有深意地说了一句:“皇后娘娘……真的是与众不同。” 临倚仿佛才回过神来一般仔细看着沁芳,半晌之后忽然笑了:“你是在讽刺我?” 沁芳低下头恭敬地道:“奴婢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临倚皱了一下眉头,有些失神地看着沁芳身后屹立的龙熙殿,喃喃地道:“算了,事实就是事实。我没有什么好介意的。”她冷笑了一声,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哼,我也算是这东靖史无前例的一个皇后了。” 沁芳忽然笑了一下,道:“我没想到,大名鼎鼎的谨仁皇后,竟然还是这样一个优柔寡断的女人。我从前总是将你另眼相看,可是今日看到的,却让我有些失望了。” 临倚看着沁芳,眼神渐渐变得犀利。沁芳在临倚这样的眼神之下竟然镇定自若,嘴角噙着一丝笑意,浅淡,却直逼人心。半晌,临倚忽然问她:“鼎鼎大名?本宫倒是想听听我怎么个鼎鼎大名法?” 沁芳不慌不忙地道:“您的人生,其实就是一部传奇的史诗。您破了咱们皇上的阴谋。别人也许对您心存芥蒂,可是奴婢却是从心底里佩服您。在那样的劣势之下,您竟然为自己赢得了这样大的机会。靠着智慧到了这东靖皇宫里来,您又凭借自己的美貌和智慧,得到了今日的一切。还有那一场为东北灾民的募捐,您其实是东靖当之无愧的皇后!” 临倚淡淡地看着沁芳,道:“今日你叫住我,就是为了告诉我你其实一直很欣赏我,其实你一直觉得我所做的,并没有错?” 沁芳微微一笑,道:“当然不是。我来,是想就您现在担心的问题,告诉您一些我的意见。当然,我只是皇上身边的一个女官,微不足道,皇后娘娘您也可以选择不听我说话。”说完,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临倚,临倚脸上一切的表情变化都没有逃过她的眼睛,她自始至终都用那样笃定的目光看着临倚,似乎并不担心她拒绝。 临倚自然也用审视的眼光在看自己眼前并不起眼的女子。临倚从一开始就已经很注意这个女子。她冷静,聪明,懂得如何伪装自己。最重要的是,她跟在驭风皇帝身边七年之久。临倚绝对不会去怀疑她只是一般单纯的女子。可是,临倚的活动范围一直只在翊坤宫,龙熙殿她并不常去。这个沁芳,又是除了龙熙殿绝对不与任何人打交道的主儿。所以临倚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存在,却并不了解她。她也并不知道沁芳在皇宫这个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中分属哪一派。她只能静观其变。 临倚看了沁芳半晌,才慢慢开口:“我想,皇上的饮食起居一直都是由你和长贵一起负责的。姑姑你一直是皇上身边不可或缺的人,平日一定是很忙的。只是本宫不知,今日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闲情逸致来和我探讨问题。” 她的话虽然这样说,可是沁芳却注意到了临倚话中叫了她“姑姑”这个在宫中对她这样身份的大宫女的敬称。她知道临倚其实已经接受了她,只是对她的身份还有疑虑,暗示她做更多事来证明自己的身份。于是她笑着道:“皇后娘娘放心,沁芳进宫七年,跟在皇上身边七年。要说这个皇宫里的奴才里有谁最干净,那奴婢不才,却是要夸奖一下自己了。” 临倚知道她的意思,“干净”就是指她在后宫没有受到哪一派的拉拢,她一直就是忠于驭风皇帝的人。 临倚沉默了一阵,道:“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说吧!” 沁芳看了看四周,道;“这里人多嘴杂,请皇后娘娘谅解,奴婢也是需要避嫌的。现在皇后娘娘的身份特殊,如果让皇上看见奴婢和皇后娘娘在一起,难免要有一番波澜。所以,奴婢斗胆,想请皇后娘娘屈尊,到奴婢的住处。那里虽然简陋,却因为是在龙熙殿的范围之内,所以托了皇上的福,四周都有大内侍卫把守,总比在这里要安全些。” 临倚觉得好笑,她此刻和沁芳在这里站了这许久,恐怕早就已经传遍宫廷了。她现在才来担心这个问题,是不是有些晚了。 临倚什么都没有说,默默跟着沁芳绕过龙熙殿正殿走到了她的卧房。各宫房的大宫女其实已经算是半个主子,她们手下也有小宫女服侍她们。沁芳的宫女端上茶来,沁芳挥手将她遣退。 临倚只是坐在主位上,打量起了沁芳的房间。简单的布置,和主子们的奢华 自是不能比,可是却也是暗含高贵。和一般的人家比起来也要胜上几筹。 沁芳回身见临倚打量自己的房间,只是笑笑道:“皇后娘娘请喝茶,龙井,雨前的。皇上赏的,一直不舍得喝,今日要托皇后娘娘的福了。” 临倚只是端起杯子细细尝了一口,果然不是辱没驭风皇帝的料,口感清香纯正,回味悠长。她放下杯子,不动声色地道:“你让我来这里,不只是请我喝茶这样简单吧。你有何高见,本宫洗耳恭听。”她示意沁芳坐下说话。 沁芳也笑笑放下杯子,在临倚下首寻了个位子坐下。她们这样身份的人在主子面前是没有资格坐下的。她想了想道:“既然娘娘是这样爽快的人,那奴婢也不藏着掖着,就将话挑开来说。奴婢知道娘娘现在心里在想什么,奴婢也知道娘娘这些天来一直担心的是什么。” 临倚心里倒是小小地吃了一惊,她挑挑眉,道:“哦!你知道我在烦恼什么?呵呵,不妨说来听听。” 沁芳道:“您察觉到了皇贵妃的目的不单纯,进而推断出她的哥哥,骠骑将军龙昭南心存不轨,对不对?” 不等临倚回答,她又说:“也许,您现在还在怀疑,他们兄妹两个和宰相莫成坚是一伙的,奴婢所猜,皇后娘娘认为对也不对?” 临倚若有所思地端着茶杯看着沁芳,这个女子心思真的这样敏感?转念一想,便也释怀了。自己和驭风皇帝在龙熙殿上那样大声地在说话,她作为驭风皇帝的贴身宫女,知道这些事并不奇怪。 她笑了一下,对沁芳说道:“这都只是你的猜测,并没有什么真凭实据。” 沁芳对临倚这样的躲闪心知肚明,她道:“不管皇后娘娘信不信奴婢。甚至您怎么看待奴婢这个人,对奴婢来说都无所谓。奴婢七年来,只忠诚于皇上一个人。现在奴婢之所以冒着风险在这里跟你说这些,只不过是因为奴婢知道您现在是这个皇宫里唯一一个全心对皇上好的人了,所以,奴婢想要将奴婢这些时候在皇上身边所知道的一些事告诉皇后娘娘,也许,奴婢的消息对您有用。” 临倚不作任何表态,这样一个风声鹤唳的时候,她不敢相信任何人。 沁芳见她一副沉默的样子,只是微微一笑,道:“皇上已经将莫成坚逼反。根据皇上派到他身边的额卧底传回来的消息,他已经准备要反了。” 临倚笑笑;“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想必皇上心中也是有数的,他会做好防范。” 沁芳想了想,道:“可是,奴婢觉得骠骑将军的态度有些奇怪。” 临倚愣了一下,道:“怎么奇怪了?” 沁芳道:“按照奴婢所想,骠骑将军是莫丞相的外孙。在这件事上,皇贵妃已经有了异动,他必定是脱不了干系的。这样想的话,他一定和莫丞相是一伙的。可是,娘娘也许不知道,牧野亲王出京了!” 临倚倒是有些意外,熙牧野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出京? 侵沁芳接着说:“据说是皇上派王爷出京的。可是,奴婢却不知道这件事。还有就是骠骑将军也出京了。这不是最诡异的,最诡异的是,是他自己向皇上请求出京的。他请求调防西北!” 临倚的头痛了起来,龙昭南的大本营其实一直都在西北。他也才还朝不过一年,其实是和她前后脚到的帝京。他回来的原因是因为驭风皇帝念西北边地苦寒,更何况与西北边地接壤的北麟,近些年极弱不振,并不敢来进犯。他们在东靖和西琪两个大国之间的平衡政策让驭风皇帝多了一个免费的边疆驻守的力量。 可是现在龙昭南回西北了,在这个紧要关头回了他的大本营。他要是在边疆和莫成坚里应外合,东靖朝真的就很危险了。临倚不禁在心里暗暗诅咒这该死的爷孙俩。 ------------ 第一百八十九章:惊变(十) 临倚皱着眉头往翊坤宫走去,快走到翊坤宫的时候才猛然想起来自己去龙熙殿的目的。她停住脚步有些懊恼地拍拍自己的头,忍不住骂自己没有脑子。 她抬头看了看翊坤宫的大门,心里想也许现在潋滟已经回来了也说不定,反正都已经回来到门口了,进去看看也无妨,不然如果潋滟已经回来了,她岂不是又白跑一趟。她才刚刚和驭风皇帝吵了架,并且他已经明确地告诉她潋滟不在他手上,临倚不想又 和他再起冲突。打定主意,她抱着满怀的希望走进了翊坤宫的大门。 才走进门,丽云就迎了上来:“公主,怎么样,有潋滟姐姐的消息了吗?” 临倚还没张开的嘴便再也张不开。她强迫自己静下心来,仔细一想她已经大概知道潋滟现在在谁手里。既然她不在驭风皇帝手里,这个皇宫里还有胆子动她身边的宫女的人,现在就只剩下那个越见嚣张的贤皇贵妃龙如兰了。 临倚悄悄握紧了拳头,如果真的是龙如兰,那么事情就会复杂许多。龙如兰绝对不会被她威胁利诱,到最后她就只能借助驭风皇帝的力量迫使她放了潋滟。想了一阵,临倚将丽云叫到自己身边,道:“你去将潋滟常戴的首饰找一样出来,要亮眼鲜艳的。” 丽云不明所以,但是依旧没说什么,按照临倚的吩咐去做了。 临倚拿着丽云找出来的潋滟的一只彩蝶步摇,转身出了翊坤宫的大门,往龙熙殿去了。 到了龙熙殿,她也不往正殿去,只往沁芳的闺房而去。 沁芳i见到去而复返的临倚,心里吃惊不小,一时拿不准临倚的来意。她就这样站在门边发起呆来。 临倚看着她略带戒备的神情,道:“你不用慌张,我又来找你,只是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沁芳这才回过神来,恭敬地道:“皇后娘娘言重了,娘娘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就是了。若是沁芳能做的,一定做。” 好一个聪明机灵的女孩子,永远保持着清醒的头脑。她这一句话就将所有丑话都说在了前头。她能做的一定做,可若是她不能做的,那可就恕不奉陪了! 临倚只是不动声色地笑了笑,道:“本宫想请你帮我个忙。到一个地方去救一个人。” 沁芳大概已经猜到了临倚的来意,她了然地道:“皇后娘娘必定是猜测到了潋滟姑姑在皇贵妃手上,您是想让沁芳陪您去皇贵妃娘娘那儿救她?” 临倚笑着点点头,沁芳有一丝不解:“您为什么不直接去求皇上?” 临倚苦笑了一下道:“你现在也看到了,皇上不想见到我。我说什么他都不会相信,更何况我现在拿不出任何潋滟就在龙如兰手上的证据,皇上是不会帮我的。找他只是徒劳,所以我来找你。” 沁芳听了一阵,道:“皇后娘娘希望我怎么帮您?” 临倚笑了笑,道:“其实我只是要借你的身份,还有要你跟我走一趟而已。” 沁芳有些不明白,可是再一想,临倚是什么样的人,她绝对不会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来,将她和自己都陷入危险中的。也许这也是一个机会。想了想,沁芳又问:“您就这么有把握潋滟在皇贵妃手里?。” 临倚只是笑笑,道:“我确定。”她仿佛知道沁芳一定会答应一般,道:“一会见到龙如兰,我只需要你说你是代表皇上去问她潋滟在不在她手上。还有,我还要借你的宫女一用。” 沁芳点点头,招手唤来一个宫女,道:“她,行不行?” 临倚点点头,对被沁芳招来的笑宫女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宫女看起来还有些畏缩,期期艾艾地道:“回皇后娘娘,奴婢名叫红梅。” 临倚点点头,道:“红梅,一会如果有人问你是不是送过一张纸条给我,你就说是。听懂了没?” 红梅一听说是这样的事,先变了脸色,求救一般看着沁芳,沁芳只站在一边面无表情地盯着地面。 临倚知道她担心的是什么,于是脸上露出了一个亲切的笑容,道:“没关系,你只要第一次这样说就好了。之后,有人问你你就可以将实情说出来。” 红梅有些狐疑地看看临倚,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见临倚盯着自己,只得认命地点点头,脸色苍白地应承下来。有得时候,她们做奴才的,就是这样身不由己。 临倚满意地带着沁芳和红梅,朝着龙如兰的溪兰宫走去。 走到溪兰宫外,临倚沉着脸直接就往里闯,龙如兰门外的典侍官面色变了变,走上前来拦住临倚,道:“换后娘娘,贵妃娘娘正在里面休息,求您容奴才进去通传一声。” 临倚冷笑,道:“在你们溪兰宫眼里,我还是皇后?你只说说,这么长时间,你们可到翊坤宫里拜过一次?” 沁芳站在临倚身后,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感觉。她不明白临倚在这样关键的时候,怎么还能扯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那典侍官脸上有些挂不住,按照东靖朝的规矩,各宫的三品以上的堂上官每月都要到翊坤宫觐见一次皇后。可是他溪兰宫却从没有去过,不是他们不守规矩,是当日得了皇上谕旨,说溪兰宫上下都不用到翊坤宫觐见,所以才一直都没有去。 要说溪兰宫不受规矩的事可多了,可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临倚却在这样一个节骨眼上打上门来兴师问罪,拿的还是这样一件小事。他能将皇上抬出来做借口吗?谁都知道,后来皇上恨不得将这位皇后娘娘捧到天上去。后宫人人对翊坤宫趋之若鹜,就只有他们溪兰宫依旧对临倚不闻不问。典侍官的脸在临倚的注视之下,红一阵,白一阵,理屈词穷。 临倚见他不回答,只是冷笑一声,道:“这皇贵妃好大的架子,今日居然让你将本宫拦在这宫门之外,竟然还要本宫在这里等她。好,你现在就去通报,我倒要看看贤皇贵妃要怎么向我解释这一切。” 临倚拿出一副算总帐的架势,典侍官冷汗涔涔,却只能一味的作揖,临倚道:“还不快滚去通报?” 沁芳在旁边看着,渐渐看出一些门道;“皇后娘娘,您这是……?” 临倚看了沁芳一眼,再看了匆匆而去的典侍官,冷笑道:“釜底抽薪!” 沁芳道:“皇后娘娘这一招真是高明,先撤了他们的底气,接下来想怎么办都由您了。” 临倚道:“这奴才进去一定会跟龙如兰说这件事。我不指望龙如兰会因此胆怯。我所要的,只是为我接下来要做的事做好铺垫。” 沁芳佩服临倚心思缜密。 ------------ 第一百九十章:惊变(十一) 不一会,龙如兰和典侍官一起走了出来。她依旧还是那一副高傲悠闲的胜利者模样。临倚只是默默地看和她来到自己面前,一句话不说。站在临倚身后的沁芳不禁在心里默默的想,这个西琪来的皇后到底是用怎样的心情面对这位家底颇硬的贤皇贵妃?她好好想了想,似乎从进了皇宫开始,这位皇后娘娘就一直没有找过贤皇贵妃的麻烦。 龙如兰走到台阶上,嘴角挂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对着临倚微微弯了一下腰就算作是见礼。临倚只是在心里冷笑了一下,冷冷地说:“本宫现在可以进你的溪兰宫了吗?” 龙如兰不疾不徐地让开,道:“皇后娘娘请进!” 临倚抬脚走了进去。到了正殿,龙如兰悠闲地靠在椅背上看着临倚,道:“百忙之中的皇后娘娘怎么会有时间到我这溪兰宫来做客?” 她装蒜,临倚却不给她这机会。她冷笑一声道:“我以为我出现在这里,皇贵妃应该不会吃惊呢。似乎我高估了皇贵妃的定力不成?” 龙如兰的脸色果然一下子冷下来,顿了一下,她忽然又笑道:“皇后娘娘真是说笑了。妹妹我可是天天都在盼望皇后娘娘能来溪兰宫做客,只可惜,皇后娘娘心存罅隙,不愿意屈尊前来。” 临倚也不慌不忙笑道:“哦,原来妹妹是希望本宫‘屈尊’前来啊?”她故意强调屈尊两个字,龙如兰的脸色一下子被气白,临倚闲适地靠在椅背上,端起茶来喝了一口,道:“你阖宫上下都不到我翊坤宫来了,本宫以为你们这是要和我翊坤宫老死不相往来呢,我怎么还敢登门呢。” 临倚这话说的严重,沁芳站在她身后,有些咂舌地看着眼前这两个厉害的女人你来我往,火花四溅。 临倚厉害,龙如兰也不是省油的灯,她慢条斯理地笑了一下:“皇后娘娘说的哪里话,如兰人卑位贱,不敢去污了皇后娘娘法眼。” 临倚也同样面不改色:“皇贵妃言重了,你怎么能说是人卑位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恐怕我这个皇后,还要比你逊色三分呢。” 龙如兰的脸色变了变,眸光闪了闪,刚要说话,临倚就截住了她:“本宫也不再跟你多啰嗦。本宫今日来你这里,是为了本宫身边的一个宫女而来。若是她现在在溪兰宫,还请你将她唤出来,随我回宫。若是别人也就算了,只是这个宫女,我从小受她照顾,这么些年了,没了她我不习惯。” 龙如兰似乎一点也不惊奇,依旧慢条斯理:“哦,皇后娘娘的宫女丢了怎么会来我溪兰宫要人?什么样的宫女,皇后娘娘倒是说说看。虽然我宫里并没有皇后娘娘要的人,也许如兰见过也不一定。” 临倚笑:“潋滟,我从西琪带过来的。” 龙如兰一副吃惊的样子:“大名鼎鼎的潋滟姑姑?!呵呵,她可是这皇宫里的大红人,怎么,不见了吗?” 临倚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她也不气愤,只是笑笑:“我确定我的宫女就在溪兰宫,还是请贤贵妃将人叫出来吧。” 龙如兰一下沉下脸来:“不知皇后娘娘听谁说的,潋滟在我溪兰宫?臣妾倒是想问问她,为什么要这样污蔑我。” 临倚冷笑了一下,手指轻轻地敲了敲放在桌上的茶杯的边缘。站在她身后的沁芳看了看,走上前对着龙如兰行了一礼道:“贵妃娘娘,奴婢奉皇上之命前来查看,若是潋滟真的在贵妃娘娘这里的话,还请贵妃娘娘让她出来,奴婢也好回去向皇上交差。” 临倚满意地看着龙如兰的脸色变了变。沁芳一脸公事公办的冷漠站在当场,不愧是跟了驭风皇帝七年之久的人,说话都带着这样大的气场。 龙如兰的脸色又变了几变,她沉吟了一会,道:“沁芳姑姑!没想到你也在,倒是本宫失礼了。只是沁芳姑姑如何得知潋滟在我这里?你们又有什么证据证明她在我这里?” 沁芳转头去看临倚,临倚慢条斯理地将一张纸拿出来,递给沁芳,沁芳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了‘我在溪兰宫,皇后娘娘速来救我!潋滟’这几个字。瞬间她明白了,这皇后是要栽赃给龙如兰,在这样的假证据面前逼她放潋滟出来。她想了想,将纸递给了龙如兰。 龙如兰看到纸里的内容,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她狠狠看了自己身边的宫女一眼。可是她这一眼也没有逃过沁芳的眼睛,她更加确定临倚的判断是正确的,便也放下心来。 龙如兰看了一眼纸条,道:“不知道你们哪里弄来的纸条,栽赃于我。” 临倚冷笑一声,道:“栽赃吗?本宫这么多事要做,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来栽赃你?” 龙如兰脸色有写苍白,忽然露出委屈来。临倚心里暗叫一声“不好”,她还没来得及反应,龙如兰已经从椅子上站起来,奔向门口而去。临倚的心往下沉。 果然,龙如兰一下扑进驭风皇帝的怀中,柔柔地叫了一声“皇上”之后就只是委委屈屈地掉眼泪。连沁芳都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龙如兰这样快的变脸。 驭风皇帝抱着龙如兰哄了又哄。半晌抬起头来狠狠看了沁芳一眼,道:“是谁给你的胆子,让你到这里来做这种事?” 临倚咬着唇坐在椅子上,听了他的话,忽然站起来道:“是我!” 驭风皇帝沉默地看着临倚,眼中神色复杂。临倚只是站在他面前倔强地别开头去。 半晌,驭风皇帝冷冷地道:“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不许你再来欺负她。你现在又来这里没事找事?” 临倚觉得自己的心都疼得麻木了,她只是抬头冷冷地看着驭风皇帝:“我是欺负她吗?你倒是好好问问她,到底没事找事的是谁!” 驭风皇帝脸色难看地盯着临倚一阵,沁芳忽然**来,她跪倒在地上道:“皇上,冒您的名来这里是沁芳错了。可是,奴婢认为您现在应该要冷静下来,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再做发落也不迟。” 驭风皇帝眼中闪着怒火,他只是冷冷地看了一眼沁芳,道:“你居然和她狼狈为奸!连你也骗朕。我倒是要好好你们还有什么话好说。”他愤怒得全身发抖。他没想到临倚能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自己。 那个~貌似“惊变”惊的有点长!呵呵,大家原谅一下啊,寒星也不知道这个惊变会一下子写出那么多事来,果然是多事之秋啊。不要PIA我~,我知道错了。 呵呵,言归正传,快了,快了啊,耐心等待,惊变马上就要来了! ------------ 第一百九十一章:惊变(十二) 临倚只是愣愣的站在原地,沁芳看了她一眼,只得自己跟驭风皇帝说:“皇上,皇后娘娘宫里的潋滟姑姑今早被贵妃娘娘宫里的人带到了溪兰宫。皇后娘娘想找回潋滟,于是让奴婢帮忙来溪兰宫找人。”现在瞒是瞒不住的,她只有从实招来。她心里在苦笑,这后宫果然是泥潭沼泽,一不小心就陷了进去,脱不得身。她今日势必要得罪龙如兰了。不知道自己以后在皇宫里还有几天清静日子过,或者说还有几天好活。 驭风皇帝冷冷地看着她:“沁芳,真没想到,你也学会了假传圣旨这一招了。她给了你多少好处,你要这样帮着她骗朕?” 沁芳又看了一眼临倚,却发现她痴了一样站在原地,不说话,也不动。沁芳在心里叹息,被这样一再地伤害,她一定很伤心吧。 在驭风皇帝身边这么多年,沁芳是第一次看见有一个女人这样深刻地爱着驭风皇帝。在这个后宫里没有真心,女人们爱驭风皇帝,爱的是他的权力,爱的是他的财富。 这也正是沁芳愿意帮助临倚的原因。她在驭风皇帝身边七年,看了太多黑暗的勾心斗角,看了太多虚情假意,临倚的真心,于她而言,像是大堆石头里的一块玉,这样珍贵,这样耀眼。她相信对于驭风皇帝来说也是一样的,否则,驭风皇帝也不会这样爱临倚。别人不知道,她却知道,驭风皇帝是恨不得将自己的心都捧给临倚看的,只要临倚想要,就算是天上的月亮,他也愿意亲自去给她摘下来。可到头来,爱得深,伤得也深,就像此刻的临倚一样,驭风皇帝一句话就能让她万劫不复。那对于驭风皇帝来说又何尝不是呢。让他伤心的,其实只不过是临倚的隐瞒罢了,还有,就是对她在词里流露出的那种怨恨之情的无能为力。 沁芳叹了口气,道:“皇上,皇后娘娘没有给奴婢任何的好处。只是奴婢知道,皇后娘娘若是和您说了这件事,您未必会帮她来溪兰宫要人,皇后娘娘不想再和您吵架,不得已才让奴婢帮忙的。” 龙如兰忽然从驭风皇帝的胸前抬起头来,道:“沁芳,皇后娘娘给了你多少好处,你要这样帮她?” 沁芳平静地说:“皇后娘娘没有给奴婢任何好处,她只是将潋滟在被带走的时候让碰巧经过的奴婢的宫女红梅带给她的信给奴婢看了,所以奴婢决定帮娘娘来这里找回从小就陪伴在她身边情同姐妹的宫女。” 不知道是不是被沁芳的话打动了,驭风皇帝沉默下来。龙如兰将头埋在驭风皇帝的怀中,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她并不确定自己将潋滟掳到溪兰宫的事有没有人看到,毕竟是一时冲动做了这样的事,在驭风皇帝面前,她还是有些底气不足。 驭风皇帝沉默半晌,道:“潋滟怎么会被如兰抓走?她是在哪里被抓的?她带给皇后的信呢?” 沁芳道:“奴婢不知道潋滟为什么离开翊坤宫,可是听说,她是在到龙熙殿的路上被掳走的。她给皇后娘娘的信此刻在皇贵妃手上。” 驭风皇帝眯起眼睛,他将龙如兰的头抬起来,柔声道:“如兰,别哭了。朕在这呢,你把潋滟的信给朕瞧瞧!” 龙如兰一边抽噎,一边将手里已经揉成一团的纸递给了驭风皇帝。驭风皇帝拿着那一团纸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然后耐心地将它打开,展平,盯着上面的字瞧。 临倚的心疼得让她想掉眼泪,可是她依旧还是忍住了,只是冷冷地道:“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在我的心上捅上一刀。要在这样潦草的字上辨别是不是潋滟的字迹很难吧?要不要我会翊坤宫里给你找潋滟的墨宝来,你好好仔细地看?” 驭风皇帝抬起头来看来一眼临倚,她脸色苍白,眼圈通红,只三天的时间,她已经消瘦了大半。眼神倔强,带着只有自己能看得懂的脆弱。他的心抖了一下,一个念头窜进了脑海:自己是不是对她太残忍,太过分了? 他低下头来又看了一会,道:“不用,这是潋滟的字。可是还是有疑点。她为什么大清早就去龙熙殿?还有谁都知道现在如兰和你不合,她怎么会在这样敏感的时候去绑架潋滟?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更何况……绑了潋滟来有什么用。” 他的言下之意是绑潋滟不如绑她?临倚已经不想去分辨了,她只是冷冷地说:“潋滟去龙熙殿是因为我秘密出宫去见太后,我要她到龙熙殿去找你,告诉你这个消息。我不想又被什么有心人利用,再往我头上扣罪名。至于为什么掳走她,你要问掳走她的人,不应该来问我。” 驭风皇帝仿佛又看到了册后大典上的临倚,当她知道龙如兰额她一起被册封的时候,脸上显出的就是现在这样冷漠的表情。她现在是认为自己和她没有什么关系了吗?驭风皇帝沉默下来。 半晌,临倚绝望了,她闭上眼睛,颤抖地深深吸了一口气,忽然转身往外跑去。驭风皇帝和沁芳都吃了一惊。 当他们追出去的时候,就看见临倚站在溪兰宫宫门内的台阶下,盯着甬道边的草丛里看。 驭风皇帝心知有异,快速走到她身边,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忽然看到了草丛里躺着一只彩蝶步摇。他走过去弯腰拾起来,仔细看了看,临倚的唇抖得不像话,似乎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驭风皇帝看了她一眼,再看了看步摇,转身看着走过来的龙如兰和沁芳,道:“如兰,你把潋滟放了吧。” 龙如兰吃惊不小:“皇上……我,我没有抓潋滟,我真的没有抓潋滟。” 驭风皇帝低下头沉默半晌,道:“这只步摇,是我给皇后的。她给了潋滟,可是现在它却躺在溪兰宫的草丛里。如兰,你要怎么解释这件事?” 龙如兰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她盯着那步摇看了一阵,忽然道:“皇上,这是栽赃,这是皇后娘娘栽赃给臣妾。这么多人进进出出,为什么别人都没有看到就皇后娘娘看到了?这一定是皇后娘娘栽赃给臣妾的。” 驭风皇帝只是沉默地看着龙如兰,半晌道:“如兰,别逼我搜宫!” 龙如兰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跟在她身后的溪兰宫宫女赶紧上千扶住她。她的手隐在袖底,掐了那宫女的手一下。 那宫女慌忙跪下,道:“皇上,皇上,奴婢错了,潋滟是奴婢掳走的。现在就关在溪兰宫里,这件事贵妃娘娘完全不知情,请皇上明察。” 龙如兰一副很吃惊的样子:“春明,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 临倚冷眼旁观那主仆二人演戏。对于她来说,龙如兰怎么做都已经不重要了,她的目的只是要救出潋滟,现在目的已经达到了,她不想再跟他们纠缠下去。她只是冷冷地对跪在地上,抖得筛糠一样的春明道:“还不将她交出来!” 春明战战兢兢地站起来,领着众人朝溪兰宫的后院而去,龙如兰忽然拦住驭风皇帝:“皇上,我们就在这里等吧,后院奴才住的地方,哪里是您这九五之尊该去的地方,况且,也不知道春明将潋滟关在什么地方,我们就让这个狗奴才去将潋滟完好地带出来就是了。” 众人不动,龙如兰一个眼神,春明一溜烟朝后院跑去,不一会,就有两个太监扶着一身狼狈的潋滟走了出来。她果然头发散乱,头上的钗环都已经不知道哪里去了。脸上还有被打的痕迹,全身湿漉漉地,刚出来的时候,眼神里带着惊恐。 临倚的泪在看到潋滟这幅模样之后终于忍不住涌出来。她走上前去搀起潋滟,看也不看驭风皇帝,就往外走去。 ------------ 第一百九十二章:惊变(十三) 沁芳见临倚搀着潋滟要走,看了驭风皇帝一眼,转身行礼道:“恭送皇后娘娘。” 一直走出了溪兰宫外,临倚才放开潋滟,将她全身上下检查了一遍,看到没有太严重的伤才放下心来。只是潋滟受了惊吓,一直抓着临倚的手不愿意放开。从小到大,这是她第一次被人抓走,被关在溪兰宫后面的地牢的时候,她都要以为自己死定了。临倚出了宫,没有人知道她被抓到了溪兰宫,随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她的心也一点一点往下沉。 临倚看着潋滟惊如小鹿一样的眼神,心里终究还是忍不住了。她猛地抱住了潋滟,眼泪掉了下来。潋滟愣了一下,反手抱住临倚,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好了,公主,没事了。我好好的出来了,你已经把我救出来了,别哭了!” 不远处,驭风皇帝默默地看着抱在一起哭作一团的两个人,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转头看了一眼溪兰宫,他砖头看了一眼溪兰宫,转过身就往龙熙殿走去。沁芳跟在他身后,看着他若有所思的模样,又回头看了一眼临倚,心想,自己应该要去找临倚一次。 自那一日从龙如兰的溪兰宫回到翊坤宫,临倚就一直没有见到驭风皇帝。她不想再去见他,他也没有再到过翊坤宫来。临倚每日里只是在翊坤宫里看书,写字,闭门不出。她又回到了刚刚到东靖的时候在采芳殿那样的生活状态。 几日以后,沁芳忽然出现在了翊坤宫里。临倚看着她,笑了一下,道:“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沁芳笑着向临倚见了礼,道:“几日不见皇后娘娘到龙熙殿去看皇上了。” 临倚脸上的笑容隐去:“他还需要我去看吗?我觉得现在没有我他生活的也一样地好。我何必还要去龙熙殿自找没趣?” 沁芳知道临倚心里的心结没这么容易解开,驭风皇帝也一直没做什么来挽回临倚。她有些看不清楚这两个人呢之间的感情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了。 顿了一阵,她决定换一个话题:“皇后娘娘,这几日您闭门翊坤宫,恐怕还不知道外面的事情吧?皇贵妃这几日也在溪兰宫里闭门呢。她什么人都不见,表面上是说自己的人掳了潋滟,她没有脸见皇上和您,可是实际上在干些什么就没有人知道了。” 临倚冷笑:“没脸见我?她这样的话也就是能骗皇上。没脸见我,她怎么不来以死谢罪!” 沁芳表情有些凝重,恐怕龙如兰现在已经成为了临倚最大的弱点,谈到那个人她就永远无法冷静下来。沁芳叹口气,道:“皇后娘娘,皇上将东北的驻防调了一半到水月城,又将西北龙将军的军队调了一半到东北。” 临倚愣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沁芳说的。想了一阵,她忽然反应过来,脸色有些变了:“你是说皇上将龙昭南的兵调到了东北?!” 沁芳脸色凝重的点点头。临倚手脚有些软,她愣了一阵,走过去坐在椅子上,道:“你说皇上将东北的兵调到了哪里?” 沁芳道:“水月城!” 临倚道:“水月城!难道皇上已经开始行动了?” 沁芳点点头:“奴婢只是来告诉皇后娘娘,您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皇上现在需要您的帮助。” 临倚有些无奈地笑了一下:“我的帮助?他现在会需要我的帮助?” 沁芳道:“皇上现在变得有些奇怪,谁的话也听不进去。只一味地要除掉莫成坚。奴婢担心这样下去,他总有一天会失误。奴婢想,必要的时候,皇后娘娘您可以再次动用白玉箭。” 临倚没有接沁芳的话,只是自己一个人坐在原地低头沉思。沁芳沉默半晌,道:“皇后娘娘,也许只有您一个人能够阻止皇上的失败。所以,现在不是坐在这里生气的时候。” 说完,她行了一礼,就往外走去。走了一半,她又回过头来说:“皇后娘娘,那一日在溪兰宫,因为皇上突然出现而没有用到红梅的证词,我已经交代过她了,那件事不曾发生,她会忘掉你跟她说的那些话。”说完,她转身走了出去。 临倚动也不动,只是在心里想,她并不在乎驭风皇帝知道她那一日在溪兰宫的阴谋。她面无表情,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架势想,反正自己在他的心里已经是不可信的人了,还在乎再加上这一件事吗。 转念,她忽然想起了沁芳刚才说的话:皇上将东北的驻防调了一半到水月城,又将西北龙将军的军队调了一半到东北。 她的脸色有些不很好看。他将龙昭南一半的兵力调到东北?看来他依旧不相信自己的话。临倚的心一直往下沉,如坠冰窟。若龙昭南反的话,他放在水月城的那一半东北兵力就会受到来自龙昭南东北兵力以及莫成坚放在帝京周边的兵力的夹击。 临倚在心里安慰自己,驭风皇帝这样做也有好处。这样做除了可以削减龙昭南的兵权之外,还能对莫成坚在帝京周边的军队的震慑,到时候若是莫成坚真的反了的话,也可以很快驰援帝京。 正在发呆,潋滟走进来,道:“公主,牧野王妃求见!” 临倚心不在焉地道:“你让她进来吧。”潋滟点头转出去,临倚猛然醒悟过来,道:“回来,是谁?张幼蓝?她来干什么?” 潋滟摇头,临倚闭着眼睛想了想,道:“你让她进来吧。” 张幼蓝恭敬地给临倚福了礼,临倚打起精神对她笑道:“起来吧,一家人,不用这么多虚礼的。”对这个女孩子,她心里始终是在意的。她想要知道她在熙牧野身边,过得幸福。只有这样,临倚的心里才不会那么内疚。 让人给她看了座,上了茶,临倚才说:“好久不见你进宫了呢。” 张幼蓝道:“这段时间王爷不在家,所以臣妾就一直就没怎么进宫。正巧,王爷昨日回来了,带了些东西回来。臣妾就想着送些进宫来,给皇后娘娘请安。” 临倚虚应道:“我平日里在宫里也很寂寞呢,刚好王爷不在家,你一个人在家也是寂寞,还不如多进宫陪我聊聊天。这样两个人有伴,还要好打发日子一些。” 张幼蓝笑:“王爷已经去沙城一个月了,难道臣妾还能一个月天天都到这里来打扰皇后娘娘啊。” 临倚一愣;“你说什么?熙牧野去沙城了?” 张幼蓝不明所以,点头道:“是呀,去了有一个月了呢。前天才刚刚回来。也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回来就不见人影,一直没有回家,也不进宫。” 临倚喃喃念叨:“沙城,沙城!” 忽然她脸色变得难看无比。张幼蓝的心也一下子沉了下来,脸上的笑容也没有了,带上了一丝惶恐。 张幼蓝站起来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临倚,道:“皇后娘娘!”。 临倚回过神来,额头竟然已经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张幼蓝看着她这样子,小心翼翼地道:“皇后娘娘,您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临倚看着张幼蓝小心翼翼的脸,道:“没事,本宫想起了还有些事没处理。你先回去吧,得空你再来。” 张幼蓝只得跪安,看了临倚一眼有些惴惴地走了出去。 临倚坐在原地,手里紧紧握着杯子,指节泛白,不知是不是因为她太用力,竟然微微发起抖来。半晌,潋滟有些慌张地跑了进来:“公主,不好了,龙熙殿出大事了!” ------------ 第一百九十三章:惊变(十四) 临倚从自己的恍惚中回过神来,呆呆地看着潋滟匆匆走来。 潋滟走到了临倚身边,脸色凝重地道:“公主,皇上和莫丞相在朝堂上闹翻了,莫成坚恐怕,恐怕就要反了。现在整个宫廷都被皇上下令宵禁了,不准任何人出入。” 临倚一愣,道:“皇上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和莫成坚闹翻?!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赢莫成坚呐!” 潋滟急道:“公主,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是应该要好好想想我们应该怎么办?!” 临倚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额头,道:“潋滟,你先别急。皇上已经做好了准备,这一仗,莫成坚讨不了便宜,他们之间鹿死谁手还不一定。莫成坚是老谋深算,可是皇上当了这些年的皇帝也不是白当的。你别着急,容我先想想。我还有一些问题想不通,你等我想通了这些问题再说。” 潋滟安静下来,呆了半晌,她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道:“公主,还有一件事我忘记跟你说了。牧野亲王前几日突然那从沙城回来,皇上今日就对莫成坚有所行动。外面现在都在盛传,说皇上现在之所以敢和莫成坚叫板,是因为有牧野王爷的力量做支撑。” 临倚的脑海中马上有了一个不好的想法。她忽然脸色大变,站起来就冲出了翊坤宫。潋滟被她弄得一头雾水:“诶,公主,你这是要去哪啊?!” 临倚只来得及甩出一句“龙熙殿”就消失在了翊坤宫的宫门外。潋滟站在原地跺脚,现在龙熙殿已经是剑拔弩张,别人躲还来不及,临倚她跟着去凑什么热闹!可是想归想,她依旧还是跟着临倚快步冲了出去。 临倚一路小跑到龙熙殿,一路上都能看到一队一队的御林军全副武装脸色凝重地走在宫里。她站在龙熙殿门外,一颗心在胸腔里扑腾扑腾就要跳出来。此刻宫门外只有几个不相干的小太监站在这里值守。长贵一直都是跟着熙牧野上下朝的。看到长贵不在,临倚便知道驭风皇帝还没有下朝。她想了想,走到龙熙殿内殿,找到沁芳,问:“这是怎么回事?” 沁芳也在内殿驴拉磨一样转悠,见到临倚进来,眼睛一亮,仿佛找到救星一样朝临倚跑过来。 临倚抓住沁芳,劈头就问:“现在承政宫怎么样了?” 沁芳一脸忧色地看了一眼承政宫的方向,道:“刚从宫里传来的消息,皇上已经将莫成坚父子扣下了。莫家的人都已经得到了消息,恐怕京郊的莫家嫡系部队就要攻打京城了。不过皇上这边也做好了准备,御林军已经进宫。还有皇上已经秘密调动驻守在行水的军队调入京城,相信他们没有多长时间就能够抵达京城。” 临倚的心稍稍安了一些。驭风皇帝已经策划了很久,此番正对莫家应该是有**成的把握才会发难。可是临倚担心的却是那些驭风皇帝没有防备的人,比如龙家兄妹。比如站在他身后现在还目的不明的 熙牧野。一想到龙家兄妹,临倚觉得自己头都大了。她想了想才对沁芳说:“沁芳,我要你想办法帮我见皇上,现在就要。我不管你想什么办法都必须要让我见到皇上。迟了,恐怕就来不及了。” 沁芳低下头思考了一会,道:“好,奴婢知道了,皇后娘娘您就在这里等,奴婢一定将皇上带到这里来见您。” 临倚点头,沁芳推开门匆匆而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临倚的心也越来越焦急。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阻止驭风皇帝去对付莫成坚。因为她不知道自己对驭风皇帝还有多少影响力。或许,在他的心里,她已经是完全不可信任的人了。也许他依旧只是会偏向龙家兄妹。可是,不管是什么样的可能,临倚都必须要是尝试。 坐在椅子上胡思乱想了一阵,沁芳快步走来:“皇后娘娘,皇上现在不能够离开承政宫,可是他答应见您,在承政里单独跟您说话。” 临倚心里感到一丝苦涩,什么时候,自己在他心里的地位,竟然到了见他一面都需要沁芳从中斡旋的地步。她没说话,只是点点头,起身跟着沁芳往承政宫走去。 沁芳并没有将临倚领到大殿上,而是将她带到大殿后面的一间暖阁里。这里是驭风皇帝平日上朝之后暂时休息的地方。临倚心里稍稍宽慰了一些,至少,他不是一点余地都不给自己留。她知道此刻文武百官都因为这场毫无征兆的变故而被软禁在大殿上。可是要临倚在大殿上将那些话都跟他说出来,她却没有这个勇气。不是因为她不敢面对殿上这上百双眼睛,而是因为她不敢面对驭风皇帝会有的怒气。 跟着沁芳走进暖阁,驭风皇帝已经在这里闭目养神。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几日不见,他似乎又消瘦了一些,苍白中带着一丝憔悴,整个人看起来更加清隽。临倚觉得恍如隔世,曾经的一切都似乎离地这样遥远,记忆中的那个人是那样熟悉和鲜活。可是此刻呈现在自己眼前的这个人,却和记忆中这样不同。临倚忽然觉得,此刻他们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 似乎感受到有人的注视,他忽然撑起身子睁开眼睛看着临倚。那样清亮的眸子,让临倚的心在一瞬间就开始颤抖起来。他只是那样痴痴地看了她半晌,忽然道:“你瘦了很多。” 只一句话就让临倚的眼泪掉下来。她道:“你也一样。” 他忽然笑了:“我今日所做的一切,你可满意?” 临倚忽然觉得心惊,难道他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她?!她带着一丝震惊地看着他。他笑了一下,复又躺回椅子上去,闭上眼睛,半晌才道:“不用震惊,我做这一切都不是为了你。一直都不是为了你。” 临倚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她想起了自己今日的来意,走到他的身边,道:“皇上,你听我说。今日的事你必须要停下来。” 驭风皇帝道:“为什么?” 临倚沉默了一阵道:“因为龙昭南背叛了你。他的主子不是你。” 驭风皇帝沉默了一阵,忽然冷笑道:“那他的主子是谁?” 临倚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变得悲悯起来。他也许并不是不知道,只是已经没有办法改变。 半晌,她张开口,缓缓说出一个名字:“熙牧野。” ------------ 第一百九十四章:惊变(十五) 驭风皇帝只是冷笑,一个字也不说。 临倚着急起来:“你听我说,龙昭南确实是熙牧野的人。这一次,熙牧野不是从水月城回来。他这一个月的时间其实一直都在沙城。你心里很清楚他在沙城意味着什么。 沙城是西北的重镇,龙昭南的西北军中心就在沙城。若是熙牧野心里没有鬼,他为什么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跑到沙城去?为什么在沙城一呆就是一个月?我听说他这一次回来也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虽然龙昭南没有跟他一起回来。可是却有龙昭南身边的一员大将跟随,并且带回来了三万的部队。 原来是我错了,我一直以为龙如兰是莫成坚的人,那么龙昭南也必定会和莫成坚一伙。可是我现在才知道是我错了。龙如兰是莫成坚 的人,可是龙昭南却是熙牧野的人。他们兄妹其实各为其主。只是从前我们一直没有发现。 而现在熙牧野一直不动声色,是想要看着你和莫成坚斗得两败俱伤的时候,他出来渔翁得利。所以,皇上,您千万不能个莫成坚在这个时候翻脸。” 驭风皇帝对她的话无动于衷,临倚心里着急,可是却也没有办法。半晌,驭风皇帝忽然轻轻笑起来:“牧野?!谋反?!” 临倚咬着唇不说话,可是她的心却一直往下沉去。她知道驭风皇帝不相信她的话。仙子啊对他来说,最不利的,就是这种状况,该防着的人,却都没有防。临倚忽然觉得自己很心力交瘁。 驭风皇帝依旧躺在椅子上,半晌,才慢悠悠地说:“你无凭无据让我相信我自己唯一的兄弟,我朝堂之上最重要的肱骨之臣是蓄谋已久的反贼?临倚,你要我如何相信你。” 临倚沉默半晌,才开口:“我不相信这么多年你一直都是这样信任他。我不相信你这么多年就一直没有怀疑过他。我也不相信这么多年他就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露出来过!醒醒吧皇上。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你不能就这样将自己的江山拱手让给别人。” 驭风皇帝面上波澜不兴,表情一直不变。可是他扶在椅子扶手上的手却慢慢收紧了。半晌,他才道:“你不是一直不喜欢宫廷里的生活吗?你不是一直都想要离开宫廷吗?现在不好吗?只要我被推翻,你就能够离开了。我会带着你离开,去过你想过的生活。 可是,你为什么这样在意呢?现在。嗯?你为什么这样在意我的皇位是否能够保得住?是因为你想通了,想要皇宫里奢华的生活了?还是你其实一直都在装,装给我看你有多与众不同,其实你和她们都是一样的,只不过你使用的方式和她们不一样,你也成功地让我认为你真的其实是与众不同的?” 他的话就像利刃一般刺向临倚的心里。她的疼没有人知道。她只是将自己的手握紧了拳头,然后再松开。觉得自己就要受不住驭风皇帝这样的伤害,她开口道:“你自己心里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做。其实你一直都知道。我绝不可能放弃你的生命,你又何必要这样来伤害我?你心里很清楚如果这个皇位不管是落到熙牧野手里还是莫成坚手里,我们都不可能去过我一直梦想的生活。你为什么样这样说?是想让我内疚吗?是想让我知道你做这一切其实都是为了我吗? 可是我不会领情的,驭风,我不会领情的。对于我来说,没有什么是比你好好活着更重要的。所以,你不用这样做。就算你为了我牺牲了这一切,我也绝对不会领情的。你记住!”说道后面,临倚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吼出的这些话。 驭风皇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半晌,才从嘴里吐出一个字:“滚!” 直到这一刻,临倚才知道,自己和他之间,积怨已经这样深,深到了再也无法挽回的地步。她觉得自己身体里所有的力量都被抽干净。她再也没有能力支撑下去。她颓然地低下头,转过身慢慢一步一步走出了暖阁,她每走一步,都仿佛是刀尖上的舞蹈一般艰难,撕心裂肺。 驭风皇帝只是在临倚的身后悄悄看着临倚走出去。半晌,他忽然低下头来用拳头掩住自己的口轻轻咳嗽起来,那咳嗽声却停不住,渐渐大声起来,到最后,他咳得弯下了腰去。一声声破碎的咳嗽中,伴着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临倚……” 走出了承政宫,临倚的脑子一片混乱。她抬起头看到了慈安宫里高耸入云的木棉树上一片云霞,忽然想起了敬仁太后现在还在香山寺。想了想,她转过身往宫外走去。先只是慢慢地走,慢慢却变成了飞跑。 潋滟一直焦急地守在门外,此刻见临倚往宫外走去,举止透着异常,大惊,追过去叫道:“公主,你干什么!现在都宵禁了,皇上不许人进出的。你出不去。” 临倚却不管这些,只顾埋头疾走。顺承门外的官兵却没有拦她,只是注视着跑得发髻散乱的临倚往宫外而去。 赶到香山寺,几乎耗尽了临沂市很伤所有的力气。她模样有些可怖,寺院主持并没有拦她。她径直走到香山寺后院,太后住的地方。走到自己赏赐来见太后的那个房间,她便往里闯。 身边的宫女立刻上来拦住她,她什么都不说,抬手就是一个耳光。将隐藏在乱发下的脸露出来,她一双犀利的眼睛看地那宫女腿脚打颤,再也不敢拦着她。 冲进屋内,她就看见了敬仁太后背着双手站在窗户边上看着外面出神。半晌,她才回过身来看着临倚:“你来了?”似乎对临倚的到来一点也不会感到吃惊。 临倚只是狠狠地看着敬仁太后:“为什么?” 敬仁太后点点头:“想必是那边已经开始行动了。否则,你也不会这个样子跑到我这里来了。” 临倚握紧拳头站在敬仁太后面前,一字一顿地道:“为什么?” 敬仁太后叹了口气,又转过身对这窗外,她的声音从敞开的窗户那边传来,带着一丝飘渺:“我知道迟早会有这一天。我也知道你一定会来找我。你在怪我,仙子啊恨不得杀了我,是吗? 可是,我也是他的母后。你说,我能怎么办?自己的两个儿子就要相互残杀,我该怎么办?你也许会告诉我要保护驭风,可是牧野一样是我的儿子。我又该将他置于何地?” 临倚冷冷地说:“所以,你就选择放弃了驭风?” 敬仁太后摇头:“不,是我放弃了选择的机会。临倚,看见你我就能够想到三十年前的我。只是,你有我的智慧,却没有我的狠辣。我相信你一定知道我这个太后是怎样得来的。而你,有仁,是有情有义的好孩子。可是你注定了不适合在宫廷中生存。包括驭风,他也不是适合在宫廷里生活的人。到现在我不得不承认,是我毁掉了他的一生。 临倚,我是一个母亲。我只是一个母亲,当年的我可以做到在自己的儿子中间选择,可是我现在老了,我选择不了了。所以我只有逃避。你说我懦弱也好,我不会去争辩什么。只是,临倚,我要告诉你,今日的一切,都是我们不可逆转的。我们谁也救不了。” 临倚顿了一阵,忽然倔强地道:“不,我一定要救。我一定要救他。” 敬仁太后只是摇摇头,却不再说话。她很早就发现了牧野的野心,可是,她企业不能够说出来。因为那意味着她又一次放弃了这个儿子。一山不容二虎,她不想因此而害了他的性命。而今日的一切,都已经不是她可以掌控的了,所以,龙如兰让她离宫的时候,她才将计就计,躲到这深山里来。她每日都派人回京去打探消息,知道就在这几日了,她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 临倚如来时一样冲出了香山寺。敬仁太后依旧站在窗前,落日的余晖照进窗户,照在她身上,将她瘦小的身影拉得更长,更瘦。 ------------ 第一百九十五章:惊变(十六) 回到皇宫的时候,已经是深夜。龙熙殿依旧灯火通明,临倚站在远处默默地看着。她知道在那明亮的灯火下,一定有一张疲惫的脸,还有一个消瘦的身影,那个自己愿意用生命来爱的人。渐渐她心里浮现出一个方法,一个可以控制这一切的方法。 她的心一阵狂跳,为了自己这样疯狂的想法。若是这个计划出了什么岔子,他一定到死都不会原谅自己。她扪心自问,自己还没有勇气去承担他一辈子的怨恨。 可是转念一想,他的生命和对自己的怨恨,到底是哪一个更重要? 今天一整天,她想了太多事。此刻忽然觉得头晕目眩。那个问题却一直没有答案。站在龙熙殿外看了很久,她忽然对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潋滟说:“我们回去吧。” 听到这句话,潋滟高高悬起的心才放下,跟着临倚一路走回翊坤宫去。 这一夜,一直很平静,宫里没有传出什么消息,可是对于临倚来说,却是这样难熬。她想,东靖帝宫恐怕从来没有一天是像现在这样明亮的。进入了黑夜却没有一个人睡去。 她一直坐在窗下发呆,潋滟愁眉苦脸地站在她身后很久。她头也不回地说:“潋滟,你回去睡觉吧,我没事。只是还要思考一些问题。等我想通了,事情也许就能够解决了。” 潋滟站了半晌,悄悄走了出去。夜凉如水,她们的心,却仿佛架在火上烤一般地难受。 一室寂静,临倚终于可以专心地来思考自己的问题,或者说她已经有了答案,只是还需要时间来说服自己去执行。 临倚的计划就是:传假的情报回西琪去,让正南皇帝攻打东靖!熙牧野就算再怎样觊觎熙驭风的皇位,可是他不可能不顾东靖帝国的安危,莫成坚也一样。如果东靖都不存在了,那么他们的帝王梦都将破碎。对付驭风皇帝要比对付正南皇帝简单地多。可是这个办法却有很多的不可行之处。首先就是东靖现在的局势已经是迫在眉睫,就算正南皇帝准备要攻打东靖,却也还是要一些时间来准备的。更何况,正南皇帝这个老狐狸,如果知道东靖是现在这样的情况,必定会压着不出兵攻打。他打的是和熙牧野一样的如意算盘。让东靖内部去斗吧,斗得元气大伤的时候,他就可以来捡这个大便宜。到时候,她也许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还有另外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驭风皇帝的反应。这一招或许可以暂时压下东靖内部驭风皇帝和莫成坚,熙牧野之间的斗争,可是却又挑起了和西琪的外部斗争,无论如何,这场仗是避免不了的。可是如果是和西琪打,暂且不说胜负是谁家的。只预防那个皇帝知道是临倚泄露出去的情报,不管她是为了什么,他一定会恨她一辈子。 一时间,临倚心乱如麻。这个计划风险之高,两国的战争,那将是数以百万计的生命。战场上厮杀的人,因为战争而失去家园的人。到时候,就变成了人间地狱。她却不敢去想,这一切都将是自己造成的。无论如何,为了一己私欲,就将这么多无辜的人拖入战争,临倚是做不到的。她觉得自己没有能力来承担这千古的骂名。 思绪纷乱,窗外渐渐亮了起来。临倚的心里,却还是没有一个准确的答案。她只觉得自己身边的一切都是这样飘渺,头重得一直想往地上掉下去。她知道自己这是因为思虑过重所致,却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停下思考。 不知道什么时候,外面天已经大亮。明亮的阳光洒满大地,一切似乎和昨天一样。可是,却少了忙碌洒扫的太监,以及来往于自己宫殿和御膳厨房为自己的主子拿早餐的宫女。整座宫殿静悄悄地,仿佛一座空城。 翊坤宫也一样人心惶惶,从前每日必做的洒扫,整理已经没有人有心思去做。大家都静悄悄地缩在自己的房间,等待着一个结果,新的主子或者旧的。 杂沓的脚步声打断了翊坤宫里的死寂,那凌乱的声音仿佛是敲打在众人心上的响锤,每一步都敲得人坐立不安。 “公主,不好了!龙熙殿……”又是潋滟,她的脸色死白,嘴唇灰败。从外面一路冲进了临倚的房间,临倚依旧保持着她昨晚最后一次见到时候的姿势。可是她已经来不及担心了。 她看着临倚,脸上的神情一下子将临倚从自己的臆想中惊醒。临倚觉得自己仿佛又看到了当年在西琪的时候,潋滟带给她,她将要和亲东靖时候的表情。 临倚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她猛地站起来抓住潋滟,道:“出了什么事?你说龙熙殿出什么事了?”她的手紧紧抓住潋滟的手臂,抓得潋滟生疼。 潋滟脸上又出现了当年带来她要到东靖和亲时候的表情,脸色苍白,眼眶通红,双唇抖得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临倚心里已经隐隐有了一丝不详的预感,可是她还是抱着一丝希望目光炯炯地看着潋滟,吼道:“你快说,怎么了?到底出什么事了?” 潋滟上气不接下气,看到临倚这样激动,愣了一下才道:“牧野亲王,牧野亲王带兵进宫了,现在已经包围了龙熙殿!” 临倚心里的希望彻底破灭,她一下子站不住,跌坐在地上。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这是……他这是要谋反?” 潋滟也吓得手脚瘫软,愣愣地站在临倚面前,不知所措。难道,真的被她们碰上了兵变?! 临倚的脑子乱做一团。熙牧野,熙牧野,熙牧野……她满脑子都是这个人的名字。熙牧野,她早就知道他对驭风皇帝是不怀好意的,那样飘忽的性格,那样亦正亦邪让人猜测不透。可是她千防万防也没有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带兵夺权。那莫成坚呢?莫成坚又算什么? 顿了一阵,她匆匆往外跑去。刚刚走进来的丽云被她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问,她已经消失在自己眼前。她忍不住在心里叹息,在这样朝不保夕的时刻,连临倚这样的人都没有了一丝安全感,动不动就一个人跑出去,全然没有一点皇后该有的气度。人的尊严是什么?皇家的尊严又是什么? 临倚一路狂跑,冲到龙熙殿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的肺生疼,心跳得就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了。她站在龙熙殿外,调整着自己的思绪。半晌之后,她深深吸了口气,抬脚走上了龙熙殿的台阶。 ------------ 第一百九十六章:惊变(十七) 长贵看到她并不阻拦,只是远远地站在台阶上看着临倚。他的眼神让临倚觉得愤怒。她走到他身边停下来,看着他冷冷地讽刺道:“怎么,你这条狗终于等到你的主子来了,也不多摇尾乞怜一下,让他能够多注意你一些,然后多扔给你几个肉骨头?”她一直以为长贵是敬仁太后派在驭风皇帝身边监视他的,知道现在在这里看到他,她才明白,其实熙牧野才是他真正的主子。 长贵的脸色变了变,却没发火,他看着临倚淡淡地道:“公主,何必这样发火呢?你我不过立场不同,成王败寇,我相信公主这一点雅应该还是有的。” 临倚冷笑道:“你配和我相提并论吗?成王败寇?你怎知你的主子就能赢?” 长贵还没来得及说话,紧闭的龙熙殿的大门里就传来一个声音:“是不是赢了,也许你应该亲自走进这扇门来看。” 临倚听出了这是熙牧野的声音,驭风皇帝在里面,熙牧野也在里面,临倚心里忽然有了很不好的预感。她扭头看着那扇门,良久之后,才转过身,缓缓地一步一步朝那扇门走去。 从回廊到门口,不过十几步的路程,却耗尽了临倚身上所有的力量。她站在那扇门前,却没有勇气去将它推开。这扇门,这个房间对于临倚来说,似乎已经成为了潘多拉的盒子,不打开,是天堂,打开,就是地狱。她心里知道落在熙牧野手里,驭风皇帝的下场绝对不会是好的。她不敢进去,是因为她还没有准备好去看驭风皇帝曾经高高在上,可是现在是狼狈的阶下囚的模样。他在她心里一直就是天使一样的存在,她不忍心去看到他坠入凡尘的模样。最重要的,是因为她的心已经摇摇欲坠,她没有办法去看到他眼里的愤怒,失望和伤痕。这些对她来说都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门里的熙牧野并不催促她,只是静悄悄地等待着她推开那一扇门。临倚站在门边踌躇良久,心里忍不住在想现在的驭风皇帝是什么样子的呢?是被熙牧野绑起来扔在脚下来羞辱?还是依旧优雅高傲地坐在一边。他又是用什么样的心情来面对熙牧野的背叛? 而自己,又应该如何面对他。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临倚知道此刻才突然想起,熙牧野篡位,自己,到底应该如何去面对熙驭风?自己又应该做什么样的选择? 脑子里乱糟糟地,念头一个一个闪过,她的心却越来越烦躁。终于忍不住了,她颤抖着手推开门。皇宫特有的沉重木门在临倚的推动下吱吱呀呀地被推开,迎面扑来一股气味让临倚立刻蹲下身干呕起来。那是血腥味!临倚熟悉的血腥味。和亲路上她闻过无数次的味道。对于她来说,这是无法摆脱的梦魇。 她蹲在门口,一直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已经整整一日没有进过一粒米,她想吐都找不到东西可以吐,嗓子干呕得发紧发疼,她却无法止住呕吐的冲动。 她蹲在地上,想要呕吐的感觉迟迟没有散去。身后沉默半晌,就有个脚步声朝她走来。她心里升腾起一丝希冀,可是当他讲话的时候,她的心又被打入了地狱:“怎么这样就这样受不了了?这么快就把和亲路上的血雨腥风都忘记了?看来安逸的生活真的能够增长人的惰性啊!”熙牧野的声音云淡风轻。临倚却愤怒地恨不得将他杀了。 他身上更加浓重的血腥味让临倚喉间涌起更剧烈呕吐的冲动。临倚将他推开,站在临倚身后看着脸色苍白虚弱的临倚,熙牧野的眼中风云变幻,他只是站在临倚身后,静静地看着她瘦小的肩膀在颤抖。 潋滟匆匆从外面跑了进来,看到临倚蹲在地上,脸色苍白,浑身在剧烈地颤抖。她匆匆走到她身边,伸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半晌,临倚终于适应了这血腥的味道靠在柱子上喘息。 很久之后她才抬头盯着熙牧野道:“熙牧野,你做了什么?” 熙牧野闲适地笑了一下:“我做了什么?你难道不应该走进来看看这一切?这都是为你做的。若是在你看到之前公布答案,那就太没意思了。我辛辛苦苦做这么多,难道你就不应该给我一点奖励。你在我面前看到这一切,就是对我最大的奖励。” 临倚的唇抖了两下,她忽然站起来:“好,熙牧野,你将我当猴子来耍。我就如你所愿,只是,我不知道这一切是不是能够成为对你的奖励。若是此刻我手里有刀,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刺进你的胸膛。” 熙牧野冷笑:“你想将刀刺进我的胸膛?看来我们之间只能成为仇人了。亲耳听到你这样说,还真是让人伤心。”他凑近临倚,轻轻在她耳边说:“可是,我想看看,当你走进这扇门的时候你是不是还有勇气这样恨我?你还有没有勇气将刀送进我的胸膛。” 临倚站在原地,他以一个很亲密的姿势靠在临倚肩上,说话呼出的气息拂动着临倚而后最敏感的神经。临倚全身一下子仿佛被抽掉了骨头一样,身子直往下坠,更重要的是他说的话,让她有了很不好的感觉。 他似乎对自己故弄玄虚造成的效果非常满意,站在一边伸手做出请进的姿势。他脸上挂着自认为很真诚的微笑,可是那笑看在临倚眼中,却觉得阴风阵阵。 踟蹰半晌,临倚知道自己今日逃不过这一切,咬咬牙走进了门。门里传来了更浓烈的血腥味,临倚压住欲呕的冲动,绕过屏风,就看到了驭风皇帝。他背靠着软榻,垂着头坐在地上。他的胸前插着一把锃亮的剑,殷红的血染透了他那件明黄的龙袍。那剑光,那血光都刺痛了临倚的眼,她跌坐在地上,紧紧闭上眼睛,滚烫的泪水顺着脸颊淌下来。还在门外就已经料到了会有这个结果,可是当这一切真的呈现在自己眼前的时候,却还是这样难以接受。临倚觉得自己的天空仿佛在这一刻都塌下来了。点亮这个世界的唯一的光亮就在此刻被无情的掐灭了。临倚忽然觉得寒冷和孤独,心仿佛已经死了,感觉不到一点的难过,泪却无法止住。 ------------ 第一百九十七章:惊变(十八) 熙牧野跟着临倚走进来,却只是沉默地站在屏风外看着这一切,临倚此刻悲痛欲绝的伤心,是他早就料到的,可是他的心里却完全没有了胜利者的喜悦与骄傲。看着委顿在地上的临倚,他曾以为自己在这一刻会感到胜利的狂喜。但是,此刻看着高台上软榻边上的那个人,他的心却像是被放在油锅里煎熬一样的难受。那个人,是这个宫廷里唯一一个会对自己温和地笑的人。从小,就算他还是冬妃的儿子的时候,熙驭风作为太子,却给予了他最真诚的温暖。曾经他也想过要当他一辈子的弟弟。可是,自己心里的那个魔鬼,却不容许自己这样做。 可是现在这个人却躺在了自己面前,自己亲手将刀**了他的胸膛,眼睁睁地看着他流干了最后一滴血。自己也站在他的面前,看着他脸上的神情由最初的震惊,到愤怒,到失望,到不甘。他知道自此以后熙驭风再不可能对自己流露出那样真诚温暖的笑,还有如父亲一般的关怀,不管是他余下的生命,还是他以后到另一个世界的相遇。如果他们还能够相遇的话。 他忽然想起了临倚的话:如果现在有一把刀,我一定将它插入你的胸膛。 自己已经将那把刀插入了熙驭风的胸膛,什么时候临倚会将她准备好的刀插入自己的胸膛。 潋滟愣愣地站在门边看着这个屋子里所发生的一切,对于她来说,这一切都发生得这样突然,快得让她想不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茫然得看着,只是有点惊慌地在心里想,临倚公主和她的以后,该怎么办? 屋子里静悄悄地,一点声音都没有,时光仿佛在此时此刻,在这间屋子里凝固了。熙牧野站在临倚身后,静静的看着她,她此刻仿佛就是一只受伤折翼的天鹅,坠落到地上,失去了自己的同伴,失去了自己的天空。她身上散发出来强烈的,肆无忌惮的悲伤终于将熙牧野激怒了,他走到她的身边,脸上露出一个残忍的微笑,俯下身掐住临倚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用他这一辈子从来没有过的温柔的声音道:“临倚,你知道这一场政变对我来说最大的收获是什么?不是皇位,而是你!” 听到他的话,临倚猛然睁开眼睛看着他,眼里火花四溅,恨不得将他烧成灰。他轻轻笑道:“恨我?呵呵,你是该恨我。不过没关系,得不到你的爱,得到你的恨也没关系。反正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我们之间一定会一直纠缠,一直纠缠到死。可是,临倚你的表现真让我伤心。你居然爱上了驭风。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杀死他吗?” 他笑眯眯地看着临倚,临倚忽然觉得恐惧,她奋力地摇着头,不希望他将答案说出来,因为她承受不住。 看着临倚眼中的恐惧,熙牧野笑得更欢了,他加深了手上的力道,掐得临倚直皱眉头。临倚的眼里第一次出现了哀求,面对熙牧野的哀求。他忽然愣住了,手上的力道也渐渐松了下来,他的眼里甚至闪过一丝不忍,眼前这个人就算再聪明再强大,可她也只有十七岁。 临倚知道他将要说的话会将自己打入到无底的地狱。他做这一切,等的就是这一天,将熙驭风踩在脚底,将自己踩在脚底彻底击垮。这才是他作为一个篡位者所应该有的快乐与成就感,临倚知道他不会放弃这样的成就感。 她的脑子嗡嗡直响,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在这一天面对这样的阴谋,仿佛是被压在了五指山下翻身不得的孙悟空,满心满眼都是逃不出去的绝望。 熙牧野一直愣愣地看着临倚。他有些怀疑自己刚刚出现的怜惜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半晌,他深深吸了口气,道:“临倚,不要再挣扎了,你知道自己逃不过的,其实我也逃不过,这是命。” 临倚心里的愤怒无与伦比,她狠狠甩掉他紧紧钳制住自己下巴的手,声线凄厉地道:“不要跟我说这是命!这一辈子我已经听了太多要我认命的话。我认命了,可是最后的结果又是什么?我终于亲手将自己送到了这样绝望的境地。你不要跟我是这是命,不要用命来解释你今日所做的这一切,你这个刽子手,杀死自己亲哥哥的刽子手,终有一天你会得到报应的。” 熙牧野只是蹲在她身边,定定地望着她,神情里带着一种要笑不笑的神秘。他看了临倚半晌,她脸上的怒气掺杂着犹如困兽一样的绝望,还有巨大到似乎难以承受的痛苦。他似笑非笑地看着临倚道:“说完了?那我来说了,第一,我没有用命来解释我今日所做的一切。我说的是你!”不出所料地看到临倚的脸色变得更加的白,带着一层近乎青灰的颜色。熙牧野忽然很好奇一个人的承受能力到底是在哪里,或者说是临倚的承受极限在哪里。他忽然很想看看:“临倚,给你一点点时间,和他告别吧。你应该要去抱抱他的。只怕一会之后,你就再也没有资格,也再也没有能力抱他了!”他说完这些就站起身走到门边,抱着双手看着她。 临倚心里的愤怒和悲伤无以言语,心里慌乱得什么都抓不住。她知道他所说的绝对不只是对她的恐吓,看着高台上那个失去生机的人,她的心仿佛也跟着死去。她没有试图站起来,双手着地朝他而去,完全失了平日的风度。 熙驭风脸上的神情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解脱之后的超然,临倚跪坐在他面前,轻轻伸出手抱住他,哽咽得不成声调,却尽力抑制,连大声说话都不敢:“驭风……驭风……。 这么长时间我第一次叫你的名字。你知道吗?对于我黑暗的人生来说,你的出现是奇迹。因为有了你,我在这一条路上才能够一直支撑到现在。你醒醒!你为什么不醒过来呢?我知道你还有很多牵挂没有了却,可是你为什么就这样离开了呢?你起来,你起来啊!”她脸上的泪水一滴一滴滴到了熙驭风的脸上,让人觉得这是熙驭风的泪,伤痛到了极点而淌下的泪。 临倚紧紧抱着熙驭风的头,呜咽道:“你怎么还不醒过来?你走了我怎么办呢?你还是恨我吗?所以你要用这样的方式惩罚我?你跟我说话啊!你怎么忍心,怎么忍心就这样放开我的手?你怎么忍心将我一个人扔在这虎狼环伺的人间?难道你不知道我也会害怕吗?驭风……驭风……你怎能这样对我?”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看着熙驭风依旧平静的睡颜,她心里最后一根弦也彻底绷断,声音逐渐转为绝望和凄厉:“你醒来啊,你就这样撒手走了,我怎么办?你让我怎么办?这是你对我的惩罚吗?惩罚我对你的欺骗,所以要这样做惩罚我。可是……这样的惩罚太重了,我承受不起,我承受不起。你起来啊!” 驭风皇帝依旧是那一副睡颜,没有悲伤,没有喜怒,更没有爱,临倚终于崩溃,她摇着他哭喊:“你醒来呀,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在我爱上了你以后,在我对以后的生活冲亲燃起希望之后,在我以为我这样的人也可以得到幸福之后,你怎么可以就这样抛弃我?!起来呀,熙驭风……你起来回答我。” 站在她身后实在看不下去的潋滟终于走上来拉住她:“公主,公主,不要这样……”她脸上的泪水早已经淌成了小溪。 临倚混沌的眼里仿佛出现了一丝亮光,她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潋滟:“潋滟,你帮我,你帮我叫醒他,你帮我叫醒他,他怎么能这样就将我抛下?我们之间还没有完呢,他怎么可以就这样不理我。你帮我叫他,帮我叫他呀!”她状若孩童一般苦苦哀求潋滟,潋滟泪水掉得更凶了,却没有任何办法。 熙牧野抿紧唇站在门边,脸上的神情越来越阴郁。就在临倚歇斯底里,状若疯狂的时候,他忽然大步走到她身边,道:“阮临倚,你太过分了!既然这样,就别怪我无情了!” 说完他一把将临倚从地上提起来,临倚死死抱住熙驭风不放,尖声惊叫挣扎,熙牧野眼中的怒火更甚,她的每一次反抗,她每一次对熙驭风表露出来的感情都在拨动着他最后一根理智的弦。 他手下一点也不留情,紧紧抓住临倚单薄的肩膀使劲,她吃痛终于松开了自己的手。潋滟看到熙牧野伤害临倚,疯了一样冲上去:“你放开我家公主,你这个杀人魔鬼,你放开我家公主!”熙牧野不耐烦地伸手一挥,潋滟直直摔出去,在大理石的地面上滑出好长一段距离之后,撞在门上发出一声惨叫。 临倚瞬间脸色惨变,她盯着熙牧野,目光如炬:“熙牧野,你要是敢再动我身边任何一个人一根汗毛,我跟你拼了!” 熙牧野忽然笑道:“这样就清醒了?我还以为除了熙驭风,你已经不在乎任何人了,看来,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你在乎的人。” 临倚只是瞪着他不说话,他忽然笑了一下,道:“既然这样,就来算一下我们之间的账吧。”他忽然又皱了一下眉头:“我们之间的账……算不清楚了吧?是不是。已经算不清楚了?既然这样,那我们就继续纠缠下去吧。” 他忽然靠近临倚的耳边,声音温柔,但是足以让整个大殿上的人都能听清楚的语气说:“我想对你说,我今天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你知道吗临倚,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想得到你。你那样倔强的眸子,在黑夜里也能这样褶褶生辉。所以,从那一天以后你所走的所有的路都是我安排好的。 而今天,也是我精心为你准备的。本来驭风不用死,也许得到了你我就会收手呢?可是你却不愿意,还当了皇后。所以要得到你,我就必须这样做。” 他拉开一点距离,认真地审视临倚,眼神里带着迷恋:“你知道吗?我做这一切,只不是为了你。临倚,江山,是我送给你的礼物。你,依旧还会是这个皇宫里最高贵的皇后,我的皇后。你要和我并肩站在这个帝国的巅峰,看着它的盛衰。” 临倚如一根木头一样站在原地,脸色已经变成了几近透明。熙牧野似乎很满意自己造成的这个效果。他笑了笑,看着临倚道:“我给你最后的时间,可是我相信你知道应该要怎么做。”他看了一眼倒在高台上的熙驭风,道:“别再惹怒我!” ------------ 逃亡卷 ------------ 第一百九十八章:噩耗 说完这些话,熙牧野放开临倚的手,看了一眼因为自己太用力钳制她而在她手腕上留下的青紫的瘀痕,抿了抿唇转过身快步走了出去。外面现在已经乱成一团了,有很多事很多人等着自己去处理。 临倚呆呆地站在原地,脸上带着青灰色的颓败,嘴唇白得让人心忧。潋滟看着摇摇欲坠的临倚,她眼中那样深刻的绝望和厌世让潋滟感到无限的恐惧。她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冲向临倚,拽住她的手使劲摇晃:“公主,公主,醒醒,不要这样。你听到了,我们还有机会!我们还有机会。只要你活着,就可以为驭风皇帝报仇。熙牧野说了,会册封你做他的皇后,只要是这样,只要我们不会死,我们就一定会有机会为驭风皇帝报仇。你听到了吗?公主,你听到了吗?” 临倚依旧痴痴地,潋滟急得掉下了眼泪:“公主,你别这样,你别吓唬我。你醒醒啊,听到了没有,我么还有机会的。熙牧野要立你做皇后,我们就能够好好活下去了……” 她还没说完,一直呆呆站着的临倚忽然有了反应,她反手就给了潋滟一个耳光,打得潋滟愣在当场:“公主……” 临倚厉声喝道:“住口!你还以为这是好事?你就没有听出他话语里的意思。他是为了我才谋朝篡位的,他可以以此昭告天下,他是为了得到我才这么做。红颜祸水的名头,我担定了。天下人会以为是因为我才害死了驭风皇帝,我就会变成天下人讨伐的对象,无论是驭风的拥护者还是他的反对者,都不会容我再活在这个世界上。你懂什么,他这才是给我最深重的一击,他这才是将我打下了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说到后来,临倚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 潋滟目瞪口呆地听着这一切,刚才临倚的那一巴掌加上了十成的力道,潋滟被打得耳朵里嗡嗡作响,脑子里因为临倚的话,也在嗡嗡作响。此时此刻,她的世界是一团浆糊,失去了所有的思考的能力。半晌,她才愣愣地问:“为什么?!” 临倚没有回答她。她转过头看着躺在高台之上的驭风皇帝,那把剑依旧插在他的胸口,渗出的血并不多,只将他衣服周围一掌宽的地方染红。临倚想,一个人,只流这么多血,就会死吗?一个人只需要流这么多的血,原本旺盛的生命力就会随之消失吗? 她梦游一般走过去站在他面前,握住剑柄,一用力,剑便拔了出来,她看着他的伤口,却没有看到更多的血流出来。她看着剑尖上的血,自言自语道:“是因为冷了吗?所以再也流不出来。可是为什么冷得这样快呢? 你有没有想到今天?没有吧,如果想到了,也许你就不会死了。可是,我该怎么办,现在我该怎么办?我就要成为别人口中的妖后了,你说,我还能怎么办?你斗不过他,我也斗不过他了,我很累很累,不想再斗下去了。你说,该怎么办呢?除了追随你而去,我还应该怎么办呢?” 听到她的话,潋滟大惊,冲向临倚而去,惊叫道:“公主,不要!”她冲上去抢夺临倚手中的剑。临倚夺了两下,不知道潋滟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力气,紧紧握住剑柄就是不松手。临倚忽然感到心灰意冷,连死都这样困难!她放开了自己的手,忽然感到眼前一阵一阵发黑,挣扎了两下,终于倒了下去。 醒来的时候,她已经在翊坤宫了,四下看了一眼,似乎已经是晚上了,远处点着烛火,潋滟和丽云站在她身边,无一例外眼眶通红。翊坤宫的宫女太监不知道都跑到哪里去了。 临倚心里很清楚,树倒猢狲散,谋朝篡位者怎么会放过皇后呢,现在还有谁敢再呆在翊坤宫里找死,她闭上了眼睛。 想要翻身往里,才发现自己的右手被人抓住。她转过头看了一眼,才发现,床边露出了一个脑袋,微微垂着,在给她诊脉。有些吃力地认了半晌,她才人清楚这个人是太医院的一个小太医,名字叫秦有扬。 秦有扬跪在临倚的床边,小心翼翼地为临倚把脉。临倚看了他一眼,又闭上眼睛。 半晌,秦有扬放开临倚的手,道:“恭喜皇后娘娘!您已经身怀龙种!” 临倚猛然睁开眼睛,伸手抓住秦太医的衣襟,抬起头冷森森地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秦太医的心突突地跳,在此时此刻的环境下,这样的消息对谨仁皇后来说,未必就是好消息。他战战兢兢地又说了一遍:“您……您身怀龙种,已经一月有余了。” 临倚的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她放开太医的手,颓然地倒回枕头上,额头上是一层细密的汗珠。 秦太医如蒙大赦一般退后几步,跪倒在地上,道:“皇后娘娘,臣诊脉已经完毕,臣会到太医院里去为皇后娘娘配制安胎药。” 躺在床上的临倚没有说话,秦太医偷偷抬眼看了一眼,道:“臣告退!” 说完,他站起来,弓着身子一步一步往后退去,眼看就要退到门边了,临倚忽然喝道:“站住!” 秦太医打了个寒颤,只得站住。 临倚道:“秦太医,本宫身子不好,你就留在翊坤宫,看顾本宫的身体吧。这一段时间,你吃住就都在翊坤宫,太医院和你家里,本宫会让人去说的。” 一听临倚的话,秦太医额头上的汗如黄豆一般滚落,他颤巍巍地伸手擦拭了一下,后悔自己刚才不应该告诉临倚这诊断结果。 吩咐潋滟将秦太医带到另一个房间软禁起来,临倚挣扎着坐起来。她伸手抚在自己尚不明显的肚子上,心里五味杂陈。这个孩子来的如此不是时候。这是上天跟她开的玩笑?她不禁无语问苍天。 潋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按照临倚的吩咐将秦太医软禁起来了。可是秦太医给她们带来的消息还是震撼了她的内心。她不知道此时此刻让临倚得知自己有了孩子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原本在她心里还有一丝希望,有了熙驭风的孩子,也许临倚能够不这样厌世,能够为了这个孩子好好活下去。可是熙牧野呢?熙牧野会放过这个孩子吗?如果熙牧野不能够容下这个孩子,那么临倚会怎么样,潋滟根本不敢想。她知道临倚顾虑的也就是熙牧野知道这件事。否则她不会让自己软禁了秦太医。 临倚靠在床边,右手抚着自己的小腹。孩子?!是驭风的孩子!已经这么长时间了,她也没有从这个消息的震撼中回过神来,脑子里依旧一团乱麻,理不出个头绪。 抬眼瞥见潋滟站在自己床边不远的地方,一脸愁容,被自己打了的脸上依然还有清晰的五指印子,心里不禁感慨万千。她对潋滟招手:“潋滟,过来。” 潋滟走过来,以为她有事要吩咐,道:“公主,什么事?” 临倚道:“上午……对不起了!” 潋滟愣了一下,眼泪再也忍不住:“公主,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我知道你心里难受。” 临倚叹息,潋滟的委屈她知道,一直跟着自己过这样担惊受怕地生活。她忽然想起当日为了彩芳,潋滟对自己的误解,那之后她们之间都在心里有了疙瘩,到如今,这个疙瘩越结越紧,她们谁也不愿意去碰。临倚现在能做的,只是尽量将今日这个疙瘩解开。她对潋滟道:“你不懂的。熙牧野这样做,你以为他真的是为了我才做这些事?他这样的人不可能会被爱情左右自己的行动的。 他的目的只是为了将所有的视线都转到我身上。他弑兄篡位,必然要被天下人呢唾弃,可是若说是为了我,那么我首当其冲会成为天下人口诛笔伐的首要对象,他所受的伤害要小很多,就算人们想起来要讨伐他,他已经稳固了自己的根基,便不会在乎别人怎么说。 哼,我是会名垂千古,可是那都将是骂名,红颜祸水的骂名。我承担不起的。” 潋滟脸色大变,道:“他的用心竟然这样险恶!我们……我们现在可怎么办?” 临倚平静地低着头,抚摸着自己的小腹,半晌才道:“这个孩子,是熙驭风留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东西,我绝不会让他就这样受熙牧野宰割。” ------------ 第一百九十九章:出逃(一) 潋滟的心渐渐安了下来,只要有孩子在,临倚绝对不会放弃所有的希望。只要临倚不放弃和熙牧野的斗争,她们就一定能够活着。她忍不住问临倚:“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 临倚忽然转过头看着潋滟,道:“潋滟,你跟我说实话,你有没有后悔过跟着我到这里来?” 潋滟愣了一下,没料到这个时候临倚还在意这样的问题。她想了想,道:“上午在龙熙殿的时候,我后悔了!因为你已经放弃了自己,我觉得我所有的努力都白白付出。我和丽云千辛万苦跟着你来到这个地方,得到的,竟然是这样的一个结果。我知道熙牧野不会放过我们,可是我就算死,也要死在自己的故土上,不愿意在这里就这样死去。 可是,如果你能够好好活着的话,我就不会后悔自己跟着你所做的这一切,一路走来所有的辛苦对于我来说都能够忍受,唯一受不了的,是你那一双心如死灰的眼睛。” 临倚不防潋滟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心里五味杂陈。她知道自己对不起潋滟,对不起丽云,这两个执意跟着自己来到这样危险的地方的女孩子,她们做这一切都只是因为自己,她们将生命交给自己。对于临倚来说,他们已经不只是两个宫女而已。 半晌,临倚抬起头,道:“如今,要守护的东西又多了一样,你放心,我不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我要这个孩子平安出声,平安长大。” 潋滟知道临倚今日说了这样的话,必定就不会反悔。她不再说什么,对于临倚,她从来都是无条件相信的……只除了彩芳的那件事之外。她问临倚:“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做?” 临倚低下头来,道:“我要逃出宫去!” 潋滟一愣:“什么,逃出宫去?!” 临倚点点头,道:“只有逃出宫去,才能保证我的孩子能够平安出生。而且,熙牧野既然要利用我来替他挡住众人的视线,那我就反将他一军。只要我出逃的消息传扬开来,就等于向世人说出我不愿意当他的皇后,只有用这样的方法明志,才能够不让我担上千古骂名。” 潋滟有些担忧:“公主,可是这是皇宫。我们要逃出去,谈何容易。熙牧野既然存了这样的心思,他怎会轻易放我们走?!” 临倚道:“这我知道,但是他现在刚刚才夺得权位,宫内必定还要乱上一阵子。他也还有很多事要做,暂时没有时间来管我。我怀孕的事瞒不了多久。 我将秦有扬软禁在翊坤宫,明眼人一想就知道是怎么回事。我要在熙牧野知道这件事之前就出宫。否则,他一定会将我看管起来,到那个时候,要出宫就不是这样容易的事了。” 潋滟愁容满面,道:“可是公主,我们什么准备都没有,要如何逃?宫里人人都认识你,暂且不说我们怎样出宫而不被守宫门的侍卫发现行迹,只说出宫以后吧。我们出宫没有人接应怎么行?我们又要怎样逃过他们的追捕?这些都是大问题。” 潋滟一个一个的问题,临倚不是没有想过,只是她现在已经站在悬崖边上了,无论这一步是走还是不走,她都要付出惨重的代价。她抬头看看已经微露天光的窗户,思考良久,道:“潋滟,你现在立刻去找京兆尹罗长卿。他是驭风的人……” 还没等临倚说完,潋滟急躁地打断了她:“公主你糊涂了吗?京兆府在宫外。现在我怎么可能出得了宫!就算我出了宫,这样的情况,难保京兆尹不投靠熙牧野,要让他知道我们的事是一个非常危险的决定。” 临倚思考良久,觉得潋滟说的是对的,自己绝对不能将有了驭风皇帝孩子的事情透露出去。她忽然感到很泄气,这样说来,原本追随驭风皇帝的人,就已经没有一个是值得她信任的了。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许久,外面天已经大亮。潋滟心疼临倚脸色苍白,道:“公主,你休息一下吧。现在可不比从前了,你身体要是垮了,小皇子可怎么办呢?我现在去给你弄点吃的。” 叮嘱了丽云好好照看临倚,潋滟走了出去。 等她再进来的时候,临倚依旧没有睡着。潋滟也不强逼她,此时此刻她的心已经是放在油锅里煎熬,若是换了潋滟自己,也是不可能睡着的。她将粥放下,轻轻唤临倚:“公主,吃点粥吧,你昨天一整天都没吃东西了。” 临倚看了潋滟一眼,意兴阑珊地摇摇头:“我吃不下。” 潋滟道:“吃点吧,就算你不吃,肚子里的孩子也是要吃的。” 临倚依旧摇头,潋滟无法,只得将粥放下,和丽云一起守在临倚身边,整个房间里愁云惨雾。 半晌,临倚忽然叫潋滟:“潋滟,你到溪兰宫去,就说我要见她。” 潋滟一愣:“溪兰宫?!娘娘,你这是干什么?龙如兰怎么会来这里?!” 临倚苦笑了一下,道:“我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要说是我找她,她一定会来的。” 潋滟将信将疑地道:“是不是真的?” 临倚点头道:“你快去吧。” 潋滟去了有小半个时辰才回来,却是自己一人独自回来。临倚的心往下沉:“她不愿意来?” 潋滟气愤道:“不是她不愿意来,是刚好遇上了熙牧野。不知道龙如兰怎么得罪了他,他派人将她软禁在了龙熙殿。我连殿门都没有进去就被守门的侍卫轰走了。” 临倚心里“咯噔”一下,她没有想到熙牧野竟然会这样神速,就已经将龙如兰软禁了! 见临倚不说话,潋滟道:“公主,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找龙如兰?” 临倚苦笑了一下,道:“现在她不能出来,说什么都没用了。” 旁边一直很安静的丽云道:“奇怪!龙如兰不是龙昭南的妹妹吗?这一次熙牧野起事,听说龙昭南起了关键作用。为什么熙牧野还要软禁龙如兰?” 临倚有些心不在焉地道:“龙昭南和龙如兰是兄妹不错,可是这一次他们却分属不同的阵营。龙昭南跟了熙牧野,而龙如兰却跟了她的外公莫成坚。驭风将莫成坚扳倒了,熙牧野趁机占便宜,最后的赢家还是熙牧野。所以,对待敌人他可从不会手软。” 丽云又道:“难道龙昭南就这样眼睁睁看着熙牧野杀掉他妹妹?!可是我听说,他平日是很宠溺自己这个妹妹的。” 丽云的话提醒了临倚,一个计划在她脑子里渐渐形成。她对丽云道:“熙牧野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没有杀她,只是将她软禁。龙如兰确实和莫成坚是一伙的,龙昭南对熙牧野这样的行动也不会说什么。只要他不太过分,危及龙如兰的生命。” 临倚忽然转向潋滟,道:“潋滟,无论如何,我要你出宫一趟,去见一个人。” 潋滟奇道:“谁?!" ------------ 第二百章:出逃(二) 临倚冷笑了一声,道:“龙昭南!” 潋滟大惊:“公主!为什么要见龙昭南?” 临倚道:“你去吧,我自有分寸。” 心里虽然不放心,可是潋滟还是转身出去了。 临倚坐在床上发了一阵呆,瞥见一边桌子上潋滟熬的粥,对丽云道:“把那粥给我拿来吧。” 丽云听说她要吃东西,心里一喜,跑过去将粥端起,试了一下温度,皱眉道:“公主,有些冷了,要不我拿出去热一下再给你端过来吧?” 临倚道:“不用,就这样吃吧。” 丽云将粥递给了临倚,临倚慢慢吃着。半晌将一碗粥吃完,估摸着潋滟还需要一些时间,于是对丽云说:“我先睡一阵,半个时辰以后叫醒我。” 丽云点头,服侍临倚睡下。 虽然闭上了眼睛,可是临倚如何能睡着?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就像一把剑一样悬在头顶,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被熙牧野发现。 她脑子里走马灯一样闪过了这段时间所发生的事,一桩桩,一件件,仿佛已经是很久以前发生的,知道现在回想起来,才惊觉,这些事都是这几天发生的。她伸手抚摸着自己的小腹,在心里默默地道: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前尘往事? 一会,熙驭风惨死在龙熙殿的样子又闯入了她的脑海。她的心一下子如同被针刺一般地疼起来。她翻了个身,朝里躺着,眼泪一滴一滴地流下来。自醒来开始,她就一直没有时间想起他,可是现在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她满心都是他的影子。她颤抖着悄悄道:“驭风……驭风……你可曾想到今天?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如果你还在,是不是会欢迎这个孩子的到来?你是不是会因为这个孩子而原谅我?你……还爱不爱我?当他将剑**你心窝的那一瞬间,你可曾后悔过没有听我的劝告?” 回答她的,只有满室的寂静,还有自己尽力压抑的呜咽。她闭着眼睛,泪水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从她紧闭的眼角流淌下来,很快就湿了枕头。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丽云走到她身边,轻轻地道:“公主,该起身了。” 临倚被压在身下的手已经发麻,可她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道:“潋滟回来了吗?” 丽云的声音有些黯淡:“还没有!” 临倚撑起自己的身子坐了起来,揉了揉两个因为哭泣又红又肿的眼睛,道:“去弄点水来,我要洗脸。” 丽云应声出去,很快就端来了热水和香膏。临倚用热的手帕敷在自己的眼睛上消肿。半晌之后,她拿下已经冷了的手帕对丽云道:“你给我梳个发髻吧,我一定要光鲜地站在我的敌人面前。” 平日都是潋滟在做这些事,丽云虽然学了不少,可是比起潋滟来总是差上一截,她想了想,对临倚道:“公主,复杂的发式我不会,现在给你梳个坠马髻,可以吗?” 临倚点头,丽云不一会便为她梳了一个漂亮的坠马髻,再在发髻后面插上一只金步摇,发髻顶端插上一只水滴的钗。简洁而大方,立时将临倚妩媚高贵的气质衬托出来。 一个时辰以后,潋滟终于将龙昭南带到了翊坤宫。临倚在外殿见了他,依旧是一袭白衣,沉默,却带着一丝稳重,在临倚的注视下不卑不亢。临倚恍惚间似乎看到了熙驭风,他虽是皇帝,却也喜欢白色,他说那样纯净的颜色,恐怕是天下人都爱的。眼前的龙昭南要说和驭风皇帝不一样的地方,那也就是他眉宇间隐藏的那一丝戾气。 临倚冷冷地看着他,半晌,冷然道:“哼,龙昭南,你果然是皇上的好帮手,肱骨之臣。” 龙昭南面不改色道:“恕我直言,牧野还没有登基,不能用皇上来称呼他。” “你!”他装聋作哑,临倚怒极,“嚯”地站起来走到他身边,抬手就是一巴掌,快地连站在她身后的潋滟都没有反应过来。她恨恨地看着龙昭南,道:“这一巴掌,是替驭风给的。像你这样人面兽心的人,我不指望你会愧疚。一巴掌已经很便宜你了,要是可以,我一定要让你生不如死。” 龙昭南的脸色终于变得有些难看了,他看着临倚,冷冷道:“临倚公主,我敬你是西琪公主,我也敬你是驭风的皇后。这一次,我可以不计较,可是下一次,就不会这样算了。” 临倚抬手又要扇他,这一次他早有准备,伸手就抓住了临倚的手,森冷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你到底想怎样?” 临倚的表情和他一样冷:“我要为熙驭风报仇。我一定要活着看到你们都不得好死的那一天。” 龙昭南甩开临倚的手,她经受不住他的力量,后退了好几步跌坐在地上。骇得潋滟一声惊叫:“公主!”原来公主要见他,是为了出气,早知道就不去找他了。 临倚本能地护住自己的肚子,潋滟和丽云一阵惊慌,上前去将她扶起。龙昭南脸上闪过一丝焦急,他伸出手去,却在下一秒缩了回去。潋滟和丽云全心都在临倚身上,并没有看到龙昭南的这个动作。 龙昭南却看到了临倚的小动作,他的眼睛眯了一下,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临倚站起身来,脸色惨白,看着龙昭南,道:“你不知道吧,熙牧野要封我为皇后了。” 龙昭南免去表情地看着她,他不相信她将他找来,就是为了说这件事。 临倚又说:“你知道的吧,皇帝宠幸过的妃子,就算是皇帝死了,她也不可能出宫。” 难道她是要…… 临倚接着说:“龙如兰是驭风皇帝的贵妃,驭风皇帝宠幸过她,这些在宗人府都是有记录的,我说的对吧?” 龙昭南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临倚笑了:“看来,你也是聪明人啊。她的这一生,就要在皇宫里度过了。呵呵,可是你说,我若当了熙牧野的皇后,会让她有好日子过吗?” 龙昭南果然沉不住气:“你到底想得到什么?” 看来龙昭南宠溺自己这个唯一的妹妹的传言是不错。临倚为抓住了龙昭南的弱点而心情愉悦,她道:“好,你不笨,我的条件就是,我要你送我出宫,并且躲过熙牧野的追捕。” 龙昭南的脸色大变,道:“你要我背叛牧野?” 临倚无所谓地道:“你 连驭风也可以轻易背叛,背叛熙牧野又是什么难事?” 龙昭南不说话,只是盯着临倚。 临倚任由他盯着,她始终脸上挂着微笑看着他,这种将敌人踩在脚底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她看了他一会,道:“我走了,你就不用担心你妹妹会被我折磨了。这样好的交易,你怎么想呢?” 龙昭南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可以杀了你!” 临倚笑道:“杀我?!哼,杀了我,熙牧野的大计怎么办?他要用我来当借口呢,你杀了我只会让他的处境更加艰难。更何况,你以为西琪是干什么的?你杀了我,正好给了他们进攻东靖的借口。若你是傻子就杀我吧,反正我早就不想活着。可是若你愿意和我结成同盟,帮我出宫,那对你来说,是百利而无一害。” 龙昭南不再说话,临倚知道自己成功了。 ------------ 第二百零一章:出逃(三) 临倚趁热打铁:“怎么样?若是愿意,现在就去给我安排吧。” 龙昭南沉默半晌,忽然道:“你为什么要冒险逃出去?” 临倚愣了一下,不可思议地道:“你当我是傻瓜吗?留在这里,傻乎乎地当熙牧野的棋子,傻乎乎地让别人骂我是红颜祸水。” 龙昭南一愣,继而低下头笑了,原来如此……原来,她是因为这样,才要逃走。牧野若是知道了,心里会怎么想呢? 临倚盯着他瞧,他抬起头道:“既然是同盟,我就要知道所有的情况,我不希望我的盟友有什么事情是瞒着我的。” 临倚心里“咯噔”一下,难道他知道了。她沉默着,敌不动我不动,她绝对不会自投罗网。 他看出了她的心思,笑了一下,道:“你怀了驭风的孩子,是不是?” 临倚的心直往下沉,这样容易就被他发现了自己的秘密! 他笑了一下,道:“放心,我对这个孩子没有兴趣。我会送你出宫。只是现在我需要时间去准备。今晚皇宫宵禁之前,我会带你出去。” 临倚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她想了想,道:“等等,后宫还有一个人,我想交给你。” 说完,她唤过潋滟,道:“去将秦太医放出来。” 潋滟领命而去,不一会就将秦太医带到了龙昭南眼前。 临倚看着秦太医道:“我怀有身孕,就是他诊断出来的。你应该知道怎么做,如果这个消息传扬出去,你就小心你妹妹。” 龙昭南伸手将秦有扬像抓鸡仔一样抓在手里,道:“你放心。”秦有扬瘫软在他手里,牵扯进了这样的宫廷秘闻中,他已经必死无疑。 龙昭南抓着秦有扬就往外走。 临倚忽然叫住他,沉默了一阵,她开口道:“别杀他!” 龙昭南愣了一阵,深深看了她一眼,道:“我真不知道,你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说完,转身大步走了。 临倚坐在凤榻上,有些讪讪地笑:“我也不知道我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呢。” 潋滟走到她身边,道:“公主,今晚就出宫,我们是不是要准备一下。” 临倚想了想,道:“好,你们下去准备吧,在路上需要用到的东西都准备一下,只是记住要方便我们逃亡。” 潋滟点头走了。 丽云看了看临倚,转身也要走,临倚叫住她:“有什么事就问吧?” 丽云踌躇一会,道:“公主,我不知道我该不该问。” 临倚有些奇怪,道:“有什么不该问的?” 丽云咬着唇想了想,道:“我们就这样走了,那皇上怎么办?” 临倚一愣,没有想到丽云的问题会是这个。她低下头,想了半晌,道:“皇上已经不是我们能顾忌到的了。现在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肚子里的孩子。他是驭风在这个世上唯一的血脉,我一定要保住他。我想,驭风在天之灵,也一定会赞成我的做法。他一定会原谅我的。我,也是没有办法。”说完,她眼里已经噙了泪水。 丽云懊恼不已,好不容易临倚不哭了,自己这样的傻问题又将她惹哭了。她安慰道:“是啊,皇上在天之灵一定会保佑我们的。公主你放心,别哭了。是我错了,我不再问了。” 临倚的泪却停不下来,她感到凄凉,驭风皇帝,生前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死后呢?也不过是个死人而已。和这个世界上最贫贱的人一样,死了以后什么都为自己做不了。 她知道熙牧野一定会厚葬驭风皇帝,绝对不会侮辱他。不是因为临倚相信熙牧野对驭风皇帝还残存兄弟之间的亲情,只是临倚相信始终还是会有爱戴驭风皇帝的人不允许熙牧野侮辱他。 她所伤心的是,作为他的妻子,在他下葬的那一天,自己又会飘零何方?自己连他的最后一眼都看不到,也许以后,自己连到他的棺椁前去祭拜他都做不到。 为了他的孩子,她会好好活着,就算很辛苦,就算像蝼蚁一样地活着,她也绝对不会有怨言。只是,她心里始终有结。他曾经是否后悔过?后悔过这样对她,后悔过爱她? 她知道今晚开始,从她踏出东靖帝宫那一刻开始,她将会踏上一条没有保障,充满危险的道路。这其中的艰辛也会是她难以想象的。可是,她却不曾退缩过。 她站在翊坤宫的廊下,看着天边的云,一朵一朵舒展开来,手不自觉地抚摸着自己的小腹。 她想起曾经自己也是极爱此刻一样站在翊坤宫廊下,看着天边的云朵,洁白的,一朵一朵如柔软的棉花一样的云朵随意地舒展成各种不同的形状,聚拢,再分开。 她以为自己会一辈子站在这个地方,看天边的云。哪怕是在最绝望的时刻,她也没有想过自己会离开这里。因为她的心已经在这里了,因为这里,有了那个人的身影。于她而言,那个人代表的,是希望。她爱希望,便会爱上那个人。 只是如今,她依旧站在廊下,看着蓝蓝的天空里,云卷云舒,心里却充满了巨大的悲伤,还有对前路的迷茫和恐惧。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她不知道自己能够逃到哪里去。不管她怎么逃窜,都只不过是他手中的一只蝼蚁,一只没有办法左右自己命运的额蝼蚁。她不知道自己能走多远,她不知道自己会在什么时候被他抓住。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真的保住腹中的孩子。 所以,她只有在心里默默祈祷:“熙驭风,若是你在天有灵,就请放下对我所有的仇恨,保佑我。在以后的时光里,你要在天上好好看着我,看着我在这个人间,为了你的孩子,受了多少苦难。看着我在这个人间,如同凋零在泥里的花朵,如何辗转挣扎,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你一定要好好看着,看着这一切,将它们都记在心里。自今日起,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你,为了你!” 不知不觉,中天的太阳已经西移,挂在西天之上,摇摇欲坠。一路走来临倚看了多少落日,只觉得今天的落日如此悲壮,仿佛失去了,就再也不会得回来。 潋滟走到她的身边:“公主,我们已经准备好了。” 临倚转过头,笑:“我,早已经准备好了!” ------------ 第二百零二章:离宫 潋滟将路途上要用的东西都拿出来,主仆三人就站在翊坤宫的廊下,默默等待着龙昭南的到来。 临倚忽然轻轻笑了出来:“逃亡?!没想到,这样绕了一大圈之后,我还是逃不脱逃亡的命运。像老鼠一样,躲藏着过日子。” 潋滟站在她身边,低着头不说话。她知道临倚是想起了阮既言。当年阮既言安排好了一切要带她离宫,可是她却依然来了这里。现在,却依旧还是逃不脱要逃亡的命运。 “逃亡!”临倚自言自语地笑:“到此刻,我都没没有办法将我自己的命运与逃亡这两个字联系在一起。” 潋滟道:“公主,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为了……您这是必须的。不是都已经做好了准备了吗?为什么还会这样难以接受呢?”她没有将那些字眼说出来,只怕,现在难以承受驭风皇帝这个事实的不只是临倚一个人。 临倚摇头:“我不是难以接受。只是觉得我的生命似乎很早以前就有了预示,兜兜转转,这才是我离开宫廷的方式。只能是用逃跑的方式。第一次不成功,在不远的将来,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只要我不死!” 潋滟沉默下来,她不知道自己对临倚说什么,天示,对于他们这样的小人物来说,是这个世界上最深奥的东西,她永远也不会明白。 天渐渐黑了下来,翘首以待的马车还没有到来,潋滟心里有些焦急。她回过头对临倚说:“公主,离宵禁的时辰已经不远了,那个龙昭南却一点消息都没有,我们是不是被他骗了。” 临倚摇头:“没事,等就是了。他必定是有他自己的安排。他若是骗了我们,恐怕早就招来了熙牧野。而且我相信,他不会将他自己的妹妹真的交到我手上。” 一直不言语的丽云突然皱着眉头道:“公主,你说那个龙昭南会不会将我们带出宫,然后杀了?!” 临倚沉默了一会,道:“所以,我们不能所有的事都指望这个人。我们需要防备他。” 潋滟正想开口的时候,忽然翊坤宫大门外传来一声轻微的声响,临倚凝神细听,才知道是有人在说话:“皇后娘娘,属下是龙将军派来接皇后娘娘的。马车已经在顺贞门外等候,请皇后娘娘现在就跟属下走。” 临倚想了一阵,道:“麻烦你等一下,就来!” 说完,她将潋滟和丽云叫到身边,压低声音道:“我们必须要防着龙昭南这个人。杀我他不会做,才刚刚帮熙牧野夺得皇位,他知道东靖现在其实是很不堪一击的,根本就不是西琪的对手。所以他不会让西琪有借口攻打东靖。我们暂时不会有危险,但是难保某一天,他会将我们出卖给熙牧野,所以我们三个人从现在开始就要提高警惕,等出了京,就找机会走。他不会大张旗鼓地搜罗我们,因为他还要顾忌被熙牧野发现。你们听清楚我的话了吗?” 潋滟和丽云都点头,临倚才说:“拿上东西,我们出去。” 临倚将翊坤宫沉重的的大门缓缓拉开,门外站着一个陌生人,临倚看着他道:“你要我如何相信你是龙昭南的人?” 来人从身上拿出一块牌子递给临倚,临倚看了一眼,知道这是龙昭南的亲随才有的信物,于是放下心来,一言不发跟着他走。那个人带着临倚三人朝着顺贞门而去。 等临倚死人到达顺贞门的时候,已经离宵禁的时辰不到一刻钟。顺贞门外的树林里停了四辆马车。龙昭南靠在其中一辆马车上等候,见了临倚三人,他跳下马车。 临倚初见四辆马车的时候也吃了一惊,可随即便明白了。四辆马车是为了迷惑熙牧野的追兵。就算最后被他发现了要追捕,也不可能只追其中一辆。既然四辆都要追,那么他就没有这么多的力量。这样,临倚逃出生天的机会就会大上一分。临倚不禁在心里惊叹龙昭南的心思细腻。 没有过多的话,龙昭南只是双手抱胸道:“四辆马车分别逃往四个不同的方向。你自己选择其中一个方向。我们最多有三天的时间,三天之内,牧野一定会知道你逃跑了,他便会派出御林军在全国范围内追捕你。到时候,你能不能逃过就看你自己的运气了。不过,在我看来,要逃过牧野的天罗地网,你还不是对手,只是我希望你不要这样快就被他抓住。不然,我也要对你失望了。” 临倚冷冷地看着他道:“我逃亡几天会被他抓住,这个就不劳烦你操心。只是你还是管好你自己,不要被他发现是你帮我逃走的比较好。若是然给她知道是你帮我逃跑的,只怕到时候他第一个不会放过的,就是你。” 龙昭南笑道:“彼此彼此,我们还是各自操好各自的心为好。临倚公主,这就请上路吧。” 临倚想了想,上了往西方跑的马车。马车是很平常的马车,两匹马拉车,靑布做帘,行走在路上并不会被人注意。只是马车里面的东西让人吓一跳,柜子,行礼,垫子,书籍,水壶一应俱全。甚至还有装炭火的盆子,书册,笔墨什么都有。临倚猜想,另外三辆马车也必定是一样的规格。 龙昭南看临倚上了向西的马车,心中了然她是想往西去,忽然就想逗逗她:“你这是要回西琪吧?你就不怕牧野跟西琪要人?” 临倚笑道:“哼,就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让正南皇帝将我交出来。” 龙昭南笑而不语,一招手,身后的密林里一下走出了八九个人,吓了临倚一跳。定睛一看,都是些女子,有三个是小姐打扮,并没人身边站着两个奴婢模样的女孩子。临倚放下心来,这龙昭南做事还是让人放心的。演戏就演足,四辆一模一样的马车,四个小姐模样的女子,八个丫鬟,只除了这四个小姐的模样不一样。这样的情况,恐怕只有熙牧野亲自出马才能够真正分辨出她吧。临倚心想,难为他到哪里去找这样三个官家小姐一样的女子陪着自己亡命天涯。 那些人分别上了马车,一切都准备就绪,只等着龙昭南一声令下,便要朝着四个不同的方向奔去。 龙昭南走到临倚的马车前,道:“临倚公主,但愿你知道自己今日所为是正确的。终有一日,你不会后悔自己今日的决定。昭南能做的,只有这些,以后的路就一切都要靠你自己了。请自珍重!” 临倚坐在马车里,道:“临倚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楚自己今日在做什么。多谢龙大人提醒,珍重!” 龙昭南脸上露出了一个很奇怪的表情,他抬头看了一眼临倚的车窗,那上面隐隐映出了临倚的半个倩影。他后退了几步,抬手一挥。四辆马车的车夫同时扬鞭,马车朝着不同的方向而去。 龙昭南站在原地,长久地看着临倚离去的方向。半晌他抬起头看着头上漆黑一片的的天空,心里默默地说:“我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些了。若你在天有灵,就保佑她,保佑你的孩子吧。” ------------ 第二百零三章:上路 经过在密林中一夜的全速奔跑,天刚刚亮的时候,临倚乘坐的马车就出了京城。车夫是龙昭南派来的,精壮沉默的一个武士,跑了一夜,却不见他有任何的疲惫。 只是临倚,坐在马车里却被颠簸得七荤八素。尽管车里垫上了厚厚的棉被,颠簸了一个晚上,她还是觉得自己骨头像是快散架了一样,胃里翻江倒海地难受,仿佛想将前一日吃下的东西都全部吐出来。 忍了一晚,黎明时分,临倚实在是忍不住了,她示意潋滟停车。潋滟看着她苍白的脸色,赶紧掀开车帘,让车夫停车。 临倚被潋滟搀扶下车,蹲在地上,吐得七荤八素。两天时间只喝了两口粥,临倚胃里早就没有什么东西可吐,只有黄色的水。好不容易吐完了,她喘着粗气坐在地上,额头上都是汗水,丽云拿了水让她漱口。 那车夫只是沉默地在一旁看着临倚狼狈的模样,并没有要帮忙的意思。只是半晌之后,看临倚还是一点恢复的模样都没有,他皱皱眉头道:“我们还没有出京,按照龙大人的指示,我们明日天黑之前必须赶到行水。再这样耽搁就到不了了。” 潋滟狠狠看了一眼那车夫,道:“我也知道我们现在跑得越远越好。可是你也看到了我们公主受不了这样的颠簸,稍微休息一下也不行吗?” 临倚制止了潋滟,挣扎着站起来,道:“我没事,上车,继续走。” 潋滟还想说什么,可是一想到后面的追兵可能已经行动,那车夫说的也是事实,于是吞下了自己想要说的话,扶起脚步虚浮的临倚往马车走去。 上了马车,那车夫回头看了一眼临倚苍白的脸色,终究不忍,道:“给你家主子按住虎口,要使劲,有痛感了就可以。这样可以止吐。” 潋滟手忙脚乱地将临倚安置好,给她盖上了被子,便按照那车夫说的,将临倚的虎口紧紧按住,果然一会之后,临倚就感觉好多了。 马车又跑了一阵,到了京郊的一个小镇,那车夫在镇外将车停了下来,掀帘对临倚说:“马力衰竭了,我们要在这里换马,然后再走。你们不方便进城,就留在这里等候。我进城换了马就来。” 临倚躺在马车里,缓缓点头。马车夫想起什么,又转身对潋滟道:“你主子刚才吐了,现在你从柜子里拿些吃的出来,伺候她吃了吧。这一路下去要耗费很大的体力,就算吃不下也是要吃的,不然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 潋滟点头谢过,车夫往镇上走了,留下三个人如惊弓之鸟一般在树林里等候。 按照车夫临走时候的吩咐,潋滟将马车上的柜子打开,里面果然有龙昭南为她们准备下的吃食。有金丝卷,桂花糕,红枣糕,一样一样都用手帕包裹起来,方便携带。潋滟忍不住感叹起来:“这龙昭南还真是有心,连吃食都给我们准备得这样好。” 临倚有气无力地倚在马车上,心里却有些想不透彻,龙昭南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她现在已是惊弓之鸟,不敢相信任何人,也不能相信任何人。况且龙昭南作为熙牧野身边的肱骨重臣,想要保护他在宫里的妹妹其实没有这样难,他其实可以不必陪着自己冒这样大的风险。但是他却还是为她做了这许多事,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临倚不得不在心里暗暗防备。 潋滟将柜子里的吃食选了一样金丝卷用盘子装好,又去找了干净的水来,在马车旁边用炭火盆升起了火煮茶,然后给临倚端了进去,临倚没什么食欲,潋滟劝道:“公主,你想想看,刚才那车夫走之前的话是对的吧?我们出了宫,这一路可不是三两天就能走完的。到底心里还是要有准备,你这样一顿两顿不吃还行,长期这样下去怎么行呢?” 临倚叹口气,她知道潋滟和那个车夫说的都是真的,可是心里乱如麻,他什么都吃不下。 潋滟还在苦劝临倚,身后的路上却响起了轻微的马蹄声,这让马车里的三个人都紧张起来。 等到车夫骑着高头大马从草丛里显出身影来,三个人才松了口气。那车夫走到马车前,掀开帘子看了临倚一眼,她面前的茶和金丝卷纹丝不动,他什么也不说,将手里拿的一只土瓷碗递到临倚面前:“吃吧,我猜金丝卷那样干的东西你未必有胃口去吃。这是从镇上买来的粥,不比宫里,可还是热的,你将就着吃。” 临倚有些意外,没想到这个冷冰冰,连自己名姓都不愿意告诉自己的人竟然还能够这样细心地为她考虑。她接过粥,轻轻道:“谢谢!”在逃亡的路上,还记得要给她买一碗热粥,不管他的立场如何,不管他的目的何在,都值得临倚对他说一声谢谢。 车夫没说什么,放下车帘。他执行这个任务之前,主子并没有交代这三个主仆的身份,只说,要他好好保护她们出城,保护她们到想去的地方,最重要的是保护她的安全,不被追捕她的人抓到。 可是他看得出来,这个柔弱苍白的女孩子不是一般的人。他不笨,被官府通缉的人,又是从宫里出来的,必定是和皇家扯得上什么关系的人。更何况现在这个多事之秋出逃的,一定是不被新皇所承认的人。所以才要漏液离宫,过这样逃亡的生活。 其实每一次单独出任务的时候,他总是这样悲观,沉默。因为他觉得孤独,自己一个人,没有集体,没有组织,天地间能相信的只有自己。他不知道他要到这三主仆去哪里,只是主子说要带她们往西走。他不知道他要带着她们逃到哪里去,也不知道要带着她们逃多久。他一边将前两匹力竭的马换下来,一边在心里估量着这一次任务所需要的时间。宫里出来的,想必是先皇的妃子了。要这样逃跑,盖不过一个原因,在宫里无法生存下去。这样的人,逃亡也是容易的,宫里会派人找上一阵子,可如果还是找不到就会宣布她死了,这一直都是皇家惯用的伎俩。如哦是这样看来,他这一次任务却也用不了多长时间也就能够结束了。 可是他却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他的这一次任务竟然持续了长达十个月之久,他也没有想到,在这以后的某一个时刻,他竟然丢了这三个主仆。 将马车架好,他掀开帘子探头进来问:“你吃完了吗?吃完了我们就要上路了。” 临倚沉默地看着他点点头,又看了看窗外,那两匹被替换下来的马在不远处头也不抬地吃草,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悠闲。她转过头问:“它们怎么办?” 车夫顺着她的手指看了看,道:“它们自己会回去,这是训练过的马,在没有主人的时候,它们会自己回到营地。” 临倚“哦”了一声便不再说话。她注意到他说的是“营地”。她忽然想到了龙昭南的西北军有一个很让别人佩服的地方,就是他们的每一匹战马都是经过了严格的训练,在战场上若是自己的主人牺牲了,它们却能够独自回到西北军的大营去,绝对不会给敌人占了这个便宜去。 年纪轻轻便有这样的魄力,怪不得龙昭南能够成为东靖最年轻的骠骑将军,统领百万军队的人。他的西北军也是全东靖最好的军队。几乎可以说只要有了他的拥戴,成为皇帝只是时间的问题。 临倚在心里想,若以后有机会,她一定要问一问他,驭风,牧野和他都是一样从笑一起长大的孩子,为什么他选择了牧野,而放弃了驭风? ------------ 第二百零四章:停留 临倚一行四人又上路了,车夫又是用那样不要命的方式在赶路。两匹脚程相当好的马在他的不停催促下恨不得带着马车飞起来。 临倚刚刚才吃下的东西在胃里又开始不安分起来,她知道时间紧迫,就一直咬牙忍着。车外却传来了车夫的声音:“不用忍着,实在觉得难受了就掀开窗帘吐就是了,我会放慢车速的。” 潋滟扶起临倚,她几乎是扑向车窗,才伸手掀开帘子,就忍不住狂吐起来。潋滟跪在她身后,一边按住她瘦弱的身子,不被颠簸的车子甩出车外去,一边伸手在她背上轻轻拍着。 半晌从窗户外回过头的时候,她的脸色已经是苍白得鬼一样,潋滟连声音都抖了:“公主,休息一下吧。我们休息一下吧,再这样下去,你可怎么办呐?” 临倚有气无力地看了潋滟一眼,道:“你的称呼要改了,你们两个记住,以后不能再叫我公主,只叫我小姐吧。我没事,现在才刚刚开始,等以后适应了就好了。”皱了皱眉头,她又说:“我肚子有些不舒服,你扶我躺下来吧。” 潋滟忙让丽云又在车厢中铺上一层被子,扶临倚躺下。临倚闭着眼睛躺在车厢里,迷迷糊糊睡过去,嘴唇白得跟纸一样。 半晌,潋滟忽然觉得不对劲。临倚一直睡得很不安稳,似乎想要醒过来却做不到。她额头上的汗水浸湿了被褥,脸色却越来月苍白。潋滟忽然掀开盖在临倚身上的被子,被子下是一点一点的殷红。她忽然大叫道:“停车!快停车!” 听到她的话,车夫一使劲将马勒住,掀开帘子问:“怎么了?” 潋滟惊慌地道:“不好了,我家公……小姐有滑胎的危险!” 车夫也吓了一大跳,他没想到这个女孩子竟然还怀有身孕!先前见她吐得厉害,还以为只是娇生惯养的女孩子,没有受过这样颠簸的苦,所以才会这样。现在想来,那都是因为怀孕了,所以才吐得这样厉害。他呆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道:“照顾好你家主子。我们现在就赶到下一个镇去找大夫。” 潋滟点头,车夫放下帘子,马不停蹄地又上路了,只是这一次他慢了许多。 等到几个人满头大汗地赶到下一个镇的时候,已经两个时辰以后的事了。车夫将车子停在镇外的隐蔽处,掀开车帘对临倚道了一声“得罪”就将她背到了背上,让潋滟给她披了件衣服,他叮嘱潋滟和丽云在后面跟着,但是要装作和他们不认识,就带着临倚朝山下奔去。 到了镇上,车夫首先观察了一下四周的形势,还好,现在的小镇还算平静,也许熙牧野还没有发现临倚公主已经逃出了皇宫,所以镇上盘查的还不是很严格。潋滟和丽云两个人跟在车夫和临倚身后很远,装作和两个人不认识。这样做,防的是万一熙牧野追查下来的时候,一对人数就将他们的行踪暴露了。 车夫背着临倚来到一家客栈,宣称临倚是他的妻子,要了一间上房,遣了店小二去给他找大夫。 须眉皆白的老大夫诊断完了以后就问车夫:“做夫人已经怀孕一个月了,你不知道?” 车夫愣了一阵,道:“知道!” 老大夫道:“知道你还让她这样长途颠簸?!你知不知道怀孕前三个月是极其危险的时期,很容易出现滑胎的危险?” 车夫低着头忍受着老大夫的絮叨,半晌,抬起头道:“这不是找你来治了吗?你倒是治啊,别在这里废话连篇!” 老大夫一愣,眼前这个黑脸的男人似乎不是好相与的主儿,于是为了避免冲突,还是安静下来重新仔细诊脉,然后开了方子,让车夫去为临倚抓药。 大夫说:“你夫人的身体极其虚弱,前面这三个月的时候一定要静养,不要思虑过重,也要注意不要让她情绪波动过大。” 车夫一一点头,最后好不容易送了老大夫出门,他终于松了口气。和外人接触的时间越多,就越容易将临倚暴露出来。他唤来店小二,给了他一锭银子,将药房给了他,让他去给临倚抓药。店小二去了之后,他想了想,又到了隔壁的房间。那是潋滟带着丽云跟在他们身后住进来的。 四处看了看没人,他闪身进了潋滟的房间,道:“你家主子已经没什么大碍了,流血只是滑胎的先兆。现在已经没事了,但是我们必须要在这里呆三天以上,因为她不适合再长途跋涉。” 潋滟有些着急:“可是,宫里隐瞒不了几天的。说不定明天熙牧野就会知道我家主子逃出了皇宫。他若是追来,那可就是死定了。”她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这让车夫更加确定,这三主仆不是一般的人。他沉默了一阵,道:“但是,现在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我们必须要在这里停留三天,三天是你家主子的底线,也是我们逃出去的底线。我想就算朝廷派人来追,也还是需要一定的时间。我已经飞鸽传书给了我家将军,他会在京城想办法拖延。更何况,他们并不知道我们往那个方向逃走了。要追,也要花点时间确认才行。” 听了车夫的话,潋滟知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只得提心吊胆地在客栈里等候。 每一日,潋滟会悄悄潜进临倚的房间去照顾她。车夫会从窗户出去,然后在镇上打听动静。 每天按时喝药,临倚的身子渐渐好转,潋滟喜上眉梢,道:“公主,看来,三天之后我们上路是不成问题了。” 临倚一直靠在床上沉思,见潋滟说话,点点头道:“三天,就算好不了也是要走的。” 看着她苍白瘦削的脸庞,潋滟沉默下来,半晌才道:“公主,我不明白,我们这样辛苦,到底值不值得?” 临倚顿了一下,道:“自从踏上了这一条路,我就没有想过值不值得。一个母亲,对自己的孩子,是没有值不值得的考量的。就算不为熙驭风,我也要我的孩子好好活着,就是这样简单。” 潋滟不再说什么,临倚的决定她从来没有质疑过,她也不会后悔跟着临倚出来。其实这一路上最辛苦的是临倚,她一直咬牙撑着,自己更没有什么理由退缩。她是害怕过,是彷徨过,可是每一次临倚都以这样坚定的决心感染她,从未让她失望过。 潋滟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她觉得有必要告诉临倚,便对临倚说:“公主,我还有一件事要跟你说。这个人,好像一直在用飞鸽和京城的龙昭南联系。” 临倚一惊,道:“你说什么?!他一直在和龙昭南报告我们的行踪?” 潋滟道:“是的。公主,我一直不敢信任龙昭南。总觉得他是那样亦正亦邪的人,也许哪一天就把我们出卖了也不一定。” 临倚若有所思地道:“是啊,龙昭南这个人心机太深,和他玩心机,无异于与虎谋皮。我们必须要小心防备。所以,我们总有一天要摆脱这个人。” ------------ 第二百零五章:事发 潋滟愣了一下,道:“公主,我们必须这样做吗?现在我们唯一能够信任的就只有龙昭南了,如果现在连他都要防着,恐怕我们以后的处境会更加艰难。更何况,现在若是甩掉这个人,我们是不是有过河拆桥的嫌疑?” 临倚道:“你错了,我们能够信任的,只有自己。你不要忘记了龙昭南为什么会愿意帮助我们。不管做什么事,我们都要为自己留下余地。我必须要想到总有一天他会不受我的控制。所以,我们不能够相信任何人,要尽快摆脱龙昭南。” 潋滟点头道:“可是我们现在这个样子,要怎么摆脱他呢?” 临倚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腹,道:“现在我们还必须要依仗他的力量。所以,现在你就听他的安排,等到离京城更远一些再说。” 潋滟点头,正好这时候店小二敲门,潋滟闪身躲到柜子后面。临倚调整了一下语气才道:“进来!” 店小二推开门走进来,将手里的药放在桌子上,弯腰对临倚说:“夫人,那位相公出门的时候叮嘱过小的,要小的将药和这个补品送进来,看着您吃了才行。”那车夫出手大方,本就热情的店小二更是服侍得殷勤周到。 临倚靠在床沿,谢过了店小二,道:“你把东西放在桌上吧,一会我就吃。” 店小二依言将东西放在桌子上走了出去。潋滟从柜子后面闪身出来,看了看桌上的药和补品,道:“趁热吃吧。”她将补品递给了临倚,看着她吃完,又服侍她吃了药,才道:“我看你脸色还是很不好,不如这样吧,我出去买一些补血的药,比如说阿胶啊、当归什么的,给你补身体吧。” 临倚叫住她道:“算了,我现在也不能乱吃东西。万一补过了就不好了。你也不用麻烦了,现在还是少出去为妙,我们现在要低调,最好能悄悄地来,再悄悄地走。不留下痕迹,就算他有一天追查到这里,我们也没那么容易暴露。为了不引起外面的人怀疑,你不要再过来了,好好和丽云呆在房间里,等他的通知吧。” 潋滟虽然不放心,却也只得点头出去。她走到门边,临倚忽然又叫住了她:“等等,你去给我买一样东西。不用交给我,你保管好就是了,以后要用。” 潋滟点头去了。 车夫很久都没有回来,临倚心里并不在意,她只是利用这一段时间,躺在床上好好休息,以便让自己的体力更早地恢复。 直至傍晚,那车夫才推门进来,一向浅眠的临倚被他吵醒。他关上房门脸色凝重地对临倚说:“事情好像有些不妙!” 临倚紧张起来,看着他等着他道出事情:“我今日在外面转悠了一天,侦查情况。我不知道小姐你到底是什么人,可是我要你做好心理准备。新皇……似乎不打算放过你。从宫里传来的消息看,新皇今天一早发现你不在宫里,震怒。这件事好像牵连甚广,宫里很多人都因此受罚,听说翊坤宫里还有奴才因此被新皇处死了。现在皇上已经封锁了出京的道路,皇城里正在盘查呢。恐怕,不久就会到这里来。” 他说到这里,临倚稍稍有些恢复的脸色又苍白了下去。她想到了熙牧野不会这样善罢甘休,但是她却没有想到他竟然有这样的魄力,在这样敏感的时刻对自己大肆搜捕,竟然还敢杀了翊坤宫里的人。他到底要对她穷追不舍到什么时候,临倚心里有些没底了。 那车夫说完这些就静静地站在一边观察着临倚的表情。按道理来说,他们这样的人是不应该对临倚产生好奇的。可是无论是临倚平日里的言谈举止,还是那两个奴婢对她的紧张程度都让他对她产生了好奇。现在,她从宫里逃走的事终于东窗事发了,可是他却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会引起这样的轩然大波。 新皇那样深沉的一个人,竟然仿佛失去了理智,疯了一般杀掉了翊坤宫上下的奴才,要不是龙昭南拦着,他甚至连忠心耿耿跟随他的守城门的军士也要杀掉。现在更是迅速地封锁了京城进出的道路,原本发生宫变之后,京城就已经实行了宵禁,只准出不准进,现在倒好,连出也不准出了。京城现在完全就成为了一座孤城,和外界完全失去了联系。御林军正挨家挨户搜查,搞的京城里鸡犬不宁,人心惶惶。 其实按照新皇这一系列的动作,他已经不难猜测眼前这个贵气凌人的女子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猜到了她的身份,再联想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事情,他不难想象自己主子为什么会派他出这一趟任务。 临倚被他带回来的消息震住,心里有些慌乱,一时间没有注意到车夫对自己投来的若有所思的目光。她也震惊于熙牧野对自己的志在必得。翊坤宫里的奴才都被杀了?!那就是几十条人命。她有些苦笑地道:“看来,我又背上了几十条人命!” 虽然理智告诉自己,这都是熙牧野逼迫自己的方法。他就是想要让她知道,有几十个人因为她而死了。她又因此北上了几十条的人命债。虽然知道这是他的圈套,可是,她心里还是忍不住颤抖,那些和自己一样,努力挣扎着活着的人,就这样因为自己和熙牧野的仇怨,含恨死去了。 临倚的心冰凉冰凉地,仿佛有一片极为薄,又极为锋利的刀子插在了自己的心脏上,刚刚开始的时候感觉不到疼痛,只有彻骨的冰凉的感觉在自己的心底慢慢渗透开来,半晌之后,才有血一滴一滴地蔓延,之后才是剧烈的疼痛,让人无法呼吸,无法承受。 她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告诉她自己:“那不是你的错,那不是你的错。“虽然她知道自己此刻的当务之急不是在这里凭吊那几十个因为自己而死去的人,可是她的脑子却始终无法思考。 车夫一直站在她身边默默地看着她,却始终得不到她的任何回答。半晌,他道:“我们必须要走了,不能再在这里停留下去了。皇上现在已经将京城封锁了,最多后天,他的彻查势力将会渗透到这些京郊的小镇。我们现在不知道皇上下一步会有什么样的行动,可是依照他现在这样的速度,所以,我想我们早走,才是最好的解决之道。” 临倚喃喃地道:“后天就到这里了,这么快!” 车夫表情严峻地点头:“是的,最多后天就会到这里。新皇是雷厉风行的人,他的手段就是以快、准、狠出名的。我想,这一次也不会例外。最乐观的估计,我们还有一天的时间,但是,我现在担心的是,我们恐怕连这一天的时间都没有!” 临倚一直处于发呆状态的身体忽然震了一下,是的,以他的手段,自己再耽搁下去,他查到这里根本就不需要两天的时间。她们然抬起头看着车夫,道:“我们走,现在就走!” 车夫点头道:“好,我知道了。现在我去通知您的婢女,还有准备一下,夜幕降下来的时候我们就悄悄走。” 作者的话:呼,熙牧野终于知道临倚逃跑了,他杀掉了翊坤宫上下几十个人!怕怕,好恐怖的人。临倚逃跑终于东窗事发,熙牧野和临倚之间的追逐正式展开。接下来有更精彩的内容,请大家支持哦。 嘿嘿,花花和留言,票票也不要太吝惜嘛。看在寒星写的这样辛苦的份上。 ------------ 第二百零六章:启程 车夫走出客栈去准备他们一路上要用的东西之后,天上竟然下起了雨。临倚看着阴沉沉的天空和下起来就没完的雨,不禁叹气:“连老天都不愿意帮忙。” 潋滟和丽云已经到了临倚的房中,她们给潋滟穿上了厚厚的衣服。现在虽然是夏末,可是下起雨来却还是寒浸浸地。三个人都穿上了厚厚的衣服,静静在房中等待。她们都知道,今日上路,他们四个人就很难再停下来了。这样逃亡的日子,也许只有到某一天熙牧野追累了或者是他们被熙牧野抓到才能够停下来。 窗外的亮渐渐隐了下去,黑暗一点一点侵蚀了房间。也许是因为专心等到它的到来,所以,临倚仿佛能够感受到黑暗一点一点在侵染白昼。她并不知道这一个夜晚到来了之后,什么时候另一个黎明才会到来。她所能做的,只是静静地坐在床上,看着时间一点一点流失。 车夫终于回来了,他走进房间看到临倚三人静静坐在屋子里等待,只说:“一切都准备好了,我们走吧。” 潋滟和丽云点点头,扶起临倚往屋外走去。 上了马车才知道,车夫又在已经很柔软的马车上加上了两床被子,以减轻马车跑起来时的震动。临倚坐上了马车,车夫交给了潋滟几样东西,有熬药的药罐,有几包纸包着的药,那是他专程到医馆去给临倚抓回来的药,他还买了一个青铜的茶壶,用来烧茶的。在看到这个笨重的铜壶的时候,潋滟不明所以地看着车夫,她不明白这样沉重的东西要逃命的他们到底用来干什么。 看到潋滟的疑惑,车夫解释道:“小姐的身子弱,大夫说了,不能吃寒凉的东西,所以将军吩咐我买了这个铜壶,带在路上,给小姐煮热茶喝。” 坐在马车里的临倚听了他的话掀开车帘,有些吃惊地道:“你是说这些东西都是龙昭南让你准备的?!” 车夫乍一听临倚直呼龙昭南的名讳,脸上闪过一丝不快,可他还是恭敬地道:“是的。这一路上的事我都写成了情报传给了将军,是将军在回复我的书简中让我准备好这些的。药,棉被,食物,还有水壶都是将军让我准备的。他还交代了许多事……我现在一下子记不住这样多,但是我将将军的书简留了下来,小姐要看?”他从没看到龙昭南对一个人如此上心,事无巨细,一一写信来交代清楚。他猜想这个女子一定是对将军非常重要的人,否则将军不会冒着这样大的风险将她偷出宫来。于是,他对临倚也渐渐恭敬起来,对她也不怎么防备。 临倚心里有一丝震撼,这些都是龙昭南准备的!听到车夫说要将他的书简给自己看,她下意识摇摇头道:“不用了,只是以后我们的事,你不要再写信都告诉他了。”如此频繁的通信,难保不会被熙牧野发现,这样做简直就是一枚威力无比的定时炸弹。 车夫以为临倚是不希望龙昭南担心,他是粗豪的汉子,对临倚心里的那点心思万难猜透。于是道:“我知道小姐是怕将军担心,但是若是没有小姐的消息,将军会更担心的。所以小姐你不必担心。”临倚沉默下来,她无法将自己的担心向他解释清楚。想着自己以后一定会摆脱这个人的跟随,她也不再跟他纠缠这个问题,只是放下车帘,吩咐他赶路。 夜深人静的深山,偶尔只能听到一两声蝉鸣。放眼望去,四周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只有马车行在山路间的颠簸和马儿喘着粗气打响鼻的声音。雨水冲刷着马车的顶棚,唯一的光亮来源于车夫旁边的一盏琉璃马灯。 临倚躺在干燥狭小的车厢里,身下震动着,想睡却睡不着。潋滟不时起身查探她是否盖好了被子,是否会着凉。此时在黑夜里行路,她却少了白日里的不安和难受,没有了想要呕吐的感觉。 她伸出手抚摸着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那里面有一个孩子在孕育着,那是与她血脉相连的人,心里忽然涌起了奇异的温暖。这个世界上,她一直是自己一个人,从来没有一个和她血脉相连的人给与她温暖。此时此刻,她无比地期待这个小生命的到来,它还没有出生,却已经给了她太多的温暖。想到此时此刻所有的温暖都是那一个已经逝去了的人所给与自己的,她的心,她的身,都跟着温暖起来,喜悦中带着深沉的哀伤。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走到今天这一步,为什么她和他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她不明白这一切应该怪谁。 那一日,血一点一点从身体里流失,仿佛热度也从身体里流失了。她能够感受到自己身体里的那个小生命正在一点一点地流失。她心里瞬间就产生了无尽的恐慌,她双手捂住自己的小腹,心里疯了一般想要留住这个孩子,她想要醒来,她想要对潋滟说帮助她留住这个孩子。可是她却没有办法醒来,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一点一点地失去温度。 躺在黑暗里想着,临倚的眼角悄悄流下了一滴泪水。她抚着自己的小腹,心里默默地道:“对不起,我的孩子。你才刚刚到来就让你吃这样的苦。对不起,因为我的意志不坚定,我差点就失去了你。以后,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我一定会让你好好来到这个世界上,我一定会让你平安,幸福。虽然你还没有出生就注定了没有父亲,但是我一定会让你快乐地成长,我一定会让你远离我所经历的那一切,远离皇宫,去过真正自由自在的生活。 今日对你许下的诺言,将会成为今日以后我做所有事情的动力。我的余生,只为了这一件事而活着,所以请你不要放弃,不要轻易地放弃我。请你坚强地,在我的身体里面健康地成长。” 窗外夜幕才刚刚深沉,因为渐渐大起来的雨势,马车越走越慢。挂在车夫头顶的琉璃马灯也最终承受不住风雨交加的侵蚀而失去了最后一点亮光。世界顿时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中。谁也没有看到,在这个风雨交加的深夜,一辆马车,四个人在这看不到黎明的希望中艰难地前行摸索。 马车最终彻底停了下来,雨势太大,马儿连眼睛都睁不开,便也不远再往前走。车夫只得将马拴在路边一棵大树上,防止它们被打雷声惊吓奔逃而出现危险。 临倚在这样平稳没有颠簸的车厢中,渐渐睡去。 ------------ 第二百零七章:晨炊 待临倚醒来,已经是第二日清晨。雨后的山林里空气清新,鸟儿欢快地唱着歌儿,连带人的心情也好了起来。她睁开眼睛的时候,潋滟和丽云已经不在车厢里了,四周静悄悄地,她掀开车帘才发现,日头已经爬上了树梢,她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 潋滟抱着一堆柴火从树丛里钻出来就看到临倚坐在车辕上愣愣地抬头看着顶上的蓝天,她不禁笑道:“小姐,你也被这美景吸引了吧?我也是呢,刚起来的时候,看了很久呢。” 临倚转过头看了潋滟一眼,笑着说:“不是,我只是在想,在这样的山野地方,我也能睡得这样香,连你和丽云起身都不知道。看来赶路真的能让人感到疲累。” 潋滟笑道:“我想,你恐怕不是赶路累了吧,是因为这山林,这景色都是你喜欢的,所以才会这样吧。” 临倚一笑:“也许吧。” 此时,丽云和车夫都陆续回来了,丽云手里也抱着一捆柴,只是她年纪小,捡了些湿柴回来,潋滟看着她笑:“让你跑这样远去,就是要你捡些干柴回来,你倒好,捡了这些没用的回来。” 车夫手里提着一只兔子从丽云身后转出来,他吩咐潋滟道:“你找个干燥的地方将火生起来,给小姐将药熬上,我去收拾兔子,咱们今天就用烤兔子当早饭。” 丽云眼睛一亮,道:“烤兔子?!好耶,我们还从来没有吃过烤兔子呢。” 潋滟笑道:“要吃烤兔子可没那么容易,你得用你捡回来的柴火将火生起来才可以呢。” 丽云满脸不在乎:“这有什么问题,生火可难不倒我。”说着就挽起袖子就开始行动起来。 潋滟笑道:“小丫头可别说大话,就你捡回来的那些能滴出水来的柴火,你在一刻钟之内将火生起来我就算你能耐。” 两个人眼看着就赌了起来,临倚只是坐在车辕上笑吟吟地看着她们。出了那个皇宫,她觉得压在自己心头的那一块乌云都散去了,心情是前所未有的宁静和安逸。在皇宫里,到处都是高高的宫墙,逼仄的空间,仿佛将临倚的心也装进了一个狭小的盒子里了。 而此时此刻,坐在这雨后的山林里,夏末的清晨,阳光依旧透明热烈,拂面的凉风带来了舒爽的感觉,夹杂着雨后泥土的芬芳和植物的辛辣的香气,完全是自然的,带着让人心旷神怡的气息,全然不似宫里,到处都有精雕细琢的感觉,闻到的,不是脂粉的香气就是熏香的味道,这山里的一切,都是她魂牵梦萦的,身后虽然有追兵,她的心神却无比的放松,感到无比的闲适。就连潋滟和丽云,似乎也被这环境感染了,比在皇宫里要活泼上许多。 丽云蹲在地上鼓捣了半晌,面前的那堆湿柴一点要燃起来的意思都没有,只有浓浓的烟随着风乱飘,丽云恰好蹲在下风向,烟全都往她身上吹,呛得她连连咳嗽。半晌,那堆柴依旧没有动静,丽云忍不住来了脾气:“哼!什么破柴火,欺负我。我今天非要将你烧着不可。我还要将你烧得尸骨都不剩,看你还敢不敢欺负我。” 已经准备好药,只蹲在一旁等她生火的潋滟忍俊不禁:“我说了吧,你没有办法把这火生起来的,你还不相信我。现在信也不信?” 丽云转过才一会就如同花猫一般的脸向潋滟求救道:“姐姐,好姐姐,我知道错了,你快来帮帮我,看一会耽搁了给公主熬药。” 潋滟站起来走到她身边,点点她的额头,得意地道:“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在我面前说大话。这次的教训要记住了,这样湿的柴,不好烧呢。以后要尽量在地势高的地方,捡那些看起来干燥,个头相对要小的柴火,这样才容易烧着。” 临倚坐在后面看着潋滟对丽云耳提面命。她只是将手习惯性地放在小腹上,自从知道自己怀了孕,这便是她下意识的动作,她想和孩子说话了,尽管她知道才一个月,孩子还没有成形,根本就不可能听到她的话,可她还是抚摸着自己尚不明显的腹部,在心里轻轻对这着孩子说:“我的宝宝,娘亲现在感觉到很快乐,虽然后面还有追兵,虽然不知道这以后,我们将要漂泊向何方。但是,娘想告诉你,娘现在感觉到很快乐。母子连心,你一定能够感觉到现在娘亲心中的快乐吧?这是娘亲想念了一辈子的生活。 虽然现在的情形和娘亲当初的预想有了些出入,可是娘亲现在还是很高兴。因为,娘亲一直以来追逐的梦想,在这一刻以这样的方式实现了。娘亲从小就生长在那样没有生气的世界,所以娘亲不希望你也生长在那样的环境中。这一切在从前,娘是根本连奢望都不敢有的。因为,一个人有了奢望,有了念想,就会不甘心,不甘心于自己当时的命运,就会在心里失去平衡,这样的不甘会将一个人折磨得人不是人,鬼不是鬼。就如同一个从来没有感受到过光明的盲人一般,他的世界本是黑暗一片,他的内心也和这黑暗一样地平静,但是一旦被给与了光明,他便再无法回到从前的黑暗,因为他的心再也回不去了。你听不懂我现在讲的这一切对不对?没关系,娘亲以后会让你懂的,我们要一起,在这个世界上,过平凡而简单的生活。你的父亲也一定和我一样,只希望你快乐健康更自由地成长。此时我们所拥有的这一切是你的父亲用生命换来的。所以,我们一定,一定要珍惜。我们要带着你父亲的心愿,好好地,好好地活下去,你和我!” 潋滟和丽云那边的火已经生起来了,车夫也将兔子收拾干净了。丽云雀跃地看着车夫熟练地在潋滟生起的火堆旁边加上两根木棍,再将兔子用一根棍子串好,然后架在火上烤。临倚远远地看着哪两个小丫头眼冒绿光地盯着那一只还是红色的兔子,仿佛恨不得立刻就将它夺下,吃进肚子去。 临倚轻轻摇摇头,慈爱地一笑,瞬间就有一种母性的光辉笼罩着她,远处的几个人都没有注意到,临倚身上的气质在悄悄改变,那是一种超越这个世界上所有感情的力量。她又低下头来对着自己的腹部,专心在心里和自己的孩子交流:“宝宝你知道吗,娘亲曾经有机会出宫,但是那都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逃出牢笼。因为出来了,却不意味着我已经摆脱,最终,不管我愿不愿意,我始终是要回去的。可是今日,今日,我出来了,就不打算回去。那里再没有我牵挂的人,我已经带着我所有的牵挂,逃出来了,我就不会再回去。所以,我很快乐,我希望你也能感受到这样的快乐。 以后我们还要这样辛苦很久,可是,你不要害怕,只要在娘亲的身体里好好呆着就好。不管怎么样,请你不要放弃和娘亲在一起。因为,无论如何,娘亲也是不会放弃你的,就算再辛苦,娘亲也绝对不会放弃你。” 过了不久,就听到丽云欢呼一声,临倚抬起头就看到车夫手里的兔子已经烤得金黄,肥滋滋地往外冒着油,霸道的香气也勾起了临倚肚子里的馋虫。潋滟蹲在火边对临倚招手:“小姐,快来,吃兔子了!” 临倚笑笑,跳下马车,朝三人走去。车夫撕下兔子身上肉最多的腿递给了临倚,三个人就着烤兔子,吃着从京城带出来的糕点馒头,在这静谧的山林里,感到莫大的幸福。 ------------ 第二百零八章:选路 吃完兔子,稍稍歇息了一会,临倚的药也煎好了,趁着临倚喝药的时候,车夫朝林子里走去。临倚看了一眼他的背影,知道他是要去给龙昭南报信,她垂下眼帘,也不管他,只是将碗里黑乎乎的药汁喝光,然后吩咐潋滟和丽云收拾东西,坐在车里静悄悄地等待着车夫回来。 半晌,林子里传出一声尖锐的鸽哨的声音,又过了半晌马车夫从林子里走出来。临倚只是默默地对他道:“好了,我们上路吧。” 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的马车就在山林里穿行起来。车夫的驾车技巧很好,经过了临倚差点滑胎的时间之后,他吸取了教训,不再只是一味地奔走,求快。他现在将马车驾得又快又稳,尽量避开那些坑洼和大石。临倚在马车里也不敢再坐着,她上车之后,就一直躺在垫有厚厚棉被的车厢里,以减少坐着时候的震动。 一连四天,他们一直都是以这样的方式赶路,到了后半夜,就找个地方休息,早晨太阳升起之后,就生火造反,吃完早饭才会上路。这样做一是因为拉车的马需要休息,另一个原因,就是因为担心颠簸的时间太长,临倚的身体会受不了。 走了四天,终于走到了行水城,原本三天的路程,因为临倚的身体和大雨的耽搁,四人足足走了七天。将马车停在城外的一个隐蔽地方,车夫前去侦查,临倚三人在马车上大气也不敢出,只等着车夫带回消息。 车夫去了半晌,回来的时候脸色凝重,道:“行水城已经被封锁了,满城都是士兵,和京城一样,只准进不准出。所有的客栈,旅店,还有吃食店都有士兵在盘查过往人员,只要有与小姐长的相像的,就都抓走了。最麻烦的是小姐的画像满城都是,我们现在进城就等于自投罗网。小姐长得这样显眼,我们几个只有我不属于他们的追查范围,恐怕这一进城,就是凶多吉少啊。” 临倚心里一惊,她没想到熙牧野的动作这样快,才几天时间已经将行水城都封了。相比其他附近的城市也都是封锁了的。她也没有想到他会这样大张旗鼓地到处抓自己,居然一点都不掩饰。曾经她打的如意算盘是,就算他知道她逃出宫了,为着他自己,也为着皇室的面子着想,他也不会大张旗鼓地全城搜捕她,最多只是暗中派人调查。这样一来,他就被束缚住了手脚,为她们出逃拖延了时间。但是现在这些都成了奢望,没想到他一点顾忌都没有,再看看自己,病弱不堪,自己还没到行水,他的大军已经在行水对她进行大肆搜捕了。 临倚顿时感觉自己的脖子已经被熙牧野掐住了,掐得她喘不过气来。她猜不透他到底想要干什么。且不说他已经昭告天下,是因为自己才谋夺的皇位。只说他一点也不掩饰是在找她,这要是被西琪知道了,可就有得他们利用的了。难道熙牧野真的这样雄才大略,他才刚刚夺得了皇位,就在东靖元气大伤的时候,他还想要利用自己的出走诱使西琪发兵攻打东靖,他就这样有把握会赢得这场战争? 那么他又要如何向东靖人民交代,如果找不回自己,他之前利用自己的计划就落空了,到时候东京国内驭风皇帝的支持者他又要怎样安抚? 看着眼前戒备森严的城门,临倚满脑袋问号乱飞,饶是她再聪明,却也不知道熙牧野这一次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盯着城门看了半晌,她叹道:“动作真快!我想知道到目前为止他到底将几个城市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车夫皱着眉头道:“情况不太乐观,根据我今日早晨和将军取得联系之后得到的消息,不知道是不是新皇已经知道你是往西跑的。他只是将我们往西走的路上的主要城市都设置了关卡,发布了画像,对你进行全线的搜捕。”车夫的底气有些不太足,熙牧野似乎很有自信临倚会往西走,所以只在西线设置关卡。 听了车夫的话,临倚冷冷笑了一阵,道:“他倒是真了解我,算准了我会往西走。”她看了车夫一眼,道:“那你的意思是我们现在不能再往西走了?” 车夫考虑了一阵,道:“我的意思是可以还是朝着西走,不知道新皇为什么确定我们朝着西走了,但是目前看来,他也有不确定的地方,因为他只是在西线的大城市,必经的大城市来进行搜捕,而其他一些地方,新皇的势力却还没有渗透到。这就是我们的优势。想必也是因为新皇才刚刚登基,朝中的各方势力还不稳固,所以新皇还没有这么多的精力和人手来在西线我们要经过的每一个地方对我们进行设伏和搜捕。 所以我认为,我们依然可以往西走,将军安排小姐往西,属下猜度,将军是为了让小姐到西琪去。在东靖,普天之下都是新皇的疆土,小姐躲在哪里都是危险的。就算在其他小国家也是一样的,新皇终有一天能够查出小姐的踪迹,然后用武力威胁那些国家将小姐交出来。到时候,小姐受到的逼迫就不只是来自新皇一人。这些都不是稳妥的办法。只有西琪,才是与东靖旗鼓相当的国家。且不说新皇不可能大摇大摆地在西琪查*,就算他找到了小姐,他也没有办法逼迫西琪皇帝将小姐交出来。所以,属下认为,将军为小姐安排的这一条线路是最好的。我们不应该轻易放弃这一条线路。” 听了车夫的话,临倚沉默了一阵,对他道:“现在我们四个人中唯一在行水城里不显眼的,只有你了。现在就劳烦你到城里再打听打听,然后好确立一条线路。向西的方向是不变,但是我们要保证走一条最安全的线路。” 车夫听了临倚的话,点点头,道:“你们在这里安心等待,我去去就回。” 看着车夫渐渐离去的背影,临倚陷入了深思。 在一旁一直没有出声的潋滟悄声道:“公主,他说的是不是真的?你真的打算回西琪?!” 临倚缓缓摇头,潋滟眼中的一点光良迅速灰暗了下去。 临倚站着不动,她知道其实潋滟是希望回去的,那是她们的家乡故国,有了机会,谁不想回去,谁不是心潮澎湃。但是,临倚却有她的担心。 她头也不回,只是依旧看着远方,道:“潋滟,我们不能回去。既言……现在熙牧野这样大肆地找我,既言一定会得到消息。我担心,我们回到了西琪,也一定会被他找到。不管是被熙牧野找到,还是被既言找到,或者是被父皇找到,都不是我所希望的。” 潋滟不明白:“为什么,公主,为什么我们不能回去找既言太子?他……他一直对你这样好。你走的时候,他有多伤心你知道吗?现在我们有机会回去找他了,为什么你还是不愿意回去呢?” 想到那个一直温润如水,清如远山的人,临倚的心就一阵一阵地疼,她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还是那样寂寞,自己走了,他是不是会感到更寂寞。 潋滟忍不住了:“你说话呀!” 临倚皱着眉头道:“潋滟,你不明白,我不能回去。就算落在了父皇手里,我也不能被既言找到。你别问了,无论如何,我就是不能回去。” 看着临倚瞬间就苍白的脸色和蒙上了一层浓得化不开的忧伤的眼睛,潋滟隐约知道临倚在逃避什么。她死了心,不再逼迫临倚,只说:“那你刚才为什么要和他说要去西琪?” 临倚背着手看着城门的方向并不回答潋滟,只是半晌之后,方才悠悠地道:“我让你买的东西,带在身边吗?” 潋滟一愣,她不知道临倚为什么忽然提起那样东西,道:“带着呢,一直带着的。” 临倚点点头,道:“你们什么都不要问,只是跟着我就可以了,过两天,我会告诉你们答案的。” ------------ 第二百零九章:心事 许久之后,车夫从行水城里回到了城外。他皱着眉头对临倚说:“情况好像不太乐观,沿途经过西琪的主要交通城市都被新皇派人给把守住了,我听说似乎新皇正在向其他的地方派遣军队。现在我们要去西琪,就只能尽快,趁其他的地方还没有完全被新皇控制之前,我们就要冲出去。” 临倚沉吟一阵,问:“你认为我们应该走哪一条路线呢?” 车夫道:“往西的大方向不变,但是我们不能进行水城,只能往西北走,最后从从西北出去。西北是将军的地盘,在那里,我们就算要脱身,要隐匿踪迹都是比较容易的。” 临倚歪着头想了一阵,道:“好吧,我们就往西北去。只是我担心,正如你所说新皇也必定会知道西北是龙将军的地盘,到时候若是他查出我们在西北的行踪,这不是要连累龙将军?” 车夫不由多看了一眼临倚,道:“小姐请放心,这个将军自有安排,不劳小姐费心。” 临倚不再说什么,招呼潋滟和丽云上车,车夫扬起鞭子,打马从行水城门前走过。远处行水城里一处并不起眼的地方,龙昭南站在高高的二楼上,临风而立。他知道临倚刚刚从行水城外走过,因为他看到了那一只高高腾起的鸽子。抬起头远远地眺望那高高的蓝天,他知道,她必定会在这一片蓝天下和他,擦身而过。 熙牧野的反应比他想象的要激烈,原来,她对他的影响已经这样深,只是,他们都不愿意去承认这个事实。熙牧野是因为他的骄傲和固执,而他,是因为不能。 不是没有想过就这一次的机会将她拘禁在自己身边,但是他还知道,她一定会想方设法逃走。他觉得自己没有勇气,他忽然觉得很好笑,在千军万马中,自己有勇气来去自如,取敌人首级如同探囊取物,可是却没有勇气,面对她。 可再没有勇气,也是要面对的。他害怕她的目光从他的脸上掠过,却不带一点情绪,不留下一点痕迹。他也害怕他将她高飞的翅膀折断之后,她对他投来的彻骨的恨。原来,他也是这样不堪一击的人。在西北,流传着这样一句话,世界上没有一样东西会比龙将军更坚硬。他可以在沙漠里没有食水,一动不动潜伏四个昼夜,他也可以带着敌人插在心脏上的箭奔跑四十里路回到军营。可是他却没有办法承受她蜻蜓点水一般的眼神。 有时候他在想,这难道就是孽缘?他与她,终究是迟了。他们之间,隔着的东西太多,当驭风皇帝在的时候,他知道自己没有希望。可是现在没有了驭风皇帝却来了熙牧野。她的心不会为熙牧野而动,可是他却觉得自己更加地绝望。 他一直觉得,自己和她,其实才是最接近的那一个。因为他看到了她最真实的一面,她的悲伤,她的脆弱,她的梦想,她喝醉后对着星空声嘶力竭地喊出的那一句话。他的心,和她曾经是那样接近。但是,终究只是曾经。当她看到他身后的驭风皇帝的那一刻,信任在他们之间彻底的崩塌了,看着她眼里渐渐熄灭的光芒,他忽然有些慌乱。他知道自己正在失去她。果然,自此以后,他再也没有见过她在摘星楼出现。他一直在等,可是她却一直没有出现。 有时候他在想,为什么是她?为什么就会是她?为什么她就像个妖精一样,夺走了三个男人的心。他曾经一度以为熙牧野这一辈子不会爱上谁。和他一起生长了十几年,他比谁都了解他。曾经的黑暗生活,让他以为熙牧野的心已经死了。可是,直到遇到她,他才知道,熙牧野不是心死,只是将自己的心藏起来而已。 有时候他会很嫉妒驭风皇帝,嫉妒得都要发狂。他甚至有一种冲动,回西北,带着自己的人,冲进皇宫,只为得到她。他终于知道了,原来冲冠一怒真的是为了红颜,如果没有,只是因为你遇不到那一个能让你为她冲冠一怒的人。于他而言,如果是用她来交换,他会毫不犹豫地放弃自己努力了半生,付出血与汗所得到的这一切。他想,另外两个人,也是。 东靖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要让这个帝国最有权力的三个男人都为了她而疯狂。是的,疯狂。她就像是一个能控制心神的女妖,轻而易举地便控制了这三个男人。西琪皇帝做的最成功的一件事,便是将她送到东靖。 楼梯上响起了“咚咚咚”的声音,是自己的心腹回来了。他转过身看着来人,那人微微躬了身子,抱拳道:“将军,金石已经带着那名女子往西北去了。” 他背着手,淡然地点点头便不再说话,那心腹看了一眼龙昭南,见他没有什么要吩咐的,便悄悄地退了出去。 西北?是了,是他让金石带着她去西北,那里是自己的根基。他并没有别的想法,只是想要保证她不被熙牧野抓回去。当有一天被熙牧野知道他一直都知道她的行踪,他不知道熙牧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有时候他在想,如果当有一天,因为她,他必须和熙牧野对峙的时候,他会不会对熙牧野屈服?他知道自己不会,就算是和他兵戎相见,他也必定会尽自己的全力去护得她周全。 自从知道她失踪以后,熙牧野每一日都像一头暴躁的狮子一般,整个东靖,几乎都是人人自危。他不顾心腹大臣的劝阻,派出了一半的御林军对她进行搜捕。他似乎也很了解她,知道她一定会往西走一般,只往西线追过去。 可是现在熙牧野的皇位才刚刚到手,因为他出手快速,很多人到现在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在皇宫里每日要应付很多很多的事。他要肃清驭风皇帝的势力,他还要忙着安抚百姓,实施政令。他身边还潜伏着多少危险,是别人根本不可以想象的。各方势力此时都出动了,大家都想要趁乱浑水摸鱼,说不定皇位就有可能落到自己头上。到底有多少人虎视眈眈地盯着他,没有人知道。此时是他最需要军队的时候,他却派出了一半的御林军去追捕她!是因为他爱她吗?不知道。 熙牧野对临倚公主是这样志在必得!他是他们三个人中最早和她相遇的,他得到她也无可厚非。只是,龙昭南却不甘心,熙牧野只是早一些遇到了她而已,她并不爱他。有时候他在想,他们三个人之中,谁才是最爱临倚公主的?可是这个问题没有答案,想得他脑子都疼了也没有答案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背叛熙牧野,曾经他一直安慰自己,这一切都是为了驭风皇帝,那个一直郁郁寡欢的男人,一样是和自己从小到大的朋友。可是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那种想要拥有她的感觉又出来了,仿佛是在黑暗中疯狂生长的藤蔓一般。 他又抬头看着高高的蓝天,深深地叹了口气。自己不会放弃她,熙牧野也不会放弃她,不知道这场纠葛,要到什么时候才会结束。可是,就算是下地狱,他也不会动摇自己。 ------------ 第二百一十章:** 车夫驾着车带着临倚三人走在了向西北而去的路上。一路上临倚都躺在车厢里,在一些不是很颠簸的路段,她才敢坐起来。 潋滟看着坐在窗边的临倚,欲言又止。半晌,她看了一眼车帘,透过薄薄的车帘,能够看到车夫挥鞭赶马的身影,转过头来,她看着临倚,小声道:“主子,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打算的?您不是说不去西琪的吗?怎么……怎么现在又跟着他往西北走?!” 临倚依旧看着窗外,半晌,她才道:“潋滟,我们从行水城出来走了几天了?” 潋滟掐指一算,道:“八天了。” 临倚点点头,似是自言自语,道:“八天了,我们真幸运呢,八天的时间居然没有遇上抓我们的人。” 潋滟有些纳闷,却依旧还是耐着性子道:“是啊,有他在,还有龙昭南在京城做内应,熙牧野的行动我们知道得一清二楚,所以才没有遇到他派来抓我们的人啊。” 临倚微微一笑:“是了,是因为他,所以我们才能平安地度过这半个月的时间。你说,若是我们失去他的帮助,会怎样呢?我们会立刻被抓住吗?” 潋滟认真思考了一会,老实地道:“不知道。也许,没有他的帮助,我们连京城都出不了就要被抓回去了。就像行水城那一次,若是没有他进城去侦查,我们说不定已经莽撞地自投罗网去了。” 临倚道:“是啊,没有他的帮助,我们到不了这里。可是,接下来的路,我们却不能再让他帮我们。” 潋滟道:“主子,我不明白,你到底在犹豫什么?你让我准备的东西,可是才一出京城就已经在我身上了。搞的我现在每天都提心吊胆的,生怕什么时候就被他察觉了。” 临倚摇头道:“照我们现在的速度,到西北去还有两个月的路程。可是,到了西北怎么办?他只是说到西北去,可是却没有谁要送我出东靖。可是在西北,我能干什么,只不过又成为了龙昭南的笼中鸟而已。尤其是,他又知道了我怀有身孕。斩草除根的道理他们这样的人比谁都懂,我始终,始终是不安全的。”顿了一会,她又说:“可是,我们身后现在可是有豺狼在追逐呢,不依靠他的力量,又怎么才能够逃脱呢。现在,我是前有狼,后有虎啊。” 潋滟听着,忽然灵光一闪:“公主,你是说,让他再带着我们走一段,等彻底脱离了熙牧野的魔爪,就甩掉他?” 临倚点点头:“嗯,我确实是这么想的。虽然那这样有过河拆桥的嫌疑。但是,我现在是站在刀尖上舞蹈,行差踏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啊。我也不想这样对付龙昭南,可是,我没有办法。他,毕竟和熙牧野是一伙的。” 潋滟道:“我知道了,那咱们还要等多长时间才能动手?” 临倚撩开车帘,慢慢地说:“快了吧,左不过就是这几天了。” 潋滟沉默下来,临倚公主沉住了气在等待一个最佳的时机,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她便也跟随她等待这个时机的出现。潋滟一直就是很单纯的人,她无条件相信临倚,但是每一次她都要忍不住去询问临倚的打算,因为她不喜欢临倚将什么都闷在自己心里,什么事都放在心里自己思考。可临倚偏偏就是这样的性格,所以她才要每一次都询问临倚,虽然自己其实并不能够给临倚多少建议,但是她希望临倚能够跟她们说,不要每一次都将心事埋在心里。 车厢里随即又安静下来,在车夫面前,他们并不会主动去问他的名姓,却也下意识地提防着这个人,在他面前尽量不要说太多话,以免透露了太多信息给他。他们在一起赶了半个月的路,临倚三人却连他的名姓都不知道。他不主动说,临倚也不问,大家就这样,恍若同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一般。 临倚说就在这一两日,潋滟便安安静静地等待,不抱有任何的怀疑。 又行了一天的路,车夫掀开车帘对临倚说:“小姐,我们现在到汉水了。咱们的食物,生活用品都空了,我要进城去补充一些,顺便打听一下汉水城里的情况。请小姐在此等候。” 临倚点头,他的身影便迅速地消失在了三人眼前。临倚看着车夫几晃便消失在了眼前,她只是对潋滟说:“你去准备吧。” 潋滟一愣,知道是要在此地动手了,于是跳下车,招呼丽云生火做饭。 等到她将饭做好之后,车夫也回来了,他将手里拿的东西都一样一样放到马车上归置好之后,临倚在他身后问:“汉水城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车夫一边收拾东西,一边不在意地道:“汉水城里的守备稍微要松懈一些,城门上没有进出的限制,但是依旧还是画了小姐的画像悬赏一万两银子让全城的人提供线索。” 临倚不动声色点点头,道:嗯,离京城越远越安全。如果我们到了西北,就不用担心会被抓到了吧?” 车夫转过头来,道:“是的。只要到了西北,将军就有办法将小姐的行踪藏匿起来,新皇一定没有办法找到小姐。” 临倚点点头不再说话。潋滟见他将东西也归置地差不多了,便叫道:“大哥,你也累了,过来喝碗水,咱们吃完饭就赶紧上路吧。” 车夫不疑有他,走上前去结果潋滟手里的水就喝起来。临倚三人都是紧张地看着他将一碗水喝得一滴不剩。 等他将水喝完,临倚笑了一下,道:“我们先吃饭吧。” 三人答应着蹲在火堆边上吃饭,还没吃完一碗饭,车夫突然扔掉碗筷,瘫坐在地上。另外三个人都是一脸紧张地看着自己,瞬间他便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一直都小心翼翼,没想到在这里着了临倚的道。他恨恨地盯着临倚。 临倚叹口气放下碗筷,道:“你放心,我给你下的只是分量很足的*,没有生命危险,只是你的四肢会因为*三天的时间而无法行动。” 他艰难地从嘴里吐出几个字:“为什么?” 临倚道:“因为我不相信你。确实,一直以来你都是尽心尽力地照顾我,帮助我从京城逃出来。可是我却不相信你,准确地说,我是不相信龙昭南。他比谁都清楚我不能回西琪,但是,他却给了我西琪作为我逃亡的目的地。并且,他故意放给你假消息,说行水城已经被熙牧野重兵把守,不让我进行水。我若是要回西琪,就必须要过行水,然后走海路。他的目的是什么?他就是想逼我去西北。到了那里,我就是自投罗网,到时候,没有人知道我去了西北。他想用我来干什么都是可以的。” 他张张嘴,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将军不是你所说的这样卑鄙!” 临倚怒道:“他不卑鄙?!他不卑鄙要这样趁人之危。我不会相信他的,不会!潋滟,拿绳子将他绑在树上。三天之后你身上的毒便会解。我不会取你性命,但是,你最好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车夫有苦说不出,这一路上,他觉得她是心地纯良之人便不加提防,没想到却在阴沟里翻船! ------------ 第二百一十一章:逃跑 沉默地看着潋滟将自己缚在了旁边的大树上,车夫一直都只是静静地看着潋滟的行动,他知道,反抗是没有用的。反而是潋滟,被他平静的眼神看得背脊发凉,心里打起了鼓,半晌才将他绑好。 将他绑在树上了之后,潋滟松了口气,却发现他依旧是那样平静的眼神看着自己,不禁结巴地说:“你……你也别看我,我们这样做也是无奈,谁让你和你主子对我们不怀好意。” 临倚上了车,道:“潋滟,丽云,我们要走了。” 潋滟和丽云应了一声,跳上马车,潋滟学者车夫的样子驾着车子走了。马车走过车夫身旁的时候,临倚的声音从车帘里透出来:“对不起了,要你在这山里挨三天的饿了。” 马车在车夫的注视中慢慢消失在了山林里。大气不敢出地走出了很远,潋滟才轻轻地道:“公主,我们现在往哪里走?” 临倚想了想,道:“我们先顺着他们之前的路往西北走吧。不管怎么样,他得了自由必定会朝着这个方向追踪我们。所以我们不管怎么样也要给他一个往西北走了的假象啊。” 丽云沉默半晌,有些颓丧地道:“公主,我们,我们怎么会到了今天这样的地步?原本一个东靖国的皇帝追我们已经够难应付的了,现在又加上一个只手遮天的大将军。我们仿佛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公主,你说我们怎么会落到了这一步田地?” 临倚一时间也有些黯然,是啊,有一个熙牧野已经够麻烦的了,现在又加上了一个龙昭南,自己不是一块香饽饽,他们满世界追捕自己总是有目的的。只是她却觉得前途更加的渺茫,更加地看不到希望了。半晌,她幽幽地叹了口气,道:“今日这样的田地,也不是我所希望的。只是,要出那个鸟笼一样的皇宫,我们总是要付出代价的。现在看来,这就是代价。又多了一个人追我们。” 潋滟在车外凑了一句:“多一个人追,我们现在更难以脱身了。” 临倚看着窗外飞快掠过的树木,有些眼晕,潋滟仿佛天生是驾车的好把式,没有人教,便已经无师自通,像现在这样将车驾得又快又稳。现实确实是这样让人感到无望,可是,就算辛苦,她有资格抱怨,有资格退缩吗?她现在走出的每一步都是在悬崖的边上,她没有前路,更没有回头路,便只能硬着头皮一步一步走下去。 她知道潋滟和丽云心里的惶恐,她心里何尝又不惶恐,多了一份牵挂,便多了一个弱点,她的惶恐比任何人都要多。可是她却没有办法,这个世界一直在逼迫她选择,她不愿意对命运低下自己高傲的头颅,所以,她就只能像现在这样,如同一条丧家之犬一样,仓皇地奔逃在这天地间。她看着窗外,仿佛自言自语:“仓皇如何,害怕又如何,就算死,也是要支撑下去的,也是要撑下去的。” 潋滟和丽云无话,临倚要撑下去,她们便也要撑下去。潋滟为了转移临倚的情绪,问道:“公主,我们接下来又要往哪里走呢?总不能真的到西北去吧,只怕到时候,我们真的有去无回。” 临倚道:“只是往西北方向走一两个城市,留下一些痕迹就回来。我们,要往南去!往南走就是南昭。那里严格地说来并不是一个国家而只是一个部落联盟。那里有三十多个部落,情势并不像其他这些国家一样,它们各自为政,只不过要服从于中央的南昭王。有些像藩镇。只要到了藩镇,我们的行踪就不容易暴露,所以我们去那里相对要安全。” 三个人驾着马车马不停蹄地往西北走,临倚在心里默默计算着日子,三天已经过去了,下在车夫身上的药效应该已经退了吧。他脱身之后的第一件事必定是通知龙昭南。那么龙昭南得知自己逃跑了之后,第一件是是干什么呢? 三天来,临倚一直在心里琢磨这件事,最有可能的,恐怕还是派人沿途堵截吧,这里已经离西北龙昭南的管辖地界不是很远了,快马加鞭最多七日的路程。他会不会派出西北大营的人迎头堵截呢?看来还是要早作准备,不然到时候前有堵截后又追兵,可真就万劫不复了。 想着,她忽然对驾车的潋滟道:“潋滟,转头,我们回去。” 潋滟一拉马缰,车子停住了,她有些诧异地掀开帘子问:“你是说我们回去?!” 临倚道:“是的,回去。我们不能再往西北走了,再走下去我怕就被他堵在中间了。我们回去,从汉水城绕回去。大隐隐于市,我们会行水!” 潋滟和丽云面面相觑,半晌,潋滟才道:“公主,你可别冲动啊,别忘了我们真正的威胁是来自熙牧野。如果我们回去行水,被他抓住了怎么办?” 临倚道:“现在顾不了这么多了,只能回去。我们要悄悄地回去。已经过了这么多天,他想必已经知道我不在行水城了。只要确定我不在,他便会放松对行水的监控。” 潋滟想了想,确实,再往前走就是龙昭南的西北大营的范围了,可是若是现在往南走,却又无法掩饰自己的行踪,三个女子,恐怕还没有跑到边境,恐怕就要被龙昭南那些上惯了战场的兵给抓住。索性还是先潜伏下来,等待时机,他们总有放松的时候。不管是龙昭南还是熙牧野,他们不可能一辈子像现在这样全国范围内搜捕临倚的下落,总有一天他们会放松警惕,到时候她们出来行走不会这样难。想着,潋滟便调转了马头,朝着汉水跑过去。 又走了两个昼夜,在一个黄昏的时候她们终于到了汉水城外,看着那巍峨的城门,和门口拿着武器严格地盘查着来往人群的兵士,三个人的心都是砰砰直跳。半晌,还是临倚先回过神来,道:“快点准备,要进城了,再不进去,城门就要关了。” 丽云咽了口口水,哆嗦着道:“公主,我……我不敢!” 临倚无奈一笑:“不敢也得敢,我们必须要进城!” 潋滟顿了一阵,道:“好了,丽云不要怕,我们化一下装,这些人不一定能发现我们。” 临倚审视了丽云一眼,道:“这个我倒是想好了的。一会你们听我的就好了。” ------------ 第二百一十二章:进城 说完,临倚从包袱里翻出了画眉用的黛石和白粉,给潋滟化了妆,将她的眉形改成了柳叶眉,又在她的眼睛上鼓捣了一会,一个细眉大眼的女子便立在了眼前。这一改,连丽云都站在一边目瞪口呆,现在的潋滟乍一看脸上完全找不到一点和平日的潋滟相同的模样来。 半晌,临倚又看看丽云,低头深思了一阵,便用手指从黛石上沾了黛粉,在丽云脸上一阵猛涂。不一会,一个脸色苍白,隐隐透着青黑之气的脸就完成了。临倚端详一阵,道:“好了,现在看起来就和原来的你们不像了。”想了想,她又从包袱里翻出一套男装递给丽云道:“你年纪小,可以扮成男孩,不用担心,他们不会发现的。” 示意丽云去换装,她给自己也画了装,在脸上厚厚扑了一层白粉,让脸色看起来苍白无比,又用黛石将眉毛使劲添粗,添黑,再将头发放下来,只草草拢在身后。 化完装,临倚便叮嘱丽云道:“你年纪最小,我担心你露馅,所以你现在就是一个病人,病入膏肓的病人,你就躺在马车里,用被子将自己盖严实,其他的事就由我和潋滟来完成。”说完,丽云爬上车,临倚和潋滟两个人表面上神情颓丧,实则胆战心惊地往城门走去。 果然,守城的兵士看着她们两个人拉着马车走过来,神情哀戚,便吆喝道:“站住!” 三个人本就做贼心虚,这一声在别人看来很平常的要喝在她们三个人看来,无异于平地惊雷。临倚连忙站住了,潋滟走上前陪笑着看着那个吆喝的士兵道:“大爷!” 士兵扫了一眼马车,问:“去哪儿呀?” 潋滟赔笑着道:“大爷,我们俩是湖州来的,家主在行水城里做生意。可年前,湖州不是遭了瘟疫吗?我们主母不幸死了,现在就剩下一个小少爷和我奴婢二人,家里也没有什么人了,所以家主就请人带信到湖州,让我们奴婢二人带着小少爷到行水去投奔老爷。” 士兵一听是从前些日子发了瘟疫的湖州来的,眼神明显戒备了不少,悄悄往后退了两步,潋滟看在眼里,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她又陪笑着说:“大爷,我们真的是从湖州来的,你看我二人都赶了多天的路了。”顿了一下,她仿佛如梦初醒一般道:“小少爷也染上了瘟疫,老爷在行水走不开,所以才要我们将小少爷带到行水去,看看能不能想办法医治。官老爷,您若是不放心,就请看看我们小少爷吧!”说着她就大力将车帘掀开。 那士兵见潋滟将车帘掀开,又一听说车子里载的是一个得了瘟疫的小孩子,吓得连忙后退了两大步。 车厢里的丽云也配合地咳嗽起来,听她咳得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般,听的人心惊胆战。那士兵嫌恶的看了一眼车厢,挥挥手道:“放下来,放下来。” 潋滟连忙将车帘放下来,这士兵远远站着,板起脸道:“得了瘟疫的人,你们怎么带着他乱走?!万一要是传染给了我们这里的人怎么办?你们湖州的官府是怎么做事的?” 潋滟赔笑道:“官老爷,是这样的,我们小少爷就只是一个人在车里呆着。那疫病是通过水传染的,所以只要不喝了咱们湖州的水,就谁都没事的。所以,湖州的官老爷才会允许我们带着小少爷离开。您看,我奴婢二人跟着小少爷走了有七八天了不也没事吗?所以官老爷您放心,只要出了湖州,这疫病就是不传染的。” 那士兵的目光在潋滟脸上看了一圈,又在站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临倚脸上转了一圈,见果然是两个乡下姑娘打扮,一脸的哀戚,再看看车帘里面还不时透出撕心裂肺的咳嗽,虽说这疫病不传染人,但总归是疫病,他没胆子再去掀一次车帘,最终便嫌恶地挥挥手放她们进了城。 走了很远,潋滟和临倚依旧还是小心翼翼地,生怕那个人察觉出什么让她们前功尽弃。 好不容易转了个弯,终于看不到那座高高的城门了,潋滟垮下肩膀,道:“不行了,我走不动了。刚才可吓死我了,到现在脚都是软的,手也是在发抖的。” 临倚一直沉默地低着头,尽量不引起注意,听到潋滟这么说,她抬头看了看四周,道:“好了,进城了,可是别掉以轻心,这是在城里,随时都有可能被抓住。我们先找个地方住下再说。” 潋滟只得跟着临倚往前走去。两个人穿越了大半个城,才在一条不很热闹的街上找到了一家不很起眼的客栈。 临倚掀开车帘,躬身将丽云背到背上,丽云瑟缩了一下,小声唤:“主子……” 临倚悄声道:“别说话,好好呆在我背上。我不能太显眼,所以要让潋滟去找房子,所以只能我背着你。” 丽云便不再说话,只是全身僵硬地伏在临倚背上。对于她来说,临倚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主子,她从没想过有一天会被临倚背到背上。 潋滟在一边,只是看了一眼,便走进客栈,她知道此时的形势容不得她们在这里啰嗦。临倚本就是玲珑娇小的人,丽云又是十二岁的大姑娘了,身量几乎和临倚一样高,临倚要背着她并不是意见容易的事。 “老板,你这里可还有客房?” 客栈老板笑容可掬地道:“有,有,客官是要上房还是下房?几间?” 潋滟转过头看了一眼临倚,道:“我们就要一个上房吧。” 老板看了一眼潋滟身后的临倚和丽云,伸长脖子看了一眼,道:“三个人住一间上房?” 潋滟无奈,道:“我们都是下人,上方是要给我们少爷住的。老板你快点。” 那老板看看一眼男孩子打扮的丽云,道:“好,好。客官随我来。” 他记了账,拿了钥匙,就引着临倚三人往楼上走去,一边还在跟潋滟说话:“你家小主子……这是生病了?” 潋滟不愿多说,只点点头。那老板又热心地说:“要不要紧?要不要我让小二去给找个大夫瞧瞧?” 潋滟道:“不用!” 就在几个人说话间,那老板就将她们带进了一间上房,客气地说了一句:“客官住好,有需要随时吩咐我们小二!”便关上门走了。 丽云立刻从临倚背上跳下来,三个人直到此刻才舒了一口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回不过神来。 临倚看了看窗外,这一折腾,天已经黑了,便对潋滟道:“去叫些饭菜来吃吧。吃完了早点休息,明日一早就上路。” 潋滟应声去了,半晌回来的时候,身后跟着小二。进门来,店小二将食盒里的饭菜摆到桌子上,又给三人点上了灯才出去。 面对着一桌子的菜肴,三个人都有点食不知味。明天,明天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呢。 ------------ 第二百一十三章:潜伏(一) 三个人挤在一张床上,一夜无眠,精神都是高度紧张。 第二日一早起来,潋滟挂着熊猫眼揉着脖子嘟囔:“这客栈住的还不如咱们的车厢舒服。一整个晚上都是提心吊胆的,根本不敢睡,生怕官兵破门而入。”说完她还长长地叹看口气。 听到她的话,临倚笑道:“这就是做贼心虚啊,若不是怕官兵从天而降,也不用这样害怕了。” 丽云抿着唇笑道:“潋滟姐姐都成了一只熊猫了,那两个黑眼圈大得,和那眉毛好配啊!” 潋滟白眼一翻:“你也没好到哪里去好不好,再说了,你试试到了我这个年纪一整个晚上不睡觉,精神处于高度紧张试试,估计到时候你的黑眼圈也小不了。” 丽云撇撇嘴,不再跟她争辩,只是小声嘀咕:“本来就是,我要到了你那个年纪,一定比你强!” 潋滟顿时瞪大了眼睛:“小丫头,你说什么?” 丽云吐吐舌头:“没,没说什么。” 两个人之间的俏皮惹得她们自己都发笑,临倚站在一边看着,也忍不住笑了。她们谁也不去想逃亡的凄惶,大家都只是想着要将气氛弄得热烈一些,仿佛只要是笑着的,就不会失去走下去的勇气。 临倚招呼她们两个人又像昨天一样化了装,潋滟出门去叫了早饭。只不过白粥配油条,可三个人都吃得津津有味。这客栈里的热腾腾的粥和油条本只是最简单粗鄙的吃食,可是对于现在在野外不是吃干的饼就是吃根本做不熟的饭菜。 吃完早饭,照旧是潋滟走在前面去结算房钱,临倚背着丽云走在后面。上了车,三个人依旧是丽云躺在车里,临倚和潋滟在车外一边一个慢慢往与昨天相反的城门走去,她们心里都在祈祷今日还能够像昨日一样的幸运。 走到了城门口,和昨天一样,她们被趾高气扬的兵士叫住。潋滟也卑躬屈膝地将昨日的话语再向他重复一遍。那军士和昨天遇到的没有什么两样,一听说潋滟和丽云带的是得力瘟疫的少爷,都远远避开,听着丽云撕心裂肺的咳嗽,不一会就不耐烦地赶她们出城。 临倚和潋滟一边飞快地出城,感叹这个世界上真是世态炎凉,一边在心里偷笑,觉得无比地幸运,误打误撞用了瘟疫这个借口,最后居然成了她们安全过关的保护伞。 出了汉水城,下一个城市就是行水。东靖的地名都很奇怪,明明行水和汉水都不靠江河,不靠湖海,名字里都有一个水字。 临倚三人又在路上行走了几日,便到达了行水,潋滟去城门口看了一会,带回来的结果是城门依旧守备森严,不似汉水那样放松。临倚脸色凝重地仔细问了潋滟一些情况,似乎和自己之前路过行水之前的情况是一样的,丝毫没有因为时间的过去而放松守备。临倚不禁要在心中怀疑自己这一次回来是不是自投罗网。 在城外徘徊半晌,临倚忽然有了一个决定:“我们不进城了。” 潋滟和丽云对望一眼,道:“不进城去哪儿?” 临倚道:“我们第一次到东靖的时候路过行水,那时候我就知道,行水城几乎是东靖西线上最繁华的城市,它不仅城里人多,就说城外,也零星散落着好些村庄。既然现在这城进不去,咱们就到村庄上去。熙牧野一直揪着行水城不放,就是知道这里容易藏人,我十有八九会藏在这里。”说道这里,她忍不住叹了口气:“唉,还真是,他真了解我!” 潋滟有些犹豫:“公主,咱们藏在村庄里会不会有些危险?村庄太小了,他们太容易查出我们的行踪来了。” 临倚皱着眉头道:“跟你你们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叫我公主,只叫小姐!村庄是小,但是咱们也不是长住在一个村庄。换着跑,我只是要拖延时间,咱们不在这里常住。只是等龙昭南那边盯得没这么紧之后,咱们就往南昭去。” 潋滟思前想后,也知道没有别的办法,她看着行水城高高的城门,上面隐约还能看到“行水”两个绿色的隶书的大字。看了半晌,她也只能望城兴叹:“唉,这行水城怎么看守这样严!咱们现在才真正成为了丧家之犬呢,连城都进不去。从前,可是从来没想过这样的事会发生在咱们身上。” 临倚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转过身,她想起了自己离开西琪的时候既言的脸,他说要带着自己逃走。可是那个时候的她没有勇气去过像现在这样的生活,面对的永远只能是阴暗,仿佛永远见不得阳光。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在惩罚她,命运轮回了这样大的一圈,让她经历了这样的多的苦楚,却最终还是让她走上了这样一条路。想起当日既言的脸,临走的时候他那样绝望的神情,让临倚不能看,不能想,一想起,连心都是痛的。 看到丽云的神情,潋滟知道自己闯祸了。她悔得恨不得将自己的舌头咬下,是不是这段时间一直在外面奔波,太得意忘形了。她赶紧赶上临倚的步伐。 丽云一个人也在车上闷不住,下车来和临倚潋滟一起走。三个人拉着马车沉默地走在乡间的小路上。 一直走了很久,三个人都感到疲累。西边的太阳也已经摇摇欲坠,宁静的山村里,牧人归来,每家每户的烟囱里都升起了淡青色的烟雾。这是一副归家的景象,走在回家的路上,会让人感到安宁而又幸福。只是对于临倚三人来说,更多的只是茫然和凄凉,因为她们没有归处。 在路上走了很久,她们都知道自己必须要找到一个可以暂时落脚的地方,这样的山村,是没有食店和客栈的。对于临倚来说,要在这民风淳朴的小山村找到一个住宿的地方是需要非常慎重的,因为,这样太清白的地方,临倚三人很容易就会变得很显眼。她们三人踏上逃亡的道路已经一个多月了,在这一个月里,她们如同野人一般,走的是没有人眼的地方,如同野人一般躲开人。现在却要主动去和人接触,三个人都需要一些勇气。 终于走到人困马乏,两匹马因为太疲累而发脾气站在原地不肯再往前走。潋滟连拉带拽,两匹马的倔脾气上来了,就是不肯走,急得潋滟泪水在眼眶里转悠:“关键时刻,你们怎么这样不争气?!赖在这里不走怎么行,走啊。看我是女孩子所以你们就欺负我是不是?耍脾气也得找个时候,不看看太阳都快要落山了吗,今天找不到住处,你们就饿肚子吧!” 她也不顾马能不能听懂,只是自言自语在威胁它们。旁边忽然传来一个毫不客气的大笑声。 ------------ 第二百一十四章:潜伏(二) 潋滟横眉怒目地瞪回去,就见一个十三四岁唇红齿白的小姑娘,端着一个这行水山区常见的一个装粮食的簸箕站在一旁笑弯了腰。潋滟还没来得及说话,小姑娘脆生生地开口了:“它们是畜生又不是人,看你,还和它们一本正经讲起道理来了。” 潋滟有些底气不足,看了一眼紧闭的车帘,有些没好气地道:“不讲道理还能怎么办?难道我还能打它们不成!” 小姑娘对潋滟不太友善的口气不以为意,依旧笑吟吟地道:“姐姐,它们这是饿了呢。你们要去哪?如果还远的话,最好就拿些草料喂一下,要不,它们是不会走的。” 潋滟忽然那觉得委屈,她将赶车的鞭子一丢,蹲在路边道:“不知道!” 临倚听到动静掀开车帘就看到潋滟委委屈屈地蹲在路边,她叹口气,走下车来。那小姑娘不似刚才的口齿伶俐,只是呆愣愣地看着临倚。临倚掀开车帘的一瞬间,她只觉得天仙下凡一般好看,那个女孩子最多比自己大一两岁,却是这样好看,穿着粗布衣服,一举手一投足,都仿佛是穿着盛装在跳舞一般好看。她低头看看自己,与她简直就是云与泥的区别。一时间,她如同一株被霜狠狠打过的植物一般,低下了头。 临倚看了负气蹲在一边的潋滟一眼,再看看旁边天真跳脱的少女一眼,只在心里道:择不如撞!于是她施施然走上前去,对小女孩鞠了一躬:“这位妹妹,我们路过这个村庄,可是天却快黑了,却也没有地方可以去。现在在这里撞见妹妹你,所以我希望妹妹能行个方便,让我们到贵府上打扰一晚。我知道向你提出这样的要求很冒昧,只是我主仆三人实在是因为走投无路所以才打扰的。” 刚才还放肆大笑的小姑娘现在却有些扭捏地红了脸,半晌才道:“我……我要回去问问我娘!” 临倚笑着点头,小姑娘转身飞快地跑走了。 站在路口等了半晌,暮色渐渐四起,那小姑娘的身影又出现了。她飞快地跑到临倚面前,道:“这位姐姐,你们跟我来。我跟娘说了有个漂亮的姐姐想要在我家住一晚,我娘让我来请姐姐。” 临倚默默福了福身子,道:“多谢!” 小姑娘摇着手躲开,道:“姐姐客气了,咱们山里人,怎么能受姐姐这个大礼呢。你们跟我来就是了。”说完她又将手里的一个大袋子递给潋滟,道:“给马喂写草料吧,有了吃的,它们自然就跟咱们走了。” 几个人等了一会,马吃完了草料果真就愿意走了。小姑娘有些得意地看着潋滟,愉快地道:“跟我走吧,娘一定已经做好饭在家等了。” 临倚三人跟在小姑娘身后,犹犹豫豫地往前走。 不一会就走到了那姑娘家,她伸手将门推开,轻快地道:“娘,我回来了,把那个天仙一样的姐姐也带回来了。” 听到她的话临倚心里有些苦笑,这一路上,就是因为容貌,所以她能不露面就不露面,免得给人留下太深的印象从而留下踪迹。 小姑娘的母亲闻声从堂屋走出来,头上挽着妇人髻,用蓝色的布巾包裹住,穿着便于行走的短衣短袄,下身是一条蓝色的裤子,朴素而干净的打扮。 那妇人一边笑自己女儿这样的比喻,嗔道:“这孩子,看你口没遮拦……”她穿过宽大的院子走到门边的时候,刚好那姑娘领着临倚和潋滟丽云走进门来,打了照面的一瞬间,那妇人也呆住了,直勾勾地盯着临倚看。 临倚镇定地福了下身子,道:“叨扰了!” 那妇人半晌才反应过来,摇着手道:“没什么,没什么。这么漂亮的小姐到我们家来,简直就是蓬荜生辉啊。” 临倚低下头谦虚地笑了一下,丽云在临倚身后悄悄和潋滟咬耳朵:“山里的大婶,居然还知道蓬荜生辉。”说完捂着嘴笑了,潋滟毫不客气地拐了一下她。 大婶反应过来,连忙将三人让进家里。临倚一进堂屋,就看到了一张寻常的山里人家的桌子,一般的木料,没有上漆,桌子上放着几个粗瓷碗,全都用盖子盖上。再环顾四周,除了几张凳子,就没什么摆设了,倒是院子里有一棵不知道名字的树木,虽然已经是初秋的天气了,却依旧长得茂盛。 那大婶将临倚三个人让进屋,见她们都是两个眼珠子滴溜溜地转,都是一副好奇的样子在看屋子里的陈设,虽然她们穿的都是粗布衣服,可是一看那举止,必定都是从大户人家出来的,便有些不好意思,道:“姑娘见笑了,山里人家,没有什么家私。” 临倚笑了一下,转过头问:“恕我冒昧,家里就你们母女二人?” 小姑娘刚巧从院子东南角的厨房里端出一屉饭来,听见临倚的询问,便快人快语地道:“我爹爹和哥哥都在军营呢,所以家里就只剩下我们母女二人了。” 临倚倒是有些吃惊,这小姑娘竟然这样单纯,对还是陌生人的自己一点戒心都没有,这样就将家里的情况都告诉了自己。想了一会,一个想法在她心里渐渐升起。 那妇人道:“听弱柳说小姐赶了这一天的路了,想必还没吃晚饭吧,山里人家,没有什么好的吃食,小姐就凑合着吃些吧。” 临倚又对那妇人福了一下,道:“多谢夫人!”才带着潋滟丽云坐了下来。那个小姑娘一样一样将盖着的盖子揭开,一碗山里的蘑菇,一碗不知道名姓的野菜,还有一碗炒的猪肉,一碗看起来似乎是山货的腊味。和从前比,这根本就不算什么,但是临倚却知道,这是这山里的人家能拿出的最好的吃食了,遂心里对这和善的大婶充满了感激。 那母女都有些拘谨,在饭桌上只知道一个劲地劝临倚多吃菜,却不知道其他该说什么。临倚为了缓解她们的紧张,也为了自己刚才的想打,和那笑姑娘搭话道:“你叫弱柳?” 那姑娘愣了一下,道:“是的。小姐怎么知道?” 临倚笑了一下,道:“刚才你娘说的时候记下了的。”顿了一下她又说:“弱柳扶风,是一个好名字呢。” 弱柳却“扑哧“一声笑出了声:”小姐,你可真神,居然一口就叫出了我哥哥的名字!“ 临倚一愣,奇道:“你哥哥真的叫扶风?” 那大婶瞅了一眼自己女儿,道:“也不知道她爹怎么会给她取这样一个名字,简直就是名不副实,她呀,就是个野人,一点也没有弱的气质,白糟蹋了这样好的名字。” 弱柳不服气地端着饭碗瞪着眼睛和她娘赌气,临倚却轻笑出声:“弱柳扶风这样文雅的好名字,想必夫人的夫君也是一个谦谦君子!” 那大婶红了脸,道:“什么夫人不夫人的,我夫家姓范,小姐若是不嫌弃,就叫我一声范大婶好了。弱柳她爹没去当兵以前倒是咱们这远近山村里唯一识字的人,在这山里教教远近的孩子读书。可是他却偏说男儿志在四方,既然有兼济天下的胸怀,就要去报效国家。我是一个妇道人家,只知道吃饱了肚子不饿,却不知道他的这些大道理,可他是读书人,我又说不过他,只得眼睁睁看着他把儿子也带走了。这不,家里就只剩下我们娘俩。” 临倚笑笑,不再说话,只是专心地吃饭。她这吃饭的样子看在弱柳母女眼中,又是一阵惊叹,连吃饭都这样斯文,果然是大家小姐。看了半晌,弱柳忍不住问:“小姐,为什么你会来到我们这个小山沟,你要到哪里去?” ------------ 第二百一十五章:潜伏(三) 临倚底下了头,半晌,屋子中只听得到几个人呼吸的声音,明显这是一个敏感的问题,因为不只是临倚,潋滟和丽云也都放下了碗筷,只低着头不说话。连范家母女也被这气氛带得有些紧张了。 为了活跃这沉默的气氛,范大婶有些责怪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道:“弱柳,你怎么这样口无遮拦。闭上你的嘴巴,好好吃饭吧,不许你再说话。” 弱柳觉得有些委屈,但是偷眼看看临倚,也觉得是自己冒失了,遂低下头默默吃饭,不敢再抬头。 听到范大婶责怪弱柳,临倚抬起头来,有些勉强地笑道:“没关系,大婶,其实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只是我不知道应该从哪里说起。” 范大婶还没有说话,临倚便接着道:“去年,我从很远的地方嫁到了我的夫家……” 范大婶有些错愕地道:“你已经嫁人了?!”下意识去看她的头发,也没有梳妇人发髻,她这样的气质,谁能想到她已经嫁人了。 临倚苦笑着点点头,半晌她才又道:“我今年已经十七岁了,去年的正月,就已经嫁人了。” 范大婶有些不明白:“那你怎么……” 临倚道:“我为什么孤身一人出现在这里,对不对?” 范大婶直觉点点头,临倚放下碗筷,说起了自己的遭遇:“我嫁到夫家之后,刚开始的时候吃了些苦。我婆婆并不喜欢我,夫家的人,其实都不喜欢我。为了报复我,夫君甚至在娶我进门的当日同时让他的小妾也进门了。”可不是,龙如兰虽然是皇贵妃,可是若是在民间,临倚不就是正妻,她不就是小妾吗。 范大婶似乎没有想到临倚会有这样的遭遇,叹道:“唉,这样的人儿,造孽啊,造孽哟,他们怎么忍心!” 临倚眼中已经隐隐泛起泪光,顿了一阵,她道:“刚刚开始的时候,我的夫君也对我很不好,可是过了一段时间,他便开始对我好了。我们……我们……”想到驭风皇帝,那些被她深深埋在心底,为了逃亡而想不起来的痛,在此刻,全都如此清晰地浮现。她忍不住全身颤抖起来,连话也说不出来。 潋滟看她这个样子,也掉下眼泪来:“小姐,别说了,小姐,你别说了。就像这段时间一样,什么都别想,什么都别想就不会难过了。” 看临倚脸色苍白的样子,范大婶也知道临倚心里一定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便不再问,只说:“好,好,不说了,不说了,快吃饭,吃饭。” 临倚低头擦掉快要掉下来的泪,咬咬牙抬起头道:“不,我要说。后来,小叔觊觎夫君继承的家产,竟然和一个家奴一起合谋将夫君杀害。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好起来,我还没有来得及享受夫君对我的爱护,可是他就死了,死在我的眼前。我本想随着他去,可是此时,我发现我有了他的孩子,于是我想,就算为了这个孩子,我也一定要活着,要好好活着。我要为夫君留下这一点骨血,才不枉他对我好一场。 可是我知道小叔不可能让我将这个孩子生下来,所以我逃出来了,我只带着这两个我从娘家带来的丫鬟,只身从京城的府中逃出来了。可是小叔却不愿意放过我,他担心我腹中的孩子将来长大了之后会回去找他算账,所以便要将我母子二人赶尽杀绝,他本就和衙门里的人熟识,所以现在他勾结了官府,在京城到行水,沿路追捕我。” 似乎没有预料到临倚的命运是这样坎坷,范大婶也开始抹起了眼泪:“唉,真是造孽哟。这世上怎么就是好人没有好报呢?你夫君……唉!”想了想,她又说:“可是你一个姑娘家,又怀有身孕,现在被那些恶人追,你还能逃到哪儿去呀?” 临倚看着门外黑沉沉的夜色,茫然地摇摇头。 范大婶想了一阵,有些期艾地道:“要不……要不你就在我家暂时歇几天?”看到临倚有些讶异地看着她,她又道:“反正我们这也是小山村,平日里也没有什么外人会来,都只是些乡里乡亲的。你们在这里呆着还是很安全的。我和弱柳都不会出去乱说,谁还能知道我家里藏了人。你就在这里安心住下,等着实在藏不住了再说。” 临倚有些犹豫:“可是……可是我们住在这里会连累大婶的。我小叔……是那种心狠手辣的人。” 范大婶挥挥手,道:“哼!怎么不是,为了谋夺家产连自己哥哥都杀,这简直就是禽兽不如的东西。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你小叔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倒还理直气壮有官府帮。你这样有情有义的好女子,怎么就活该没人帮吗?你就放心在我家里住下,更可况我瞧着你这光景,也不会过三个月。你们这些年轻媳妇啊,就是不知道厉害,这怀孕头三个月啊,是最危险的时候,最容易小产就是这三个月的时间。你看你们还一直坐马车,我也怪了,你居然还能挺到这里,一点事都没有!你就听大婶的,就在大婶家里呆着,若实在藏不住你,到时候我也不会留你。” 临倚想了想,站起身来走到范大婶身边,直挺挺就跪了下去:“多谢大婶救命之恩!” 她这一跪将屋子里所有人都吓了一条,潋滟跳起来喊:“小姐!”便和丽云一起含泪跪在了临倚身后。临倚这样高贵的人儿,今日为了逃亡,为了驭风皇帝的骨肉,竟然给一个村妇下跪! 范大婶也吓了一跳,没想到这个姑娘就这样跪在自己面前了,她一时间倒有些手足无措起来,愣了一阵才想起来,赶紧伸手拉临倚起来:“别,别这样,你这样娇生惯养的小姐,怎么能跪我们呢。你就安心住下就是了,好歹就跟着我们母女,我们吃什么你就吃什么,虽说和你们城里人吃的没法比,但是我们也绝对不会委屈了你。” 临倚点着头,被众人七手八脚扶起来。范大婶又问:“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临倚想了想,道:“大婶唤我摘星便好。” 范大婶笑:“好名字呢,摘星,小姐的爹爹必定是个有大志向的读书人吧。” 临倚笑着点点头。范大婶笑道:“是了,也只有读书人家才会生出像小姐这样水灵的人。” 临倚有些害羞,这一辈子还没有人这样夸奖过自己呢,她带了写娇嗔道:“大婶,以后也别叫我小姐,小姐的了,我已经是有孩子的人了,只是这几天为了方便逃跑,所以头发都没有梳。以后您还是叫我摘星便好了。” 范大婶笑眯眯地点头,自从孩子的爹出去当兵了之后,家里就自己和弱柳两个人,平日里总是冷冷清清地,虽然弱柳爱闹,但是还是掩不住那人丁稀少的冷清,现在一下子多了三个人,范大婶打心眼里感到高兴. ------------ 第二百一十六章:生活 就这样,临倚带着潋滟和丽云在这个行水城外的小村庄住了下来。刚刚开始的时候,临倚对范家母女始终有殿不放心,总是暗中观察着这母女二人的动向,只十来天过去了,这母女二人对她们都是极尽热情的,将家里好吃的都给了临倚。她们这才放下了心。 她曾经嘲笑过自己竟然这样风声鹤唳,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是她也有苦衷。这样艰辛地走到了今天这样的地步,她不能有任何一步的行差踏错。否则不只是这一个多月来吃的苦白吃了,甚至连自己和自己腹中的孩子都要保不住。所以,尽管心里苦,她也厌恶现在的自己,对一个纯朴善良的山野村妇耍这样的心机,不只给她们带来危险,还要这样怀疑她们帮助自己的诚信,但是她却依旧无法放开自己的心,去接受这一切。 只是十多天过去了,范大婶和弱柳都只是围在临倚身边,嘘寒问暖,把她照顾得很好。范大婶将家里母鸡下的蛋每天都给临倚煮来吃,吃得到最后临倚听见鸡叫都打哆嗦,她哀求范大婶不要再每天逼着她吃鸡蛋,范大婶只是高兴地将一碗加了糖的蛋放在临倚面前,兴高采烈地又要她吃,见她苦着脸迟迟不愿意动筷子,范大婶苦口婆心都劝她:“我也知道不管是什么东西天天吃都是要腻的,但是你现在是一个人吃两个人补,就算你不吃,肚子里的孩子也是要吃的,你就不为孩子想想?” 这一招百试不爽,就算临倚再怎么不愿意,只要范大婶这么说,她就算再不服气也只得乖乖将鸡蛋吃下去。 只是这还不是她最痛苦的,最痛苦的是每天早晨起来的时候都要孕吐。以前逃亡的时候仿佛肚子里的孩子也知道她的不易,并不折腾她,所以她孕吐并不明显,但是现在一下子闲了下来,那孩子似乎也不愿意让她好过,每天早晨她都要吐得恨不得将胆汁都吐出来。范大婶笑说:“这孩子将来必定是个男孩,你看看这样能折腾。不过他一定会是个懂事的男孩子。”说完她自己先笑起来,脸上带着的喜气,连临倚看了都要感动。 因为怀孕,她吃东西的习惯也改变了,原来只吃清淡的东西,可是现在一闻到白粥,就推得老远不愿意吃,总是想吃辣的酸的。口味重得潋滟和丽云都大跌眼镜。看着她酸的辣的来者不拒,范大婶嘀咕开了:“人都说酸儿辣女,酸儿辣女,你这,这酸的辣的都吃,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呢?莫不是龙凤胎?!”说完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好,便更高兴了,准备的食物也更多。 临倚很纳闷,她是不是每日里什么事都不做,只盯着自己吃东西。她现在的口头禅已经由原来的“一人吃两人补”升级到现在的“吃!”只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威逼得临倚每日里仿佛猪一般,从早到晚都在吃。每天她最不愿意做的事便是早晨睁开眼睛,因为那代表着她痛苦的一天就要开始了。 如果说这些临倚都还能忍受的话,那被范大婶勒令只能躺在床上就是她最受不了的事。范大婶听说临倚在路上曾经有过小产的征兆之后,就收拾出了家里一间向阳的,宽敞明亮的房间将临倚挪了进去,因为已经是深秋,担心她会冷,便在屋子里烧上了炕,整个屋子暖和得不得了,然后逼着临倚躺在炕上不准下床,逼得临倚要抓狂。范大婶一拍脑袋,让弱柳去找了些原本范先生留在家里的书来给她解闷,这件事才算过去。 渐渐地,临倚脸上再也没有从前那样的苍白,被那么多鸡蛋补得脸色红润,也胖了一圈,原本削尖的下巴也圆润了。这样大的变化让那个潋滟和丽云都回不过神来,背后直夸赞范大婶养人有方。 其实在她们看来,临倚最大的变化不是这些,而是从前的临倚苍白,清冷,高贵得没有一丝人气,脸上还始终带着一股棱角分明的孤绝。可是现在的临倚,脸上渐渐有了发自真心的笑容,脸上那孤绝仿佛寒冰被春风吹拂一般,渐渐融化。她们都知道这一切都是范大婶的功劳。不管潋滟和丽云做多少,可是她们给不了她的,是母亲的怀抱。误打误撞来到了这里,范大婶这样淳朴的人,将她照顾得无微不至,她的心里总该是渐渐温暖起来了吧,否则也不会脸上时常带着笑容,那样甜蜜,那样幸福的笑容。潋滟和丽云都是感激范家母女的。 时间悄悄地过去,已经进入冬天。山里的冬天比皇宫里要冷,可是却让临倚觉得暖,因为她在这里能够感受到温暖的阳光,还有那些简陋,但是滚烫的食物。她怀孕已经四个月多了,肚子已经凸了出来,很显。此时范大婶又改变了对付她的策略,将她从屋子里赶出去,让她到院子里活动,还吆喝道:“走,走走,要动,知道不?现在你已经出怀了,就不那么容易小产了。所以要多动,多动对孩子好,对你自己的身子也好,到时候生产的时候好生。” 临倚也由着范大婶摆布自己,她让站着绝对不坐着,她让坐着绝对不躺着。她觉得自己越来越懒,不是身体上的懒,而是精神上的懒。现在这样闲适安逸的生活让她向往,她便不愿意再去想起外面的纷扰,不愿意去回想自己那黑暗的过往,只愿意坐在院子里那棵老树下,眯着眼睛晒太阳。临倚现在终于知道了这棵树其实是一棵梨树,这山村里最常见的梨树,依旧不知道名字,只是在深秋这样收获的季节里,老树掉光了叶子,树枝上挂满了形状不好看的梨子。 有一日临倚坐在树下打盹,醒过来抬头看天的时候,忽然就很想吃这树上的梨子。弱柳便自告奋勇地去找了一根长长的竹竿,一只一只从树上敲下来。第一只梨子落下来的时候,潋滟没有接住,梨子直接砸到了地上,瞬间就开了花,气得弱柳跺脚:“潋滟姐姐你真笨,连个梨子都接不住,现在好了,掉到地上了,让摘星姐姐怎么吃嘛。” 潋滟便不服气地瞪回去:“小丫头还敢说我笨,明明是你自己打偏了的,我已经算好了它会落到哪里,你偏偏要将它打偏,所以才掉在地上的。” 两个人你来我往吵得不亦乐乎,临倚只是含笑看着她们,这样热闹的时光,这样的岁月静好,不知道是不是可以向老天爷多借一些,临倚觉得自己有些贪心。 等到那一只梨子被送到临倚面前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了,四个女孩子在阳光明媚的院子里,围着一棵老树,垂涎欲滴却又专注无比地打着一只只梨子,笑闹的声音让人只听到都会觉得天如此高,云如此白,世界如此美好。 ------------ 第二百一十七章:兵临(一) 那样美好的生活,那样静好的岁月,让临倚生出了山中只一日,世上已千年的感慨。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又是一个月过去,临倚怀孕已经五个月了,身子逐渐沉重起来,晚上睡觉的时候常常会觉得喘不过气来。 她的精神状况却变得差起来,晚上睡觉的时候总是做噩梦。要么梦见自己被熙牧野抓住了,他面目狰狞地掐住自己的脖子要置自己于死地,要么就是梦见驭风皇帝满脸满身都是鲜血站在她面前,阴风阵阵地对她说要好好保护他的孩子,她能闻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血腥味,然后止不住一阵阵作呕,最后总是在撕心裂肺的呕吐中惊醒过来。 范大婶也不明白怀孕怎么会做噩梦?她只能在生活上更加细心地照顾临倚,专程下山去给她抓了安魂汤药回来,每天细心地煎了让她喝下,并且随时都让人陪着她,不让她总是独自一人呆着。 只有临倚自己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这一个多月快两个月的时光是她向老天爷偷来的,她知道终有一天是要还回去的。而且她也知道这一天,不会太远了。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在这里耽搁下去,多呆一天就多一天的危险,可是她却无法离去。这只有四十三天的生活已经深深烙进了她的生命,她的骨血,无法割舍,要离开,就是生生地将她身体的一部分剥离出她的生命,此时的她无法对自己做到这样残忍。她只期望时间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让她将这样幸福的感觉能够记住,能够延续她以后剩下的生命。 虽然她一直不愿意去想,但是那些事情,追兵对于她来说,是悬在头顶上的一把剑,不知道什么时候这把剑就劈下来了。她随时神经紧绷,随着时间的流逝,这样的紧张越来越强烈,强烈到弱柳这样神经大条的小孩子也感受到了她的紧张。 山里的冬天落雪早。这一日,这山里第一场雪刚刚下过。悄无声息的大雪下了整整两天,等再出门的时候,让人感觉仿佛换了一个世界活着一样。铺天盖地的白色,让整个世界都干净了。没有人迹踩过的雪厚厚地覆盖在路上,山上,房顶上的积雪厚得仿佛是童话里的世界一般。小心翼翼地走在雪地上,世界都是静谧的,没有一点声音,只有脚下踩在雪上一声一声的响,临倚宁愿自己也化入这世界。 在这山里有一种果子,村子里的人将它叫做地苹果,因为这种果子是长在地上的,柔软纤细的植株支撑不住成串的地苹果的重量劝都伏倒在地上。第一场大雪过后,覆盖在雪地里的地苹果就会成熟,刨开雪将地苹果摘下来,带回家洗净,用刀切开,撒上白糖,腌渍一段时间就可以吃,酸酸甜甜的,是这山里人家最爱吃的一道零食。 弱柳兴奋地提了个篮子还拿着一把模样可爱的小锄头,招呼着潋滟和丽云便要出门去采地苹果。临倚本也想去,可是范大婶言辞拒绝了她,理由是下雪天路滑,她身子又笨,滑倒在路上就不是闹着玩的了。于是她只能坐在炕上,眼巴巴地望着三人小鹿一样的身影蹦出门去。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她一个人呆在屋子里越发无聊,不禁生起闷气来。 半晌,却听见院子大门呼啦一声被推开,院子里脚步凌乱,临倚的心一沉,披上衣服快步走出去,就见弱柳带着潋滟和丽云一脸慌张地进门来。 她有些恍惚地往几个人走去,脚下一滑,整个人便摔倒在雪地里。潋滟三人更慌张了,跑到她身边将她扶起。摔下去的时候临倚下意识护住了肚子,但还是动了胎气,肚子一阵一阵就开始痛起来。 三人七手八脚将她抬回屋子里,她躺在床上,小腹上传来一阵一阵的疼痛让她感到心慌,她甚至觉得自己能够感受到那样一个已经成形的小生命在自己的身体里慢慢流失。 偏巧这个节骨眼上范大婶却不在,潋滟见这阵仗,站在一边慌脚鸡一样。几个人中最镇定的反倒是临倚,她抓住潋滟的手腕,冷静地问:“说!是不是他追来了?!你们这样慌张。” 潋滟有些呆滞地点点头,脑子里此时却只有一个念头:若是这个孩子小产了怎么办?没有了这个孩子临倚又该怎么办? 腹部传来的疼痛让临倚握紧了拳头,正在忙乱的时候,范大婶从屋外冲了进来,大惊失色叫道:“哎呀,造孽哟!怎么会这样?别用力,千万别用力,再怎么痛也别用力,只能忍着。我去看看,给你抓副药。” 临倚依照范大婶的指示,放松了全身的肌肉,不用力去抵抗一波一波难以承受的疼痛。为了减轻疼痛,她只能深深呼吸,眼见范大婶又要冲出去,她拉住她,道:“来不及了,来不及了,追兵来了!” 范大婶立时呆在原地:“追兵?!怎么会这样快?” 临倚疼得满脸是汗,道:“大婶,麻烦你了,去帮我把车架好,我们这就要走了。” 范大婶大惊失色:“要走?!,你说现在?!怎么能这样!你不要命了吗?这样上路,你会死的。到时候不只孩子保不住,连你也要保不住的。你现在就听大婶的,在这里先养着,那些追兵怎么会认识你,只要我们故事编的圆,兴许能混过去呢。可是你现在上路,就一定是死路一条啊。” 临倚疼得没有力气说话,范大婶便当机立断:“弱柳你们照顾她,我去抓药!”说着便冲了出去。 临倚咬牙等待着疼痛过去,情况稍微好一些之后,临倚便问潋滟:“外边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 潋滟嗫嚅着说道:“其实追兵还没有来到村子里,只是我们在山上听到弱柳同村的也上山捡地苹果的姑娘说,城里官府丢了要犯,正在挨个村子搜查呢。所以我们就有些慌张,才会匆匆跑回来的。” 临倚在心里算了算时间,也差不多该是清查农村的时候了,只是她又听潋滟说人还没有到这个村子,整个人便放松下来,只是静悄悄都躺在床上等待疼痛过去。 不一会,范大婶将药拿了回来,立刻就起火给临倚熬了来喝,整整折腾了一个晚上,到第二天早晨的时候,小产的征兆才渐渐止住了。一干人才渐渐放下了心。范大婶又将药熬了来,临倚又满满喝了一大碗。此时她竟不觉得这药是苦的。 又在范家挨了一天,临倚知道很快就会清查到这个村子,若是现在不走,就算不被抓住,也会给范家母女带来危险。她咬咬牙,便要带着潋滟和丽云走。 范大婶其实舍不得她走,可是她也知道临倚已经到了非走不可的地步。家里无缘无故多了三个人,在东靖人口管理很严格的情况下,她根本说不清楚临倚她们三人的出处。思前想后,找不到一个好的办法,她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临倚拖着病体上路了。 ------------ 第二百一十八章:兵临(二) 临行前,范大婶将这几天自己做好的小鞋袜,小衣服打了一只包裹交给了潋滟,道:“也不知道你是会生男孩还是女孩,所以,男孩女孩的我都做好了放在这里面。你这样的年轻夫人,怎么会知道要准备这些呢。只是以后要记得收在身边,千万别嫌弃,自家做的怎么也要比外面买的好。”说着她眼圈便红了,眼巴巴地望着临倚,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却一句也说不出口。 看着她那样不舍的眼神,临倚悲从中来,她站在范大婶的面前,又跪在了地上。范大婶去拉她,她却道:“大婶,您不知道在这里的这四十三天对于我来说意味着什么,您也不知道您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今日我诚心向你跪下,我想感谢您,我也想感谢老天爷,让我在这里遇到了您,有了这四十三天比这世上一切都珍贵的日子。”说着她便向范大婶虔诚地磕下头去。如果说刚来到范家的时候想范大婶跪下,带了一点阴谋,带了一点算计的话,那么今日的下跪,便是临倚心甘情愿,从心底想要去做的事。 范大婶眼里带了泪光,临倚这个女孩子,她从第一眼见到的时候,就只觉得心疼,她不知道那样清冷的性子到底是怎么养成的,她只知道,若不是无奈,她必定不会变成这样。在她平静的表象下,不知道受了多少苦,很多东西,必定还是求而不得,所以,最终才会绝望到平静地去面对。所以她总是想要对她好,想要用自己的力量,让这个满身满心都是伤痕的女孩子眼中多一抹明亮的色彩,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想来想去,她只能将自己这样的行为称为“母性”,是每一个女人天生具有的母性让她这样做,也许当时是一时冲动答应了临倚,因为她的故事太过于凄楚,后来她也后怕过,临倚的小叔勾结了官府,若是发现自己包庇了临倚,恐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吧。但是最后她忽然想开了,坦然了,帮助临倚,让她觉得自己的人生并不是只是这样庸碌地埋没在了这个小山村里。 临倚一步三回头地上了马车,弱柳想了想,冲进院子,拿出了自己这段时间积攒的从山里找回来的小零食:地苹果,山楂干。这些都是她为自己来年准备下的零食,她全都拿出来递给了潋滟,笑得满不在乎:“这些可算是我们这里的特产呢,在外面,你根本就吃不到的,都是我亲手做的,现在都给你们了,摘星姐姐爱吃酸的,就给你们带着路上吃,潋滟姐姐和丽云可不能跟摘星姐姐抢啊,不过呢,要是路上你们实在馋了,就准许你们吃一点点,只能吃一点点哦。” 她孩子气的话让临倚三人都感到窝心,却又有无来由的酸楚,眼中不禁都泛出了泪花。 范大婶一看眼前的架势有些不受控制,便硬起心肠赶人:“好了,好了,时间不早了,你们快上路吧,要不就晚了。走了以后就别回来了,省得被抓住,只是,有空的时候想想大婶,想想弱柳便好了。等以后你小叔不追你了的时候,就回来看看大婶,让大婶知道你平安无事,也让大婶看看你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这就好了啊。千万要记住我的话,路上要小心。”说着,她眼中也是泪水涟涟,挥挥手让临倚上路。 潋滟狠狠心扬鞭打马,马车渐渐朝着山下,曾经临倚她们来时的路上驶过去。白雪皑皑的世界里,站在屋门前的范大婶和站在她身边使劲挥手的弱柳很快就变成了两个小小的黑点。临倚终于又踏上了这一条熟悉又陌生的逃亡路。 走了一阵,临倚忽然对潋滟道:“将马车驶入树林里呆一会。” 潋滟二话不说,便跳下马车,将马车赶到一边的山林里。不一会,果然看到有大队的官兵朝着她们来路而去。 丽云暗叫好险,忍不住问临倚:“小姐,你说他们今日要去哪个村庄搜索?是不是弱柳她们村?” 临倚默默看着那些人朝山上而去,心里忽然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这条路的尽头便是弱柳她们村,那是这条路上的最后一个村子。他们今日到那里去,弱柳家必定是躲不过的。” 潋滟吓出了一身冷汗:“幸亏我们早走了一步,要不然,不就被他们瓮中捉鳖了!” 临倚只是看着那些远去的士兵的背影,陷入了深思。这些人身上穿的,并不是行水城官府的服装,而是御林军的服装。可是按照潋滟她们那天回来说的情况看来,搜查附近这几个村子的都是行水官府的人,可是今日搜查范庄的,竟然是御林军的人,是因为他们内部的运行出了什么问题?还是因为他们已经确定了自己就在范庄,所以出动了御林军前去捉拿? 那些全副武装的御林军走得没了影,临倚看了看天色,指挥潋滟道:“现在不要走大路,我们往山里去。朝南走!” 潋滟得了指令,便赶着马车往南走去,一路快马加鞭,为的就是尽快脱离御林军的掌控范围。 丽云坐在车上也沉默下来,半晌,她忽然开口道:“小姐,你说那些人到底是牧野亲王派来的,还是龙将军派来的?” 她的问话惊了临倚一跳,是啊,她怎么忘了,还有一个龙昭南呢!也不知道他现在到底怎么样了,是不是还在追踪自己?和熙牧野比起来,龙昭南更加防不胜防,因为熙牧野总是在明处,他做什么临倚都能知道。可是那个龙昭南,却一直都在暗处,她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她也不知道现在他到底是不是已经放弃了对她的搜索。对于临倚来说,躲熙牧野可比躲他要容易地多。 她沉默一阵,叹口气道:“听天由命吧,我也不知道我们像现在这样乱打乱撞下去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只是,我们从现在开始,要全力以赴往南跑,到了南昭,我们就相对要安全许多了。至于潜伏在暗处的龙昭南,我自然有办法对付他,既然到现在他都没有公开追捕我,就说明她并不想让熙牧野知道他也在找我,想必他心里还是有所忌惮的。 现在熙牧野的追捕对我们来说反而不一定是坏事了。只要我利用得合理,便能依靠熙牧野的力量牵制住龙昭南的力量,我量他也不敢现在和熙牧野闹翻。只要有熙牧野压在他头上,他就不敢对我们怎么样。”说道这里临倚顿了一下,然后她一咬牙道:“就算是落在熙牧野手里,我也绝对不会让龙昭南抓住我。只是我们以后要吸取教训了,不能在一个地方停留超过一个月。” 天寒地冻的山里,潋滟鬓边滑落了闪亮的汗珠,她不停地催动着那两匹马儿往前走,马蹄带起了泥土,耳边是呼呼的风声,白茫茫的旷野里,只有一辆马车,飞一般地驶过,将树木,将山林,将那一地的纷争统统都甩在了身后。 ------------ 第二百一十九章:南昭 马不停蹄地跑了一个多月,三个人都是人困马乏,她们终于来到了东靖帝国和南昭诸国的边境。和关卡森严的西线比起来,南边这一条路线相对要松懈地多,也许连熙牧野也以为临倚会往西琪去,到西琪去寻求庇护。谁又能想到临倚最后来了南昭呢。 马车停在东靖和南昭的边界上的时候,三个人都是激动不已,她们从东靖皇宫里出来,一路上历尽了千难万险,走了快三个月,终于到达了东靖和南昭的边境。此时此刻,她们都将南昭想象成为了她们逃亡的天堂,向前一步就是南昭,退后一步就是东靖。临倚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不管现在的南昭是否能够庇佑得了她们,她都将它当作了天堂,因为她需要为自己这三个月的艰辛,为自己这三个月的苦痛找到一个安慰的借口。 半晌,兴奋的劲头过去了,潋滟小心翼翼地对一直沉默的临倚道:“公主,我们过去吧!” 临倚转过头对她笑道:“你什么记性?不是说过了吗,要叫我小姐。” 潋滟俏皮地吐吐舌头,道:“小姐,我们过去吧。” 此时临倚怀孕已经五个月了,腹部已经很明显,身子也已经很笨重,不管做什么事她都小心翼翼,唯恐再像上次一样,一不留神就摔一跤,她知道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都再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了。 一步一步踩上那一条其实并不存在的疆界,临倚心里忽然有种怪异的感觉,就要离开这个国家,就要离开熙牧野的掌控,她心里带着无法言语的狂喜,他就像一块投射在她天空的阴影,这么长时间以来总是如影随形,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可是在这样的狂喜背后,却也有着让她无法忽视的悲伤和空虚,仿佛是一个人悬空,脚堪堪离开地面,踮起脚尖就能够到地面,可是却始终无法脚踏实地。 她转过头看着那一方碧蓝的天空,心里说不清楚是酸楚还是甜蜜。潋滟站在她的身后,对于她停下来回望感到有些不解:“小姐,你不想离开这个地方吗?” 临倚有些怅惘地摇摇头:“只是一直心心念念要离开,当梦想终于成为现实的时候,心里始终有些回不过神来。” 在心里一一将那些自己牵挂的人想了一遍,临倚才转过身,往南昭走去。她其实并不知道,在这个地方,到底又会有些什么样的事情等着她去一一发生。 南昭其实是一个少数民族政权,在这个国家,有的只是强悍直接的少数民族,没有儒家教化下的谦谦君子,也没有权欲熏陶出来工于心计的权谋之士。南昭的王宫设立在一个叫做木依吉的地方,在王宫之下还设立有各个王,因为每一个王族都是一个和其他王族不一样的民族,于是南昭王便将它们分而治之,并设立了各个王族的王,其形制类似于东靖的藩王制度,每一个王都统辖一块地方,以及这块土地上的百姓。它们平日各自为政,只有每年在固定的时间才会到木依吉去朝拜南昭王。 传说很久以前,并没有南昭这个国家,只是当时在这个远离中原文明的地方,生活着各个民族,它们之间为了争夺生存的空间,山林,水源,食物等等,经常混战。终于有一天,一个叫做南昭的部落崛起了,他们出现了一个英明神武的王,他带领着南昭部族走向强盛,最终用武力使周围所有的部族都臣服在它的脚下,心甘情愿地尊称他为王,每年纳贡。也正是因为他的统一,很多年来,当初部族混战的情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各个部族在自己的徒弟上安分守己地生活。南昭政权渐渐演变成为了到目前为止这四个国家中政权最稳定的国家,因为从南昭政权建立以来,从没有出现过一次的叛乱事故或者是篡位阴谋。 只是,大凡天下事,始终逃不过一个“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的规律。就算再怎么强盛的国家,合久了,也终是要分的。只是这分,总是有一个过程。 南昭王经过了几代的繁荣,到了现任南昭王哈察的手上,颓败之势已经渐渐显露出来。哈察性格软弱,从没有吃过苦头,也没有经历过战争,便导致他养成了不思进取,满足现状的心里状态。失去了前几代南昭王的强硬作风,哈察渐渐驾驭不住各王的势力,南昭王庭的影响力在整个南昭迅速地衰落下去。整个南昭已经进入到了一个躁动的时期,各方势力都在蠢蠢欲动。 这也是临倚为什么会选择到南昭的原因。动荡的时期,人命贱如草,便没有人会去在乎你的身份。这样的局势若是失去控制,哪怕是被南昭人称为天朝上国的东靖或者西琪的皇帝,也是没有办法驾驭的。 只要是熙牧野触手无法及的地方,临倚便总有办法生存下去。虽然在这样战争一触即发的地方生活有很大的风险,一不留神就会被卷入到战争中,成为刀下亡魂。但是,对于临倚来说,这些都是次要的问题。她怕熙牧野比怕洪水猛兽一般的战争更甚。更何况,到现在为止,南昭王庭,并不是一点影响力都没有,那些觊觎王位的王们也只能是暗中窥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就算木依吉的南昭王庭在南昭的影响力逐渐在下降,但是实力却依旧存在。 临倚带着潋滟的丽云进入南昭之后,就一直往南走。她们首先经过的地方,是一个叫做塔瓦那的部族。这个部族只有三四百人口,在南昭诸部里是最小的部族,因而也实力最弱,他们便被排挤在离政权中心最远的地方。 可是塔瓦那人天性乐观,虽然被挤到了南昭的边境,甚至被周围的强部欺凌,可是他们依旧是最热情,最善良的部族。 临倚三人到达塔瓦那的时候,是深冬的季节,所有的农事活动都已经完成,冬天对于塔瓦那人来说,就是一个悠长的假期。在这个假期里,他们会举行各式各样的活动,来让自己的生活变得丰富多彩。比如说,进入十月,他们就会将自家丰收的东西都选一些,然后送到族长那里,因为他们弱小,他们的王甚至不能被称呼为王,只能是族长,最后由族长准备下族宴,到时候,全族人不管是男女老少倾巢出动,到族长指定的地方,去吃这个族宴,这是全族进行情感联络的最好时机,为的是,避免因为平日的忙碌而使族人生分。还有就是不定期举行的青年男女的篝火晚会,在晚会上,男女都可向自己心仪的对象送出自己精心准备的礼物,若是对方接受了自己的礼物,那就说明对方对自己也是有意的,那他们便可在族长的主持下,结成一家人,共同生活,共同承担生活中的喜乐和悲伤。 可巧的是,临倚三人到达塔瓦那的当天,就碰上了他们举行篝火晚会! ------------ 第二百二十章:晚会(一) 潋滟一路走,一路在心里嘀咕抱怨:这到底是什么破地方啊…….。正想着呢,一个狗啃泥,便又跌在地上了,“哎哟!”一声,后面已经响起了丽云清脆欢快的笑声,她恨恨地爬起来,转过头骂道:“坏心眼的小蹄子,见我摔倒了很好笑是不是?” 南昭多山区,以险峻而闻名。此时临倚三人正走在崎岖的山道上,刚刚下过雨的山里连空气都是清新的,翠绿的叶子上还带着闪亮的露珠,太阳出来的时候,天边显出了五彩的虹,一切都看起来是这样的美好和清新。可是只有走在这山路里的人才知道,置身于这样的世界中,别人看到的是她们正在享受雨后清新的一切,可只有她们自己才知道,下过雨的山路有多泥泞不堪,人走在上面一阵一阵打滑,不一会潋滟原本就看不出颜色的粗布衣服就更加地可能不清楚颜色了。 潋滟和丽云在一边斗嘴斗得各不相让,临倚只是在一边走得小心翼翼,含笑看着正在闹腾的两个人。潋滟眼神一转,便将矛头对准了临倚:“不许笑,连你也在笑我!哼,也不知道你带我们走的到底是什么破地方,看看,我到现在都跌倒了三次了!” 临倚撇撇嘴,有些好笑:“你这真是跌倒赖天!这怎么又怪上我了?你也不好好想想,为什么我没跌倒,丽云没有跌倒,倒是你自己一次一次地跌倒?!” 潋滟本就是故意要逗临倚说笑,自从出了东靖的地界,临倚就一直情绪低落。潋滟知道她现在处于喜怒无常的时期,曾经在行水范家躲藏的时候,潋滟就知道临倚原本内敛的脾气突然之间变得喜怒无常,总是独自一个人坐在一边想心事,落落寡欢的样子让潋滟和丽云看了心里有些发怵。而这一次自从出了东靖地界,她便一直没有说话,潋滟和丽云心里都打着鼓,不知道这一次她又是在想什么,非要将自己绕进牛角尖。见她还是肯配合,潋滟心里终是松了口气,还没来得及说话她便又摔倒在了地上。丽云在她身后一点面子也不给,立刻哈哈大笑起来,潋滟无语了,连起来都懒得,坐在地上恨恨地看着眼前的大山,就是不想从地上起来。 临倚有些无奈,却还是慢慢走到她身边,伸出手道:“起来!这地上这样多的泥水,难道你就要坐在这里面不出来了不成?” 潋滟扬了扬头,满不在乎地说:“我不起来了,我倒是要看看老天现在到底还能怎么样陷害我,我这叫以静制动。” 临倚失笑:“你这叫以静制动?!我怎么觉得你这叫骗赖招数?你这样坐在泥地里就不怕生病?” 潋滟虽然嘴上说着:“没事,我身体好着呢,这么多年了都很少生病,这一点点就能叫我生病?这怎么可能!”可还是笑眯眯从地上爬了起来。 临倚只是轻轻地叮嘱了一句:“小心些,不要再跌倒了!” 潋滟脸上忽然有些不自在了,原来临倚知道,她是故意跌倒的!这一路上她跌倒了很多次,可总是半真半假,有一大半是她故意跌的,目的只是为了能逗引临倚说话。 讪讪地拍了拍身上,潋滟一言不发跟在临倚身后,气氛就这样沉默下来。半晌,临倚忽然停了下来,道:“潋滟其实你们不必这样小心翼翼。你和丽云迁就我的已经够多了,你们都有自己的人生,你们为我背负的已经很多了,所以我没有理由再将你们拖入到我的悲伤和不幸中。” 潋滟和丽云只是安安静静地听着,半晌只是不说话。临倚等了半晌不见她们说话,只是叹了口气,又往前走去。 这一次丽云追上去扶住临倚,可是潋滟却只是低着头站在原地,半晌,她才喃喃地道:“可是自从说要跟着你的那一天起,我们就已经身不由己了,我的世界便只有你的笑容和忧愁。我自己渐渐死去,是我自己亲手慢慢杀死自己的,从此以后,我的生活中只有了你。你说我们没有理由被拖入到你的悲伤和不幸中,可是我们已经身在其中,泥足深陷,不可自拔了。你说我们又能怎么办?” 丽云已经和临倚走出了很远,临倚回过头等潋滟,看到她站在原地低着头一直不说话,只是静悄悄地看着她。反而是丽云,站在远处对这她挥手:“潋滟姐姐,快来呀。”她欢快明亮的笑容点亮了潋滟心里最深沉的黑暗,她知道自己所有的一切都瞒不过临倚,她也并没有打算去瞒她,临倚说的对,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悲伤和不幸,她们并不能将所有人都拖入到自己的悲伤和不幸中。她抬起头,欢快的笑又印在了她脸上,抬起手挥了挥,道:“来了!” 三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大山,已经是暮色时分。临倚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终于走了出来,塔瓦那已经近在眼前,她们终于不用在山林里再过夜。马车因为不能够走这样的山路,已经被三人丢弃,所以这一晚她们若是要在深山里过夜的话,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 潋滟放下自己身上背着的行李,狠狠松了口气,瘫倒在道旁的土堆旁边:“哎哟,累死我了!这鬼地方,怎么走了都一天了还是前不着店后不着村的?!咱们现在肯怎么办?” 临倚看了看四周的环境,道:“这里不是中原,哪里来的固定集市和客栈?这里的少数民族不像是中原,这里几乎没有钱这个概念,他们的生活简单,观念都非常朴素,没有什么奢侈的享受。他们都是自给自足,如果实在是要用的东西自己又没有,他们便会拿自家的东西去和别人换取。所以在这里没有客栈,没有集市,我们连买吃的都做不到。” 潋滟大惊:“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这还不是和在东靖一样?!在东靖虽然我们被追杀,可是至少我们逃亡的时候生存不受威胁,可是现在你看看,连拿着钱都买不到东西吃,连生存都艰难。这……这是怎么回事嘛!” 临倚看了看即将落下去的太阳,道:“我们往前走吧,到了塔瓦那,也许这些问题就能够得到解决了。” 潋滟想了想,道:“是不是又像在行水一样,找一个人家,然后潜伏下来?”然后又自言自语地道:“可得遇到一个像范大婶一样的好心眼的人啊。” 临倚的心里一沉。自从离开了范家,临倚的心里就一直压着一块石头,这也是她为什么一路上一直郁郁寡欢的原因。她们三个匆忙离开范家的时候差点被官差撞上。可是那些和人的装束却不像是本地官差,反而是像是御林军。为什么熙牧野会派出御林军往那条路上去? ------------ 第二百二十一章:晚会(二) 这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熙牧野已经知道了临倚藏身范家庄。因为他能这样大动干戈从京城调集御林军进入一个小山村,还是需要承受一些来自于那些高级将领的压力,更何况以临倚对他的了解,若是没有把握的事,他是绝对不会这样大张旗鼓地越过地方官府去做的。 再转回来一想,若是他已经知道了她藏身范家庄,那么她们走后,范大婶无法将她们交出来,熙牧野又会怎么样对付范家母女,临倚根本不敢再往下想。她心里很清楚,范家母女恐怕已经凶多吉少。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想起这件事总是难以入睡,默默在心里想,自己又欠下了两条人命。 那些因为她而死去的人,她一个一个都记得清清楚楚。她将他们放在她的心里,仿佛是蚌将一粒坚硬的沙子放入自己柔软的身体里一样地受着折磨。她这样日夜折磨着自己,不愿意忘记。只有这样的疼痛,才能够提醒她,在这个麻木的世界,她还是活着的。 潋滟看到临倚的脸色一下子又黯淡下来,她默默地站起来,电光火时间便明白了这么长时间以来,临倚为什么一直郁郁寡欢。在宫廷里呆了十几年,潋滟小小年纪已经算是宫廷里的老人了。这么长时间跟在临倚身边,经历了这样多的风浪,她的内心已经练就了和临倚一样的机敏。 她抬起头看着临倚道:“公主,你告诉我实话,范家……是不是凶多吉少?” 临倚不愿意回答,她只是抬起头看着远处天边,黑夜一点一点地降临。她知道她这样的姿态已经是对潋滟的回答。 果然,潋滟的脸色立刻地苍白了起来,她咬着唇半晌不愿意说话。 丽云站在一边,也只是沉默地看着临倚和潋滟。她年纪还小,在临倚的保护下她的心性还是那样的单纯,可是她已经十二岁了,临倚和潋滟的事她从来不问,可是她对她们之间的那些情绪却一直感同身受。 天色就这样在三个人的沉默中一点一殿黑了下来,临倚一直站在潋滟面前,看着天边一动不动。潋滟的脑子乱糟糟地,一直回不过神来,那两个人,这样温暖的人,她们尽然给她们带来了如此的灭顶之灾,潋滟生平第一次觉得后悔,她真希望弱柳从来没有遇到自己。这样的后悔在她心里简直就是一次惨烈的战争,扯得她撕心裂肺地疼,可是她将头埋在两腿间,倔强地咬着自己的唇,不愿意说话。 四周的景物一一模糊起来,身上也渐渐地感到寒凉,丽云看着临倚苍白的脸色,似乎自从出了那件事之后,临倚的脸色就一直没有好过。她轻轻走近临倚,道:“主子,你身子重,这样久站很累,晚上要腰疼的,还是坐下来休息一会吧。你也该吃点东西了。” 丽云的声音将沉浸在悲伤里的潋滟拉了出来,她醒悟过来,赶紧起身要扶临倚坐下。临倚摇摇头,道:“不了,我们赶路吧,今天晚上一定要赶到塔瓦那,否则,我们就没有地方住了。”说完,便率先走了出去。 她们没有地图,没有向导,这一路走来,靠的全是临倚的指点。她不知道哪里有路,哪里有捷径,她只知道方向,知道南昭在东靖的南方,于是她们三个人一直是遇到山就翻山,遇到水就趟水,用这样的方法走过来,惨烈无比。此时也不例外,临倚只是在东靖边陲询问了一个以打柴为生的老人之后,才知道了南昭的大致地形,南昭最北边的部落是塔瓦那,一直往南走,分别为哈瓦那,资椰,凤生,木依吉,南昭。 南昭人为南昭最尊贵的人,因为在南昭,种族的尊崇,是与这个民族的战斗力密切相关的,所以,南昭人就是最尊贵的人,其次是木依吉部落的人,他们的名称和南昭的都城名字是一样的,他们也是仅次于南昭部的第二大部落,因此木依吉人便也是南昭第二尊贵的人。而塔瓦那人,部落最小,人最少,所以他们便也是所有部落中最弱的部落,便被赶往北方生活。临倚从东靖进入到南昭,要经过的第一个目的地便是塔瓦那。 等她们三人感到塔瓦那部落的时候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三个人依旧循的是见山翻山,见水过水的方式,因此,一路走下来,都是精疲力竭,临倚尤其感到累,她觉得自己的腰都要断了。 三个人又累又饿,名副其实的饥寒交迫。转过小山包,她们终于发现了远处的山谷里透出了隐隐的火光,三个人都惊精神一振,继续埋头暴走。 等赶到那火光处,便是半个时辰又过去了。穿梭在村寨里,临倚感到有些奇怪,整个村寨一片漆黑,寂静得仿佛是一座空城。走了半晌,好不容易见到一间屋子里亮着微弱的光亮,潋滟的眼中也是一亮,她立刻冲上去砸门:“有人没有?” 半晌,才来了一个老人,缓慢地将门拉开一条缝隙,有些谨慎地看着门外的临倚三人。临倚向前走了两步,温和地说:“老人家,我们是过路的人,您别怕。我们只是有些问题想要向您请教。” 那老人看清楚了门外是三个女孩子,才放心地将门拉开。 临倚这才说:“老人家,我们是从北潾来的人。今日刚刚来到南昭,对这里人生地不熟,所以有些问题想要请教您。” 那老人沉默地看了临倚半晌,才开口:“你问吧!”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些杂音,发音是完全不同于临倚的异域口音,听在三人耳中,带着一种怪异的感觉。 临倚环顾了四周一下,道:“这村寨里的人呢?他们都去哪里了?这样安静!” 老人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拉开门将临倚三人让进了屋子里,依旧操着那一口发音有些怪异的话对临倚说:“今晚在村寨西边的圣地有篝火晚会,村寨里的人都去那里了。” 临倚想起来,她还在西琪的时候,曾经看到了一本书,是一个云游天下的人写的。他记述南昭人的生活的那本卷子是临倚最感兴趣的,因为里面记述了很多南昭少数民族的生活习惯,他们怪异的风俗,还有他们丰富多彩的神话,临倚在静草堂的一方小小天地里,读这些书读得心潮澎湃,想着若是自己有一天能够亲眼看看这里的人是怎样生活的,那该有多好! 那时候她知道这样的愿望根本就是奢望,便想过了就作罢,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如今想起来,这世界还真是命运无常,谁能想到那时候的一个小小心愿,如今竟然真的能成为现实。 她努力地想,想要回想起那本书上关于塔瓦那的篝火晚会的介绍,却因为年代久远,当时也并未对塔瓦那详加注意,因此对塔瓦那的这一习俗是一点也不了解。 看着眼前三人都是一脸茫然的样子,老人热情地道:“今日是我们头人号召的篝火晚会,因为他的儿子——我们这个部落里最尊贵,最勇敢善良的人那哈要为自己选新娘。你们真是赶的巧了,这样的盛事,在我们塔瓦那,可是几十年才能遇上一回的。” 临倚想了想,道:“可是塔瓦那不是经常会有这样的篝火晚会吗?” 老人嗔怪道:“姑娘,你真是糊涂了,这样的篝火晚会是常有,可是头人儿子的篝火晚会可不是经常有的。” 临倚恍然大悟,老人又热情地道:“既然赶上了,你们就去看看吧,难得赶上了呢。“说着将三人推出门外,为她们指点了道路,便当着她们的面将门给关上了! 临倚三人对着关上的大门,有些傻眼,这少数民族……太不拘小节了吧! 张望了一下,除了刚才的小屋,整个村寨都是黑漆漆一片,临倚道:“既然这样,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那就去看看吧!” ------------ 第二百一十二章:晚会(三) 按照老人的指点,三人背着行李,往西边走去,走了一会便出了村寨,再走了一段崎岖的山路之后,远远就看到了一阵火光冲天。再往前走一段,就听到了人声鼎沸的唱歌跳舞的声音,其中夹杂着乐器的声音。 等到三个人走近圣地一看,简直就是热闹非凡。圣地上向东的方向用松树搭起了高台,高台上坐着笑意吟吟的族长和夫人,他们面前防着一张矮几,矮几上放着几只土瓷的碗,碗里盛着香气四溢的牛羊肉各物,那气味勾引着临倚三人肚子里的馋虫。那食物虽然粗糙,无法和东靖宫廷里的美食相比较,可是她们三个人都是吃了几个月干粮的人,一下子能闻到烤的这样香的羊肉,不禁都在一旁咽口水。 矮几上还立着一只大肚子的陶罐,临倚知道那便是塔瓦那的酒。南昭的少数民族善于酿酒,更善于喝酒,临倚看了不大一会功夫,族长和夫人已经饮下了一整罐的酒,虽然对南昭人善饮早有所闻,可是看到他们这样几乎牛饮的方式,临倚仍旧不免在心里暗暗惊叹。 潋滟和丽云两个人已经完全被晚会上的热闹气氛所吸引,都是一脸兴奋地东张西望。只有临倚一人,静悄悄地观察着族长的一举一动。他几乎就是塔瓦那的地头蛇,知己知彼才能对下一步的行动做出最正确的判断。 此时的晚会才刚刚进行完了第一个环节,场上的都是些年轻人,男人女人都是肩并肩坐在地上,他们中央燃着一个巨大的火把。对于塔瓦那人来说,火是他们的吉祥物,他们认为火神才是眷顾他们的最终的神灵,是因为火神的保佑,才能有塔瓦那人的代代相传,才能有他们的平安吉祥,所以,塔瓦那人的一生许多重大的事情都必须在有火把的情况下来完成。比如出生,比如成人,比如成家,最终直至死亡。 场地中央有一个女孩子穿着盛装在唱歌,她一边唱,还一边跳舞,场外的男人们都对着她吹起了口哨,夹杂着善意的欢呼,人群之外有个眉眼温柔的男人在用一把三弦琴给她伴奏。 潋滟和丽云看地目瞪口呆。她们怎么也不会想到在东靖和西琪那样的地方之外,竟然还有像南昭这样的一个地方,女子在这里手打男人们的爱护,她们向他们展示她们的美丽,热情奔放的生命活力,然后从他们那里得到爱护和尊重。她们两个人早就拉着临倚学者塔瓦那人一样,找了一个空的地方,挤进去坐下。身旁的塔瓦那小伙子好奇地看了三人一眼,尤其是潋滟一身泥土的狼狈样,抿唇一笑,将自己手中的酒囊递给她,潋滟一愣,摇摇头表示自己不会喝酒。那男子的脸色立刻就阴沉下来。 临倚出声:“潋滟,你还是接了他的酒吧。这是塔瓦那人对远方来的客人的尊重,如果你喝了他递给你的第一杯酒,那就证明你看得起他,便和他血脉相连的姐妹一样会受到他的尊敬和照顾,反之,你就是瞧不起他,进而也就是瞧不起塔瓦那人,那么你在这个地方就不会受到他们的欢迎。” 潋滟一呆,不知道只这样一个动作中,竟然包含着这样多的含义。她只能硬着头皮从男子的手中接过酒囊,仰头喝了一口,她从来没有喝过这样烈的酒,被呛得连连咳嗽,男子的眼中闪现出了笑意,伸出手在她的背上轻轻拍了一阵,又将酒囊递给了一旁的丽云,丽云学着潋滟的样子将酒喝下去,毫无疑问地一阵猛咳。男子眼中的笑意更深了,他看了看临倚,却没有将酒囊递给她,只是眼睛在她的腹部看了一会,犹豫着将酒囊放回地上,站起身将自己的位子让给了临倚。 临倚向男子道了谢便坐了下来。男子不拘小节,随便就坐在了临倚的身边,好奇地看了一眼临倚,道:“远道而来的客人,你们从哪里来?” 临倚想了想,道:“我们从遥远的东方来。” 男子想了一阵,抬起头看着临倚,黝黑的脸上露出了笑容,道:“我知道南昭的东方就是一个叫做东靖的国家。那里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帝国之一,可是我们虽然和东靖接壤,可是我们却从来不被允许越过边境到达东靖的土地上去看看那样的东方文明到底是什么样。”他的话语里有着深重的好奇,还有些许的遗憾。 临倚有些惊奇,他这样的人,胸怀之中竟然还有着对另一种文化的向往与好奇,不由对他多看了一眼。转过头,她将视线定格在场中渐入*的歌舞上,半晌才道:“那不过是另一些人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制定的一个生活形态而已,其实并没有什么好好奇的,若是你真正看到其中的东西,也许你会感到厌恶。”她想起了自己在静草堂里寂寞地生活的时候,想起了驭风皇帝惨死在自己眼前时候那样撕心裂肺的伤痛。 男子似乎也没有料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由悄悄审视起她来。 一时间,他们都各怀心思地沉默下来。 半晌,场中歌舞的女子双颊绯红地做了一个谢幕的姿势,场中爆发出了热烈的掌声和欢呼。临倚淹没在这样的欢乐里,愣愣地看着那女子活泼如小鹿的身影。身旁的男子却忽然说了一句:“马上就是这场晚会的*了。” 临倚转过头看着他,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场中的女子,半晌忽然回头对临倚一笑:“你知道这个篝火晚会是为谁准备的吗?” 临倚愣了一会,道:“知道,塔瓦那族长的儿子,我在村寨中听到一个老人说他叫那哈。” 那个男子沉默一阵,道:“是的,族长的儿子,所以他能在圣地举行篝火晚会,因为他是族长的儿子,所以村寨里的女子都可以尽情地选择。因为他是族长的儿子,所以,没有人能够拒绝他的求婚,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灵。” 临倚有些怪异地看了这个男子一眼,他一连三个“族长的儿子”让他说出的这段话带上了暧昧不明的感*彩,临倚知道眼前这个男子心里有个结,至于是什么,她并不愿意去深究。她只是沉默地看着场中熊熊燃烧的火把,一句话也不说。” 男子在说过这些话之后也就不再说话,只是安静地注视着场地中央,临倚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便在临近高台的地方看到了一个女孩子,她只是安静地坐在地上,身上的衣服不同于别人的蓝色的底布上绣着各色的花草,而是粉色的底布,绣着花草,在这夜晚的火光的映衬下显得如此鹤立鸡群,可是神情却含羞带怯,眼神不时飘向场中一个英武的男子身上。 她忘记了一件事,她和潋滟丽云一样,穿着粗布的衣服虽然没有那女子一样的粉嫩显眼,可是混杂在这一群人中,也是这样的显眼。 ------------ 第二百一十三章:晚会(四) 又是一桩风流心事,临倚微微叹息,这世上,只能够看到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喜庆,谁又能看到在这喜庆背后的黯然神伤。她看了一眼男子,却并不安慰。此时所有的语言都是苍白的,她并不想去做这样的无用功。并且,尽管男人说了这样多的话让她听见,可是他也并不见得就愿意别人将自己的心事说穿。 此后果然就是晚会的*,临倚知道身旁男子心仪的女子看的那个英武的男人就是那哈,这个男人相当于东靖的太子,肩负的是这个民族的未来和希望。她低下头抚着自己的腹部,陷入了那些纠缠的过往之中。 若是不遇上熙牧野,若是不来东靖,若是不遇到驭风皇帝,若是不爱上他,若是没有此时腹中的孩子,这样多的“若是”,她并不知道最后的结果会是什么样,这样多的假设,她却无法找到自己的终点。她唯一能够肯定的是,若是驭风皇帝不死,将来自己腹中的孩子必定会是一国的储君,和那个叫做那哈的男子一样肩负着一个民族的未来和希望,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没有将来,暗无天日地生活。 她忽然想起了在驭风皇帝死前,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恶化的很厉害,没有了他的保护,也许这个孩子虽然那是皇长子,可是顶着母亲是西琪公主的身份并不能够成为东靖的太子…… 她的脑中混乱一片,只要一想起驭风皇帝,那个给了她人生中最极致的两种感情的人,她的心便如同被剖成两半一样难受。试问这世间又有多少人能像她一样,既经受了极致的爱又经受了极致的痛。每一次,每一次想到这些,她都仿佛失去了所有防御能力的刺猬一样,不知所措。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却没有发现,整场的视线正在慢慢地聚集到自己的身上。 场上的歌舞已经歇了下来,那哈镇定地走上台去,一伸手就解下了挂在高台上的一只绣工精致的绣球,潋滟和丽云看得睁大了眼睛,她们只是在东靖听说过有女子抛绣球招亲的,可没有想到在这少数民族地区,竟然也会有这样的风俗,最让人惊讶的是,做这样的事的,竟然是一个男人! 环顾四周一圈,潋滟忽然觉得不对劲,那男人似乎径直朝着这边来了,她悄悄地拐了一下丽云,道:“他要干什么?” 丽云一脸茫然地摇摇头,潋滟转头看临倚的时候,就看到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心不在焉的样子。她再环顾一下四周,在这周围还坐了很多的塔瓦那女子,也许他并不是冲着她们三个来的,心里的不安稍稍好了一些。自从逃亡开始,潋滟已经不适应这样大庭广众的目光,被这样多的人看着,她的腿肚子直打哆嗦,要费很大的劲才能止住自己拔腿逃跑的冲动。 直到那哈的眼睛在她们三个人脸上一一扫过,潋滟才忽然觉出了大祸临头的味道。她瞪大眼睛看着那哈和他手中的绣球,半晌回不过神来。 最终那哈走到临倚身边,径直跪了下来。整个场上顿时寂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临倚,看着她如何反应。 有些震惊地看着伸到自己眼前的绣球,临倚一时间错愕无比,愣在当场忘记了反应。居然……居然在逃亡这样的情形之下居然还会有桃花运?!临倚简直就不可想象。她下意识抬头看了之前穿粉色衣裳的女子一眼,那女子也看着这边,只是眼圈通红,咬紧了唇不说话。 临倚再转过头看着自己身边的男子,他也是一脸错愕地看着那哈。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哈,你在干什么?” 那哈原本严肃的脸上突然显出了一丝笑意,直截了当地说:“求婚啊!” 临倚身边的男子脸色瞬间变地奇差无比,压着怒火道:“那哈,你这样做,太过分了!” 那哈似乎有些不明白,只是呆呆地看着那男子。临倚却知道他的意思,明明霸占了他的心上人,此刻却又忽然变卦。她叹了口气,这样的男人啊,也许他从来就不知道责任为何物,她对他的印象忽然间就降到了最低。 那哈也有些皱眉地看着临倚身边的男子,半晌才恍然大悟地道:“你不早说,她是你的爱人,对不对?” 这一下不只临倚目瞪口呆,连她身边的男人也说不出话来。半晌,临倚有些好奇地看过去,才发现那男人满脸通红地看着那哈。 那哈似乎一点也不在意,只是满不在乎地摇摇头,道:“没关系,你不愿意放弃她,那我们两个人决斗就好了。” 那个脸憋得通红的男人终于发怒了,大吼道:“好,我们决斗!” 临倚更加吃惊了,一时间搞不清楚现在是什么状况。 场上寂静了一会,似乎大家都没有想到峰回路转,会有这样一出。只过了一会,所有人便爆发出了热烈的欢呼,甚至有胆大的怂恿两人现在就在这里决斗。临倚感到无力,这怎么都是些惟恐天下不乱的家伙?! 她转头看着高台上一直笑吟吟看着这一切的族长,指望他出来主持一下公道。可是那老族长咳嗽一声,慢条斯理地将所有人呢的注意力集中到他身上,才慢悠悠地说:“决斗是好的。”只一句话就让临倚最后的希望都破灭了。他还是慢条斯理地说:“勇于决斗的都是我塔瓦那的勇士,可是,你们是血脉相连的同胞,因此,决斗只要分出胜负即止,不可过度,不可伤人。” 人群中又爆发出一阵欢呼,临倚觉得这简直就是一出闹剧,她忍无可忍地大叫一声:“等等!” 让那群立刻安静下来,只是一双双眼睛都好奇地看着她,不知道这个外族女人怎么会一脸怒容。要知道在塔瓦那,能让那哈和维亚两个首屈一指的勇士为她决斗,可是一件无上光荣的事! 临倚见自己终于有机会说话了,在潋滟的搀扶下才从地上站起身来。坐在地上,加上有宽大的衣服遮掩,她的身形并不明显,可是现在站起来,凸出的腹部便也在众人眼前一览无余。所有人都有些惊诧,没想到这样额一个女子竟然已经嫁作他人妇。 看着身边的人神色各异,临倚冷笑地看着他们,半晌她才冷冷地开口:“满意了?”说完,便转过身走了。 ------------ 第二百一十四章:晚会(四) 气氛一时间沉寂下来,临倚只是留给了众人一个冷漠孤傲的背影,静静地走进了黑暗中,潋滟和丽云赶紧跟上。 只一会,那哈便回过神来,他急急往前走了几步,拦在临倚面前,道:“夫人请留步!” 他都拦在眼前了,临倚不停也只得停下了,她只是恨恨地瞪着他。 可他却仿佛没看见一般,一本正经地学着汉人的书生一般对着临倚抱拳鞠躬:“夫人慢走。我只是想知道夫人为什么到塔瓦那来?” 临倚看了看四周,人群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聚集了上来,临倚知道要走是没有这样容易了,一路上都想尽办法要低调,可是始终还是不能如愿。她叹口气,道:“逃难!” 那哈紧追不舍:“那为什么只有夫人自己?” 临倚心里一抽一抽地在痛,她深吸一口气,平静地道:“丈夫死了,所以就只剩下我自己了。” 那哈清楚地看到临倚的脸上闪过痛苦的神情,他有些歉疚:“对不起,让你想起了不愉快的事。” 临倚觉得心灰意冷,不管怎样掩饰,死了丈夫总是无法掩饰的,她也不想掩饰,只是眼前总是闪过驭风皇帝的样子,心总是无法平静。她摇摇头,不愿意再跟他说话。 那哈却没有这样容易就放弃,他道:“那好,你的丈夫死了,我就可以娶你了。你放心,我们塔瓦那人说话算数,我一定会好好对待你腹中的孩子。我对着塔瓦那所有的父老起誓,对着塔瓦那的圣地起誓,绝对不会说一句假话。” 临倚真的彻底无语了,她不知道应该怎么跟那哈说,自己怎么能够稀里糊涂地就在这个地方成为了那哈的妻子! 此时被晾在一边的维亚挤进人群里,抓住那哈的衣领,道:“那哈,你不能这样,如果你娶了这个外族女人,那水妹怎么办?你知道她一直都是喜欢你的。” 那哈似乎没有想到过这个问题,愣了一阵,再看了临倚一眼,道:“我不知道水妹喜欢我,并且,我觉得我要选择的,是我喜欢的人。” 维亚还要发飙,临倚却没有耐性再陪他们玩下去,她再一次在众人面前转身就走,潋滟和丽云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 似乎也觉得眼前的情况太过混乱,那哈不由地有些泄气,那个代表自己心的绣球依旧还在自己手里拿着,现在这样的情况,看来是送不出去了,只能另想他法。 这一次他没有再追上去,只是看着临倚埋头暴走的背影喊:“好吧,我不会再逼你,如果我们有时间相处,你一定会爱上我的。现在这样晚了,你还要去哪里?” 最后这一句正好问到了临倚的痛处,她顿住了脚步,还真是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去哪里。 那哈小跑到临倚眼前,道:“这样吧,你就留在塔瓦那,这样正好解决了你暂时没地方去的问题,同样也解决了我要娶你做我妻子的问题。” 少数民族就是少数民族,他们虽然会说中原的话,可是,终究还是有些词不达意的地方。临倚看了他一眼,思考良久,最终软下了态度,只是依旧对他冷冷地。 可不知道是天生神经大条,还是故意对她的冷淡视而不见,那哈眉开眼笑地邀请她到他家去。 可是既然知道他的狼子野心,临倚怎么还能到他家去住!她冷着脸看着他,半晌不说话。 人群中米有一个人在这个时候挺身而出,所有人都是一副站在后面看好戏的模样,临倚感到无奈。别人没有表示,她总不可能厚着脸皮说要到人家去住吧。僵持了半晌,她终于答应了去他家住。 似乎这件事在塔瓦那人眼中已经算是有了结果,人们见没有什么好戏再看,便纷纷散了,不一会就只剩下临倚三人,那哈,维亚,还有那个叫做水妹的女孩子。几个人站在那里大眼瞪小眼,临倚一脸冷峻地看着那哈,维亚也瞪着那哈,水妹却是将一双仇恨的眼睛看着临倚。见临倚没有多余的眼睛来瞪回去,站在她身后的潋滟和丽云同心同德地对着水妹瞪了回去。 所有人中,只有那哈一副搞不清楚状况的模样,笑了一阵,才想起来要引着临倚去他家。 所谓的族长,也只是在族中地位比较高,号召力比较大的人而已。塔瓦那的等级制度并不算森严,族长一家虽然那享受着不少特权,可是却和其塔瓦那人一样,需要用自己的劳动才能换取自己的生活必需品。 那哈的家在整个村寨的正中央,地势最高,气势也最宏伟,四间木头房子,还有一进的院落,门前就是村寨里议事的广场,占尽了天时地利。 临倚带着潋滟和丽云站在他家门前,心里依旧在犹豫。逃亡以后,她还是第一次这样接近于一个权力组织,她忽然觉得自己现在的行为应了那一句话:“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不摘掉若是有一天熙牧野知道自己曾经在塔瓦那的族长家住过,不知道他的表情会是什么样子的。 “小姐,走呀!干嘛站在这里不动弹?在想什么?”潋滟见她站在那哈家门外,一脸的深思,不禁问道。 回过神来,临倚摇摇头:“没想什么,只是在想,我们今日所做,是不是真的做对了。其实每一次决定之前,我都不知道自己的决定到底是不是正确,我一直都只是硬着头皮去做这一切,我们能走到今日,依靠的是运气,我不知道,今日的决定,我们还有没有这样幸运。” 丽云感到有些奇怪:“小姐,你一直都是那样沉着的人,今天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对自己这样没有信心?” 临倚摇摇头道:“你算算,我们自从逃亡以来,已经过了几个月了?三个月!整整三个月,我们一直都是在逃跑中度过。你们能够说出有哪一次,我们是这样接近于一个官府的人吗?”顿了一会,她又说:“塔瓦那的族长其实就相当于东靖的一个州县长官,你们说说,我们现在这样与虎谋皮,我能够不犹豫吗?” 潋滟抿唇想了一阵,道:“可是,小姐,我们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你知道的。那个那哈今天在圣地被你拒绝了,他还能这样好言好语请你来他家,可是若是我们一再忤逆他,难保他不会恼羞成怒。” 临倚道:“我不是没有想到这样的可能,可是……” 还没等她将话说完,先进家门去准备的那哈已经等不及了,又走了出来,道:“你们在说什么呢?是不是打算要逃跑?” 临倚一愣,道:“没有!” 那哈道:“没有就进来呀,我们塔瓦那可不像你们中原,要丑媳妇见公婆。” 临倚只得将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吞进肚子里,跟着那哈走进他的家。 ------------ 第二百一十五章:晚会(五) 那哈的家是塔瓦那人最典型的民居代表,格局是四间正房,然后两边是一溜的厢房,围出一个院子,房子依山势而建造,全都用上好的木头建成。 这些房子中最中间的一间房间就是他们会客的地方,也是塔瓦那族长与族人举行各种会议发地方。右边便是族长夫妇的寝室,里面有火塘,火塘里常年烧着旺盛的火,无论是冬夏,都将屋子醺得暖烘烘的。 议事厅的左边就是那哈的房间。能被允许住在议事厅的左边,也就是族长在向全族诏告,那哈便是将来要取代族长之位的人,在塔瓦那,没有储君,太子这样的说法,因为想要住进议事厅左边的房子,并不是只有族长唯一的儿子这一个身份就能做到的,那哈必须是全族人心中公认的最勇敢的人,他必须取得全族人的信任和尊敬才能住进议事厅左边的房子。这是因为塔瓦那是一个少数民族,在南昭国还没有建立以前,南昭几乎所有的部族都保留了这样的传统。一方面的原因是为了磨砺继承人的意志和能力,以便他将来能够带领一个民族走向强大,另一方面的原因就是只有全族人都认为他是最强大的人,他才能够担负起保护族人的重任,全族人也才能够将自己的性命交到他手上。 接下来的另外两间正房,是族长的另外的儿子们居住的地方,可是塔瓦那现任族长那弘却只有那哈一个儿子,所以另外两间正房就一直是空着的。 那哈倒是有几个姐姐,却都是同父异母,她们平日里就住在正房左下首的厢房,远离正房,和那哈也并不是很亲近。 那哈亲自领临倚去客房,一路上,他一边走一边向临倚介绍他家的情况,临倚只是细心地观察四周的环境,听着他在自己耳边喋喋不休,并不搭理他。 不知道是不是应了那句老话“男人都是贱骨头”,临倚越是对他爱理不睬,他就越是来劲,一直在临倚耳边说个不休,从他家的小事,到每年和族里的青年一起去打猎,他总是收获最多的那个人,说到最后,得意洋洋地看着临倚,那样子就像一个小孩子,在向她卖弄他的汉语有多么的好一般。 被吵得没有办法,临倚只能无奈地看着他。在路上折腾了一整天,临倚本就已经筋疲力尽了,再经过刚才的“求婚”事件的惊吓,现在的她恨不得了可躺下来就睡,可是那个没眼色的那哈就是不走。 最后忍无可忍,临倚只得出声下逐客令:“那哈王子,我们今日赶了一整天的路了,现在很累,你有什么事我们可不可以明天再说?” 正在滔滔不绝的那哈一愣,似乎这才意识到这是一个问题,好好思考起来,看看潋滟和丽云,也都是一脸倦容,临倚更是,带着笨重的身子,她的脸色都是苍白的,看起来一碰就能碎,那哈缩缩脖子,小声地说:“好吧,吗你们好好休息,我们明天再说话。” 说着便转身走了,只剩下临倚三人站在在屋子里,一脸的无力。从包袱里找出换洗的衣服正要换上,那扇木门又被人从外面推开,潋滟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又是那哈,不禁柳眉倒竖:“你还没完了?怎么又来了?” 那哈看了看潋滟,不好意思地笑道:“呵呵,没事,就是看到你身上的衣服脏了,所以找我的姐姐要了几套衣服给你们穿。在塔瓦那,你们还是和我们穿一样的衣服比较好,那样不显眼。”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他说的,也正是潋滟心中所想,她便缓下怒气,伸手从那哈手里接过衣服,低下身子福了个礼,道:“多谢那哈王子。” 那哈搔搔头,笑道:“没事,没事。” 临倚见他给了衣服也没有要走的意思,便道:“天色已晚,那哈王子还是请回去休息吧。” 那哈这才慢慢地走了出去。潋滟拽着自己的衣服等了半天,确定他不会再次闯进来,才动作飞快地脱下自己身上沾满了泥的衣服。临倚坐在低矮的床上,伸手捶着自己酸得要断掉的腰,抬眼打量屋子里的陈设:这里的家具和东靖西琪都不像,一切都是木头制成的,包括桌子上使用的茶壶和茶杯。床铺和桌子椅子等家具形制和东靖的很像,却比东靖的要矮很多。屋子里没有多余的陈设,只有必要的几样东西,只是屋子正中还摆着一个方形的火塘,这是塔瓦那人用来取暖的。山里的冬天本来应该是格外寒冷的,所以塔瓦那人用它来取暖,要用的时候,就在火塘里烧上木柴。只是现在已经是正月,初春的时节,山上的积雪开始融化,天气渐渐转暖,南昭又是南方的国家,因此要比东靖的温度高上几分,临倚三人也就用不上这火塘了。 自己出门找了水回来洗漱,三个人弄完已经是午夜。服侍临倚躺在那床上,潋滟和丽云便在床边的地上铺上被褥,就要躺下,临倚看了看宽大的木床,道:“虽说已经初春了,可是地上还是很冷,要不你们就上床来和我一起睡吧。” 潋滟一边抖着被子,一边道:“不用,在山林里都睡惯了地上,现在一下子要改过来还是比较麻烦的,人这个习惯啊,真是很可怕的东西呢。” 转眼间潋滟和丽云就已经将床铺好了,临倚便也不再强求她们,躺在床上看着屋顶出神。 半晌之后,潋滟侧耳倾听,临倚的呼吸依旧是清浅的,她知道她还没有睡着,便道:“小姐,这样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顿了半晌,临倚忽然说:“睡不着。”不知道是不是潋滟说的习惯是可怕的东西,之前睡习惯了山林里的土地,现在突然能有这样柔软的床铺来睡,心里不习惯,所以睡不着,还是因为心里藏着心事,所以睡不着。 身下是柔软的动物的皮毛,散发着皮毛特有的腥膻味道,也将一阵一阵的温暖注入到临倚冰冷的身体里。今天是正月十五,明亮的月光从窗户里照进来,依稀照出了临倚的眉眼,潋滟从地上抬起头看过去,却只是觉得模糊不清楚。她忽然间意识到,自己竟然想不起临倚的面容。 她使劲回忆,脑中却依旧没有一点头绪。原来竟然是这样的,最亲近的人,反而让人记不住面容。就像两个拥抱的人,不管他们的心靠地再近,可是他们却始终无法看清彼此的表情。 半晌,她叹口气躺回床上,道:“好了,小姐,什么都不要想了,好好睡觉吧,明天的事我们明天再去解决。今天,就让它这样过吧,至少我们找到了一个栖身的地方。”说到最后,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到最后,恍如梦呓一般。 ------------ 第二百一十六章:辛酸(一) 临倚却一直没有睡意,尽管身体上的疲倦一波一波袭来,可是她却始终无法入睡,脑子里纷纷乱乱地,那些曾经努力去忘记的东西在这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仿佛潮水一般全都涌上了她的脑子,想要压制,却无从着手。 她不知道自己这一次在这里停留的决定到底是不是正确,当日从范家庄逃出来,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到底花了多大的力气才抑制住自己想要回去看的冲动。她一直在心里想,她将自己想象成熙牧野,然后去想她若是他,会怎样对付交不出自己的范家母女。每一次,她都在关键时刻不敢去想结果。 自此以后,她不敢在任何地方停留。她总是害怕又被熙牧野堵在某一个客栈或者某一个院落。他对她有多了解她是知道的,他总是能抓住自己的命门,总是有办法去伤害自己,夺走自己所在乎的一切,不管是自由还是人命,于她而言,熙牧野已经和魔鬼无异。 三个月的时间,她几乎一直都是在路上奔跑的,风餐露宿,她几乎转遍了东靖的城市。她很清楚只要自己停留在某一个地方,就很快会被他找到。 她相信这是老天给她的报应,为她这么多年心里的怨恨,为她这么多年心里那些最阴暗的角落。当年,她不惜伤害阮既言也要来东靖,时至今日,但那个日她说的话依旧还回荡在耳边“我不愿意想老鼠一样地生活,失去尊严,失去自由,失去面对光明的机会。在阳光下生活,这对于我来说,甚至是比自由更重要的东西。” 可是今日,她在命运的带领下,终于还是走上了那一条没有尊严,见不得阳光,抱头鼠窜的日子,她终于还是没有逃脱,兜转了这样大的圈子,那些话依旧清晰地在耳边回荡,可是她的行动却已经践行当日的誓言。 临倚躺在床上,一点一点回忆着这三个月的辛酸。从范家出来以后,他们本来是决定往南走的。但是她却不敢再遵循原来的路线,既不能循着南去的路线,又必须要避开西北这一条路线。所以西边和南边的路线都被切断了,只有北边和东边可以走,但是东边是水路,她吸取了当年和亲的时候被人在海上截击的教训,知道她这样完全不擅长海战的人就不能走海路,所以,尽管与目的地背道而驰,但是她还是不辞辛苦,北上取道北潾,再绕过东靖的西北龙昭南的地盘,进入到南昭。 这一路上,她们经受了很多次追击,很多次差点被发现。她们在东靖和北潾边境上的一座小城里停留了三天,本以为这样的小城,盘查应该不怎么严格。可是谁知道,客栈的老板见她们三人可疑,便去报告了官府。幸好是潋滟警惕性比较高,见店小二贼头贼脑对着她们住的房间在看便赶紧告诉了临倚,临倚当机立断,三人才连忙跑出来,不敢在城里停留,连粮食都来不及补充便匆匆忙忙地跑出了城。那一次很危险,她们出了城才一刻钟的时间,城门便关上了,城中被封锁,挨家挨户地搜查她们的下落。她们不敢再在当地停留,一直往山里跑。 这之后很长时间,她们都不敢在有人烟的地方出现,仿佛野人一般在山林里穿梭。因为出城匆忙,她们在山里跑了两天便彻底地弹尽粮绝,潋滟没有办法,只能一路在山里采山果充饥。可那些果子毕竟不能和正餐相比,就算吃地再多,很快便又会饿,何况她们在山里也并不是能经常遇到有山果的时候。所以三个人在山里饥一顿饱一顿,日子过得很艰辛,尤其是临倚,尽管潋滟和丽云都尽量将自己的口粮留给她,可是她毕竟怀有身孕,这些果子就算吃再多也不顶事,更何况她还吃不下多少,她一天比一天瘦得厉害,便显得肚子更加地凸出,让潋滟和丽云看了一阵一阵心慌,却是毫无办法。 临倚倒是没什么怨言,甚至她还不误遗憾地说:“范大婶煞费苦心将我养胖,现在看来她的苦心是白费了,若是然跟她见到我现在这个样子,必定是要骂我的。”唯一好的,是她肚子里的孩子仿佛能够体谅到母亲的艰辛,自那一次在范家跌倒之后便很消停,再没给临倚找过麻烦,甚至连原本很厉害的妊娠反应也渐渐没有了。这便成为了临倚在辛苦之余聊以*的借口。 这一次之后,她们在北边的时候,只三天的时间,便接连遇到了龙昭南和熙承泰,好在都是有惊无险,堪堪地躲了过去。 遇到熙承泰,是在北方的防御重镇陇西。那是临倚和潋滟丽云到达陇西的第二天,她们在头一天的日落时分到达陇西,却不敢进城。潋滟将车停在了陇西城外的小树林里,然后她独自进城去打探消息,带回的结果是陇西城里很平静,盘查也没有中原的那些地方盘查的严格。听了潋滟的回报,临倚便决定在陇西城里停留两天,人要休息,物资,最主要是吃的和盐需要补充。 她们在第二日的早晨进入到陇西城里去,转悠了半晌,才找到了一个客栈住下。逃亡这样长的时间,临倚对在城里选择住宿的客栈的时候是非常小心的,她害怕再出现上一次被客栈老板去报官的情况,所以她需要观察老板是什么样的人。还要观察好地形,看若是发生什么突发状况,她们要提前为自己选好退路。 好不容易安顿下来之后,她便执意要跟着潋滟出去趁着早市采买三人赶路需要的东西。自从范家庄差点被熙牧野的御林军碰上之后,她们三人呢就一直处于惊弓之鸟的状态,她大部分时间都是坐在马车的车厢里赶路,并没有时间在这样熙熙攘攘的集市上走动。这一次,她实在是忍不住,想要出去走走。 结果她们两个人在早市上买了很多东西以备不时之需,正往回走的时候,忽然就被沿路的官兵用长矛清理出了街道,她们只能退到别人的屋檐下。这样大的阵仗,必定是因为有要紧的人来了,所以潋滟和临倚心里都有些紧张,她们两人闪身躲到一根柱子之后,悄悄观察。 不多时,果然长街的那一头行来了两匹高头大马,临倚眯起眼睛仔细看了看马上的人,立刻大惊失色。那两个骑在马上的人中,有一个便是熙承泰!她赶紧拉着潋滟蹲在柱子下面,让道路两边的人群将自己藏起来。 等到熙承泰走过了长街,官兵们也走了之后,临倚和潋滟才从柱子背后站起来,两人却都已经是汗湿重衫了。软手软脚地走回到客栈,临倚明白这陇西城她们是再也不能呆了,必须要尽快离开。不管熙承泰是不是来找她的,若是被他发现她在这里,她一定是插翅难飞。三个人又垂头丧气地卷铺盖走人,结账的时候,那老板有些怪异地看着三人,不明白这三个人今日早晨才住进来,这才正午,连午饭都还没有吃便又要走了。潋滟三两句话便打发了老板的疑惑。 她们没命地奔逃出陇西城,再往北走。 可是还没有走到下一个城镇,她们又遇到了龙昭南派出的追捕队伍! ------------ 第二百一十七章:辛酸(二) 那是她们从陇西城里逃出来的第三日,潋滟连夜驾着马车跑了一百多里路,三个人都有些吃不消,于是在路上找到了一个简易的茶棚坐下来休息。却不巧地看到远处来了一队人马,大约十二三人,可人人骑的都是高头大马。远远地就搅起了黄沙四溅,临倚的心渐渐不安起来。 那些人一进茶棚,就有一个领头模样的人下意识扫了一圈茶棚。茶棚老板便迎了上去,殷勤地招呼他们:“大爷,大爷,是喝茶还是打尖?”在官道这样的地方,遇到这样凶神恶煞,风尘仆仆的人已经不是什么稀奇的事。这些趾高气扬的人大多都是身负任务,地位显赫的人。茶棚老板知道应该怎么样应付他们。 那领头的人便从怀中拿出一叠画像递给老板看,道:“这里面是三个女孩子,其中这一个是小姐,大概这么高,另外这两个都是她的奴婢。三个人都是十六七岁的样子。这小姐模样的人还怀有身孕,老板你可曾见过她们?” 茶棚里乱糟糟地,那些人只顾着询问老板,并没有发现坐在角落里的做男装打扮的潋滟和瘦小的临倚。临倚将自己的身形掩盖起来,她竖起耳朵仔细听着那茶棚老板和那些男人的交谈。 那老板拿着临倚三人的画像一副认真在思考的模样,眼神却小心翼翼地瞄了瞄临倚三人坐的那一桌,在心里犹豫着要不要将自己对那三个客人的怀疑告诉眼前这个人。 可是想了想,他却还是不确定那几个人就是眼前这些大爷要找的人。虽然那个男装的人确实可疑,他在这里做生意这么多年,见过各式各样的人,怎么能不知道她是女扮男装呢。可是转过来想,在东靖这样的国家,男扮女装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一个女孩子家在外面跑总是不像话的,于是很多没有办法必须出门抛头露面的人女子为了不引人注目,也为了安全方便,便男扮女装。 思考了半晌,老板还是决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眼前这些人来到这里,也不出示他们的官家凭证,想也不是什么好人,万一要是土匪强盗呢?那他这一指点,不是就害了那三个人了吗。 那领头的人等得不耐烦,叫道:“你倒是说话呀!想起来了没有?” 原本潋滟听了那头领的叙述,一哆嗦便要站起身。临倚眼明手快地将她按回凳子里,三个人悄悄地坐在凳子上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可耳朵都竖起来,仔细听着茶棚老板和那个人的对话。老板沉默的这段时间对她们来说简直就是地狱一般的煎熬,潋滟的后背在这一瞬间便被汗水濡湿了。 茶棚老板点头哈腰地道:“想好了,想好了。小店并没有见过这样的三个女子。” 那领头人又环顾了四下一圈,道:“你真的没有见过这画像上的三个人?” 老板迟疑了一会,点头道:“是的,小人并没有见过画像上的这三个人。这个小姐长的这样漂亮,小人若是见过,心里一定是有印象的。” 仿佛是被老板笃定的语气打消了疑虑,那个领头的人拿回画像,皱着眉头,低声自语:“怎么回事,金石的情报说她曾在这附近出现过的呀。” 说完便毫不犹豫转过身,招呼自己的手下上马,不一会就绝尘而去。 好半晌,临倚三人才悄悄缓过劲来,依旧是汗湿重衫,手脚瘫软。潋滟讨厌这样的感觉,仿佛死过一次一般。她在出陇西城的时候向临倚抱怨过一次,临倚当时的回答是:“可不就是死过一次了。被他们发现了,我们就死定了,没被他们发现,我们就能活。”一句话就将潋滟所有的抱怨都堵了回去。 临倚三人依旧坐在茶棚靠最里面的地方,那些人正是朝着她们三人要去的方向走了的,她们可不想等一会被他们折回来抓个正着。好半晌,茶棚里的气氛才又活跃起来,仿佛那些人来的时候,带着低气压来,走的时候便也将茶棚里的低气压带走了。 那些人一走,茶棚里也议论开了:“这些人到底要找谁?怎么最近总是遇到这样的人,拿着画像凶神恶煞地询问路人,官不官,匪不匪的。” 另一个知情人便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道:“你还不知道呀?听说是宫里丢了什么人了。你也知道当今皇上原本只是个亲王,可是……”两人的声音小了下去,青天白日议论当朝皇帝的是非,被有心人听了去,这事就可大可小。 可是这里的都是些天南海北因为赶路而聚集到这来的人,大家都揣着满满的好奇心。不一会,原本分散在坐着的人就都聚到了一起。那些自以为知道内幕的人便得意洋洋地对众人吹嘘自己所知道的故事版本,殊不知故事的主人公便在一边冷眼看着他们将她的痛苦当作一个有趣的故事来尽情地咀嚼,把玩。 一个身穿丝绸,听起来是京城口音的人神秘兮兮地说:“你们还不知道吧,最近这两个多月以来,京城都炸了锅了。御林军天天挨家搜查,可怕啊!” 旁边一个穿粗布衣服的人一脸兴味地问:“怎么回事?是不是刑部的大牢里跑了要犯?” 那个绸缎一副的男人一脸鄙夷地道:“刑部大牢里跑了要犯能让当今皇上震怒?刑部大牢里跑了要犯,能让御林军将京城以及临近几个大城市全都封锁起来,挨家搜查?” 粗布衣服有些纳闷了,绸缎衣服要的就是这样一个效果,只见他慢悠悠喝了口茶,才道:“我叔叔是皇宫里顺承门的守卫,听他跟我说啊,是宫里跑了要人了!” 此语一出,果然语惊四座,大家纷纷道:“怪不得,皇上要这样大的阵仗全国搜捕呢,只不知这跑了的要人到底是什么人?” 那丝绸衣服又道:“具体的我们也不知道,但是据猜测,恐怕是当今皇上的爱妃吧。宫里有人劫走了皇上的爱妃,于是皇上震怒,夏玲全国搜捕。要不,你们也看到了,搜查的都是一个漂亮的年轻女子。刚才来的人,估计也就是皇上派出来找那妃子的人。” 临倚将这些话听在耳朵里,心里五味杂陈,若是真的跑了他的爱妃,也许他还不至于有这样大的反应。可是自己……唉,算他什么“爱妃”呀。 这时候旁边一个人冷笑一声道:“无知的市井小人,你们知道什么。当今皇上的江山是怎么得来的,你们不会不知道吧。你们可知当今皇上在当王爷的时候,是多么的逍遥快活。他又为什么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去谋夺他兄长的皇位。” 此语一出,果然更加惊人,连临倚都被他惊住。 果然所有人的注意力立刻就转到了他的身上:“为什么?” 他冷笑一声,道:“英雄难过美人关,这位智谋武功天下少有的皇帝也不例外,他看上了他兄长的皇后,为 得到那个皇后,所以,他才谋夺了他皇兄的皇位。这倾国倾城的皇后娘娘本是和这王爷先认识的,只是最后阴差阳错成为了驭风皇帝的皇后,这牧野皇帝怎能甘心?所以他才做了这些事。但是就在牧野皇帝以为自己就要得到这个女子的时候,不知道什么原因,可能是驭风皇帝的旧部不甘心就这样让牧野皇帝霸占了驭风皇帝的皇后,所以将她连夜偷出了皇宫。” 此时人群里有人反应过来,道:“你说的,不会就是一年多前那个轰动一时的东靖和西琪的联姻中的那个梁悦公主吧?!” “就是她!” “唉,红颜祸水啊!若是驭风皇帝不将她册封为皇后,也许就不会为自己招来杀身之祸了。听说这个梁悦公主可有些手腕呢……” 再也听不下去,临倚悄悄地走出了茶棚。 ------------ 第二百一十八章:塔瓦那(一) 月亮落下了山去,从窗户中透露出来的天光渐渐明朗起来。临倚竟是睁着眼睛,一夜未睡。 晨起的公鸡发出第一声清脆的鸣叫,划破了塔瓦那沉寂的天空,宣告着新的一天来临。潋滟和丽云也在听到第一声鸡啼之后翻身起床,这是这么长时间的逃亡训练出来的本能。她们在逃亡的过程中为了安全,严格的遵守夜伏昼出的规律。每天都是在听到第一声鸡啼或者是鸟叫的时候,起床,赶路。临倚曾说她们这是典型的闻鸡起舞,只是别人是闻鸡起舞,她们却是闻鸡逃跑。 潋滟爬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去查看临倚睡地怎么样。她往床上看去,却发现临倚睁着眼睛在发呆,于是她只得叹气:“唉。你又是一夜未睡,自从出宫以来,你几乎就没有好好睡过一觉,所以才会这样瘦,精神也才这样不好。你这样下去不行的,你是人,不睡觉怎么行呢。” 临倚不理会她,这几乎已经成为了潋滟每天早晨起来之后的老生常谈,临倚从不理会,可她依旧我行我素,每天都是第一时间就开始在她耳边唠叨,妄想那一天她脑袋开窍了之后会听她说话。 收起了地上的铺盖,潋滟和丽云就打开了房门,分头行动,潋滟去给临倚找洗漱的水,丽云去给临倚找吃的东西。 塔瓦那人是一个非常勤劳的民族,他们几乎和潋滟丽云一样,属于闻鸡起舞的类型,太让还没有升上地平线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起床了,家里的火塘便要点燃火,开始一天的生活。 当潋滟和丽云估摸着走进一个像厨房模样的木房子,那哈的姐姐们已经在火塘里升起了火,炉子上架上了冒着热气的锅。潋滟客气地福了个礼,道:“有劳了,我来给我家小姐找写洗脸的水。” 那哈的姐姐们对她们并不好奇,相比昨天晚上那哈求婚闹出的波澜在塔瓦那已经是人尽皆知。她们看潋滟和丽云的眼神都带着一些锐利的审视的意味,却并非不友好。 那哈的一个姐姐走上前来,将架在火塘上一个常年被柴火熏得黑乎乎已经看不出颜色的壶提了下来,又从后面的架子上拿了一只木盆,将这两样东西一并递给了潋滟,操着有些生硬的汉语道:“这就是我们洗脸用的东西,你给你家小姐拿去吧。” 潋滟和丽云一人拿木盆,一人提着那个体积不大,却奇重无比的壶穿过院子往回走。 服侍临倚洗了脸,潋滟正在发愁去哪里能找些吃的,那哈的姐姐们虽然没有什么恶意,可是她们那一脸的幸灾乐祸,还有带着挑剔的审视眼光让潋滟和丽云都没有这个勇气去向她们开口要吃的。 临倚因为一整个晚上都没有睡觉,眼睛下面出现了深深的黑眼圈,在她苍白的皮肤映衬下,显得更加严重。 洗完脸之后没什么事做的三个人都坐在屋子里发呆,房门再一次被人从外面粗鲁地推开,一声巨响将屋子里沉思的三个人都吓了一大跳。 等潋滟看清楚来人的时候,那哈已经兴高采烈地站在屋子中央了。他一脸高兴地道:“你们都起床了呀?这样早!我知道你们中原的姑娘柔弱,经不起一点的风吹雨打,更挨不起饿,所以特地起了个大早给你们送吃的。早餐!” 在塔瓦那,人们的饮食习惯都只是吃两餐,正午时分和傍晚。可是由于他们是整个南昭最接近东靖的地方,所以他们还是有很多的习惯和东靖一样,比如说他们会说汉语,比如他们知道很多东靖人的生活习俗。 潋滟打破了昨天晚上才告诫自己的“伸手不打笑脸人”,第二次被他这样无端地惊吓,怒气终于忍不住了:“你怎么回事?每次进门都是用这种强盗进门的方式,你就不能文雅一点?还有啊,这里虽然说是你家,可是现在怎么说也是我们三个女孩子在住,男女有别你懂不懂?你也不能这样闯进来吧。你这样做,万一要是看到什么不该看的怎么办?” 那哈被潋滟凶巴巴地一吼,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半晌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 还是临倚出面喝止了潋滟,才没让他更加尴尬。顿了半晌,他摸着脑袋道:“对……对不起啊,我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平日里在家,姐姐们的房间我也都是想出就出,想进就进的。” 潋滟不甘心,道:“那你也不用这样用脚踹呀,每次都被你吓,我三魂七魄都被你吓没了一半了。” 那哈有些委屈地抬了抬手,向潋滟展示了自己手上端着的两碗香喷喷的肉,道:“我哪有手来开门,当然只能用脚了。” 潋滟无语,想了半天,始终还是吃人的嘴短,只说了一句:“下次别这样了。”便作罢。 潋滟喜滋滋地从那哈手里接过用两个土瓷碗装着的肉,闻了一下,道:“真香,这是什么肉?” 那哈道:“是羊肉,烤的。” 潋滟顾不得再和她计较,用筷子夹了一块给临倚尝。只是这对于潋滟来说烤得喷香的羊肉却并不对临倚的胃口。潋滟那一筷子羊肉才送到她嘴边,下一秒钟她便推开潋滟的手,捂住嘴往外奔去。 潋滟和那哈都是一愣,还是那哈先反应过来,一脸恍然大悟的模样,道:“我知道了,她是孕妇,不能吃腥膻的食物!” 潋滟道:“麻烦你,可有粥之类的食物?” 那哈一拍脑门子道:“没有,不过我叫姐姐给做。你们汉人吃的粥,我姐姐会做。”说着便往外跑了出去。 潋滟在他身后赶紧叮嘱:“别家什么肉啊,不要沾荤腥的。” 等到一碗浓粥端上桌,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临倚趴在院子里的树下一直在呕吐,她昨晚并没吃什么东西,呕吐了半天,也只是一些水。到最后,便只能是干呕了。潋滟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只觉得她的脸色更加苍白了。她不禁懊恼,若是自己不要忘记临倚身怀有孕,还给她吃腥膻味重的烤羊肉,她就不会有事了。这本来已经很消停的孩子,怎么会一下子又折腾起来了呢。 ------------ 第二百一十九章:塔瓦那(二) 折腾了半晌,终于好了,潋滟扶着临倚走回客房,便听到那哈的姐姐在她身后议论:“汉人的女子怎么这样脆弱?!她们是不是生了孩子就活不了了?!”说完,还向临倚投来同情的目光,让潋滟啼笑皆非。 什么东西都没吃睡了整整一个上午,临倚的精神终于好了些。她起床的时候将那碗潋滟热过几次的粥喝了下去,便躺在床上养神。潋滟一直陪在她身边。 那哈自从早上被潋滟骂了之后就一直不见踪影,等了半晌不见他来,潋滟有些嘀咕:“这个人是怎么回事?怎么希望他来的时候他不来,不希望他来的时候他总是出现。” 临倚听到了她的嘀咕,将头转过来看着她,道:“你把他看成什么了?再怎么说他也是这个部族的王子,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吗?” 潋滟想了想也是,自己似乎对他是过分了点,再想想他被自己骂的傻样,忍不住笑起来:“他倒是一点也没有贵族子弟的架子,不知道比咱们西琪和东靖的那些门阀贵胄好了多少。这个人还不错。” 临倚只是面无表情地将脸转向另一边,道:“你看人,总还是太浅了。那哈这样的人,你以为他就只是他表面上表现出来的天真憨厚?那么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会成为全族都信任的人,为什么会成为全族都尊敬的人。若只是表面上的天真憨厚,你觉得他能真正成长为一个王吗?王,这个表面上附带了无限风光的词,它代表着的是一种身份,更代表着一种残酷的生存。这个字背后的血腥,是你永远也看不到的。若这真的是那哈的本性,那么将来有一天,他这样的本性也终究会被王这个字掩盖。” 潋滟只是静静地听着,并不反驳,只是在临倚说完了之后,才道:“我知道,王这个字背后代表的是怎样的残酷,在你身边我看到的还不够多吗?只是我始终不愿意去承认,不愿意去想而已。我改变不了世界,我能改变的只有我自己的内心而已。我想让自己不被那些棱角锋利的真实所伤害,所以我就选择避而不见。 公主,你跟我的差别就在这里,你永远都太清醒,你明知道自己会受伤害,可是你依旧选择去揭开真相。你就像一个执拗的士兵,明知道再往前冲,就是死路,可是你却还是会义无反顾地冲上去,只要你自己认定,那是你应该做的。” 临倚不再说话,她静静地看着门外,阳光从开着的门里透进来,临倚感觉不到,可是她想,那一定是很温暖的。 潋滟也不再说话,半晌,她才问了一句:“那哈……我们现在怎么办?” 临倚知道她问的是那哈向她求婚的事。便道:“没有什么怎么办,咱们过了这两天就走。” 潋滟不禁有些担心:“可是,那哈,他会这样轻易让我们走吗?” 临倚沉默了半晌,道:“不让走也得走。我不能陷在这里,我还有这样多的事要做。我们做好最坏的打算,若是他不愿意放我们走,我会尽力争取让你走。你……你就回西琪去,去找既言。” 潋滟有些意外,她曾经说过绝对不会让既言找到,可是现在却让她回去找既言:“你还是……” 临倚苦笑,道:“他庇佑了我这么多年,就算是这样辛苦地走了这么远,我也依旧还是需要他的庇佑。除了他,我已经没有人可以再依靠了。”她顿了下来,半晌之后才说:“所以,我若有什么事,一定会设法让你走,你……若是你能回到西琪去,就请你替我找到他,告诉他我所经历的一切。就算没有办法帮助我,我也想让他知道,我离开了他之后所经历的一切。” 潋滟道:“你后悔了吗?” 临倚看着潋滟,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潋滟又道:“当年,放弃了那个机会,放弃了跟着他离开的机会。” 半晌,临倚才摇头:“不后悔!” 潋滟顿了一会,才道:“你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临倚知道潋滟在怪她,可是她若是真的以后只能一个人陷在这样的地方回不去了,她必须要有人跟她一起分担,就算什么也不能为她做,就算只是在遥远的西琪无法见到他,她也需要他来跟她一起分担。因为未来的路太长,太艰辛。她需要有一个人在她的心底给她安慰,哪怕是自己臆想的,可在她的心底,总是有一个人和她站在一起。她若是连这一点的念想都没有了的话,那就真的无法再活下去了。半晌之后,临倚才悠悠地叹口气,道:“潋滟,你不懂!” 潋滟不再说什么,她是不懂,只是她觉得阮既言才是这个世界上真正对她好的人,也才是真正能够给她幸福的人。她不明白临倚为什么要这样狠心,当年,他千里送别,站在临倚面前那样心碎的眼神,潋滟到死也忘不了。他说到他们远走天涯的时候眼中热切的光,那仿佛是燃尽了的蜡烛在即将熄灭的时候那一点陡然亮起来的光芒,在临倚摇头之后,瞬间就熄灭下去。潋滟始终是觉得,两个一直很寂寞的人,两个一直相互温暖的人,也一定可以在一起,然后一直温暖下去,最终让彼此得到幸福。可是既言太子努力过了,只是临倚不给他机会。到了今天,她却在这样的时刻说出这样的话来,想要一个人跟她一起分担。潋滟无法理解,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 她道:“我知道你在乎的是什么,你在乎的是你和既言太子的兄妹身份,你担心天下人不明真相会认为你们是不伦之恋而谴责你们。可是,你不是皇上的孩子,这在西琪皇宫里已经不是什么秘闻了……” 潋滟无法再说下去,因为临倚在听到她的话的时候,脸色陡然变得苍白,苍白到近乎透明。这是她心底最深沉的伤痛,潋滟不忍,她终究不忍再在临倚已经千疮百孔的心上再亲手捅上一刀。 她换了一个话题:“我想,塔瓦那民风开放却也淳朴。想必他们也不会强人所难。若是我们真的要走,他们也许也会理解,不至于强留我们。” 临倚看着窗外沉默,半晌才有力地说了一句:“三天之后,我们离开!” ------------ 第二百二十章:对白 三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在这三天里,那哈永远都是一副热情憨厚的模样。他带着临倚逛遍了塔瓦那,不管临倚是否愿意,他每天早晨都在临倚的房门前等待。被潋滟骂得多了,他也学乖了,再不像刚开始那样破门而入。而临倚对他却始终是冷冷的,他也不介意似的,只是一个人在旁边自说自话,给临倚介绍塔瓦那的风土人情。 而那些撞见他们两个人在一起的人,都只是对着临倚善意地笑笑,这里的气氛相当宽松,并没有临倚原先想的那样灰暗和难熬。 时间很快就到了临倚和潋滟约定离开的日子。前一天晚上,那哈将临倚送会房间的时候,临倚考虑再三还是叫住了他:“那哈王子,我有些话想要跟你说!” 那哈有些意外,愣了一下,道:“好呀,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临倚想了想,在这门口站着说话让别人看到了也不好。她便对他道:“不如你请进来坐吧。” 那哈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屋子,他知道潋滟在里面,这些天,他一直不敢进临倚的屋子,只是因为那一日他将潋滟惹火了之后潋滟说的那一句话“男女授受不亲!”他其实并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但还是直觉地觉得自己应该尊重她们。想了一阵,他才慢慢走进了屋子。 临倚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吩咐潋滟给他倒上了茶,半晌,才道:“那哈王子,承蒙您的错爱,在那一晚的大会上将绣球给了我。只是,也请那哈王子尊重我作为一个汉人女子的坚持。我从遥远的中原流落到这里来,只是因为我的丈夫……家里遭逢了变故,我丈夫不幸身亡。为了生存,我带着这个遗腹子逃了出来。” 这算是对那哈交代自己的身世,临倚顿了顿,又开口:“我不知道您是否知道,对于汉人女子来说,父母夫君死了之后是要守孝三年的。若是在这守孝期间就另嫁他人,便是我对自己的丈夫不忠,我是要受到别人的谴责的,只要是我族中人,任何人都有权利将我打死!更何况,在汉人里来说,为自己的夫君守孝不满三年便另嫁人家,是会将灾祸带到夫家的。 另外,您也看到我现在的样子了。我怀有身孕,不管是身体上还是心理上,我都不可能在这个时候选择嫁给你。 所以,请那哈王子体谅我的苦衷。” 那哈似乎知道临倚今日相邀,就一定是求去。所以他对临倚的话并没有任何的震惊。可他却也对临倚的话没有任何表示,只是自己一个人坐在那里低着头思考。 临倚心里其实七上八下,她担心的就是这个番邦的男子会对她所说的那些汉人礼仪视而不见,所以她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说服他。 可是她知道此时不能表现地太急躁,若是将他惹怒,她铁定走不了。就算他不要她再做她的妻子,只将她软禁在塔瓦那,她便也是求助无门。所以她将自己要说的话都说完之后,就和他一样沉默下来,只是手里捧一杯茶,偶尔喝上一口,其实连茶是冷是热都不知道。 半晌,那哈似乎是下定了决心,抬起头来看着她道:“我知道你要走。其实我知道我留不住你。你只不过是一个怀孕的弱女子,可是我就是知道,我拦不住你。这些天的努力,也只不过是没有希望的努力罢了。 到现在你都不愿意告诉我你的名姓,我相信你你是因为有你的苦衷。虽然说我那样做在你们汉人眼里看来也许是太过轻率了,只凭一面之缘就决定要你做我的妻子。可是你知道吗,就算只是这第一次相见,你就已经在我的心里扎根了,你从来都不知道你是一个多么耀眼的人,就算在茫茫人海里,只要有你,便能一眼看出来。就算那一个只在火把映照下的夜晚是那样昏暗,可是我早早就看到了你,你的美貌对于我们来说,是从来没有遇见过的。你的气质……我不知道应该怎样形容你的气质,那样单薄的你,让人忍不住要心疼你,忍不住想要给你最好的生活。对于这个世界上的男人来说,你其实就是一个妖精,一个吸引了男人所有心神的妖精。” 他这样的比喻让临倚瞬间变了脸色,“妖精”,顶着和亲公主身份之后别人说的还不够多吗,可是如今她都已经摆脱了那个身份了,却依旧被别人叫做妖精。是不是不管她是不是愿意,她都摆脱不了妖精这个名头? 看了一眼她瞬间苍白的脸色,他接着说道:“也许还有另一个比喻可以来说明我对你的感觉,那就是飞蛾扑火!你不知道吧,别的男人我是不知道,可是对于我来说,你就是一盏散发着万丈光芒的明灯,而我,就是那一只飞蛾,明知道结果也许不是我想要的,却依旧一头扑下去。” 面对他这样的比喻,临倚反而觉得自己是一条被千丝万缕裹紧了的蛹。她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要对他说什么。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难道这是中原男人和少数民族的审美差异?还是中原男人始终不如这少数民族的男人来的奔放和坦白? 那哈看着她瞬间涨红的脸色,微微一笑,那笑里却含了苦涩,他道:“你们中原有一句话叫做少年不识愁滋味,可是对于我们淳朴的塔瓦那人来说,我们绝少发愁,我们天性乐观热情,可是自从遇见你,我便多了一份愁,那愁便是系在你身上的丝。唉,大概这就是我的命运,见到你,我便知道了什么是爱情,什么是美丽,这是上天给我的幸福。可是,从此便要将一份心事寄托在你身上,这样的孤单和愁苦,大概就是我看到了你的美丽所要付出的代价。” 他顿了一会,又说:“可是我不后悔,你知道吗,就算到了现在,我依然想要为我自己争取些什么。你说你若是现在嫁给了我,便会遭到别人戳你的脊梁骨,你说若是你现在嫁给了我,你就会将灾祸带给我。可是你知道吗?我并不怕你将灾祸带给我。” 临倚低着头默默坐着,此时此刻,她已经是无言以对,心中就像煮着一个沸腾的火锅一般,各味俱全。从前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这些,就算和驭风皇帝最浓情蜜意的时候,他也不曾对她说过这些。她一直不知道自己最吸引人的地方在哪里。 那哈说她不愿意将自己的名姓告诉他。她忽然想起了范家庄的范大婶和弱柳,她们一直 没有问过她的名姓,只是随着潋滟和丽云一般叫自己小姐。她想,若是当初她们问自己,自己是否会告诉她们这个名字?她不知道这个如果的结果会是什么样的,只是她却知道,现在她不会,也不能告诉那哈她的真实姓名。说她狠心也好,说她乌青也好,她只是怕了,怕他被她连累,怕自己又要如同之前一样在路上狼狈地奔逃,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够承受几次那样的惊慌失措。 亲爱的各位:元宵节到了,寒星在这里祝各位元宵节快乐! ------------ 第二百二十一章:求去(一) 临倚一直低着头,那哈等了又等,就是不见她的回答,一颗热切的心终于冷了下去:“我知道了,你这样沉默,我已经知道答案。就算我这样喜欢你,却依旧无法留住你,对不对?” 临倚抬起头看着他,她的眼睛通红,道:“无论如何,我都不能留在这里!对不起!” 她如何才能对他启口,自己到现在还是东靖帝国四处捉拿的要犯,她要如何对他启口,她其实就是那个“名扬四海”为自己的夫君带来灭顶之灾的谨仁皇后! 那哈的眼睛也渐渐红了,他喃喃自语地说:“我以为我是这片天地之间的精灵,我以为我永远都不会被一个女子套住我的心灵,我的人生。可是如今,却是这样不堪的结局。我甚至连一声为什么都不能问。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临倚紧紧咬住自己的嘴唇,只是看着窗外,就是不说话。 半晌,那哈突然站了起来,临倚吓了一跳,也跟着他站起来。那哈往门口走去,临倚只是静悄悄地很赞在原地看着他。就要跨出门去了,那哈忽然又转过身,仿佛下定了决心,道:“好,你要走,没关系,我不阻拦。大不了,我重新举行一次“聂达”,重新送一次绣球。只是,我要知道你的名字!” 临倚沉默依旧,半晌那哈忽然笑了,有些讽刺地笑了:“原来,我连知道你的名字都没有资格?” 临倚摇摇头:“不是这样的,只是我不告诉你有我的苦衷,所以我沉默了,因为就算我现在告诉你一个名字,那也是假的,我不愿意欺骗你,所以,请不要再逼我。” 那哈点点头,仿佛无限安慰,道:“你不愿意欺骗我?好,好,我明白了,你对我终究还是不忍的,对不对?所以你不愿意欺骗我。只是,你记住,你身上牵了太多像我一样的人的愁绪,那些愁绪就像是无形的丝线一样一端系在你身上,而另一段,便在我这样的男子心里。而且我相信,这样的人在我之前有,在我之后,也不会就此消失。你是男人的一盏灯,而男人在你面前,便都是飞蛾。” 临倚的身子晃了晃,对他的话她承受不住。她眼前走马灯一样闪过几个人的身影:阮既言,云海鹰,还有驭风皇帝。和她牵扯在一起,有什么好的?阮既言一直很孤独,云海鹰就算冒了那样大的险来救她,却依旧只能黯然地独自回海鹰岛。驭风……驭风皇帝,那个人,因为她,到最后却是连性命都丢掉了的。 那哈不再说什么,只道:“没关系,其实我应该谢谢你。我很清楚我喜欢你,可是我并不知道我是不是爱你。幸好,时间还不长,我可以潇洒地站在你面前说,没关系,你可以去追求你自己的生活。” 顿了一阵,他又说:“南昭不比中原,塔瓦那是南昭国北方少数几个相对汉化严重的部族,这里的人都会讲汉语。但是你若是再往南走的话就要做好心理准备了,其他部落的人不像是塔瓦那这样,他们都有自己的语言,他们很多人都不懂汉语,所以,你们在他们的部落里会举步维艰。”说完便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临倚觉得自己的心里堵得慌,仿佛一块千金巨石压在自己胸口一样,张开嘴,却无法呼吸。她踉跄几步,扶住床沿才没让自己跌倒。 潋滟和丽云在他们刚刚进来的时候就知道他们有话要说,两个人都识趣地悄悄回避了,因此那哈一走,屋子里就剩下临倚一人。她脸色苍白,因为觉得呼吸不到新鲜空气,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她扶着床沿坐下,好一阵才缓过劲来。 潋滟和丽云回来的时候,临倚正躺在床上昏睡,她的脸色苍白,紧紧闭着眼睛,睫毛在不停地抖动,显示了她睡得并不安稳,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潋滟吃了一惊,她不知道那哈到底对她说了什么,才使得她变成现在这样。她走上前去轻轻地摇临倚:“小姐!小姐,你醒醒!” 临倚睁开眼睛,有一瞬间的迷蒙,待看清楚眼前的人是潋滟的时候复又闭上眼睛。 潋滟在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在她眼中看到了还没有褪去的痛苦,她坐在床沿,软语问道:“小姐,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那哈不让我们走?” 临倚依旧闭着眼睛摇摇头,潋滟有些着急:“那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公主你别吓唬我!”一着急,便喊漏了嘴。 临倚敏感地睁开眼睛坐起来,朝着门外看了一眼,才道:“别瞎喊,我没事。只是……那哈的话触动了我心里的一些往事。不要担心,那哈比我想象中的要豁达,他并没有为难我。他已经答应放我们走。” 潋滟看着临倚通红的眼睛欲言又止,半晌,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便不再说什么。事到如今,她还能说什么呢。她知道对于现在的临倚来说,不管别人说什么都是错,她干脆什么都不说,只是陪着她去做她想做的事。 第二日,临倚便带着潋滟和丽云去向那哈辞行。就算已经出了熙牧野的掌控圈,她依旧不敢掉以轻心。熙牧野那样飘忽的人,她从来就不知道他下一步会走出什么样的棋。在她心里,他简直就是一个疯子,做任何事从来不顾后果的疯子。所以她没有办法用正常思维来揣度他的内心。对他的不了解,加深了对他的恐惧。 那哈果然信守承诺,爽快地放她们离开,并且还送了她们肉干,食物,水囊等等。最后一招手牵来了两匹马道:“在南昭这样多山区的地方,你们没有办法坐车。虽然你现在的状况骑马没有坐车舒服,但是总比你们走路要好。这两匹是这里性情最温和的马,你们就骑着它们上路吧。” 临倚默默看着潋滟一样一样从那哈手里结果东西,她不知道自己应该跟那哈说什么。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那样的话,到现在,他略带着口音的汉语依旧在她耳边回响,说出的却都是她无法承受的话。 想潋滟交代完东西,那哈就转头看着一直沉默的临倚,道:“我伤害到你了吗?” 临倚摇头,他便说:“那就好,你不用对我心存愧疚,我们少数民族可没有你们汉人那样多的心思,用你们的一句话来说,那就是心似筛子,很多很多的心眼。对于我们来说,爱就是爱了,恨就是恨了,没有那样多的纠结。我觉得这样简单很好,喜欢你的时候,我很勇敢地努力过了,现在再面对你的时候,我的内心已经平静下来了。我既然站在你面前,也就是我原谅了你。” 临倚苦笑,若世事真像他说的这样轻松就好了。她抬起头看着那哈,道:“其实,你汉语虽然说的很好,但是你始终不是汉人,你也不会理解汉人心里的想法。对于汉人来说,牵绊太多,就必须要思考很多。我羡慕你这样简单的生活,但是我始终做不到这样的潇洒。” 那哈点点头,道:“那你就这样为难你自己!” 临倚一震,脸色变了变,抬起头看那哈的时候,却发现他的神色如常。她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要如此敏感,不要如此尖锐。 ------------ 第二百二十二章:求去(二) 告别了塔瓦那,告别了那哈。临倚和潋滟丽云又上路了。那哈送给了她们两匹马,临倚独自骑一匹,丽云因为只有十二岁,临倚不放心她独自骑马,所以让潋滟和她共乘一骑。想必当时那哈也是这样考虑的,所以才只送了她们两匹马。 走在路上的时候,她们心里都有说不清楚的滋味。潋滟心里想,这样的流浪什么时候才是个头。这天地仿佛是一望无际的大海,而她们是飘在海上的一片树叶,没有方向,没有目的,也看不到希望,只能这样随波逐流,没完没了地飘。 抬头看了看一边沉默都坐在马上的临倚,潋滟知道她心里也有着和自己一样的沮丧。在东靖的时候,紧迫的形势让她们根本就没有时间来思考这样的问题。更何况那个时候,她们还有一个目标,那就是南昭。可是现在,她们已经到了南昭,那之后呢?之后她们又怎么办?想留不能留的无奈,她们根本找不到自己情绪的出口。 三个人就这样骑在马上,却不拉缰绳,任由马儿行走在这寂静的山间。 沉默了半晌,潋滟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问:“公主,我们现在应该到哪里去?” 临倚这时候才仿佛被惊醒一般,她回头看了潋滟一眼,转过头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连绵大山,半晌才道:“去木依吉吧!那是整个南昭最繁华的地方,在这些小的部落,我们这样的外族人很容易被他们认出来。这样太显眼了。可是木依吉不一样,那是整个南昭的王庭,应该还是有许多外族人居住,那里的人口来源应该是比较复杂的,所以,我们三个在那里比较好隐藏。” 气氛又沉默下来,潋滟想了一阵,道:“既然已经决定了要去木依吉,那为什么你的情绪还是这样低落呢?你在想什么?” 临倚从自己的冥想中回过神来,她抬头看了看潋滟,道:“我在想临走前那哈跟我说的话。” 丽云好奇:“什么话?” 临倚道:“他说,也许我们在木依吉不像在塔瓦那这样好生存。语言便是横在我们面前的大问题。” 潋滟沉思一阵,道:“这确实是一个问题。可是我觉得还不至于到无法接受的地步。我们也可以慢慢学习。” 临倚点点头,道:“是的,我也是这样想。我还在想,如果是能在那里定居,是最好的。若能在那里安定下来,我们也就不用到处跑了,最重要的是,孩子快要出生了,我不能让他在颠沛流离中出生。可是……我担心的,是你们能不能在那个地方适应。” 潋滟想了一阵,道:“语言,生活习惯什么的,都是可以适应的,只要有时间。我担心的是另一个问题。 木依吉毕竟是南昭王所在的地方,你不觉得那样很危险吗?在都城,我们会不会很容易被发现?” 临倚想了想,道:“你说的我也想过。但是我想现在也没有想到什么好的办法。除了木依吉,其他的地方都太排外了。我们若是在其他地方定居,我想要被抓更容易。” 她们三个人到南昭,几乎是抱头鼠窜。在当时那样的情况下,她们根本就没有任何思考的时间。以至于现在她们对自己在南昭的行程一点思考和准备也没有。 这几个月以来的漂泊让临倚极度渴望安定下来。她也不知道自己再走,还能走到哪里去。可是她心中却有阴云始终挥之不去。熙牧野这样大张旗鼓地对她进行搜捕她并怕,只要在南昭,熙牧野也是要守规矩的。可是她害怕龙昭南暗地里的搜捕,敌暗我明,她心里始终是不安的,害怕哪一天她们定居下来,失去了警惕性的时候,他忽然从天而降。 这个问题随着临倚的沉默就此过去,她们两个人的心里都很清楚,她们除了安定下来,已经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南昭再往南走,便是大海,她们三个对海一点也不熟悉,上了海路若是被追击,那就真的只能任人宰割了,所以不能从海上走。那剩下的选择,就只能是在木依吉安顿下来了。 此时潋滟想的,并不是这个问题。她沉默半晌,看向临倚的时候,终于下定了决心问出了自己一直想要问的那个问题:“公主,孩子出生以后,你打算怎么办呢?难道……就这样一直自己一个人吗?” 临倚沉默下来,在这山间的羊肠小道上,她的马走在潋滟的前面,潋滟看不清楚她的表情。见她沉默不语,潋滟又道:“公主,就算我们现在是在逃亡,可是你也应该要好好想想自己的前途啊。难道你的这一辈子,就这样自己一个人过下去吗?” 临倚弱弱的声音从前面传来:“潋滟,别说了。” 潋滟忽然生气起来:“我就是要说。公主,你到底要逃避到什么时候?难道你的一生,就真的只能守着这个孩子过下去吗?你还这样年轻,是要为自己的以后打算的。你肚子里的孩子若是男孩也罢了,你将来也算老有所依,可是,他若是个女孩呢?到时候你怎么办?女孩将来终归是要嫁人的。到那个时候你怎么办?” 临倚没有回头,她沉默了半晌,道:“潋滟,我知道你这都是为了我好。可是我求你不要再逼我。若你是我,你也好好想象,若你是我,你还能怎么办?心底的那些伤痕一直在那里,它们并不曾愈合。只是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可这并不代表着那一切都过去了。你是不是要给我一些时间去好好想想自己以后怎么办?我现在根本没有时间去思考这些。潋滟,你知道吗?我现在的心里到底是怎样地痛!在经历过了那一切,我努力不让自己绝望已经耗去了我所有的力气,我真的再没有精力去想以后的事。我已经没有了力气去和命运抗争。我只想就这样静静地将孩子生下来,好好将他抚养长大。以后的一切,就让上天来为我安排吧,我真的没有力气再去做什么了。” 潋滟还想说什么,可是却闭上了嘴,她明白,自己再说什么都没用。也许,是自己太心急了,没有找到一个好的时机去对临倚说这些话。将来有一天,当眼前所发生的一切都过去了之后,她自己也许就会去思考了。 可是潋滟万万没有想到,临倚,她却没有思考自己以后的命运的时间和机会了。她终究还是被命运推向了那上天早就为她选择好了的路。 ------------ 第二百二十三章:木依吉 在南昭连绵起伏的大山里昏天黑地的走了两天,她们终于遇上了一个从东靖买了货物,到木依吉去做买卖的商团。三个人一直紧绷的心弦才算慢慢松了下来。 这两天对她们三个人来说,难熬得就像是两年一般。首先是食物补给的问题。三个人行走在山中的小道上。这里不是东靖那样的平原地带,没有管道,没有驿站。她们当初从塔瓦那出来的时候,为了减轻负重,只带了够吃十天的食物和五天的水。可谁知她们三个女孩子竟然是一点山中行走的经验也没有,经常在看起来长的都是一样的小道上迷路,因此耽搁了三四天,还没有到达下一个部落。 另外一个问题就是,在大山里根本就没有可以睡觉的地方。每天天刚刚黑,她们三个人就要寻找一个背风的地方,捡来足够的柴禾,升起火堆。附近的野兽看到火堆便不敢靠近。但是它们也并不走远,只在火光照不到的阴影里隐隐闪现,临倚三人心惊肉跳,生怕就此当了那些野兽的腹中之物。 遇上了这个商团之后,她们的生活却有了很大的改善。那些木依吉人听说她们要到木依吉去寻找亲戚,便热情地邀约她们共同前往。临倚本不欲如此,可是每每回想起夜晚坐在火堆边上听着野兽的嚎叫一脸菜色的潋滟和丽云二人,她却咬咬牙同意了。 那商团做的是从东靖到南昭的买卖,因此,他们中间有很多人都懂得东靖的语言。她们和他们沟通是不成问题了。但是这也是她不愿意和他们同行的原因,他们经常到东靖去,不知道现在东靖是不是还在张榜追捕她们,若是还将她们的画像挂在官榜上,那么他们很容易就能发现她们的身份,因此,临倚三人和他们一起同行的时候是非常谨慎,唯恐一个不担心就被他们卖了自己的行踪。 她们和那些商人一起,走过一个又一个的部落,将从东靖得来的东西在部落里贩卖,每一次都能引起轰动。临倚也是第一次才知道,原来这东靖最寻常的东西,在这里竟然都能成为最让人追捧的东西。 当她发现他们将在东靖买的只几文钱,寻常人家的女儿才用的质量并不好的胭脂在这里却要卖几两银子,她心里便慢慢萌生了一个想法,也许在木依吉,她们可以通过这份差事来谋生!南昭的地理位置非常好,气候宜人,四季如春,花儿更是一年四季都有开放,姹紫嫣红,做胭脂的原料并不缺乏。再加上她们三个人都是久居宫中的人,市面上那些上好胭脂的制作方法还都是从宫中传出去的。她们并不愁没有手艺。 又走了十几日,商团马车上的货物渐渐没有了。他们往前的速度便也渐渐快了起来。过了一个月左右,他们便到达了木依吉,看着那些商人脸上笑开了的花,临倚对自己以后做胭脂买卖的想法便更有信心起来。此时,她怀孕已经七个多月! 这一日,商团的团长,穆萨,一个五十开外,常年脸上都挂着和蔼的笑容的老人走到临倚三人乘坐的马车旁边,操着不太流利的汉语对临倚说:“小姐,我们已经到达了南昭都城木依吉的管辖地界了。我们还有最后一批货物要在这里出手。不知道小姐你现在有什么想法?” 临倚知道他的意思。像他们这样的商人,到处流浪,四海为家。他们不会在木依吉停留很久。而临倚,是去是留,需要早早做好准备,不然就有可能拖累商团。 临倚想了想,微笑着对那老人说:“老人家不用担心,妾身心里已经有了计较,到了木依吉就会安顿下来,不会拖累大家的。” 穆萨听了临倚的话,才点点头走开了。 又过了几日,临倚坐在马车里终于听到了属于一个都城的繁华。她忽然觉得恍如隔世。已经好几个月了,她们一直行走在荒无人烟的地方,乍一听到集市上车水马龙的声音,她仿佛回到了刚刚逃出东靖都城的那个时候。 她却觉得自己似乎已经记不起之前爱深宫埋没年华的那个忧郁的女子。只记得那个时候满心惶恐,狼狈不堪的自己,犹如惊弓之鸟一般匆匆走过一个又一个的城市,从来没有注意过身边的一切。可尽管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那尘世的车水马龙,烟火气息却丝丝缕缕,渗透到了她的生命里,镌刻在了她的骨血里。此时再听到这样的声音,让她觉得自己被冰冻了的血液在瞬间就被注入了温暖的热水,那暖立刻传遍了四肢百骸,拯救了自己就要被冰封的内心。 南昭的都城木依吉是一座繁华的大城市,和南昭其他的部落不同的是,在这里,商品交易非常频繁,已经有了很完善的榷场。非常有一座繁华都城的气势。 木依吉不仅是南昭人的国都,还是南昭王梓善的民族梓酉族的保护神,在梓酉的语言里,这是平安吉祥的意思。 这里的人口分布也非常复杂,有许多是来自于东靖、西琪和北潾三个国家的汉人,临倚心头悬着的大石也终于落下了,既然有很多汉人,那多了她们三个也不会很突兀了。 坐着商团的马车在城里转悠了一圈,临倚心里对这个城市有了初步的了解。 马车在榷场里停了下来,穆萨走过来,有些抱歉地看着临倚,临倚便知道自己是到了该走的时候了。果然,穆萨走到她的马车前,道:“小姐,不是我老穆萨要为难你,只是小姐你要知道,我们已经拖了好几日的行程了,现在,小姐必须要离开我们了,因为我们今日在这里交代好货物,明日便又要启程往其他国家去了。” 临倚看了四周一眼,点点头道:“多谢了,妾身知道的。您不必觉得抱歉,就算您不来说,我也是要跟您说的,我还是要走的。”说着,她携了潋滟和丽云走下马车来,对老穆萨曲了身子行了个礼,道:“这段时间,多谢大家的照顾。愿你们此去平安顺利。” 穆萨见她如此,便又眯起眼睛笑了起来,摇摇手对临倚道:“小姐,你在这里多保重了。老穆萨以自己几十年的经验劝告小姐一句,单身在外,需要小心提防坏人。” 临倚又谢过了老穆萨,便带着潋滟和丽云走出了榷场。 站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看着穿着怪异的人们,丽云怯怯地问临倚:“公主,我们现在去哪?” 临倚抬头看了看四周,道:“今天晚了,我们先找个地方住下来,明天再说吧。” 丽云回头看了一眼榷场,撅起嘴道:“那个老穆萨真小气,多呆一天都不行,这样急着赶我们走,好似我们会赖着他似的。” 临倚微微笑了一下,道:“他们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今日他们便要将货物交接给榷场里的人,明日他们便又要上路,我们确实是累赘了。况且,依靠他人,总归不是常法。走吧,去找个地方住下再说。” 看着临倚有些浮肿的清秀脸庞上浮现了浓浓的倦意,丽云闭上了嘴,跟着临倚在这满是陌生语言的地方开始寻找起了住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嘿嘿,亲爱的各位,从今天开始,更新回复了啊。寒星对那些翘首期盼等文的亲们说一声“抱歉了,让你们久等了!” ------------ 第二百二十四章:定居 走了很久,终于在一条小巷里找到一个小小的客栈。木依吉是一个气候宜人,家家户户都有花的美丽地方。临倚找到的这个小客栈也不例外,二楼的阳台上就种着一些她不知道名字的藤蔓植物,它们垂下细细的枝条,上面是密密的叶子,间或几朵淡粉色的花朵,在客栈招牌的两边,立刻就让整个客栈添上了几分风情。 走进客栈,也没有让她们失望。店堂敞亮,每一张桌子上都放着一个细细的酒瓶子,瓶子里盛满了清水,插着当下时令的鲜花,看起来非常别致。旁边还放着一个大大的牌子,底色是非常醒目的红色,上面写着几个大大的字:鲜花宴。 潋滟和和丽云立刻都好奇起来,围到牌子旁边叽叽喳喳地讨论开了。临倚默默站在后面,心里也非常激动,因为,牌子上的这几个字用的居然是汉字!再放眼看去,店里从跑堂到食客,竟然都是穿着和自己一样的汉人! 潋滟和丽云的额讨论引来了店小二,他笑眯眯地来到三人身旁,道:“三位小姐好眼光,这鲜花宴是木依吉的特色,但是我们店才是鲜花宴做的最好的地方。放眼整个木依吉,没有人会比我们做的好。三位来到我们这里,算是你们有福啦!” 丽云和潋滟的反应完全不同。丽云是睁大眼睛,惊呼:“你居然会讲汉语!” 潋滟则撇撇嘴,道:“可别是吹的。” 店小二面对潋滟的刁难,面不改色,慢条斯理地先对丽云笑笑,道:“咱们老板是从东靖移民过来的人。在木依吉还是有很多汉人,所以他开了这个店。咱们从跑堂的到帐房先生都是汉人。” 然后他又转头看着潋滟,笑得谦逊又自信,道:“是不是吹牛,小姐试试不就知道了。” 潋滟被店小二一激,冷笑道:“好,我倒是要领教一下你们的鲜花宴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宴。小二前面带路吧。” 临倚在她们身后叹了口气,这个潋滟,怎么会到现在还是这样争强好胜的性格,堂堂东靖皇后身边的大姑姑,居然被一个店小二就这样算计了去。她觉得自己在转过身的店小二脸上看到了阴谋得逞的奸笑。跟在殷勤的店小二身后,她在心里又加上了一句“前皇后”! 这个不起眼的小店的鲜花宴果然不同凡响。临倚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小小一张桌子上堆满了碗盘和造型古怪的菜式,店小二还在一脸兴奋地往上上菜,临倚不得不叫住他:“小二哥,我知道你们的鲜花宴很好了,可是你看我们只有三个女子,哪里吃得了这样多的东西,所以能不能跟你打个商量,剩下的东西是不是可以不再往桌上拿?” 听了临倚的话,店小二的脸上显出了些冷峻,临倚赶紧说:“当然,价钱我们照付。” 小二的脸色才稍微好了些。临倚趁机又问他:“这里能不能住宿?” 小二一听来了生意,笑脸如花地道:“有,有,当然有。咱们这里的环境不敢和木依吉其他的大酒楼相比,可是在同样的小酒楼里可是最好的。” 看着他眉飞色舞地讲,临倚赶紧打断他,道:“好,那就给我们来三个上房!” 店小二突然那被打断,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点头道:’好的,三个上房,小姐您先吃着,小二这就去给您准备房间和热水。还没上的鲜花宴在晚餐的时候小二会给您送到房间去。” 临倚愕然,他们就这样的朴实,一点也不愿意占别人的便宜?再一想,也就明白了。店小二必定是怕自己不给完整的钱。想了想,也就点头,随他去了。 好不容易吃完了东西。这鲜花宴果然是不同,所有的菜里面都有鲜花,没有一点的肉类,全都是鲜花和新鲜的蔬菜构成,每一道菜里都有一种鲜花和味道。吃得心满意足,临倚觉得很满意,她本身就不爱吃荤腥,这样全素的菜式很合她的心意。 察言观色的店小二此时恰到好处地出现,殷勤地引领三人往上房走去。 推开门,迎面扑来的是不同于其他香料的清新的花香的气息,临倚三人都忍不住深深吸上一口。屋子里不出所料地插上了鲜花,芬芳的鲜花让整个屋子都活色生香起来。 屋子看起来虽然很小,可是却还是五脏俱全,有做工精巧的桌子和屏风,将会客的地方和睡觉的地方分割开来。 小二将三人领进房间,道:“小姐们都累了,小的这就让人将热水抬进来,三位可以洗个舒服的热水澡。” 连洗澡水里都是鲜花,临倚算是完全地服了他们。站在香气氤氲的澡盆边上,临倚毫不犹豫地宽衣解带,跨进澡盆里,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将这几个月以来风餐露宿的疲惫都洗去。直洗到每个毛孔都透出了淡淡的花香才罢。 美美地睡了一觉,潋滟和丽云又来到临倚的房间,三人开始合计在木依吉安顿下来的事情。临倚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潋滟和丽云,两个人都是一脸的兴奋。对于她们来说,能在这个地方安顿下来,虽然那要用自己的劳动换取生计,她们两个人都觉得心里前所未有的踏实。 接下来的三天,临倚三人都住在这个小店里,只是每天潋滟和丽云都出去在大街上寻找,适合安家和支起一个胭脂摊的地方。第三天的傍晚,潋滟兴冲冲地回到客栈,将自己打听到的消息告诉了临倚。在临街的一个地方,她终于找到了一个既适合做小生意又适合三人居住的地方。 临倚亲自去看过之后,就让潋滟出面去和房东谈好了价钱,三个人便搬了进去,几天以后,她们就支起了一个卖胭脂的小摊。临倚每天都深居简出,头一天三个人一起做好胭脂,第二天丽云便将她们精心制作好的胭脂拿到前面去卖,潋滟则去采购第二天要做胭脂的鲜花,米粉和其他材料。 没有多长时间,三个人的生活就已经渐渐安定了下来。她们每天想的都是怎样将自己的胭脂做好,做出新的花样。渐渐地,胭脂生意也大大的有了起色,她们卖出的胭脂越来越多,三个人也越来越累。 日子就这样平淡地过了下去,从前那些惊心动魄的日子仿佛都远离了她们。临倚只是一心一意地等待着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出生。有一瞬间,她都以为自己这样的生活能一直,一直延续下去。 ------------ 第二百二十五章:祸患(一) 这几日潋滟和丽云简直就像两只上足了发条的青蛙一般兴奋。这不只是因为她们终于摆脱了那个阴暗的皇宫,在这异国他乡真正用自己的能力养活了自己,还因为她们突然发现原本只是打算用来糊口的小生意在这里竟然出奇地顺利,物以稀为贵,不论是汉人还是南昭贵族,大家很快就都注意到了她们这家小店。 才短短十天的时间,她们做的胭脂就已经是刚开业那天的十倍。她们做的胭脂,每一盒都带着她们特有的印记。不光是用料和工艺,就说这胭脂盒,也让那些不管是汉人还是夷人的女子叹为观止。 胭脂原本是需要精巧的盒子来装方才能够显示出它独特的韵味,但是在这蛮荒之地,临倚一时间没有办法找到那些镶金嵌玉的首饰盒,那一天她和潋滟在集市上转悠了半天,在一个卖竹编农具的店里忽然那看到了这些用竹节做成的精巧的小盒子。她惊喜地走进去一问才知道,这些盒子都是竹篾匠看那些废弃的竹节可惜,所以凭着 兴趣和手艺才将它们做成了女子盛装小饰品的首饰盒,歪打正着被临倚选中。她和竹篾匠讨价还价半天,以每个两文钱的价钱买下了他所有的小盒子,一算,竟然有近百个。 她又和竹篾匠商量将盒子上雕上简单的花纹,再下了一百个的定钱,约定几日以后去取货,才带着潋滟和丽云心满意足地回去了。 自此以后,她每日都在小店的后院,和潋滟丽云一起动手做胭脂,磨粉,和晾晒这样的粗活她拖着笨重的身子做不了,于是这两样便交给了潋滟和丽云,她便负责比较有技术含量的活——配色、淘洗和沉淀。完成的胭脂就由丽云拿到前面去卖,采购原料的活计就交给了更精明一些的潋滟。三个人分工合作,才短短十天的时间,硬是将小小一个店的名声传了出去,做胭脂的规模也从开始的几盒,到现在的每天几十盒。这样的事她们三个都做得乐此不疲。只是临倚不愿意树大招风,也因为她们人手有限,因此,将近二十天的时间,她们的胭脂就维持在每天四十盒左右。 闲暇的时候,潋滟就拉着丽云在木依吉的大街小巷里转来转去,这里带着浓郁的少数民族风情的各色小玩意总是能给她们最大的惊喜。她们也从来没有忘记一直呆在家里的临倚和她即将出世的孩子。每次回去她们总是会给临倚捎带一些新奇玩意,再扯回几尺这里人自己做的土花布来,浆洗干净放在阳光下晒得暖烘烘之后就在灯下给临倚肚子里的孩子准备小衣裳和小鞋袜。 那个时候,她们心里最开心的事,莫过于每日将胭脂做完放在架子上晾晒的时候,潋滟给临倚端出一张竹编的躺椅放在院子里,这也是和那个竹篾匠买来的。然后就坐在临倚身边,两个人叽叽喳喳地争论临倚肚子里的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潋滟坚持说是男孩,丽云坚持说是女孩,她们谁也说服不了谁。于是在某个午后两个人气鼓鼓地闹翻之后,就各自给孩子准备起了衣裳,潋滟做的都是男孩子穿的,而丽云做的都是女孩穿的。 临倚就舒服地躺在躺椅上,看着潋滟和丽云两个人争论来争论去,脸上越发有一种眩人眼眸的光辉,连潋滟和丽云都时常看得失神。她的话依旧很少,可是潋滟和丽云却能够感觉到她的变化,她们不知道是这南昭的阳光终于照射进了她的心房,还是因为肚子里的孩子给了她重新生活下去的勇气。临倚不去想,潋滟和丽云也不去想。这些问题,连同那些过往,对于她们来说都是一个只能沉默面对的巨大伤口,疼痛不能说出口,只能默默忍受。 她们从来没有忘记,还有一把利剑悬在她们头顶,不知道什么时候悬剑的绳子就断了,剑就砸向她们头顶,但是在这一刻,她们三个人都宁愿放下过去,享受着眼前的美好。临倚躺在椅子上抬起头看着蓝蓝的天际,在心里默默地想,若这一刻的宁静和安逸是上天在她苦难的余生中给予她的慰藉,那么她祈求这一刻长一点,再长一点。 这一日一大早,丽云刚刚将店门打开,就发现店外站着一个穿着一般却神情倨傲的女孩子。她看了一眼便心里有数,从前在宫里,她已经看到了太多眼前女孩子脸上的表情了。她必定是那个大户人家的丫鬟,才会有这样矜持和倨傲的神情。 而此时潋滟去买早餐了,临倚照旧在后院的屋子里呆着。丽云想了想还是小心翼翼地上前和女孩搭讪:“小姐,不知道大早等在小店门口,有何指教?”临倚早在开店的第一天就已经叮嘱过了,她们现在是过街老鼠,能不引人注目就尽量低调。尤其是那些官家人家,能绕着走就绕着走,若真是闹起来对她们会很不利。现在眼前的女孩不知道其具体身份,丽云不敢轻易得罪。 女孩子抬头看了丽云身后一眼,操着一口并不太流利的汉语道:“你家当家的呢?” 这句话一出,丽云更搞不清楚对方的来意。她的回答也就更加谨慎:“我家当家的是姐姐,如今她出门去了。小姐有什么事就跟我说吧,若是重要的事,姐姐回来了我会跟她说的。” 那小丫鬟又从头到脚打量了丽云半晌,不知道是不是不放心丽云所说的话。她冷眼打断了丽云:“不用了,我在这里等就好了。”她这样不冷不热的态度让丽云心里更是打鼓。 好不容易将潋滟盼回来了,还隔着大老远,丽云就迎上去拉着潋滟大声道:“姐姐,你可回来了,这位小姐大早还没开门就在这里等着你了,问她什么事吧还不说,非要见你。我怎么劝都不听。” 听了丽云的话,潋滟的神情果然闪过了一丝警醒,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转身对那小丫鬟微微点点头,将手中的早餐交给了丽云,大声道:“好,你先进去收拾屋子吧,这小姐我来招待就好了。” 丽云心领神会,趁机溜回了后院找临倚去了。 潋滟转过身,和颜悦色地对那小丫鬟道:“这位小姐,不知道你要找这家当家的什么事?” 那丫鬟冷着脸道:“你跟我走一趟吧!” 听了她的话,潋滟的脸“倏”地白了! 学校的网络一直很不稳定,昨天晚上写好了文却很悲催地发现上不去网了!所以今天才来更,不好意思啦。 ------------ 第二百二十六章:祸患(二) “这位小姐,大清早的你让我跟你去哪?”潋滟强撑着说。 那小丫鬟看潋滟期期艾艾不愿意走,有些着急起来,道:“你怎么废话那么多,跟我走就是啦。我家主子只是想要跟你学做胭脂的方法,你何必这样唧唧歪歪!到时候,我家夫人觉得你做的好了,自然不会亏待了你。” 不潋滟提起的心这才放了下来。她定了定神,道:“我不知道你家主子是谁,她如何这样大的架子?!要向我学习胭脂的做法,居然还要我去见她。” 那小丫鬟汉语似乎不够,不太能听懂潋滟的话,可是从潋滟的神情上她也能知道她是不愿意的。她眨巴眨巴眼睛,道:“我家主子可是整个南昭最尊贵的女人,你一个市井小民,不要你去见她,难道还要让她来见你?!” 潋滟心里已经大概有了数,这南昭最尊贵的女人还能是谁?必定就是南昭王后了。她在心里苦笑一声,已经这样小心了,居然最后还是被人注意了。到王宫去不就是往枪口上撞吗?!还是往最大的枪口上撞。一时间,她心里隐隐有些心慌。 站在原地半晌拿不定注意,那小丫鬟有些着急,在一边催:“你快走啊,为什么站在这里不说话也不动?” 潋滟笑了笑,决定用缓兵之计:“你先在这里等我一下。我要会后院去向我妹妹交代一些事。” 那小丫鬟有些无语,不明白这汉人怎么如此畏畏缩缩,一点也不干脆利落。她翻翻白眼,有些不耐烦地对潋滟挥挥手。潋滟如蒙大赦一般朝后院去了,还不忘将前店和后院之间的那扇小门关上。 临倚一早就听丽云说了外面有人在等待潋滟,她也有些吃不准对方是什么来头,只好在后院等潋滟回来。等得正烦躁的时候,潋滟终于从外面进来了。 等潋滟将事情的原委都说了一遍之后,临倚就坐在椅子上沉思起来:很明显,若那真是南昭王妃派来的人,她们不能拒绝。但那是让她们去王宫无疑也是有很大的风险的。 想了一阵,临倚抬起头来看着潋滟说:“你跟她去吧。见机行事,只是记住尽量不要引人注目就好。”潋滟点点头,转身出去了。 临倚看着潋滟的背影走出了院子,半晌,她才慢悠悠地对丽云说:“也许,这里也不能住了。你去收拾东西,我们随时准备离开。” 丽云应声去了,临倚一个人静悄悄地坐在院子里等待着潋滟归来。 等待的日子是难熬的,临倚的心竟然有些乱。她不知道潋滟会带回什么样的消息,是好的?还是坏的?抑或者她就此回不来了。对未知结果的担忧让她有些烦躁,再加上怀孕之后的脾气变得有些奇怪,更让她显得心浮气躁。丽云将包袱收拾好了之后,就站在门口,脸色苍白地看着临倚在院子里踱来踱去。自然的,这一日她们的小店就没有开门做生意。 日落时分潋滟终于回来了!她拖着疲惫的身子走进了屋子。临倚和丽云立刻迎了上去。性急的丽云已经按捺不住问她:“怎么样?怎么样?” 潋滟摆摆手,道:“我想喝水!” 丽云回身利落地倒了一杯水塞在潋滟手里,便忍不住叽叽喳喳说开了:“潋滟姐姐你不知道,公主让我把家当都收拾好了,准备等你回来若是不有不好的消息就要马上走的。可是现在你平安无事地回来了,那我们就不用走了!” 潋滟喝了口水,道:“那也不一定。那个南昭王妃是没什么难应付的,只是,也许这一次我们也许又要上路了。” 临倚看潋滟的神情不像是开玩笑,她只是将心提到了嗓子眼等待着潋滟的下文。 潋滟叹了口气,将自己今日在南昭皇宫里遇到的事慢慢对临倚道来。原来,她早晨随着那个小丫鬟出了胭脂店不远,便坐上了一辆装饰精美的牛车。在南昭,人们都以坐牛车为尊贵。 那牛车载着潋滟和那个丫鬟一刻也不停地往皇宫去了。进了皇宫,潋滟小心翼翼地拜见了南昭王妃,幸好那王妃是一个还算温和的人,问了她一些中原景致,也问了一些中原皇宫里女子们自己为了打发寂寥时光发明的一些小玩意的制作方法,之后便将她带到花园,认真地跟她学起了制作胭脂。 潋滟原本也认真教那王妃学习制作胭脂,只是到了刚过正午的时候,花园里竟然有几个汉服打扮的男子走过,潋滟隐在一丛茂盛的芍药之下,心砰砰直跳,这半年以来的惯性,她们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过汉人了,此时乍一见,她总是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幸好那些汉人不是冲着她来的。她也隔着花帘仔细看了看,得到了两个结论,一好一坏。好的是那些人不像是来追捕她们的,因为他们都是文官打扮;坏的是他们的衣饰都是东靖的。如此说来,他们是从东靖来的文官,东靖和南昭毗邻,要说他们互相派出使臣出访并不是奇怪的事。 潋滟将自己在南昭皇宫的花园里看到的事告诉了临倚。 她站着听了半晌,已经一段时间没有出现的危机感忽而又来了。呆了半晌,她才感到自己已经站了太久,腰上隐隐传来酸痛的感觉。她慢慢踱到椅子旁边,再慢慢坐下,半晌,对丽云道:“去检查一下我们还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落下了的。最好是精简一下行李,带不走的就都扔了。最好毁掉,不要让人看出我们的身份。” 丽云有些不明白:“公主,按照潋滟姐姐的分析,我们应该是没有什么危险的呀,是不是你有些杯弓蛇影了?追捕我们的,再怎么说也应该是武将呀,可是这一次来的都是文官,并且都是潋滟姐姐不认识的文官。若是东靖皇帝真的要追捕我们,怎么也应该找些认识我们的人来找呀?” 临倚摇摇头道:“万事不可掉以轻心,只要这里的皇宫里出现了东靖人,就是我们应该要走了的时候。至于来的人是文官,这很好解释,他们只要到南昭王那里出示东靖国书,南昭自然是要出力的,只要在南昭国境内,找我们就只需要南昭王出人就好。还有那些都是潋滟不认识的人,这也很好解释。熙牧野……他恐怕让东靖朝廷经历了一次血雨腥风啊!” 听到临倚的解释,一直在一边沉思的潋滟也有些诧异:“国书?!公主,您是说牧野亲王为了找你,甚至出动了国书!” 临倚道:“我也希望他不会给南昭王下国书,可是,我现在却万事只能做最坏的打算。我输不起的。” 潋滟和丽云听了临倚的话都不再说什么,她们只是默默去处理临倚交代的事。 转身之际,后面却传来临倚幽幽的声音:“你们……这样跟着我很累吧?” 潋滟有些吃惊地转身看着临倚:“公主!” 临倚却看着别处,惆怅地说:“我也很累,可是我却停不下来。有的时候我也在想,我是不是真的杯弓蛇影了,我是不是在这样的迫害之下已经失去了基本的判断力。潋滟,我常常怀疑自己,可是最后又不得不忠实于自己的判断。我也很累了,我也想要停下来了。” 说着,她站起来,往自己的屋子里走,边走边说:“可是,我停不下来。你们,却是有这个机会的。”说完,她仿佛是想要让自己说的话更具有说服力,又加上了一句:‘嗯,是有机会的。” 潋滟呆呆站在原地看着远去的临倚的背影,只不到一年的时间,她已经不再是原来那个清冷高贵的女子了。如今,她被熙牧野逼得四处狼狈逃窜,曾经的高贵都已经全部丢到尘埃里去了。现在站在自己眼前的,只是一个狼狈不堪,瘦骨嶙峋,又疲惫无奈的女子。 在潋滟心中,这似乎是第一次她如此直接地审视过临倚现在的状况。可得到的结果却让她眼睛发酸。临倚是那样敏感的人,只这一瞬间她便已经知道了自己心里萌生的倦意,她的话,是给了她自由,离去的自由。可是,当初怀着一颗坚定的心跟随她来到东靖,现在,又怎能在这样的境况之下抛弃她呢。她默默看了临倚一阵,转过身子去处理那些需要遗留下来的行李。 ------------ 第二百二十六章:祸患(二) “这位小姐,大清早的你让我跟你去哪?”潋滟强撑着说。 那小丫鬟看潋滟期期艾艾不愿意走,有些着急起来,道:“你怎么废话那么多,跟我走就是啦。我家主子只是想要跟你学做胭脂的方法,你何必这样唧唧歪歪!到时候,我家夫人觉得你做的好了,自然不会亏待了你。” 不潋滟提起的心这才放了下来。她定了定神,道:“我不知道你家主子是谁,她如何这样大的架子?!要向我学习胭脂的做法,居然还要我去见她。” 那小丫鬟汉语似乎不够,不太能听懂潋滟的话,可是从潋滟的神情上她也能知道她是不愿意的。她眨巴眨巴眼睛,道:“我家主子可是整个南昭最尊贵的女人,你一个市井小民,不要你去见她,难道还要让她来见你?!” 潋滟心里已经大概有了数,这南昭最尊贵的女人还能是谁?必定就是南昭王后了。她在心里苦笑一声,已经这样小心了,居然最后还是被人注意了。到王宫去不就是往枪口上撞吗?!还是往最大的枪口上撞。一时间,她心里隐隐有些心慌。 站在原地半晌拿不定注意,那小丫鬟有些着急,在一边催:“你快走啊,为什么站在这里不说话也不动?” 潋滟笑了笑,决定用缓兵之计:“你先在这里等我一下。我要会后院去向我妹妹交代一些事。” 那小丫鬟有些无语,不明白这汉人怎么如此畏畏缩缩,一点也不干脆利落。她翻翻白眼,有些不耐烦地对潋滟挥挥手。潋滟如蒙大赦一般朝后院去了,还不忘将前店和后院之间的那扇小门关上。 临倚一早就听丽云说了外面有人在等待潋滟,她也有些吃不准对方是什么来头,只好在后院等潋滟回来。等得正烦躁的时候,潋滟终于从外面进来了。 等潋滟将事情的原委都说了一遍之后,临倚就坐在椅子上沉思起来:很明显,若那真是南昭王妃派来的人,她们不能拒绝。但那是让她们去王宫无疑也是有很大的风险的。 想了一阵,临倚抬起头来看着潋滟说:“你跟她去吧。见机行事,只是记住尽量不要引人注目就好。”潋滟点点头,转身出去了。 临倚看着潋滟的背影走出了院子,半晌,她才慢悠悠地对丽云说:“也许,这里也不能住了。你去收拾东西,我们随时准备离开。” 丽云应声去了,临倚一个人静悄悄地坐在院子里等待着潋滟归来。 等待的日子是难熬的,临倚的心竟然有些乱。她不知道潋滟会带回什么样的消息,是好的?还是坏的?抑或者她就此回不来了。对未知结果的担忧让她有些烦躁,再加上怀孕之后的脾气变得有些奇怪,更让她显得心浮气躁。丽云将包袱收拾好了之后,就站在门口,脸色苍白地看着临倚在院子里踱来踱去。自然的,这一日她们的小店就没有开门做生意。 日落时分潋滟终于回来了!她拖着疲惫的身子走进了屋子。临倚和丽云立刻迎了上去。性急的丽云已经按捺不住问她:“怎么样?怎么样?” 潋滟摆摆手,道:“我想喝水!” 丽云回身利落地倒了一杯水塞在潋滟手里,便忍不住叽叽喳喳说开了:“潋滟姐姐你不知道,公主让我把家当都收拾好了,准备等你回来若是不有不好的消息就要马上走的。可是现在你平安无事地回来了,那我们就不用走了!” 潋滟喝了口水,道:“那也不一定。那个南昭王妃是没什么难应付的,只是,也许这一次我们也许又要上路了。” 临倚看潋滟的神情不像是开玩笑,她只是将心提到了嗓子眼等待着潋滟的下文。 潋滟叹了口气,将自己今日在南昭皇宫里遇到的事慢慢对临倚道来。原来,她早晨随着那个小丫鬟出了胭脂店不远,便坐上了一辆装饰精美的牛车。在南昭,人们都以坐牛车为尊贵。 那牛车载着潋滟和那个丫鬟一刻也不停地往皇宫去了。进了皇宫,潋滟小心翼翼地拜见了南昭王妃,幸好那王妃是一个还算温和的人,问了她一些中原景致,也问了一些中原皇宫里女子们自己为了打发寂寥时光发明的一些小玩意的制作方法,之后便将她带到花园,认真地跟她学起了制作胭脂。 潋滟原本也认真教那王妃学习制作胭脂,只是到了刚过正午的时候,花园里竟然有几个汉服打扮的男子走过,潋滟隐在一丛茂盛的芍药之下,心砰砰直跳,这半年以来的惯性,她们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过汉人了,此时乍一见,她总是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幸好那些汉人不是冲着她来的。她也隔着花帘仔细看了看,得到了两个结论,一好一坏。好的是那些人不像是来追捕她们的,因为他们都是文官打扮;坏的是他们的衣饰都是东靖的。如此说来,他们是从东靖来的文官,东靖和南昭毗邻,要说他们互相派出使臣出访并不是奇怪的事。 潋滟将自己在南昭皇宫的花园里看到的事告诉了临倚。 她站着听了半晌,已经一段时间没有出现的危机感忽而又来了。呆了半晌,她才感到自己已经站了太久,腰上隐隐传来酸痛的感觉。她慢慢踱到椅子旁边,再慢慢坐下,半晌,对丽云道:“去检查一下我们还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落下了的。最好是精简一下行李,带不走的就都扔了。最好毁掉,不要让人看出我们的身份。” 丽云有些不明白:“公主,按照潋滟姐姐的分析,我们应该是没有什么危险的呀,是不是你有些杯弓蛇影了?追捕我们的,再怎么说也应该是武将呀,可是这一次来的都是文官,并且都是潋滟姐姐不认识的文官。若是东靖皇帝真的要追捕我们,怎么也应该找些认识我们的人来找呀?” 临倚摇摇头道:“万事不可掉以轻心,只要这里的皇宫里出现了东靖人,就是我们应该要走了的时候。至于来的人是文官,这很好解释,他们只要到南昭王那里出示东靖国书,南昭自然是要出力的,只要在南昭国境内,找我们就只需要南昭王出人就好。还有那些都是潋滟不认识的人,这也很好解释。熙牧野……他恐怕让东靖朝廷经历了一次血雨腥风啊!” 听到临倚的解释,一直在一边沉思的潋滟也有些诧异:“国书?!公主,您是说牧野亲王为了找你,甚至出动了国书!” 临倚道:“我也希望他不会给南昭王下国书,可是,我现在却万事只能做最坏的打算。我输不起的。” 潋滟和丽云听了临倚的话都不再说什么,她们只是默默去处理临倚交代的事。 转身之际,后面却传来临倚幽幽的声音:“你们……这样跟着我很累吧?” 潋滟有些吃惊地转身看着临倚:“公主!” 临倚却看着别处,惆怅地说:“我也很累,可是我却停不下来。有的时候我也在想,我是不是真的杯弓蛇影了,我是不是在这样的迫害之下已经失去了基本的判断力。潋滟,我常常怀疑自己,可是最后又不得不忠实于自己的判断。我也很累了,我也想要停下来了。” 说着,她站起来,往自己的屋子里走,边走边说:“可是,我停不下来。你们,却是有这个机会的。”说完,她仿佛是想要让自己说的话更具有说服力,又加上了一句:‘嗯,是有机会的。” 潋滟呆呆站在原地看着远去的临倚的背影,只不到一年的时间,她已经不再是原来那个清冷高贵的女子了。如今,她被熙牧野逼得四处狼狈逃窜,曾经的高贵都已经全部丢到尘埃里去了。现在站在自己眼前的,只是一个狼狈不堪,瘦骨嶙峋,又疲惫无奈的女子。 在潋滟心中,这似乎是第一次她如此直接地审视过临倚现在的状况。可得到的结果却让她眼睛发酸。临倚是那样敏感的人,只这一瞬间她便已经知道了自己心里萌生的倦意,她的话,是给了她自由,离去的自由。可是,当初怀着一颗坚定的心跟随她来到东靖,现在,又怎能在这样的境况之下抛弃她呢。她默默看了临倚一阵,转过身子去处理那些需要遗留下来的行李。 ------------ 第二百二十七章:幡悟 自潋滟去见过南昭王后之后,临倚三人一直都处在紧张的状态。她们生怕什么时候就神兵天降,将她们就此抓住。若是这样,莫说临倚会觉得不甘心,就是潋滟和丽云也必定会不甘,跑了这样远的路了,在东靖都没有被抓住,却在这南昭阴沟里翻船不成?!于是她们三人都非常小心,晚上根本不敢踏实睡觉,务必要留下一人值夜才放心。 这样过了几日,却一点动静都没有,临倚心里有些纳闷,难道那些东靖人真的只是正常的外交出访,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这样想着,她倒是略略放下了心。 胭脂生意自然是不能再做了。一枝独秀,再这样下去,她们就算不被抓回东靖,也会在这南昭国里为自己惹来祸事。一连七八天,潋滟和丽云每天都鬼鬼祟祟地跑到街上去打探消息。临倚劝也劝不住。她们总是说忙惯了的人,这样突然闲下来,一点也不习惯。像现在这样在屋子里困兽一样等待结果,是意见无比难熬的事,还不如让她们出去走走,好得到一些消息。 她们这样说,临倚便也不在阻拦,只是嘱咐她们不要太往那些南昭人居住的东城去,只在这各族混杂居住的西城跑跑就算了。这样一是为了不引人注目,二也是因为在东城那个地方,是很纯粹的南昭人居住的地方,她们渠道那边语言也不通。若是被人骗了,那就麻烦了。 这一日,潋滟和丽云两个人垂头丧气地回来,刚进家门那房东婆婆后脚就跟着她们进了门。这房东是一个孤寡的婆婆,姓玉,临倚三人并不知道是哪个字,所以依照发音猜想汉字应该是这个字。玉婆婆原本一个人拥有这一座小楼,临倚三人来租房子的时候她就将前面的这个带门面的小院落租给了她们。她独自一人住在后面的另一个院子。可是她一个番邦的老婆婆,对临倚这几个从天朝上国而来的女子却相当好奇,临倚一直很提防她,并不怎么跟她说话。 不想她今日却会突然到访。临倚愣了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客气地请她坐。那玉婆婆笑眯眯地看看临倚浑圆的肚子,说:“夫人快要生了吧?可是看你的身子,这样瘦,要补补的,否而生产的时候要受苦。” 临倚不动声色让潋滟给玉婆婆上了茶,这玉婆婆无事不登三宝殿,她等着她的下文。果然,见临倚只是含笑坐着,并不说话,玉婆婆已经敏感地察觉她并不愿意谈论这个话题,甚至不喜欢自己的到来。她想了一阵,放下杯子,有些期艾地道:“夫人,我本是一个孤老婆子,原本就是看你们三个都像是良家的女子,所以才放心将屋子租给你们。可是,你们都在干什么?胭脂生意做了这几日就不做了。那生意在我看来也是很好的嘛,时日久了,必定还是能有一番作为的。可是你们突然就不做了,还这样大门紧闭,每天早出晚归的。我……” 听到这里,临倚已经知道了。她苦笑,这外族人就是这样,一切都是直言不讳。自己原本深居简出,甚至连胭脂生意都不做了,目的就是为了不引人注目,可是看看现在这样子,她都给自己找了个什么麻烦。心里虽然这样想,可是她脸上依旧笑着道:“玉婆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我也只是因为自己是个妇人,没有男人在身边依傍,又离家万里来到这样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万事总是要小心些的。前几日,我的侍女在街上听到有人打我们胭脂铺的主意。我思虑再三,才决定停下胭脂铺的生意一段时间。你也知道,我们胭脂铺的生意还算红火,我开门做生意,怎么会不愿意多多赚钱!只是实在是有苦衷啊。” 那玉婆婆听了临倚的解释,脸色才稍微有些好看:“也是,你们这样在这里没有根基的人,身边又连个男人都没有。那些本地人见你们这样的外地人,自然是要欺负的。唉,这年头,女人身边要是没有个男人可怎么活哟。这世上的事,一切都是要靠男人的。我们女人,若不是真的没有办法,谁愿意这样呢。” 临倚听她说话,心里有所动:“婆婆,来了这么长时间,还没有好好和你聊过天呢。你的汉语这样好,今日我听你说这话,相比你也是从中原来的吧?” 那玉婆婆微微一笑,道:“可不是,我原本是北潾人。三十多年前在北潾遇到了我男人,他是南昭人,于是我就跟着他到了这里。可是……唉,可是只过了半年,我男人就死了。我也就没有回到北潾,也不愿意再嫁,就守着男人留下的这两间屋子过活。” 临倚心里有些难过,她柔声问:“那你为什么不回去?那个时候,想必你的父母都还健在,他们怎么样也会护你周全的。”这世上的事就是这样的,哥嫂对待从婆家回来的下堂妇,怎么会有好脸色。 那玉婆婆抬头看了一眼天边渐渐落下的彩霞,眼中似有眷恋:“回去?谈何容易。这里离北潾何止千里,我一个人,怎么敢走这一路。更何况,北潾这些年早就在西琪和东靖的打击之下摇摇欲坠了,迟早是要覆灭的。我就算回去了,也是还要再一次背井离乡的,又何必呢。” 临倚想到了那个国家,她觉得无话可说,不管是在东靖还是在西琪她都知道,北潾国主在自己的国家里连大臣都不如,那个只不过四十岁的人,为了那个风雨飘摇的国家,他已经是皓首朽颜,仿佛一个垂垂老者。曾经在西琪的国宴上,既言带着临倚在御花园里远远看过他一眼。当日她的感叹如今还在耳边“一个人,到底是怎样的重压,才能让时光在他身上凿上如此多的痕迹?” 眼前的玉婆婆还在絮絮说着什么,临倚猛然回神,才知道自己竟然已经走神。她将心智都放在玉婆婆的话上,因着她是中原人,算是他乡遇故知,之前的疏离竟然少了许多。 玉婆婆眼见临倚脸上的疏离似乎少了些,她便又生出了和临倚攀谈的兴致:“夫人,恕我冒昧,敢问你夫君……” 想到驭风皇帝,她心里盈满了酸楚,面上显出了难以抑制的悲戚来,她顿了一阵,才道:“我夫君……死了。” 玉婆婆一脸恍然大悟:“我说呢,你夫君若是还在,断不会让你这样一个娇娇弱弱的大小姐独自带着两个丫头来到这样远的地方,还怀着孩子。” 潋滟看临倚的脸色有些苍白,忍不住有些埋怨那玉婆婆不会察言观色起来,终究还是忍不住道:“玉婆婆,您就别说了,我家姑爷本就是我家小姐心里的伤疤。您在这里说这些话不是让我家小姐伤心嘛。” 玉婆婆有些尴尬,道:“是了,是了,我怎么只想着你是和我一样的命运,怎么就没想到我已经是几十年之后的事,想了几十年已经想通了。可你还是新丧,对不起,是我疏忽了。” 临倚有些凄凉地扯出一个笑,摇摇头道:“婆婆,你说的,是真的吗?” 玉婆婆一愣,不明白临倚说的是什么。 临倚说:“你说时间真的能让我忘记现在这样的痛吗?”她脸上的神情有些奇怪,带了些梦幻,带了些惨烈,带了些决绝。 玉婆婆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她拉过临倚的手说:“当然是真的了。当年我也像你一样难过,以为自己就这样死了一次,就再也活不过来了。那样撕心裂肺的痛啊,真的让你恨不得将这个世界都毁了,让所有人跟着你一起痛一遍才甘心。可是三十年了,对我来说,我的人生漫长又短暂。漫长呢,是因为它最终医治好了我心底的伤,短暂呢,是因为我从来不会回头去看过往,所以到现在我只觉得自己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一般。” 临倚听了玉婆婆的话,低下头来,嘴角现出一个安慰的笑容,喃喃道:“能好,原来这个伤口是能好的。” 玉婆婆看了临倚一眼,叹息一声,道:“夫人,一切都要向前看,想开些吧,不为别的,总要为你肚子里的孩子想想,你这样整天不开心,孩子在肚子里是能够感受到母亲的情绪的,他也过得不开心。他在你肚子里会很辛苦的。” 玉婆婆的话一语惊醒梦中人,临倚的心里忽然想开了,是啊,自己受这些苦是为了什么,一直辛苦地走到现在是为了什么。这个孩子,毕竟还是自己的希望。他经历了这样大的劫难,却一直不离不弃地跟随着自己,他这样辛苦地在努力着,难道自己不应该更努力吗。 玉婆婆看她不说话,知道她心里在思考,这样的事,只有自己才能够帮自己。她便不多说,只跟潋滟打了个招呼便出门去了。通过这番谈话,玉婆婆对临倚的怀疑也打消了,她只是从心底怜惜这个和自己同样命运的女子。正是因为曾经经历过,所以才懂得。 潋滟和丽云都有些埋怨那玉婆婆,自从和她说过话之后,临倚的情绪就一直很不好,总是一个人闷在屋子里,呆呆地看着一个地方出神。怕她出什么事,她们二人也就不再出去瞎溜达。 可潋滟和丽云不知道,就是她们没有出去这一两天的时间,外面悄然多了许多行踪诡秘的汉人! ------------ 第二百二十八章:围堵(一) 临倚三人的胭脂店又关了几日的门,潋滟丽云每日就在屋子里对着临倚发呆,不长的时间就将她们差不多逼出精神病来。 那玉婆婆自从那一次和临倚聊过天之后便和她亲近了很多,经常到临倚租住的小院子来,还时常将她自己做的南昭风味的食物送些给临倚尝尝鲜。只是临倚的内心满是惊恐,并无心细细品尝玉婆婆的好意。 又过了几日,玉婆婆来她们小院更频繁了,只是每一次看临倚的时候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只是临倚三人一直都是愁眉不展心神不宁地,根本就没有察觉玉婆婆的不对劲。 这一日,家里的食物都吃得差不多了,潋滟吩咐丽云看好临倚,便挎着篮子出去采购新鲜的食物。她还在心里盘算着去城外样奶牛的牧民家里给临倚买些牛奶,玉婆婆说的是,临倚身子差,生产的时候恐有危险,虽然离她足月生产也不过只有连个多月的时间了,但是有总比没有要好。 在南昭清晨的集市上,到处都是新鲜的瓜果蔬菜,都是勤劳的南昭农民天还未亮的时候就起床到山地里采摘回来的。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耳边充斥的是各种不一样的语言,潋滟并不能完全分辨它们是什么语,只是偶尔飘过一两句汉语她能听懂,可却也不再像刚刚来到这里的时候一样,听到自己的语言就激动地看过去。 她一直在集市上转悠,盘算着要买的东西。南昭西城都是从外面来的人住的地方,南昭本地人和贵族都住在东城。所以这西城是东城人认为的杂种住的地方,他们从来不屑于到这里来。可是这里的集市却比东城的要热闹,货物的种类要多了很多,那些董承认看不上的山茅野菜在这里都能找到影子。 潋滟买了些水菜,这是一种生长在水里的碧绿的野菜,在这西城是最普通的蔬菜。她往前走了一段,又陆续买了葫芦、南瓜,她还惊喜地发现这里竟然有藕!毫不犹豫地买了一大段,以前在西琪的时候,临倚最爱吃的是桂花酿藕,现在在这里没有桂花,但是南昭的花这样多,有香味能吃的她知道的就不下二十种,她相信一定能找到代替桂花的材料。 等她抬头看天的时候,太阳已经升起了老高。她看了看自己篮子里的菜品已经很丰富了,于是就转到集市的东北角上,那儿有一家卖面食的店,他们家的油丝面是丽云最爱吃的点心。潋滟在这里买了一份油丝面,又买了一份香菇鸡脆面,想着带回去给她们做早餐。 将东西都买齐了,她便出了集市。站在集市的门口,她心里却升腾起一丝不好的情绪来。皱着眉头想了一阵,却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感到这样不踏实,待走出去好大一段路,看到别人手里提了鸡蛋和用瓦罐装好的牛奶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还有东西没有买。 她转过身朝着城外走去,一边失笑地敲敲自己的额脑袋:“我是怎么了?这样的事都记不住了,莫不是给那几个汉人给吓出毛病来了!” 潋滟朝着城外走了一刻钟的时间,就看到了路边一家卖牛奶和鸡蛋的店,买了足够的鸡蛋和牛奶,她心满意足地往回走。边走她心里还边想,鸡蛋和牛奶最是补的,临倚若是在伺候两个月直到生产都在吃这些东西的话,身体也一定会比现在要好些吧。只是,临倚那样心思重的女子,心里永远都在思虑着事情,牛奶鸡蛋也许也是治标不治本吧。想着,她忍不住叹气,除了叹气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办了,或者是不知道临倚还能怎么办。 一路胡思乱想着回到家,她怎么也没有发现自己身后自从在集市上买水菜开始,便一直有两个人跟着,他们耐心地跟着她在集市上买了所有的东西,跟着她出了集市买了牛奶和鸡蛋,然后又一直跟着她回到家。直到她走进了家门,那两个如影随形的幽灵一般的人才停下了脚步,一转眼就已经消失在了他们来的路上。 潋滟走进家门,习惯性地回头看了看院门外面,看是否有人跟踪自己,这样草木皆兵的日子已经将她的警惕性训练得很好。 见门外没有什么异常,她才关上门走进院子。含笑将给她们买的早餐拿出来,丽云一声欢呼从屋子里跑出来,嘴里还一边抱怨:“潋滟姐姐,你可真慢,我都要饿扁了。要不是你出门的时候说会给我们带吃的回来,我早就自己动手熬粥了。” 潋滟笑:“就你最贪吃。小姐都不嚷饿,你就开始说。咱们现在的生意也做不成了,自然是要精打细算着过日子啦。” 也不和她争辩,丽云扮了个鬼脸,拿着吃的就跑开了。 三个人正笑闹呢,门外便响起了敲门的声音。 潋滟去打开门一看是玉婆婆,便开门将她让了进来。 玉婆婆却没有像往常一样走近和临倚聊天。潋滟招呼她坐,她也只是远远站着。 临倚敏感地察觉她的不对劲,她心里隐隐感到不好,顿时紧张起来。 玉婆婆站在门口犹豫了一阵,问道:“姑娘,你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人?” 临倚心里一惊,勉强笑道:“婆婆何出此言?我的身份不是在租房子的时候就已经告诉你了吗?” 那玉婆婆听了临倚的话却忽然冷下了脸:“是吗?哼!你自然是不愿意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的。” 临倚心里已经感到事情不好,她想站起身,可是却浑身使不上劲,挣扎了一下,站在她边上的丽云赶紧伸出手扶起她。 她深深吸了口气,强自镇定下来,逼视着玉婆婆,道:“我问你,你为什么说这样的话?你知道什么?” 玉婆婆一愣,她从来没有想到临倚这样一个柔弱忧郁的女子竟然会有这样凌厉的时候,她的气势瞬间便弱了下去,顿了半晌,她才道:“没什么,只是对你的身份有些怀疑,所以才来问问,既然没什么,我就走了。”说完便强装镇定地昂起头走了出去。 看着玉婆婆趾高气扬地走出去,临倚的心已经乱得不成样子了。她仿佛失去了全身的力气,跌坐在床上,大口地喘气,脸色苍白中透着一丝不正常的红。 半晌,她忽然问潋滟:“你这几天出去有没有遇到什么特别的事?” 潋滟愣了一下,仔细回想一阵才道:“没有啊,只除了那一次被南昭王后召进宫去教她做胭脂,之后便没有出任何的事啊。我每天进出都很小心,也没有跟陌生的人多说话。” 临倚沉默一阵,道:“这里我们住不得了,要走,今天就要离开木依吉。” 潋滟吃了一惊,道:“那么急?!可是因为刚才玉婆婆的态度?” 临倚点头:“嗯。若不是有什么人来,她如何会这样?直到这个时候才来怀疑我的身份,你们不觉得说不过去吗?” 潋滟急了:“可是我们还能到哪里去呢?上次是因为跟着商队,所以才能够顺利来到木依吉。可是现在这样仓促,一点准备都没有我们怎么走?” 临倚思考了一阵,她们单独上路肯定是不行的。这南昭多山区,山上也会有土匪,甚至许多部族就是公开的土匪,连南昭王也管不了他们。还有就是语言问题,在南昭许多部落里,他们说的都只是一种语言,就是他们自己民族的语言。临倚三人言语不通,若是没有翻译陪同,她们根本就无法越过那些部落去。之前她们能来到木依吉也是因为有商队跟随,商队里会说各个部族的语言的人都有,所以她们才能来到木依吉。 潋滟见临倚沉默,便又道:“公主,我们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状况。我今早出去时还是风平浪静一切正常,怎么可能现在牧野王爷追捕我们的人就能够到达木依吉并对我们现在的生活已经了若指掌,还去找了玉婆婆。” 临倚看了潋滟一眼,道:“我担心的不是熙牧野。这不是在东靖,还不能够让他为所欲为,就算要抓我们,隔着一个国家,他的反应也没有这样快。我担心的是……龙昭南!”她慢慢将那个名字说出来,顿了一下又说:“他一直都是在暗处的,要抓我们他只要派人进入到南昭来,秘密行动就好了。他在暗处我们在明处,防不胜防啊!” 潋滟感到绝望,不禁问:“那我们怎么办?”临倚思考了一阵,道:“现在将东西收拾好,我们现在就走。去上次穆萨将我们放下的地方找他们。若是运气好,也许我们今天就能跟着商队走。” 潋滟和丽云一听,便分头行动去收拾行礼。那些行礼都是前几天就收拾好了的。那个时候因为在南昭皇宫里遇到了东靖的官员,本以为是熙牧野找到这里来了,可是收拾好东西却没有等到什么动静,她们也就没有将东西再拆开,现在倒是派上了用场。 慌慌张张地将东西收拾好,潋滟和丽云从屋子里跑出来和临倚会合。她们的行李都不多,只是两个包袱,包袱里面裹的只有几件换洗衣裳,还有就是一些日常的首饰和一些赶路用的碎银子。 临倚将丽云手里的包袱打开,在那一包首饰里翻检了一阵,将一根银簪子拿出来插在自己的发髻上,让丽云将包袱裹好,才道:“我们走吧。” 三个人一点迟疑都没有,转身便往院子外面走去。后面这个只住了一个月不到的小院子,已经被潋滟陆陆续续添置了许多东西,此刻面对这样的生死关头,她们只能毫不犹豫将它们丢弃。 可是她们终究还是慢了一步,待潋滟拉开大门,临倚看到门外的一幕,连再挪动一步的力气都没有了,脸色一下子便灰败下来。 ------------ 第二百二十九章:围堵(二) 隔着掩着的半扇门,她首先看到的是玉婆婆,此时她脸上的表情不似以往的和蔼,带着一些让临倚心惊的冷漠和悲哀。她顿了一下脚步,心里似乎已经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事。可奇怪的是,到了这一刻她的心反而平静下来了。仿佛是一直垂死挣扎的犯人,在知道自己即将赶赴刑场,却忽然平静下来,接受了这个结果。 她觉得自己认命了,这一刻她放弃了自己心里所有的坚持,或者说是被门外的那一个人真正打倒了。她只是习惯性的将手放在自己高高隆起的小腹上。奇怪的是此时她的心里居然连肚子里这个孩子都没有,只是觉得一片空茫,什么都进不去她的心。 潋滟和丽云紧紧跟在她身后。潋滟一直没有说话,她心里仍然还想着自己今早从集市上花了半个早上精心挑选回来的那些蔬菜和牛奶鸡蛋。在路上逃得久了,她总是耿耿于怀于这些东西。 丽云站在临倚身后却有些奇怪,临倚怎么不走了呢?于是她伸出头看了一眼,只这一眼便让她大惊失色,缩回脑袋的时候她已经面如土色:“……公……公主?!” 临倚并不理会丽云,她顿了半晌,整理好自己的心情,便抬起头伸手从头上拔出那一根方才从丽云包袱里找到的簪子,看了一眼便将它揣在袖子里,脸上闪过一丝决然,随即便一刻不停走出了门去。 走出了那扇门她才惊讶地发现,门外站的竟然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个人:“龙昭南?!” 他,他竟然带着这几十个人便冒险潜入南昭! 穿着白色袍服的龙昭南远远站在人群中,他的身边都是他从东靖带来的人,他们小心谨慎地围绕在他的身边,低调却又严谨。他抬起头看着那两三层台阶上站立的女子,只觉得恍如隔世。 只不过几个月没有见到她,她似乎又憔悴了许多。在这南昭,她依旧保持着中原人的打扮,身上穿着一件再平常不过的衣裳,月白的衣裳淡红的裙子,披着一件玄色斗篷。可是就算这样宽大的衣服也没有掩住她的身形。她即将八个月的身子也已经很显,那高高凸在外面的肚子看起来有些刺眼。他一直盯着临倚的肚子看,临倚本能地将身子侧过,徒劳地想要避开他的视线。 他察觉到了临倚的警惕,便又将视线调转回到她的脸上,一直在看着她,眼里是明明灭灭的光芒。临倚站在那里一直低着头不说话,也不看他。他们就这样对峙着。 半晌,临倚终于抬起头来。这样沉默的气氛,这样多的人看着自己,他们的心里在想什么呢?在这里的人中又有多少是认识自己的?他们心里又会在想什么呢。她叹口气:“我以为来的人会是熙牧野!” 龙昭南一直都是淡淡地,从前临倚一直没有发现,他居然是这样深不可测,如一口深幽的古井一样让人琢磨不透。他又是那样的人,就算站在你面前,只要他想要掩盖自己的光芒,你就永远也不会发现他的存在。这样的人,适合当间谍,他能轻易让人信任,却也能在当人很信任他的时候反咬一口,熙驭风不就是前车之鉴吗。 看了临倚半晌,龙昭南忽然开口说:“他不知道你在这里。” 临倚有些诧异,她挑挑眉,脸上露出一个讽刺的笑来:“我以为你是一只忠于他的狗!可是现在看来我又错了。看在我即将要被你送到你的新主子那里去讨赏的份上,可不可以告诉我,谁才是你真正的主子?” 听了临倚的话,龙昭南身边的人全都变了脸色。许许多多的人脸上立时闪过浓重的杀意。说了他是一只狗便引来这无数的杀意,这样反复的小人身边竟然还有这样忠心的人!临倚将这些一一看在眼里,可却不在乎。要死的人又怎么会在乎是不是多一个人想要她死。 只有龙昭南,脸上神色未变,淡定地道:“我忠于的,永远都是我自己。”临倚脸上讽刺的笑更大了。 他看着她倔强地不说话,便道:“我知道你恨我放弃了驭风。可是,你能不能听听我的理由?我不指望你能原谅我,可是我希望你能给我机会帮助你度过这个难关。” 临倚第一次听到龙昭南口里说出“驭风”这两个字,无关乎君臣,只是朋友之间的称呼,带着温暖的情谊。可就是这样,临倚去更加地愤怒,她只觉得自己的身子在发抖,不可抑制:“住口!你也配再说这两个字?当你毫不犹豫地选择背叛他之后,再对他的妻子,对他的孩子穷追不舍的时候,你也配说出这两个字?!你说什么?要帮我度过难关?笑话,当日若不是我以龙如兰的性命相要挟,你会肯帮我?现在你一定要将我抓住,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这不是司马昭之心吗?你认为我会乖乖跟你走!” 看着临倚脸上决绝的恨,他终于动容,一丝难过在他的脸上闪过。半晌,他才说:“我不知道要怎样跟你解释。我知道驭风是善良的人,所以我也知道他并不适合当皇帝。可是牧野不一样,他一直都是一个锋利的人,就像一柄绝世好剑,只是从前他一直只能藏在剑鞘中。我帮他,只是将他把这柄剑拔出来,让它能派上自己的用场。我知道我必定要伤害一个人。他们两个人都是我从小便一起长大的朋友,你不会知道我要在他们之间选择一个人的时候,我心里的挣扎与煎熬。可是,我只能在他们之间选择一个人。这是我必须做的。也是我龙家世代作为东靖的辅政大臣所应该要做的。我的使命驱使我做出了选择。” 听着他这样的解释,临倚心里的恨却并没有消失一点,她气极尖叫:“住口!你们这些冷血动物,永远都只是为了你们自己所谓的冠冕堂皇的目标,就眼睁睁看着一个人死在你的眼前而无动于衷,甚至这个人是你的好朋友,甚至捅进这个朋友身体里的刀子,有你的一份。你不要跟我说这些大道理。我不想听,我也不会原谅你。你这个杀人凶手!”此时的她已经失去了自己所有的冷静,她的恨燃烧着她所有的理智。那些恨仿佛是奔腾的河水,在这之前她尽量用自己的理智去压制它们,可是现在龙昭南的出现,这理智就仿佛被冲毁了的堤坝一样,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河水奔腾肆虐开来。 龙昭南眼中蒙上了一抹痛的神色,不知道是因为临倚的指责还是因为临倚的恨。他顿了一顿,又说:“你是女子,你在乎的和我们永远不一样。你在乎的是家,是爱你的人。可是我们在乎的是我们的国家,身在高位,你不得不去想。”犹豫了一阵,他又道:“如果是驭风,他永远也不可能在和西琪的这场较量中取得胜利。可是牧野不同,他可以,他是东靖的希望。你知道的,东靖和西琪,最终只能有一个赢家。而我,希望赢的这个,是东靖。这我想你能够理解。” 临倚的眼泪终于在此刻流了下来,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是在这一刻,他说驭风皇帝的时候她没有流泪,他说熙牧野的时候她也没有流泪,可是他现在说只有熙牧野能够带领东靖打败西琪的时候她却哭了。她流着泪水,只道:“我不会原谅你们,永远不会原谅你们。” 龙昭南有些激动,他往前跨出一步,道:“临倚,不要这样。想想……想想我们在摘星楼的那些时候,那时,我不是骠骑将军,你也不是谨仁皇后。我们只是我们,两个对天空,对星星有着执着爱恋的人。临倚,为什么你就不能记着那些美好而忘记我给你的伤痛呢。” 临倚看着他,仿佛也回到了那个时候。那一段日子是自己才刚刚到东靖的时候,也是她的人生里最黑暗的时候。在摘星楼顶,他总是沉默地听着她的诉说,这是她在漫漫黑夜里唯一的安慰。可是,那些遥远而微小的过往,怎能够和她现在正在经受的痛苦相比。她的生命如此贫瘠,除了这些痛苦,她已经再也找不到其他的什么了。她只是冷漠地说了一句:“不可能!” 龙昭南一直看着临倚,他眼中的眸光闪了又闪,嘴角抿成了一条直线。他的脸色渐渐冷了下来,半晌,他仿佛下定决心一般,忽然抬起一直背在身后的手,对着身后等候已久的人挥了挥手,那些人便得了他的命令朝临倚扑来。 那些人来的快,可是临倚的反应更快。她迅速地后退到门口,亮出手里一直拿着的簪子,那一根雪亮锋利的簪子就抵在她的喉咙上。 起了风,吹乱了她的发。她脸上泪痕狼藉,却只是盯着站在人群之外的他,眼中的恨,恨不得将他烧穿。她冷冷地笑:“你若是要带一具尸体回去,那就请便。” 龙昭南带来的人眼见变生肘腋,都站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看着龙昭南,等待着他下一步的指示。 看到临倚要自杀,一直冷眼旁观的玉婆婆忍不住了。她要扑上来,临倚却防备地往后退了一步,将簪子往前送了点,尖利的簪子立刻刺破了皮肤。龙昭南反应极快地拉住玉婆婆,才没让她扑向临倚。直到此时,玉婆婆脸上才有了一丝表情,她对临倚道:“姑娘,是我错了。我不该将你的行踪告诉这个人。现在我知道了,你可别做傻事,这个世上的事,退一步就海阔天空了。你不要这样难为你自己啊。” 临倚转向她,笑地有些凄凉:“这么长时间以来你一直怀疑我的身份。不错,我隐瞒了你一切。现在你知道了,我就是你们北潾人最讨厌的西琪人,还是东靖的皇后。你会恨我吧。现在我终于知道了,人的恨原来是这样好的东西。它可以支撑着一个人做出许多原来他做不到的事。可是玉婆婆,我所经历的事,我都没有骗你。我的确是死了丈夫的,我也的确是从皇宫里逃出来的。因为不逃出来,我就活不了啊。” 玉婆婆被龙昭南的铁臂禁锢着,没有办法再往前冲,她只能对这临倚点点头,道:“我恨东靖,我也恨西琪,偏偏这两样你都占齐了。可是平心而论,你是个好人,你真的是个好人。” 临倚忽然笑了:“玉婆婆,谢谢你,到现在……还能让我听到这样的话……真好!” 呜呜!昨天晚上写好了文却没有网上。我恨学校这个破网络!非常非常地痛恨!!! ------------ 第二百三十章:围堵(三) 龙昭南一直静静地看着临倚,只是他抓住玉婆婆的手却越抓越紧,没有人知道他心里有多紧张。 手臂就像是被一把刚钳钳住,玉婆婆皱皱眉头,却突然回过头对龙昭南道:“你放她走吧!” 龙昭南愣了一下,将玉婆婆放开,道:“放她走?” 玉婆婆点头:“是的,放她走。她不可能跟你回去的。我没有当过母亲,可是我知道,一个女人,为了她的孩子,会付出一切。她今天回去了,孩子就会保不住,所以她只要还有一丝希望,就不会放弃离开。而你,带不走她。这你知道,既然心里不舍得她受到伤害,为什么不愿意让她走呢?也许这样,她也许还不那么恨你。” 龙昭南看了一眼台阶上用簪子抵住自己脖子的临倚,她眼神狂乱,神情凄楚。他相信只要他的人再敢往前走一步,她就真的敢将簪子刺进自己的喉咙。他悄悄将自己的右手背到身后,可是那手却在他的身后捏成了拳,屈起的指节泛白。只有这样,他才能克制住自己不全身发抖。 看了半晌,他终于下定决心一般,抬起左手挥了一下,那些站在中间跟临倚对峙的人得了他的命令,训练有素地微微点头,然后转过身,恭敬地走回到他身后站立。 看龙昭南的态度似乎有所松动,临倚眼中又放出了一丝光亮。本来她今日是抱了必死的决心,无论如何她也不会让自己和孩子落入到他的手里。她不相信龙昭南的为人,她担心那孩子落入他的手中会更加生不如死。与其这样,倒不如让他跟自己一起死,只有这样,自己才能够放下心来。 她慢慢放下簪子。她不想死,谁又想死呢,就算像狗一样地活着,那也要活着啊。刚才,就在刚才她用簪子抵住自己的脖子的时候,她已经在心里和自己的孩子告别了,她希望他原谅她擅自做出的决定,她告诉他她也是没有办法。肚子里的孩子似乎能够感应到她的心思,竟然在那一刻动了一动,她的心一下子就酸了,心里用恨堆积起来的勇气一泻千里,她不知道若是龙昭南真的不在乎她的死活,就算尸体也要将她带回东靖,那么她该怎么办? 她松了一口气。看着她将簪子慢慢移开,龙昭南和玉婆婆也松了一口气。丽云站在临倚的身后,却没有阻止她自杀,因为她知道临倚是在为自己争取生的机会,置之死地而后生,就是这样的。所以刚才她明明有机会阻止临倚却没有动,潋滟站在她旁边,她想,她也和自己一样的想法,所以才没有阻止临倚。 可就在这个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的时候,潋滟却忽然飞快地从临倚后面冲出来,劈手夺下临倚手里的簪子。 这个变故让所有人都震惊了,龙昭南身后的侍卫们眼见这是一个大好的机会,便不等龙昭南命令,全都训练有素地扑向临倚。 变故只在一时之间,所有人都惊呆了。临倚失了能够保护自己的簪子,只能束手就擒。确实是束手就擒,因为她面对这么多一拥而上的人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是被潋滟的举动吓着了吧,站在临倚身后的丽云也被吓呆了。 那些人将临倚从台阶上押下来,站在龙昭南的面前。 可是龙昭南的面上却是五味杂陈,他挥挥手,那两个抓住临倚的人便放开了手退到一边。他看向潋滟,等她给出一个解释。因为他知道这也是临倚想要的。 见众人都看着自己,潋滟紧紧咬住嘴唇,脸色无比苍白。半晌,她走到临倚面前,抬起眼看她的时候,已经是一脸的坚定:“公主,我五岁开始照顾你,那个时候你在摇篮里,那样美丽那样柔软。你三岁的时候,我母亲犯错要被杖责,只是那个时候的你一句话,既言太子便求了掌刑的姑姑饶了我娘,让她逃得一死。从此我就将自己的心都交给了你。我知道这些年来你一直很信任我,那么现在我就问你一句,你,还信任我吗?若是……你还信任我,那我就告诉你我的理由,若你不信任我,那就没有什么好说的。” 临倚安静地看着潋滟,脸上平静得看不出一点情绪。风依旧在吹,潋滟抬起头,却觉得四周站了这么多人,却连呼吸的声音都听不到。她也只是安静地看着临倚,倔强地要她回答自己的问题。 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也许只是一瞬间,可是对临倚和潋滟来说,那却比一年还要漫长难熬。临倚慢慢点头。只这一瞬间,她的眼前便闪过了自己一生的画面。潋滟,确实是在她的生命里一直存在到了现在。 看到她点头,潋滟依旧苍白的脸上却绽放出一个美丽的笑容。她道:“公主,谢谢你。这一路走来,我怀疑过你,可是到现在你却依旧能够相信我。我……愧对你!” 临倚摇摇头,无限酸楚地说:“你是陪伴了我整个生命的人,我不信任你,还能怎么办?” 只这样一句话,便让潋滟掉下泪来,她点点头,道:“公主,我知道你的心思。我知道你心里坚持的是什么。这七个月来,你一直这样折磨你自己,我知道,是因为你在心里责怪你自己。你在责怪自己明明已经看穿了牧野亲王的计谋,可是却依旧没有能够帮助驭风皇帝躲过这一场浩劫,所以你心里的伤口一直好不了,所以你一直这样消瘦憔悴。 可是公主,你还要这样折磨自己到什么时候。在我看来,你已经做了所有你能做的,可是却依旧阻止不了驭风皇帝走向死亡,这就是他的命运。我们每个人生来都是有命运的,老天安排好了我们这一生要走的路。你要从西琪来到东靖,而我要一直在你的身边保护你,陪伴你。所有我今天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想要将你拯救出来。再这样下去,你会死的。就算你将来将这个孩子生下来了,那又怎样呢?你带着这个永远不会愈合的伤口,永远也不会幸福。它会在你的心里,一世都在惩罚着你自己。这个孩子又会幸福吗?他也不会幸福。而你,终有一天会在这样的境地中,受尽折磨而死去。我不要看着你死,所以无论如何,我一定要将这个无法愈合的伤口从你的心里抹平。我不管你是不是会恨我,只要今日你承诺了你不会失去对我的信任,那就哪怕你恨我,我也不会后悔我今天所做的一切。” 所有人都只是静悄悄地听着潋滟的话,没有一个人出声。临倚也没有,潋滟总是能够看透自己的内心,对这样一个了解自己的人,她无话可说。 潋滟又说:“我不想你再这样流浪下去。我知道没有惹逼你,你的心便只能永远地关闭下去。所以,公主,对不起了,我逼了你。龙将军,也许他不是你心里的那个人,可是到现在,只有他能够庇佑你。你不能够再回到西琪去,既言太子对你的人生无能为力。所以,你现在只能够依靠龙将军,他是唯一一个可以让你逃过牧野亲王追捕的人。” 临倚转过头去看龙昭南,他也在看着她,眼里却是一片平静。 她转过头来看潋滟,笑了,可那笑容里的苦,却似乎能够氤氲进在场的每一个人心里,再开口时,她已经平静如水了,声音回复到了从前的温润和平淡:“潋滟,我知道你对我的好,我一直知道的。可是,我对这个世界有太多无能为力的东西。曾经我以为我可以做所有自己能做的,然后去改变我的命运。当年,站在云政宫的时候,我依旧踌躇满志,我觉得自己能够改变。可是,直到今日,我才发现,我一直在挣扎,可依旧挣不过命运。我所有的努力,就像蚍蜉撼树一般,对这个世界一点办法都没有。我依旧要到东靖来遭受这一切,驭风依旧死去,我依旧要逃亡。 直到此时我才发现,我战胜不了任何事。甚至,我连自己的心都战胜不了,我说服不了自己忘记驭风。我说服不了自己将那些一直流着血的伤痛都赶出我的心。我做不到!我一直觉得难过,我一直觉得自己没有办法再去改变什么。我不相信时间能够改变我的生活,因为我等待了十五年,可是时间依旧将我推入到这个逃不开的劫中。知道玉婆婆告诉我只要继续耐心地等待下去,我就能够从那里面解脱出来。我知道那也许需要的是我一生的时间,可是只要有了这样的希望,我就可以等,我的人生已经这样了,哪怕付出一切我也能等。可是潋滟,你不能逼我,不管是谁,我已经无法再承受更多东西。” 潋滟不再说话,这个时候,看着临倚脸上凄楚的神情,她忽然不知道自己所做的是否真的正确。原本坚定的信心也在这一刻消失殆尽。她愣愣地看着临倚,无法再说话。 静了半晌,龙昭南忽然开口:“好,我不会逼你!” 临倚愣了一下,看着他,似乎一时间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下定了决心一般,他又再说了一遍:“我不会逼你,可是却也不会就这样将你放走。让你在我看不到的地方生活,这对于我来说是无法容忍的事。所以,你必须要在我的视线之内生活,必要的时候,需要接受我的帮助。” 临倚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她不知道他葫芦里又要卖什么药。 他看临倚不说话,补充了一句:“这是我最大的让步,若你不答应,我总有办法要你留在我的身边。而我所说的帮助,也只是在皇上就要找到你的时候,我会帮你离开。” 临倚思忖了半晌,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想要干什么,可是现在好好看看,到现在自己人都在他手里了,还有什么是可以让他利用的呢? 想了想,她抬起头来看他的时候,脸上所有的情绪都隐去了。她冷静地看着他,道:“你说的是真的?” 龙昭南点头:“真的!你也不要问我为什么会这样做。只需要选择‘是’或者‘不是’。” 临倚也毫不含糊,转过身走回到屋子旁边,扶住黑色的大门,道:“我要自己的生活,没有任何人打扰。” 龙昭南眼中闪过一抹失望,但他依旧还是点点头,道:“好,我会信守诺言,不会逼你。只要牧野不放弃找你,我也就不放弃帮你。但是,也请你信守诺言,不要再耍手段离开我的视线。你知道,不管在哪里,我总是能够找到你的。” 说完这些话,他毫不犹豫地转过身走了,临倚心里仿佛在沸腾着一锅水一样,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有什么反应,于是只是呆呆地看着自己眼前这几十号人在瞬间走了个干干净净。 ------------ 第二百三十一章:围堵(四) 龙昭南果然说道做到,从此便不再出现在临倚面前,那些派出来围捕临倚的人都被他撤下了。唯一让临倚感到恼火的一点是他派出了几个人,一直跟着她,在她的周围若隐若现。对此她感到烦躁又无可奈何。 那天龙昭南走了以后,临倚对着空空如也的大街愣了一会神。她实在想不通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之前一直对她穷追不舍,甚至冒着风险来到南昭。可是现在却有这样轻易地就愿意放她走! 他说什么?要她一直在他的眼皮下活动,被他监视?她却并不敢冒这个险。她从来都不认为他们这样为了权势可以放弃一切的人会就这样放过她。因为她从来就不是自以为是的人。她太清楚自以为是的人最后的下场都不会好。他现在这样干脆地放弃,不过是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那个孩子……驭风皇帝不死,他的出生便是名正言顺,即便他生下来是一个女孩,那也便是这天下最尊贵的长公主,若是他是男孩,只要天下人知道他的存在,便能够对熙牧野的皇位构成威胁。 无怪乎熙牧野和龙昭南都不愿意放过她。只要握着她的孩子,便可以在这个天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熙牧野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必定不会让这个孩子活着成为名正言顺的讨逆者,这便是斩草除根的帝王哲学。而龙昭南,若是他想要这天下,将她的孩子掌握在手中便已经赢得了这天下的一半。 不管是什么,临倚从来不愿意往情感上去牵扯。因为她在两个皇宫里看得太多了,人性在这个地方完全被泯灭。她在西琪和东靖的皇宫之间辗转,所经历的这一切如今想来,仿佛已经过了两世。感情,也是这个世界上最沉重的东西,她经历过了这些,便再也不想和它有什么牵扯。 临倚还是坐在院子里的那棵老树下。胭脂铺已经关门了,现在她们三个人已经不用为了生存而奔忙,龙昭南在这里留下了足够的人手和足够的盘缠,够她们挥霍很久。丽云在家里做家务。她是个勤快的孩子,每天起来就里外洒扫。而潋滟,现在每天天一亮,就不知道去干什么了,临倚总是见不到她。 叹口气,临倚将那天被潋滟夺下的那根簪子握在手里把玩,她的视线在簪子上,可是心思却早已经不知道去到了哪里。反正现在已经被龙昭南找到了,看他一点不紧张的样子,看来暂时也不会被熙牧野找到,临倚正好有大把的时间来思考问题。 潋滟从外面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了临倚看着那根簪子在出神。那天以后,一连几天潋滟都躲着临倚,不是不敢去见,而是不想去见。因为她也有许多没有想清楚的问题,她和临倚一样,也是遇到了问题就要得到答案的人,这不是为了给别人什么交代,而是她要给自己的交代。在皇宫里浑浑噩噩地生活了这么些年,她不想自己就这样不明不白地生活一辈子,所以,她想让自己的生活更明白一些。 可是跟着临倚,她的生活便多了这么多原本不应该有的疑问。比如现在,她心里所想的,就是那一日自己所做的到底是不是正确。临倚……她又是不是怪自己。 临倚回神的时候,就看到潋滟提着篮子站在门口对着自己发呆。她抿了抿唇便招手叫潋滟。 潋滟回过神来,见临倚看着自己便有些发愣,一时间竟然站在原地不说话。临倚便不再叫她,只是看着她发呆。结果两个人就这样隔着院子遥遥相对地发呆。 过了很久,临倚才无奈地说:“你还要在那里站多久?” 潋滟才回过神来,犹豫了一下走到临倚的面前,道:“公主,你叫我什么事?” 临倚慢条斯理地道:“没事就不能叫你了吗?这几天,你可是不怎么出现在我面前啊!” 潋滟低下头不说话,临倚看了她一眼,知道她对那一日的事依然还有心结,便开口说道:“潋滟,把东西放下吧,我们聊会天。” 潋滟想了想,将手中的篮子放在了地上,坐到了临倚的旁边。此时已经是夏末,南昭的夏天非常的惬意和舒服,就算在艳阳高照的日子也不很热,坐在院子中的老树下就会很凉快,并且还能享受到吹过的微风中带着的淡淡的花香。可是因为怀孕了,临倚的身体却总是很不舒服,到现在她的腿肿得连鞋都没有办法穿了,丽云便用了一个脚垫放在椅子下面,又弄了一双没有后跟的鞋子,让临倚可以穿,又不会太累脚。 临倚若是在老树下乘凉的时候,就光着脚,搁在脚垫上,潋滟原来担心临倚感冒了,即便是在大热的天依旧要在临倚身上搭一条薄薄的被子。为了让她躺的舒服,还要在她的腰后垫上软软的垫子。 临倚抓着椅子的扶手撑起了身子,她身后的垫子便掉了下来,潋滟自然地从地上捡起来,拍了拍又塞到了临倚的腰后。 临倚含笑地看着她做的一切,半晌,才说:“瞧,这不是和以前一样吗?没有人能像你一样照顾我。” 潋滟慢慢坐回凳子上,心里却有些凄惶。她咬着唇低着头半晌不出声,临倚低头看着她,柔声道:“怎么了?还在为了那件事生我的气吗?现在连我都不生气了,你也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那样软软的语气,是潋滟从来也没有听到的。一时间,心酸也好,委屈也好,她的泪忍不住掉了下来。见临倚那样殷殷地看着自己,潋滟咬咬唇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悲戚:“公主,我不是在生你的气。我只是……我只是有许多事想不通。” 临倚眼中闪过一丝黯淡,道:“你有什么事想不通?愿意的话就说说吧,就算我帮不了你,可是也许说出来你就想通了呢。” 潋滟吸着气道:“我想不通的事太多。我想不通为什么我们的命运会是这样。同是公主,你为什么就不能像临阳长公主或者是临月公主那样顺遂。同样都是奴婢,为什么我和丽云不能像其他的宫女一样在皇宫里平平淡淡,到了年纪被打发出去,或者在宫里当个嬷嬷什么的。为什么我们要像现在这样奔波,像现在这样凄凉?” 她的话击中了临倚的内心,这也正是她没有办法回答的问题。她只是看着潋滟,半晌才说出一句话:“是呀,为什么我们的命运会和别人的这样不同呢。说到底,潋滟,你们还是被我拖累了。若是当初你们不跟着我从西琪来到东靖,你们的人生就会不一样,会按照你所希望的那样一直下去。而我,若是当初听了既言的话,跟他走了,也许我今日也不会受这些苦。再后来,若我留在海鹰岛上,也许我也会有另一种生活。你说,我们这是为了什么呢?” 潋滟静静地听着,半晌,擦干了泪水,道:“公主,你不用说了。若是你那样做了,你就不是你了。我知道的。这个世上没有后悔药,没有若是,选了便是选了,要走下去便要竭尽全力。” 临倚看着潋滟突然坚毅起来的脸庞,心里忽然升起了一丝酸涩,酸得她整个身体都跟着酸了起来。不痛,一点都不痛,只是酸,无比地心酸。她的眼睛又酸又热,有泪一滴一滴地掉了下来。 自此之后,潋滟便不在变扭,和从前一样,每天细心地伺候着临倚。丽云见一切回复正常,忍不住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唉,终于好了。这几天家里的气氛一直怪怪地,害我好担心哦,连说话都不敢大声说了。现在好了,又像从前一样了。以前我们都心心念念想要出宫。现在看看老天待我们还真不薄,我们想什么就有什么。要是像现在这样远离了东靖和西琪,远离了皇宫,还要像以前那样死气沉沉地过日子,那我们的人生还有什么希望呢,你们说是不是呢?” 临倚和潋滟两个人相互看了一眼,直到这个时候才惊觉,丽云,原本那个才九岁的小女孩已经不知不觉长大了。她们两个人同时沉默了,一语惊醒梦中人,也许丽云说的才是对的。以前只是她们两个人都太在意自己心里所受到的伤害了,所以才没有想到丽云所说的这一切。可不是,她们终于过上了从前在皇宫里梦寐以求的生活。这还有什么不好的呢。 玉婆婆的小院子里又充满了丽云的笑声和潋滟故意装出来的训斥声。像现在这样安稳的生活她们从来没有体会过,那不就趁着现在,托临倚肚子里孩子的福,在龙昭南的庇佑下好好过这两个月。两个月之后,之后会怎么样呢?暂时先不管吧,到那个时候,是生是死,她们都不会再有遗憾了,不会再觉得自己愧对了这一段时光。 玉婆婆自从那一天之后就没有再出现在小院过。潋滟向那些保护她们的人打听了才知道,原来是龙昭南将她另外做了安排。至于是什么安排,那些侍卫没有说,可是潋滟心里却很清楚。玉婆婆知道她们三个人的身份,龙昭南又怎么会放她出去乱说。 临倚也从来不问玉婆婆去哪里了,潋滟知道她心里会很清楚玉婆婆的去向,而她连问都没有问一下,证明她依旧还在生气。 ------------ 第二百三十三章:回程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流水一样从她们身边溜走,临倚仿佛山中隐士一样不理世事,每日里只是专心地在小院子里养身体。丽云笑说她这是在韬光养晦。临倚也不辩驳,每次都只是笑而不答。 丽云和潋滟原本以为像现在这样安静的日子至少会持续到临倚生下孩子。她们两人又将小院布置得像一个家了,陆陆续续再往里添置东西。她们的理由是临倚还有两个月就要生孩子,她们所准备的一切都是临倚生产所需要的东西。有的时候她们出门买东西,都是龙昭南派出来监视她们的人给她们当苦力,二人还要洋洋得意地说:“这叫物尽其用,反正他们也是空着双手。” 对此临倚并没有说什么。自从龙昭南出现之后,她有一些变化。总是自己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看着天空出神,那眼神,潋滟在旁边看着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只觉得这样悠远。潋滟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临倚,总是那样让人不可捉摸,别人根本走不进她的世界。 “你这样难道就不感到孤独吗?”临倚又在发呆了,潋滟站在门口,手扶着门框,看着临倚喃喃地说,眼里是无尽的悲哀。 站在潋滟身后的丽云听到了潋滟的话。她伸出头看了一眼一直是那个姿势的临倚,对潋滟说道:“潋滟姐姐,我知道有些话我是不该说的。可是,也许你并不了解公主。” 潋滟回过头看着她愣了一会,道:“是啊,也许我并不了解她。”说完就要走,丽云忽然叫住她:“潋滟姐姐你陪伴在公主身边十几年,你知道公主想要的是什么吗?你知道公主在乎的和不在乎的是什么吗?” 潋滟停住脚步,被丽云的问题问得愣在原地。十几年,难道真的是当局者迷?自己和临倚公主朝夕相对十几年,到现在,回过头去好好想想,却是真的从来就没有明白过公主心里在想什么。她一直以为自己和临倚公主的生命是紧密相连在一起的,可是直到现在丽云问自己,她才发现,就算她跟着临倚走过了这样多的风雨,走过了这样多的路途,她依旧只是临倚生命的旁观者。她从来没有将临倚的生命融入到自己的生命中。这么多年,她为临倚感到难过,为临倚感到高兴,一切都不过是从自己的心出发。她从来就不知道临倚是不是高兴,临倚是不是悲伤。 见潋滟站在自己面前若有所思的模样,丽云道:“这两年来我在公主身边看的一切,我总是觉得公主很孤独,不管爱恨,不管悲欢她都自己一个人去承担。她不说,我不明白为什么她从来不说,是因为找不到这样一个可以说的人吧。曾经在西琪,那个时候我不了解公主,可是我知道那个时候的她虽然也是满心伤痕,可是至少她没有这样孤独。我想那是因为既言太子的关系,那样温暖的一个人在身边,是个人都不会感到孤独吧。 可是自从踏上了那条和亲的路开始,公主就很孤独。就算最后驭风皇上对她很好。就算她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良人。可是她却依旧很孤独。她没有办法将自己的内心告诉别人。我知道她试过的,可是都被身边的人漠视了,所以她只能将自己的心放在别人看不到的角落,自己一个人孤独。其实公主才是这个世界上最纯净的孩子。她的心都是透明的。现在潋滟姐姐你只是在怪公主不将自己的内心告诉我们,可是难道你又想过她的孤独吗?因为她太安静,所以我们都忽略了去了解她的内心。没有人能够理解她,所以她也就不再试图去表达。” 丽云的话让潋滟开始回想自己和临倚一起走过的这十几年的时间。那些一起相处的片段在她的脑海里一点一点滑过,直到此时回头去看曾经,她才真正发现,潋滟所说的都是真的。那个时候的自己,总是那样毛躁,总是以为将临倚照顾地无微不至,就是对她最大的好。可是却从来没有想过,她只有自己,也许曾经她也试图向自己表达过自己的愿望。可是自己,从来都只用自己的心去想临倚。她从来就不知道,那些自己以为应该为临倚高兴的事,她从来都没有说过自己开心,那些她为她悲伤的事,她也从来就没有对她说过她也悲伤。潋滟的印象中,临倚总是淡淡地,她那样的人,从来都是淡淡地,不悲不喜。可是自己又如何呢?就算知道了她心底的孤独又如何,自己帮不了她,既言太子那样的人都帮不了她,自己又能给她多少。很多事她知道自己不是临倚的解铃人,就算那个时候知道了又怎么样呢?自己一样帮不了她。 想着想着便悲从中来,潋滟慢慢坐下,眼泪也下来了。她一边哭一边想,这才多长时间,她便哭了这么多次。丽云也陪着她掉眼泪。临倚要进门的时候,就被她们两个一个站一个坐,哭得愁云惨雾的模样吓住了。 “你们……怎么了?”临倚站在门口,看着她们两个人,不解地说。她在外面坐得不舒服,腰总是酸,便想要回来拿个垫子,可还没进门就看到了这幅景象。 她下意识往外面看了一眼,那些奉命监视她们的人都不见踪影,龙昭南走的时候严令过他们,不准打扰她的生活。只要临倚三人在这个院子里,一切正常的时候他们就都是隐形的人,可是只要她们出门,或者有什么异动,他们就会像幽灵一样,出现得出其不意。 临倚下意识以为潋滟和丽云两个人都哭成这样,必定是外面那些人惹了她们。 潋滟抬头看了临倚一眼,心境改变了,她看临倚,便也有了许多变化。她只是哽咽着叫了一声:“公主!”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临倚有些吃惊,潋滟哭地这样伤心,她走进屋子来,沉默地看了她们一阵,便将手里的帕子给了丽云,又从桌上的绣筐里找了另一条帕子给了潋滟,轻声道:“你们怎么了?为什么两个人在这里哭?” 潋滟摇摇头,半晌才道:“没事,就是心里有些难过。和丽云说说话,便伤心起来了。” 临倚点点头,便不再说话。她自己动手将垫子倚在床上,便斜靠在上面,闭着眼睛养神。她不劝潋滟,只是因为她知道,有些情绪别人安慰不了,她能做的,只是暂时将她从这样的情绪里拉出来。 潋滟和丽云果然止住了泪,两个人对视一眼便各自散开。丽云走出屋子去收拾临倚留在老树下的茶壶和那些垫子。潋滟忙着调整临倚腰后的垫子,让她能睡得舒服一些。 临倚闭着眼睛由着潋滟在忙,半晌之后她才说了一句:“伤心是难免的,只是伤心之后,我们还要活下去。” 潋滟看她的时候,她却依旧是闭着眼睛的。临倚没有等潋滟回答,便说:“我有些累,想要睡一觉。” 潋滟回神,忙将被子铺开,服侍临倚躺下。 临倚睡下之后,潋滟和丽云连走路都放轻了脚步,整个院子静悄悄地。 可半晌之后,却有匆匆而来的脚步声将这满院的宁静打破,也将临倚并不安稳的瞌睡打破。她有些警惕地睁开眼睛,便听得那脚步已经来到了廊下。 她翻身起来,那脚步便停在外间,然后就有一个声音恭敬地道:“皇后娘娘,卑职龙将军帐下右将军章佑叩见。” 临倚从来不知道这些人的官职,此刻忽然听他说他竟然是龙昭南的右将军的时候,不禁吃了一惊,没想到他竟然让他的左膀右臂在这里监视她!她肚子里的孩子真的对他这样重要? 虽然吃惊,她还是没露出一点情绪,淡淡地道:“你有什么事?” 门外的声音又起:“刚刚接到龙将军西北大营的指示,我们需要转移了。” “转移?!”临倚立刻警惕起来。他想干什么? 章佑的声音恭恭敬敬地在外面响起:“是的,转移。” 临倚道:“为什么?” 章佑却有些犹豫:“这个……” 临倚坚定地道:“若是你不说清楚原因是什么,我不会跟你走的。” 章佑没法,只得将龙昭南传过来的情报如实告诉了临倚:“据将军传来的情报,皇上已经知道娘娘现在在南昭,也许不久之后就会有人来南昭了。” 临倚眯起眼睛思考这个人所说的话。她在心里衡量,自己在这两个男人之间,应该要怎样选择。有一瞬间,她甚至想要回去找熙牧野。 见她不回答,章佑在门外等得着急:“娘娘,您千万不要再犹豫了,皇上在十天前已经知道您的所在,若是我们现在不走,等他发了国书给南昭王,我们到时候想走也走不了了。” 临倚想了想,道:“好吧,我可以跟你离开。但是我要知道,我们的目的地是哪里?” 章佑道:“龙将军的密报里有指示,着我们即可启程,回西北大营去。”担心临倚不愿意走,章佑解释道:“现在皇上依旧在全国追捕娘娘,只有在西北大营,龙将军才能够保护娘娘,若是离了西北大营,龙将军很难保证娘娘的安全。” 临倚沉吟了一会,道:“好,我跟你去西北大营。”章佑听到临倚这样说,忍不住长长舒出一口气。还没等他说话,临倚又加上了一句:“以后不要叫我娘娘。我已经不是东靖的皇后了。”她的声音冷冷地,章佑一下子出了一脑门的汗。 章佑唯唯诺诺地答应着出去了,临倚便坐在床上发起呆来。所有人都在行动,只有她一个闲人坐在这里胡思乱想。她不敢想,自己在这样一个时候又要踏上这条回程。 收藏啊!各位,看书的人也有,怎么收藏就这样少呢?想不通啊。 ------------ 第二百三十四章:回程(二) 这一次准备启程从容地多了,章佑虽然着急,可是却也不敢催促临倚。于是,临倚便坐在椅子上,指挥着潋滟和丽云什么东西要带走,什么东西不带走。 潋滟和丽云两个人配合地要命,总是在临倚说要将一件东西放弃的时候,还要哀哀说上许多废话。最后章佑看着她们收拾下的包袱的时候,脸都绿了,耐着性子对临倚说:“公主殿下,我们现在是要逃跑,轻装上阵是逃跑的必要条件。你……真的要拿这么多东西?” 临倚淡淡地看了自己身后那些包袱一眼,道:“这些都是我必须要用的东西。你们有这样多的人,不要告诉我你们连这几个包袱都拿不了?”她就是故意找茬。他们将她当宠物一样养在这个院子里,还不许她小小报复一下? 也不是没想过这个时候来干这些事是不是有些不识时务,可最后想来想去,她还是不想放过这个机会。这样一来,路上潋滟和丽云也不会跟着自己吃太多苦,最后便也默许了潋滟和丽云的这个恶作剧。 章佑根本就不是临倚的对手,这才刚刚交锋呢,就败下阵来。最后他想了想,对自己身后的副手吩咐道:“把这些东西拿出去,带上,准备启程!” 看着那些人将东西拿出去,潋滟有些不放心地跟到门口:“小心些啊,那些东西是我们主子必须要用的,如果弄丢一样,你们也就不用活了!” 显然她的威胁不具有效力,那些人只当她是跳梁小丑,停都不曾停下便往外走去。这些是军人,对于他们来说,只有自己上司的命令才可以调动他们,旁的人,就算是皇帝老子的命令,他们也是不为所动的。这也是为什么自古的皇帝对兵权看的比什么都重,因为他们是认符不认人的。 跺跺脚,潋滟不服气地走回来,心里忿忿地想,以后整他们的机会好会有很多,报仇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 看外面都准备的差不多了,潋滟和丽云扶着临倚往外面走去。到了门口,临倚转过头来看这个小院,心里五味杂陈。自己在这里度过了一个月的时光,此时回想起来,这一个月的时间这样漫长,又这样短暂。她在这一个月里在这里有太多的回忆,好好想想,似乎也有许多事发生。可是这一个月又仿佛是在眼前晃了一瞬间便逝去,她还能清楚地记得自己和潋滟丽云刚刚来这里的那两天,住在客栈里,然后每天无头苍蝇一样乱转的时候,那样的心情到现在依旧是那样清晰。带着对未知的恐惧和期盼。 章佑又在催促了,临倚叹口气,转过身走了出去,潋滟扶着她去了,丽云走在最后。她出门便拿出一把大大的锁将小院锁上。临倚站在台阶下回头看着她。 锁好了门,丽云见临倚看她,便有些讪讪地笑:“锁好了,不要让那些宵小进去把咱们的家给毁了!以后咱们也好回来不是。” 临倚的眼睛顿时热起来,几乎就要掉下泪水来。她没说什么,转身钻进了章佑给她准备的马车里。 马车一点也没变,依旧是那样厚厚的被褥,点心,茶具,铜壶,一样不少,甚至还有她喜欢的那些书也在。一时间,她恍惚以为自己才刚刚离开宫廷,才刚刚踏上龙昭南为自己准备的马车一心紧张地外逃。 车帘放下来,再没有外人能看见,临倚撩起帘子,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小院子。她想起了那个时候每天早晨潋滟都要去集市,给她买回新鲜的蔬菜,丽云每天早晨最盼望的事,就是坐在门槛上等待着潋滟从集市上回来。因为她每次都会给丽云和自己带回来南昭的小吃。那个时候的自己,就坐在那棵老树下,轻轻摇着蒲扇,看着丽云少女跳脱的背影坐在门槛上,朝阳就照射在她的身上,黄黄的,暖暖地。空气里都是花的香气,她总是耸起鼻子去闻,可是闻半天也不知道那是什么花散发出的香味。她曾经兴起了兴致想要让潋滟在院子里种上花,可最后想想还是罢了。如果将这里布置得太美好,她就不舍得走了,所以还是就这样吧。 临倚抬起头来,便看到了那棵老树,自己经常坐在老树下晒太阳地,有时候无聊,也眯着眼睛猜测过那老树到底是什么树。南昭的植物比较多,有许许多多都是她不认识的。潋滟曾经笑话她傻,说:“若是不想去问玉婆婆,就等到它结果,那不就知道它是什么果树啦!” 丽云总是要跟她唱反调:“潋滟姐姐你怎么知道它是果树?万一它到了秋天不结果,那可怎么办?” 潋滟振振有词:“怎么可能不是果树!你看它现在都开了花了。你见过什么不是果树的树开和果树一样的花吗?况且若不是果树的话种在家里有什么趣?”一句话说得丽云无话可说。三个人便都想等着秋天结果了之后看它到底是什么果子。 远远看着那棵树,依旧是一片耀眼的翠绿,像樱花一样的白色小花已经谢了,有些心急的已经在花蒂上鼓起了一个小小的绿色的苞。可是她们终究还是等不到它结果了。这辈子,便失去了唯一能够知道这个秘密的机会。 马车摇摇晃晃走了起来,临倚很快就看不见这个小院子,也看不见那棵老树。 章佑担心发生什么意外,因此将他带来的三十人分成两队,十五人一队,他带着一队护送临倚和行李,在明,另一队由另一个人带领,一路潜伏保护,在暗。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路上遇上什么意外的时候可以不必要将全部人都卷入战场,那一支暗队便是他们的奇兵,策应和救援,这一路上就要靠他们了。 章佑似乎是擅长这样的行路的,这十几个人在章佑的带领下将临倚护卫得滴水不漏。他们严格遵守行军的规矩,什么时间休息,什么时间吃饭,什么时间睡觉都是每天等待章佑的命令。 而临倚自从上了马车,便一直呆在里面,两天的时间不曾出来过。她就只是隔着车帘,沉默地看着窗外的风景。现在她不再如同丧家之犬一样,不用担心被龙昭南或者熙牧野抓住。 她想通了,无论他们两个人怎么争夺她和她的孩子,那都是他们的事,她不再去管,不再去和他们抗争。她已经远走南昭,他们还是这样快就找来了,她还能再躲到哪里呢。她很认真地思考过这个问题,却沮丧地发现自己得不到一个答案。 其实这一次的行程远比以往任何一次来得都要轻松,至少她不用再去操心如何躲避危险,走哪一条路线要安全一些。她没有了孕吐,身子也不这样难以支撑。可是她却觉得这条路走起来这样累。是因为没有希望了吧,没有了支撑自己走下去的信念,便觉得身心都是疲惫。 章佑带着的这些人都是训练有素的人,临倚看得出他们都是龙昭南西北大营的精锐之师。他们所有人出了木依吉便都骑马,所以的人都分散包围在临倚的马车四周,无论她转到哪一个方向,都能看到那些人。她冷笑,他们的任务还真重,既要防止敌人的偷袭,还要防她。防她向对待金石一样对待他们。她都忍不住要跟他们说:“你们多虑了,本公主我现在已经没有这样的精力,而你们也太高估我的能力。十五个人,除非你们都是傻子。” 可她还是默默地看着眼前的章佑每日里谨慎地如同一只兔子一样,弄得他的人马也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似乎这里面最悠闲的反而是临倚三个。 他们虽然带着临倚,可是行走的速度依然很快,只十天的时间便来到了南昭和东靖的边境。临倚撩开车帘一看,又是这个地方! 她苦笑着摇摇头,心里甚至希望章佑走的快一点。 可仿佛是老天非要跟她唱反调,章佑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公主,我们现在到了南昭的最后一个部落,塔瓦那。明日我们就能够进入到东靖的地界。可是属下昨晚收到了将军的消息,皇上现在也在注意这个地方。所以将军让我们在这里等待他下一步的命令。” 临倚真有些欲哭无泪,塔瓦那,她竟然又回来了。唉!莫非这就是天意? 章佑久久等不到她的回答,小心地叫道:“公主殿下!” 临倚不得不说话:“我知道了,随你吧,不用跟我说。” 临倚的脾气并不太好,章佑和他的人平日里能躲就躲开,若是躲不了便都是这样小心翼翼地跟她说话。像这样的事总是章佑来跟她说,在路上的时候,有两次她也是因为这样的事跟他发脾气,他说要停下来休息,她非要上路,他要继续走的时候她又非要休息,反正就是专跟他唱反调。为此他对她感到很头疼,之后便要在哪里歇息,什么时候启程都要跟临倚报告一遍,免得她又发脾气。 临倚知道自己这样做对龙昭南来说根本就是不痛不痒,可是她却无法停止这样的迁怒。每一次想到这些人都是龙昭南的爪牙,是他派来监视她的,她便恨得牙根痒痒,总是不想让他们好过。 塔瓦那和她走的时候相比并没有什么大的变化,依旧是那些人,他们也依旧这样热情淳朴。本来也就不应该有什么变化,她走了不过一个月的时间。要说唯一的变化,那就是现在这里的人都没有功夫理她。 塔瓦那是南昭和东靖边境上的一个小部落,整个部落里就只有百来号人,算是南昭最小的部落之一。他们国家靠近东靖这一边的部落都是这样。这里地势险要,山大林深,自然条件是整个南昭最恶劣的。因此那些没有能力的小部落才会都被赶到这里来。 可偏偏就是这样同病相怜的小部落之间,却也还是会为了这并不好的生存空间而随时开战。此时塔瓦那便面临着这样的困境。他们旁边的渠真部落民风彪悍,经常出兵欺负像塔瓦那这样的小部落。 看到她又回来了,那哈一脸惊奇,却也顾不上和她多说什么。看看她身边这十五个黑脸金刚一样的男人,他便什么都明白了。虽然阖族的人都为了渠真要入侵而感到大祸临头,可是那哈还是答应了章佑的借宿请求,将他们依旧安排到了自己家。 临倚忍不住叹息,塔瓦那人到底是天性淳朴热情还是真傻瓜?那哈也不好好想想,现在是两军交战的时候,他突然收留这十几个陌生人在家里是很危险的。万一他们是渠真派来的细作,他们塔瓦那到时候会死得尸骨无存。 ------------ 第二百三十四章:祭献(一) 章佑带着临倚三人刚在塔瓦那住下不久,塔瓦那便遭到渠真的侵犯。渠真在他们王子的领导之下,侵略了别的部族之后,狂妄地对塔瓦那发下了挑战书。 接到这封挑战书的时候,塔瓦那便彻底炸锅了。人们都奔走相告这个不幸的消息,大家一瞬间都成了慌脚鸡。甚至连那和也不例外。他和他的父亲整日在一起,族中德高望重的前辈们都被请到了那哈家的议事厅,他们在议事厅里愁眉苦脸,整日里吞云吐雾,那烟雾顺着窗缝,门缝往外散,看得外面的人惊心动魄。 此时的那哈看到临倚的时候,眼中多了许多晦暗不明的东西。章佑带着临倚来到塔瓦那的时候,那哈见到她的第一眼,又看到她身边跟了这样多的人,心里便有些明白了。自此他便对临倚以礼相待,不再来打扰她。临倚原本就不希望跟他多有牵扯,这样一来,便更是彻底地避开他。 临倚在塔瓦那住下来第二天就遇上了渠真的第一次进攻。当山坡上响起渠真人的呐喊声的时候,大多数塔瓦那人都还不明所以。那哈从议事厅里冲出来,匆匆带上一些壮丁去抵御。 临倚和潋滟丽云呆在她们曾经住过的那个房间里,看到眼前乱哄哄的样子,潋滟忍不住叹气:“唉!光看看他们这样的阵仗就是赢不了的。那哈呀,真有亡国之君的架势。若他是东靖的皇帝,这就要亡国了!” 她这话一出,守在门口的两个铁塔一样的守卫便往屋子里看了一眼。他们是东靖人,并且是誓死效忠的军人,再怎么冷血,听到潋滟这样的比喻也要生气的。 可潋滟就是不怕,她就是故意要说给他们听的。她瞪回去,凶道:“看什么看?我又没有说东靖就会亡国。” 临倚皱皱眉头叫道:“潋滟!少说一句吧。你知道我们现在的处境,把他们惹怒了,对我们没有什么好处的。所以消停一些吧,不要自找苦吃。” 潋滟撅着嘴走到临倚面前,道:“公主,我就是见不惯他们这样。难道我们是囚犯吗?他们这样部分黑夜和白天地跟着我们。这也就算了,可是你再看看他们,一副高高在上冷冰冰的模样,看了就有气。” 临倚叹口气,道:“潋滟,你跟了我这么就久,怎么脾气就是改不掉呢?我们现在可不就是囚犯吗。和那些被关在监狱里的人相比,我们和他们唯一的不同点就是我们至少还有相对的自由,而他们是一点自由都没有。你必须要记住一点,我们不管走到哪一步,都只是囚犯。明白了吗?” 看着临倚凝重的脸色,潋滟有些难过,她道:“公主……真的需要做到这样吗?” 临倚道:“是的。除了这样的关系,我不会再和他们有任何的联系。至少现在我的人身虽然没有自由。可是我的心还是自由的,至少我的心可以恨我想恨的人。而我坚持这样的理由是,我不想到了某一天我连心都不自由。到那个时候,我就连活在这个世界上的理由都没有了,你明白吗?‘ 潋滟咬着唇,半晌才点点头。她知道,临倚在乎的东西永远都和自己不一样。临倚永远都只忠实于自己的心,所以她的一生要过地这样辛苦。而她却更在乎自己生活的怎么样。所以她可以对这个世界和它的主宰者妥协,而临倚做不到。临倚没有办法指责她的软弱和贪慕人间的幸福,她也没有办法指责临倚心里那个自由的世界。她只是心疼临倚为了它而付出的代价,可尽管这样,她还是没有办法指责她什么。 远处的山坡上传来隐隐的呐喊,潋滟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她转身走到门口,倚着门框,看着门外的蓝天,悠悠地说:“公主,你觉得他们能胜利吗?” 临倚坐在床上,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一本书,半晌才道:“他们这样,必定赢不了。” 潋滟道:“那怎么办呢?” 停了半晌,临倚才慢悠悠地说:“没有怎么办?等吧,塔瓦那不会就在这一刻覆灭的。” 潋滟的声音幽幽地听不真切,临倚抬起头来沉默地看着她的背影,半晌,才道:“渠真才和别的部落打过,他们现在只是班师回去的时候顺便给塔瓦那一点教训而已。这些部落,本质上都不算什么战争。因为南昭王不会允许自己的国家里有战争存在。他在很大程度上姑息这样的做法,也只是因为这是安抚那些大部落的方法之一,并且能够削弱它们的实力。一箭双雕的好事他为什么不顺水推舟。这些部落之间的争斗,说到底不过是毛孩子之间打架而已。他们并没有成熟的战争体系,没有过人的计谋,没有正规的军队。所以,他们之间,塔瓦那不会覆灭。” 潋滟转过头来看着临倚,道:“公主,你为什么永远这样清醒?这样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不好受吧?” 临倚看着潋滟,眼里的神色有些复杂。她知道潋滟现在已经开始恨她,可是她却没有办法去停止她的恨。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和潋滟之间,已经隔了许多东西,回神的时候这些东西已经生根发芽,长成了参天大树,再也拔不掉了。 临倚的话果然是正确的,在南昭这些小部落里,战争还没有形成一个完整的体系。部落与部落之间开战,最主要的,便是依靠人力的投入。投入的多,胜算也就大。 山坡上的喊杀声渐渐小了,两个时辰之后,那哈便带着众人回来了。在这样冷兵器的时代,使用最多的工具其实就是他们平日用的生产工具,比如锄头,比如铁锹。因此折损的人并不多,更多的只是受了轻重不一的伤。 所有的塔瓦那人都到了族长家的院子外面欢迎他们的英雄们归来。那哈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他受了很严重的伤,头被别人打破了,流了满脸的鲜血,手臂上也被砍了一刀,脸色苍白,步履不稳。 临倚站在门口看着他走进院子,却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那哈甚至连看临倚一眼都没有,便走回到了议事厅去。他的姐姐们流着泪拿着药和绷带在给他包扎。老族长和长老们长吁短叹地在屋子里踱步。 潋滟问临倚:“公主,你说他们现在会怎么办?渠真为什么会走?是因为他们发现塔瓦那不好对付?还是有其他什么原因?他们还会不会再来进犯?若他们来犯,塔瓦那又应该怎么办?” 临倚叹口气道:“潋滟,你又何必这样咄咄逼人?这些答案你心里难道就没有吗?”说完,她转身回到屋子里,不再看潋滟。 潋滟抿紧唇不说话。她是知道,她知道渠真会再打回来,她也知道塔瓦那必定不是他们的对手。可她就是要逼临倚,她就是不想看着她这样冷静,这样事不关己的模样。 临倚沉默以对,她忽然感到意兴阑珊。她也不知道现在的自己是怎么了,心里总是充满了刺,恨不得刺痛每一个人。有时候她甚至觉得这是临倚逼出来的,如果不是临倚这样不顾一切,也许他们大家就都不会这样辛苦。在她看来,她所经历的这一切,她所看到的每一个人都处语一个巨大的局中,而这个局要解开,一切的关键都在临倚的身上。可是她却偏偏要将一个结越打越死。 果然,渠真退兵之后便回去休养生息,不再来找麻烦。可塔瓦那却人人自危,那封渠真首领送来的挑战信如同千金巨石压在每一个塔瓦那人的心底。临倚想,现在整个塔瓦那,唯一悠闲的人,恐怕就是她了。 她就像一个冷漠的旁观者一样看着眼前的这一切一点一点发生。因为渠真的事,也因为章佑不知道东靖国内现在是什么状况不敢贸然行动,他们便被困在了塔瓦那。章佑每日里对临倚的安全高度警戒,他害怕一旦渠真人真的入侵塔瓦那,临倚的安全难以保障。每一个人都对未来的时局感到忧心,可只有临倚,每日里吃饱便睡,安心得让人看不顺眼。 他们一行人在塔瓦那等待这龙昭南的下一步指示,倒是过了一段安静的日子。可是这段日子也过了没几天,便发生了一件让塔瓦那人倾巢出动的大事。 那一天是初一,临倚大清早就看见族长和长老们都聚在议事厅,气氛凝重,临倚知道他们有了重大的决定。她依旧静静地坐在桌边看书。 潋滟和丽云两个人站在门口看着议事厅那边的动静,半晌,便见所有人鱼贯从议事厅里出来,中间跟着一个穿着怪异的老人。那个老人身上插满了羽毛,脖子和手腕上挂满了动物骨头和铜铃,走起路来便铃铃作响。 潋滟看着那老人,有些失望地道:“唉,愚蠢啊。到这个时候,想不出办法对付渠真人的侵犯,便只能寄求于神灵了。” 丽云却是满眼的兴奋:“潋滟姐姐,我们去看看吧,去看看他们的祭祀是什么样子的?是不是和咱们一样*肃穆。”经不住丽云的撺掇,两个人转头看着临倚,得了临倚的首肯便跑了出去。那些侍卫们也不拦她们,跑得了她们两个小和尚,可跑不了临倚这座大庙。他们才不怕她们出去乱跑。 人都走了,院子一下就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了临倚和两个守在门外的侍卫。所有的塔瓦那人都到村子西边的那个圣地去了,祭祀就要在那里举行。 可是,半晌,却传来杂沓的脚步声,临倚有些好奇地放下书本,看着门口。 过了一会,潋滟便出现在了门口,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进门来,拉住临倚就往外跑:“快……快去看看。他们要杀人了!” 临倚奇道:“什么?慢慢说,他们杀人?” 潋滟来不及跟临倚说,只是埋头将她拉了出去。 ------------ 第二百三十六章:祭献(二) 临倚被潋滟不由分说拉着就往村外跑去。她皱着眉头跟着她跑,不一会就气喘吁吁,不得不开口:“潋滟……你到底怎么了?要……要带我去哪?” 潋滟的脸色有些苍白,头也不回地道:“去广场!他们要杀人!”潋滟说得不清不楚,临倚索性闭上嘴,只跟着她走。 不一会她们便来到了村寨西边,那一块曾经让临倚尴尬不已的地方。只是此时已经没有了当日的欢乐祥和。广场上依旧是人山人海,可是这样多的人竟是鸦雀不闻。 临倚被潋滟带着来到广场上,她只是皱着眉头站在后面,不肯往前走去。潋滟本要拉着临倚往前走,可感觉到临倚不愿意往前走之后,只能停下来低声说:“主子,丽云在前面呢,咱们去找她吧。” 临倚心里有些浮躁,道:“你到底要我来这里干什么?” 潋滟的眼圈有些红,顿了一阵道:“您跟我往前去就知道了。” 临倚有些后悔自己刚才的口气,看潋滟低着头的模样,她在心里狠狠叹口气,便拉起潋滟的手往前挤进去。 找到了丽云之后,她们就站在那里看着前面那些人到底想要干什么。 场中架起了高高的柴堆,柴堆上绑着一个面无血色的小女孩。她大约五六岁,此时只睁着一双惊恐无助的大眼睛看着底下的人们。在柴堆的旁边,潋滟她们早上看到的那个老头正在忙活。他身上依旧挂着那些乱七八糟的骨头铃铛什么的,此时正围着柴堆又唱又跳。在他的旁边,站着塔瓦那的族长,那哈,还有那些长老们。所有人都是神色凝重。 临倚沉默的看着这一切,她知道潋滟为什么会心急火燎地将她带到这里来。她看了半晌,转过头对潋滟说:“潋滟,我对现在这样的情况无能为力!”她的声音里带了些许的冷漠。话一出口,她就看到了潋滟和丽云两个人原本充满期盼的眼神瞬间便暗淡下来。 她转过头,只是淡漠地看着场中又唱又跳的祭师。这样的场景已经触动不了她分毫,因为她已经看尽了这个世界的悲欢离合。 那个祭师做了一阵法之后,便有人从人丛里递出了一个火把给他,他拿着火把没有一点犹豫地就往柴堆走去。站在他身边的人们俱都是一脸冷漠,只有那个孩子眼里的恐惧越来越浓重。 临倚掩在衣袖下的手不禁握紧成拳,隐隐地,她的心里希望能有一个人来终止这一切,她死死地看着那个火把一点一点移近那个柴堆。站在她身边的潋滟转过头带着一丝祈求看着她,临倚冷静地看着场中发生的一切,连一点表情都不给她。可是她的余光能够看到潋滟脸上所有的表情,她的心也一点一点地难受起来。 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火把就要将那柴堆点着,临倚忽然感觉到自己被肚子里的孩子踢了一脚。她心里好不容易才构建起来的那一道藩篱在这一瞬间溃不成军。她的行动已经先一步表达了她的思想:“住手!” 她回过神的时候,自己的这一声吼已经出口了。那个祭师,包括这村寨里所有的村民们都愣愣地看着她。他们在祭祀他们最至高无上的大神——木依吉,临倚在这紧要关头爆出的这一声吼,是对他们大神的不敬。而千百年来,当他们在举行这个最古老的祭祀的时候,从来没有人敢做这样的事,就连被选中献祭孩童的父母,也是不能够亵渎圣坛的。他们仿佛是忘记了下一步的反应一样,全都只是愣愣地看着临倚,说不出话来。 临倚在心里哀叹了一声,用只有潋滟和丽云才能听到的声音道:“果然……还是无法做到啊!” 说完她便走出了人群,走到祭师的旁边,沉声道:“请恕我僭越。我打断这个祭祀,没有别的目的,只是想说这个女孩,不管她是不是大神选中的,她都是你们的孩子。塔瓦那的骨肉,我知道你们心中对她也是不舍的。所以,请稍安勿躁,听我将话讲完。”临倚太清楚这里的人们对于亵渎了他们神灵的人会是怎样地愤怒,会有什么样的惩罚。甚至她已经看到了那些村民脸上隐隐闪现的愤怒。他们一定认为她是渠真派来破坏这场祭祀的奸细了。 人群渐渐骚动起来,那个祭师却很镇定,也没有表现出因为祭祀被临倚打断而应该哟逇怒火。他手里擎着火把,只是眯着一双眼睛看着临倚,半晌他忽然说:“你不相信我们的木依吉大神。”他用的是肯定句而非否定句。 临倚镇定地将视线转向他,看了半晌她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信仰。我信仰我心中的大神便不信你们的。” 那个祭师听了她的话却并不生气,脸上忽然闪过一抹高深莫测的笑,道:“这个世界的定数,不是谁都能够打破。有的时候,就算我们知道怎么做是徒劳,怎么做才有用,可是我也不能够去泄露。而你要明白,救世主并不是这样好当的。” 临倚冷静地道:“我并不想当什么救世主,对于我来说,我的一生只忠实于我的内心。我听从于它,它让我干什么我便干什么。” 那祭师道:“听起来是一个自由之人。可是你是否想过,你的内心看似自由。可是一路行来,你却在它的身上加上了一样又一样的东西,小心它有一天不堪重负。” 祭师的话句句暗含机锋,临倚沉默下来。 那祭师见她不再说话,前面的人群里的骚动已经越来越明显。他转过头对临倚说:“你还不说话?再这样下去,你就控制不住场面了。” 临倚有一瞬间的呆怔:这个祭师……他对自己的无理竟然一点也不感到生气?! 她不再去多想,转过头对着那些人将自己的重磅炸弹丢出去:“如果我告诉你们,我有办法不牺牲这个女孩,我能够帮助你们打赢这场灭族的战争。你们是否会听我说话。” 底下众人面面相觑,没有人说话。她知道他们不相信自己。他么最勇敢的那哈也没有办法的事,她一个怀孕的妇人,会有什么办法。于是她将头转向那哈,道:“我不管你心里怎么想的。但是至少你应该给我一个机会。”说完她看着那哈,等着他给出的答案。 那哈想了一阵,道:“你一个外族人,你要让我们怎么相信你?” 临倚不禁在心里腹诽:这个人不是一直不怎么聪明吗?怎么此刻对她倒是这样警惕。她忍住翻白眼,道:“那你应该要给我一个机会来证明我所说非虚吧?” 那哈想了一阵,走到他父亲身边,父子两个人悄悄嘀咕起来。临倚在心里叹息,侵略和战争能让一个纯真的人变得谨小慎微。过了一阵,他道:“好吧。我们给你三天的时间。三天的时间,我们要你证明给我们看你所说的不是假话,你能够做到。” 临倚微微点了下头,这个约定就算是定下了。她不管身后的女孩,抬起脚就走。却不防斜刺里冲出一个人来。 临倚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冲出来的是个妇人。她径直冲到临倚面前,“扑通”一声便跪到了地上,重重地磕下头去:“谢谢姑娘了!” 临倚微微皱眉看着她,道:“你起来吧。我……这一切也许并不是为你所做。” 那妇人抬起头,一双通红的眼睛有些不解地看着临倚。可是临倚却并不解释什么,她习惯性地将手放在自己的隆起的腹部,抬头看着远处蓝蓝的天空,目光有些悠远。 她身后的祭师深思的目光在她的身上,良久之后,他将自己手里的火把扔掉,对着依旧不愿散去的人群挥手道:“散了吧,大家都散了吧!回去等消息。木依吉不会看着他的臣民受苦的,他总会帮助我们的。” 他的话无形中给了人们暗示,临倚也许就是木依吉大神派下来帮助他的子民的。临倚听了他的话转过头看着他。她不明白这个番邦老人为什么要帮助自己。他睿智的目光总是让临倚觉得他并不属于这里。 人群渐渐都散了,临倚也回到了暂时寄住的地方。章佑在门口沉默地看着她回来。潋滟拉临倚出门的时候,章佑并不在她身旁。等他得到消息赶到圣坛去的时候,临倚已经站在了圣坛之上。 不理章佑,临倚在潋滟和丽云的搀扶下回到屋子里去。她肚子里的孩子一天天在长大,仿佛也是在吸取着她的精髓,她的身体竟然一天天弱下来,到了现在,怀孕八个多月的时候精神头竟是越来越差,动不动就想要睡觉。 她一脸疲倦地坐在床上,潋滟蹲下身将她脚上的鞋子脱掉,皱着眉头道:“看来鞋子还要再做得大一些才行。你的脚肿得更严重了,唉!” 临倚倦怠得只想躺下睡觉。她并不搭理潋滟,径自躺了下来。 章佑却在此时跟了进来,道:“公主殿下,属下认为你今天所做的事鲁莽了,有欠考虑。” 临倚闭着眼睛,连搭理都懒得。 章佑眼里隐隐有些恼怒,他顿了一下,道:“不管公主殿下心里怎么想的,属下都必须要说。皇上正在到处找您,咱们现在最好还是低调一些的好。若是您在这里的消息传到皇上耳朵里,咱们一个都跑不掉。” 临倚耳朵里听着章佑的唠叨,渐渐地,一个主意在她心里渐渐生成了! 作者的话:呵呵,不好意思啦各位,寒星又旷工十天了。没办法呀,现在我是身不由己!每天都忙得像个陀螺。很悲惨的是我又没有存稿,所以只得断更了。现在终于挤出时间写一章,赶紧上传,表明寒星没有太监。这个文文是一定会完成滴! 寒星会努力做到每天更新,但是却不一定能做到了。请各位亲们耐心等待! 多谢各位了! ------------ 第二百三十五章:战争(y一) 临倚还没有清静多长时间,便有人来请。她有些无奈的看着那个来请她的女子。那女孩仿佛是听不懂她说的话。她说累了想要休息一会,等休息完了就去找族长商议。可那女孩偏偏是个认死理的,请不动她就不走了,杵在屋子中央,让临倚根本睡不安稳。 她恨恨地从床上起来,带了些愠怒,道:“也没见你们,这样心急火燎的。难道渠真在这一时半刻就能把你们灭了不成!连睡觉都不让人睡。” 潋滟和丽云有些面面相觑,临倚最近的脾气是越来越古怪了,连一直跟在她身边的两个人都摸不着头脑。两个人不敢说什么,服侍她穿上鞋子便跟着她出门。 到了族长的议事厅,临倚的脸色依旧很臭。可族长的脸色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姑娘既然搅了我们的祭祀,拍胸脯说能帮我们度过这个难关,那就要拿出些真本事来。怎么会来得这样迟?” 临倚冷漠地看看他,又环顾四周,捡了个最舒服的椅子便坐了下去。她现在身子笨重,两条腿又肿得跟萝卜似地,因此嫩坐着便不站着。安安稳稳地坐在椅子上了之后,临倚才说:“忙什么,渠真暂时还不会来进犯。” 族长的脸色很不好看,道:“就算他们暂时不来进犯,可是我们也应该早些想出个对策才行啊。纵然能平静一时,可是早作准备也是好的。” 临倚慢悠悠地想了一阵,道:“如果你们想要在这场争斗中胜利,便要一切都听我的。不许问为什么?我所吩咐的所有事你们也要完全按照我说的去执行。可听清楚了?” 议事厅里的长老们都不吱声,原本他们就不赞成信任像临倚这样一个年轻的女子。可是族长和那哈王子都赞同,再加上德高望重的祭师大人也并没有反对,所以他们不得不和她一起坐在议事厅里。可是要他们完全信任她,他们还是办不到。 临倚扫了一眼,看着所有人都不吱声,她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什么。她冷笑一声,道:“既然你们不相信我,那又为什么巴巴地去请我来?既然要我帮忙,那就得一切都听我的。” 那哈想了一阵,道:“好,小姐。我们都听你的。你有什么计划都说出来吧。” 临倚也不多啰嗦,道:“你们现在最首要的是准备一场篝火晚会。这场篝火晚会要是最隆重的。” 那哈愣了一下,他没有想到临倚竟然说出这样八竿子打不着的话,不由得问:“为什么?!我们现在最应该做的,是想办法抵御去真的进攻。” 临倚道:“你说过一切听我的。现在还没走出这个门呢,就忘记了?” 那哈脸色铁青,他渐渐在心里对临倚产生了反感。临倚将他的表情都收在眼底,哼了一声说:“这个晚会只是一个幌子。我要做一个局,让渠真主动来自投罗网。后面的我还没有吩咐,所以请你们稍安勿躁,可以吗?” 那哈顿了一下,脸色终于有了些缓和,可是临倚的脸色却更加冰冷了,她眉间透出隐隐的疲倦。他终于只是叹了口气,道:“那你说我们应该要怎样安排?” 临倚伸手揉揉额头,道:“你立刻写一份奏章到木依吉,呈给你们的王。告诉他你要纳妃了!” 那哈有些吃惊:“现在?纳妃?!” 临倚道:“对,纳妃!只有这样,你呈上这个奏折才算合情理。我的目的就是要将这个消息传开,让渠真知道你们全族将要迎立你们的少王妃。他们知道你们将奏折都呈到了木依吉,便会对此深信不疑。我要的就是要打消他们的疑虑,让他们放心大胆地进犯。” 那哈道:“可是我们这样说,不是欺君?!” 临倚看了他一眼,道:“你真的纳妃就不算是欺君。” 那哈愣了一下,似乎不明白临倚在说什么。临倚看他一脸不是滋味的表情,道:“我知道,水妹对你的心一直都没有变过。而你……也未必对她无意。既然如此,你何不趁这个机会纳了她为妃。”临倚心里有些柔软,口气也不自觉的软了下来。她知道那哈对曾经向她表白的事而耿耿于怀,所以他并不愿意在临倚面前提起水妹。可是临倚却觉得高兴,由衷地为他高兴,也希望他能和水妹一起得到幸福。 那哈有些尴尬,他看着临倚平静的面容,忽然觉得从头至尾只有自己在乎,临倚一点也没有受他的影响。他叹了口气,心底仿佛打翻了五味罐,默默地就算承认了临倚的计划。 临倚看那哈沉默,知道他是答应了自己的提议,便转向族长,道:“就按照我说的写奏折吧。” 说完她便站起身来,道:“我现在很累,想要休息。你们将奏折写完了之后,立刻派人送到木依吉去。要快!我希望最好在后天就能看到这个消息传开。最好是南昭王的准奏诏书能下来。那哈你明日来找我,我需要你为我准备一些东西。” 说完她也不管剩下的几个人心里怎么想的,抬脚便走。此时她已经累的说不出半个字了,谁要是再跟她啰嗦,说不定她就要发飙了。自从怀孕之后,她的脾气是越来越怪,时常忧郁,时常为一点小事就想发脾气。可是之前她一直忍着,自从被龙昭南找到了之后,她的脾气便如同开了闸的洪水一样,再也管不住。那章佑和他的手下,每天都要被她寻晦气。他们知道她是将对他们主子的怨气都发泄到他们身上,因此在她发脾气的时候,他们所有人都只是垂头听着,并不说话。可就是这样,临倚更觉得生气,那种就是她自己一个人在唱独角戏的感觉很不爽,所以她从没有给过他们什么好脸色,现在甚至延伸到了潋滟和丽云身上。 回去便躺在床上裹着被子睡了过去,临倚连晚饭时间也错过了,等她醒来,已经是华灯初上的时候。屋子里点着油灯,有些昏暗。她就坐在床上,愣愣地看着敞开的门外。 潋滟转进门就看到她醒了,将手中的托盘放下,潋滟走上前来帮她把鞋子穿上,道:“你现在越来越嗜睡了,精神也不好。我想着是不是要找个大夫给你瞧瞧?” 临倚摇摇头:“不管用,等孩子生下来就好了。” 潋滟道:“可是我看着觉得不妥。哪有人都到了七八个月了还这样嗜睡。你的精神头越来越差,我总觉得这是因为你的身体越来越差的原因。” 临倚摇摇手,不再吱声,潋滟只得作罢。她扶着临倚来到桌子旁边,将托盘里还盖着盖子的两个瓷盅子打开,一个里面盛着一些炒的鸡脯肉,另一个里面盛的是一碗炖得浓浓的鸡汤,一打开盖子便香气四溢。盘子里还有半碗米饭。 潋滟夹了一些鸡脯肉在碗里,将筷子放在临倚手里,便坐在一遍说:“你错过了吃饭的时间,这是那哈让他姐姐给你做的。他说你这些时候很累,要好好补补,所以就做了这些。其实,他还是……” 临倚放了一块鸡脯肉在嘴里,打断了潋滟:‘潋滟,别说了,我都知道。” 她知道潋滟想要说什么,只是她心里有些别扭,好人都让潋滟做了,她便是那个铁石心肠的恶人。忽然就没有了吃饭的胃口,她叹口气将筷子放下,只看着门外发呆。 潋滟有些担忧,道:“公主,你多少吃点吧。现在是孩子最需要营养的时候,就算是为了他,你也要吃呀。”潋滟知道临倚心里的别扭,她的心现在就如同一座四处渗漏的堤坝,已经不堪重负,哪怕就是再多一点的压力,就能让她心里的那座堤坝崩溃。 临倚想了想,将筷子重又拿起来,犹豫了一下,对潋滟说:“对不起潋滟,我只能跟你说这一次。” 潋滟苦笑道:“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呢。确实是我们没有能力,所以这一切都要依靠于你。我知道你心里的孤独,也知道你心里的委屈。像今天的事,若是我们能够想出办法来救那个女孩,这个责任最后也许就不会落在你的头上了。你已经承担了太多了,只是我们贪心,将自己想要的都强加在你的头上,要你去替我们争取罢了。” 临倚顿了一下,接着吃饭,却不再说话。她知道自己现在这个样子让潋滟很难过。她也想要变成从前那个简单,清冷,没有太多欲望,没有太多伤痛,就像一张白纸一样的临倚,可是她已经回不去了。“你说如果我能将这些事都忘记了,是不是就能回到从前?” 潋滟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临倚叹气:“唉,人怎么会是这样呢。以前老想要拜托那样的状态,可是当我走到今天这一步的时候,才明白,当日的种种,已经是幸福了。” 寂寂然吃完了饭,看着昏暗的房间临倚觉得意兴阑珊,她又躺回到床上,可是胃里仿佛堵了一块石头,怎么也睡不着。索性披着衣服起床,走到屋子外面去。 潋滟本已经睡下了,看临倚起来便也跟着她起了身。 这一晚的月色极好,临倚抬头看着头顶上皎洁的月亮,忽而才想起,又是十五了。她在空无一人的院子里静静地走着,月亮的光芒投下来,将院子里的物件都照得清晰无比,临倚看着这样的景致,忽然又觉得模糊。 走了一阵,忽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临倚回头看到是潋滟,微微一笑,道:“你起来啦?” 潋滟淡淡地笑了一下,点头道:“你出门我就跟着你呢,你一回头就能看见我的。只是你到现在才发现我。” 临倚不禁有些发愣:“一回头就能看见你!” 潋滟笑着道:“是啊,一回头就能看见我。” 临倚若有所思,道:“是啊,一回头就能看见你。” 潋滟走到临倚身边,道:“这一辈子我都在你身后,你一回头就能看见我。并不是因为你是我的主子,而是因为你我在彼此的生命里陪伴和温暖了对方这么多年。公主,不是只有你自己在承担,你要知道,我和丽云既然决定跟着你到东靖去,必然就已经准备好了承担你生命里所有的一切。 公主,无论以后你走到哪一步,请不要忘记,我一直都在你的身后,看着你,不管你愿不愿意,我总是和你一起承担了你生命里的一切的。我一直将你的人生当作我的人生来对待,时至今日我已经没有了自己的人生,所以我将你的人生当做我的,来好好活着。” 临倚没有说话,她抬起头默默地看着天空中那个圆圆的月亮,半晌,才说了一句:“潋滟,谢谢你!” 潋滟没有说话,临倚转过头看她:“这也只说一次!” 她这一句话说完,潋滟看着她便笑了,她也笑了。在这个清冷的月夜,临倚第一次从心底里透出温暖来。 收藏!!!!!!!!!!!!收藏!!!!!!!!!!!!!!!!!!!!!!!!!!!!! 花花!!!!!!!!!!!!花花!!!!!!!!!!!!!!!!!!!!!!!!!!!!! ------------ 第二百三十六章:战争(二) 第二日一大早,那哈就在临倚的门外候着。他将临倚所有的疲惫都看在眼里,所以尽管他现在已经是忧心如焚,可依旧还是不愿意去打扰临倚。更何况昨日自己的心思被临倚发现,他总是觉得有些尴尬,看着临倚云淡风轻的眸子,心里又有些说不出的失落。他也还没有准备好要去面对临倚。 潋滟将一切收拾好之后,出门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那哈,两个人都是一愣,潋滟下意识朝着屋子里看了一眼,小声道:“那哈王子,有劳了。我家主子昨天晚上很晚才睡,所以我现在想让她多睡一会。” 那哈点点头:“我知道,她一直很疲惫。没关系,让她睡吧,我就在这里等她就是了。” 潋滟看着他有些发红的眼睛,心里始终不忍,道:“要不您进去等吧。” 那哈摇摇头,说:“我进去了她就会醒了,我还是在这里等吧。” 潋滟不再说什么,转身走了。她心里有些叹息,这个男子竟然是这样细心,他知道临倚有多敏感,若是屋子里多出来一个人,她便会下意识警觉起来。如果临倚能早些遇上他……。想到这里,潋滟不禁又摇摇头,到了如今还能说什么。这不过都是命罢了,临倚的人生里,到底先遇上谁才是最好的,她说不清楚。她只知道,临倚最先遇上的,是熙牧野。 不多时,等潋滟从厨房打了热水回房间的时候,临倚已经睁着眼睛躺在床上了。潋滟道:“我还以为你会能够多睡一阵呢。醒了就快起来吧,我打了洗脸水回来了。你先洗脸,我再去厨房给你拿早餐。快着点,那哈王子已经在外面等候了。”说着她唤来丽云,让她伺候临倚洗脸,自己又转身出去了。 一刻钟以后,临倚已经洗完脸坐在桌前吃着潋滟给她带回来的早餐。她看了门外一眼,道:“潋滟,去请那哈王子进来吧。” 潋滟走到门口,临倚在屋子里只听到潋滟的声音:“那哈王子,我家小姐让您进去呢。”说话的声音温和而有礼,潋滟是越发沉稳了。临倚在心里想,只是半晌才听到那哈带了些迟疑的声音响起:“会不会影响小姐用餐?” 潋滟道:“不碍的,您请进来吧。” 那哈便跟着潋滟走了进来。他只是远远地对临倚点点头,便在一边坐了下来,眼观鼻鼻观心,正襟危坐。看着他这个样子临倚忽然就没有了食欲,两个月前的他可不是这个样子,那时候的他眼神炽烈,热情奔放。他的那份纯真曾经是临倚想要珍惜的东西,可是之不过两个月,已经是天壤之别。 她扔下勺子,接过丽云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唇,道:“不吃了,我们走吧。” 那哈听得她说话,一愣,看向桌子上她剩下的早餐,道:“你才吃了这两口,再吃些吧。我没关系,可以等的。” 临倚看着他,终究只能自己在心里气闷而已,她有些冷淡的道:“不用了,我不想吃。我们这就走吧。”说着便往外走去,那哈只得跟上她的脚步。 走了一阵,临倚忽然放慢脚步,开始东张西望。那哈走在她身后却不知道她到底在干什么,于是只得沉默。 临倚忽然问他:“渠真在塔瓦那的哪一边?按照你的经验或者说他们从前的进攻路线来来,你觉得他们会从那一条路线进攻?” 那哈不防临倚有此一问,整肃一下自己的心情,再开口已经是波澜不惊:“渠真在塔瓦那的东南。他们从前劫掠塔瓦那都是从黑山和峰山的山口过来的。那个地方是我们联通木依吉的唯一的通道,所以他们只能从那里进来。” 临倚转过头看着那哈,脑中想着他说的话:黑山和峰山的连接口?那个地方她有印象,她们从塔瓦那去木依吉的时候就是走的那条路。她们也就是在那条路上遇到了那个愿意带着她们走的商队。 临倚凝神回想那个山口的地形,心里有一个打算渐渐形成。 南昭诸部落一直被西琪和东靖人叫做蛮荒之地,并不是没有道理的。这里分布的部落太多,在南昭王之前,没有一个人能够在这片土地上将这些民族统一起来。因此,他们基本上各自为政。这就导致南昭各部落的文化和军事发展一直都很缓慢,甚至可以说停滞不前。他们之间的战争其实可以说完全没有技术含量,基本上依靠人多取胜。如今的南昭王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南昭部落是南昭这片土地上一直以来的一个大族,它依靠人多征服了自己周围的这些小部落,便创建了这个国家。 按道理来说,这样的一个幼稚的国家早就应该被其他几个国家吞并了。但是它却依靠着地利而保存下来。究其原因不过以下: 南昭地广人稀,地形地势极为复杂,而南昭到现在大部分地方依旧还是荒无人烟的地方。这样的地方要控制起来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中原各国到现在不行动,一是因为这个地方依仗着地利并不好征服,二是因为就算征服了这个地方也并没有多少价值。对于中原的统治者来说,这个地方就是鸡肋。要征服它最大的障碍其实是来自于自然环境。中原的人们对这样的环境大多是不适应的。 现在东靖和西琪之间的斗争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他们都容不得有一点的闪失,因此这两个国家都暂时腾不出手来收拾南昭,而北嶙就更不敢妄动了,夹杂在两个野心勃勃的大国之间他们已经是自身难保苦不堪言了,并没有余力再去图谋别的。因此南昭就像是一个世外桃源一样,在南昭这块荒蛮之地这样安稳懵懂地生存着。 其实南昭国的命运是已经可以预见的了。现任的南昭国主是一个安守现状的人,所有南昭人似乎都在自己的梦境中,想着自己拥有这天然的屏障,中原那些野心勃勃的人们就对自己没有一点办法。可是若是等有一天这天下真正做到归于一心的时候,那高高在上的统治者还会允许这曾经和他并称一时的国家再这样懵懂下去吗?想着这些,临倚不禁叹了口气。 那哈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听得她的叹息,心便一直往下沉,终究没有忍住:“小姐为什么叹气?是因为你也觉得没有什么能够阻止渠真对我们塔瓦那的侵略了吗?” 临倚有些错愕,那哈居然知道“侵略”这个词。她以为南昭人都只是生存在自己的梦境之中,没有一丝的忧患意识,没想到现在那哈竟然引用了一个中原汉人才会用的词。她不禁多看了他一眼。 她又如何会知道,自从她离去,那哈便对那个传说中的中原地区产生了无比的好奇,再加上塔瓦那因为地形的关系本就比其他部落更能够接近于中原的文明。现在的他的学问虽然只能够和中原的懵懂小儿相比,可是终有一天,他会成为这个南昭开眼看世界的第一人。 “没有,只是我想到了以前的一些事。”看着那哈眼中渐渐浮起的绝望,临倚淡淡地说:“黑山和峰山之间的这个山口是我要设下的第一道关口。我要你在那里安排下十人,做好陷阱埋伏三日后从那里经过的渠真人。这道陷阱的目的只是扰乱渠真人的心神,我要他们对塔瓦那产生心理上的恐惧。这并不是真正的开始,所以,你要告诉你的人,不要做无谓的牺牲,伏击得手之后要立刻撤退。渠真人绝对不会想到你们会在那个山口伏击他们。这第一波的打击是迎头第一棒,会让他们乱了方寸。我们的关键是接下来的第二波。 渠真人在经受了第一波的打击之后,会变得很小心。这一路上他们都会很谨慎。但是我要你们在这一路上都设下哨卡,要有人来回报信,因为我要知道他们到了哪里,做了些什么。但是这些哨卡不准露面,更不准袭击渠真。懂吗?” 那哈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不在第一波的袭击之后趁他们还没有搞明白怎么回事之前就接着给他们以痛击。我想这样的话会更容易胜利。” 临倚看他的眼神带了一丝赞赏,也许南昭人也并不是一点都不会去思考这些问题。她想了一阵,给出了自己的解释:“我要让他们从此以后没有能力再对塔瓦那构成威胁。”她的眼神里带着一丝冰冷。 那哈更加不明白,临倚看着道路两旁连绵起伏的小山,只说了一句:“到时候你就会明白了。现在你在这里给我布置好一个伏击圈。这是一条山间的小道,两边都是高高的土台,很容易隐蔽。我要渠真人在这里有来无回!” 那哈默默地看着临倚的侧脸,她脸上如冰霜一般的冷意,让那哈也觉得心底凉凉的。可是他什么都没有说,临倚帮的是他们,这里最没有资格说什么的就是他。 听了临倚的安排,那哈当日便安排族里的精壮男子开始着手安排。他们先是在黑山和峰山的山口选择伏击地点。临倚原本觉得自己应该要来看看,由她自己选择地方她才会放心,可是她身子这样笨重,那哈也不忍心她这样舟车劳顿,她便被留在了塔瓦那。 那哈走了一圈之后就发现,在这个山口之间还有一道高高竖起的屏障,刚好可以遮挡视线,那边来的人并不会看到这边的情况。在这道竖起的屏障之后,有一个高高突起的土台子,土台子上杂乱地长着杂草,一棵高大的松树孤零零地立在高台上。那哈看了一阵,便决定用他们经常在山里打猎的方法来设置陷阱。他们在道路当中挖了好些大坑,坑里竖起一根根削尖了的木桩,然后在坑上铺上干草,再在干草上撒上浮土,做得和道路一样。 临倚在塔瓦那也领着那些人开始了工事的布置。她在靠近寨子的地方选了一个两边地势比较高,中间是道路的地方,也在道路中间挖好了大大的坑,在坑底布满了尖尖的木桩。又在两边的土堆上隐蔽地埋下了几十把土制弩机。这些弩机都是塔瓦那的族人给她找来的,是那些山民自己制作出来捕猎用的,杀伤力虽然要比弓箭大,可是却也没有中原所用的弩机那样大的杀伤力。可是临倚却没有选择了,重做弩机根本来不及,而她也不能将这场请君入瓮的战争往后拖延。因为若是继续拖延下去,让渠真回复了元气,抢先对塔瓦那展开劫掠,那么她就处在了一个被动的地位中,塔瓦那一百多人和渠真八百多人的差距让这场战争要赢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她让人将这些弩机都连在一起,将它们固定在木桩上,然后埋伏在道路的两边,到时候只要渠真人进入了他们的包围圈,就会轮番攻击。 她还让人在弩机的后面准白好了许多的巨石,前有大坑,后有巨石挡道,渠真人被困在这小小的天地之间,到时候就只能任人宰割。 ------------ 第二百三十七章:战争(三) 做完战前的准备工作,已经是两天过去了。临倚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空无一人的村寨里。她对自己的计划虽然有信心,但是却也并不是百分百完全信任。于是将村寨里的老弱女子以及牲口财产都迁进了深山安顿。她担心到最后若是族里的男丁抵御不住渠真的进攻,那么这个小小的部落也不至于就这样遭受灭顶之灾。 她坐在床上,在工事上长时间的站立让她的脚已经肿得有些吓人,偏偏此时那哈的姐姐们都随着族人转移到了深山,这座族长家的房子里除了族长和长老之外已经没有了任何人。潋滟只得自己动手去为临倚烧热水。也许是对临倚查收管塔瓦那的事感到不满,章佑带着自己十几个手下对临倚所做的这一切竟然都只是冷眼旁观,每日里只是跟在临倚身边,只要确定她没有什么危险,对她所做的事便半点不过问,看着她辛苦也不闻不问。 走到厨房,却无论如何也生不起火来,潋滟不禁咒骂章佑:“这个混蛋,竟然真的袖手旁观!” 丽云在旁边捡起潋滟扔掉的火折子努力地点火,道:“潋滟姐姐,算了。章佑这是消极抵抗,他们这一路上受了公主不少气,现在公主又冒着被牧野王爷发现的危险来帮塔瓦那,章佑他们这样的反应也应该是在意料之中的。” 潋滟叹口气,道:“唉,好了,我想办法把火生气来,公主那个腿肿成这样,要用热水泡了才能消肿的。你去屋子里照顾她吧,防她要喝水没人给倒。” 丽云应了一声便放下火折子回到屋子里。等她进屋,便看到了临倚坐在床上发呆,她心里便有些惴惴地。这段时间来,她和潋滟最怕的便是临倚发呆。每一次她发呆的时候,必定是心情很不好的时候。 丽云小心翼翼地走到临倚面前,道:“公主,你怎么了?为什么在这里发呆?要是累了就睡一会吧。潋滟姐姐在厨房给您烧热水呢。等你睡一下起来就有热水用了。” 临倚原本歪在床上想着自己心里的计划,看到丽云小心翼翼的眼神,知道她误会了,笑了一下,摇头道:“腿总是不舒服,睡不着。” 听到她的话,丽云走到床边坐下,将临倚的腿抬高,放到自己的腿上,慢慢给她按摩,说:“既然公主不累,就和我说说话吧。” 临倚道:“好啊,你想说什么?” 丽云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章佑,道:“公主,你觉得咱们这样做有用吗?花了两天时间来做的这个工事真的能够抵挡诸渠真人的进攻吗?” 临倚安静地看着丽云,按道理来说,大战前夕,她的心里无论如何不应该这样平静的。可是此刻的她就是这样平静。她看着丽云,好半晌才说:“我不知道!一切都只能尽力而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能对未知的结果百分之百地肯定,我也不例外。我对明日之后的一切都没有把握,所以我才让族长将族人都撤到深山里。这一役之后,也许塔瓦那再也不用受渠真的压迫,也许塔瓦那就要失去他们时代生存的家园。而我们……”临倚顿了一下,声音忽然很低:“这也许是一个机会。” 丽云的眼睛忽然亮起来,公主说这是一个机会!她激动地看着临倚:“你是说……”。她的眼眸在黑暗里闪闪发光,接下来的话却并不说出口。 临倚淡淡地一笑,看着门外渐渐暗下来,带了一丝惆怅道:“如果……如果潋滟有你的心智就好了。抑或者,你的年岁能够像潋滟一样便好了。” 丽云不解地望着临倚,她不知道临倚心里到底在筹划着些什么,但是她却知道,公主选中的那个人,不是自己。 第四日早晨,那哈匆匆来到临倚的屋子,神色凝重地道:“我们派往木依吉的人,回来了。” 临倚愣了一下,她没想到他们这一去,竟然能够这样快,只四日便走了一个来回! 她看了一眼那哈的神情,带了些说不清楚的复杂,她知道南昭王已经准许了他纳妃的奏议,便也就不再问。 那哈却不甘心,踌躇良久,依旧问出了那个问题:“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临倚道:“你应该清楚!我们现在要的就是南昭王对渠真的反感。只有你大婚的消息才能让塔瓦那名正言顺地将消息送到南昭去。你们这样一个弱小的边部,恐怕朝中许多的人都不记得了吧,南昭王也未必记得你们了。但是你纳妃毕竟是一件大事。南昭王必定还要下诏祝贺。这样你们便得到了天下人的关注。而渠真,这一次我不止要他们引起南昭王的猜忌,我还要他们自此以后众叛亲离,再也没有能力入侵哪一个部落。” 临倚的话音一落,那哈却一愣。他没想到是这个结果,他一直以为临倚让他做这件事只不过是要逼他彻底放弃她。可他没想到,她竟然为了他们塔瓦那,思考地这样远。可是他却也敏感地看到了这其中存在的问题:“你知道的,南昭王对这种部落间的战争一贯都是放任自流的态度,这一次,他又怎么会为了我们而弹压渠真呢?” 临倚笑了:“所以,我们才要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呀。南昭王放任部落之间的战争,这很好解释。这样的战争促进了部落之间的融合,这样放任自流的后果是他不废一兵一卒就能将这个国家原本散落的部落逐渐融合成一个高度集权的国家。这样的事只要不威胁到他的中央政权,他就很乐意作壁上观。但是,我们这一次就要将他拖下水,让他觉得自己的威严被侵犯,这样,他就不会再袖手旁观。只要有他弹压渠真,你们今后便能有很大的喘息空间。” 剩下的事不需要临倚再解释,那哈便也明白。她所等的机会,便是南昭王贺诏下达的日子。试想,有哪一个皇帝愿意在自己的贺诏刚刚下达的时候,这个部落便引来灭顶之灾?不管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南昭王心里必定就会厌恶渠真部。 明白了这一切,那哈的行动再没有什么犹豫。甚至,他已经开始独立思考一些问题。他开始去准备一场隆重的纳妃礼,他将准备的过程大肆地宣扬,向世人传扬了一个正陷入王子纳妃而无比欢欣而毫无防备的时候。他还派人去了渠真,去向他们购买渠真部落生产的一种香料,为的是纳妃当日晚上狂欢活动中食物的烹调。 临倚将他所有的行动看在眼里,在心里渐渐肯定那哈所做的一切。当最后一切都准备好了的时候,为了临倚的安全,章佑一定要带着临倚离开,临倚没有反对,但她也对章佑提出了自己的条件:“我走可以,但是我一定只会跟塔瓦那躲在深山中的族人们在一起。我答应过救他们的,所以我现在不会走,不会离开他们。而你,章佑,我们来做一个交易。你带着你的人留在这里帮助他们,若你帮了我这个忙,我乖乖跟你回西北大营。但是你若不帮我救他们……我自然有我自己的办法对付你。” 临倚并不知道她今日在这里对章佑所说的这些别有用心的话在日后,会成为塔瓦那部落对她一辈子感恩戴德的依据。章佑看着她凌厉中带着坚持的眼眸,知道自己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从龙昭南的密报上看来,皇上似乎已经得到了临倚公主就在西南的消息,这一段时间他一直在东靖的西南地区转悠,这里的戒备和盘查也比从前森严很多。他根本不敢轻举妄动。 再加上让临倚搅和到渠真这件事里去,他就已经无法抽身了。 最终章佑对她妥协了,但是他的条件是她必须立刻转移,并且他需要派两个人跟在她的身边保护她的安全。 临倚的心往下沉了一沉,随即她便笑了:“好,成交!” 说完,她又转回来看那哈,脸上的神情有些复杂。这个纯真的人,在这样短的时间内便成长起来,这证明了他并不是天生愚笨,只是他一直不愿意去改变。他若一直像现在这样下去,将来有一天,他一定会有所作为。而经过了这一次的大劫,她相信他已经改变,而她以后都不会再见到他。她看了他半晌,道:“那哈,我看着你从一个单纯稚气的孩子变成现在这样一个成熟的男人,我不知道我给你带来的这一切对你来说到底是幸还是不幸。我今年十七岁,而你,也不过十九岁而已。可是经过这一次,你的族人,便都成为了挑在你肩上的担子。自此以后,就算这个担子再沉,你也是不能将它卸下来的了。要做一个能够保护你族人的人,你首先要让自己变得强大,所以,你要多看看别的东西,多学习才行,你没有人可以依靠,你只有自己。懂吗?” 那哈想不到临倚会对自己说这些,他的眼睛慢慢浮起了泪光,他对临倚重重地点头,道:“你说的……我都明白了!” 临倚笑着点点头,道:“好了,第一次,我帮助了一个人。送佛送到西,求仁得仁,我总算是没有什么遗憾了。请保重!” 临倚头也不回地走了,她将这一个战场交给了那哈,表现出了对他完全的信任。她知道自己不会再回到这里,当她做出了那个选择之后,她便知道,这辈子她第一次张开自己的羽翼去保护的人,她再也见不到他们! ------------ 第二百三十八章:战争(三) 第四日早晨,章佑派出了两个人护送临倚离开塔瓦那。他的态度沉默而坚决,临倚不想跟他争执,这对她实施自己的计划并没有什么好处。跟随在临倚身边的那两个人看着她的眼神坚定而戒备,临倚知道必定是她从前的辉煌战绩让章佑对他们早已经进行过过耳提面命。 那两个人保护着临倚走了很久,终于找到了塔瓦那藏在深山中的族人。他们都聚集在一个宽敞的山洞里。临倚不得不说那哈并不是完全没有头脑的人,至少他还给他的族人想好了一条退路。早在很久以前,他们就已经能够在这深山里寻找好了一个隐藏点,为的就是若有一天他们真的面临灭族之祸的时候能够保存塔瓦那最后一丝火种。所以,那哈早已经在这个山洞里储存下了够这百十个老弱病残支撑两个月的粮食和水。因此这一次的深山隐藏计划,倒也不仓促。 自从临倚从圣坛上救下了那个女孩开始,村寨里的人对她的感情就变得很复杂。有的人觉得她亵渎了他们的神灵而对她充满了愤怒,有的人对她伸出援手帮助他们而充满了感激。更多的人,则是在远处偷偷打量她,在她发现的时候便缩回了自己的视线。 潋滟看着那些人这样的表情皱起了眉头,不禁转头和临倚嘀咕:“这些人的心理真是奇怪,咋们帮了他们,可是他们竟然是这样一副害怕的样子。” 临倚坐在洞口旁边,听到潋滟说话,回头道:“他们是不相信我真的能帮助他们。所以他们不敢靠近我。” 临倚三人坐在一边,和那些塔瓦那人分开。章佑派出来的那两尊活金刚寸步不离跟在她身后。整个山洞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音,临倚忽然觉得这样的等待成为了一种煎熬,她有些烦躁地站起身走出了山洞。 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静悄悄的山林里没有一点人声,枝头偶尔传来的一两声鸟鸣让这个山谷显得更加安静。金黄色的阳光照射在绿油油的树梢上,反射着耀眼的光芒。临倚往身后的山洞望了一眼,那些人,此时正在担心着自己留在村寨里的家人,那些为了塔瓦那的明天必须要留在塔瓦那的人。他们也在为自己民族的命运而担忧吧,否则,不会这么多人竟然连一点声音都没有。 默默地朝着山下看了很久,临倚抬头看看天上的日头,在心里计算着时辰。这个时候,渠真派出来劫掠塔瓦那的人应该已经过了她设在黑山和峰山之间的第一个伏击口。他们会出动多少人,临倚心里很清楚。整个渠真一共不过四百来号人,他们能够出动的,除了那些不能打仗的老弱病残之外,最多也就能够有三百人。而这些人中又是否会全员出动还是不能确定的事,所以最多会有二百人经过黑山口。这个数字其实和中原战场上动辄上万人的对仗显然是要少很多,但是临倚心里却依然有一丝紧张,万一,她想的是万一,渠真人识破了她的计谋,那一切就都白搭了,后果是不可设想的。她在心里默默计算着黑山口的那个陷阱能够取多少人的性命。 又过了半晌,她忽然对站在自己身后寸步不离的两尊黑脸金刚说道:“现在渠真人应该是过了黑山口了。你们两个人中哪一个替我跑一趟? 丽云的眼睛忽然亮起来,公主说这是一个机会!她激动地看着临倚:“你是说……”。她的眼眸在黑暗里闪闪发光,接下来的话却并不说出口。 临倚淡淡地一笑,看着门外渐渐暗下来,带了一丝惆怅道:“如果……如果潋滟有你的心智就好了。抑或者,你的年岁能够像潋滟一样便好了。” 丽云不解地望着临倚,她不知道临倚心里到底在筹划着些什么,但是她却知道,公主选中的那个人,不是自己。 第四日早晨,那哈匆匆来到临倚的屋子,神色凝重地道:“我们派往木依吉的人,回来了。” 临倚愣了一下,她没想到他们这一去,竟然能够这样快,只四日便走了一个来回! 她看了一眼那哈的神情,带了些说不清楚的复杂,她知道南昭王已经准许了他纳妃的奏议,便也就不再问。 那哈却不甘心,踌躇良久,依旧问出了那个问题:“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临倚道:“你应该清楚!我们现在要的就是南昭王对渠真的反感。只有你大婚的消息才能让塔瓦那名正言顺地将消息送到南昭去。你们这样一个弱小的边部,恐怕朝中许多的人都不记得了吧,南昭王也未必记得你们了。但是你纳妃毕竟是一件大事。南昭王必定还要下诏祝贺。这样你们便得到了天下人的关注。而渠真,这一次我不止要他们引起南昭王的猜忌,我还要他们自此以后众叛亲离,再也没有能力入侵哪一个部落。” 临倚的话音一落,那哈却一愣。他没想到是这个结果,他一直以为临倚让他做这件事只不过是要逼他彻底放弃她。可他没想到,她竟然为了他们塔瓦那,思考地这样远。可是他却也敏感地看到了这其中存在的问题:“你知道的,南昭王对这种部落间的战争一贯都是放任自流的态度,这一次,他又怎么会为了我们而弹压渠真呢?” 临倚笑了:“所以,我们才要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呀。南昭王放任部落之间的战争,这很好解释。这样的战争促进了部落之间的融合,这样放任自流的后果是他不废一兵一卒就能将这个国家原本散落的部落逐渐融合成一个高度集权的国家。这样的事只要不威胁到他的中央政权,他就很乐意作壁上观。但是,我们这一次就要将他拖下水,让他觉得自己的威严被侵犯,这样,他就不会再袖手旁观。只要有他弹压渠真,你们今后便能有很大的喘息空间。” 剩下的事不需要临倚再解释,那哈便也明白。她所等的机会,便是南昭王贺诏下达的日子。试想,有哪一个皇帝愿意在自己的贺诏刚刚下达的时候,这个部落便引来灭顶之灾?不管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南昭王心里必定就会厌恶渠真部。 明白了这一切,那哈的行动再没有什么犹豫。甚至,他已经开始独立思考一些问题。他开始去准备一场隆重的纳妃礼,他将准备的过程大肆地宣扬,向世人传扬了一个正陷入王子纳妃而无比欢欣而毫无防备的时候。他还派人去了渠真,去向他们购买渠真部落生产的一种香料,为的是纳妃当日晚上狂欢活动中食物的烹调。 临倚将他所有的行动看在眼里,在心里渐渐肯定那哈所做的一切。当最后一切都准备好了的时候,为了临倚的安全,章佑一定要带着临倚离开,临倚没有反对,但她也对章佑提出了自己的条件:“我走可以,但是我一定只会跟塔瓦那躲在深山中的族人们在一起。我答应过救他们的,所以我现在不会走,不会离开他们。而你,章佑,我们来做一个交易。你带着你的人留在这里帮助他们,若你帮了我这个忙,我乖乖跟你回西北大营。但是你若不帮我救他们……我自然有我自己的办法对付你。” 临倚并不知道她今日在这里对章佑所说的这些别有用心的话在日后,会成为塔瓦那部落对她一辈子感恩戴德的依据。章佑看着她凌厉中带着坚持的眼眸,知道自己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从龙昭南的密报上看来,皇上似乎已经得到了临倚公主就在西南的消息,这一段时间他一直在东靖的西南地区转悠,这里的戒备和盘查也比从前森严很多。他根本不敢轻举妄动。 再加上让临倚搅和到渠真这件事里去,他就已经无法抽身了。 最终章佑对她妥协了,但是他的条件是她必须立刻转移,并且他需要派两个人跟在她的身边保护她的安全。 临倚的心往下沉了一沉,随即她便笑了:“好,成交!” 说完,她又转回来看那哈,脸上的神情有些复杂。这个纯真的人,在这样短的时间内便成长起来,这证明了他并不是天生愚笨,只是他一直不愿意去改变。他若一直像现在这样下去,将来有一天,他一定会有所作为。而经过了这一次的大劫,她相信他已经改变,而她以后都不会再见到他。她看了他半晌,道:“那哈,我看着你从一个单纯稚气的孩子变成现在这样一个成熟的男人,我不知道我给你带来的这一切对你来说到底是幸还是不幸。我今年十七岁,而你,也不过十九岁而已。可是经过这一次,你的族人,便都成为了挑在你肩上的担子。自此以后,就算这个担子再沉,你也是不能将它卸下来的了。要做一个能够保护你族人的人,你首先要让自己变得强大,所以,你要多看看别的东西,多学习才行,你没有人可以依靠,你只有自己。懂吗?” 那哈想不到临倚会对自己说这些,他的眼睛慢慢浮起了泪光,他对临倚重重地点头,道:“你说的……我都明白了!” 临倚笑着点点头,道:“好了,第一次,我帮助了一个人。送佛送到西,求仁得仁,我总算是没有什么遗憾了。请保重!” 临倚头也不回地走了,她将这一个战场交给了那哈,表现出了对他完全的信任。她知道自己不会再回到这里,当她做出了那个选择之后,她便知道,这辈子她第一次张开自己的羽翼去保护的人,她再也见不到他们。 ------------ 第二百三十九章:再逃 第四日早晨,章佑派出了两个人护送临倚离开塔瓦那。他的态度沉默而坚决,临倚不想跟他争执,这对她实施自己的计划并没有什么好处。跟随在临倚身边的那两个人看着她的眼神坚定而戒备,临倚知道必定是她从前的辉煌战绩让章佑对他们早已经进行过过耳提面命。 那两个人保护着临倚走了很久,终于找到了塔瓦那藏在深山中的族人。他们都聚集在一个宽敞的山洞里。临倚不得不说那哈并不是完全没有头脑的人,至少他还给他的族人想好了一条退路。早在很久以前,他们就已经能够在这深山里寻找好了一个隐藏点,为的就是若有一天他们真的面临灭族之祸的时候能够保存塔瓦那最后一丝火种。所以,那哈早已经在这个山洞里储存下了够这百十个老弱病残支撑两个月的粮食和水。因此这一次的深山隐藏计划,倒也不仓促。 自从临倚从圣坛上救下了那个女孩开始,村寨里的人对她的感情就变得很复杂。有的人觉得她亵渎了他们的神灵而对她充满了愤怒,有的人对她伸出援手帮助他们而充满了感激。更多的人,则是在远处偷偷打量她,在她发现的时候便缩回了自己的视线。 潋滟看着那些人这样的表情皱起了眉头,不禁转头和临倚嘀咕:“这些人的心理真是奇怪,咋们帮了他们,可是他们竟然是这样一副害怕的样子。” 临倚坐在洞口旁边,听到潋滟说话,回头道:“他们是不相信我真的能帮助他们。所以他们不敢靠近我。” 临倚三人坐在一边,和那些塔瓦那人分开。章佑派出来的那两尊活金刚寸步不离跟在她身后。整个山洞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音,临倚忽然觉得这样的等待成为了一种煎熬,她有些烦躁地站起身走出了山洞。 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静悄悄的山林里没有一点人声,枝头偶尔传来的一两声鸟鸣让这个山谷显得更加安静。金黄色的阳光照射在绿油油的树梢上,反射着耀眼的光芒。临倚往身后的山洞望了一眼,那些人,此时正在担心着自己留在村寨里的家人,那些为了塔瓦那的明天必须要留在塔瓦那的人。他们也在为自己民族的命运而担忧吧,否则,不会这么多人竟然连一点声音都没有。 默默地朝着山下看了很久,临倚抬头看看天上的日头,在心里计算着时辰。这个时候,渠真派出来劫掠塔瓦那的人应该已经过了她设在黑山和峰山之间的第一个伏击口。他们会出动多少人,临倚心里很清楚。整个渠真一共不过四百来号人,他们能够出动的,除了那些不能打仗的老弱病残之外,最多也就能够有三百人。而这些人中又是否会全员出动还是不能确定的事,所以最多会有二百人经过黑山口。这个数字其实和中原战场上动辄上万人的对仗显然是要少很多,但是临倚心里却依然有一丝紧张,万一,她想的是万一,渠真人识破了她的计谋,那一切就都白搭了,后果是不可设想的。她在心里默默计算着黑山口的那个陷阱能够取多少人的性命。 又过了半晌,她忽然对站在自己身后寸步不离的两尊黑脸金刚说道:“现在渠真人应该是过了黑山口了。你们两个人中哪一个替我跑一趟?去探探山下的消息。” 那两个人不知道临倚又要耍什么花招,互相看了一眼有些面面相觑,却不说话。 临倚微微一笑,道:“怎么?章佑不在,我连指使你们做事也办不到了吗?” 两个人依旧还是不说话,临倚有些恼,眼神不禁有些凌厉:“都是聋子?我说的话你们都听不见?” 那两个人中一个在沉默了半晌之后终于开口说话了。他微微弯下腰,恭敬地道:“请公主殿下息怒。我们并非有意冒犯。只是在来之前,章大人交代过不能和您多说话。也能为你做什么。所以还请公主殿下不要为难我们。” 临倚眯着眼睛,半晌才慢条斯地说:“你们怎么就这样死脑筋?我知道章佑防着我,但是我也没有让你们两个都走啊,只是像现在这样毫不知情的等待实在是太难熬了,所以想让你们其中一个人下山去打探一下消息。知道了下一步的消息我好做准备。像你们这样的人,只要有一个守着我,我还能跑到哪里去?” 两个人又互相看了一眼,那个之前发话的人思考了一阵道:“好吧,他留在这里,我下山去打探消息。” 临倚笑着点点头,让他走。那个人谨慎地将同伴拉到旁边,仔细的交代了一阵,他们满是警惕的目光偶尔飘向临倚,见她正看着他们便又转开了。她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无非是她从前的光辉业绩,那个人正在给他的同伴耳提面命,要他如何防备自己。她并不恼怒,只是含笑看着那两个人在一遍嘀咕。 半晌,那一个人终于走了。临倚看着他从自己眼前走开,在他身后加上了一句:“你问清楚那里现在是什么情况,伤亡怎么样,然后就立刻回来找我。再看看那哈或者章佑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带给我。” 那个人迅速下山去了。临倚坐在洞口的大石头上看着他一眨眼便消失在山间的林木中。她又坐了半晌,忽然那说了一句:“我在这里坐着很冷”便站起身走回了山洞里。那个跟在她身后的人也警惕地跟着她移回了山洞中。 才坐下没多久,潋滟便从旁边的水壶中倒出一碗水递给临倚。临倚接过水正要喝,像是忽然想到她身后的那个人,便对潋滟道:“他跟着我一早上连口水都没喝,你给他倒碗水吧。” 潋滟应声倒了水递给他,他却下意识抿紧了唇摇摇头不喝。临倚的脸瞬间便黑了下来,她冷冷地道:“怎么?担心我在水里下药?我一个怀里孕的弱女子,你们需要这样防着我?从今天早上到现在,你们是不是做的太过分了?你们把我当什么了?囚犯吗?告诉你,本公主不吃这一套。哼,现在你不想喝水也得喝。既然你怕我下药,那我的这一碗,你总该是觉得没问题了吧?“她顺手将自己手中的水递给了潋滟,潋滟便将那一碗水递给了那个一脸为难的人。 临倚这一通脾气发得突然,那些和她一起躲在洞里的塔瓦那人有些面面相觑,都静悄悄地看着她。可眼前那个章佑派出来的人却已经习以为常。这段时间以来,临倚的喜怒无常他们早就已经领教过了。他想了想,潋滟倒那水的时候他就在眼前看着,且刚才临倚公主都已经将这碗水送到唇边了。临倚越来越冰冷的眼光让他的心理压力很大。他们执行这个任务的所有人都知道,这个一直在逃难的公主虽然没落,可是她却是龙将军点名要找的人,当日牧野皇帝在夺得帝位的时候甚至说过她将会是他的皇后。直到今日,已经半年多过去了,牧野皇朝已经一切尘埃落定,唯一还悬而未决的,也就是他的正宫位。天下人看着那个虚悬的后位,他当日所说之话相信的人也来越多。 他虽然不知道临倚公主今后会有什么样的际遇,但是他知道,除非她现在就死了,否则得罪了她,他也许只能以命相抵。想了这些,他便自潋滟手中接过那一碗水,咬咬牙喝了下去。 看着他将一碗水仰头喝了下去,临倚眼中闪过了一丝亮光,她低下头来,静静地坐在那里,手里的一碗水也放在了桌子上。那个人感受到一丝不对劲,却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字“你……”便倒在了地上。 临倚看到那人倒在了地上,站起身来对身后那些显然没有准备好接受这个事实呆在那里的人道:“大家听说说,这个人是渠真派出来的奸细,目的是为了打探你们塔瓦那的情况。现在他被我药倒了,你们需要转移阵地,明白我说的话吗?” 那些人呆呆地看着临倚,仿佛是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临倚皱了一下眉头,又说:“你们这里面有没有主事的?找个人出来和我说话。” 顿了一下,人群里便走出来一个女子,临倚看了一眼便认出,她就是即将成为那哈新娘的那个女子—水妹。两个月前她刚刚来到塔瓦那的时候她见过那一次,就已经记住了她的长相。 水妹走出人群,走到临倚的面前,道:“你说他是渠真派来的奸细?”她的神情里依旧带着一些敌意。 临倚道:“是的。” 水妹又说:“那刚才走的那个呢?那个和他是一伙的。” 临倚道:“我也知道。” 水妹有些皱眉,道:“那你还放他回去报信?” 临倚道:“他们都是身怀绝技的人,我们这里没有男人,都不是他们两个人的对手。那一个人在这里,我也没有能力将他们两个人都药倒,所以我要支开他。” 水妹想了想接受了她的解释,道:“那我们现在应该要怎么办?” 临倚看了看倒在地上的那个人,道:“我们要走,要离开这里。狡兔三窟,我知道你们还有别的藏身地,所以我们要立刻转移。” 水妹没有听懂她前面的话,可是最后一句她却是听懂了的,不由皱起眉头道:“我们这么多人,要怎么转移?况且,那哈回来找不到我们怎么办?” 临倚道:“你在这里面留下信号给他。然后将这些人分成三拨,东南西各一路,你们要从这里绕出去很远之后,才能往你们的新的藏匿地点去集合。” 水妹思考了一阵,道:“我懂了。分成三路走,是为了迷惑敌人,在关键的时候也能为塔瓦那留下漏网之鱼?” 临倚点点头,知道为什么那哈会选择水妹了。虽然她的用词不当,可是她确实是一个聪明的姑娘。 打消了疑虑之后,水妹便回身去安排转移的事。临倚只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 很快,水妹便安排好了转移的路线和方案。她转过头看着站在一遍的临倚,有些犹豫地道:“你们呢?你要跟着我们哪一路走?” 临倚缓缓摇头:“我哪一路都不跟,我要往北走!” 水妹一愣,道:“你往北?” 临倚道:“是的。我要往北走。有章佑和二十来个人相助,你们塔瓦那不会有问题。而我,要回我自己的地方去。” 临倚缓缓走到洞口,眼神微微带着些迷茫地看着洞外的蓝天白云,喃喃道:“我要回到我应该呆的地方去。” 水妹想了一阵,道:“你为什么不等那个人?那个一直照顾你的人。” 临倚回头看了她一眼,知道她说的是章佑,轻轻笑了:“你只看到他们照顾我,难道你却没有看到他们寸步不离监视我的样子吗?那些人,正式我要逃避的。” 水妹歪着头想了一阵,道:“对,他们虽然照顾你,可是你在他们面前却没有自由。我知道你经常抬头看着天空发呆。我知道你是喜欢自由的人,因为只有喜欢自由的人才会这样抬头看天。 你走吧,谢谢你帮助了我们塔瓦那。虽然现在有很多族人在都对你不满。因为你冲撞了我们的圣神,这一场战争却又还没有结果。可是我喜欢你,因为你肯站出来救下那个女孩。我不希望她死,可是我没有勇气出来救她。这一点,你比我强。所以,你走吧,我不会拦着你的。那些人回来找你,我也不会泄露你的行踪的。” 临倚没想到水妹会说出这些话来,她默默看了她一阵便转过身走了。当她走到洞口的时候,忽然停下来说:“那个人,你还是将他捆起来为好。我给他下的药不知道能撑多久。” 说完这些,她走出了山洞,头也不回,一路向北走去。她的人生,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走得坚定。 ------------ 第二百三十九章:战场 走了整整一个中午加上一个下午,临倚和潋滟丽云已经走出了很远。虽然临倚怀有身孕。可是经过了这样长的时间,她们三个人对走这样的山路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上午从塔瓦那的村寨出来的时候,潋滟和丽云就已经能够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此刻临倚脚上穿的是塔瓦那人上山的时候穿的牛皮软靴,即柔软又轻便,最适合走这样的山路。潋滟背上的包袱里面装了两件棉衣,还有水和干粮。这些东西足以支撑她们走四天的时间到东靖。那个时候……若是她们还没有被抓住,那么她们可以在进入东靖的第一个集镇去补充水和食物。 丽云肩上背的是临倚三人这些时日以来给她腹中的孩子准备的小衣服鞋子。这些东西她们从还在范家庄的时候开始做,一直做到现在,积攒起来,不知不觉竟然也有了一个大包袱。这一路上她们丢失了很多东西,甚至潋滟背上背的包袱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里面的东西也都没有一件是原来逃出来的时候带出来的,可是只有丽云背上的那一个包袱,是她们无论走到哪里都会一直带着的。就在昨天晚上,临倚将自己的计划向她们和盘托出的时候,丽云第一件事便是去收拾这个包袱,并且将它压在自己的枕头下面睡了一个晚上。 傍晚的时候,临倚三人已经走出了两座山头,只要她们再往前走一天的时间便能走到东靖的地界去了。 沉默地爬上一座小小的土丘,临倚三人都感到疲惫。扶着临倚坐下,潋滟将干粮从包袱里拿出来分给临倚和丽云。她们从中午离开水妹她们之前吃了些东西之后,就一直到了现在才有时间坐下来吃东西,潋滟和丽云都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 临倚对潋滟递过来的干粮摇了摇头。此时她已经累得不想再说一句话。夕阳正从西边的天际照射出来,橘黄色的阳光也没有能够掩饰住临倚脸上的苍白,到了此时她连嘴唇都变成了紫色。这一路上,虽然潋滟和丽云一直在照顾她,可是她拖着这样笨重的身子在山川间一路疾行,唯恐走慢一步就被章佑追上。可想而知她又多辛苦。 此时她最庆幸的,莫过于自己腹中孩子的安静。在这样的时刻,若是腹中的孩子不安分,她便真会成为那一头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倒的骆驼。这一路上,这个孩子都乖巧得让她心疼。一直跟着她这样东奔西走,却一直对她不离不弃。她低下头抚摸着自己的腹部,半晌才慢慢缓过来。 潋滟看着她这样辛苦,不由心疼,道:“公主,我们其实不用这样赶的。你让水妹她们分三路走的。为的不就是掩盖我们的行踪吗?章佑就算有三头六臂,他也不可能这样快就追上我们。” 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临倚朝着塔瓦那村寨的方向看了看,自言自语地道:“现在,战争应该已经结束了吧。他们很快就会知道山上的变故了。今晚我们就有可能被他们抓住。” 潋滟感到临倚整个人都绷得紧紧地,仿佛只要再一点压力就会断掉。她有些着急,不禁伸手摇晃临倚:“公主,你听我说。不要这样。安静下来。水妹她们会为我们隐藏行踪。” 临倚转过头看着潋滟,眼神一片清明,亮得她心惊:“潋滟,章佑一定会分出四路追捕我们。你忘记了,当日我从皇宫中逃出来的时候,龙昭南已经用了这一计。现在我们再用这一计无异于班门弄斧。对我们来说最好的结果是章佑不能够确定我们往哪一个方向逃走,所以分散他的人四路追击,最坏的便是他根据我们走后留下的痕迹判断出我们的走向然后全力追击。那我们甚至不用等到明天早上就能被他捉住。” 潋滟有些目瞪口呆,那现在怎么办?!顿时无语。 沉默了半晌,潋滟忽然喃喃地道:“那公主,我们这样费尽周折,吃了这样多的苦,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临倚看和远处并不能看见的塔瓦那村寨道:“为了逃出去。这个孩子,我一定不能让他落在任何人的手里。我要让他活下去,我要让他好好活下去,所以不管是怎样渺茫的机会,只要有,我就一定要试。” 潋滟默默无语,她们一路跌跌撞撞走到今天,她已经身心俱疲,已经不想再走下去了,她知道临倚也一样,只是她腹中的孩子……叹了口气,潋滟从包袱中拿出了一些干肉递给临倚,道:“公主你吃一点吧。吃了东西才有力气往前走啊。我知道这些肉干不好吃,可是,这是我在族长家的厨房能找到的最好最适合携带的东西了。” 临倚忽然转过头来看她,脸上有一丝惊喜闪过,潋滟愣了一下,只听临倚压抑着狂喜的声音道:“塔瓦那!对,塔瓦那。我们回塔瓦那去。章佑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我们会回到那个战场去。” 东西也不吃了,临倚站起来就朝着塔瓦那奔去。潋滟和丽云赶紧跟上。 当三个人跌跌撞撞回到塔瓦那的时候,已经是暮色深沉的时候。她们三个人静悄悄地从村寨西面的圣坛往村子里走。此时的整个村子静悄悄地,没有一点灯光,没有一点声响,竟已经成为了一座空城。 被这样的黑暗和安静逼得头皮发麻,丽云有些紧张地抱紧了潋滟的手臂。潋滟拍拍她的手安慰道:“没事,没事。”可是她的声音也有些颤抖。一想起前面不远处就是一个刚刚结束不久的战场,此刻必定是尸横遍野,潋滟就没有办法平静下来。 走在前面的临倚听出了潋滟声音里的恐惧,回过头安慰道:“不用害怕,那些都是死人。你们觉得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是比死人更没有办法再做什么的吗? 潋滟和丽云被她这样一说,反而感到更加害怕了。她们知道临倚对死人一直存在着许多偏见。丽云不知道可潋滟很清楚,临倚之所以会有这样反常的念头,只不过和她的经历有关。当临倚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她的母亲被她在梦中呼唤过千遍万遍,可是她却一直任由临倚每晚辗转哭泣,没有一次显灵安慰过在黑暗中颤抖的她。渐渐地,她便不哭也不闹,并且很深刻的明白,人死了就是死了,他们没有知觉,更不会为活着的人做什么。 在村中走了一阵,天色更黑了。临倚估摸着那哈和章佑都已经上山去了,现在村子里应该不会有人。她便放松警惕,随便找了一间屋子便进去了。塔瓦那人的房子没有锁,因为他们的族人不会对别人的东西见财起意。她们三个人便轻松地登堂入室,进入到别人的家里。 临倚阻止了丽云点灯的行动,只让她们摸索着找到可以睡觉的地方,三个人便躺在了那一张主人还没有来得及收走的床铺上。床上铺着羊皮,带着微微的膻味,可是却很温暖。临倚三人很快就进入了梦想。 梦里,那个梦境又回来了。她一直在跑,一直在跑,她知道身后有东西在追她,可是却不知道是什么,她也没有勇气回头去看。她身后安静得听不出任何声音,可是她就是知道,有一个让她恐惧的东西一直在追她。整个旷野上,只有她一个人在奔跑,只听得到她一个人剧烈的喘息声。 不知道她跑了多久,长时间的奔跑让她觉得自己的肺里火辣辣地痛。按理说梦里是不应该会有这样的感觉,可是临倚却能够清晰地感受到那种痛,火辣辣地蔓延她所有的感官。 远处一个细微的声音传来,临倚猛然睁开眼睛。她艰难地坐起来,大口大口地喘气,整个人也警惕地透过窗户观察四周。半晌之后,她才确定自己是在做梦,慢慢的放松下来才发现,太阳已经出来了,整个村寨都笼罩在朦胧的薄雾当中。 她叹口气摸索着下床穿鞋。她已经习惯了那个梦境给她带来的震撼,刚开始还会有许久的怔愣,可是时间长了便也就麻木了。 潋滟和丽云被她惊醒,揉着眼睛坐起来。昨天走了太多的路,她们都累坏了。潋滟揉着眼睛有些茫然地下床,便走出去给临倚打水洗脸。 丽云看着临倚苍白的脸色,有些担心,道:“公主,你是不是没睡好?又做噩梦了?” 临倚安静地站在窗边看着外面安静的一切,并不说话。 丽云已经习惯了临倚早起的时候这种神游太虚的状态,她不回答也不在意,起身来自顾去洗脸。 等到潋滟和丽云重新走进屋子,临倚忽然说:“我想到外面去看看。” 潋滟和丽云互看了一眼不做声,她们知道临倚想去看什么。 当她们三人走到村子外面的时候,隐隐就有血腥味飘了过来。临倚顿了一下,幽幽叹息道:“散了一个晚上了,竟然还有这样重的味道……” 说完她又朝前走去,潋滟有些着急,拉住她道:“公主,别过去了吧。还在这里都能闻到血腥味了,再过去就该看见……” 临倚低下头顿了一阵,道:“我想去看看。”说完便往前走去。 潋滟看着那个倔强的背影,在心里狠狠叹了口气,临倚公主一直都这样任性。潋滟知道她为什么要来这里,看她苍白的脸色,并不是真的对这里一点感觉都没有。可是,也许她自己都没有办法阻止自己吧。临倚这样一个人,生存在这样的环境,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走在塔瓦那村寨通向山外的小路上,那血腥味越来越浓重,这代表着临倚越来越接近战场,那个许许多多人为了自己的生命,不管她们愿不愿意都要将刀剑挥向自己同类的地方。她仿佛害怕接近那个地方一样停下了脚步,潋滟和丽云亦步亦趋跟在她的身后。 转过一座小山包,那些触目惊心的红色,横七竖八的身体,刺眼的断臂残肢就毫无预警地撞进了临倚的眼中,无遮无拦。看着眼前的这一切,临倚下意识退后了一步。她脸上的血色又褪去了几分,使得原本就苍白的脸色带上了一丝透明。 寒冷一阵一阵侵袭她的身体。临倚忽然觉得很冷,手足冰凉,她伸出颤抖的手紧紧抓住自己黑色的披风,然后一点一点往前走去。看着走在前面有些摇摇欲坠的身影,潋滟的声音带了写凄惶:“公主,我们回去吧。” 临倚转过身来看她,眼神带着些许的茫然,可脸上的表情还算镇定,潋滟终于放心了一些。 临倚看着潋滟熟悉的脸,半晌才说:“潋滟,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这么多,这么多人,因为我……都死了!” 潋滟连忙道:“不是的,公主。这不是你的错,都是那些渠真人。他们若是不侵略塔瓦那就不会有这么多人死了。都怪他们,跟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临倚眼中闪现出了一丝迷惑,她低下头看着自己脚下的一只断手,低低地道:“可是,若不是我设下那哈大婚的那个局,这场战争就不会这样早地到来。” 潋滟道:“可是不管你做不做这些事,这场战争都是迟早要发生的。这就是人的贪婪,他们明明知道这样做要死人,可是却依旧要来侵略塔瓦那。公主,其实你心里清楚,只要有人,只要有贪欲的人,战争就永远不会消亡。”她们这些从小长在深宫的女孩子,虽然被一道高墙圈养在一个安全的环境里,可是战争这样的词语,却从来没有真正远离过她们。她知道临倚在乎的并不是战争本身,临倚在乎的是,这场战争终于跟她联系在了一起,所以那些人的生死,便也都要算到她的头上了。 潋滟不知道应该要怎么跟临倚解释。从一开始她们在乎的东西就不一样。既然无从解释,那就干脆闭嘴。得不到潋滟的解释临倚也不追问,她根本也就不打算从别人身上得到答案。这么些年,她已经习惯了自己寻找答案。 她转过身,朝着远处看去,却忽然在不远的小山岗上发现了一个黑色的身影。在蓝天的映衬下,那个身影显得这样孤傲,这样清晰。 临倚定睛看过去,才发现那个人也在看着她。那个人看到她在看他,也不惊慌,依旧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不动也不说话。他的眼神似乎带着沉静人心的力量,就那样直直地看着临倚。 临倚惶恐的心在他的注视下忽然就安定了下来。她抬头直直地看着那个男人,同样不躲不闪。隔着这样远的距离,临倚仿佛能够看到他瞳仁的颜色,那样纯净的黑色,干净得近乎透明的感觉。 潋滟和丽云也发现了远处的那个穿着黑衣的男人,她们立刻就警惕起来。潋滟见临倚一点反应都没有,便出生提醒临倚:“公主,那个人很可疑。他似乎已经在那里站了很久,也观察了我们很久。我们是不是应该走?” 临倚的视线依旧没有从那个人身上收回来,她冷冷地看着那个男人,话却是对潋滟说的:“不用,他只有一个人。他对我们构不成任何威胁。” 两个人仿佛竞赛一般对视,倒是临倚先转开了视线,她转过身对潋滟道:“我们走吧。”和一个陌生人这样对视,她忽然觉得很无聊。 三个人便这样从容安静地退出了这个战场,却不知道她们的对话早已经被那个男人听了去。 对于临倚来说,在战场上遇到的那个男人就象是在大街上擦身而过的陌生人,在她的心里并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可是她却不知道,在她转身走出了很远之后,那个男人依旧看着她离去的地方,眼中原本清明的黑色也渐渐浑浊,变成深深的若有所思。 ------------ 第二百四十章:决定 临倚三人又回到村子里,潋滟和丽云在一个房子里找到些米和菜,便就着这家人的厨房给临倚做了一顿虽然简单却也丰盛的食物。因为如果她们不会被章佑抓住的话,这基本就是她们能在未来两三天以内能吃到的唯一一顿热饭菜。 食物摆上桌子之后,临倚依旧只是对着满桌子的食物发呆,潋滟不禁有些生气:“公主,你昨天晚上就没吃什么东西。你看看你现在都瘦成什么样子了?再说,就算你不吃,肚子里的孩子也是要吃的。你为什么总是记不住这一点呢?” 临倚抬头看了潋滟一眼,垂下眼帘,有些恹恹地道:“我吃,我没说我不吃饭。”说着她拿起筷子,一点一点将碗里的米饭扒进嘴里,再细细地咀嚼。虽然逃亡在外这么长时间,她的吃相一点也没有改变,还是这样秀气。 潋滟叹口气,道:“公主,你这样下去,离开了我你可怎么办?” 本是一句无心的话,可是说出口之后,三个人都是明显地一愣。潋滟便不再说话,只是一心低头吃饭,气氛便凝固下来。 临倚慢慢吃着饭,半晌说:“吃完这一顿饭,我们就要走了。照着战场上的形势看来,塔瓦那是胜利了。可是……他们这个胜利也不容易呢。他们很快会回来。我估计最快今天晚上就能回来,我们不能让他们看到我们在这里。我担心章佑并不放心他们,派人跟着他们,这样的话我们就等于自投罗网了。所以我们要赶在他们回来之前离开。” 潋滟抬起头,问:“我们去哪?” 临倚慢慢地说:“我们回东靖去。在南昭太容易被龙昭南发现。这样下去迟早熙牧野也会发现我们。我们现在只有冒险潜回东靖。” 潋滟和丽云都不说话,她们都从临倚的声音里听出了绝望,是啊,这块大陆上最大的帝国之一的最有权势的男人要抓她们,难道不是和在灶台上抓一只老鼠一样简单吗。对于她们来说,现在只有一句话好说,那就是“尽人事听天命”。她们心里想的只有“跑吧,能跑多远就跑多远吧”。 吃完了午饭,临倚靠在床上休息,潋滟和丽云两个人把这个屋子里里外外搜了个遍,将能带在路上吃的肉干啊,馍啊什么的都装在了包袱里要带走。 一切准备停当之后,三个人便上路了。依旧是那条来时的路,依旧是那样惶惶的心情,她们的来和去,一成不变。 走了三日,她们到达东靖的边境。还好这一路上都没有遇到龙昭南派出来的人。看着近在眼前的东靖国境,三个人的心里都松了一口气。到了东靖,章佑他们的行事就必须要低调。若是被熙牧野知道龙昭南也在追捕临倚,那就有可能给龙昭南带来杀身之祸。这一点章佑他们不会不知道。所以,在东靖国内,临倚三人被章佑抓到的几率又比在南昭的时候要小的多。 可是对于她们来说,最大的威胁依旧来自于熙牧野。临倚并不知道现在东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状况,熙牧野到底还有没有在追捕她,她也并不知道。和章佑在一起的时候,他每天都会收到从龙昭南的西北大营传来的消息,但是他从来不将这些消息告诉临倚,临倚问他他也只是咬紧牙关不说一个字。 所以现在临倚对东靖的局势是一点也不了解。因此她们三个人就一直在国境线上徘徊,不敢立刻就进入到东靖去。 在国境线上徘徊了两日,她们也在这里的一个小集镇上打听到一些消息,可是都没有太大的作用,反而让她们差点就将自己搭进去。 那一日她们三人顺着边境线一直往东走,不知不觉就进入到了东靖的地界。在离边境不远的地方遇到了一个小镇。三人为了打探消息便在镇上住了下来。 这个小镇是这方圆一百里以内唯一的集镇,可是因为远离都城,因此这个小镇基本处于封闭的状态,外面并没有多少人会到这里来。临倚三人便安心在这里住了下来。 可就是在她们住下来的第二天晚上,她们住下的客栈忽然来了许多吵吵嚷嚷的官兵,惊得三人半夜爬起来抵着门口不敢睡觉。可最终还是被那些官兵赶了出去。 在客栈大堂,她们和两三个客人一起被赶到一个当官模样的人面前,那个当官的人睡眼朦胧地看了几人一眼,懒懒地问:“都是从哪里来的?” 那两个客官都说是从东靖来,要到南昭去。结果他们便被那个当官的盘查了半天。临倚三人在一边听得冷汗都要下来了。 当问到她们三个人的时候,还是潋滟机灵,竟然说出了两句南昭方言!她说她们三人都是塔瓦那人,谁知道最近塔瓦那刚刚遭了战,她们三人便逃了出来,准备到东靖去投亲。那当官的以听她说的是塔瓦那的方言,又说是要到东靖去的,对她们三人便不甚在意。这里很靠近塔瓦那,在这里遇上塔瓦那人是很平常的事。 不多时,那人便将她们连同那两个客官一起给放了,但是却不给她们客栈住,让她们拿了行李走。临倚三人不敢再多呆,乖乖拿了行李往客栈外走去。潋滟和丽云更是忍不住腿都抖了,走过那当官的面前的时候,死死压住自己想要拔腿飞奔的冲动,硬是慢吞吞地从他们面前走了出来。到了没人的僻静处,三人都已经汗湿了后背。 到这个时候,临倚已经很肯定这些人是来找她的了。他们对出东靖的人盘查的这样严格。临倚忽然想起章佑曾经说过,熙牧野已经注意到南昭了。现在看他们大张旗鼓的模样,除了是熙牧野派出来的之外,还有谁敢这样嚣张? 这一次也是她们从逃亡开始最接近熙牧野派出的搜捕人员的一次,临倚觉得自己能从他们眼皮子底下这样就溜走了,完全要归功于这些人的麻痹和大意。半年的时间,熙牧野一直没有放弃对她的追捕,弄得下面的人都麻木了,没有了警惕性,临倚自然就能够逃脱。 但是,这一次是因为潋滟机灵,靠着她那一口完全不知所云的塔瓦那方言才混了过去。临倚是孕妇这样无法遮掩的特征已经足够他们警惕了,若是那当官的再精明一些,或者说警惕性再高一些,再多问那么几句,她们便要立刻穿帮,到时候就是万劫不复。想想都让临倚冷汗淋漓,也让她感到更加绝望,原来熙牧野并没有放弃寻找她。她知道他一定要找到她,不惜一切代价。 出了客栈,三人一阵狂奔,来到镇外的小树林。刚才面对那个当官的时候,高度紧张的神经让她们根本就没有时间去考虑出了这个镇上唯一的客栈她们三人要住在哪里。出了客栈一阵闷头快跑,当她们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在这片树林里了。 放松下来的时候,临倚便发现自己额头上满是冰凉的汗水。她虚脱地靠在一棵树上。可是祸不单行,刚才一阵疾走却在此时留下了后遗症。临倚的肚子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疼痛,她在心里暗叫不好。 借着不甚清晰的月光看到临倚苍白的脸色和痛苦的神情,潋滟和丽云紧张起来,她们扶临倚坐在地上,也不敢说话,只是紧张地看着临倚的表情。 临倚左手撑在地上,右手抚在肚子上,慢慢摩挲,仿佛是在摩挲孩子的小小脑袋一样地温柔。她一边摩挲着自己的腹部,一边在心里默默地对孩子说:“你千万不要选在这个时候出来,娘拜托你,不要在这个时候出来。乖孩子,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出来。” 似乎真是母子连心,她腹中的孩子似乎是能够听懂她说话,渐渐地,那一阵疼痛竟然真的慢慢在消退,她能够感到腹中的孩子在慢慢安静下来。 姿势不变地抚着自己的腹部,临倚的眼中慢慢蓄积了泪水。潋滟和丽云以为她是为今晚的遭遇感到绝望,她们只能在她的身边,扶着她微微颤抖的身子,无声地安慰她。 可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刚刚做下的决定,让她很快就要失去这个孩子了。自己的孩子,还在腹中就已经这样听话,这样乖,临倚怎么舍得,怎么舍得就这样失去他。此刻她的悲伤没有人能够理解。 这样一折腾,东方已经渐渐露出鱼肚白。临倚靠在树上,潋滟和丽云每边一个靠在她的肩上,三个人就这样依偎着度过了大半个夜晚。 当林间响起了第一声鸟鸣的时候,临倚便醒了过来。此时已经是初秋,夜里也是寒浸浸的,但是有潋滟和丽云两个人靠在她的身边,给她挡去了许多寒凉。她抬起头看着头顶上依旧还翠绿的树叶,有些伤感地想,自己逃出东靖皇宫的时候,是冬天,这样快,一个寒暑已经要过去了。 她动了动身子,潋滟和丽云都醒了过来。临倚忽然说:“我们往东走吧!” 潋滟和丽云不明白她心里所想,两个人只是对望了一眼,没有表示反对。 临倚依旧看着头顶的树叶,道:“往东走,就是大海……” 她顿了半晌,低下头看着潋滟,认真地说:“我们往东走吧。”神情那样认真。 潋滟不禁点头:“我们可以往东走。可是,公主,咱们去东边干什么?” 临倚没再说话,只是看着头顶上的天一点一点亮起来,变成了她很喜欢的蓝色。 潋滟和丽云都能够感觉到,经过了昨天晚上的临倚变了。她眼中原来有的那种光亮没有了。曾经潋滟觉得临倚眼中那种雪亮的光芒是她腹中的孩子给她的。为了这个孩子,她燃烧着自己的生命,用这样坚定的信念支撑着自己。就像蜡烛一样,触目惊心地燃烧着自己的生命往前行。 潋滟甚至希望她眼中的这种光芒能够消失。但是今天,当她眼中这样的光芒真正消失了的时候,潋滟在她的眼中,却只看到一片灰烬,没有一点生气的灰烬,是一场滔天大火过后的惨然灰烬。这让潋滟感到更加揪心。 ------------ 第二百四十一章:围捕(一) 天渐渐放明,太阳从东方渐渐升起,在潮湿的树林里投下一缕一缕的光线。穿梭在淡淡的雾笼罩下的茂盛树林里,让人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临倚漠然地走在前面,她朝着太阳升起的地方走去,整个人沐浴在并不甚明亮的阳光中,身上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黄色,让走在她身后的潋滟和丽云两个人仿佛看到了一个林中仙子。可是就算不走上前去看她们也知道,此时的临倚,脸上必定是没有如仙子一般的灵动的。 潋滟不明白,为什么她从昨晚说要往东走之后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她一路低着头跟在临倚身后,脑子里却在仔细地思考这着。对于现在的临倚来说,最重要的,或者说是能够支撑她继续活下去的东西,除了她腹中的孩子,再没有其他。可是昨天晚上看到她的样子,却让潋滟觉得心惊,因为临倚的样子仿佛是已经失去了自己赖以为生的东西。可她腹中的孩子明明还在,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表现?除非是那一个原因。 可若真的是那个原因,临倚又能怎么做呢? 想来想去没有个结果,潋滟心里忍不住沮丧起来。她隐隐感觉到事情正在往一个不太好的方向发展。而自己,似乎也在这件事中渐渐地重要起来。可是一想到这里她心里就有些慌乱。她,真的这样重要吗? 心里胡思乱想却没有个答案,潋滟也没有勇气叫住临倚,从她哪里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所以,一路上就只能自己一个人胡思乱想。 临倚三人一直在树林里朝着东方走去。她们在树林里根本不敢停留,一直在走,并且时不时就变换路线,只是方向始终不变。因为她并不确定昨天晚上将她们从客栈赶出来的那些官兵到底有没有反应过来问题不对。如果他们反应过来,知道临倚就是他们费尽心机要找的人,必定会全力追来,到时候她们三个人就插翅难飞了。 在不见天日的树林里走了两天,她们终于走出了这片看起来并不大的树林。站在树林边的官道上,临倚回头看这片树林,它已经不应该叫做树林了,确切一些应该是森林。 临倚看一眼前面修得平平整整的官道,再看看身后茂密的森林,不由出了一身冷汗。那一晚她们三个人稀里糊涂地就冲进了林子里,连它长的什么样子都没有看清楚。之后的两天,她们一直觉得这就是一个小小的林子,很快就能够走出去的。虽然期间她们也迷路过,但却始终没有将它当做边境上人迹罕至的茂密森林来看待过。 此时再回头看它,却只有后怕的份。在这样人迹罕至的原始森林里行走大家都知道是一件很危险的事。她们有可能在里面遇上吃人的猛兽毒蛇,她们有可能在里面迷路,然后因为找不到吃的而死在里面。尤其是在她们三个人一点准备都没有的情况下,若是真的迷路在里面,就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丽云和潋滟看着身后此时看起来有些阴森森的森林,忽然就觉得腿脚发软,后背上一阵一阵地冒冷汗。好险!若她们不是两天就走出森林,若她们不是在路上没有遇上任何野兽毒蛇,她们此刻也许早已经是一缕芳魂游离在离恨天上了! 临倚也对着这座森林好一阵怔愣:难道这真的是天意?她的手习惯性地抚在自己的小腹上,心里默默在想:这到底是熙驭风在天有灵保佑她的结果,还是老天爷的安排?若是老天爷的安排,他到底还想怎样戏弄自己? 潋滟看到临倚一连深思地看着森林,打起精神安慰她:“公主,你看,老天都在帮我们。你说,这样的森林,有谁是能够在一点准备都没有的情况下就这样逃生出来的?!这说明什么?说明老天爷并不想让我们现在就死,它还安排了很多事要我们去做。公主,也许,它给你安排的幸福,就在不远的将来呢。只要你坚持,也许转过一个弯,我们就能够得到自己的幸福了。” 临倚冷冷地看了一阵,只说了一句话:“谁知道后面的是更大的灾难还是微小的幸福,我已经不相信老天爷了!”便转身走开。 潋滟和丽云无法,只得背起包袱跟在她身后。 三个人一身的狼狈,头发在森林里面被树枝给挂散,裙子也被树枝刮坏,上面还有青苔和泥土。这样的装扮走在路上的确很引人注目。三个人便又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将包袱里原有的衣服拿出来换上。那些旧的全都被潋滟和丽云用树枝挖了个坑埋掉。 丽云一边挖坑,一边还在心疼那些衣服:“这样好的衣服,缝补一下就能穿的,这样扔掉了真可惜。咱们现在可就仅剩下身上的这一套了。在木依吉的时候开胭脂店赚的那一点钱也快花光了。这没了钱,以后的日子可怎么办?” 丽云本就是一个很聪明的女孩子,做什么事都仅仅有条。她和潋滟最大的不同点就是,潋滟是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样子。就算在临倚身边已经十几年,她也依旧一点都没变。因为不管是东靖还是西琪,她们两个人都是被宫廷给排除在外的人,别人不屑于算计她们,她们也就悠游自在地过自己的小日子,所以潋滟虽然生长在宫廷,却并没有多少机会接触权谋这些东西。可是丽云不同,她小小年纪,进宫也不过一年的时间,但是却是个有心的。连临倚也曾经感叹过“要是潋滟有你一样的心,该多好!”她还擅长管理内务,会统筹计算,因此这一路上逃亡经费都是她在保管。临倚并不为这些事伤身,潋滟又是个马大哈一样的人物。所以今天该花多少,该买什么都是由丽云说了算。 而这一路走下来,她们当初从宫里带出来的几锭碎银子已经在路上花的花,掉的掉,消耗殆尽了。原本她们出来的时候也带了一包首饰的,当时想的是等风声过一阵,熙牧野查的没那么紧,或者说他放弃找她的时候就将那些首饰都变卖掉,然后做点什么事,这些钱便也够她们三人吃喝一辈子的,有可能还能给临倚肚子里的孩子一个良好的生活环境。可是谁知道,熙牧野对临倚却是这样势在必得,一直紧紧咬住她不松口。宫里的东西最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临倚怕那一包首饰拿出来就要暴露三人的行踪,因此,在去行水的路上就将它扔进了行水河。 而自从她们去到南昭之后,虽然那个小小的胭脂店只开了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可是由于她们的东西奇货可居,竟然也叫她们小小地赚了一笔。当日从木依吉走的时候,丽云匆忙之中便将这些钱也带在了身上。只是出了木依吉,一路上都有章佑在打点一切,便也没有用到她们的这一笔钱。可是当她们从塔瓦那逃走之后,一切的衣食住行都要依靠丽云身上的这一笔钱,于是三人便过得有些捉襟见肘。 临倚站在旁边看着她们费力地挖坑,只是冷冷地说了一句:“没有以后了。我们再也用不到这些钱了。” 丽云和潋滟对视了一眼,都有些面面相觑。两个人不敢轻易去惹临倚,便都闭紧了嘴巴埋头蹲在地上苦苦地挖坑,然后将那些不要的衣服都仍在坑里,又一点一点地将挖出来的土填回去。自始至终,临倚都站在一旁看着,一言不发,也不动弹。 看着她这样,潋滟和丽云都有些发怵,可是两个人又都不知道应该怎样去跟她沟通。于是三个人之间便随着临倚越来越少的话而越来越沉默。有的时候,三个人半天也不说一句话。潋滟和丽云有的时候会就像突然从正在专注的事里面抬起头一样猛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讲过一句话了。每当这个时候,她们第一件事都是下意识抬头看看临倚,然后两个人再对视一眼,有些无奈地笑一下,然后再低下头去做各自的事。 这样的日子她们一共也就过了十天,却像过了一辈子这样长。 那一日临倚三人埋了那些破衣服之后,就走出森林,顺着官道往前走去。东靖的东边是大海,越过大海就是西琪。潋滟不知道临倚是怎么想的?如果她不想回到西琪去,那么她就不应该往东走。因为那边是大海,她们若是在海上,会被熙牧野抓个正着。但是若是她想要回到西琪去,那么对于她来说,这么长时间所受的苦就都白受了。况且,若是她真的觉得自己被逼到了要回西琪去,那为什么她会是现在这样的反应?为什么她现在怎么看都觉得是自己最重要的东西被人夺走了的样子? 三个人一路上省吃俭用,一路向东奔去。她们白天不敢走官道,怕又遇上官兵。因此她们白天就在山里走,也并不离开官道很远,因为她们怕遇上强盗。晚上她们就上官道,走上一程,若是能遇上客栈,就小心翼翼地住下,若是遇不到客栈,就在路边选一个背风的地方,三个人依偎在一起凑合着睡一晚。 潋滟和丽云都有这样的感觉,临倚似乎是以一种很急切的心情往东边的大海赶去。她们不知道她到底想要干什么,她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临倚的身体因为长时期的颠沛流离和风餐露宿而衰弱下去。到这个时候她已经很瘦,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额头上能够看到隐藏在皮肤之下青色的血管,整个身体单薄得仿佛风一吹就能够飞起来,更显得她的腹部很大。 她们在路上走了十几日,渐渐地,城镇越来越繁华。她们甚至已经能感受到来自大海的咸咸的海风。而此时潋滟觉得临倚已经到了一种癫狂的状态。她的眼睛重新明亮起来,却是一种在燃烧生命的亮,仿佛是烛火将尽的那陡然以亮,让人看着惊心。 潋滟心里越来越不安。她似乎能够感受到自己心中的那个猜测正在渐渐被印证。那些心中的不确定随着这一路的行走,以及临倚这样的狂热而一点一点消褪。她也更加沉默! ------------ 第二百四十二章:围捕(二) 当她们终于走到涠洲城的时候,潋滟终于忍不住了。她抓住临倚,问:“公主,我们到底是为什么来这里?!” 她眼中有惊疑的光在闪,经过了这样长时间的风餐露宿的脸上也有着不同寻常的苍白。临倚看着她脸上的惊惧,心下一阵酸楚,自己真的对不起她了。 她伸出一只干瘦的手来抚摸潋滟已经不复圆润的脸颊,指尖带着的微凉让潋滟心底泛起了涟漪,她呆愣愣地看着临倚。 半晌临倚才说:“我没有办法,也……没有退路了。”莫名其妙的一句话,潋滟的心吊了起来。半晌才回过神来,待她要追问的时候,临倚已经又转过身走了。 她们三人行色匆匆地穿过涠洲,这个大城市的繁华在她们眼中投不下半点惊喜的影子。她们三人就像没有意识的孤魂野鬼一样走过这个城市。没有人在意她们来了,她们又去了。只有那高高的楼阁之上,一只带着精致脚环的鸽子在默默注视着她们的离去。 涠洲下面的一个城市就是潍城,东靖最东边的城市,也是这个大海边上最繁华的城市。临倚最终的目的地就在这里。 从涠洲出发,十七天之后她们便来到潍城。站在潍城雄壮高大的城门口,临倚的心里却奇异地平静了下来。她站在城门外,远远地看着城门里面的哪一个世界。远远的,是一条街,不甚繁华,但是却依然有人在沿街叫卖,远处白花花的阳光照得临倚眼晕,依稀有杨柳在随风飘动,在这个季节里,依然泛着绿。 她忽然觉得此时的自己,真如同孤魂野鬼一样,这潍城的城门就是地狱之门。她站在门里,不见天日,手足冰凉。门外的阳光让她如此渴望,却始终无法踏出这一步。 守城的卫兵不时回过头来看她们一眼。并不是他已经认出了临倚,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半年多了,当日的画像必定早已经不见了踪影。这些人不记得她的相貌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他朝她看的原因是,这个女子形容枯槁,完全瘦到脱形,只有高高隆起的腹部看起来那样扎眼,仿佛她随时都会不胜其力而倒在地上。她身后的两个女子也一副蓬头垢面的样子,她们仿佛是刚从鬼门关走了一圈回来一样的狼狈。 潋滟看临倚一直站在门外发呆,那卫兵已经频频在看她们。她警惕起来,悄悄拉临倚的衣服:“公主,我们进去吧。再不走,这卫兵对我们起疑了就麻烦了。我们身上可没有身份文牒。到时候再将我们当作流民给抓了。” 临倚终于低下头来,她看了看那卫兵,道:“我们……进去吧。”说完便迈步走了过去。 果然和她看到的一样,她们三人顺着在城门外看到的那条街一直往前走。渐渐地,热闹起来了。临倚也看到了那些还有绿意的柳树。细细的柳枝随着微风轻轻摆动,她不禁停下脚步,站在柳树中间,任由柳枝拂过她的身体,怔了有好一会。 临倚三人在城里走了大半天,终于在城里的一个偏僻的小巷里找到了落脚点。一个小小的客栈,招牌并不起眼,,人也不甚多。在这样大的城市里,住宿条件都很贵,她们三人没有钱住闹市区的繁华客栈,于是只能选择这样的小地方。房间也很简单,一张桌子,几把椅子,一张床,再没有多余的东西。床上的被子也已经很旧,好在洗的还算干净。 潋滟知道临倚的习惯,进屋子她便吩咐殷勤跟进来的老板娘去给临倚烧洗澡水。 当老板娘指挥着店小二将洗澡水抬上来的时候,也仅仅是一个不大的木桶,还有半桶只能说是温的水,其余一概都没有。看着这样简陋的东西,潋滟掉下了眼泪。 临倚倒是一点也没有觉得怎么样,只是沉默地脱了衣裳,有些笨拙地坐进木桶里,因为怀孕她行动不便,潋滟和丽云围在她身边给她洗澡。尽管她们已经很快,可等临倚从木桶里出来的时候,那水也已经是凉透了的。 洗过澡之后,老板娘便端上晚饭来,一碟寻常的炝炒白菜,一碟蒜苔炒肉,一碗西红柿汤,加上三碗糙米饭。看着这些晚餐,再数数自己兜里的铜钱,丽云叹口气扶临倚坐下,道:“咱们的钱不多了,所以要减省着些,再过两天才不至于没饭吃。” 临倚一言不发,坐在凳子上,端起碗来便吃。潋滟和丽云都有些心酸地看着她努力地将碗里的食物送进嘴里,然后再费力地咽下。 客栈规定,烛火也是要钱的。临倚三人为了减省,天黑了之后便连烛火都没有要便早早躺下了。只不过,又是一个不眠之夜罢了,躺着和坐着其实也没有什么差别。 第二日一大早,潋滟和丽云便服侍临倚起床。潋滟给临倚递上绞干的帕子,临倚忽然对她说:“潋滟,今日你出门去看看,打探一下这个城市的情况,看看我们能在这里呆多久。” 潋滟答应着,吃了早饭便出去了。 临倚站在窗户前面,看着潋滟单薄的身影走出了客栈之后,便对身后的丽云说:“你去海边,包一条船,再准备好出海的东西。让船家准备随时准备出海。”说完,她从自己的手腕上褪下一道镯子递给丽云:“这个镯子该值三百两银子。你拿去当了,若当不了三百两,便不要出手。多走几家,务必不能少了三百两。” 丽云吃了以惊。临倚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她不是傻瓜,她很清楚潋滟是被临倚支开的。可是她为什么要支开潋滟,让自己去办这些事?她有些迟疑地道:“公主,我看还是等潋滟姐姐回来再说吧。这一路上,这些事一直都是她在打理。我年纪小,怕那些人害我。” 临倚摇摇头,固执地不肯收回自己的手:“我说了叫你去,你就去吧。潋滟……我自有安排。” 听了临倚的话,丽云硬着头皮接了她递过来的镯子,想了想便往外走。临倚却又幽幽地在她身后补上了一句:“快去快回,尽量想的周到些。” 丽云再无别的办法,只得答应这去了。 太阳落山的时候,丽云和潋滟前后脚回来了。丽云看着临倚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临倚看也不看她,道:“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丽云看了潋滟一眼,咬咬牙道:“公主,那镯子我当了四百两银子。” 临倚本来坐在桌边,听丽云说话的时候她正伸手将茶壶里的水倒在茶杯里,闻言顿住了手里的动作,慢慢地说:“哦?!倒是我低估了这里当铺老板的德行。” 潋滟看了一眼她空荡荡的右手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不禁脸色大变:“公主!你怎么能将镯子当了?!你哪里知道,那些当铺都是黑了心肝的,能少给他们绝对不会多给的。现在无缘无故给了四百两,怕是他们已经知道那是宫里流出来的东西。咱们若在这里再住下去,暴露身份是迟早的事。” 临倚不慌不忙地坐在那里,慢慢地将那一杯茶喝光,半晌,看着潋滟急得跳脚,却只说了一句话:“是时候结束了。” 潋滟的脸色有些苍白:“到这个时候,你还是不愿意回去找既言太子!” 临倚看着窗外,苦笑了一下,道:“也许,不管我怎么挣脱,到最后,还是要回去找他的。” 潋滟终于失去了耐性,吼了一句:“我再也不管你了!”便冲出门去了。 丽云吃了一惊,下意识便追了出去,奔到门口却被临倚叫住:“丽云,随她去吧。她若是就此不回来了,那么我就知道她的想法了。人大了,她不离不弃地跟着我这么多年……十五年了吧。总要让她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利的。这一路上,你们两个人都跟着我吃苦了。也许我这一辈子,真的没有什么是可以用来回报你们的。那就只能下辈子了,下辈子,但愿你们不要遇到我。”她慢慢地说。 丽云从她的话里听不出半点感情。从没有见过这样的临倚,她忽然就害怕起来。泪已经在眼眶里转,她的心忽然很不踏实,不由哀求道:“公主,不要这样。不管什么事,我们总会有办法的。” 临倚忽然笑了,那笑容飘忽得转瞬即逝,她道:“我不会怎么样的,只是太累了。我想要结束这样的生活,若再这样逃下去。在他失去耐心之前,我便会先失去耐心。而你们,也会全都离我而去。这也许是我能为你们所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丽云没有说话,她知道临倚说的是事实。这样逃亡的生活,她和潋滟确实都已经疲惫不堪。临倚总是这样敏锐,她知道自己和潋滟心里的疲倦已经到了极限,她知道再这样下去,自己和潋滟就要抛弃她了。临倚,她是想要避免那样,所以,想要先抛弃自己和潋滟了吗? 傍晚橘黄稀薄的阳光从窗户照射进来,有种迟暮的感觉。丽云低下头想着,屋子里沉默了下来。 ------------ 第二百四十三章:围捕(三) 第二日,潋滟依旧出去打探消息。丽云有些难过地看着潋滟往外走的身影,她知道潋滟只是不想呆在家里让临倚感到为难。既然临倚不希望她知道,她就不去知道。这样的潋滟,让丽云感到心疼。看着潋滟细瘦的身影消失在了街角,丽云突然有些痛恨起临倚的心狠来。 她砖头看着临倚,低下头小声地道:“公主,我出去转转。昨天只来得及将镯子当了,今天我出去看看能不能找到可靠一点,又肯出海的船只。”想了一阵,又道:“这边的船家都以打渔为生,他们很多都不愿意出海,因为那样就没有办法出海打渔了。” 临倚并不理会她的解释。丽云见临倚只是低头看自己手里的书,没有理她的意思,便咬咬唇转过身往外走去。 “你也觉得我对潋滟狠了是吗?”丽云回过头,她没有想到临倚会说话,愣了一下,只听临倚又说:“你也觉得我对不起她了,是吗?” 丽云不知道应该要怎样回答,便一直沉默地低下头来。她不想再去找什么话来敷衍临倚,此时她觉得,自己的沉默代表的就是自己的答案,若是临倚真的要这样对待潋滟的话,自己的沉默是自己能够为潋滟所做的唯一的事。 临倚抬起头来看着丽云,眼中带了些祈求的光芒,当她看到丽云沉默地低着头的时候,眼中的光芒渐渐暗淡下去。半晌,她才幽幽地开口:“我知道你觉得我对潋滟这样做很过分。我也知道你觉得我是一个心狠的人,你觉得我在这样关键的时候连陪伴我这么多年的潋滟都可以放弃。所以你觉得我铁石心肠,没有什么是不可以放弃的,是吗?” 丽云依旧不回答,临倚等了半晌也不见她说话,便幽幽地叹了口气,道:“丽云,你很聪明。可是你却从来不了解我的内心,潋滟……她是从小跟我在一起的。我们的感情,就像是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一般,这是你没有办法理解的。而我现在之所以这样对她,是因为我只有她可以信任。这个世界上,她是我最后的希望,没有了她,我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正因为她是我最亲近的人。” 听到这里,丽云终于开口说话了,却是冷冷地:“因为她是你最亲近的人,所以你就这样肆无忌惮伤害她?是你最信任的人,所以你就可以忽略她的人生,而将你自己所有的意愿都强加在她的身上,让她彻底失去了自己?” 临倚忽然惨淡地笑了一下,丽云觉得自己的每一句话都是以把刀子,插进临倚的心里,让她脸上的血色更加褪去一分。她不忍再继续说下去,可是却也并不愿意原谅临倚。 站在门口和临倚僵持良久,她只丢下一句:“我出去了!”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可她却没有看见临倚,在她走出门之后,终于忍不住一口鲜血吐在了地上。 看着地上触目惊心的鲜血,临倚有些费力地直起腰来,怔怔地发了一阵呆之后,伸手拿过搁在一边的帕子,慢慢擦去残留在嘴角的血渍。她又在床上呆坐了一阵,便站起身来走出去找店小二要来了水和抹布,艰难地跪在地上,一点一点将地上的血迹擦去。 丽云冲出了客栈之后,便在大街上漫无目的的走。对临倚讲出了那些话之后她的心情却并没有好一点。反而有一种酸酸的感觉充满了自己的身体,心里是这样的感觉,眼睛也酸酸地,想要掉眼泪。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她终于谴责了临倚,终于将自己这一段时间以来想要说的话都说出来了,可是为什么心里反而更加地难过。 想着想着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路上的行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她只顾低着头一阵疾走,可走着走着便被一人拉住了胳膊。她一惊,连眼泪也忘记了掉,忽然想起自己现在是被官府在追捕的犯人,便有些惶恐地抬起头来。看到抓住自己的人是潋滟,她紧绷的心弦才算放松下来。 潋滟有些奇怪地看着丽云,道:“你怎么了?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晃?主子呢?她独自一人在客栈?” 丽云闷闷地点头。潋滟刚才拉住她的时候就看到了她在哭,便问:“你怎么了?主子骂你了?” 丽云顿了一阵才说:“潋滟姐姐你也知道,就主子那个性格,她怎么会骂我?” 潋滟心里大概猜到一些了,便叹口气道:“傻丫头,这一路上你也看到了,她……经受了怎样的苦。咱们跟着她,不能分担她的苦,唯有好好照顾她罢了,你怎么反倒跟她生起气来了?” 丽云知道潋滟是误会了,可是听到她这样说,心里反倒有些别扭了,一冲动便将自己心里的那句话冲出了口:“潋滟姐姐,你……你知道的吧?可是,到了今时今日,你为什么还对她这样死心塌地?难道你真的一点也不伤心吗?” 潋滟愣了一下,没有想到连丽云这个小丫头都知道了。她愣了一会,知道丽云心里的这个心结只有自己能解开了。她抬头看看来来往往的人,当机立断地拉着丽云往城外走去。 两个人都忘记了出来的初衷,一路疾走来到城外的河边。潋滟看看这里没有什么人,视线也开阔,不会有人偷听她们说话,便抬手将丽云脸上的泪水擦干,道:“傻丫头,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在跟公主闹别扭。” 丽云完全就像一个闹别扭的小孩子一样将头扭到一边不说话。潋滟叹口气伸手将她还挂在脸上的泪珠擦掉,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在难过。你觉得公主要抛弃我了,是不是?所以她将我支开,让你去为她办事。” 丽云吃了一惊:“原来你都知道?” 潋滟笑了:“怎么能不知道呢?我跟着她已经十五年了。我今年已经十七了,在一般的人家都应该是两个孩子的娘了。你不会明白我们这十五年对我们两个人的意义。公主曾经对你说过,要是我有你一样的聪明和机灵就好了,对不对?” 丽云更加吃惊,潋滟淡淡地笑:“别以为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在深宫中生长了这么些年,我怎么可能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我都装作不知道而已。丽云,有的时候人活在这个世界上,不能太较真。许多事我们都不能去想太多。因为这个世界上的事,不公平的太多了。你去想了,心里就住进了一个魔鬼,你的心里就充满了愤懑,就永远也得不到平静了。我就是这样的,我不愿意去想别人对我好或者不好的背后代表了什么。我也不愿意去想自己原来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最肮脏的地方。那个时候我的确害怕过。丽云,你要说一直以来是我在照顾公主,可是你也许并不知道,在宫里暗无天日的那些年,我觉得是公主在照顾我。她知道我只是不愿意去想那些东西,所以她就一直将我保护在静草堂,十来年了,一直将我保护得滴水不漏。你知道吗,是我一直在依赖她。她将那些黑暗的东西都挡在了我的生活之外。你们都觉得我资质平庸,所以对宫中那些事一无所觉,公主认为我没有能力去承受那些事,所以才保护我。你认为我不能够觉察出那些事,所以替我愤愤不平。可是你们都错了,我知道,我懂,一切我都懂,只是我不愿意去面对,不愿意去想。这么些年,我一直缩在自己的龟壳里,可是却睁着无比清醒的眼睛看着这个世界。我想,现在,是我应该要出来的时候了。直到此时,我终于明白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一辈子保护你,不管你愿不愿意,终有一天,当所有人都离你而去,没有人能够保护你的时候,你只有自己的时候,就只能自己保护自己。丽云,不要学我。你要相信我,这样是一件非常难的事,当你失去了所有的保护之后才想着要来保护自己,就意味着一切你都要从头学起,这样太痛苦。” 她对着在阳光的照耀下泛出白茫茫的光的河水叹息一声道:“我知道,我的时间不多了。可是我想,从现在开始学起,也许还不晚。但是丽云,我要告诉你。不要走我的老路。我曾经心安理得地接受公主对我的保护,却忘记了她也不过就是一个没有长大的,需要别人来保护的女孩子。可是幸好她遇上了既言太子,所以才没有让她变成冰冷的人,才让她对这个世界没有放弃最后的希望。 丽云你要记住,无论什么时候你都要记住,要自己学会去做那些事,不要只是寄望于公主。她不是神,她也有倒下的一天,到那个时候,不止她的世界,就连你的世界都会垮掉。” 丽云听得迷糊,道:“潋滟姐姐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话?” 潋滟停了半晌,才说:“为的是将来有一天,她倒下了,还有你在她身后支撑着她。” 丽云心里五味杂陈:“到这个时候,你依旧想的是她。甚至为了她要放弃我的人生?” 潋滟道:“当你选择跟着她的那一天起,就已经没有了自己的人生。而她,早已经没有了自己的人生。” 她盯着白茫茫的河面,时间久了,视线开始模糊,眼中透出迷离的光彩来,说到这里,她喃喃地说:“这一天终于还是要来,我已经感觉到了。” 是的,这一天终于还是要来了! 作者的话:嘿嘿,大家也感觉到了吧?再耐心一点哦,明天,明天就会来了!不要打我,就是要吊胃口的说,不然我还搞什么搞?! ------------ 第二百四十四章:围捕(四) 这之后,丽云没有再说什么。她不能够理解鲜艳现在所说的这一切,甚至她也没有办法去理解临倚现在所做的一切。对于她来说,她们都是太死心眼的人,抱着自己最初的心情,就永远不会改变的人,就算再苦再难也不会改变。 潋滟说完这些话就转身离开了河边,临走的时候她对丽云说:“我知道你不明白,我也没有要你明白。我只是要你记住我所说的话,将来,你能够按照我说的话去做,那就是我最大的安慰了。” 说完,她便从丽云身边走了过去。丽云依旧站在原地,却听见远远传来潋滟的声音:“她希望我做的,我都做了。她希望你做的,也快去做吧。” 丽云如梦初醒,临倚让她做的,她似乎还什么都没有做,转过身满腹心事地往海边走去。丽云觉得自己在这一刻,在自己十二岁的时候,跟随着临倚历尽了这个世界的人世沧桑,终于将自己内心属于孩童的最后一点纯真也磨灭殆尽。她不知道这是幸或者是不幸,也不知道这应该要怪谁。也许如果她接受了这样的改变,就是幸运,也许她不接受这样的改变,就是不幸。 她叹了口气,忽然觉得人世充满了未知和无常,一个人现在是好好活着的,也许转眼就会死去。也许一个人上一秒还是高兴的,下一秒就会悲痛欲绝。这是谁也料不到的事。 不知不觉,她已经来到了海边。时间已经过了正午,港口显得静悄悄地,因为那些渔船都出海打渔去了。还有些没有出海去的船只都静悄悄地漂浮在浅海里,整个港口没有一个人。丽云静悄悄地走在路上,将那些停泊在港口的船一只一只看过去,在心里估量着可以出远海的船只。她不知道临倚心里到底是怎么打算的,也许她是要会西琪去,可是……也许她不打算带着潋滟走。为什么不带着潋滟走?为什么要带着自己走?她并不知道,胡思乱想了半晌,她得出的结论是:临倚需要一个人来在这一段路上照顾她。 到现在她依旧不懂潋滟在河边跟她说的那些话,她也不打算去懂。她所能做的,也只有好好跟着临倚,好好照顾临倚。她提醒自己不要忘记了自己当初执意跟着临倚离开西琪的初衷,丽姝,那个倔强的女子,自己的姐姐。自己明知道这一路上会遇上的危险,却依旧要跟着临倚到东靖来的理由,自己便不能够在这个时候抛弃临倚。 终于看好了一条船,有人告诉了她船家的所在。她循着港口边上的小路往那个地方走去。费了一番功夫,终于以一百两银子的价钱将船家搞定,答应送她们出海。又给了他三十两银子去准备这一路上需要用的食物,水,一切的事物。丽云想到了临倚肚子里的孩子,还特异叮嘱船家要备齐婴儿要用的东西。 准备好这一切,她心里惦记着自己出来了这么长时间,过了午饭的时间,临倚没有人监视,必定又不会吃饭,便往回走。 丽云回到客栈的时候,刚好遇到老板娘叹息着从临倚的房间将饭菜撤下来。丽云拦下她看了一眼,果然,饭菜一点都没有动过。她叹了口七,从老板娘手中接过托盘,重新进到屋子里。 临倚见她手里拿的东西,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坐到桌子旁边,拿起筷子,慢慢一口一口吃饭。丽云看着她的样子,心里忽然觉得难受,这样的临倚,到底又有什么错?想来想去,她也不过就比自己大了三四岁,却已经经历过了这样多的人世沧桑。她的心,必定是比自己的更加地千疮百孔吧。在这个时候她忽然很轻易便原谅了临倚。 她站在一遍看着临倚静静地在吃饭,临倚也没有说一句话,她们各自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所发生的事都被她们不约而同地隐瞒了下来。 天渐渐黑了下来,临倚抬起低得酸痛的脖子,看了看窗外的天色,自语道:“潋滟也应该要回来了吧!” 不多时,外面便响起了匆忙的脚步声。临倚和丽云都紧张起来。在她们逃亡这样长的时间中,这样的声响意味着将要发生一件不是很好的事。 果然,不一会,连潋滟便撞门进来了。丽云抬头看去,便见她发髻散乱,脸色苍白,脸上挂着明显的恐慌。 可怪异的是当她撞开门的一霎那,临倚眼中有一丝晶亮的光闪过。她仿佛是已经等待这一刻很久了一般,脸上甚至有一丝松了一口气的轻松。 临倚和丽云都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丽云紧张地拉住潋滟问:“潋滟姐姐,出什么事了?你怎么这副样子现在才回来呢?是不是抓我们的人来了?” 临倚相对丽云要镇定很多,她拉开丽云,道:“丽云,冷静点。不要慌,我们还有时间。” 然后便无比冷静地看着潋滟,道:“你慢慢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潋滟连连喘着气,只说了一句话便将另外两个人扔进了无限的恐慌中:“我今天被人跟踪了!” 临倚皱起了眉头,这个消息她也不知道应该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定了定神,她道:“到底是什么情况?你好好说。” 潋滟定了定神,才道:“今天我在城里转悠,午后的时候忽然发现我身后跟了几个人。我不敢回来,便一直领着他们在外边转悠。眼见着天黑了,我又不知道你们这里是什么状况,所以我好不容易甩掉他们便赶回来了。” 临倚沉吟一阵,道:“你能确定他们是什么人吗?” 潋滟一愣,道:“抓我们的,要么就是龙将军,要么就是皇帝,还需要关注他们是什么人吗?更何况,咱们落在什么人手里有什么区别吗?” 临倚摇摇头道:“有区别。不管如何,我一定不能现在落在他们手里。一定不能!” 潋滟和丽云抓住了她话里的重点“不能现在落在他们手里?!”那她们是不是可以把它理解为可以落在熙牧野手里? 没有时间让她们再来想这个问题,临倚的脸色大变:“你说什么?!你是甩掉他们才回来的?” 潋滟道:“是的!” 临倚回头对丽云道:“收拾东西,这个地方不能住了。咱们现在立刻走!” 丽云有些犹豫:“现在已经晚上了,咱们出不了城。更何况现在外面一定都是他们的人,咱们呆在客栈说不定还要安全些。” 临倚还没有来得及说话便听见远处传来一阵激烈的狗叫声。她扑到窗户前才发现,就在她们说话的这一瞬间,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她侧耳听了一阵,楼下传来脚步声,是老板娘。她掌着灯来到临倚她们的房间门口,隔着门道:“姑娘,刚才外面狗叫,我担心你们三个女孩子害怕,所以上来告诉你们一声,没事,你们在客房里将门窗都关好。保准是有小偷在外面活动,被哪家的狗发现了。哎,这两天晚上不太平。总是有人在这附近转悠,你们小心一些,将门窗都关紧。” 潋滟听得心惊,答应了一声将老板娘打发走了。 老板娘走了之后,屋子里的气氛便更加地凝重了,临倚接着将刚才没有说完的话说了出来:“你上当了!那些人是要确定我的真实所在。要不,这样训练有素的人,你一个小小的女孩子怎么可能就这样轻易将他们甩掉!” 潋滟的脸色也变了,她在路上被跟踪,心里又慌又乱,哪里想得到这些,只想着赶紧将那些人甩掉,好回来将情况告诉临倚。谁知道却会是这样的结果,一瞬间,她的脸色便苍白起来。 临倚看她们都愣在当场,道:“来不及了,你们也不用收拾东西了。咱们趁现在快走。刚才老板娘说那些人已经在这里转悠了两天了,他们不动手要么就是不确定是不是我,要么就是还在等命令。咱们要走只能趁现在!” 听了她的话,潋滟和丽云忙忙地转身去准备。临倚想了一会,又道:“丽云将当镯子的那些银子贴身带好。你跟我走。潋滟,你要和我们兵分两路。咱们三个人要分成两路走。天亮的时候,在海边的那个破庙见面。” 潋滟点头,转身去将这一路上她们视如珍宝装着即将出生的宝宝衣服的那个包袱捆在身上,便往门外冲出去。她脸上的决绝临倚看到了,丽云也看到了,泪水立刻便在她的脸上决堤了。 潋滟就要冲出门去,临倚忽然道:“潋滟……这是为了引开那些人的注意。你……要小心。一定,要来那个破庙。” 潋滟没有回头,只微微点了点头,在昏暗的烛光下,快得临倚根本看不清她到底有没有点头。 潋滟走了一阵,临倚一直坐在桌子边上,呆呆地看着虚空中的某一点不做声。丽云看了半晌,急道:“公主,咱们也走吧。” 临倚慢慢道:“你也走吧!” 丽云愣了一阵,临倚道:“你也走。我们天亮的时候,也在那个破庙见面。” 丽云看了临倚一会,忽然懂了。她慢慢跪在临倚面前,道:“公主,你放心。我懂!”说完便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屋子里就剩下临倚一人,洞开的房门外是一片漆黑,昏暗的烛光在这黑夜里摇曳,仿佛随时都会熄灭。屋子里的东西随着摇曳的烛光,显得有些鬼影憧憧。她静静地坐在床上,等待着。等待着那个自己能安全离开的最佳时机。 过了不知道多久,临倚慢慢站起来,将自己身上的衣服整理好,将一直跟随着自己的那件披风好好地系在身上。等她做好这一切,便慢慢往门外走去。当她走过桌子的时候,瞥见桌子上放着用来剪烛花的剪刀,便伸手将它收进了自己的袖间。 静悄悄地下楼来,她慢慢走出了客栈,独自一人走在这黑暗的街上。黑暗像潮水一样扑面而来,她仿佛陷在了这个黑色的大海里无法挣脱一般。 秋日的夜晚带着些凉凉的冷,寒气一阵一阵透过薄薄的旧披风传达到了自己的身上。她恍若未觉,一路静静地行走,并且习惯性地将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抚摸着自己的小腹。她知道那些跟踪的人不认识她,所以她将潋滟和丽云都放了出去。她们两个人都是引子,将那些在她周围监视的人都带走了。此时她的身边,干干净净。 走着走着,她忽然跑了起来,先是慢慢地,渐渐越跑越快,翻飞的衣袂在这个黑夜里像一只挣扎着要飞起来的鸟儿。 不多时,她的额头就沁出了汗水。她本就身体虚弱,再加上腹中足月的孩子,跑起来更加吃力。可就在这个时候,老天爷仿佛也不甘心退出临倚这精彩的人生一样,下起了雨。一阵一阵的大风让临倚想起了自己此生唯一一次放的风筝,因为有了风,所以它飞得很高,可是此刻,也有风,她却无法再飞。 腹中的孩子仿佛也不愿意再安分下去了,她的肚子渐渐痛了起来。她咬牙忍住那一波一波的痛楚,疾步往约定的那个破庙跑去。她一遍跑,一遍在心里默默地说:“我的好孩子,加油!丽云,不要让我失望。潋滟……千万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 第二百四十五章:围捕(五) 等她穿过城市到达破庙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雨水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淌,已经分不清脸上肆虐的到底是雨水还是汗水。她的脸色也苍白得在这个黑夜里也能依稀辨别。 攀在破庙摇摇欲坠的门上,临倚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腹部传来的疼痛感觉是这样地真实,仿佛是一个野兽在她的身体里横冲直撞,叫嚣着要破体而出。她感到自己腿间湿漉漉地,她知道那是羊水终于破了,自己的孩子,终于要在这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出生了。 疼痛抽走了她身上所有的力量,她强撑着身子从房檐下搬来还没有被雨水浸透的稻草在破庙里铺好,又挣扎着将身上的披风脱下来垫在稻草上,费力地将自己身上的衣服都脱下来放在了一边。将一切准备工作做好了之后,她便躺下来,回忆着那些自己学习来的生产的知识,尽量调整自己的呼吸,放松身体,配合着阵痛一点一点用力。 疼痛像要将她的身体撕裂一般,意识也渐渐在抽离她的身体。时间仿佛已经过去了一个世纪,她浑浑噩噩地抬起头看窗外,依旧漆黑一片,四周除了风雨的声音之外,就只剩下她急速的喘息。有一刻她都以为自己就要死在这里了。 握紧了拳头,她告诉自己一定要挺过去,受了这样多的苦,一定要挺过去。她咬紧嘴唇,告诫自己千万不能睡过去。嘴唇很快被咬破了,她也无知无觉,一心一意用力。深深吸了一口气,她咽下即将冲破喉咙的尖叫,眼角淌下一滴心酸的泪水。疼痛袭击着她的身体,似乎也侵蚀着她的内心,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心酸过,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样觉得软弱过。自从出了皇宫,受了多少苦只有她自己知道,逃亡路上的酸甜苦辣一齐都涌上了心田。她根本不敢再往前去想更多一点,甚至不敢想起熙驭风这个人。 可是这一刻她才发现,自己的人生和这个男人是多么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若不是因为他,自己如何要受这逃亡之苦;若不是因为他,自己如何要像现在这样狼狈,命悬一线在这里苦苦挣扎。她再也忍不住,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和着汗水在她的脸上流淌成了一条小河。她抓紧了身下的披风,在一阵尖锐的疼痛之后终于忍不住大喊出声:“熙驭风!你看到了吗?……现在我所经历的这一切你都看到了吗?……将我……陷入这样的境地,终究是你所愿?你终于心满意足了……” 不知道这样的疼痛折磨了她多长时间,也许一个时辰,也许两个时辰。她的身体已经没有一点的力气,仿佛是已经绞干的海绵,花再大的力气也绞不出一滴水。她躺在地上喘着粗气,眼前一幕一幕,都是从前的日子,自己,竹妃,既言,驭风……四肢渐渐冰凉,她睡了过去。 一声尖锐的哭泣传入她的大脑,意识一下子全都回来了。她知道是自己的孩子终于出来了。她一点力气也没有,腹部突然传来的空虚感让她不习惯,孩子凄厉的哭声就响在她的耳边,可是她却没有力气爬起来去看他一眼。 她幸福地笑了,慢慢,慢慢地沉入梦乡去,带着巨大的幸福。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等她醒来的时候,耳边萦绕的依旧是孩子凄厉的哭声,这哭声就像是钝重的东西划过心脏一般,一种麻木的痛在她的心底弥漫开来。 她挣扎着爬起来。此时的她仿佛是刚刚从鬼门关回到人间一般吓人:脸色苍白到近乎青黑,嘴唇却散发出妖异的红色,发髻散乱,凌乱的发丝贴在脸上,上面还粘着稻草屑。 她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四肢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喘着气从衣袖中拿出那一把剪刀将孩子的脐带剪断,又拿过自己放在一遍的外衣,小心地将孩子包起来。做完这一切的时候,她吃力地抱起孩子细细端详:是个男孩!只是刚刚出生,皮肤发皱发红,像一只小小的老鼠一样。她看着他,笑了,又哭了。她忽然想起了自己的母亲—那个自己从来没有见到过的女子,当年她生下她的时候是不是也像临倚现在这样,对着自己奇丑无比的孩子这样爱不释手。 临倚流着泪抱住这个孩子。他嘴唇冻得乌青,只闭着眼睛用力地哭。临倚紧紧抱着他,哄道:“不哭,好孩子,不要哭。娘在这里,不要哭。”哄了一阵见孩子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她便道:“为什么还要哭呢?是不是你肚子饿了?”说完她便解开自己已经辨不出颜色的中衣,给她的孩子喂了第一也是最后一次奶。 潋滟在外面跑了一整夜,她知道有三四个人一直跟着她。他们见她跑了,却并不干涉,只是不远不近地跟着她。她知道他们不确定她的身份,所以并不会贸然将她抓住。所以她并不着急,转悠了一整个晚上,将那些人都甩掉,便匆匆赶到破庙。当她踏着东方微微的晨曦冲进破庙的时候,便看到了让她心胆俱裂的一幕:临倚衣裳凌乱,裤子被褪到了一边,只是用一件沾满血迹的衣服遮住身体,露在外面的腿上也是血迹斑斑。她整个人仰面躺在稻草上,眼睛闭着,被她用衣服包起来的孩子就静悄悄地睡在她的身边。她的身下看起来更是触目惊心,那件被她垫在稻草上的披风已经被血浸透了。一瞬间潋滟的脑子里便闪过了无数的可能,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跌跌撞撞地冲进去跪倒在临倚身边便大喊:“公主!公主,你怎么了?醒醒,不要吓唬我。” 她的摇晃没有惊醒临倚,却将她身边吃饱了正在睡觉的孩子给惊醒了。那孩子连眼睛都没有张开便又开始凄厉地哭起来。潋滟只得先将临倚放在一边,伸手小心地将孩子抱起来。 她呆呆地看着这个孩子,脸上涕泪横流。就是为了这个孩子,她们三个人这八个月经历了怎样的苦没有人知道。当真的见到他这一刻,潋滟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嚎啕大哭起来。 半晌,地上已经陷入昏迷的临倚听到了孩子的哭声,不知道是因为她命不该绝还是作为一个母亲的天性,她胸腔里逸出一声轻地几乎听不到的叹息,然后慢慢张开了眼睛,便看到了跪在她身边哭地像个孩子的潋滟。 她费力地伸出手碰了一下哭地忘我的潋滟。潋滟张大眼睛,愣愣地看着临倚,原本以为已经死了的人,现在却又活回来了。潋滟不敢动,她担心这仅仅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幻想。直到临倚虚弱地说了一句:“潋滟,你回来了!”才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 她将孩子小心都放在临倚旁边,狂喜地扶着临倚道:“公主,你没事!” 临倚费力地扯出一个微笑,慢慢说:“都这样大的人了,还是这样鲁莽。” 看到临倚醒来的巨大喜悦盖过了一切,潋滟兴奋地说:“公主,你好好休息,是个小爷呢。我现在去给你买吃的。再给你找水好好洗澡。” 她说完便要起身离开,却被临倚拉住了。临倚摇摇头道:“潋滟,你扶我起来吧。” 潋滟有些不明所以,却还是依照临倚的要求,将她扶起来。 临倚颤巍巍地站起来,对着潋滟却“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潋滟大惊,伸手要去扶临倚,可临倚却阻止了她,道:“潋滟,你听我说。八个月前我们从东靖皇宫跑出来,开始了我们这一段逃亡的日子。这一切为的都是这个孩子。我知道现在对你说这样的话对你来说很不公平。可是潋滟,我没有办法,我真的没有办法。我不知道自己除了你还有谁是可以依靠的。所以,我现在求你……求你……将这个孩子带走。” 潋滟大惊:“你……让我带他走?!” 临倚红着眼眶道:“是的,带他走。离开东靖,回西琪去。熙牧野到现在都不愿意放过我,他终有一天会找到我。而这个孩子落在了他的手上,必死无疑……”她的声音抖得如秋风中的落叶:“我不能让他死。潋滟,我不能让这个孩子死。如果他死了,我的世界也就完了。求你原谅我做为一个母亲的自私,我求你将这个孩子带走,护他一生平安。” 潋滟愣愣地站在原地,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半晌,她才道:“你让丽云出去找能出海的船只……是为我准备的?” 临倚抬头哀哀地看着她,默默地点头。潋滟闭上眼睛,泪水却不受控制从眼角流了下来,她抱着那个在她怀里酣睡的孩子,仿佛变成了一尊雕塑。临倚跪在潋滟面前,她眼前一阵一阵发黑,却还咬紧牙关强忍着,却喉头一甜,一口血呕了出来。 潋滟看着自己面前地上触目惊心的鲜血,终于大惊失色,她蹲下身来看着临倚,急切地道:“公主,你怎么了?” 临倚摇头,道:“我没事。” 潋滟低下头想了半晌,抬起头的时候她的眼里已经多了坚毅。她对临倚道:“好,我答应你。我会带着这个孩子走。我用我自己的生命起誓,我一定会让这个孩子平平安安长大成人。” 临倚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她闭上眼睛,泪水却滚了出来,为了自己即将要分别的孩子,也为了潋滟这个坚强的承诺。她直起身子,对着潋滟深深地磕下头去。这一次潋滟没有阻止她,只是抱着孩子,愣愣地看着她。 愣了半晌的神,潋滟咬咬牙道:“那些人被我甩掉了,可是用不了多上时候他们就会找回来的。我们……我们尽早打算吧。” 临倚慢慢点头,从脖子上取下了一块莹白的玉玦,放在手里摩挲,眼里的光渐渐变得飘渺。不多时之后,她忽然伸手将玉玦往地上摔去。玉玦应声而裂。临倚蹲下身去捡起最大的那一块,还用原来的丝线拴好,将它挂在孩子的脖子上,又将玉玦放进孩子的衣领里掖好,摸着孩子的小脑袋,一脸的不舍。 潋滟不忍再看下去,这样的生离对于临倚来说,等于死别。她已经不知道临倚到底是用什么样的力量来支撑着自己做这一切。 孩子动了动脑袋,依旧睡得香甜。临倚却奇异地不再流泪,因为她的泪水在这一刻之前已经流尽。她微微笑着又低下头亲了亲孩子的睡颜,看了又看,想要将他此刻的样子刻进自己的脑子。她担心自己现在不好好看他,以后就会忘记了他的长相。 这一切都做完之后,临倚终于狠下心来道:“潋滟,走吧。” 潋滟转过头看着临倚,忽然就跪倒在了地上,道:“公主,你我主仆已经十五年了。十五年的时间我们朝夕相处,潋滟对您,就像是对待自己的妹妹一般。潋滟这一去,便再无相见之日,请让我最后给您磕一个头,算是尽了这一辈子的主仆情。下辈子……”说道这里,她的语声颤抖起来,哽咽半晌,她毅然道:“下辈子愿我们永不相见!” 说完她便抱着孩子冲出了破庙。一路向海边跑了去。她临走前的话像锥子一样扎进了临倚的心里,她软软地瘫坐在地上。 丽云气喘吁吁赶到破庙的时候,这里已经没有人了,只有那一堆浸染了临倚鲜血的稻草和哪一件披风留在了原地。 她又转身朝海边跑去。天渐渐亮了起来,却布满了阴霾。远远在东方的天际堆积着乌云。丽云就奔跑在这阴霾的天空下。她眼中的世界都变成了灰色。 当她在海港边的一个草滩上找到临倚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潋滟和孩子已经没有了踪影,只有临倚孤单的身影站在齐腰深的海水里。她如海藻一般的长发随着单薄的中衣翻飞在猎猎的海风中。她单薄的身影仿佛随时都会被这海风给吹散。她半个身子完全浸在了冰凉的海水里,可是她却无知无觉,只是伸长了脖子,翘首痴痴地望着早已经空无一人的大海。 丽云站在海港上用尽全身力气大喊:“公主!” 临倚站在海水中,一点反应都没有。丽云回过头去,已经隐隐看到了远处陆地上的人影憧憧。她跌跌撞撞下了水,努力地往临倚身边走去。 临倚的心仿佛已经被带走,她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地站在水里,连丽云走到了她的身后都不知道。 这个世界一瞬间便安静下来,只听得到海风刮过耳边的呼呼声。丽云安静地站在临倚身后,和她一起,呆呆地看着远处苍茫的,空无一人的大海。 不知道什么时候,临倚忽然轻飘飘地说了一句:“走了!”这一句话就像是被微风吹起的羽毛一般,飘飘荡荡,半晌才落在了丽云的心间“走了……”。 作者的话:呼,这一章终于完成了。这是寒星写这本书以来觉得写得最辛苦的一章。不是因为它的篇幅有多长,而是因为它的感情太过沉重。寒星一边哭一边写,用掉了很多的纸巾。希望读者们能从这样沉重的感情中,看到临倚,看到临倚所受的苦难。 同样,这一卷也就完成了。从明天晚上开始,将会进入到下一卷中。按照寒星的安排,下一卷将会是本书的最后一卷。临倚的人生,寒星不知道还会有多少苦难,寒星也不知道,在经历了这样多的苦难而不放弃之后,上天是不是会垂怜这个倔强的女子,给予她一幸福。请大家和寒星一起,等待。 ------------ 帝国卷 ------------ 第二百四十六章:相见 丽云呆呆地站在临倚身后,她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潋滟……走了!她竟然带走了临倚的孩子! 临倚背对她面对着苍茫的大海站着,如同海中一根随海水漂浮的海草,随时都有可能被海水带走。可是她却就那样呆呆地站在冰冷的海水里。 丽云也站在及腰深的海水里,心里却跟着慢慢寒冷起来。现在怎么办?潋滟带走了临倚的孩子,便也带走了她的心。看着前面那个瘦到只剩下一把骨头的临倚,她忽然间感到害怕。临倚,她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她……怎么能够这样狠心,怎么能够做到将自己刚刚出生的孩子就这样送了出去!有一瞬间丽云甚至怀疑临倚的心是石头做的。她不知道眼前这个瘦小的身体里到底藏着多少力量。她觉得自己从来就没有了解过临倚这个人。她不知道临倚接下来要如何,她会怎样做。 她转过头去看自己身后的海港,只一瞬间的时间,那里便已经聚集了很多的人—东靖国森严的军队。那些人全都穿着清一色的铠甲,帽檐上都绑着一个用红色和黄色丝线镶起来的边。丽云认得这个标志:他们是这个东靖国地位最高贵的部队,也只有他们才有资格在东靖国内随处行走而不需要驻扎在边疆不能动弹。因为他们是东靖皇家的亲卫队,能够领导这支队伍的人,这世界上只有一个,那就是东靖皇帝—熙牧野。 丽云的脸色苍白起来。她认识他们。这些人,她在跟随临倚到东靖和亲的路上见过。他们当日只是随着熙驭风出现在临倚的册封大典之上。他们帽子上的红色丝线是他们与其他东靖部队不一样的代表,而黄色丝线则彰显的是他们皇家亲卫队的尊贵身份。他们直接听命于熙驭风,那个时候的他们看起来是这样矜持和高贵,此刻他们在丽云眼中,却无异于阎王殿的黑白无常。 她眯起眼睛又往远处看了一眼,却没有看到其他的人,只有这只红顶军带着森森的刀剑,整齐划一地站在海港之上,没有一个人喧哗,没有一个人行走。丽云看着他们,一瞬间连腿都是软的。她有些颤抖地转身对临倚说:“公主,我们被红顶军包围了,现在怎么办?” 临倚却久久不回答,她便着急起来:“公主……公主你说话呀。我们现在怎么办?” 临倚维持着那个姿势不动,半晌之后才幽幽地道:“这一辈子,我一直不甘心,我一直觉得只要自己不放弃自己的人生,我总有一天会得到自己像要的。就算在最难的时候我也是这样告诉自己的。可是到今天,我终于明白了,我于这个世界只不过是一个渺小如尘埃的存在。无论我如何挣扎,总是挣不脱这天命。那么,我现在不挣了。这个世界既然不允许我活着,那我便不活,从此,我已不在,活着的都只不过是为了那一个牵挂。在哪里又有什么区别?” 丽云站在她的身后,她没有想到临倚会说出这些话来,一瞬间呆在了那里。 临倚忽然轻轻地笑了一下,道:“原来,人活着也不过如此。有什么意思呢?”说完她忽然朝着大海走了进去。 丽云却不想阻止她,这样的世界,这样丑陋的世界,连一点生路都不给她们,她们为什么还要对它念念不忘呢?她愣愣地看着临倚一步一步往海里走去,一点动作都没有,仿佛灵魂早已经死去。 临倚在海里一步一步往海里走去,很快,水就漫过了她的腰,她在水里几乎已经站不住。她身后的红顶军森严地站在那里,无数双眼睛看着临倚往水里走去。从他们的角度看去,临倚就像是在一幅画上一样,一副阴霾的画。深灰色的天空是她的背景,黑色苍茫的大海是她的归宿,整个世界都是寂静的。 忽然岸上却传来一声铿锵有力的怒喝:“你再敢往前走一步试试!” 听到这个久违的声音,临倚抬起头来,嘴角迅速挂上了一抹笑。她从容地转过身,目光悠远地看着岸上那个明黄的身影,道:“你终于来了,我等候多时了。” 熙牧野挺拔的身影站在一排红顶军前面,显得那样威严,那样森冷。 他看着站在水里摇摇欲坠的临倚,冷冷的哼了一声:“等我?你费尽心机躲了这样长的时间,你敢说你现在是在等我?” 临倚的眼神有些迷离,她端详着岸上的那个身影,熟悉的脸庞,熟悉的身影,只有他脸上的神情,是让她感到陌生的东西。他当日的玩世不恭和眉间隐隐的暴戾早已经不见,现在的他仿佛一瞬间长成了一个伟岸的君王,负手站在他的巅峰,冷眼看着他的天下,冷静地指点江山。甚至在这样愤怒的一刻,他的表情也没有半点改变。她道:“你还是变了,更像一个帝王了。” 他的眉眼因她这一句话有了一瞬间的舒展,他道:“快一年了,这一年中发生了许多的事。可是……这么长时间来我都没有放弃寻找你。” 临倚依旧笑着,可是笑里却没有了温度,渐渐冷了下来:“找我干什么呢?我一个前朝弃后,你现在江山已经坐稳了,还要我来干什么呢?” 她这样大不敬的话,却没有在他身后的红顶军中却没有引起任何的骚动,那些人依旧站得笔直,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熙牧野不理会她的话,只是伸出手,笑道:“你上来,到我身边来。过去的一切我都不会再追究。” 听了他的话,临倚却忽然往后退了一步,笑地有些凄凉:“熙牧野,这一辈子,我绝对不会主动走向你。你最好死了这条心!” 他朝临倚伸着手,语气带着诱哄,眼里却闪过一抹狠戾的光。半晌他将手缓缓放下,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沉沉地说:“既然你不愿意向我而来,那就只有我向你而去。”说完他一撩衣服的前襟便从海港上跳进了冰冷的海水里。 一直侍立在他身后的宦官一声惊呼:“皇上!”便要跟着下海,却被他阻止了。 临倚冷冷地看着他一步一步朝她走来,他明黄的龙袍被海水打湿了他也不在乎,只将眼睛盯住了她。 待走近了她,他忽然伸出手抱住她,闭上眼睛深深呼吸,道:“临倚,你终于回来了!” 临倚任由他抱着,漠然地靠在他的怀里,不动,也不说话。 抱着临倚呆了一会,熙牧野忽然将她打横抱起,转身便往岸上走。丽云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只能呆呆地跟在后面往岸上走去。 站在岸上的人伸手像要从熙牧野手中接过临倚,却被他拒绝了。他抱着临倚往前走去,红顶军自动让开一条道。临倚默默闭上眼睛靠在他的怀里,不说也不动。她知道此时那些人的眼中透出的到底是怎样的恶毒。他们虽然早已经被训练地面无表情,但是他们的眼睛却依旧固执地透露出他们的想法来,尤其是对临倚的鄙视,他们似乎都不想要掩藏。 熙牧野抱着临倚越走越快,抱着临倚的手也越勒越紧,临倚不做声,任由他勒。半晌他忽然泄了手上的力气,叹道:“为什么你就这样不爱护自己?只这几个月,你看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 临倚靠在他的怀中,鼻端飘来的是熟悉的香味,曾经熙驭风身上也常有的,龙涎香的味道,那种只有皇帝才能享用的香味,曾经专属于一个人。她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只将记忆陷在从前,今日之前那些自己封存了的,不敢去窥探到记忆。那种感觉仿佛是用极快的刀,将心一点一点切开时极致的痛,却带着一丝疯狂的快感。她喉咙里又涌起了那种感觉,腥甜的,挣扎着像要破喉而出的冲动。她不动声色地忍住了,依旧闭着眼睛,却能感到一阵一阵的晕眩。她握紧了拳头,将自己的重量完全靠在了熙牧野的身上。 她依旧穿着那一件沾满了她血的单薄中衣。在水里浸了这样长的时间,血迹却依旧存在,只是在中衣上氤氲成了淡淡的红,落在雪白的中衣上,看起来依旧这样扎眼。熙牧野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衣服上,眼中闪过了一抹深沉的颜色,只抱着她默默地走。 终于走到了他的龙辇前,他小心地将临倚放在龙辇上,不在乎她全身湿透。他身后跟着的人见他这样,大变了颜色,道:“皇上,这可使不得!咱们东靖朝还没有出过女子坐皇帝龙辇的,就是皇后娘娘也没有过……”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熙牧野打断:“东靖朝打破祖制的东西还少吗?下去,别在这里跟我啰嗦。” 那人噤了声。熙牧野弑兄夺位,现在连哥哥的皇后都打算要占为己有了,这东靖朝果然打破祖制的东西已经不少了。那人知道熙牧野并不避讳,说的就是他自己,便不敢在说什么。 临倚一直都闭着眼睛,此时却再也忍不住,推开熙牧野从龙辇上探出半个身子,一口血便呕了出来。 熙牧野眼神阴冷地看着临倚的模样。她脸色苍白,有气无力地靠在龙辇上,也挑衅地对他笑。两个人一个脸色阴沉,一个却笑得这样倔强,脸上的神情是这样倔强,让站在旁边看着的人忽然觉得背后都有些起了鸡皮疙瘩。 熙牧野瞪了临倚半晌,知道这个女人根本就不知道爱惜自己。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起驾,回城,宣太医。” 短短的几个字却让跟在他身后的那个人额头沁出了汗,跟了这位新皇七八个月了,他的脾气性格都已经摸得七七八八,他知道此时这样的语气熙牧野已经生气了,而且是很生气。 在这之前,他很盼望熙牧野能够找到临倚公主。因为自从这为皇帝继位以来,皇宫里的气压就低到无以复加,之前是改朝换代之后的大清洗,搞的皇宫里风声鹤唳,之后渐渐平息下来。新晋的宫人们却也都是人人自危。因为这位新皇的脾气真正是喜怒无常。只有他才知道他是因为找不到临倚公主,所以才这样。 那时候每天都会有消息从四面八方汇总到龙熙殿。而每天熙牧野都会开心,可是开心过后用不了多久便是阴郁。每当这个时候,他们都有多远躲多远,生怕一不留神就引火烧身。那个时候他想,若是能找到临倚公主,也许他就不会再这样了。 可是看看现在的熙牧野,他脸上的愤怒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他在心里叹息,也许,临倚公主的回归,才是牧野皇帝怒火的开始吧。 熙牧野阴森森的声音传来:“我说,回去!” 他一惊,背脊上立刻出了一层冷汗,连忙招呼随从,离开海港。 作者有话说:留言……求留言! ------------ 第二百四十七章:相见(二) 熙牧野的龙辇还没有往前走出多少,临倚便在车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等她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一处房子里了。她连自己是如何到的这房子,这床上也不知道。她睁开眼睛却不动弹,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这明显是潍城郡守的郡守府,熙牧野一来便鸠占鹊巢了。这房子是按照郡守府邸最高的规格建成的,长四丈,宽两丈。绿色的窗棂,(在东靖,红色用在建筑上是皇家的制,只有皇宫和有特殊荣耀的亲王府才会有的建制。)窗棂上蒙着茜霞纱。一看便知道是女孩子的房间。 屋子里隔着一扇玉制的绣屏,她看不到绣屏那一端,可是却也能够想见屋子的繁华。因为,光是她躺的床,用的都是上好的紫檀木,丝绸的被褥柔软地贴在她身上,仿佛是婴儿的抚摸…… 转过头,她看到了一个人坐在她床旁边,正在打盹,仿佛是累极了,头一直往下点,却并不妨碍她睡得很香甜。临倚有些费力地从被子里伸出手碰她:“丽云……醒醒。” 丽云本已经累极,便靠在床柱上打盹,此刻被临倚以一推,吓得跳了起来。她睁大眼睛有些茫然地看了临倚一眼,随即将眼睛睁得更大,跳起来道:“公主,你醒了?!”动作太大将自己坐着的绣墩给带翻了也顾不上。 临倚有些乏力地点点头,她抬头看窗外的天色,可是却由于窗户上都糊了茜霞纱,外面的天光透进来已经变成了红色,并不能分辨此刻的时辰。 丽云看临倚往窗外望,了然地道:“现在已经是傍晚了。可是,公主你已经睡了两天了呢。皇上将你迎回来的时候是九月初七,今天都初九了。” 听了丽云的话,临倚正在掀开被子的手顿了一下,她看了丽云一眼,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丽云也交熙牧野为“皇上”了。 “我睡了两天?”临倚有些意外,两天的时间,潋滟带着那个孩子能够走出多远? “是啊,城中的大夫都来了,没辙!皇上又从宫里调了御医过来,不过现在还在路上,没到潍城呢,公主你就醒了。”她脸上透着掩饰不住的喜悦,临倚看了她一眼道:“我醒过来你就这样高兴?” 丽云的脸立刻就垮了下来,临倚这天外一句让她有些不知所措。她不知道临倚这是不是在怪她。这样快她就任了熙牧野这个皇帝,并且已经忠心耿耿在为他办事了。虽然她没有,可是她知道临倚已经这样想了。沉默了一会,她复又笑起来:‘当然开心了,你不知道,你昏迷的这段时间,这整个郡守府可都被皇上翻过来了。那些大夫一个一个进来,又一个一个被撵出去。潍城郡守这两天都是坐立不安,生怕你……”一时说得高兴,忘记了这话不能乱说,想起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她停下来,有些惴惴地望着临倚。 临倚冷哼一声,道:“怕我什么?怕我死在这里吧。是啊,现在除了熙牧野,谁都觉得我是烫手山芋。那些假道学还不知道背后要怎么说我呢。熙牧野终于要如愿了,你也高兴吧,高兴终于摆脱了我,终于摆脱了从前那样艰苦的生活。” 丽云呆了一呆,她没想到现在的临倚思想竟然是这样极端,瞬间她便红了眼眶,小声道:“公主……” 看到丽云委屈的神情,临倚意识到自己刚才最后那句话说的过分了,丽云陪着自己走过了这样长的路,无论如何,以后在这东靖,也只有她一个人会陪着自己了。想到这里,她便泄了气,道:“算了,没事了。刚才的话你别往心里去,我……我只是还没有回复过来。” 丽云红着眼睛,看临倚一副心灰意懒的样子,想了想壮着胆子道:“公主,丽云今年十二岁了。我已经不是你一直认识的那个小女孩。你一直都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从来没有关注过我和潋滟姐姐。这不是指责你。我只是想要告诉你,有的时候也许旁观者清,也许你可以听听我们的意见。 既然现在事情已经这样了,为什么你就不能学着去忘记从前而接受现在?我知道那对于你来说很难,但是一个人要活着,要好好活着就必须要学会忘记。我懂这样的道理,可是为什么公主你不懂呢?你一直以来都死死拉扯着那些回忆不愿意放弃,这样得到的结果是什么?不过是你没有办法再继续活下去而已,只不过是你一直活在痛苦之中而已。” 硬着头皮说完这些话,丽云不敢看临倚,她紧紧盯着自己的脚尖,等待着想象之中的暴风雨的来临。可是等了半晌,临倚却没有半点动静,不由有些好奇地抬起头来。可是她却发现临倚似乎都没有在听她说什么,只是睁着眼睛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叹口气,这是临倚赖以生活的方式,用这样的方式对待这个世界,对待她自己,这是临倚,如果不用这样的方法,也许就不是临倚了。是不是自己不应该强求呢? 她再抬头看了一眼临倚,发现她依旧静静地看着她身后的那扇玉石屏风发呆,便觉得有些无奈。忽然她又想起了临倚醒来的事还没有告诉外面候着的那么多人,便又出去了。 这两天的时间对整个潍城郡守府的人来说,简直就是生活在地狱里! 他们这位牧野皇帝可不是这样好伺候的。在朝廷为官的人都有这样的感叹,一个头脑太清楚的君王不是好伺候的,一个太昏庸的君王也是不好伺候的。可是这个世界,明君不易遇到,昏君容易遇到,中庸的皇帝却也是和明君一样不容易遇到的。 这牧野皇帝明显是一个明君,而且还是一个手段犀利的明君。这一点潍城郡守从他夺帝位,清逆党的雷霆手段便可窥见一斑。可那一切说得再怎么神乎其神那也离这远离国都的海边城市很遥远。潍城郡守真切地感受到牧野皇帝的雷霆手段,恐怕就是在此刻了。 那个前皇后没有被找到之前,整个东靖基本就要被他翻过来了,于是大家都希望那个女人赶快出来。可是当她真的出现的时候,他却又希望她立刻消失。别的不说,只说她昏迷的这两天,便把整个潍城弄得人仰马翻。那些城中颇有医德的老大夫都被招了来为她看病。可是他们都只说是产后虚弱,失于调养,所以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她什么时候会醒过来却是不知道的事,因为这要看她的身体情况,还有心里状况。 在大夫们那里得到的都是一样的答案,潍城郡守就只得在一边流着冷汗看牧野皇帝的脸色越来越冷。最后他终于发怒了,将那些大夫们都下了狱,又从宫里调御医往这里来。 这些都已经不算什么了,最重要的是现在,郡守府里的人是个个自危,若没什么事,绝对不会有人在这个时候到牧野皇帝面前去找晦气。 潍城郡守正在前厅忧愁不已,那个在前皇后身边一直伺候的女子匆匆地只穿过花园而来。他不禁叫住她,带着希冀道:“是不是……那位姑娘醒了?”临倚现在的身份尴尬,还没有定论之前对她的称呼确实是一件为难的事。 丽云正不知道要去哪里找人。两天前她一路跟着临倚走进这个郡守府,然后衣不解带守了临倚两天没有踏出房门一步。此刻出来了,却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走。忽然被一个人拦住,她看了一眼,发现是一个穿着黑色五品补服的人,便知道他就是这潍城的郡守,便恭敬地道:“我们公主醒了!” 郡守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激动地抓住丽云道:“你说什么?她醒过来了?!” 丽云却是一派淡定地点头道:“是的,我家公主醒来了。劳烦大人去通知皇上。” 这里的一切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丽云她和临倚是从西琪来的,她们并不属于这个地方。尤其是经过了这么多事,这里的人看临倚和她的眼神都带着许许多多的探究和鄙薄。她知道自己要在这些人面前表现地大方得体,不卑不亢。只有这样,这些人才不敢小看临倚,才不敢小看她。在以后的生活中,她们两个人的日子才不会很难。 其实这两天临倚昏睡的时候她一直守在旁边,也有过这样的困惑:如果临倚醒不过来,自己以后要怎么办?失去了临倚这个最大的保护伞,她根本就不可能被放回西琪去,她作为一个异族女子在东靖以后的生活将会怎样的不堪,这是她根本不敢去想的。若是临倚醒来呢?那个时候她们两个人又该何去何从?照现在这个样子看来,熙牧野必定是不会放任她们在宫外的,他不会放心将临倚放在他看不到,无法掌控的地方。而临倚除了跟着他之外也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但是想到要进宫丽云就觉得头皮发麻。她们几个月之前才从那里逃出来,可是现在却别无选择地要回去。回去以后呢?临倚曾经的身份已经不存在了,熙牧野会给予她什么样的身份? 丽云也知道,不管他给什么样的身份,他和临倚之间的战争将不可避免。临倚对他的恨,这一辈子恐怕是不可能再消弭。丽云在心里叹息:“真真不是冤家不聚头。光看这几个月就够了,还不知道以后他们之间的战争会到一个什么样的程度呢?” 丽云胡思乱想着,顺势就坐在了郡守府的花园里,呆呆地想这些问题。这一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都超出了她的接受范围。很多事她需要好好想。 临倚和熙牧野之间的战争已经不可避免,依照临倚的个性,他们以后很可能就是你死我活。到时候,自己又应该怎么办呢?她觉得自己在这个时刻来思考这些问题不应该。可她却无法抑制自己这样的思想,这两天她眼前老是闪过潋滟离去的身影,还有那一晚临倚在昏暗的烛光中忽隐忽现的脸庞。她知道自己心里已经结下了一个结,却不知道自己应该要怎么才能解开。她不想让临倚看到自己,临倚太敏感,自己在她面前从来就如同照镜子一般无所遁形。 正在发呆,一个郡守府的小丫头寻了来,见了丽云,福了一礼才道:“姐姐原来在这,奴婢好一阵找。我家大人传话过来,说皇上找姐姐呢。说是来了大夫要给姑娘诊病,要姐姐快回去伺候。” 其实那个小丫头一看便是比丽云要大的,她叫丽云姐姐不过是一种尊敬的称呼罢了。在奴婢之间,宫里的奴婢因着主子的级别也要分个三六九等。丽云好歹也是前皇后身边的人,这郡守府的奴婢在丽云面前自谦一声奴婢也是不为过的。丽云想,单从这些小事都能看出潍城郡守是一个谨慎的人。 丽云一边胡思乱想着应了一声,站起来往临倚的卧房去了。 ------------ 第二百四十八章:回宫 丽云出去没多久,临倚还躺在床上发呆,门外便有了喧哗的声音由远及近而来。临倚皱皱眉头翻过身朝里闭上眼睛躺着。她不想面对这些人,从心底里不想! 门被“吱呀”地打开了,那些喧哗的声音在瞬间便都隐去,似乎是有一个人制止了。她知道是谁,可是现在她满腔怨气正是因为他而来,她更不想见到他。 果然是熙牧野,他将一干人等都拦在门外等候,只是自己走进了房间。临倚闭着眼睛听着他的脚步声来到床边,接着他的声音响起:“朕听说你醒了,现在感觉怎么样?大夫说你产后虚弱,又失于调养,所以才会昏迷这么长的时间,本来我已经从宫里调了御医过来,想着就这一两天能到了,没成想你就醒了。” 半晌,临倚才道:“又何必这样兴师动众?现在外面那些人还不知道怎么想我呢,你也不用急着再抹黑我一笔。”她本来想说出更加激烈的言辞,可是想想却泄气地发现,木已成舟,成王败寇,似乎正是应了当日他在西琪帝宫里说的那句话。现在她是他的阶下囚,她还有事要求他,既然现在他有心想要和她和平相处,又何必置这一时之气。 可想归想,要她对他和颜悦色那也是办不到的。这样的话语已经是她能做的最大的让步。最后那一句话却又是无论如何也忍不住想要讽刺他一下的。 熙牧野并没有生气,依旧温和地说:“你才刚刚醒来,就不要这样置气,对你的身体不好。我宣了大夫来,现在就在门外候着呢,让他们来给你瞧瞧吧。女人产后是最要小心调理的,若是此时大意了,以后便要落下病根的。” 说着他便扬声让候在门外的大夫进门来。临倚不出声反对,他便放下心来,将纱帐放下来,只将临倚的手放在了外面。她这样的千金之躯如何能叫这些乡野村人看了去?他皱着眉头做好这一切,看起来是这样自然,那些满头冷汗的大夫们也不禁在心里微微诧异,东靖国的帝王为一个女子做这些事竟然是这样的自然,也许那些传言都是真的吧。他们的新皇也许真的是为了此刻躺在纱帐里的这个女子而冒天下之大不韪,弑兄夺位了。 大夫们轮流给临倚把了脉便到一边去商量病情和药方去了,脸上都是一片凝重。也怪不得他们这样,眼前这为黑金刚一样的皇帝让他们感到了严重的威胁,前几天这个前皇后还没有醒来的时候,他的脸色阴沉地比锅底都黑,眼里放出的冷光能将人立刻就冻成冰棍。 熙牧野在旁边坐了一会,便出声问道:“怎么样?你们的结果是什么?” 那些大夫停止了讨论,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将一个年纪最大,医术最高明的老大夫推出来说话。依据前两天的经验,谁出来说话就会是最倒霉的那个炮灰。现在这样关系到身家性命的事,便也顾不得别人了。 那老大夫站出来,跪下慢吞吞地道:“启禀皇上,根据草民们的诊断,姑娘的身体现在看来是无大碍了,只要能醒来,接下来便都是调养的事了。至于最后的结果会是怎么样的,草民们现在也不知道,这需要时间。但是姑娘的身体在产后受了凉,她体质本又孱弱,这一次调养便要以驱寒为主。“ 熙牧野听了这些不好也不坏的消息,面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他沉吟半晌,道:“照你这样说,她现在醒了过来就是没有大碍了,接下来的就只是调养了?” 那大夫点头,熙牧野便又说:“那你说她的身子现在适合长途跋涉吗?” 那大夫犹豫了一下,道:“姑娘的身体还很虚弱,如果要上路,必得好好休息,不能劳累,不能受寒。” 熙牧野点点头道:“好了,你们可以下去了。”又对站在他身后的人吩咐道:“带他们出去吧,赏!”他只需要一个字便有人来为他料理好所有的事。 人们又走马灯一样出去了,只剩下熙牧野一人坐在原地。之前为了诊病而放下的帘子没有拉起来,临倚不知道他走了没有。她依旧在床上躺着,睡了两天了,她粒米未进却不感到饿,只是浑身没有一点力气,挪不动自己的胳膊腿,仿佛自己的三魂七魄已经飘散,现在剩下来的只是一个断了线的提线木偶。她有些艰难地翻了个身,睡久了总是不舒服。 坐在外面床边凳子上的熙牧野听到了纱帐里的悉索声,起身将纱帐挂起来,临倚看了他一眼,道:“这些事让我的婢女来做就好了。” 她不想跟他两个人同处一室,他知道。他也知道她误会了,便有些冷地道:“那个丫头现在不知道去哪里放风了。她不眠不休守了你两天没有踏出过这扇门,现在你醒来了,总是要让她休息一下的。” 临倚闭上了嘴不说话,熙牧野忽然有些怒气。自从当上了皇帝,他的怒气是越来越不能压抑,在什么场合都能爆出来。他咬着牙道:“到现在,我做的已经够仁至义尽了。临倚,当日我说过,你除了我身边哪里也去不了,我今天实现了自己的诺言。你也该还记得当日你说过什么,成王败寇。今日你输了,就要愿赌服输。我知道你想要我怎么做,我也做了,我没有派人出海去追。你永远不会明白对于一个帝王来说,放任那个孩子离去对我来说威胁是多么大,可是我知道这是你和我交换的条件。我都答应你了,你还想怎么样?” 临倚躺在床上,将头转到一边,她不愿意跟他说话。到这个时候,在他亲手让她经历了生离死别这样的人间巨痛之后,却又来跟她说让她愿赌服输!临倚自问自己还没能做到这样超脱。她面对熙牧野的时候,面对着这个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恶意地将她拉入到这场纷争里来的人,她永远做不到冷静。 熙牧野握紧了拳头,看到临倚连看他一眼都不愿意的时候,他的怒气终于完全被点燃了。在临倚面前,他从来都不想掩饰自己的怒火。他猛然走上前两步,抓住临倚的头,强迫她看着他,沉着声音道:“看着我。你不愿意看我,可是你以后的人生就掌握在我手里了。你以后的一辈子都要面对着我了。难过吗?哈哈,你就慢慢自己难过去吧。咱们之间这不算完,以后,还会有更多……更多等着你。你好好享受吧。”说完,他猛地放开临倚的头,转身大步往外走。 刚刚进门的丽云如遭雷劈一般愣在门口,熙牧野气冲冲从她旁边走过,却不曾停留。临倚躺在床上淡漠地看着他大步离去的身影。 丽云慢慢走到她的身边,胆战心惊地道:“公主,皇上……他怎么了?你怎么惹他了,让他这样生气,还说出这些话来!” 临倚忽然觉得很累,她疲累地闭上眼睛,复又睁开,缓缓地摇头道:“没事。” 熙牧野出去了没多久,就有他身边的近侍过来传话,说让丽云和临倚准备,皇帝刚刚下令起驾回宫。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临倚躺在床上发呆,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可她的心里却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七个月前她处心积虑逃出那个皇宫。到现在她都很清楚地记得当日出逃的时候那样紧张的心情,整个人绷成了一根弦。当日的种种如今还历历在目,可是她绕了一个圈,经历了这样多的事,终究还是要回去。可是回去了呢?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能力心甘情愿在那个深似海的高墙之中度过自己的余生。当日第一次进去的时候,是因为她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可以留恋的东西,可是如今,她的心早已经不在那里。这个天下人最羡慕的地方对于她来说也不过是另一座牢房,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在里面生存下去。 可是不管她怎么不想回去,可她必须要为了自己已经在海上飘荡的孩子着想。离开,是为了他,现在回来,也是为了他。她知道,自己此后的人生,再也没有为自己而活一次的余地。 她很清楚现在那个孩子就是她的弱点。她只能说熙牧野太了解她了,知道那个孩子对于她来说,远不仅仅只是自己的血脉在这个世界上的延续。所以他也很清楚应该如何运用他来威胁自己。她也很清楚,只要自己在一天,那个孩子就会好好活着一天。 她躺在床上发了半晌呆,幽幽对丽云说了一句:“准备吧……” 等临倚裹着最上等的白狐衾踏出那个房间的时候,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熙牧野这一次本是在宫廷里接到了自己的暗卫传回的报告说是在潍城找到她了。他当日便放下了一切事物赶往潍城。所以没有经过任何的准备便出来了,弄得沿途的州县很狼狈。皇帝出行一般都是要提前半年便开始准备,就算是安全问题也是需要很长时间准备才可以的。可是熙牧野却不管不顾当日就出了皇宫,仓促之间他带的人不如巡察的时候多,可是红顶军、近侍、宫女,拉拉杂杂一大堆也有了相当的规模,浩浩荡荡的队伍一直排出了很远。 临倚在丽云的搀扶之下走出了那个她三天以来没有踏出一步的房间。她的衣服早已经不在,身上的那件带血的中衣在回来的那一天熙牧野已经让丽云给她换了。决定要走的时候他又让近侍给她送去了全新的衣服,一身耦合色的绸缎夹衫,衬得她的身姿亭亭玉立。过了没多久,他记着那大夫的话又派人送来了此刻她身上系着的这翎白狐衾。 临倚没说什么,全都按照他的要求穿戴好了。头发只是随意地挽了一个东靖民间妇人常挽的髻。熙牧野看到她这样子不免又是一阵生气。可是他到底还是为她找到了理由:她现在正生着病,如何还能盛装打扮。 他的脸色虽然并不是太好看,只是远远地在自己的车驾之前看着她走到自己的马车旁边,却还是派了自己身边的近侍来伺候她上车,生怕别人粗心不留神摔着她。 走出了郡守府,临倚目不斜视地往那驾装点华丽的马车走去。踏上上马凳的时候,却听到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在她耳边道:“公主小心!” 她顿下了脚步,抬头看那个人,随即淡淡地道:“英常侍,原来你跟了熙牧野。” 那英常侍原本是熙驭风的常侍,如今,树倒猢狲散,他竟然变成了熙牧野的常侍。 临倚说那句话完全没有怪他的意思,只是感叹世事无常。那英常侍却变了脸色,道:“奴才……也只是想要活下去。” “活下去”,是啊,谁不是想要活下去呢。临倚忽然就觉得意兴阑珊,她不再说什么,登上了马车。 等一切都停顿之后,马车便缓缓启程了。 临倚透过纱窗,望着外面模糊的一切一点点往后退去,这七个月所经历的一切又一点一点地从她的眼前闪现过,如同画卷一般,一个一个的画面在她的眼前闪过。 ------------ 第二百四十九章:弱柳 牧野皇帝打着旗号,大张旗鼓地走在路上,并不避讳。一般来说,皇帝出巡是一件非常大的事,对一个国家来说,这也是最重要的国家活动之一。但是皇帝出巡是一件很大的事,耗费国力。从古至今,没有几个帝王有过这样大张旗鼓的出巡。因为这基本上是一件劳民伤财的事。皇帝出巡,地方要准备好迎接,需要银子。最重要的是,安全方面纵使千防万防,却依旧有百密一疏让宵小钻了空子的可能。所以,皇帝们在皇宫里呆的时间久了,呆腻了要出去逛逛,便都采用微服出巡。这样做的好处有两个:一是避免上面说的劳民伤财和宵小的光顾。另一个就是微服出巡还可以顺便看到民间的真实情况,而不是地方官员们的粉饰太平。 但是这一次,熙牧野当上皇帝以来的第一次出巡,不算是正式的出巡,但是却也是公开的。所有人都知道他去了潍城,所有的人也都知道他是为了东靖国的前皇后,那个红颜祸水的西琪妖女而去了潍城。他放下了所有的国家大事,扔下了一干朝中重臣就以最快的速度去了潍城。 天下的人对他当初夺取帝位时候说的那句话终于有几分相信了,他是为了得到临倚公主,才会谋夺帝位的。 当日他在龙熙殿说的这句话很快就传遍了东靖上下。没有人 敢当着他的面议论这句话的真实性,但是私下都对认为这句话不是真的,只不过是他的借口。但是现在,当看到熙牧野这样为了临倚公主就不顾一切来到潍城,当日甚嚣尘上的那一句流言又被好事者记起,如同已经落地了的尘埃,忽然一阵风吹过又漂浮热闹了起来。 如今临倚和熙牧野的这个故事早已经传遍了千家万户。不同的人们对这件事的态度也是不同。那些有见识的人都分成了两派,支持熙牧野的,说这只不过是他的又一个策略,目的是要内打压驭风皇帝的旧势力,外要笼络住西琪,不让它在这个关键时刻跟东靖翻脸。不支持他的人说他是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昏君。而那些闺阁怀春的小女子总是在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吃吃地笑,继而心里羡慕,想,为什么牧野皇帝倾心的那个女子不是自己。总之,临倚现在在东靖,早已经是家喻户晓,甚至比当初她刚刚到东靖和亲的时候还要出名。 熙牧野一路上都没有费事去掩藏自己的行踪,每走过一个城市,必定早有红顶军前去打点一切。于是这一千多人的队伍走在路上,却也是有条不紊,何时吃饭,何时就寝,绝对不多走出一步,也绝对不会少走一步,一切都井井有条。 上路两天之后,熙牧野忽然发现临倚的脸色很是苍白。尽管他给她安排了最好的马车,上路之后就一直不让她出来受寒,又将赶来的御医都分布在了她的周围,早晚请脉开方。英常侍每日有大半的时间都在临倚的马车边上小心地服侍着。 那英常侍本是后宫中位分最高的宫人。他一直都只是服侍皇帝一人,包括皇后,也是要礼让他几分的。在宫廷中混迹了这么多年,他早已经成了精。可现在所有人都看着他跟在临倚的马车外,嘘寒问暖,小心服侍着。熙牧野每到一个驿站,都有地方官员带着人迎接,看到这一幕,他们每一个人的反应都不一样。熙牧野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却只是淡淡的,不揭穿,也不评判。 这一日,他们走到了行水。他们从潍城上路已经两个多月了。本来按照原来的速度,两个月的时间他们应该是要回到东靖皇宫的。但是熙牧野为了照顾临倚的身子,便在路上走走停停,行走的速度也不很快。于是这样便又耽搁了许多时间,现在才到行水。 临倚半躺在马车里,透过薄纱的窗帘,隐约看到了外面的景物,忽然那觉得似曾相识,半晌,她扭过头将心思放在自己手里拿的书上。没想到上天竟然这样作弄她!历史竟然是这样的巧合,当年她作为熙驭风的皇后身份来到东靖的时候,是熙牧野带着她走过了这一路。今日,她作为东靖国的前皇后又经过了行水,却依旧还是熙牧野带着她走过。这难道不是老天在嘲笑她吗? 丽云静静地呆在一边。自从跟随牧野皇帝回京的那一天开始,丽云就能感到临倚变了。她变得更加地极端,仿佛她的心里有更多的伤痕。她总是安静地看着这个世界,一切,包括丽云,但是她的目光之中分明又带着一抹难以忽略的讽刺。 现在的临倚比从前更加沉默,而丽云也感到自己和她更难以亲近。她似乎彻底地将自己关进了一座仇恨的堡垒中,水泼不进,针插不进。她做的最多的,是在一旁看着她。本来她很想劝临倚,她才刚刚生产完,要好好休息,这样看书多了是要坏眼睛的。可是看着临倚那面无表情的模样,她的话便再也说不出口。 她们两个人困在狭小的马车车厢里,每日里能做的事,便只剩下了发呆,看着对方发呆,或者看着窗外发呆。时间在她们之间,仿佛已经凝固。 英常侍早早就在窗外禀告了临倚,他们现在已经到了行水。行水这个城市对于临倚来说,有着太特殊的回忆。她放下了一直在手里,但是却没有进心里的书,呆呆地看着窗外。 一切似乎都和她走的时候没有什么两样。这里的人依旧盛世太平,他们似乎不受任何人的影响,一直欣欣向荣下去。当年的东北叛乱对它没有影响,今日的兄弟夺取俄对它也没有什么影响。他们走过街道两侧,百姓们早已经被红顶军驱赶开,他们站在街道两侧,好奇地伸长脖子往仪仗里看。当年也是这样的,她走过的道路上,一直有人追随着她的身影。当年她并不害怕,可是如今她想,她再也不是当日那个理直气壮的人了,对驭风皇帝的死,她从心底里接受了熙牧野的暗示,总是因为她,才害的他身死的下场。或许和熙牧野说得理由不一样,但是她总是给了他一个借口。 愣愣地看着窗外,临倚的心仿佛是被人用一把极细的锯子慢慢在一点一点锯,疼痛缓慢地蔓延了她的四肢百骸。 不多时,丽云看着窗外忽然“咦”了一声,临倚有些好奇地转过头看她,不知道她看到了什么这样惊奇。 丽云果然不负众望,转过头就拉临倚:“公主,快来看,那个……好像是弱柳。” 临倚一愣,道:“弱柳?!” 丽云道:“是啊,可是隔得太远了,我看不清楚呢。” 临倚趴到丽云那一侧的窗户边上,撩起窗帘眯起眼睛仔细地往窗外丽云指的方向看过去。辨认了半晌她大吃一惊:那个人果然就是弱柳! 这并不是让她最吃惊的,弱柳本就是隶属于行水的人,她子啊这里出现并不奇怪。此刻的弱柳就算是站在她的面前她也不敢去认。最让临倚吃惊的是,她竟然已经变成了一个乞丐,穿着破烂的衣服,蓬头垢面缩在远处街角,一动不动,对身边的喧嚣竟然是充耳不闻。 临倚的脑海里闪过了那个天真活泼的少女,她笑起来的时候嘴角总有两个浅浅的酒窝若隐若现,脸颊上泛着少女健康的红润,怎么会和眼前这个人是一个人呢。 电光火石间,临倚想到了一种可能。她忽然掀开马车的车帘,大叫道:“停车!” 仪仗本是鸦雀不闻地在往前移动,临倚这一声喊在这样安静的时刻便显得很突兀,跟在马车旁边的英常侍吓了一跳,连忙道:“公主殿下,发生什么事了?” 车并没有停下来,没有皇帝的命令,车夫是没有胆子将车停下来的。临倚却不管这些,话音才落就跳了下去。惊得一干人等变了脸色,那英常侍更是大惊小怪:“哎哟!我的姑奶奶诶,您小心着些,这马车上掉下来可是闹着玩的?!” 虽然大惊小怪,可是却已经上前稳稳地扶住了临倚。临倚不管这些,提起裙子便往丽云刚才所指的地方跑了过去。走到近前,她看了那个蜷缩在地上的女子,依旧不敢相信就是昔日的弱柳。她站在那里发了半晌的呆,才颤抖着声音轻轻地喊了一句:“弱柳!” 原本表情呆滞的女子忽然有了反应,她慢慢转过头来看临倚,仿佛这一个动作很艰难。看了半晌,她的眼珠子忽然动了起来,眸光闪了几下,眼中便有了泪光。 临倚缓缓蹲下身子,想要将女子扶起来,她道:“弱柳……”那女子却忽然发怒,伸出手将她狠狠往后推出去。临倚猝不及防便摔倒在了地上。 刚刚从前头走过来的熙牧野刚刚看到这一幕,眼中的光闪了闪,却没有说话。站在他身后的英常侍却是一个知心的人,他早大呼小叫地冲了过去,将临倚扶起来,嘴里呵斥道:“大胆的乞丐,竟然敢动手推搡公主殿下。” 那弱柳忽然很快地总地上站了起来,看了临倚半晌,忽然笑了起来:“原来……你是公主。原来,你真的是那个从皇宫里逃走了的前皇后!” 她的话一出,在场的人都变了颜色,英常侍原本弯下腰要扶临倚起身,听到弱柳这句话飞快地抬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中已经带了浓浓的杀意。他呵斥道:“大胆,哪里来的疯婆子,在这里胡言乱语。来人,给我将她拿下。” 临倚好不容易从地上站了起来,抬手阻止了英常侍:“她跟我一起走!” 只说了这一句话,可是却是斩钉截铁。英常侍本是乖觉的人,听了临倚这话便知道她不希望有人为难这个疯婆子。她现在是熙牧野的心头肉,他自然不会傻到现在得罪她。于是他伸手挥退了走上前来的红顶军,又恭敬地对临倚道:“这想必是公主殿下的故人了!奴才明白了。可是眼下她却不适合和公主殿下在一起。不妨将这位姑娘交给老奴,等到了驿馆。老奴保证还给公主殿下一个干干净净的人。” 临倚犹豫了一下便点头让英常侍将人带走了。她倒不担心他敢将弱柳怎么样。弱柳刚才对自己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一时之间她还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弱柳,趁现在好好想想也好。 英常侍将人带走了,仪仗又重新走了起来。临倚在怅然中登上马车,她终于又欠了一笔债! ------------ 第二百五十章:弱柳(二) 又往前走了很远,终于到达了行水郡守的府邸。行水郡守早早在门外恭候着,这一次,临倚没让英常侍叫,自己便下车来,熟门熟路往里走。 熙牧野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眼中有些五味杂陈的光景。他似乎也想起了当年她来和亲的时候他奉皇兄的命令去接她。那个时候东北军的首领李壮鹰欺主年幼,先皇驾崩才一年多的时间,他便想要坐上这熙家的天下。他和皇兄商量之后决定趁着临倚公主的到来,将计就计,铲除了李壮鹰。也因此才会有那一次被伏击。他将自己和临倚公主都置于危险中,目的不过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刚开始的时候,玉凤皇帝并不同意他的计划,他认为这个计划太危险,于私熙牧野的安全他不愿意拿去冒险,于公西琪的和亲公主才来到东靖就被人劫杀,若是让正南皇帝知道了这件事,不正好给了他开战的借口吗。但是他也知道在那样的环境之下,这是最好的办法。李壮鹰日渐壮大,隐然已经将东北分而治之,不日就有入主中原的气势。若他们在那个时候不动手铲除他,将来便是大患。 好在那一次他们终于化险为夷。但是一想到这个结果的出现要归功于云海鹰,一想到云海鹰抱着她的时候脸上痴迷的表情,熙牧野就在心里再下一次决心一定要除掉海鹰岛的势力。 临倚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先进了郡守府。丽云看她下来车却没有停下脚步,心里一惊。有皇帝在场她却率先走人,这是大不敬之罪,若是熙牧野心情不好,杀了她都有可能。她回头掠了一眼面无表情站在龙辇前的熙牧野,咬咬牙转身跟着临倚而去。 将一切安顿好了之后,临倚便坐在廊下出神。当年她就是从这里进宫的。对于她来说,行水是一个转折点。临倚在海上漂泊了半年多的时间,又被云海鹰劫到了海鹰岛去。后来熙牧野将她从海鹰岛接回,他们其实一直都是往东靖去的。但是对于临倚来说,真正让她在心理上意识到自己已经到达了东靖,却是在行水。到达了行水之后,他们和玉凤皇帝派来接应的人汇合到了一起,临倚立刻便被重重包围保护起来。每日里她睁开眼睛看到的,闭上眼睛耳朵里听到的,都是东靖的人,东靖的语言。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有一种真切的认识,自己真的到了东靖,真的要去做这个帝国的皇后,以后的一生都将消磨在这个国家最繁华的红墙绿瓦之间,悄无声息地淹没在里面。 半晌,英常侍便带着一个人来到她面前。英常侍的效率很高,早已经让人将她收拾妥当,洗了纠结在一起的头发,换上了干净的衣裳,赫然就是临倚记忆里的那个弱柳。只是现在的她和临倚记忆里的她早已经不一样:整个人形销骨立,没有了往日的丰腴;脸色苍白,不复见当日的红润健康;最让临倚心痛的,是她的眼睛,也早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光华。 她穿了白色的衫子,上面点点的紫色碎花,原本一头黑亮的长发变得干枯发黄,在脑后草草挽了个髻。英常侍将她带到临倚面前,她就那样站在那里,沉静地看着临倚,不说不笑,不哭也不闹,只那样将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临倚。 临倚觉得自己的心在她这样的凝视中渐渐开始颤抖起来,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半晌,她才有些艰难地指着一边的绣墩开口:“弱柳,你坐!” 弱柳又看了她半晌,方才缓缓在绣墩上坐了下来。 看她肯听自己的话坐下来,临倚的心里稍微好受了些。这种感觉她在任何人面前都没有过,愧疚,懊悔,也胆怯!她看着弱柳,却不知道自己应该要说什么。 半晌,还是弱柳先开了口:“原来,你真的是他们口中说的那个前皇后!”她慢慢地说,语调带着一种奇妙的叹息,让临倚的心往更深的深渊沉下去。 “弱柳,我……”她意识到自己应该要解释,但是张开了口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弱柳抬起头看了看四周,道:“潋滟姐姐呢?她也丢了吗?” 临倚再也忍不住,眼中的泪掉了下来。看着她的泪,弱柳显得有些愣愣地,半晌她才慢慢地道:“哭什么?哦……她真的丢了!”她又将一双眼睛好好看了看临倚,道:“看来你离开了范家庄,也吃了不少苦呢。那个时候,我娘将你养的多好。再看看现在的你,怎么就只剩下皮包骨头了?” 临倚彻底地崩溃了,她抓住弱柳的手,狠狠地哭了起来,那哭声里带着强大的委屈,将她所有的心智都掩盖,她哭得像个孩子一样。丽云站在她的身后,也不由自主地掉下泪来。 面无表情地任由临倚抓着自己的手哭得撕心裂肺,弱柳的眼里却是一片干涩。她的泪在半年前就已经流尽了,干了,再也没有了。她看临倚半晌,淡淡的道:“别哭了。逝去的人,逝去的事,无论你再怎么哭也是不会再回来的了。我早已经悟透了这个道理,这个世上,早已经没有什么是能让我掉眼泪的了。也许能掉下眼泪来也是好事。因为这证明着你对这个世界还没有真正地绝望。可是,哭真的不能改变任何的事,当日我掉尽了眼泪,却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从那以后,我就再没掉过眼泪了。现在想想,掉眼泪,那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 临倚慢慢平静下来。她的哭声停止了,弱柳便也不再说话,盯着院子里的一株树发呆。临倚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才发现原来是那株海棠。此时花早已经谢了,树叶也渐渐变黄,树下已经落了一层枯叶,看起来总是衰败的气象。 停顿了一会,临倚慢慢地说:“弱柳,和我说说我走了以后的事吧。” 弱柳转过头开看她,视线直直地,有些逼人,道:“你真的想知道?” 临倚脸色苍白,顿了一会她咬着牙重重点头:“要!” 弱柳看着临倚的视线慢慢有些些变化,仿佛是长久不动的一潭死水决了一个小口,正在慢慢地流动。她叹了口气,道:“好吧。原本我不想再去回忆这些。对于我来说,这些是无法碰触的伤。但是,我想,这是你应该要受到的惩罚。所以,我告诉你。我会原原本本,一点不落的告诉你。” 临倚的脸色似乎又苍白了一分,她专注地看着弱柳,等着她将那些事讲出来,正如弱柳所说,那是她应得的惩罚。 “那一天你们匆忙地从我家里走了。我娘很担心你们的安全,可是却不敢到外面去。因为就在你们走了不久之后,村子里到处都是官兵,他们挨家挨户在搜查。我娘出去看了一圈却又很快地推来了。那个时候她就已经隐约猜到了你的身份。她说,如果你真的如你所说只是一个普通人家死了丈夫的媳妇,那么就不会有这么多的官兵在这里挨家挨户地对你进行搜查。我娘当时说,你可能是那个大官老爷家的小妾,不知道犯了什么事,所以才要逃走。那官老爷才会要这样大张旗鼓地捉拿你。可是……可是我们谁都没有想到,你竟然会是玉凤皇帝的皇后,那个西琪公主! 当日你们住在村子里的时候,邻居们都见过你们。这件事也就是纸里包不住火的事了。我娘镇定地打发走了第一拨搜查的官兵之后不久,便有一个官老爷模样的人带着人又来了。我娘知道这一次是逃不过了。那官老爷进门就将我和我娘绑了起来扔在地上。他让人打我们。可是我娘却在我耳朵边上对我说,无论他们怎么对我们,她让我绝对不能告诉那些人你往阿哥方向走了…… 于是,那些人就不住地打我们,往死里打!我娘将我护在怀里任由他们打。可我娘年纪也大了,挨不住他们这样打,不到一个时辰。我娘竟然被他们活活打死了。她就死在我面前,口吐鲜血。可是到死,她都要我不要告诉那些人你的去向……” 站在临倚身后的丽云再也听不下去了,她忽然暴喝:“够了!不要再说了。这不是公主的错,我们唯一错的,就是在你们面前掩藏了我们的身份。你不要再讲了,不要再折磨她。你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你也不知道她受了多少折磨。所以,弱柳姐姐,不要再折磨她了。”说道最后,丽云也已经是泣不成声了。 这个时候临倚却是出奇地冷静,她眼睛看着弱柳,眨也不眨地道:“不!弱柳你说,我要听。这些,都是我应该记住的。” 弱柳冷笑了一声,道:“丽云,有些事不是因为她经历过了什么我们所有人就应该要迁就她的。潋滟姐姐在的时候,你不也是不这样认同的吗?现在怎么改变立场了?你也开始可怜她,同情她了?” 丽云想要说话,可是临倚却插进话来:“丽云,不要说话。我要听她说,你让她说吧!” 看着临倚,弱柳忽然爆发:“我当然要说。对于我来说,最惨的还在后面呢。这一切都是因你而起,我当然要一桩桩一件件都要让你知道。 后来,那个官老爷看我娘死了,便也不耐烦了。他们看我只是一个小姑娘,便觉得好对付地多。于是他们便开始折磨我。我记着我娘说的话,死也不开口。最后,那个官老爷也失去了耐心,他……他竟然将我赏给了他的手下……那一群如狼似虎的男人。”说到这里,弱柳的声音也变得颤抖起来。 临倚的身子开始发抖,此刻的她连嘴唇都已经是白的,她将拳头紧紧握起,,指甲深深地刺进了掌心。半晌,她忽然道:“你放心,今日你所受的,必定不会白受。我一定将这些都一点一点讨回来。丽云,你也记住,我们今日所受的一切,将来有一日,我也一定会一点一点讨回来。”说完她便从椅子上“呼”地站了起来,转身快步走进了屋子。 弱柳在临倚说话的时候一直低着头,她的眼眶里沁出了泪。半晌,她呢喃道:“有什么用?讨得回来吗?我娘活不过来,我被这么*奸,最后卖到妓院去做妓女。这一切,如何能够讨得回来。”一颗豆大的泪珠终于从她低着头的眼眶里掉了下来,掉在衣裳的前襟上,氤氲出一个小小的深色的水迹。 丽云也很难过,可是她却不知道应该要怎么样安慰弱柳。也许这样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她会想要自己一个人呆着吧。 想了一阵,丽云转身往房间里走去。 不到一会,屋子里却传出她的惊呼:“公主,你怎么了?!” ------------ 第二百五十一章:弱柳(三) 弱柳愣了一下,不由站起身来往屋子里走。可屋子里的情景却让她吃了一惊。临倚已经昏倒在了地上!她穿纯白色的衫子,倒在玄色的地板上,黑白那样分明,显得她这样单薄渺小。 丽云冲过去扶起她来,并不费什么力气就将她扶上了床。安顿好了她之后,丽云便对站在一边发愣的弱柳道:“你照顾她,我去叫人。” 弱柳还没来得及反对,丽云已经走出了屋子。弱柳看着脸色苍白躺在床上的临倚,感到五味杂陈。她仔细地凝视临倚:半年的时间不见,临倚早已经不是原来的她。此时地她瘦到脱形,脸色苍白似鬼。整个人也早已经没有了自己当日在范家庄看到时候的神采飞扬。虽然那时候她身上依然有掩饰不住的悲伤气息。但是现在的临倚,却让弱柳觉得空洞,仿佛是一个装满了水的容器,忽然有一天却将所有的水都放空了,只剩下空荡荡的瓶子。 她看着临倚,不自觉的喃喃道:“原来你也和我一样!”她弯下腰将一旁的被子打开,慢慢给临倚盖上,仿佛是怕京东她一般,然后说:“我们两个人的人生际遇是这样的不同,所遭受的伤害也截然不同。可是我却在你身上看到了另一个我。这样空洞,自己的人性随着时间一点一点流逝了。我不该恨你吗?姐姐,你说难道我不应该恨你吗?可是看到现在你这个样子,我却是这样难过。我娘付出了生命来保护你。现在她在天上看着我们呢,她一定是看着我们呢。她一定不希望我恨你,因为你是她付出了生命才保护下来的。我不恨你,真的,不恨你!” 说完这些话之后,她就呆呆地看着临倚,直到外面传来嘈杂的声响。 半晌,熙牧野带着御医、宫女、常侍,一干人浩浩荡荡地走进来,瞬间就将原本很空旷的房间站得满满的。弱柳悄悄起身,退到了一旁不引人注目的角落里,静静地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 熙牧野皱着眉头走到床边,看着临倚连昏迷中都皱着眉头,心里不禁产生了一股无名火。他沉声叫自己身后的太医:“你来看看她又怎么了?据实以报,若有半句虚言,小心你的项上人头!” 站在他身后的太医抖了一抖,牧野皇帝在潍城所作所为早已经传入他们的耳朵,可是他们依旧无法去想象原本冷静自制的牧野皇帝会说出这样的狠话。今日得以看到,却让他们感到背脊发凉。他唯唯诺诺地走到了床边,跪下来,小心地给临倚把脉,眉头却越皱越紧。 屋子里鸦雀无声,熙牧野的心也跟着他的眉头越皱越紧。好不容易太医终于把完了脉,丽云迫不及待地问:“太医,怎么样?公主的情况没大碍吧?” 那老太医叹了口气,道:“公主殿下的身体太虚弱了。她原本先天就弱,幸而后天好好调养过后,身体的底子还算好。但是这一次她生产,却是一个生死关。她虽然挺了过来,可是身体却已经耗尽了。这件事,当然不是要命的。但是要养好身体,却也不是这样容易的了。” 丽云都松了一口气。熙牧野对那太医道:“你的意思是她的身体要养好是不容易,但是依旧是有可能养好的?” 那太医顿了一下,道:“理论上是这样的。但是难度很大,并且要公主本人配合才行。以后她不能再受什么大的刺激。这一次她忽然昏倒,就是因为她的精神上忽然受到了巨大的刺激,急火攻心所致。” 熙牧野沉吟一阵,道:“好了,朕知道了。你下去吧。”他又看了看满屋子的人,皱着眉头挥手道:“你们也下去吧。这样多的人在这里,气味难闻。” 众人瞬间就散了,只剩下丽云和弱柳还站在原地没动。熙牧野看了一眼她们两个人,淡淡地对丽云道:“你们下去吧。” 丽云看了一眼弱柳之后就往外走,却又被熙牧野叫住:“等等,先告诉朕,她怎么会昏倒?” 丽云看了一眼弱柳,道:“公主看到了长久不见的故人,便有些激动。所以就昏倒了。” 熙牧野知道丽云所指的故人是弱柳。他眯起眼睛打量起弱柳来,半晌道:“你就是她从集市上捡回来的那个女子?” 普天之下的事只要熙牧野有心,恐怕都没有办法瞒过他,更不用说在他的仪仗里多出一个女子。想必英常侍早已经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都告诉过了他。 弱柳也不知道要避讳,只是静静地看着熙牧野,不知道要回答。丽云在一边看地着急,便开口体弱柳答:“回皇上,她便是公主从集市上捡回来的女子。她一个乡野村姑,不懂礼仪,还请皇上见谅。” 熙牧野定定地看着弱柳,半晌,他忽然眯起了眼睛,道:“你恨我?”说的是肯定句而不是疑问句。 弱柳依旧看着他,丽云在熙牧野看不到的另一边着急地向她做手势,然给他不要乱说话。在深宫中讨生活的人都深深地知道“伴君如伴虎”这句话。对于他们来说,皇帝这个词语的威严是比一般的老百姓体会的要深刻的。因为一般的老百姓不会被他以个不高兴就打几十板子,或者是不留神就被他摘了脑袋。但是宫里的人会,丽云知道现在弱柳只要说错一句话,熙牧野就完全有理由杀了她。 就在丽云急得团团转的时候,弱柳却忽然很镇定地将自己的视线从熙牧野脸上移到了他前面的地上,慢慢道:“没有,在这之前,我并不认识你。” 熙牧野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弱柳维持着哪一个看地的姿势,看起来相当镇定。只有丽云一个人因为她的一句话而出了一身的冷汗。 半晌,寂静的房间里却忽然响起了熙牧野的轻笑声:“果然是她为了你而昏倒的人。你值得承她这个情。连说的话都这样像她。”临倚恐怕是现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敬仁太后之外唯一一个和熙牧野说话的时候你呀我呀的。现如今又出现了一个弱柳,倒是让熙牧野感到有些新鲜有趣,一时间却也不生气。只是苦了一边干着急的丽云。 熙牧野不是瞎子,他虽然没有在看丽云,却知道她此时脸上的表情,此刻她心里的心情。他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冷笑,道:“你们都出去吧。我看着她,给她熬点补血的粥备着,等她醒来就可以喝。” 丽云如蒙大赦地赶紧过去拉着弱柳行礼离开了屋子。再让弱柳在里面待下去,她不知道她还会说出什么惊人之语。 或许是半年前的相处太融洽,丽云对弱柳总存留着一份亲切的感觉,因此对她的态度也要随便亲厚地多。出了屋子,丽云吩咐了宫女去给临倚熬粥,便带着弱柳往花园里走,嘴里一边还抱怨:“弱柳姐姐,你可真厉害。刚才我都担心死了,你竟然还可以那样镇定。” 弱柳有些出神地看着花园里的某一点,那神情像极了临倚。她听到丽云的抱怨,微微一笑,道:“有什么好紧张的。这半年的时候我见过了多少人,我难道还会不知道应该怎么对付他吗。” 丽云顿了下来,半晌,她才幽幽地问:“弱柳姐姐,我……我还是想问。范大娘死了之后的这大半年你是怎么过的?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弱柳扯了身边的一株花下来,扯下花瓣在自己的手里,用力地揉,将花汁挤了出来。顿了半晌,丽云见她脸上半点没动容,便道:“弱柳姐姐,我知道那些回忆对你来说都是伤口。我现在要你回忆有些强人所难了。你不用难过,我不问就是了。” 听了她的话,弱柳转过头来看她,道:“有什么不可以说的?我已经看开了。人生在世,怎样都是一辈子。你看看你家公主,她有那样聪明和气度的人也陷在了这个世界给她编织的网里不能自拔。我不过是这个世界上最小的蝼蚁罢了。 你想知道我那半年的遭遇,我告诉你又有什么?不过是将心里最深的伤口再撕开一次给人看而已。我这样的人,本就是连心都没有了的人,还在乎会痛吗?” 丽云的脸色发白,她站起身来,急急地道:“弱柳姐姐你误会我了。我只是想知道你那段时间都遭遇了什么。因为不知道那些事,我心里总是很难受。我知道你受了很多苦,我却一点也不知道。我想要知道,也不过是我想要跟你一起承担而以。” 弱柳依旧坐在原地,抬头道:“你慌什么,我有指责你什么吗?你们这些人就是这样,总是想将自己的责任撇得一干二净。”面对弱柳这样凌厉的话,丽云不知道说什么,泪水在眼眶里转,却倔强地不让它掉下来。 半晌,弱柳忽然叹了口气,幽幽地道:“你以为我会怎么样呢?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最宝贵的东西已经失去了。我还能指望什么?被一个男人和被千百个男人又有什么区别。如果在妓院的那段时间我不这样想的话,也许我早已经死了。对于我来说,我对那段时光基本没有太多能说的,因为我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就像一场长长颤抖噩梦一样。所以,丽云,你让我说,却却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 丽云的泪终于掉了下来。她明白弱柳的心,自从遇上了弱柳她便一直在想,自己若是处在她的角度,会不会原谅? 默默流了半晌的泪,丽云忽然想起了刚才的事,便抬起头来正色对弱柳道:“弱柳姐姐,你不知道皇上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在我看来,皇上虽然才继位半年的时间,但是他一定会是一位超越祖宗的一位好皇帝,是一位千古明君。所以,弱柳姐姐,不要试图去对他使心计。因为他是老虎,一时新鲜也许会纵容你,但是你一旦触及他的底线,到时候你便会死的很惨。” 弱柳笑了:“刚才,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试探。你放心,我不会做什么的。我对他并不保佑恨。我娘已经死了,但我想好好活着。我不会傻到去挑战他的权威。” 说完这些,弱柳便站起来,转身走了。 丽云站在花园里看着弱柳远去的身影,若有所思。 ------------ 第二百五十二章:弱柳(四) 临倚转醒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此时熙牧野已经走了,是丽云陪在她的身旁。她睁开眼睛就看到了霞光透过窗户照进来,一时间让她有些恍惚,她问丽云:“现在什么时辰了?” 丽云赶紧上前将她扶起来,道:“现在已经傍晚了呢。你昏睡都已经两个时辰了。”把枕头竖起来放在床上,扶临倚靠在上面,丽云便将旁边小几上放着的药端上来。 临倚看到那浓浓的药汁,不由得皱起眉头来。自从被熙牧野在海边找到之后,她的药就没有断过。每日三次,都是浓浓的药汁,吃得她现在觉得自己身上都带着药味。 丽云知道她不喜欢药的味道,但还是要喝,便哄她道:“公主,这药是要喝的。皇上特地吩咐过的,若你不喝,他又有话要说了。” 临倚很嫌弃地看着那碗药,犹豫了一阵,终于接过来,狠心闭上眼睛仰脖子喝了下去。原本她并不是娇气的人,这药她也不是不愿意喝。但是无论是怎么样的人,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每日三餐一样准时吃这样的药,也会抗拒的吧。 临倚看了一眼丽云,道:“你倒是听他的话,他让你干什么你都干。”但还是伸出手将药接过来。 丽云笑眯眯地说:“谁叫他是皇上呢!” 临倚脸上的笑意一下子全都隐去了。她端着空碗,看着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上绣的祥云图案发起呆来。连丽云递过来的蜜枣也不接。 丽云闭上了嘴,她知道自己又碰到了临倚的痛处。她将那蜜枣放回小几上,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低着头往外走去。刚走到门口却听临倚突然问她:“弱柳……怎么样了?” 丽云回过头来,道:“弱柳姐姐很好。公主……也许弱柳姐姐并不是真的怪你。她只是因为心里的情绪无法发泄,所以才那样对你说那些话的。其实你可以不用在意的。” 临倚叹了口气,许久之后才说:“她若是对我怨恨,我并不怕。这些都是我应该受的。我所难过的,是我又欠了一份还不清的债。丽云,你知道吗,有的时候像范大婶这样的人我根本不敢跟他们亲近,因为一旦失去了他们,我接受不了。范大婶如此,弱柳如此,潋滟也如此。弱柳若是对我怨恨,也许我的心里会感到好受一些也不一定。可那不是我心里的感受,我悲伤的,是我给她们带来了这些灾难。”说完她淡淡地笑了一下,又说:“就像是这些灾难是发生在你最在意的家人身上一样。”说完她便又继续发呆。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对丽云解释这些。她只知道自己现在下意识不希望她们误会。若是从前的自己,一定不会在乎这些的。也许……也许是觉得某些事要发生了,而她希望他们能够记住自己的美好,而不是到了最后,全都离开自己。 丽云不知道临倚的心思,见她说了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之后就又开始发呆,便安慰了她一句:“公主,不要太伤心了。事情已经过去了,而这一切都不是你能够改变的。那我们现在所能做的最大的弥补是什么?不就是好好照顾弱柳姐姐吗?弱柳姐姐吃了这样多的苦。以后,咱们两个人好好照顾她就是了。范大婶在天之灵也会希望我们这样做的。” 临倚却愣愣地摇头:“丽云,不是你想的这样容易的。我的生活,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像从前那样的平静和简单了。我再也不能做到像从前那样纯粹了。丽云,若是……若是你有一天发现我变了。请你理解我!将来有一天你遇到潋滟的时候,你要告诉她,我的改变也是迫不得已,你告诉她,不要对我失望。”说到最后,临倚掉下泪来。曾经拼命在心里记住的东西,现在也要渐渐将之忘却了。就像将一个自己活生生地从身体里剥离出来。 丽云不解:“公主,你在担心什么?你怎么会变呢?不管将来你怎么变,潋滟姐姐一定都能够认出你来的。就像你也一定能够认出她来一样。”丽云心里所想的,是临倚心里惦记那个孩子,被她亲手送走的孩子。她将来有一天一定还想要和那个孩子再相见。而岁月催人老,她现在的神经质是想说将来有一天她再也不是潋滟姐姐记忆中的那个人的时候,潋滟姐姐要如何认她,她的孩子又要如何认她。她心里并不愿意去打破临倚的这个幻想,也许,让她保留着将来总有一天会和自己的孩子见面这样的一个幻想,她会活得更加坚强一些。 临倚还向要说什么,但是却又不知道要从何说起。她张开了嘴,却又徒劳地闭上了。 丽云家她不再说什么,便也放下心来。惦记着中午给她熬的粥,便道:“公主,别胡思乱想了,没事的。不要太担心,我们谁都不会离开你的。” 说完,她便转身走了出去,却没有注意到临倚在她身后,半晌之后缓慢地摇摇头,喃喃地道:“不是的,不是的……” 当晚熙牧野听说她醒来了,便又让太医来看了一次,太医叮嘱说不要让她受太大的刺激,要安心地休息,便再无其他。只是依旧每日里以次请脉,开方,丽云熬药,照三餐给她端上来。最后临倚喝药喝到吐,没办法熙牧野才让太医将药停了。但是就是药停了也还是不消停,临倚的每日三餐他几乎都要过问,太医说吃什么好,他便让人去给她找,然后就看着她吃下去。 这一切看在丽云眼里,她忽然觉得这样也不错。当日若是熙牧野没有来找她,那她现在在干什么呢?必定是将孩子生下来,但是,却只能一辈子平庸。那孩子的身份也是见不得光的。就算她能够平安的躲过各路的追寻,但是那样的生活却也不适合她。在丽云心中,临倚所适合的,便是站在这个世界的最高点上,让所有的人都仰视她。在丽云的眼里,临倚从来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她在这个尘世间根本就不能活着。 临倚又在行水静养了几日。而熙牧野也没有闲着。这里离京城已经不太远。他便让人将那些急需要处理的国事用八百里疾奏送到行水来。因此每日里他出现在临倚面前的时间其实并不多。临倚便也乐得每日里足不出户,在屋子里将养。 这一日,临倚坐在花园里正在晒太阳。自从潋滟走了之后,她生活起居的一切事物都是丽云在为她安排。丽云人不大的年纪,却能够将一切的事都安排得仅仅有条。临倚不用操半点心,最后便不再过问,由着丽云来安排她的生活。丽云然她睡觉,她便睡觉;丽云让她吃饭她便吃饭。现在丽云说在屋子里呆的太久对身体不好,她便出来晒太阳。 熙牧野来的时候便看到了她坐在花园的椅子上闭目养神,便走过去笑呵呵地说:“你今天看起来气色倒是好了不少。果然还是要多出来晒太阳才行。” 临倚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又闭上了。半晌才说:“你来找我什么事?” 熙牧野对她的冷淡不以为意,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来告诉你,准备一下,后日咱们就出发,回京去。” 临倚知道他这已经是极力地在讨好自己了,想方设法地对自己好,他想要和解。但是这怎么可能呢?临倚在心里冷笑,他强就爱那个她拉入到这样的生活中来,他主宰了她的人生,他用这个世界上最残忍的方式将她珍视的东西都夺走,现在开始他又想继续掌控她的生活,临倚想,怎么能和解呢?我怎么可能跟你和解呢? 熙牧野看她依旧是衣服不冷不热的样子,眼底掠过了一丝不明显的怒火,但随即便隐去。他静静地站在临倚面前。半晌,临倚道:“我知道了。这样的小事,你完全可以不用自己跑来,让奴才来通传一声便好。” 熙牧野淡淡地道:“不知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不过,既然你愿意玩下去,朕,又岂有不奉陪的道理?只是,临倚,你这样倔强,到头来伤害的还是你自己。你又何必这样呢?依附于一个男人生活下去不好吗?为什么你总是想要挣脱呢?只要你放下心里的坚持,你会发现其实生活还是一样可以好好过下去的。” 临倚没有反应,看起来像是睡着了,但半晌之后她却说:“我不是一个牲口,我是人。我有自己的思想,只要我活着,就不可能会依附于一个人生活。我们走到今天这样的地步,就不可能再回头。你现在一不用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其实你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我们之间,永远也不可能出现像你说的那样的状况。一开始你所想的,只不过是因为我想让你征服,但是现在,你很清楚自己为什要得到我。不要在我面前说的这样冠冕堂皇。就算我依附于你又能活几天?” 熙牧野这一次却奇迹地没有生气。临倚心里觉得奇怪,他怎么还不走?往常说这样的话,他早被气得七窍生烟了的。可是现在,看他的情绪还蛮平稳。或许是识破了自己的计谋了。 她正在胡思乱想之间,熙牧野却很平静,淡淡地道:“既然这是你所愿,那我就成全你,这一辈子,阮临倚你别想从我的手里逃脱。你想要折磨我,但是就看看我们到最后是谁在折磨谁!”说完他便转身走了。 他的话根本就没进临倚的耳朵,她也原本就没有想过会活着离开他。她想起了另一件事,便睁开眼睛叫住了他:“等等!” 他停住脚步转过头来看她,她认真地看着他道:“我们之间的交易还在吧?我希望你说话算话,只要我在你的手里,你便不许去找那个孩子。” 熙牧野看着她,眼神有些复杂,半晌才道:“我答应过你的,自然不会食言。” 临倚又躺回椅子上,道:“好,你我都记住今天说的话。” 当日从塔瓦那回到东靖之后,临倚便知道自己没有退路可以再走。她清醒地知道自己只能够回到东靖皇宫里去。但那时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却是不能够回去的。她想了很久之后终于下定决心。她要用自己和熙牧野做一个交易,她可以将自己交给熙牧野,以从他手里为自己的孩子谋得一条逃生的路。于是她一路从边境去到潍城。和熙牧野定下了约定,也送走了自己的孩子。 她知道只要自己活着,只要自己对熙牧野来说还有利用价值,那个孩子就不会有事。而这段时间,她在心里默默地计算,足够那个孩子长大,足够自己为他安排一个好的结果。 ------------ 第二百五十三章:报仇 临倚又上路了!她板着一张脸躺在马车里,一腔怒火无处发泄。若要问她这辈子最恨的是什么,恐怕和这马车脱不了干系。她不禁在心里暗自嘀咕:也不知道这两年是撞了什么邪了,跟马车结下了仇怨似地。三年多的时间,她倒有两年是在马车上度过的! 此时的她是恨透了这样的环境:狭小,逼仄,摇晃,又不自由。可是却没有一点办法改变现有的状况。她知道这天下有太多人对她好奇,他并不希望她的长相被别人看了去。而她也无意让自己像一只猴子一样让人参观,对于那些别有用心的人的目光,她向来采取的是眼不见为净的策略。 因此,就算她再不喜欢这样的环境,也只能乖乖地呆在这里面。唯一只得庆幸的地方只是这个马车够大,也够华丽。不像她逃亡时候坐的那种青布小马车。依旧是丽云跟在马车里服侍她。那些太医们总是对她格外关注,将她当作易碎的珍宝一般供起来。她稍稍有所行动他们就脸色大变。搞的临倚烦不胜烦,最后索性不出马车,安静地呆在被窝里。 自从上了这马车,她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丽云知道她在生气,因为她现在被这么多人管得死死的,不得多行一步。本来就已经很无聊,但是丽云连她最后一个打发日子的法宝也给她没收了,那就是书。丽云的理由是:皇上说了,在月子里看书伤眼睛,老了之后眼睛会坏的。她理直气壮地收走了所有的书,面对临倚的怒火时却是淡定又从容,搞的临倚对她就像是老虎对着刺猬,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自己一个人转而生闷气。她觉得此时的自己仿佛就是一个小孩子,情绪这样容易波动,总是爱生气。可偏偏生气也已经不管用。 她叹口气将看着窗外的眼睛收回来。这里熟悉的一切无时无刻不在深深地刺激着她的神经,提醒着曾经发生过的一切。唯有不看,眼不见心不烦! 丽云看她有些无聊,道:“公主,给你倒杯水吧。” 临倚没说话,丽云便放下手中用来打发时间的刺绣,转身去倒水。临倚将眼睛盯在那刺绣上,道:“这刺绣难吗?一直以来看宫里那些人穿着漂亮的刺绣衣服,我总是很赞叹那些绣衣服的人。我从来没有学过,刺绣难吗?” 丽云笑着回头道:“公主你需要学什么刺绣?总是有人会给你绣出好看的衣服。怎么会需要你自己去劳心劳力?自有绣娘会去给你做。 临倚道:“这半年多的时间我逃亡在外,却是看到了很多从前我没有看到过的东西。你没有听过一句话吗,‘为他人作嫁衣裳’。就算是这天下绣工最好的绣娘,她绣出的衣服,也不会是穿到她的身上的。她们总是在给别人做嫁衣裳。这就是天下人的悲哀。” 丽云道:“公主,你就不要去想这些了。你就是这样,潋滟姐姐说你总是这个世界上最清醒的人。就是因为你太清醒了,看到了这个世界上最残酷的一面,所以你才会这样难过。这世上的人,未必都不如你聪明,只是他们知道不要去深究,不要如你这般清醒地睁着眼睛看世界。他们方才会好好活下去。当你说的那绣娘,难道你觉得她们会不知道你现在所说的这个道理吗?也许她们只是选择忽略它而已,这样,她们便也不会对这个世界绝望,对将来绝望,对自己绝望。所以她们也才能好好活着。” 临倚端着丽云递过来的茶,出神地听着丽云说话:“我知道有的事你不能够不清醒,但是,也不要任何事都这样清醒。最终受伤的只会是你自己。我想,皇上也未必不知道这些,只是他对这一切也感到无能为力罢了,所以他选择无视它。你从来就没有好好看看皇上。他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你了解吗?尽管现在这个国家他基本上算是和你关系最近的人了。” 临倚觉得心慌,她不想用丽云所说的一切去说服自己。因为她觉得自己无法放下,当她放下了,当她闭上了自己那双清醒的眼睛,那么她也就不再是她了。她害怕,自己若是放开了手,那些自己费尽了心力抓住的东西就一点一点灰飞烟灭了。到最后她一无所有。 她无法指责丽云什么,因为她觉得自己和丽云站的立场完全不一样,她们之间无所谓谁对谁错。淡淡叹了口气,她道:“不说了。”又想起弱柳来,她道:“弱柳……她怎么样?” 自那天昏倒以来,她没再见过弱柳。她知道弱柳并没有离开,丽云将她照顾地很好。许多时候她都想问丽云关于她的事,但都总是开不了口,此时却忍不住了。 说起弱柳,丽云觉得隐隐心疼。这样在别人面前假装自己不在乎的女子,明明很脆弱,却要在人前表现地这样坚强。她叹口气,将那一日弱柳在花园和自己说的事讲给了临倚听。 听完之后,临倚就一个人呆呆地隔着窗帘看着窗外朦胧的景物。当马车走到城门的时候,她忽然对车外的英常侍道:“停车!” 临倚的喝声仿佛是一个惊雷在英常侍的耳边响起。他反应极快地让车夫停下车来,在车外恭敬地问:“公主殿下,发生了什么事?” 临倚道:“我要见熙牧野!” 英常侍弓着身子站在那里,听到临倚对熙牧野直呼其名,眉头不禁微微皱了起来。他道:“不知道公主什么事?老奴才好和皇上回报。” 临倚只是固执地说:“我要见熙牧野!” 英常侍没办法,只得小跑步往前去找熙牧野了。 半晌,熙牧野带着人来到她的马车旁,引得很多人侧目。要皇帝屈尊来见她,这个女人果然不简单。若是攀上了她,也许自己将来的路会走得更远。行水郡守在一边看着这阵仗,在心里盘算起来。 临倚没有下马车,只是隔着车帘子对熙牧野道:“六个月前,你派到范家庄去抓我的都是些什么人?我现在要见他们。” 一听这话,站在当场的人都变了颜色,他们很清楚临倚要干什么。一时间,所有人紧张地站在原地,连大气也不敢出。 半晌,熙牧野缓缓对站在自己身后的英常侍挥了挥手,英常侍便知道了他的意思,转身便去办这件事了。 熙牧野也不说话。他知道临倚现在在这样多的人面前这样张扬,不过是做戏给他们看。她的目的是什么不言而喻。他既然打算配合她将这场戏好好演下去,岂有不配合的道理。 小半个时辰之后,英常侍身后带着几个耷拉着脑袋的人回来了,行水郡守也在其中。临倚看了这架势便知道那些人必定就是行水郡守的人。 她又对旁边原本一头雾水的丽云道:“去将弱柳带过来。” 丽云有些犹豫地道:“这样好吗?公主,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咱们还是适可而止吧。这行水郡守可不是一般的官员,得罪了他,对我们没有什么好处。” 临倚摇摇头道:“你别管,去带她来就是了。” 丽云无法,只得去了。鉴于弱柳对临倚的态度,熙牧野便将她安排在了另一辆马车里跟在仪仗的后面。 丽云去了一会就将弱柳带了来。 临倚便在车里问弱柳:“弱柳,半年前那些人去你家抓捕我,害的你家破人亡。到如今你可还记得那些人的长相?” 弱柳一看便知道她要干什么,对着站在一边全然没了一点嚣张之气的那个官老爷笑了一下道:“记得。那些禽兽的模样,我到死也不会忘记!” 临倚淡然地道:“很好。你现在看清楚了,这些人可在我们中间。” 现在对站在当场的人来说,弱柳的目光无异于催命符。所有被她眼风扫到的人都不自觉地出了一身的冷汗。她看着那些现在瑟缩的身影,冷笑着往他们身边走过,到了那个抖成一团的官爷身边,她故意围着他绕了个圈,道:“官爷,请问您叫什么名字来着?” 那人听了弱柳的问话,立刻面如死灰。全身抖得如筛糠,当日的神气和凶残完全没有了踪影。看着他现在这副猥琐的模样,弱柳心里的火如同滔天的洪水一样,瞬间爆发。她冷笑着看了他一眼,道:“我问您话呢?” 那人瘫倒在地上,颤抖着道:“小人……小人行水城……卫军点校……长罗成武。” 弱柳眼中的光更冷了,她轻轻地道:“哦,原来是点校长罗成武。小女子惦记了半年,终于知道了您的名字了。”她忽然弯下身子去,靠近他道:“今日,我就让我娘的在天之灵好好看看你的死期。看看你的命和我们这些草民百姓又有什么不一样。” 说完她再没犹豫,扬声对临倚道:“回公主殿下的话,这些人在我们当中。就是您眼前的这七个人!”她说的咬牙切齿,仿佛是要将自己所有的恨都通过这一句话发泄出来。 临倚却很淡然,她点点头道:“弱柳,是因为我才给你和你娘带来这样的杀身之祸的。今日,我就还了你这个公道。”说完她便转而对熙牧野道:“我要这些人立刻就死!” 熙牧野甚至没有任何的犹豫,只道:“行!”便挥手让早已经等候在身后的红顶军将那七个瘫软在地上的人都拉下去斩首。 行水郡守脸色很挂不住,在这样的大庭广众之下将他的人斩首示众。但他却依旧小跑着走出队列,跑到熙牧野面前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皇上,请治老臣治下不严的罪!” 熙牧野看着他道:“好了,下面的人要在外面胡作非为,也不是你能管得了的。不过……你最好是和这样的事无关,否则,下一次朕可就真的保不了你了。” 谁都能听出来熙牧野这是在借题发挥,警告行水郡守要安分守己。大家都人人自危,一时间鸦雀无声。 临倚冷笑了一声,对他这样敲山震虎却不感兴趣,只是对依旧站在窗外的弱柳道:“你……有什么要求?” 弱柳想了一阵道:“如今我已经没有了家。也没有了去处。如果你能收留我,我愿意一辈子跟在你身边,当牛做马!”最后几个字音她咬得很重。 临倚没有想到她会提出这个要求,愣了一阵,才道:“好。我答应你!” 她很清楚弱柳为什么会做这样的决定。归根结底,她都是害她家破人亡的元凶,她也知道弱柳心里其实是恨她的。她现在做出这样的决定,只不过是她自己对以后的生活已经失去了独自继续下去的勇气。 临倚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去帮助弱柳。今日帮她将这些伤害过她的人都杀了,也只不过是让她心里好过一些,可是她心里的伤痕呢?要多久才能弥平。临倚不知道,但是她知道这是弱柳现在唯一的出路,也是自己不得不走的路。只是她不确定弱柳是否已经放下了对自己的仇恨,否则以后的人生中,她们两个人也只能继续这样折磨下去。 ------------ 第二百五十四章:进宫 将所有的事都处理完成了,熙牧野下令重新启程,那几个死去的人在这个队伍里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也许这些人都早已经见惯了大风浪,自己的生死尚且顾不了,如何还能对他人的生死有所回应。 可依旧还是有人例外,倒不是因为她没有见惯生死,而是她觉得这样做不过徒劳无功,死去的人不可能再活回来,而活着的人却也许就要应为这件事受累。 “公主,你怎么这样鲁莽?!”才上车,丽云便气急败坏地对临倚道。 临倚默默看着窗外,半晌才说:“你难道不希望我为弱柳报仇吗?” 丽云道:“我当然希望为弱柳姐姐报仇。但是现在你依旧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的时候。为什么就这样心急呢?以后咱们有的是时间。” 临倚转过头来看着丽云,道:“丽云,你知道吗?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的信任,是有时间限制的。等待的时间越长,失望也就越多。我不希望弱柳对我的失望会随着时间的增长越来越多。” 丽云道:“可是你也得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皇上亲自到潍城去接你,已经很招眼了。现在恐怕咱们就是风暴中心,有多少双眼睛正在盯着咱们。你现在还不韬光养晦,这样张扬的行事。公主,难道你就真的不在乎天下人的目光?” 临倚不说话。她不是无言以对,只是不想再说。丽云是对她好,可是丽云早已经离她很远。她很快地学会了用最冷静理性的眼光来看待这个世界。判断什么是对自己最好的。可是临倚却不希望这样。她担心一旦自己也这样,总有一天,原来的自己会丢失在急速流走的时间之中。 见她不说话,丽云道:“我知道公主你在想什么。树大招风,你若想要自己以后的日子能安稳一点,现在就不应该这样张扬。还有,你明明知道弱柳姐姐心里对你还存留着怨恨,她做出这样的选择不过是在走投无路之后的无奈选择而已。你为什么还要答应将她留在身边?” 临倚忽然就觉得反感,她皱起眉头道:“范大婶是因为我死的。难道我就没有责任照顾弱柳了吗?更何况弱柳现在如同你所说已经走投无路。” 丽云闭上嘴不再说话,并将头扭到一边。她知道自己没有办法说服临倚。她总是紧紧抓住过去,记住那些跟自己有关的一切。丽云觉得她就是活在过去的人。对弱柳,她心里始终怀着一份愧疚。也许正因为她这样活着,所以才是她,所以才是她与别人不同的地方。 就这样,弱柳跟着临倚进了东靖皇宫。熙牧野对此并没哟表示反对。相反,他直接就将弱柳赐给了她。自此,弱柳陪着她走过了很久很久的岁月。 十月初九,熙牧野带着临倚回到了京城,队伍在城里休整了一个时辰,正要回宫的时候,便有人来报,说是皇贵妃派人出城来迎接皇帝。当日临倚刚刚随熙牧野从潍城启程的时候,他们两个人的车驾是分开的,中间隔了很多人。但是过了行水之后,熙牧野又说这样不方便,英常侍回个话要来回跑,因此便将临倚的车驾调整到了他的龙辇后面。因此,临倚的消息也灵通起来,只要有人来找熙牧野回报消息她都知道。 听到来回报的那人说了一句“皇贵妃”,临倚愣了一下,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了龙如兰美丽的脸庞,自从开始逃亡,她便再也没有想起过她。想来熙驭风死了之后,她和龙如兰本就应该是这个东靖皇宫里最亲的两个人,因为她们不止拥有一个丈夫,而且当丈夫死了之后她们应当是站在同一阵线上的人。 但是从一开始,龙如兰就是她心里的一根刺。她们两个人永远也不可能会站在同一阵线上。也许,并不是因为逃亡而没有时间想起她吧,只是因为熙驭风虽然死了,但是她心里的那根刺依旧,所以她选择忽视那个人的存在。 愣愣地想了一阵,她忽然听到丽云说:“奇怪,怎么会是皇贵妃出城迎接皇上。难道不应该是皇后带领吗?” 临倚霎时才反应过来:熙牧野的皇贵妃当然不可能是龙如兰。而现在这样的情况说明,熙牧野的后宫是皇贵妃在当政,最大的可能便是他没有立下皇后,中宫虚悬,因此才会由这个皇贵妃主理后宫。她也能猜到这位皇贵妃是谁,恐怕就是那个张幼蓝—当日自己亲手给他挑选的王妃吧。 临倚嘴角现出一丝冷笑来,这个世界真实世事无常。命运真实一个好玩的游戏!当日张幼蓝不过是一个羞涩安静的女子,她的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如今,她已经贵为这个国家到目前为止最尊贵的女子了。再想想自己,这半年来,如同老鼠一般过着见不得人的生活,被人追得狼狈逃窜。甚至还连累一个无辜的山野村妇丢了性命。 思考间他们已经来到宫门口,临倚从窗帘看出去,果然看到了一队人远远站在皇城门口,肃穆严整。连她都要忍不住感叹这张幼蓝如此有手腕,看来时间真的能够让人成长。再回头想想自己,临倚觉得有些讪讪地,自己……这些年经过了这样能够多的事,似乎真的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啊,怪不得不管是潋滟还是丽云,都总是要在自己耳边唠叨。 熙牧野的龙辇刚到门口,那领头的女子就带着所有人跪下来向熙牧野见礼了。临倚站在熙牧野身边,从她的角度看出去,面前黑压压跪了一地的人,这样的感觉,她以前从来没有体验过。想来,这就是谁都想当皇帝的原因了。面对这么些乖顺的人头,能让人感到一种站在世界顶峰俯瞰一切的畅快感觉。 只听见熙牧野一声“平身”,那女子抬起头来,临倚心说,果然是她。却没有太多的讶异。倒是那张幼蓝,抬起头来看到站在熙牧野身边的竟然是临倚的时候,整张脸竟然煞白。临倚看着她有些微微发抖的身躯,在心里叹息,依旧还是没有太多心计的人啊,在还没有准备好的时候就被推上了这个风口浪尖,她的归宿注定会很凄凉。 熙牧野对张幼蓝的脸色似乎没有看见,只说:“幼蓝,临倚就交给你了。你来替朕安排她吧。” 听了他这句话,临倚挑了挑眉,他将自己交给张幼蓝!看来,这才是他折磨自己的开始。 站在当场的人都被他这句话震晕了,一时间神色各异。连一向不动声色的老狐狸英常侍也不禁微微变了脸色,站在他身后的丽云更是脸色瞬间就变得煞白。张幼蓝更是愣在当场,甚至忘记了回熙牧野的话。全场唯一神色自若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弱柳,她从头到为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冷漠模样。还有另一个是临倚,她也仿佛正在发生的事跟自己没有关系一样。 熙牧野等不到张幼蓝的回答,有些不高兴:“怎么?朕的话你没听到?” 张幼蓝回过神来,连忙弯下身去,道:“臣妾知罪。只是臣妾不知,应该给……公主殿下安排在什么地方,还请皇上示下。” 想必自己的到来,让张幼蓝感到慌乱了吧,她甚至不知道应该如何称呼自己。 熙牧野似乎沉吟了一会,状似无意地道:“我看依旧还是翊坤宫吧。反正那也是她原来住的地方。” 他这句话一出,愣在当场的人们神情又是变了数变。将她交给张幼蓝,却让至今身份尴尬的她住在翊坤宫,还不避讳她是他兄长的皇后的事实。这熙牧野……到底想干什么?! 这一次,连临倚也没能保留自己的冷静。她有些意外地看向熙牧野,后者却是一副完全无所谓的样子。吩咐完这一切就自顾走了,英常侍在原地愣了半晌才想起来要跟上,连滚带爬地跟去了。 张幼蓝咬住自己的下唇,似乎是极力在压抑自己的愤怒。临倚看着熙牧野远去的背影发了一阵呆,再回过头来就看到了她苍白着脸站在自己面前,双手握成了拳头。她知道张幼蓝将自己当成抢了她皇后位子的人,恨之入骨。 一时间她也不知道要说什么。表面上看起来的确是临倚抢了原本应该是她的位子。在所有人看来,只要是入主翊坤宫,那就会成为这个后宫的主人。张幼蓝在熙牧野还是亲王的时候就是他的正妃,现在他当了皇帝,她理所当然地就应该被他册封为皇后。但是熙牧野却没有册封她,只给了她一个皇贵妃的封号就打发了事。一度临倚也以为他是为了兑现当日在龙熙殿说要立自己为皇后的誓言。但是细细想来她却不认为熙牧野会这样做。 一时间她有些同情张幼蓝,原本连她应得的,也得不到。还要被人在背后嘲笑。当然会有人在背后嘲笑她。原本应该是皇后的,但是到头来却只当了一个皇贵妃。 临倚沉默了一阵,道:“你……不走吗?” 张幼蓝深深吸了一口气,放开紧握着的拳头,挺直了脊背对临倚道:“你跟我来吧。” 临倚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动,道:“我知道在哪里,我可以自己去!” 张幼蓝顿了一下,道:“这是皇上的命令。本宫就必须要执行。我一定要带你去翊坤宫。” 临倚知道她是不想给外人留下把柄,说自己嫉妒临倚。这深宫里的女人就是这样悲哀,明明很嫉妒,明明很受伤,却还要装出一副贤良淑德的样子博取美名。临倚有些自嘲的笑笑,原来在后宫生活了一辈子的自己也会这样不了解这后宫里的女人。原本是觉得让张幼蓝亲自带自己去翊坤宫,对于她来说太过残忍。临倚对张幼蓝总还是留有一份愧疚,看到此时的她就仿佛看到了当日在策后大典上自己面对龙如兰时候的心境,她觉得自己多少了解张幼蓝此时的心情。但是却没想到就是这样的理解也不被别人接受。她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跟在张幼蓝身后往前走去。 熟悉的记忆一点一点向她扑过来。当走进翊坤宫的时候,临倚忽然明白了熙牧野为什么要张幼蓝安排自己住在翊坤宫。这里的一切和当初自己离开的时候一点变化都没有。就连床上的被子花色,还有那淡紫的帐子,没有一样是和自己当日在的时候是不一样的。她的脸色开始苍白。当日的种种不受控制地全部向她汹涌而来。 原来这才是熙牧野的报复,最狠的报复!让她生活在从前的记忆里,永远都记着那痛苦,不能救赎。 ------------ 第二百五十五章:进宫(二) 那是一个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临倚站在其中,眼睛已经失去了作用,身体的其他器官却出奇地灵敏。耳边传来似有若无的喘息声,皮肤也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害怕,竟然微微颤栗,泛起了鸡皮疙瘩。她试图冷静下来,可是却始终被那似有若无的喘息声和隐隐飘来的熟悉的香味而扰乱心神。 她拼命回忆,自己应该是在翊坤宫的,为什么会来到这样一个地方?在皇宫里,就算是在子夜夜最浓的时候,屋檐上悬挂有彻夜明亮的宫灯而不会陷入到如此的黑暗之中。想了半晌不得要领,她决定不再坐以待毙。 “站在那里的是谁?”她率先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隐藏在她身体里面的恐惧。 黑暗之中一片寂静,那喘息声依旧不远不近,隐隐的香味依旧似有若无。她皱着眉头想了一阵,忽然想起了自己对这香味为什么会这样熟悉,原来那是曾经熙驭风常年喜欢的香味!电光火石,她仿佛知道站在自己面前的是谁,她的心脏渐渐跳得快起来。再转念一想,她便冷静了下来,熙驭风已经死了。而他身上的那香,本是皇帝专用的龙涎香的香味,现在除了他之外,另一个人身上也会有这样的香味。 “你在想什么?心跳得这样快!”黑暗中传来一个声音,温柔平和,却惊得临倚几乎要跳起来。那声音竟然是熙驭风的!但是细细听来,却又带着一丝不一样。 她机警地后退一步,道:“你是谁?” 那人幽幽地叹了口气,道:“你怎么……连我也忘记了?” 临倚将手放在胸口,试图安抚自己快要跳出胸腔的心脏。半晌,她冷冷地道:“说,你是谁?不要故弄玄虚。我知道你不是他。” 半晌之后,那喘息声渐渐隐去,四周又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临倚惊慌起来,不由得扬声叫道:“站住,你到底是谁?!” 半晌依旧没有回答,临倚放松下来,一声细碎的哽咽就要冲出口,一个声音却在她的耳边响起:“你真的,不确定我是谁?!”那声音带着温柔的口吻,可在临倚耳中,却无异于惊雷。她惊跳起来。 那声音里含了笑意,开始是一点点,慢慢便扩大开来,到最后却变成了无法遏制的大笑。临倚冷静下来,扭头对着声音的来源,冷冷地道:“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戏弄我真的让你这样开心?” 那个声音依旧在她耳边笑着,不停地笑着。 一会,不知道从哪里透过来一束光,微弱的,橘黄色的光。可那突如其来的广明却让临倚不适应,她反射性地闭上眼睛。 再睁开的时候,眼前的那个人依旧还在笑。她有些恼怒地朝他看去,只一眼却让她如遭雷击,愣在当场。眼前这一张眉目如画的英俊脸孔分明是熙牧野的,但是那笑声分明是熙驭风的。还有他身上的衣服,那依稀的白色,临倚死也忘不了,那就是熙驭风死的那一天穿的那一件。她的目光下意识在衣服上溜了一圈,却发现没有被剑贯穿的窟窿,也没有被熙驭风的鲜血染红,完全就是他死之前,那玉树临风的模样。 看着依旧在笑地熙牧野,临倚一阵愤怒,抬手便是一巴掌,响亮的耳光打在他的脸上,却没有能够制止他的笑。他依旧那样大笑着,笑得临倚心里渐渐发毛起来。 可还没等她转身逃跑,那笑声却转为哭泣,尖利的哭泣声音,仿佛是硬物划破耳膜一般让人难以忍受。甚至连熙牧野的脸也渐渐变化成了熙驭风,临倚惊疑不定地看着他哭泣的脸,半晌,却发现他的两个眼珠已经没有了,从黑洞洞的眼眶里流下来的,是黑色的血,让他看起来状如厉鬼。 临倚终于忍不住惊叫起来。她猛地睁开眼睛,便看到了明亮的屋子,丽云披着衣服站在她的身旁,弱柳刚刚将远处桌子上的蜡烛点亮。 丽云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安慰道:“没事,没事,公主,你只是做了噩梦而已。” 临倚从床上坐起来,拥着被子坐在床上发呆。从一开始的恍惚中回过神来,临倚便陷入了对刚才的梦境的回忆之中。到现在她的眼前仿佛还能够看到熙驭风那苍白似鬼的脸色和他脸上那两个黑色的窟窿,黑色的血迹。似乎那种冰冷的触感和恐惧的感觉还留存在心底挥之不去,临倚此刻迫切地需要倾诉,她放开被子,转而抓住丽云扶在她背上的手,道:“丽云,我梦见他了!我梦见他满脸鲜血,他在怪我已经不记得他了。”说着泪水便流了下来。 弱柳冷眼站在丽云身后看着她,丽云叹了口气,坐在临倚旁边,哄小孩子一般轻拍她的背,哄道:“好了,好了,只是一个梦。只是一个梦而已。” 慢慢地,临倚平静下来。她想了一阵,道:“你们都回去休息吧。我没事了。” 丽云知道她这是想要自己一个人呆着,便站起身来,道:“公主,别想太多了,早点睡吧。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做呢。你不养好精神,怎么去对付皇上那些如狼似虎的后宫呢?” 临倚胡乱地点点头,挥手让丽云走。丽云无法,她对临倚太了解了,她原本就是心重的,这样折腾之后,必定这一晚又是睁着眼睛到天明了。她叹口气,道:“公主,我把灯给你留着。别太晚睡了,有事就叫我。” 丽云和弱柳都出去了,临倚独自留在了空旷的屋子里。远处的蜡烛摇曳着微弱的烛光,屋子里很多地方照不到,显得有些鬼影憧憧。临倚看着心慌,干脆下床来将蜡烛灭了。再回到床上却没有了任何睡意。窗外的月亮还没有落下去,淡淡的月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显得这样静谧。她便拥着被子坐在床上,回想着这一整天来所发生的事。半晌,她忽然淡淡地叹息了一句:“熙牧野,你真知道如何将我打垮啊!” 一夜无眠! 此刻和她一样无法入睡的,还有一人,便是远在西北大营的龙昭南。他站在宽大的窗户前面,面无表情地听着属下的报告。这两个月来,他几乎天天都会收到自己手下送回来的报告。临倚公主在塔瓦那帮助那个民族免除了灭顶之灾,现在她的名字在那里相当于神。 临倚公主逃跑了,就在塔瓦那战争之后的第二天,她再一次从自己手下的手中脱逃。当日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的愤怒无以言表。他不知道应该说是自己的手下太愚蠢,还是应该说临倚公主太高明。章佑是跟着他出生入死多年的人,到现在,也算是个人物,等闲的人想要从他的手中逃脱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是她却逃走了,而他竟然没有找到她的半点行踪。 临倚公主在潍城被熙牧野找到了。当日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忽然觉得痛苦,仿佛这个世界一瞬间便黑了下来。一瞬间他忽然觉得这样的状况是这样的熟悉。现在的熙牧野,便是当日的熙驭风,而现在的自己,便是当日的熙牧野。三个人的游戏,要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有的时候他也在想,自己是不是也有熙牧野的勇气,有一天是不是也会为了她而做出和熙牧野一样的事来。而自己之后,是不是又会有一个人出现,和她,和自己一起再重复着这个故事。他忽然觉得荒唐,为自己的想法感到荒唐,也为自己所经历的事感到荒唐。 这两个月来,他几乎每天都能听到关于临倚的消息。因着熙牧野的关系,她已经这样出名,天下的目光都已经集中到了她的身上。但偏偏她竟然还这样不知道收敛,一路上不避嫌疑,在行水城还做出那样张扬的事。在她自己没有一点根基的时候,就将自己在世人眼中的形象彻底地毁了。有时候他也在想,她到底要干什么。她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当日手下回来回报说她被熙牧野在潍城找到的时候,还带回来了一个重要的消息,那就是她已经生下了孩子。那个时候他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觉得自己仿佛是在黑暗的大海上看到一线曙光,临倚这样在乎那个孩子,也许自己将那个孩子找到,那么自己手里便有了一张王牌。可是,他想了很久,却放弃了这个计划。他不想到最后临倚恨他。他知道临倚对熙牧野的恨有多深。因为他伤害了熙驭风,那是她在这世上最珍视的人。若自己现在将那个孩子找回来,那代表的是什么。自己将她现在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在乎的人掌握在了手中。但是他觉得自己不是熙牧野,他也无法做到像熙牧野。因为他无法承受临倚这样强大的怨恨。他不知道现在的熙牧野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他是否后悔过,自己这样对待临倚,他亲手将他们两个人之间推上了这样的境地。 可是此时的他,竟然觉得自己不敢回到都城去,只想永远在这西北大营呆着。但是,他身为人臣,尤其是现在他还是熙牧野的心腹大臣。帝王之道从来都是这样,江山初定,便会着急卸磨杀驴。熙牧野要架空他的权力,便一定会调他回京。如果他以后的表现好,那还能保得龙氏一门的荣宠,若是他一步踏错,那整个家族便要跟着他万劫不复。当初妹妹龙如兰伙同外祖父想要篡权,熙牧野是看在自己的面上才留着他们的性命。如今,龙家再也经不起任何折腾了。 他对着渐渐隐没的月亮,微微地叹了口气,一直站在他身后的黑暗中的暗卫看着他有些颓唐的身影,问道:“是不是朝中有了变故?” 龙昭南摇摇头,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年少轻狂,总不肯将自己的头颅在不认可的人面前低下,现在便是结局。影……咱们将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有什么动作了。你们……传令下去,都隐藏好吧。” ------------ 第二百五十六章:太后 东方渐渐泛起了鱼肚白,每到这个时候,临倚心里总是带着莫名的安慰和愉悦,仿佛自己心里所有的心事都可以放下了。她静静地看着天光一点一点亮起来,不多时,门外渐渐响起了喧闹,人声,洒扫声。临倚动了一下自己麻木的双腿,便召唤丽云进来洗漱。 洗漱完毕,她不让任何人跟着,便出了翊坤宫的大门,自己一个人在这宫里闲逛起来。 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景物,临倚的心仿佛是放在醋里浸泡着一般,带着浓浓的酸涩和微微的刺痛。眼前渐渐凝起了水雾,她仰起头用力地逼回去。 慢慢地走着,她的眼前也慢慢地浮起了从前的回忆,一幕一幕,竟然都是这样鲜活,到现在依旧能让她心潮澎湃。不多时她已经走到了慈安宫外。 此时已经是深秋了,慈安宫外那个原本曲径通幽的小小花园此时有些凋敝,看起来有衰败的气象。临倚站在面前,忽然想起了那一年,自己和驭风皇帝两个人从慈安宫请了安出来,他便遣退了众人,牵着她的手,两个人漫步在郁郁葱葱的花园里。两旁是开得灿烂热烈的蔷薇,带着阵阵香气。头顶是长长的紫藤,一串串的花朵好像成熟的葡萄一样。它浓郁的香味让临倚皱眉,她道:“可见世上之事总是没有完美的。这紫藤,开得这样好,味道却这样让人接受不了。” 当时他笑着说:“这世上当然没有完美的事。就算我是帝王,也是无法做到完美的。”他是帝王,却依旧有这样的无力感,只是他的身份却让他这样轻易地就接受了这样的感觉,没有怨怼,没有不甘,完全只是心平气和的陈述而已。 此时的临倚想来,当日的他们,是这样幸福过。他的笑脸,他手掌的温度,都还那样清晰地留存于她所有的感官之中。可是如今,却只有她一个人站在这衰败的花园里,独自对着早已经凋谢的花朵,独自神伤。 临倚兀自神伤。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她身后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她的心跳起来。当日,熙驭风虽然贵为皇帝,但依旧也有他顽皮的一面。他总说临倚最喜欢的是发呆,而他也总在临倚发呆的时候从后面轻轻地走上前来,出其不意地伸出手抓住她的手臂,吓她一跳。这个时候的她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子。因为只有她,这个世上只有她才能够让熙驭风卸下自己帝王的伪装,回复一个二十岁男子的浪漫情怀。她的感觉本是很灵敏的,她没有失神的时候,身后若是有人,她决计不会不知道。但是很多时候她为了享受熙驭风突如其来的浪漫,明明已经听到了身后轻微的脚步声,却依旧装作听不到,等待着他突然将手放在她的肩上。她装作受到惊吓回过头的时候,迎接她的必定是一张开心的笑脸和发亮的眸子。这个时候,她的心便会柔软的一塌糊涂,谁能想到平日温文淡定的驭风皇帝,竟然还有这样顽皮的一面。 临倚站在原地,有些期待地等着身后那人靠近。 半晌,那脚步声来到了她身后三步远的地方,却停了下来。临倚的心仿佛被兜头浇下了一盆冰冷的水一般,她的身体也止不住瑟瑟发抖。“公主殿下,太后娘娘请您入殿。” 一个温柔的女声,恭敬而疏离。临倚转过身,便看到了一个侍女,弯着腰,谦恭地站在临倚面前。 临倚有一瞬间的恍惚,那宫女见临倚没有反应,便又说了一遍:“公主殿下,太后娘娘请您入殿!” 临倚回过神来,低下头想了一会,便跟着那宫女往慈安宫走去。 这里和她离开的时候没有任何的区别,*、肃穆、却不祥和,带着一种死一般的压抑。临倚此刻走在这里,仿佛还能够感觉出一种萧索,如同宫外的花园一般。 终于走到了正殿,临倚跨入门槛,便隔着整个大殿愣愣地和惊人太后遥遥相望。她想起了那个时候的自己,每日里都要到这里来向坐在高高的凤椅上的太后娘娘请安。对于临倚来说,每日来请安是酷刑。虽然她的表面上没有任何的表露,但是她的心底其实是害怕来到这里的。试问这世界上又有谁会想要到一个自己不受欢迎的地方去? “怎么?在外面呆了这样长的时间,连最基本的礼仪都忘记了?”她还在发愣,敬仁太后已经首先发难了。只是她的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一点的情绪,从大殿的那一端传来,带着让人无法捕捉的飘渺。 想起了当日的种种,临倚的心便冷硬起来。她淡淡地道:“我现在只是西琪的公主,面对东靖的太后,无需行大礼。” 敬仁太后似乎没有料到临倚会说出这样的话,顿了半晌才幽幽地道:“就算你现在是西琪的公主,但是我依旧还算是你的长辈,无论如何,一个晚辈见到长辈,该有的礼仪还是应该要做的吧?” 临倚默默地走到中间,低着头按照西琪的礼对敬仁太后弯下身鞠了一躬。抬起头来的时候,她吃了一惊:这还是自己认识的敬仁太后吗?还是曾经那个威严,高贵的敬仁太后吗? 只一年不见,她竟然苍老若斯。脸上皱纹横生,两鬓原本乌黑的头发早已经染上了银霜。整个人看起来是这样的老态龙钟,甚至坐在凤椅上的身子也已经挺不直了。这一年的时光对她来说似乎尤其残忍。她有些唏嘘:“你老了!” 敬仁太后淡淡地一笑,道:“这么长的时间过去了,你还是这样地倔强啊。难道就这样恨我,恨东靖?这样着急撇清关系。驭风……”她说的是临倚刚才行的礼。她按照的是西琪的礼,那便表明她与东靖王室便再无瓜葛。 “别跟我说他……你不配!”熙驭风的名字从敬仁太后的嘴里说出来的时候,临倚突然暴怒了。 敬仁太后愣在了当场,倒是她身边的宫女立刻便呵斥临倚:“放肆!不能这样和太后娘娘说话。” 临倚转而看着那宫女,眼神冰冷,她一字一字从牙缝里挤出来:“这世上别人没有资格说她,但我却有!” 敬仁太后挥挥手安抚下了自己身后的宫女,道:“算了,算了。咱们见面,就要浪费在这些细枝末节上吗?” 临倚冷笑:“细枝末节?对你来说是,但对于我来说,却是这一辈子唯一还能支撑我活下去的动力。” 敬仁太后对临倚的话不为所动,道:“我知道你恨我。恨我当日为了明哲保身而放弃了驭风的生命。我不会为自己辩解什么,可是临倚,你不能这样。你不能这样抱着恨活一辈子。这样你的人生会越来越艰难。直至将你自己逼入死地。” 临倚冷冷地看着敬仁太后,道:“你现在是在干什么?我们之间什么时候可以这样讲话了?当日你对我的种种呢?如今你的咄咄逼人呢?都到哪里去了?” 敬仁太后也有些恼怒,道:“你觉得我很好?他们两个都是我的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你不站在我的位置,你永远不知道我的痛苦比你多多少。我心里的难过不会比你少一点。” 临倚不说话,却是脸色苍白。 敬仁太后将有些浑浊的眼睛看着临倚,半晌,那眼里像是要溢出泪一般,她忽又低下头去,昏暗的大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临倚静静地站在原地,早已经失魂。她是恨,恨敬仁太后当日的袖手旁观,恨她当日这样残酷地就将驭风皇帝抛却。但是自己有什么资格现在来指责她?她也只不过是一个老妇人而已,她能做什么?如她所说,她的难过并不会比自己少一点,手心手背都是肉,她若是选择了一方,便是伤害了另一方。无论如何她都是要承受这样的痛的。 可是她不甘心,一想起驭风皇帝就死在自己的面前,他的眼睛依旧睁着,里面是满满的不甘,和不信。他不信自己一直宠爱的弟弟竟然有一天会将刀插进自己的胸膛。她一直以来耿耿于怀的,也在于此。他临死之前最后的想法被她看见,她是这样感同身受。他的恨,他的不甘她都要一并承受,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证明他在这个世界上活过一般。 过了不知道多长时间,敬仁太后苍老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上响起:“我一直是不喜欢你的。和这个国家所有的人一样。我所知道的,你是一个极有心计的人。你利用东靖提出和亲这一点便要挟我们要册封你做皇后。在这之后,我们相处,每日晨昏定省都要见到你。我更加厌恶你。因为你是这样淡定。仿佛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比得上你一般的笃定。我这一生见过太多美人,你也许不是最美丽的,但是,你却是让我产生嫉妒的第一个人。奇怪吗?我竟然嫉妒你。我不知道我嫉妒你什么。我想,对你来说这个世界上的人分为两类:一是恨你的人。二是爱你的人,找不到第三种。而这两种人对你的感情,一旦形成便是一辈子,再无转化的可能。 我觉得自己是恨你的。一直以来都是。但是刚才我看到你站在那花园外面的时候,我忽然不想恨了。对于这样的我来说,我的心早已经死了,还恨什么呢?这样不是很可笑吗? 你知道吗?我做一个太后是成功的。但是我做一个母亲却是失败的。驭风和牧野。他们的心里都怨恨着我。我因为自己的执着,同时伤害了他们两个。所以,这一次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战争,我无能为力。曾经我以为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怜的人。但是,我今天看到了你,我才知道,原来……你比我可怜。” 临倚静静地听着,却不再感到愤怒。这样的恨是无止境的。她觉得自己毫无理由执着于此。对于她来说,她的心很小,她的世界也很小。只能够容纳下这样多的感情,这样多的人。再多,于她而言,便会感到累和负担。 她转过身往外走,敬仁太后住了嘴,静静地看着临倚离去,并不阻止。 临倚走到了大殿门口,才回过头来说:“我还有很多人要恨。可是你,你身上的恨已经很多了。我想,驭风一定已经折磨得你心力交瘁了。我不想再浪费我的时间。所以,我们之间从今天开始,无恨,亦无爱。你不要想从我这里找回对驭风一星半点的补偿和安慰。”说完她便头也不回地跨出了慈安宫。 那个曾经叱咤风云的敬仁太后的人生,从今天开始已经结束了。对于临倚来说,她在这个世界上要将一个人恨到死,唯有熙牧野。除了他,再没有别人。 ------------ 第二百五十七章:如兰 从敬仁太后的慈安宫走出来,临倚心里觉得闷。此时已经是日上三竿,整个宫里看上去竟然连一个人都没有。临倚走在寂静的道路上,心里仿佛是被敬仁太后放进了一只猛虎,它挣扎着要出来。临倚忍了又忍,她虽说不再恨敬仁太后,但是心里依旧觉得不甘心。至于是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一个人走在路上,渐渐地越走越快。对于怀着这样心情的她来说,这易了主的宫廷对于她来说,到处都有熟悉的影子,却又到处都带着陌生的气息。这个地方对于她来说,已经不只是禁锢自由的地方,还是禁锢心灵的地方。 埋着头走了一阵,临倚心里渐渐平静下来。抬起头来的时候,她的心更往下沉。原来不知不觉中她竟然来到了龙如兰的寝宫—溪蓝宫。 对着那宫殿叹了口气,临倚感到无力。自己怎么又会来到了溪蓝宫!对于她来说,溪蓝宫是她这辈子最大的梦魇,溪蓝宫的主人更是她心头一根越长越深的刺。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便要走。 跨出了一步她忽然停下来。龙如兰,那个倔强的女子,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对于自己,她依旧还是那样在意吗?在这个宫廷里,临倚忽然觉得只剩下龙如兰了。在这样的时候,她觉得寂寞,也许和龙如兰继续斗下去或者能够冰释前嫌,相互温暖是她唯一能够走的路。她心里也有一个疑问,熙牧野到底是怎么处置龙如兰的?她现在还在溪蓝宫吗? 强烈的好奇心驱使她往溪蓝宫走去。走到门口,她却发现溪蓝宫的大门是紧闭的,是没有人住了,还是被禁足了?她想了一阵,便走上前去,伸手在朱漆的大门上轻轻扣了两下。 等了一会,门却开了。一个面目清秀的宫女探出头来,上下看了临倚一眼,有些好奇地道:“你是谁?” 她这一问,临倚便知道了。自己此时穿的是进宫之前置备下的民间的衣裳,昨日进宫还没来得及换。此时身上依旧穿着那些衣裳。这宫女当然会好奇。而且,临倚百分之百肯定,这里面住的必定会是龙如兰。因为,自己被熙牧野从民间带回了皇宫是普天下人都知道的事。只要知道这一点,便不可能猜不到自己就是临倚公主。 而具临倚所知,熙牧野的妃子在他成为皇帝之前只有一个张幼蓝。就算他称帝之后又纳了妃子,大抵不出手下功臣之女,只有这样才能够让他的大臣死心塌地地跟着他,他刚刚得到的江山才能坐的更稳。但是看这溪蓝宫大门紧闭,宫女甚至什么消息都不知道。必定是在这宫里没有地位的。而熙牧野既然想要收买大臣,必定不会这样对待他的妃子,至少现在不会。所以,临倚知道,这宫殿里住的一定是龙如兰。因为只有她才符合这样低调,这样小心翼翼。前皇帝的妃子,牧野皇帝不杀她,不过是看在她的兄长龙昭南帮助他得到帝位有功,现在又手握西北重兵,所以才留下她的性命而已。 她对那个宫女道:“我要见你家娘娘,劳烦你通秉一声,就说故人到访。”临倚相信龙如兰知道是她回来了。 果然,那宫女去了一会回来之后,就将大门打开,恭敬地对临倚道:“我家娘娘有请!” 临倚跟着宫女走进了溪蓝宫。看着眼前萧索的模样,她心里不禁也感到凄凉。原本满满一院子的花木死了大半,满眼都是枯枝败叶。这个溪蓝宫原本是除了翊坤宫之外最漂亮的宫殿。这里不同于翊坤宫的庄重沉闷,却是生机勃勃的。驭风皇帝当日还在的时候,从宫外寻来了许多奇花异草,废了许多心思才在这里将它们种活。这溪蓝宫曾经是他最喜欢的宫殿。 当日是为了给临倚以最大的羞辱,驭风皇帝便将溪蓝宫给了龙如兰。这也是临倚从不踏足溪蓝宫的原因。曾经有一次她在溪蓝宫门外遇到了龙如兰,龙如兰邀请她到溪蓝宫坐坐,她便去了。后来,她终于明白了,这里才是驭风皇帝最喜欢的地方,才是寄托了他理想的地方。翊坤宫那样象征了权力的地方,竟然是这样的阴森和压抑。她也终于知道了,驭风皇帝原来为了伤害她,已经将这个世界上他所能得到的最好的东西都给了龙如兰。自此以后她便不再踏足溪蓝宫。 她将脚步停在了院中的一座假山前面。这里叫做溪蓝宫,原本就是因为这座假山和假山下的一个小池子得名。当日建这座宫殿的时候,从宫外引来了活水,特地挖了沟渠将水引导了溪蓝宫来,那水就从假山上缓缓流下来,池子里长满了水草和野菜。时间久了之后,假山上也长出了绿色的青苔,因此驭风皇帝便将它改名为溪蓝宫了。 现在是深秋,从假山上流下来的水早已经枯竭,原来小池子里翠绿的水草也全都干枯发黄,一片衰败的景象。她忍不住叹息。 半晌,身后传来脚步声,临倚站着没动,她知道是龙如兰。她从来都是这样心急,等不到临倚进去,便自己走了出来:“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哼,折腾了这么长时间,你终究还是回来了。怎么,这一次不打算再跑了?” 临倚没有回头,但是她知道现在的龙如兰必定是憔悴不堪,满脸丑陋的。她淡淡地说:“你该好好打理这个园子的。毕竟它是驭风最喜欢的地方,也是他对你好的见证。你不需忙着抹杀它。” 龙如兰冷冷地哼了一声,道:“这是他给我的吗?我看不见得吧。如果当日他的皇贵妃是别人,这里也可以是他送给别人的。” 临倚道:“这是你的悲剧,也是他的悲剧。但不管怎么说,他总是将他自己的心血给了你了。” 龙如兰道:“他将他的心血给了我?阮临倚,你觉不觉得可笑?对于他来说,我到底是什么你比谁都清楚,不用现在来对我说这些没用的话。你也不要以为你现在这样说了,我就会不恨他。” 临倚淡淡的道:“是吗?不管怎么样,他已经死了。你觉得这样的恨还有什么意思呢。就算你将你余下的生命都用来恨他,他也不可能知道。” 龙如兰脸色苍白,道:“我就是要恨,我就是要用我余下的生命来恨他。如若不是他,我何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如若不是他,我怎么会进宫?如若不是他,我怎么会成为他的妃子?如若不是他,我又怎么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临倚有些懵,她从来不知道龙如兰有这样好的口才,能一口气说这样多的句子。她顿了半晌,才说:“如果恨能让你好好活着,那你就恨吧。” 龙如兰冷笑:“我当然要恨!你们谁都跑不掉。说到底我最恨的还是你。当初知道自己要进宫的时候,我心里是震惊,也有难过。我不知道皇上为什么要选择我。我在家里已经有了心仪的人。我在等,在等他上门提亲的那一天。那个时候的我,觉得那样等待的日子都是这样甜蜜。接到圣旨的那一天,我心里构筑的世界在一瞬间全都崩塌了。我脑子一片空白。我去求哥哥,他和皇上这样要好,我让他和皇上说,不要这样对我。但是哥哥却只是忧伤地望着我,说我是龙家人,龙家现在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我们必须肩负起振兴龙家的责任。他说皇贵妃,已经是很高的荣耀了,除了太后和皇后,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人能比我更高了。而且皇上答应了,不会让我受委屈。 谁家少女不怀春。我真的以为皇上是喜欢我的,直到我进宫,我才发现,其实我对于他来说,并不是一个特别的存在。只因为我是龙昭南的妹妹,这个人不管是不是我,都没关系。到最后我才发现我的人生竟然只是一场闹剧。 我认命了,进宫之后我就认命了。我知道我的人生不会再出现新的机会,我也不会再有爱情。所以,我将全副心思都用在如何争宠上。因为我记得我进宫之前哥哥对我说的话,我们龙家所有的荣耀都寄托在了我的身上。我在宫里陷害你,原本以为皇上不会对你有什么兴趣,但是最后却发现,皇上竟然是这样偏袒你。甚至连牧野亲王也是,他竟然帮着你做假证! 我嫉妒你!嫉妒得要发狂。凭什么你能得到他们两个人的爱。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都是因为你。我的人生已经是灰暗的了,我要你也跟我一样灰暗。所以,我和外公联合,想要夺取牧野的江山。 哥哥曾经劝过我,他劝我不要和外公联手,但是我已经被仇恨冲昏了头脑,我根本不愿意听他的。 最后……最后,我便落得这样的下场。熙牧野不杀我,只是因为我是哥哥的妹妹。但是我的一生便也要在这里度过。不过,现在看来,我也没有这样灰暗,至少,还有你给我做垫背。哈哈!”她笑得有些癫狂。 临倚道:“你这样急不可耐地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呢?你以为我会做什么?是帮助你离开这里,拜托这样的生活,还是会一怒之下将你害死在这里?无论哪一种我都不会做。每个人都有我们各自的命运。我的在这里,你的也在这里。所以,我们就好好走下去吧。只是,我希望你记住,在看到别人的辛苦和伤痛的时候,就试着用这些安慰一下自己。看,还有人比我生活地痛苦。” 说完这些话,临倚便不再说什么,默默走出了溪蓝宫。她是好奇,好奇龙如兰会有什么样的生活,但那时当她真正看到的时候,却又带着无比的失望。她已经猜测到了龙如兰现在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但是心里始终带着侥幸。 龙如兰没说话,也没阻止她离开,只是静静地靠在已经剥了漆的柱子上,平静地看着临倚慢慢远去的背影。她的身后,是整个萧索破败的溪蓝宫。她不知道,她和临倚的下一次见面,竟然相隔三十年! ------------ 第二百五十八章:宫斗(一) 临倚意兴阑珊地走在路上。在见到龙如兰之前,她里确实抱有幻想,如今生活在这皇宫里的人,和驭风皇帝有密切关系的人只剩下她们两个了,她们之间的关系随着驭风皇帝的死而改变。临倚想,若是龙如兰在这个皇宫里有一个不一样的生活,有一个和自己预料的不一样的生活,也许自己对以后的生活也会有信心。 但是,龙如兰却让她失望了。她的生活状态一一被临倚得到证实。她心里带上了绝望:再也说服不了自己对以后的生活产生勇气。现在的自己已经完全可以预见自己以后的生活,去见龙如兰,也不过就是想要证明自己的预测也许不一定真实。她知道这是自欺欺人的想法。但是她已经清醒太久了,若是不带着这样的幻想,她觉得自己根本没有了要活下去的勇气。 悄悄擦掉就要掉下的眼泪,她抬起头,有些茫然地往前走。 不多时便被前面匆匆而来的宫女堵住了去路:“您就是临倚公主殿下吧?”还没等临倚说话,那宫女便行了一礼,道:“奴婢是皇贵妃宫里的婢女。早晨皇贵妃到翊坤宫去,却没成想公主殿下不在,所以娘娘派奴婢出来寻找。”这个宫女垂着头站在临倚面前,但是但给她说到翊坤宫三个字的时候,临倚却还是能够从她的语气里听出异样的情绪来。 她不动声色,这样的事早就应该是预料之中的事。她一个前皇后,住在这后宫中代表皇后地位的翊坤宫,这无论在谁看来都是一件不合礼数的事。她淡淡地应了一句:“知道了。”但是却并没有打算跟着那宫女走。 那宫女拦在临倚面前,语气谦恭,但却不容置疑地说:“皇贵妃娘娘说了,让奴婢找到公主殿下就带您回去。” 临倚看着那宫女的眼神越来越冷。这张幼蓝这么快就急着给她下马威,她能不受着吗?说到底这一切都是熙牧野的错。她在心里狠狠骂了熙牧野一通,然后沉默地跟在宫女身后往回走。 临倚回到翊坤宫的时候,就看见了丽云和弱柳两个人脸色苍白地跪在地上。张幼蓝悠闲地坐在高高的主位上,那个曾今自己坐过的地方。 她跨进屋子,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丽云和弱柳,道:“张幼蓝,你在干什么?” 张幼蓝将手里的茶杯慢慢放下,道:“我如今是牧野皇帝的皇贵妃,而你已经没有了任何的封号。将来有一天若是你封了后,幼蓝自当朝拜。但现在我就是你的主子,所以,请你不要对我直呼其名。”说完她又指着跪在地上的丽云和弱柳道:“这两个奴才不尽心侍候你,竟然连你的去向都不知道。本宫罚她们,难道不是理所应当?” 临倚冷笑了一阵,道:“张幼蓝,少在我面前摆你皇贵妃的谱。当日我挑中你做熙牧野的正妃,所看重的,不过是你的中庸和愚钝。但是我没想到,做了这一年的皇贵妃,你竟然还是这样愚钝。若我是你,就不会在今天这个日子这样急不可耐的来到这里来显示你的威风。这皇宫里所有的目光,恐怕都还盯着我。那些妃嫔恨我的心恐怕不会比你少,但是她们懂得借刀杀人这个道理。因为她们知道,只要她们再等等,便有人会出头来给她们出这口气。但是我没想到,这个出头鸟竟然是你。” 张幼蓝气得脸色发白。自己当日是阮临倚挑中的不错。她看重的是自己的温柔敦厚也没错。这些自己都知道。但是她不能甘心的是,熙牧野不爱自己。当日自己嫁给熙牧野,不过就是眼前这个人和熙牧野之间的阴谋斗争,自己只不过是牺牲品。但是她一直忍到今日。原本想的是无论如何,自己以后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这样就够了。但是她一直忍耐到现在,得到的结果竟然是这样的,这个原本属于自己的后位竟然就这样被眼前的女人抢走。凭什么她张幼蓝的一生都要生活在阮临倚的阴影之下。 张幼蓝紧紧握着拳头,许是气极,她右手小指上带着的玳瑁护甲竟然应声而断。站在她身后的宫女惊呼一声,捧起她流着血的右手,一迭连声地指挥众人去请太医,去拿药箱。 临倚冷冷地看着眼前这混乱的一幕,半晌才悠悠地说:“张幼蓝,我劝你一句吧。什么事都不要太着急,你不急,总会有人比你着急。做皇帝的老婆做到你这个份上,很多事,其实你只需要看着就可以了。就算你不做,依旧是可以随心所愿的。”说完她便不顾张幼蓝身边的混乱,走过去扶起丽云和弱柳,带着她们自顾走回到后面的凤宁殿去休息了。 她知道张幼蓝在自己这里吃亏的事瞒不了任何人。到时候,只怕自己又有得忙了。想到这里,她不禁悠悠叹出一口气。 正在一边揉着自己因为久跪而酸痛的腿,丽云不禁有些好奇:“公主,你叹什么气?” 临倚道:“你说,这后宫里的日子这样让人厌恶,以后可怎么活?” 丽云低下头来,一下一下地揉着自己的膝盖,半晌才道:“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你。既来之则安之,我想你的意思也正是这个。” 临倚回过头笑了一下,道:“丽云,你真聪明。以后的日子,真的就要完全丢在这个深不见底的黑窟窿里了。除了既来之则安之,我也不知道还应该怎样安慰自己了。” 弱柳沉默地坐在一边,半晌,才道:“现在早早就决定了自己以后的生活是怎么样的是不是太早了。你以后的人生还有很长!” 临倚愣了一下,已经很长时间了,弱柳沉默已经很长时间了。这是她进宫以来第一次和自己说话。临倚愣了一下,道:“没,只是预测一下。而这种预测,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八九不离十了。” 弱柳牵起嘴角,看着临倚道:“若是有呢?”她脸上的那个笑容怎么看都觉得诡异。 临倚转过脸对着窗外,道:“什么意外?你觉得还会有一个人篡了熙牧野的皇位?就算有人篡了位,咱们能不能活着还是个问题。历史不会一成不变地重演。” 弱柳低下头,和丽云一样揉着自己的膝盖,却不说话。屋子里就这样静了下来。 半晌,她们三个人都不动,维持着那一个姿势,做着手里的事,院子里静悄悄地。 熙牧野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了她们这副模样。他有些好笑地倚在门上,双手抱胸看着临倚。半晌,竟然没有人发现他的到来。 最后,他觉得无奈,只得开口:“你们这是在干什么?一点主子奴才的模样都没有,不明就里的人看了,还以为你们是感情极好的姐妹在一起呢。” 丽云和弱柳都惊跳起来,对于熙牧野,她们心里都是惧怕的。只有临倚,回过头看了一眼,依旧懒懒地趴回了桌子上,道:“你来干什么?” 熙牧野走进屋子来,道:“我听说张幼蓝今天早上来这里了,所以我下了朝来看看。” 临倚嗤笑:“你这是怕她欺负我,还是怕我欺负她?”对于他,既然激烈的恨伤害不了他,她也不再白费力气。现在她对他的态度是消极抵抗,但是,这样细水长流地恨他,总比天雷地火,玉石俱焚的好。 熙牧野眉间掠过一丝无奈,道:“看你这个样子,我倒是不担心她会欺负你。毕竟你是我亲自接回的人,她不敢怎么样。” 临倚道:“那就是担心我欺负她了?” 熙牧野道:“难道你没有?我可是听说她受伤了。” 临倚一点不怕,慢条斯理地道:“她受伤你心疼?那就让她以后别来招惹我。最好警告你的妃子们都别来招惹我。要不然我可不敢保证我会不会将对你的恨都转嫁在她们身上,一冲动将她们给杀了。”说道最后一句的时候,她坐直了身子,抬头看着他,眼里射出冰冷的光。 熙牧野对她的话充耳不闻,似是不在乎,道:“如果她们真的这样愚蠢来进犯你,杀一两个我也不介意。” 临倚冷笑一声,又趴回桌子上,懒懒地道:“你的妃子真可怜,遇上你这样冷心冷肠的丈夫。连我也要寒心了。” 熙牧野淡淡地道:“我的心都在你身上。她们有她们想得到的东西。我给予她们宠爱,这便是对她们最好的回报。再多,她们也不会要,也要不起。” 临倚不为所动,冷笑道:“别说这样的话,你的心在我身上?是一个男人想要征服的自大变态的心吧?如果当初和我的相遇不是这样的,你会到如今这样执着地折磨我?切,别开玩笑了!” 熙牧野淡淡地笑着,他就站在临倚身后,听了她的话也不恼,只是伸出手慢慢摩挲她披散在背上的长发,道:“朕饿了,我听说你没吃早餐,现在我让英常侍传膳吧。朕今天就在这里陪你一起吃饭,如何?” 临倚坐直了身子,冷笑道:“我没吃早餐你也知道?哼,看来这翊坤宫里的眼线还真多。本公主我现在不饿,不想吃。你到别的宫殿去找别的女人陪你吃。我想她们一定会很乐意。” 说着她站起来就走。熙牧野按住她的肩膀,道:“你去哪?” 临倚挣扎了一下,奈何自己瘦弱的肩膀在他的大手里竟然挣不开,她抬起头瞪了他一眼,道:“睡觉!你在这里安排了这样多的眼线,应该也很清楚。你安排我住在这翊坤宫的目的达到了。我昨天晚上一夜没睡。所以现在要睡觉。” 熙牧野依旧不饶她:“睡觉也要吃饭。现在不许睡,陪朕吃过饭再睡!” 临倚懒得理他,转过身坐在椅子上不说话。她知道他想干什么,她进宫的第二天就陪她吃饭,足见他对她的宠爱。这样再没有人怀疑他的用心。 临倚有的时候不明白他到底想要干什么。如果说只是为了安抚西琪方面,他做的已经够多了。剩下更多的,是他想要报复折磨她的私心吧。她冷冷地想着,这样也好,能震慑一下他那些妃子也好。省的她们动不动就给自己找麻烦。这样下去,也许真的有一天自己会忍不住动手杀人。 ------------ 第二百五十九章:宫斗(二) 别扭地和他一起吃完饭,临倚觉得无比地累,眼皮直往下沉。熙牧野看她实在是累,便叮嘱了丽云和弱柳好好服侍照顾她之类的话便走了。 临倚走回屋子,躺在床上立刻就睡着了。她特地让丽云开着门,冬日暖洋洋的阳光照射进来,整个屋子都显得明亮和温暖。在这样的温暖中,临倚睡地极好,极安稳。 她这一觉就睡到了傍晚时分,醒来的时候两个脸颊红红的,眼神带着迷离,好一副“海棠春睡”图。弱柳走进屋子就看到了这副情景,先是一呆,继而掩嘴而笑。临倚刚刚醒来,脑袋依旧还是一片迷糊。她看看弱柳,不解地道:“怎么了?” 弱柳道:“没什么。只是觉得公主这个样子,确实不能不让人爱。我想只要是男人,见到你现在这样的状态,就算不立即爱上,心也会被撞一下吧。” 临倚失笑,对于弱柳的比喻。她掀开被子下床,一边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弱柳道:“你这一觉睡得真踏实呢。已经是傍晚了,皇上都来过两回了。见你在睡觉,便不准我们吵醒你。甚至还让御膳房给你留着晚膳。” 临倚淡淡地听着,并不做声。弱柳已经习惯了说道牧野皇帝的时候她这样的反应,于是便也不在乎,只是自顾道:“现在饿不饿?我去给你张罗晚膳吧?御厨房大灶还没熄火呢,就是预备着你要吃的。” 临倚忽而冷笑道:“我算什么人?!能让这后宫禁令因为我而改变。哼,不吃。” 弱柳有些无奈,道:“公主,你能不能冷静一些面对这个问题。我和丽云都觉得现在牧野皇帝做这些事,已经是在向你示好了。你为什么就是不愿意接受呢?我知道你到现在依旧忘不了他加诸在你身上的伤害,我知道驭风皇帝的死你到现在也无法释怀。但是,有的时候,公主,人要活着便要学会妥协。就像我一样。你知道吗?那个时候我被卖到了妓院之后,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就算被七个男人*了之后,我依然不能接受妓院那样一双玉臂千人枕的生活。我试图逃跑,我宁死不屈。但是嬷嬷是怎么说的你知道吗?她说这个世界上还没有姑娘进了妓院不屈服的。她的手段有多么残酷你根本不知道。最后我终于扛不住了,便屈服了。那个时候我想,被七个男人睡和被七十个,七百个男人睡有什么区别。 对于我的屈服,嬷嬷很高兴。她说我听话,说我懂事。她对我很好。自此,我便也熄了要逃跑的念头。既然她能这样对我,不管她背后带的是什么样的目的,但是至少表面上,至少在眼目前,她是对我好的。这便就够了。靠着这样的想法,我在那妓院里熬过了如地狱一般的三个月。 公主,你觉得你现在的生活和我当日有什么不一样?你一样是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你一直耿耿于怀这里面的人对你的用心。所以你始终不愿意放下,这样有什么意思?熙牧野是皇帝,人常说伴君如伴虎。你觉得他会忍你到什么时候?一旦他忍不了你的时候,他会怎样对付你?为何你不好好想想自己以后的出路。也许现在趁他还想对你软,对你有心的时候,好好搏下一个名分,或者一份感情。至少这样,在以后他翻脸的时候,你能为自己找到最后一个稻草。” 临倚慢慢地说:“弱柳,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好。我也知道其实这些日子以来,你一直都很努力,努力忘记过去的日子。努力从那些伤痛中走出来。但是,弱柳,我和你完全是不一样的。你不要说话,听我说。我这样说,不是因为觉得自己身份比你高,也不是自负到觉得自己和这个世界上的芸芸众生都不一样。而是,那个妓院的嬷嬷,她的目的很单纯,也很*。那就是要你听话,要你为她接客,赚钱。这是对你最终极的伤害。除了这些,她对你的人生就已经构不成其他任何的伤害。她也并不想从你的身上谋取更多的东西。 但是我呢?弱柳,我面对的是一个帝王,一个心比这个世界上最深的深渊还要深,还要黑暗的人。我的人生已经没有什么好算计的了。但是,我身后的人,那些我想要保护的人,却都可以成为他算计的目标。你说我要怎么办呢?我真的能够放下吗? 他想从我身上得到的东西远远不只是你们所想象的那样。我和他之间,没有任何的温情。每一次的交锋,都是掩藏在温情之下最冰冷最黑暗的斗争。我为了我身后的那些人,为了那些和我扯上了关系便要被他伤害的人,我不能这样做。因为我输不起,弱柳,那些人,每一个都是我仅有的。我真的输不起了。 我现在这样做,态度模棱两可,为的也是要给自己留下两条路走。一条是像你所说的一样,生路!也许演这样的戏时间久了,我们都能够相信我们之间其实是有温情的。我也想活着,所以我也想以后他能够看在这样的温情的份上,放我一条生路。另一条,便是死路。他现在将我推到了这个世界的风口浪尖上。你们不是不知道我现在在我啊面的名声有多难听,哼,红颜祸水,妖媚惑主。这些或许都还是好听的。你说若是我对他真的妥协了。这些帽子,这一辈子便在我的头上扣定了。也许将来我有幸能够被史官记上一笔,却也是这样不光彩的一笔。不为别人,至少是我的孩子,我不想有一天他知道我是他的母亲的时候,他并不以我是他的母亲而感到骄傲,至少是温暖,而满心都是厌恶。还有……”临倚没有接着说接下来的话,她咬咬唇,道:“那些对我充满期盼的人呢?那个还以为我是我的人,就算不再见面,但是一直在关心我的人呢?让他看到了这样的我?若是这样,弱柳,弱柳,你说我情何以堪?” 弱柳安静下来,她觉得自己很傻,不该和临倚说这些的。这些年来,潋滟、丽云在她的耳边说的还少吗?但是就像那一个经典的问句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她们都不是临倚,她们也不能够理解她这样的坚持。或许她是对的,也或许她们是对的。这个世界上,一个人的心,又有谁能说是错的呢? 弱柳默默地不再说话,临倚长久以来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一个因为睡饱了而产生的好心情就这样慢慢地消失。她叹了口气,有些颓然地坐下来,呆呆地看着从开着的门里透出来的阳光一点一点变短,变浅。 丽云有些好奇地走进来,道:“弱柳姐姐,不是说公主醒了吗?怎么还不出来吃饭呢?皇上担心公主起床的时候会饿,所以让御膳房的人送了鸡肉粥来。快出来吃点吧。” 弱柳下意识地看了临倚一眼,迅速低下头来。临倚叹了口气,真不知道自己是应该哭还是应该笑。她摇摇头苦笑了一声,道:“走吧,喝粥去!你们两个也还没吃饭吧?一块吃!” 弱柳心中总算是有些安慰。至少她觉得临倚还没有完全走火入魔。 这翊坤宫现在被多少双眼睛盯着恐怕连熙牧野也不知道。翊坤宫里现在有几只蚊子都被外面那些有心人打探得一清二楚。临倚知道才短短一天,熙牧野就到翊坤宫来了三次,必定会让她变成这全宫上下的公敌。原本她们就不喜欢她,现在托他的福,她更是没有可能在这个宫里立足了。熙牧野是想要剪除她所有的翅膀,他想要她依附于他生活下去。但是临倚却在心里冷笑,她是疯了才会相信他,才会依附于他生活下去。哪怕是死,她也绝对不会给他任何机会! 默默地喝粥,临倚想着自己的心事。 不一会,屋外暮色渐起。宫婢们又开始忙碌起来。对于她们来说,一天之中有两个时候是最忙的:一个是早晨起床。洒扫庭院是头等大事,这翊坤宫作为中宫,是不能有一丁点灰尘的。另一个便是傍晚,暮色的时候。这个时候,她们依旧要洒扫庭院,然后在大门上挂上灯笼,在各殿前的廊下挂上能将整个宫殿都照亮的灯笼。 不一会,外面传来嘈杂的声音。临倚放下碗,能到这翊坤宫来服侍的人,都不是一般的人,会有谁这样没有规矩在外面喧哗。她倒是有些好奇。 不一会便有人来回报说是梁妃来了。 临倚有些不解,哪个梁妃?她自从进了翊坤宫便一直处于两耳不闻窗外事。对于熙牧野的后宫,她不屑于,也懒得去打听。只是,除了那个不怎么聪明的张幼蓝,现在又是谁在这个节骨眼上想要来和她较量一下。 站在她身后的丽云立刻走到她面前提醒道:“梁妃,户部尚书之女,四妃之一。到目前为止,她算是皇上身边比较得宠的。你进宫之前,听说到了专宠的地步。” 临倚“哦”了一声明白了:熙牧野刚刚登上帝位,改朝换代对一个国家来说是最伤元气的。想必他现在最大的困难,就是财政吧。没有户部尚书的支持,他这皇帝恐怕也做不了几天。 她冷笑了一声,道:“让她进来!” 又一个找死的! ------------ 第二百六十章:宫斗(三) 临倚淡淡地坐在桌子旁边,看着那个女子从门外一步步走进来。“长得不错,行动处如弱柳扶风!也许熙牧野看上她并不只是因为她爹是户部尚书。”临倚在心里暗暗想着。对于熙牧野的妃嫔,她倒是能够很冷静地置身事外对她们进行观察,甚至是评断。 不多时那女子便走到屋子里来。她不行礼,也不说话,只是有些放肆地盯着临倚看。她这样的情绪反应早在临倚意料中,她虽然住进了翊坤宫,但是现在熙牧野态度暧昧,并不代表着她一定就会成为他的皇后,虽然他是这样说过,并且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梁妃不对没有品阶的她行礼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临倚似乎也已经很习惯这样被人放肆地盯着看。她将自己刚才放下的碗又端了起来,慢慢喝粥,怡然自得。 梁妃眯着眼睛看了她一阵,道:“倒的确是个美人!看来外面的传言倒是不假。” 临倚有些好笑,这个和自己第一次见面的人竟然这样说自己,什么感觉?是应该笑还是应该在心里偷着乐?临倚放下碗,抬起头道:“我想,现在这后宫里的女人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那么敢问梁妃娘娘你现在屈尊到我这里来是想说什么呢?” 梁妃眼里闪过一抹讽刺的神色,道:“我听说咱们宫里来了个祸害,妖孽。将皇上迷得七荤八素的。所以就想来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货色。” 她的说辞让临倚皱起了眉头,她淡淡地说:“梁妃,这里不是你能撒野的地方,你最好还是走吧。” 那梁妃仿佛是听到了这个世界上最荒唐的笑话一般,冷笑了一声,弯下身来对临倚说:“笑话,我封妃三个月了。这个后宫还没有我不能去的地方。你难道不知道,连太后娘娘对我都宠爱有加。你以为我不知道她是不得已?不过是他们家现在需要我父亲而已。你以为牧野皇帝真的宠我?” 临倚觉得奇怪,有这样见解的女子,为什么还要来这里呢?她不禁道:“那你来这里干什么?” 梁妃直起腰板,顿了一会才说:“好奇不行吗?外面现在都将你传成了一个红颜祸水的妖女了。我倒是想看看你到底长了一张怎样倾国倾城的脸,能让一向冷静自持的牧野皇帝为了你做了这样多的事。” 临倚冷笑:“那现在你看到了,可以走了。” 梁妃也冷笑:“我为什么要走?你说让我走,我就要走吗?你把我当成什么?” 临倚觉得可笑,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这样的人。她爹有没有脑子啊,讲这样一个不可一世的大小姐送进皇宫里来,迟早给他们梁家惹上杀身之祸。 临倚的脑子忽然灵光一闪,有些事需要做了才会知道结果。 她冷笑着站起身来,满屋子的人都将视线集中到了她身上。梁妃这样*裸的挑衅,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看临倚会怎样去应对。皇宫永远都是一个见高踩低的地方。这些宫婢们平日里看起来都是木头一样的人,但是其实只有她们心里最清楚,她们自己对这样基本每天都免费上演的剧情有怎样的期待。 临倚环顾四周,慢慢走向放在屋子左边的一个架子。这个架子是当年驭风皇帝为自己建的。她喜欢那些有来历有年头的小玉器。所以驭风皇帝便为了她将这个屋子的一半开辟出来,专门用来放置这些价值连城的小玩意。 她在架子面前流连了一阵,对梁妃招手道:“你来帮我看看这里的东西哪一样是最值钱的。” 屋子里所有人都愣了,包括弱柳和丽云。 梁妃虽然不知道临倚想要干什么,但依旧走到她身边,语气充满轻蔑地道:“当然是这个上古玉碗!这是上古的东西,你看,且不说玉质坚定温润,拿在手里这样沉,便是极好的。它的价值……”她撇撇嘴道:“我看你这样的人也是不会欣赏的。它的价值我担心说出来会吓你一跳。一万两黄金!” 临倚愣了一下,道:“哦,原来这个是最好的啊!我不知道呢。没想到这样贵。”说着她将那玉碗从梁妃手里接了过来,在手里掂量了两下,说时迟那时快,举起玉碗朝着梁妃额头就砸了过去。这个女人现在在她面前这样耀武扬威,若是她知道这在她嘴里是价值连城的东西都是驭风皇帝为了她费尽心思从外面搜罗回来的,她脸上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事情发生的太快,满屋子的人都只能眼睁睁看着事情发生。梁妃愣了一下,摇摇晃晃便倒在了地上。她不相信临倚竟然会袭击她!一时间,所有人都呆若木鸡站在原地。 临倚若无其事地将玉碗丢在梁妃脚边,转过身走到一个玉质的笔洗旁边,道:“我不喜欢那个玉碗,虽然它是这所有物件里面最值钱的。但它太笨了,背后的故事也不好。我还是喜欢这个笔洗。”说着她将笔洗从架子上小心翼翼地拿下来,对着亮处道:“你看,它多轻薄,这样美丽的东西,才是我喜欢的。” 说完,她竟然不管倒在地上满脸是血的梁妃,自顾捧着笔洗往自己的寝宫走去。 回到屋子里,她将那笔洗轻轻地放在桌子上,然后坐下来等着。她知道不久之后弱柳和丽云就会来质问。有的时候她也很累,这样的关系,她必须要解释,哪怕她并不想解释。但是她知道她们都只是关心她,所以,她不得不耐着性子向她们解释自己。有时候她会想,朝夕相处的人,她们这样不信任自己,是不是自己也应该要检讨一下?也许自己做了太多她们并不认可的事所以才会变成这样。 果然不久之后,丽云和弱柳就匆匆而来,有些气急败坏。 看着她们踏进屋子,临倚先发制人:“不要质问我是不是失心疯。我这样做有我的用意。” 弱柳和丽云安静下来,等着临倚的解释。她们三个人是一体,是一条船,而临倚是舵,她决定着她们的方向。 临倚道:“你们刚才也看见了梁妃是怎样的嚣张。她仗着自己父亲现在被熙牧野需要,所以在后宫这样横行霸道。我承认刚开始我是有点冲动,我是想要给她教训。她是一个聪明的人,和这个后宫里的其他女人都不一样。但是我宁愿喜欢那些没有脑子,整天只想着如何得到熙牧野宠爱的女人也不愿意喜欢她。她将这个世界都看得太低,她觉得自己才是这个世界上最高贵的人。也许她现在想的,也是那个皇后位。但最主要的原因并不在这里。 刚才和她说话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来,我们从潍城回来的路上不是遇上了聚防那个地方发生了瘟疫,而户部尚书认为现在国库空虚,所以不想管吗?那个时候我就察觉了熙牧野对户部尚书的不满。” 丽云听了半晌,道:“是有这样一件事,但是和你今天做的事有什么关系?难道你是想激怒户部尚书,然后用他的力量迫使牧野皇帝放了你?公主,你到现在还不死心,还向逃跑?” 临倚摇头:“我没有这样的想法。户部尚书再怎么厉害,他也只不过是一个户部尚书,尽管他在这个朝廷里或者比较有影响力,但是他的影响力却不及西琪这样一个国家来的大。熙牧野现在抓住我不放为的就是安抚西琪,这在东靖朝廷里已经达成了一个共识,所以他们才不对熙牧野对我做到事不加过问。我要做的,是帮助熙牧野除掉户部尚书!他现在已经是尾大不掉,他女儿在后宫敢这样嚣张,后面显示的难道不是他的态度吗? 所以我想要帮助熙牧野除掉户部尚书。这件事刚好就是一个导火索,若是梁妃闹了,那她们梁家这一次就必死无疑!” 弱柳和丽云面面相觑:“公主,你……为什么要帮皇上?你不是很恨他的吗。” 临倚叹口气,道:“这个世界上的权力掌握在少数人手里。既然我有求于他,必然是要表现一下我的诚意的。” 弱柳有些纳闷:“公主,咱们现在还有什么是需要求他的?” 临倚道:“现在我还不想把关系闹得太僵。我的孩子……他的命依旧掌握在熙牧野的手中。只要他现在下令搜捕,潋滟和孩子就都很危险。这是我最大的软肋,也是熙牧野掌握在手里会好好利用的把柄。 我这样做的目的,便是在这件事上受他挟制。但也还有另一个可能,他觉得现在还不到收拾户部尚书和那一群尾大不掉的官员,那么被牺牲掉的就是我。” 弱柳道:“说到底,你还是不想让他好过。你还是想跟他继续斗下去。你借那些官员的手想要逼他,想要让他难受。可是公主,你这样做很有可能搭上你的性命。诚然你说的都是有可能的事,但是你可有为你自己想过。你现在的名声本来就不好,难道你还要背上一条恃宠而骄的罪名吗?如果这样的话,你是在将自己一步一步逼向死亡的边缘。你想想,到了西琪和东靖两国撕破脸兵戎相见的那一天,你将会毫不犹豫地被牺牲掉。” 临倚道:“这有什么区别吗?我不做这些事也是一样的。我不奢望熙牧野能够放过我。但是我只是想让他暂时不这样警觉,好让我有时间为我的孩子谋划一个好的未来。至于我自己,我还有时间来想吗?只要孩子还活着,我做这些便没有任何的怨言。” 弱柳不赞成,但是却也没有办法,其实有的时候她好好想想,自己和丽云终究都只是旁观者,也许站在临倚的角度,她们也会做和她同样的事。 丽云还想要说什么,但是弱柳扯了她的衣袖,丽云便闭上嘴。临倚装作没有看见弱柳的小动作,只是在心底默默感激弱柳。她在心里默默地说:“若真的到了那个时候,我一定会为你们寻找一条出路。我不会让你们陪着我去死的。” ------------ 第二百六十一章:宫斗(四)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过去了。自从出了梁妃的事之后,这个后宫里,至少是翊坤宫里很是安静了一阵子。对于临倚来说,这样的安静,算是意外的收获。只是这样寂静的日子却让人如同生活在巨大的坟墓里一般,不小心就生出了浓重的恐慌。 梁妃挨了临倚的打,自然是不服气的。她曾经也想大闹一场,却被熙牧野轻描淡写的一句“不要像泼妇一样!”便给打发了。对于熙牧野这样的态度,临倚又喜又悲。喜的是熙牧野的反应在自己的预料之中,他接受了自己的条件,所以才会是这样的态度。悲的是兔死狐悲,她没想到梁妃好歹也被他宠幸了三月有余,可是他现在竟然用这样一句话就将她打发了!临倚心里仿佛是放进了一块冰一般凉凉地,她再次提醒自己熙牧野的冷酷。 梁妃也不是没有寻找过其他的途径,比如说从她父亲那里寻求帮助。但是,梁自成显然比梁妃要有脑子得多。发生了这件事之后,他相当冷静,甚至在梁妃哭闹的时候,极力约束她。虽然他也在公开场合表达过对临倚的不满,但是一切都这样恰到好处,既表达了他的愤怒,又显示了他的高贵大气。 当听到丽云将从前朝传进后宫梁自成的话转述给临倚听的时候,她倒是有些惊奇:“没想到这梁自成竟然还有这样的头脑!看来不能小看他呢。” 丽云没好气地道:“现在可不是夸他的时候,该好好想想接下来要怎么办?扳不倒那梁自成,咱们就危险了。他要对付现在无权无势的我们简直就是易如反掌。” 临倚笑:“虽然不能达到我预期的效果,但是这一招敲山震虎依旧是管用的。熙牧野利用我打压了梁妃,进而打压了梁自成。让他那一派暂时不敢动弹。也杀鸡儆猴,使朝中宰相那一派有所忌惮。这不就达到了我的目的?至于报仇,梁自成既然能在朝堂上公开说这样的话便一定要保证我的人身安全,到目前为止,跟我有公开怨恨的是梁妃,若我出什么事了,帐自然会算到梁妃头上。恐怕现在梁自成还会想办法保证我在皇宫里的安全。” 丽云有些纳闷:“可是梁家为什么这么怕皇上呢?” 临倚冷笑:“说到底还是功高震主!梁家和熙牧野朝堂上的那些人哪一个不是跟着他谋朝篡位就走过来的。这历朝历代哪一个皇帝不是继位之初就卸磨杀驴,有良心一点的就让那些功臣们告老还乡,终生在他的监视之下过活。没有良心的,便干脆杀了了事。 谋朝篡位已经成了熙牧野的一块心病。他知道那些大臣们今日可以扶持他上位,他日也有可能扶持他人重演这一段历史。所以他现在是要趁那些人还没有异心,好铲除的时候将他们一一拿下了。” 听了临倚的话,弱柳淡淡地皱眉道:“这皇宫到底是一个什么地方?怎么在这里面的人心都是黑的!” 临倚冷笑:“这本来就是一个大染坊,就算进来的时候你的心是这个世界上最洁白的,但在这里呆的时间久了,也会变黑。” 临倚忽然又觉得难过起来,为自己现在这样的日子,为自己的心也开始渐渐地沉了下去,不管怎么挣扎就是无法摆脱。而她终将这一切归罪于熙牧野。 太平静的生活过久了,人甚至会忘记自己最初在走的路。临倚现在忽然有了这样的焦虑。她甚至宁愿张幼蓝能再来找她的麻烦。但是自从上次梁妃的事之后,没有人愿意来触她这个霉头。到现在梁妃的额头上还留下了一个淡淡的疤痕,一个女子,并且是一个宫妃发生这样的事,不能不说不是一个悲剧。临倚看到她的时候都觉得有些抱歉,自己当初是不是下手太重了。可是她已经完全被熙牧野保护起来了,连现在梁妃走近她都会引起周围人的恐慌,她便也作罢。这个梁子既然已经结下了,再做什么都是徒劳。她能和梁妃说什么呢?道歉?那个女人恨她入骨,道歉也不过是自讨没趣。更何况当初自己砸她的时候也没有想过要手下留情。 在后宫的日子就是这样的,没有任何的希望。临倚觉得自己就是一个被关在深深地窖里的困兽,濒临崩溃的边缘。为了解救自己,她没事干便跟熙牧野要了文渊阁的钥匙,每日都去那里看书。为这一件小事,又在前朝掀起了轩然大波。文渊阁是东靖朝皇家秘书的存放地,里面不只存放着历代经史子集等珍贵藏书,还有东靖朝立国以来的奏章,一切的军国大事的资料全都在里面。文渊阁的钥匙一共只有两把,一把是在看守文渊阁的内官身上,另一把便在历代的皇帝身上。对于熙家来说,这文渊阁便是他们拥有的另一个宝藏。 现在熙牧野二话不说就将文渊阁的钥匙给了临倚公主!这怎么能不叫大臣们吃惊和反对。不管怎样,临倚公主依旧是西琪的公主。若是她将文渊阁里的东靖军事布防等资料泄露给西琪,那东靖就很危险了。 但是奇怪的就是熙牧野的态度。他竟然对大臣们的质疑置若罔闻。依旧我行我素,对临倚宠爱有加。几乎到了有求必应的程度。 而且每次他们两个人在一起的相处都诡异到了极点。不管临倚在做什么,心情怎么样,只要熙牧野一来,整个翊坤宫的气氛就会立刻陷入到冰点。每一个人都不由自主放轻了脚步,大气也不敢出。有的时候甚至连丽云和弱柳都要遭殃,可以说临倚的脾气已经到了乖戾的程度。但是熙牧野却是每天都要到翊坤宫来看一次,或早或晚,却除了那一次之外,从来不在翊坤宫用膳。可他每次来都必定是要看着临倚吃点东西才愿意走。 刚开始的时候,临倚不理他。可是终究耗不过他,只得就范。以后每次他一来,丽云就知道要去准备吃的东西。偏偏熙牧野对她给临倚准备的东西还颇有微辞:这鸡丝卷又不消化啦,糯米糕又没有营养啊之类的。搞的丽云每次他来之前都要在翊坤宫的小厨房大动干戈,熬出精致的小粥才罢休。 关于临倚穿什么也要被他说,仿佛他将临倚养在翊坤宫就是为了让她吃好,穿好。临倚穿太薄,他要责怪弱柳,穿得太素净也要怪弱柳。搞的弱柳每天就跟在临倚身后哄她穿衣服,跟个小孩子似的!这样让人摸不着头脑的状况持续了半月有余,终于让丽云和弱柳崩溃。她们两个已经到了听到皇上这两个字就会不由自主地紧张,脖子上的汗毛也要竖起来。 临倚倒是淡定,丽云给什么就吃什么,弱柳给什么就穿什么,只除了那些太艳丽太华贵的衣服。现在她将全副心思都放在看文渊阁的藏书上。这样的待遇也算是惊喜吧,因为从前就算是在西琪,她也没有资格进入到文渊阁去看书。现在她对熙牧野已经转化成了可有可无的态度,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的。 虽然现在见到牧野皇帝弱柳和丽云都有点发怵,但是她们心里也都觉得松了一口气。至少现在熙牧野和临倚在一起的时候不像从前那样争锋相对。和一国之君对着干,丽云和弱柳的小心脏都没有这样大的承受能力。 这一日,临倚早早起了床,她穿着白色的中衣一动不动坐在椅子上。弱柳和丽云推开门进去给她换衣服,两个人看到她这模样,有些吃惊地互看了一眼。今天的气氛有些怪异,两个人不由得提高警惕。 果然,临倚发了半天愣回魂之后的第一句话就让她们大跌眼镜:“给我准备素服吧。” 丽云心里有了个不太好的预感,她不由得问:“准备素服干什么?” 临倚半晌之后才道:“祭奠!” 弱柳不明所以,但是丽云却在一瞬间变了脸色,她立刻就道:“不行!” 弱柳有些诧异地看着她,吼完那一句话之后丽云意识到自己太过激动了,便缓和了一下情绪道:“公主,你和皇上之间才刚刚缓和下来,若是你现在这样做,那之前所做的努力不是都白费了吗?” 临倚道:“我不在乎!” 丽云又大惊失色起来:“公主,你不能这样任性。咱们在这后宫的生活才刚刚看到一点曙光,难道你想亲手毁掉吗?” 临倚道:“你觉得我们现在的生活真的能够看到什么所谓的曙光吗?那你告诉我曙光在哪?”丽云还想说话,临倚截住了她:“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熙牧野现在对我很好,所以我就有希望混进他的后宫。然后有一个好一点的身份,不再像现在这样名不正言不顺。但是丽云,你太天真了。熙牧野是什么样的人,他怎么会这样做?你告诉我他凭什么这样做?” 丽云还想说话,弱柳看她有些激动,便插话道:“怎么了?到底什么事?” 丽云冷静下来,看了临倚一眼,道:“今天……是驭风皇帝的忌日!” 弱柳一愣,显然她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这个世界就是河这样残酷:人死如灯灭。现在掌权的是熙牧野,便没有人敢在这个皇宫里说要祭奠熙驭风,包括皇太后。她忽然理解了丽云为什么会如此担心了,便也劝临倚道:“公主,你好好想想吧。这样做真的不妥。” 临倚笑了,可那笑容里却透着凄凉:“你们以为我会在这后宫里怎么样?你们难道还幻想着熙牧野真的会封我为皇后?我入宫到现在也有一个月的时间了吧,但是他什么表示都没有。只是一味地宠我,你们难道不知道是为什么?” 弱柳和丽云都一愣,这个问题她们还真的没有想过。临倚又接着说:“你们不要将他想得太简单了。你们一直不理解我为什么这样防备他。我可以告诉你们原因,因为我看不透他,所以我选择一概不信。” 丽云和弱柳呆在原地不动,临倚便站起来,自己走到衣柜边去找素服。对于她来说,熙牧野做什么,想什么都与她无干。但是若是让熙驭风在今天这样的日子里感到孤独,没有一个人祭奠的凄凉,临倚便觉得难过,剜心地难过。所以不管怎样她一定要祭奠他,就算熙牧野杀了她,她也要祭奠他! ------------ 第二百六十二章:宫斗(五) 见拗不过临倚,丽云便叹口气出去帮她准备纸钱和蜡烛。在皇宫里祭祀本来就是犯大忌的事,更何况她祭奠的还是前皇帝熙驭风。但是丽云和弱柳都知道,临倚说的其实是对的,熙牧野那样的人,心比海底都要深,他甚至连自己的兄弟都能够眼睛也不眨地就杀掉,她们两个人也不敢奢望他会对临倚抱着一份真心。与其这样,倒不如做自己想做的事,也许以后等到真的无法逃过的那一天会不这样遗憾。她们两个人都准备好了承受熙牧野的怒气,至少现在临倚身后还有西琪在给她撑腰,结果也许还不至于差到哪里去。但是她们万万没想到结果竟然是这样的! 临倚换好了素服,带着丽云为她准备的纸烛便出了门。走出去的时候她想了一阵,应该要到哪里去祭奠熙驭风呢。他死的地方是龙熙殿,但是那个地方现在属于熙牧野,她不能去。那就只有他称帝之前居住的坤宁宫了。那个时候他还只是一个普通的皇子,敬仁太后也只是先皇的妃子。但是他在那里却度过了他人生中最快乐最无忧无虑的童年。及至后来他继位成为皇帝,便将坤宁宫封了起来,没有一个人能够住到那里去,为的是希冀能在那里保留住他童年的记忆。 想好了之后,临倚便往坤宁宫去了。一路上有人对穿着素服的她侧目窃语,但是她都不在乎。她想看看熙牧野的底线在哪里。她也没有费事去掩藏自己的行踪,藏是藏不了的。到现在只怕除了熙牧野盯着她之外,这后宫里的每一个宫妃都在盯着自己,鬼鬼祟祟反倒落人口实。 临倚在冬日寂静的小道上行走了大概一炷香的功夫就到了坤宁宫。这里因为熙驭风的去世,更是彻底沦落成了冷宫。长时间没有人居住,也没有人打扫。宫门上的朱红油漆剥落了,两个依旧挂在门檐上的残破宫灯在冬日带着些凛冽的寒风中瑟瑟摇摆着。 临倚抬头看了一阵,抬手推开大门走了进去。内里和外面一样地破旧。因为长时间没有人打理,宫殿前院的小小的花园早已经残败,没有了任何花朵,再加上是冬日,竟然连绿色的草也看不到一棵,看起来更加地萧条。 临倚穿过这个破败的花园,走到廊下。她本要抬手推门进去,但是却忽然想起了那一年的冬天,一个下着雪的日子,是他的生日。整个后宫都在等着给他贺寿,但是英常侍却匆匆而来,告诉她他不见了!临倚派人找了很多地方,最后想起了坤宁宫那个,便独自带着潋滟来这里碰碰运气。没想到她推开大门竟然看到久无人居住的宫殿窗户里竟然透出橘黄色的灯光。那个时候临倚推开门走了进去。她很难形容他回过头见到她的时候那样的眼神,带着惊喜,也带着抗拒。最后他只说了一句话:“你到外面等我吧。”那个时候临倚就明白了这里是他的内心最隐秘的角落,没有人可以窥探,哪怕是亲密如她也不行。她放下手,转身在廊下蹲下了身子,将祭祀的三牲一样样摆好,点上香烛,慢慢将手中的纸钱一张一张烧掉。 “驭风,一年了……你看,命运是这样无常。你在天上看着我吗?我逃过,可是今天又回来了。你会怪我做出这样的决定吗?你知道吗,我有太多的话想要问你。但是灾难来得太突然,我竟然再也没有机会了。 驭风,这一年来我一直耿耿于怀的,是那一日,我眼睁睁看着你离开的背影,全然不曾想到那竟然是我们最后一次相逢。我真的有太多话想要跟你说。可是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我还有一直在心里想要问你的话:难打你真的相信我会背叛你吗?难道你真的打算不原谅我了吗?” 说着,临倚的泪掉了下来:“这一年来我是怎么活下来的你知道吗?你知道的吧!我不相信死了以后你也不愿意看到我。你知道这一年我受了多少苦吗?对于我来说,支撑着我走过这一切的,不过是你 就在天上看着我。我相信我们将来有一天终会相遇,然后我可以将我这些年独自走过的艰辛一点一点讲给你听,将我心中的痛一点一点讲给你听。驭风……驭风,你说。如果没有了你,我要怎么生活下去……” 临倚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全然没有看到隔着衰败的园子,坤宁宫的大门外,透出一抹淡色的衣角。那个身影站在那里看了许久,然后悄无声息地转身走了,并没有惊动她。 临倚依旧喋喋不休地在说:“你知道吗?我们有了孩子了!那个孩子……他很乖。虽然我只见过他一面,但那时我知道他一定很乖。他很像你,知道我的辛苦,所以逃亡的路上一直很体谅我。那样小的孩子,竟然已经知道了要体谅母亲,你说,我怎么能够忘了他呢。可是……驭风,对不起。我今天无法带他来看你了。我余下的生命都是为了他而活着,所以,你要保佑他,一定要保佑他好好的,健健康康地长大成人,然后变成一个像你一样的人。 我知道你在风陵,但是我却无法去看你。我害怕,我害怕看到你的时候,我会崩溃,我会丧失活下去的勇气。所以,我不会去那里看你,请不要怪我。现在,我应该要回去了。我真希望有一天我能随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但是今天,还不行。丽云和弱柳都以为我疯了,所以她们很担心我。你知道吗,面对她们这样的担心,我觉得压力很大,我想要逃开。但是却不能,她们为我付出了很多,所以我也要对她们负责人,对不对?所以,我要回去了。你……一定要在天上看着我。不然我会很寂寞的,别忘记了啊!” 使劲擦了擦脸上蜿蜒的泪水,临倚站起身来。跪在地上的时间久了,刚刚站起来的时候,她感到眼前一阵晕眩,膝盖也传来刺痛。她赶紧伸手扶住旁边粗糙的柱子,好一阵才缓过劲来。 将剩下没烧完的香烛纸张放进带来的小篮子内,临倚慢慢往坤宁宫外面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回过头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个破败的园子,小心翼翼地将院门拉上。 不想让丽云和弱柳担心自己,因此在路上徘徊了一阵,她才往回走。回到翊坤宫的时候,她毫不意外地看到熙牧野阴沉着脸坐在屋子里。 临倚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站在他身后的丽云和弱柳一眼,平静地走进去,将小篮放在桌子上。他今天穿着白色的袍子,看来是已经下了早朝很久了。也不知道他最近发什么疯,竟然喜欢上了白色的袍子!她一直记得他除了龙袍之外,只有玄色的袍子。临倚的眼角跳了一跳,他这副样子远远看来和死去了的熙驭风很像。也不着调他最近抽什么风,竟然这样来折磨她! 熙牧野眯起眼睛看着她一副素净的打扮,淡淡地问:“你去哪里了?”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 临倚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去坤宁宫了。” 他的眼睛眯得更明显:“去干什么了?” 临倚冷笑,他这副口气,活像是在捉奸。她道:“没什么,祭祀一个故人!” 熙牧野白色袍子下的手已经紧紧握成了拳头,他冷冷地道:“若我死了,你会这样对我念念不忘吗?” 临倚沉默,没有说话。为了在这皇宫里的平静日子她并不愿意激怒他,但是有的事她必须要做,但也不会白费力气去瞒着他。他现在这样的问题让她觉得好笑,会吗?也许会拍手称快吧。那件事还没有发生,她并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回答。 “不回答,是吗?”他放开紧握的拳头,整个身体靠进椅子里,慢慢地道:“临倚,你还真是薄情啊!” 临倚依旧不说话,屋子里的气氛顿时陷入到了尴尬的沉默中。半晌,熙牧野忽然挥挥手道:“去换衣服吧,穿的暖和些。不准再穿白色,就穿我上次让尚衣局给你赶制出来的那件藕荷色牡丹花的袍子吧。” 临倚本能地摇头,那件衣服虽然是藕荷色,不是像红色那样热闹的颜色,但是也已经超出了临倚的接受范围。那上面极尽华丽用各色金线绣了牡丹花,看起来太过富丽堂皇。但是她转念想了一下,又忍下了拒绝的冲动。再怎么城府深,熙牧野的底线还是不要一下子挑战两次的好。 她踌躇了一阵,转身回去让丽云和弱柳给她换衣服。丽云原本要给她化妆,但是被她阻止了。平日她穿的都是素色,因此也从来不化妆,包括每日去向敬仁太后请安。只除了要穿朝服出席一些正式活动的时候她才会为了配合象征皇后身份的大红朝服而化妆。 让丽云给自己挽了个简单的坠马髻,在发髻顶端插上了一只水滴型的簪子便算是她所有的打扮。看着自己这幅打扮,她倒是真有些想笑,都有多长时间没有这样打扮过了。上一次隆重打扮是什么时候的事?对了,好像是今年年初敬仁太后的寿宴上的事吧!没想到,春天她还和驭风皇帝一起参加敬仁太后的寿宴,冬天她已经经历过了一次惊心动魄的逃亡又再度回到宫廷来了。 坐在铜镜前胡思乱想了一阵,熙牧野在外面等得不耐烦,便直接走了进来。他靠在门上,静静地看着临倚,半晌才说了一句:“很好看!” 临倚回过神来,她透过有些模糊的铜镜看倚在门框上的他,却只看到了一个深黑色的影子,那样不分明。她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但却不敢回头。她和熙牧野之间,本不应该有这样和平的时刻。她的心绪有一瞬间的迷乱。 不知道过了多久,熙牧野才打破了沉默,淡淡地道:“我们走吧。”看到她的那一瞬间,他忽然有些恍惚。第一次有看这样一个念头:自己现在在做的事到底是不是可以去做。 临倚没有问他要带自己去哪里,因为她觉得自己问了也不会改变什么。他依旧还是要做,只怕自己越是反对的事,他越是要去做。这么长时间了,她也习惯了他的独断专行。有的时候不去抵抗他,也就能够相安无事。 但是这一次,若是她知道他要带她去哪里,她一定会抵死反抗。只是,她将手放在了他向她伸出的都里,踏上了他为她准备好的路途,便又一次活生生地,让他在她的心坎上捅了一刀。 ------------ 第二百六十三章:宫斗(六) 马车很快出了皇宫,丽云掀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有些惊奇地道:“公主,我们好像出宫了!” 临倚朝着窗户外面瞥了一眼,也有些纳闷,是什么事熙牧野胡突然一反常态带着她出宫呢?一时间她心里忽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对于她今日几乎可以说是挑衅的行为居然不发一词,这并不像是熙牧野的作风。他到底要带她去哪里?他越是这样沉默,临倚心里就越是不安。 但是虽然心里感到不安,但是临倚依旧压抑住自己的情绪静静地等待熙牧野将谜底揭开的时候。她看着窗外的景物在自己眼前一点一点退后。走了大半个时辰之后,她终于认出了这是往城外走的路。她握紧了衣袖,安静地坐在马车里。她知道熙牧野的意图,这就是他的回击方式!他现在一定已经猜到临倚的心情,但是却在另一个马车里,闲适淡定地对临倚现在的状态冷眼旁观。他想用这样的方式折磨临倚。更可笑的是,临倚在今天这样的日子里,第一次来见他,竟然是这样的盛装打扮! 临倚低着头坐在马车里,一言不发,脸色渐渐苍白起来。丽云看看窗外,再看看临倚的脸色,渐渐也明白了什么。她放下车帘,喃喃道:“他真狠!真狠!” 马车在寂静中停了下来。不一会,熙牧野的声音便在车外响了起来:“既然你这样想祭奠他,那我就如你的愿。下来吧。” 临倚最后的幻想终于破灭了,她觉得自己全身的力气在这一瞬间被完全抽走,整个人瘫软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她不自觉地握着拳头,手心里都是粘腻的汗水。车外静悄悄地一片,车夫恭敬地掀开车帘,临倚抬头就能看到熙牧野面无表情地站在车外看着临倚。 她咬咬牙扶着车壁走出了车子。狠狠看了熙牧野一眼,她昂起头从他身旁走过。走出去两步,她又站住了,半晌之后转过身走到他身旁,眼神冰冷地看着他,然后出其不意地抬手打了熙牧野一个耳光,清脆的声音让在场所有的人都愣住了。熙牧野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那时他眼里闪烁的怒火却不容错辨,临倚一字一句地道:“熙牧野,这是最后一次。此后,我不会让你再有机会利用他来伤害我。”说完,她转过身昂首走进了“风陵”——安葬熙驭风的陵园。 关于熙驭风,历史上的记载很少,只有例行的帝王本纪中中规中矩的记载。后人更多的只能够从史官对临倚公主,这个来自西琪,实质是质子身份的公主竟然做到了东靖皇后的女子的传中,了解他更多的不似帝王的一面。 他死于成熙六年正月三十一。史上记载为得急病暴卒,谥号“建成”,葬于“风陵”。 临倚一步一步往陵园走去,熙牧野站在她的身后,静静地看着她。 她走到了“风陵”的大门口,抬起头看了一眼头顶上那两个气势恢宏的大字“风陵”,低下头来很讽刺的笑了:这两个代表了熙驭风身份的大字,竟然还是由熙牧野亲手所书。她愤怒得想将这到大门炸掉。但是她知道此时的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她只能握着拳头,一步一步往里走,每一步都仿佛能沁出血来。她每往前走一步,心里就说一句话:熙驭风,以后,我再也不会来了。我的余生,不会再为你痛半分。我要好好活着,好好活着…… “够了,我们回去吧!“她身后的熙牧野忽然令人吃惊地说出了这些话。 临倚停了下来,顿了半晌,她又重新往前走。熙牧野赶上前来拉住她,眼里带着血红的光,道:“我说够了,我们回去。” 临倚看着他的眼睛,仿佛是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半晌之后,她才费力地扯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道:“为什么?我还没有见到他。你的目的还没有达成,为什么要回去?” 熙牧野冷着脸,道:“我后悔了,不想让你见他。不想看到你在我面前和他诉衷肠,可以吗?所以,我说不要再走了,我们回去。” 临倚恍惚地笑了一下,挣脱他的手,道:“你是什么?我又是什么?为什么这一生我要被你这样地伤害?为什么我的这一生都是你给的伤口,一道又一道,都是无法愈合的。熙牧野,你说,我是不是在还上辈子欠你的债?既然是在还债,那就让我走完吧。这一次,是最后一次了。走完了,我就不会再回来。”说完,她又转过身往前走去。 熙牧野被临倚甩开的手下意识地握成拳头,飞快地又放开。他眼中变换了各种颜色,又走上前去阻住临倚的去路:“你说的对,上辈子你一定是欠了我的债,所以这辈子你注定了要在我的身边,好好来还这笔债。既然这样,你就好好还债吧,不要妄想还有摆脱我的一天!” 说完他就拽着临倚的手往回走,临倚脸上浮现出一个无所谓的笑容,她由着熙牧野将自己扯着走。她跌跌撞撞地跟着熙牧野的步伐,快要走到马车旁边的时候,她回过头,最后看了一眼“风陵”。这个地方,她终其一生再没有踏进过一步。在他长眠的地方,和熙牧野这样的纠缠,要他情何以堪,她无法再面对他。 从此,熙驭风这个人,和这个人有关的一切,在临倚心里渐渐地收缩,渐渐地缩成了一个坚硬的核,永远留存于她的心底,被她放在了心里最隐秘的角落,再不将它拿出来展示在任何人面前。 那一日回到皇宫已经是夕阳西下的时候。熙牧野一路上阴沉着脸。临倚低垂着头坐在马车里,一言不发。 回到翊坤宫的时候,她还没有来得及休息便接到了熙牧野的圣旨:他要她立刻搬出翊坤宫,入住落梅殿。 传旨的是一个眼生的小太监。临倚无谓地想,他现在极尽一切侮辱和伤害自己。甚至连传旨的人,也不是英常侍,换成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太监。难道他还以为这样做还能够伤害她? 如果是这样,那他就错了。现在的她,早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这样的恶意,早已经不会被她放在眼里,她又如何会在乎。 她疲累地坐下来,想要休息一下,谁知那小太监竟然板着脸道:“皇上的旨意,让公主殿下立刻搬出去。一刻也不许耽搁。” 听了他的话,临倚倒是没有什么反应,但是站在一边的弱柳和丽云叫了起来:“什么,立刻搬出去?皇上这也太不近人情了吧?好歹让咱们能够收拾行礼。” 谁知那小太监依旧虎着脸道:“这是皇上的旨意,奴才们只是执行。至于公主殿下的行李,奴才自会让人整理好,晚上便送到落梅殿去。” 临倚看着看着忽然“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惹得丽云惊异不定地看着她:“公主……”该不会刺激傻了吧?! 临倚摇摇手,看着那个一脸如临大敌的小太监,临倚终于知道为什么熙牧野会挑中他来传旨。这样一张脸,看着就气人,果然,他才是个中高手,自己和他斗,依旧没有胜算啊。 她倒是无所谓地摇摇头,对丽云和弱柳道:“走吧。反正这里没有一件东西是属于我们的,这样走也没什么。既然他说晚上会将行李给我们送到落梅殿,这倒是省了我们一番不小的功夫,何乐而不为。”说完她便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了。 丽云和弱柳回头看了一眼。话是不错,但是……为什么熙牧野会做这样突然的决定?难道临倚不知道她们这一走,这后宫必定是人人拍手相庆,她们失去了翊坤宫的庇佑,以后的日子里会有很多苦头吃吗?她们回过头不约而同地长长叹了一口气,追上临倚的脚步,往落梅殿去了。 落梅殿在整个后宫的最西边,算是比较偏远的地方了,因为它离牧野皇帝住的龙熙殿是最远的。因此所有的宫妃都不愿意住到这里来,这代表着这座宫殿的主人并不受皇帝的宠爱。但若是临倚,那又另当别论。她巴不得离熙牧野越远越好。她现在唯一困惑的,是熙牧野发的什么疯?突然将她发配到这样远的地方,不放在眼前天天折磨她了。腻了?不像!那就是觉得换了另一种方式折磨她了。 看着落梅殿狭小的宫门,临倚冷笑道:“想要跟我玩自生自灭这招,你算是选错了。本公主从小就是这样过来的,难道这里会比静草堂还要可怕?” 说完,她毫不犹豫抬手推开那两扇没有什么重量的红漆大门,带着些好奇走了进去。 落梅殿,原来是这样名副其实!临倚很惊喜地发现这里的前院里竟然开着慢慢一院子的白梅花,远远站在门口就能够闻到梅花似有若无的暗香。院子那边的落梅殿正殿看起来也只是小巧的几间房子而已。只这第一眼,她便已经喜欢上了这个地方。 跟在后面的丽云看到这样的场景,感叹道:“这里倒还真像是西琪的静草堂啊!” 临倚回头看了她一眼,笑道:“你这算是一语中的了。怪不得刚刚看到就觉得亲切呢,原来是像静草堂。” 说话间,后院便传来了弱柳的惊呼声,临倚和丽云赶紧赶过去。刚到后院,她们便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大概有十三四丈长宽的院子里,种的竟然都是红色的梅花!每一枝都开得这样好。 临倚立刻就觉得自己离不开这个地方了。她不禁喜上眉梢,道:“真好,以后就可以生活在这里了。” 此时她们都沉浸在初见落梅殿的喜悦中,没有预料到以后的生活中可能遇到的种种艰辛。或者说临倚其实已经预料到了,但是她却视而不见。只短短一年的时间,她已经学会了淡定地面对那些未知的苦难。她觉得自己终于走出了一个境界,能够平静地面对接踵而来的苦难,只这苦难不与熙驭风相关。 ------------ 第二百六十四章:宫斗(七) 临倚搬进落梅殿的第二天,仿佛是老天要迎接她的到来一样,降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那雪下得极大,从半夜开始,一直在下。临倚偶尔从梦中醒来,侧耳就能听到雪花落在地上的沙沙声。及至黎明前,大雪才渐渐停下来,只是那雪光将屋子照得如同白昼,临倚恍惚从梦境中醒来,撑起身子看着窗外,有些不敢相信。 天刚刚亮,她再也睡不住,唤来丽云和弱柳梳洗。完了之后就忍不住想要到外面去溜达,但是却被丽云阻止了:“这是今冬的第一场雪,外面现在可冷呢。怎么能现在出去?唉,这待遇可真实不同了。昨天信誓旦旦地说会给咱们送行李来,到现在也不见踪影。如果还在翊坤宫,看他们不屁颠颠地忙。看来,咱们以后在这后宫里的日子可要难熬了。” 临倚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道:“大清早地,不要这样酸溜溜地抱怨。难道你这一辈子都要依靠熙牧野的恩情过活?难道你就不知道君恩难测这句话?” 一句话说得丽云有些灰溜溜地。她不甘心,她不是临倚,所以她也不明白临倚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君恩难测是真,但是至少现在他对她是有情的。不管怎样,她都觉得要比现在好。落梅殿,名字听起来很好,但是临倚又怎么会想到以后她的生活会怎样。这里远离这个皇宫的主人,只要他想不起来她,那就没有人会想起来她。就算她死在了这里,也不会有人知道! 可是她不知道的是,对于临倚来说,如果对熙牧野屈服,那就将是她的死期。她失败的会比现在惨。事情并不会像丽云所希望的那样发展,到时候熙牧野只会像丢弃一个破了的瓷器一般,对她毫不怜惜,甚至还会狠狠踩上一脚。 临倚和丽云都抱着自己的想法,她们之间仿佛横亘了一条河流,谁也无法走到对方那里去。因此这一个原本兴致很高的早晨就这样给破坏了。 果然如丽云所说,虽然现在已经入冬了,但是下过雪之后和没有下雪就是不一样的。没有狐衾御寒,她们三人在雪地上只能是冻得瑟瑟发抖,并不会再有什么情致去欣赏什么梅花,暗香疏影。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惜薪司到这个时候也没有给落梅殿送取暖的碳来。临倚倒是安然地很,当初来到这里她就已经想到了。走进这落梅殿的时候,竟然连一个宫女太监都没有,还指望有什么其他的东西。可丽云和弱柳就很多抱怨了,没有了粗使宫女,什么事都要她们两个人去做。弱柳还好,她本来就是农家女子,生火做饭都会。但是丽云就有问题了。她十岁便跟在临倚身边,在家的时候既没有做过饭,也没有生过火。虽然逃亡的时候跟着临倚也吃了不少苦,但那个时候有潋滟在,这样生火做饭的事她嫌她小,并不叫她去做。 临倚知道丽云和弱柳的苦处,便一整天坐在屋子里,不时起身在屋子里来回走走,跺跺脚,暖和一下身子。弱柳看不过,便到落梅殿外面寻了一些柴火来,勉强给临倚烧了热水喝。 傍晚的时候,落梅殿迎来了第一个访客——张幼蓝。 听着丽云有些激动的通报,临倚放下手里的书,有些厌烦地闭了闭眼,这个女人真是什么事都有她的份。她这样迫不及待地来这里看她的笑话,让临倚不由得认真思考起来自己在什么时候将她得罪得这样彻底了。 没有等到丽云的回复,张幼蓝便径自走了进来。对于她来说,今天仿佛是她死而复生的一天,事情竟然是这样的大起大落。早晨有人来说皇上带着临倚公主出了宫,她在自己的寝宫还银牙咬碎。自从进了这深宫,还没有一个人能有这样的殊荣跟着熙牧野一起出宫。 但是下午回来的时候,事情竟然急转直下。熙牧野冷着脸回到龙熙殿,当即下了圣旨,让临倚迁居落梅殿。事情发展之快,连她都没想明白怎么回事,临倚公主已经被撵到了落梅殿,甚至连行李都不准带。她当然等不及要来看看这个阶下囚依旧高高在上的临倚公主现在会是一个什么狼狈的样子。 作为这个后宫目前为止位分最高的妃嫔,张幼蓝主理后宫已经一年多了。当年羞涩温柔的小女孩已经不见了。现在能看到的,是行事愈见老辣,深沉的宫妃。她的气质,也越来越显高贵,隐然皇后的风范。因此,在这后宫里,还没有一个妃嫔在她到访之后让她在门外等待如此之久,尤其是在这样的雪地里。于是她便不请自来了。 “公主殿下就这样不想看到本宫?”人未到声先至。张幼蓝在院子里已经看到临倚有些嫌恶的脸庞,故意问。 临倚抬起头淡淡地看着门口,张幼蓝缓缓踏上台阶,临倚依旧坐在凳子上,一点起身的意思也没有。这倒让张幼蓝吃了一惊,没想到她已经落到了这步田地,依旧这样的高傲! 想起了下人今日打听得来的结果,张幼蓝不禁有些唏嘘。原来临倚公主让熙牧野这样龙颜大怒,竟然是因为她对前朝皇帝熙驭风念念不忘,竟然在他忌日的当天大摇大摆地到坤宁宫去祭拜他!想着这些,张幼蓝对临倚竟然有点爱恨交织的感情。 她不得不佩服临倚公主的勇气,她竟然敢在这样一个敏感的时候祭奠熙驭风。她的心里,是真心爱着那个已经死去的人吧?如果不是,她也不用冒着触怒熙牧野的风险去祭拜他了。现在看来,得到了这样的结果,她竟然是不后悔的! 她也是恨她的。她对熙驭风的爱太透明,太美好,也太沉重。她爱得太自我,从不将旁人放进眼里。和她相比,站在她身边的所有人都成为了她这场爱里的配角,熙牧野是,自己也是。 张幼蓝又是羡慕临倚的。她曾经很深沉地思考过这个问题:若自己是临倚公主,面对现在这样的境地,自己会怎样选择?她得到的答案却让自己泄气:她没有临倚公主的勇气,她无法做到这样纯粹的爱,也做不到这样纯粹的恨。她是羡慕临倚公主的爱,但是她也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做到像她一样。 临倚淡淡地看了张幼蓝一眼,道:“你也未必想看到我,既然如此。我们何不随了你我的心愿,老死不相往来?” 张幼蓝没有想到临倚竟然是这样的直接,一时间竟然想不到自己要说什么。沉默一阵之后,她竟有些恼怒,为什么每一次都是这样?临倚公主总是不按牌理出牌,为什么每一次和她的谈话自己都会失去主导的权力? 她冷笑了一声,道:“临倚公主,你我都心知肚明。本宫也不想在这样的天气里来到这里。可是本宫既然现在奉皇上之命主理这东靖后宫,因此这后宫里的每一个女人都在本宫的管理范围之内。就算你临倚公主是前朝的皇后,身份特殊,但是既然这东靖帝宫的主人——牧野皇帝将你带回交给了本宫,那本宫就有义务要管你。” 临倚冷冷地看着她,听完她的话之后,脸上带了一个讽刺的笑容,道:“好啊,我倒是要看看你到底要如何‘管理’我?” 张幼蓝又是一愣,但是很快反应过来,下意识抬头看了四周一眼,回头吩咐道:“将东西拿进来。” 她身后走出四五个小太监,将她落在翊坤宫的行李都拿了出来。她淡淡的看着临倚道:“我一件也没有落下,你好好点点。” 临倚也淡淡地道:“左不过是你东靖的东西,有什么好点的。”说完挥手让身后的丽云收了。 张幼蓝又看了四周一眼,道:“这样冷的天,连个火盆也没有!”她又想起了刚才自己来的时候,应门的就是站在她身后那个她的贴身宫女,看来熙牧野真的被她惹恼了,竟然连个粗使宫人也不给她。她在心里微微忖度了一下,对自己身后的宫女吩咐道:“去,到宗人府跟思源说,让他派几个人到这里来。再到惜薪司说一声,这落梅殿有人住了,让他们按时送碳,若是少了一块,我必定饶不了他惜薪司上下。”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的眉梢眼角带着无言的威严。 临倚淡淡地听着,不置可否。张幼蓝也没想过她会有什么表示,只道:“你心里不用有什么想法。本宫说过了,这是本宫的职责范围之内的事,本宫一定会做。” 临倚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张幼蓝。 半晌之后,张幼蓝被她看得有些纳罕,想了一阵才说:“你不请我坐吗?”此时的她倒没有这么恨临倚了。只要不是对她能产生威胁的人,她都不会放在心上。 临倚慢条斯理地将杯子里已经凉了的水喝下,道:“落梅殿里寒酸得很,你在这里呆久了,怕污了你。你还是早些走吧!” 张幼蓝倒有些好笑了:“你就这样不想看到我?我原以为,该是我更恨你一些,现在看来,事情刚好相反!” 临倚将头从书里抬起来,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道:“我为什么要恨你?我恨的是这整个生活在东靖皇宫里的人。我为什么就会单单恨上了你?” 或许临倚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但是她这话听在张幼蓝耳朵里却变了味道:你还够不上格让我来恨! 张幼蓝当场变了脸色,她死死盯着临倚看了一阵,一言不发转过身就走了。 丽云又开始发愁:“你干什么这样对她?毕竟现在她才是我们的衣食父母,将她得罪了,对我们也没什么好处。” 临倚低下头,无所谓地继续看书:“你以为她真的是来雪中送炭的?她所做的一切,都在熙牧野允许的范围之内。她心里的谋算是怎样的你又如何知道。我讨厌成为别人的棋子。她想和熙牧野两个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没门!” 丽云无语,不再说什么。似乎牵扯到熙牧野的事,临倚的思想都这样激烈。在这样的时候和她讨论这样的问题,基本是白搭。 ------------ 第二百六十五章:宫斗(八) 不管临倚如何讨厌,但后来的事至少证明张幼蓝皇贵妃的身份还是很好用的。张幼蓝走后不久,宗人府思源就亲自带着宫女和太监来到落梅殿。 面对这点头哈腰要她选择奴仆的思源,临倚表现得宠辱不惊。她比任何人都能够看清眼前的形势,这些人见高踩低的本事是无人能及的。他现在之所以对临倚这样殷勤,不过是张幼蓝之前那看似严厉的话起了作用。 她将眼睛从眼前这些人身上扫过,他们眼里的意思却一点也没有落下。她淡淡地看着书,道:“我不愿意强人所难,想要留下来的就留下来吧。不想留下来的都走,今天我不会为难你们,将来也不会因为这件事找你们的麻烦。” 她话音刚落,包括思源在内所有人都愣住了。似乎大家都没有想到临倚竟然会给他们以自由选择的机会。他们之中的很多人自从进了皇宫开始早就已经失去了自我。在他们的生活中,永远有的只是主子的选择,主子选中了你,就是你的造化,选不中你,那也不过是你的命。已经多长时间了?他们习惯于被选择,对于自己的选择,早已经没有了一个能力。 虽然临倚说了这样的话,但是他们却依旧不敢轻举妄动。在这个必须步步为营的后宫里,他们习惯了做一件事和说一句话之前都三思。 半晌没有人说话,临倚有些奇怪地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各人眼中的光芒都不一样:有的冷漠,有的迷茫,有的谨慎。 临倚摇摇头,将手中的书放下,道:“我不喜欢做强迫人的事。如今你们心里也很清楚我的情况。在这落梅殿服侍我,也许不会给你们带来任何好处。一人升仙及鸡犬的事不会在你们身上发生,所以。我要你们自己选择。选择离开的人,我不会报复你们,留下来的人,我对你们感到抱歉,因为我不能够给你们别的主子所给予你们的一切。是去是留,都在你们自己的选择。” 思源也站在一边发愣,按照宫里的规矩,皇后身边是四个一等大宫女,八个二等大宫女,三十六个粗使宫人;皇贵妃一等大宫女减半,其余照旧;妃一等大宫女两人,二等宫女四人,二十四个粗使宫人;嫔不设一等大宫女,只有二等宫女四个,十八个粗使宫人;嫔以下的分别是婕妤、贵嫔、贵人,她们分别是两个二等宫女,十四个粗使宫人。 但对于临倚公主,思源却一时之间不知道要怎么办。他相信自从临倚进宫之后,这个问题就困扰着大长秋。临倚没有品秩,所以她的衣食住行都不能够按照后宫妃嫔的来安排。只是在之前牧野皇帝已经安排她住在翊坤宫,这暂时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因为翊坤宫虽然还没有皇后入主,但是这是后宫之中最特殊的一个宫殿,尽管没有人住,但是一切的形制都俱全,宫女太监全都是现成的。所以,临倚公主自进宫之后,就一直享受着东靖皇后的形制。大家私下里都传疯了:照牧野皇帝之前的种种举动看来,她必定就是皇后人选。但是等到她进宫之后,情况又有了变化。虽然牧野皇帝将她安排在翊坤宫,但是却没有任何的进一步表示。这让所有在观望的人都感到大跌眼镜。牧野皇帝扑朔迷离的态度让临倚公主的前途也变得不可预测起来。就像现在! 等待了一阵,终于有两个宫女站出来,对临倚行了一礼,道:“公主殿下,奴婢愿意留下来服侍您!” 临倚抬起头,带着些打量看着眼前的两个宫女。她们都不大的年纪,但是脸上却浸染着风霜和沧桑。这必定是经历过大恸的人,现在心已经死了,也没有了那争强好胜的念头,只想静静地熬到出宫的那一天了。临倚淡淡地点头,问到:“你们叫什么名字?” 那两个宫女互相看了一眼,一一回道:“回公主殿下,奴婢彩兰!奴婢青霞!” 临倚重复她们的名字,笑道:“你们的名字听起来倒像是姐妹。” 那两个宫女又互看了一眼,道:“我们两个人虽然不是亲姐妹,却也胜似姐妹了。” 临倚忽然对她们的经历好奇起来,但是转眼瞥见她们身后站着的那几个人,于是整整身子,道:“你们都走吧,既然不想留下来。我绝对不会为难你们。” 思源又一愣,道:“可是公主殿下你只留下四个宫女服侍,于礼制不合。” 临倚抬头似笑非笑瞥了他一眼,道:“这话倒是奇怪了,你要是知道我该遵循什么礼制,何须带这么些人来这里。名义上是要我挑选,实际上呢,是想将责任都撇清。不管以后我好也罢,坏也罢,至少在这礼制问题上都怪不到你头上,因为这一切都是我自己选择的。我说的对吗?” 她顿住了,没再往下说。这些话正说中了思源的心思,他一时没有什么话好说,只能尴尬地笑着,点头哈腰道:“公主殿下多虑了,奴才要有这样的心思就天打雷劈!” 临倚无意为难他,只淡淡地笑了一下,挥挥手道:“你们都走吧。不要跟我说什么礼制,我出现在东靖皇宫里本就已经不合礼制了。” 思源不敢再呆,只能带着临倚选剩下的宫人们出来了。他带着那些人快步穿过前花园,走出落梅殿的大门才敢停下来,雪地下他竟然出了一脑门子的汗。走出了很远之后,他才敢回过头去看落梅殿。遥遥看着那座宫殿,他在心里叹息,不由得道:“人人都是她很特别,今日,我终于领教了。这个女人……不简单啊,不简单!”重新回过头去,他脸上已经不见了初从落梅殿出来时候的狼狈。他将双手背在身后,挺直了腰板走在路上,心里都是刚才临倚说这些话时候的神态。 思源走后没有多久,惜薪司对张幼蓝的命令也不敢怠慢,着人送来了薪碳,并在大殿四角放了四个烧得火红的碳盆。临倚看着那些人进进出出地一阵忙乱,心里忽然觉得有些好笑:现在这些事竟然都要依靠张幼蓝的照拂,自己才能在这后宫里享受到了。她忽然很清楚地意识到了权力对于一个后宫里的女人的重要性。她不由得感慨:“在这后宫里,权力果然是最好的东西啊!” 偏巧她这句话被刚刚进屋的丽云听了去,忍不住笑道:“阿弥陀佛!这人总算是开窍了!” 临倚也笑道:“这就要让你失望了,你所说的开窍不过都是假象。我内里依旧是那个榆木脑袋!”说完这些,她和丽云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知是被这愉快轻松的气氛感染,还是被这四角烧得旺的碳盆所带来的温暖气息薰得缓过劲来了,临倚忽然又起了那个去看梅花的兴致。 这一次丽云和弱柳不再拦她,看着她脸上和暖的笑容,她们也感到高兴,从刚才张幼蓝送来的行李中翻出了一件狐衾披风替她披上,然后三人就走出屋子去。 可是现在的前院早已经没有了早晨的轻灵。因为来去的人太多的缘故,早晨看起来如同一床厚厚的被子的覆盖住的白梅园早已经不复存在,只剩下杂乱无章的脚印,和和着黑色的泥的脏雪。在园子里走了一圈,临倚的鞋子就被打湿了,低头一看,秀气的绣花鞋上点点滴滴沾上了泥点。兴致完全又没有了,她叹口气,道:“看来,赏梅,也是一件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的事。”说完便进了屋子,将赏梅这件事暂时丢到了脑后,专心看书去了。 丽云和弱柳也各自去做自己的事,不再纠结于这件事。 青霞和彩兰两个人这时又来到了临倚面前:“公主殿下,您还没有吩咐奴婢们要做的事,也还没有指定奴婢们要做的事。” 临倚抬起头来才想起了自己刚才的念头,笑着道:“你们在我这里当差不用这样拘谨。跟着丽云和弱柳,给她们帮忙就是了。我没有太多的要求。至于住处,便让弱柳给你们安排吧。” 两个人行了个礼就要退下,却被临倚叫住:“等等,我还有话要问你们。” 两个人站住了,临倚放下手里的书,道:“我想知道,跟我之前,你们两个人是跟谁的?” 青霞又和彩兰互看了一眼,临倚有些好笑,道:“看来你们两个人在一起了很长时间,到现在似乎什么事都要顾忌对方的意见了。” 青霞两个人听了这话,骇然失色,连忙跪下,道:“求公主殿下恕罪,奴婢二人并没有什么是要瞒着公主殿下的,只是因为之前一直宗人府里呆着,很多人都欺负我们,所以,我们两个人后来就走得近一些,遇到什么事也会和对方商量一下,所以现在才会这样。” 临倚慢慢地“哦”了一声,从她们两个人说的话中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在跟自己之前,她们已经在宗人府呆了很久。宫女一旦被选进宫,一般都不会在宗人府呆很久,新人训练结束,就会根据她们的表现,将她们分到各个主子,或者浣衣局,御膳房等地方。在宗人府呆很久只会有一种情况,那就是主子生了变故,牵涉到宫廷的事被杀,被贬,只有这样,主子身边等级比较低的宫人们才会被关进宗人府,等待着下一次的机会。 临倚又问了一句:“你们……之前的主子……是谁?”她问的有些小心翼翼,难道会是心中所想的那样? 青霞咬着唇,半晌才轻轻说出两个字:“皇上!” 临倚的心立时往无底的深渊沉了沉,她知道她们说的不是熙牧野,因为熙牧野身边的宫人如果犯了错,不会是这样的惩罚,她们会被直接处死! 临倚的唇抖了半晌,才道:“你们……在宗人府关了一年?” 似乎这句话戳到了青霞的痛处,她眼里立刻有泪水沁出,半晌,才点点头。 临倚闭上眼睛,似乎也有泪从她的眼角滑落,青霞看不分明。 这是什么?……难道他真的听到了自己的祈祷!所以冥冥中让青霞和彩兰来到自己的身边? 临倚觉得自己此刻的心境就像打翻了五味罐,酷酸甜辣,都有! ------------ 第二百六十六章:宫斗(九) 原本这样的日子平平静静地过,临倚的心里也知足了。但是,偏偏总有些人要来打扰。对这样的人她从来都不假以辞色。 熙牧野已经在她面前坐了有半个时辰,她硬是头也不抬一下。丽云和弱柳都受不了这样诡异的气氛,都躲了出去,在外面竖着耳朵听屋子里的动静。 熙牧野似乎就是来和临倚打哑谜的,坐在那里只管看着临倚。刚开始的时候临倚还能将他当作透明的,但是谁也架不住他这样半个时辰目不转睛地盯着。临倚终于皱着眉头将手中的书放下,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熙牧野冷笑:“我以为你还能坚持更久一点呢。” 临倚的声音冷了下来:“我不知道一个国家日理万机的皇帝会这样闲。跑到小小的落梅殿一坐就是半个时辰,为的只是和我比谁更有耐力。熙牧野,你到底想干什么?” 熙牧野无所谓地耸耸肩,道:“我想干什么你心里很清楚,何必现在又明知故问。” 临倚忍无可忍,摔了书,站起来道:“熙牧野,你不可理喻,疯子!” 熙牧野却一点也不着急,慢条斯理地道:“我是疯子?!临倚,我看你是忘记了,我曾经说过吧,你和我何其相似。你难道不觉得骂我就是在说你自己吗?” 临倚无语,不想再跟他啰嗦,转身往屋子里走。 熙牧野终于也站了起来,他抬高声音道:“阮临倚,你不要太得寸进尺。别忘记了你是如何走到今天这一步,你的命根子还在我手里,不要试图再去挑战我的底线。” 临倚终于明白了他今天这样有耐心地和自己在这里耗上半个时辰,原来不过似乎要警告自己小心一点,以后在他面前要低眉顺目。要不然他就要自己好看。 她冷冷地笑,心想,他怎么这样幼稚?自己只要在这后宫一天,就一定会跟他斗下去,他们之间永远不可能有平静相处的一天。这些话她并没有说出来,因为他们两个人心里都很清楚,临倚不会屈服,而他,也不会放弃她。又何必再浪费唾沫呢。 见她不说话,熙牧野冷静下来不少,他冷冷地说:“记住,不要试图挑战我。你插一把刀子在我的心上,我将会双倍奉还,所以到最后,受伤的依然是你自己。临倚,你要记住,你没有机会从我的身边离开。你也没有能力在反抗我之后保护得了你自己。我太了解你了,你在乎的东西太多,而这些东西都成为了我手里最好用的把柄。” 临倚盯着他不断在动的嘴唇,那张这样好看的嘴里吐出的话竟然像是在她的耳朵里塞进了铁蒺藜一样地让她难受,她疲惫地闭上眼睛,终于忍不住问了:“为什么?” 熙牧野愣了一阵,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临倚,道:“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 临倚定定地看着他,道:“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难道仅仅只是因为我是西琪公主?还是……仅仅是因为那一晚在焰火下说出的那些话吗?” 熙牧野看着她,目光陷入一种诡异的温柔中,似乎他也陷入到了某种回忆中,半晌,他才道:“为什么?……为什么?这个答案你应该自己去寻找。有的事,注定了,走上了一条路就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临倚,你我之间就是这样。你的生命没有机会再回去,我的,也没有。”说完这些话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临倚就站在门口,默默地看着他走出去。她心里甚至开始在思考他这些话背后的意思,也开始试着去理解他所做的一切,虽然这一切对于她来说是一件难如登天的事。 熙牧野走了,临倚觉得疲惫得不得了,仿佛是刚刚经过了一场艰辛卓绝的战争,从鬼门关走了一圈又回来。 可不是,和熙牧野的战争可不就是在悬崖上走钢丝,需要全神贯注,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被他踢下那万丈悬崖。 临倚坐在凳子上出神,半晌院子里又传来了脚步声,临倚抬起头来,又看到了那一张被仇恨扭曲了的脸——梁妃。 临倚低下头叹了一声,有些认命的想,这个女人难道整天都在盯着她?要不然怎么会在熙牧野前脚刚走,她后脚就杀了进来? 她依旧低着头坐在那里,在心里想,也不知道丽云和弱柳去哪里了,竟然都没有出来拦住那个泼妇! 梁妃走到临倚面前,先是抬头看了看四周,又看了低着头的她一眼,冷哼一声道:“可真是报应啊,这才多久,就从翊坤宫贬到这样的地方来,枉费你为了他来得罪我。现在皇上可还买你的账?” 临倚抬起头来看着她,有气无力地道:“买不买账你不是在外面都看到了?我开这里才第三天呢,他就来了。你在这后宫里呆了多久了?他又有多久没去找你了?”临倚不想再跟她多纠缠,虽然现在她没有了熙牧野名义上的保护,但是她也不会怕了这梁妃,她们两个人相比起来,她的后台还要硬一些,这后宫里的女子,目前来说恐怕还要数她的北京最硬,毕竟不是每一个女子都能是一国公主。她只是不想再跟她这样纠缠下去。临倚觉得太累,比她逃亡的那一年还要累。这个女人就是欠教训,不一次让她长好记性,以后自己就休想有清静日子过。 果然,那梁妃脸色立刻变了。她恨恨地瞪着临倚,半晌才道:“哼!我倒是想看看你能嚣张到什么时候?别以为我不知道,刚才皇上出去的时候脸色可是不好的。你都到了今天这样的地步了,还想着皇上会庇佑你?贱人,以后我会天天来这里,我倒是想看看皇上还会护你到几时?” 临倚眯起眼睛,这是她生气的前兆。她冷冷地看着梁妃,道:“把你干才的话收回去!” 梁妃忍不住笑了起来:“收回去?哪一句,贱人吗?可是本宫说出来的话是不可能收回的。” 临倚慢慢从凳子上站起来,道:“既然是这样,你就要为你所说的话而付出代价。”说时迟那时快,临倚毫无预兆地挥手给了梁妃一个清脆的巴掌。 这一个巴掌打得梁妃和她身后的宫女都愣住了,她捂着自己的脸,不敢相信自己又一次被临倚打了,她更不敢相信的是,临倚已经落到了这一步,竟然还敢这样嚣张,出手打自己!她睁大眼睛看着临倚:“你……你敢打我!” 临倚甩甩自己的右手,冷冷地道:“打你了,怎么样?有本事你就杀了我!我倒是想看看,你那当尚书的爹会怎样为你出头!”说完这话,她转身便走进了自己的屋子。 梁妃站在屋子里,半晌才反应过来,对着自己身后的宫女吼:“你们都是死人吗?看别人这样欺负我!还不给我砸。” 她身后的宫女这才反应过来,应一声“是”便动手砸了起来。屋子里那些张幼蓝昨日才给她送来的瓷器啊,玉器啊什么的,一件一件在梁妃的宫女手中变成碎片。她们砸完了正殿不算,还走进临倚的卧室,将她卧室里能砸的都砸了,甚至那一块笨重的铜镜也没有放过。 临倚斜倚在床上,淡淡地看着那些女子如狼似虎地四处翻找。丽云和弱柳听见动静从外面走进来就看见了落梅殿里这样一副狼藉的模样。 梁妃指挥着自己的宫女砸完了一切能砸的东西之后,才稍稍解气,她冷冷地看了临倚一眼,道:“这就是你得罪我的下场。”说完她转身就走。 临倚在她身后凉凉地说:“这就是你能想到的全部?梁妃,看来我还是高看了你!原来你竟然是这样的胆小鬼。” 梁妃站住了,她冷笑着看临倚,道:“我倒要好好听听,我如何成了胆小鬼?” 临倚慢条斯理地道:“我打了你两次,可是你却不敢在我身上报复回来。这难道不是证明你怕我,只敢拿我身边的东西出气?” 梁妃听了临倚这话,冷笑一声道:“你不用这样激将我。给我设圈套,你还嫩了点。你想让我打了你,然后皇上好找我的麻烦?或者说让西琪以此为借口趁机对东靖指手画脚?不得不说你的美梦做的很好,但是本宫不上当。”说完她转身走了。 半晌临倚从床上站起来,自言自语地道:“原来你并不是这样没有脑子啊,倒是我小看你了。看来,这个皇宫里还是不简单的。” 丽云和弱柳站在一边,目瞪口呆地看着这满地的狼藉。半晌她们才反应过来,蹲下身去整理。 临倚却道:“不要整理。就让它这样。” 丽云一下就反应过来她想干什么,不由道:“公主,你这又是何必呢?那梁妃也不是这样好惹的。这一次她出了气就算了,正好解了这怨。” 临倚摇头道:“不会这样容易的,只要住在这个皇宫里,女人们之间就已经有了不共戴天的仇怨。想要和她和解,不可能的。不一次将她解决掉,以后她就是我无穷的后患。” 临倚不让丽云和弱柳收拾眼前这一场乱,便将她们两个人都撵出去了。她独自坐在一片废墟中间,心里忽然有一种荒凉的感觉。这个场景仿佛早已经在她的梦境中出现过。 熙牧野还没有回到龙熙殿就得到了消息,说梁妃将落梅殿砸了。他担心她为了上一次的事要找临倚报仇,便又匆匆赶回落梅殿。一进门就看到了临倚安然地坐在那一堆瓦砾之中。他一时气极,道:“你怎么就是不愿意消停?一定要搞成这样才可以吗?到底要怎样你才会收手?”别以为他不知道,她必定又挑衅那梁妃了。否则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他心里感到愤怒,她的手段,就只是这样逼迫他。她能逼迫的也只有他。所以她就这样毫无顾忌地伤害她自己。 临倚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冷淡地说:“很简单,管好你的妃嫔,以后不要让她们来惹我。” 熙牧野冷笑道:“好,你想用这样的方法来逼我。你想让我不得安生,我如你所愿。但是你也最好记住,我不会放手,就算死,我也不会放手。你让我不得安生,你也必须跟着我享受这一切!” 说完他转身气冲冲地走了。 他回去了不到半个时辰,宫里便传出了一道圣旨,不准任何一个宫妃踏足落梅殿。 这在外人眼里,便又是他保护她的另一条证据。她的前途在那些观望的人眼里,变得更加迷离起来。而临倚,达到了她的目的,便也安心过起了自己的日子,并不将熙牧野的话放在心上。他们之间都相互折磨了这么些年了,难道他还能想出什么招数不成。 ------------ 第二百六十七章:宫斗(十) 临倚不知道熙牧野是怎样对付梁妃的,但是第二天张幼蓝就来到了落梅殿。她一进门就看着临倚发呆,那目光似乎蕴藏着千言万语,半晌之后却忽然叹了口气,道:“你不该这样的!” 临倚知道她说的是梁妃的事,但是她这样责备的口气让临倚感到厌烦。似乎自从进了这个皇宫她就一直在和她们玩猜谜的游戏。她不禁放下手里的书道:“他不是昨天才传下的旨意,不准任何宫妃来我这落梅殿吗?怎么你今天就来了。”说着她露出一个讽刺的笑:“莫非你也学我,妄图用这样的方法挑战他的权威?” 张幼蓝淡淡地摇头,道:“你不该这样做!临倚公主,我真的看不清楚你到底想干什么?难道你就这样确定。” 临倚翻了个白眼,问:“确定什么?” 张幼蓝的眸光闪了闪,道:“他爱你!” 临倚愣了一下,仿佛听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一样,大笑道:“你觉得他爱我?!” 张幼蓝被临倚笑得有些不悦,皱着眉头看临倚。临倚终于止住了笑,正色问:“你到底哪里看出他爱我?” 张幼蓝似是气极,红了眼眶道:“你……你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你觉得我很可笑是不是?所以你在这里嘲笑我!” 临倚摇摇头道:“我完全没有嘲笑你的意思。我是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你们都以为他爱我?” 张幼蓝咬着唇道:“难道不是吗?他这样在乎你。他亲自去到潍城接你回来。他让你住在翊坤宫。你不知道吧,为了你,他顶住了朝中多少压力你知道吗?可是他从来不辩解,无论别人如何误会他,无论那些朝臣们怎样为难他,他总是一声不吭地扛下了一切,可是在你面前,他依旧无所顾忌地宠你。现在他又为了你,下令禁止所有宫妃踏入落梅殿。一个帝王,难道有这些还不够吗?难道你不知道,他恨不得将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东西都捧到你的面前吗?!” 对张幼蓝所列举的理由,临倚感到愕然。她沉默了一阵,才慢慢道:“张幼蓝,难道在你们的眼中,他这就是对我好?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我?” 张幼蓝带着怨恨的双眼直直地看着临倚,反问道:“难道不是?!” 临倚叹口气,道:“首先,不是他在乎我,就证明他爱我。还有两外两种可能,一种我是他很重要的敌人;一种我是他重要的砝码。而我,认为我在他心中所占的,不是你所说的那样可笑的理由,而是后两种。 而只要明白了这一点,他后面所做的一切就都有了很好的解释。你看到的只是他对我的好,可是你是否看到我的痛苦?张幼蓝,你也是女人,若是你,你爱一个人,会让她痛苦到恨不得去死,会让她日日都生活在煎熬里吗?而我,就是生活在痛苦的煎熬里,每一时每一分。而我这所有痛苦的根源,就来自于他。” 张幼蓝似乎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她宁愿接受自己心里所想的那样。因为那至少证明了熙牧野还是一个有心的人。临倚的话将她打入到了深深的绝望之中,如果他对临倚这样在乎还不叫爱的话,她真的不知道熙牧野到底有没有心,会不会爱上谁。她很清楚这后宫里的女人都只是他的棋子,在临倚来之前她也甘心情愿地当他的棋子,因为这后宫里所有的女人得到的待遇都是一样的。但那时,临倚的到来打破了这样的平衡。她的心里产生了恐慌,因为她眼睁睁地看着熙牧野爱上了临倚。 她有些慌乱地说:“你胡说!若是不爱你,他又何须做到这样。” 临倚将张幼蓝的慌乱看在了眼中,这个女人这样悲哀。她竟然希望她的丈夫会爱上其他的女人。她平静地看着张幼蓝,道:“他不爱我!我在他身上没有感受到一丁点的爱!我只知道我现在所遭遇的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他很了解我,所以知道什么样的安排能够很彻底地伤害到我。所以他安排我住在翊坤宫,所以他对我好。甚至曾经说出要封我为皇后的话。 但是你难道不觉得爱一个人不应该是这样的。爱一个人应该是只要对方好自己心里就会感到很幸福吗?难道爱一个人不应该是就算是对方不爱自己,也不应该强迫她做自己不想做的事吗?” 张幼蓝的脸色苍白,她看着临倚道:“临倚公主,这些话本不应该是我来说。但是,对于我来说,熙牧野就是我的天。在过去的这两年里,自我嫁给他开始,我从来就没有看到过他对一个人这样在乎过。不管他对你是什么用心,就算你也是他的棋子,但是你和我们终究是不同的。 我已经不奢望他对我是有情的。我活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信念只是,他和这个世界上大多数的人是一样的,我的等待总有一天会让他感动,就算他不曾爱过我,但是将来在我鸡皮鹤发的某一天,他的心里会闪过我曾经年轻的影子,然后会对我将自己的一生埋葬在了他的身上而感到愧疚。我所等的不过如此,因为从我嫁给他,见到他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他,不爱我。所以,我在乎,我很在乎他是不是会爱上一个人。 临倚公主,有的时候我觉得你很可悲,因为你陷入到了对往事的回忆中。那些往事支撑着你往前走,但也让你固执地不愿意去相信眼前的事。而我,更加可悲,因为我竟然懦弱到希望他是爱你的。我甚至连和你争的勇气都没有。 你觉得他不爱你,那我问你,爱一个人难道不应该去争取?就算自己最后会受伤,难道不应该为了自己心中的这份爱去争取,哪怕他的执着伤害了你!若是这样,他又有错吗?” 临倚愕然,她从来没有想过爱情竟然会是这样的。原来爱一个人,还是可以去争取,不计回报去争取。她想到了阮既言,那个安静沉默的男子。原来他在自己身边这样长的时间,自己已经潜移默化被他同化了。他曾经说过,爱一个人就好好安静地守护她,只要她快乐就好了。于是自己也就一直觉得这才是爱情。 但是现在张幼蓝所说的,又是一种怎样的感情?爱一个人,就应该去争取!就算最后自己失败了,也总比一辈子抱着这样的幻想,然后不甘心地活着要好。会吗?熙牧野会这样吗? 她随即又想到了这些年自己和熙牧野之间的纠缠,她才猛然醒悟,下意识摇头:“他不爱我……”可是抬起头来,眼前早已经没有了人,张幼蓝在自己陷入沉思的时候就已经走了。 是啊,张幼蓝爱熙牧野,在这里讨论这样的话题让她情何以堪。临倚淡淡地叹了口气,有些颓然地往屋子里走去。 这一整天临倚都是恍恍惚惚地,张幼蓝带着凄凉的脸,还有她的那些话一直在她的耳边回响。她的心里仿佛住了两个小人,一直在打架,一个说熙牧野是爱她的,另一个立刻就会跳出来争锋相对地告诉她:不!他不爱你。然后她就在心里一遍一遍回想这短短两年的时间里,熙牧野在自己心里划下的一道一道没有办法愈合的伤口。 华灯初上,丽云、弱柳和彩兰、青霞都去忙着收梅花上的雪水。只因为临倚早起的时候说这第一场雪是最干净的,也最能感染梅花的香气,所以让她们多收集一些放在小瓮里,准备埋在梅花树下来年煮茶。白天的问题临倚还没有想明白,便独自一人在屋子里发呆。 等丽云她们将她交代的事做完,已经是夜浓之时。临倚便让她们去休息。她独自一人掌着灯,依旧坐在窗下发呆。 冬夜的寒冷丝丝缕缕侵入她的身体,终于慢慢唤回了她的神志。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了屋子里似乎多了一个人!她猛然一惊,从椅子上跳起来,慌乱中碰翻了桌子上的烛台,屋子里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她顾不得去捡烛台,只是全身戒备,低喊:“是谁!” 等她镇定下来,就感觉到黑暗中清晰地传来一个低低的呼吸声音,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龙涎香的味道和浓郁的酒气。她忍着愤怒翻了个白眼,问:“你是怎么进来的?” 那黑暗中的人影站着不动也不说话,仿佛早已经灵魂出窍。 临倚压抑着愤怒,道:“你到底想干什么?”她知道他已经喝了不少的酒。 熙牧野终于有了动作,他慢慢一步一步走到她身边,仿佛是为了增加她的恐惧一般,一句话也不说。临倚强忍着后退的冲动站在原地,睁大眼睛看着那个黑影越走越近。 他走到她身边,俯下身来,似乎是在看着她,这样的黑夜里她什么也看不清楚,只能够看到一个大概的模糊的影子,但是熙牧野从小练武,目力比她不知道要好多少倍。他俯下身子看了临倚良久,脸离她的脸不到一掌的距离。 看了半晌,他忽然伸出手轻轻抚上了临倚的脸庞,喃喃地说:“为什么?……为什么!……”没有接下来的话,翻来覆去就只有这三个字。 临倚不明就里,她对他这样夜半三更闯入自己的房间早已经不感到新鲜,他们两个人第一次的见面也是这样的情况。她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任由他粗糙的大手在她细致的脸庞上流连。 半晌,她冷冷地道:“你摸够了吗?摸够了就走,我要睡觉。” 熙牧野在黑暗里忽然发出了轻轻的笑声,道:“就是这个声音,就是这个眼神。临倚……临倚啊,这么多年了,你竟然一点也没变。对啊,你怎么能变呢,你若变了,就不是临倚公主了!” 临倚对他这样语无伦次的说话感到厌烦,他放在她脸上的手也一直没有要拿开的打算,她终于忍不住了,伸手将他的手狠狠打掉,恨恨地道:“你发什么疯?!大晚上又为什么喝得这样醉?喝醉了不在龙熙殿好好休息为什么又跑到这里来?你吓唬我吓唬出瘾来了是不是?” 可是她不动还好,她一动,似乎就刺激到了他。他突然醒悟一般,猛地伸手将她捞在了自己怀里,箍得紧紧的。 临倚愣了愣,开始反抗:“熙牧野,放开我。你要干什么?!” 可是她不挣扎还好,她越挣扎他越箍得紧。临倚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要在他的力气下碎了。她倒吸一口冷气,终于意识到,今天的熙牧野和往常不太一样。她脑中顿时警铃大作,将两个手紧紧抵住他的胸膛,困难地咽下一口口水,小心翼翼地说:“熙牧野,你干什么?!放开我在说!你这样抱着我,我没有办法说话。” 熙牧野忽然笑了,道:“你这样小心翼翼干什么?难道是怕我吃了你?” 见他说话的语气很正常,临倚放下心来,她冷下脸来道:“既然你没醉,就放开我。这样子算什么?” 熙牧野似乎被她翻脸比翻书还快激怒了,他冷笑道:“原来我醉了,待遇都比现在要好。那我为什么还要忍着?临倚,三年前我就说过了,你是我的。你一定会到我身边来的。今天,我的誓言成真了。哈哈!临倚,我要你一辈子都在我身边,哪里也去不了,即使我死了你也不能离开。” 他说完还不等临倚反应,便将她打横抱起来往床走去。 临倚愣了一阵,意识到他要做什么之后,就拼命挣扎:“熙牧野!如果你敢对我做什么,我一定会要你后悔!你听到没有?我一定会交你后悔的。” 熙牧野似乎已经铁了心,他冷着脸将临倚扔在床上。临倚根本没看清楚是怎么回事,他已经将自己的外衣脱掉,压了上来…… 星星的话:那个,祝大家五一节快乐哈! 呵呵,今天过节,一高兴就多写了点。就算是寒星给大家的五一节礼物了哈! 表打我! ------------ 第二百六十八章:宫斗(十一) 临倚心中一阵慌乱,对于她来说,和一个男人如此接近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她用双手极力抵住熙牧野的胸膛阻止他靠近。 熙牧野讨厌自己被拒绝,酒精灼烧着他的理智。临倚那双倔强清冷的眼眸终于将他最后一丝冷静也带走。他咬着牙将临倚的双手狠狠握在一起举过她的头顶固定好。她细瘦的手腕在他的大掌里动弹不得,她失去了最后一点防御的能力。 她挣扎不开,熙牧野的唇已经压了下来。她从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甩着头拼命躲闪他的亲吻。熙牧野则是铁了心一定要得到她,不依不饶地亲吻她。 他腾出一只手在她的身上游移,临倚做着无谓的挣扎。到最后,她已经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这样的纠缠也让她清楚地感受到了他要得到她的决心。 她很快便清楚自己这样的挣扎是徒劳的。当熙牧野进入到她的身体的时候,临倚发出一声凄厉的呜咽,仿佛是困兽在最后濒临死亡的时候最后的绝望。 身体的疼痛她已经感受不到,只觉得自己的心已经千疮百孔,在这个凄风苦雨的世界上摇摇欲坠。她不再挣扎,一双空洞的眼睛看着淡紫色的帐顶。那淡紫的颜色在黑暗里原本是一点也显现不出来的,但是她就是看到了那淡淡的紫,还有淡淡的忧伤,还有那一个人的面容。他那样忧伤地看着她,临倚眼角终于滴下泪来。她知道自己从此再也不能够想他,因为从这一刻开始,自己连想他的资格都没有了。心瞬间就破了一个大洞,乌溜溜的大洞,不痛,却空洞地让人抓不住。 对她的顺从熙牧野似乎并不满意,他想让她挣扎,想让她哭叫,于是他很用力,在她的身上留下了一串触目惊心的青紫的痕迹。可是临倚就像是死了一般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睁大了一双空洞的眼睛,白皙的皮肤上留下的青紫是这样触目惊心。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熙牧野趴在她身上一动不动,临倚也一动不动,对于她来说,时间已经毫无意义。他们两个人就用那个诡异的姿势一个躺着,一个趴着,很长时间过去了也一点动静都没有。让人疑心他们都睡着了。 半晌,熙牧野忽然动了动自己的头,将头转向了临倚的耳朵,轻轻在她耳边道:“我很清醒,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他的声音清明,早已经没有了刚来的时候的迷茫:“临倚,我们之间,已经这样了。你还想要离开我吗?今晚之后,你的命运已经完全和我的系在了一起,你以后再也无法摆脱我了。呵呵,为什么我心里会有丝雀跃?临倚,你知道吗,今天晚上对你做的事我不后悔。你是我的,我终于得到了你!可是,你难道还不打算屈服?你还真实倔强啊!都已经这样了,你还要倔强到什么时候呢?难道你就不累吗?有的时候我真的好奇,你这样小小的身体到底充满了什么力量支撑你来做这一切:皇后,逃亡,最后回来。你知道吗?你越来越吸引我了。越了解你就越看不透你,而我,一定要看透你。知道吗?我一定会达到我的目的。 好了,天已经很晚了。睡觉吧,你也累了,明日我还要上早朝。”他的声音里透着明显的满足,翻过身将临倚搂在怀里,伸长手臂将被临倚挣扎时候踢到床角的被子捡回来盖住两个人。 临倚躺在他怀里,不动弹也不说话,只是一直瞪着眼睛直视着帐顶脑中一片空白。当东方的天空现出鱼肚白的时候,她的神智渐渐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她微微转过头看着自己身边的熙牧野,他睡着了,眉头舒展,不似平日的凌厉,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片小小的阴影,浓重的鼻息就像是熟睡的小孩子。她冷冷地看着他的睡颜,在心里盘算着是要杀了他还是杀了自己。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睫毛颤动了两下,眼睛忽然睁开。临倚有些措手不及,但是却也没有惊慌。她的眸光闪了一闪,杀意敛去,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熙牧野是被一个噩梦惊醒的,他睁开眼睛便发现临倚在看着自己。他愣了一愣,露出一个笑颜,道:“你醒了?真早!” 说着他很快地探过头在临倚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快速且熟练,道:“你再接着睡吧,这样的天气起床是一件折磨人的事。左右你也没什么事。” 临倚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并不回答。他似乎也习惯了临倚的沉默以对,自顾起身,扬声唤人:“来人!” 丽云和弱柳在门外应了,便去请了在落梅殿偏殿休息的英常侍来为他更衣上朝。昨夜临倚的惨叫她们四个人是听到了的,但是她们也只不过是小小的宫女,又有什么办法呢,所以她们虽然担心,但也只能在外面呆着。 熙牧野昨晚是独自到的落梅殿,本来没有人知道。但是他是从宴会上离开的,众人等了很久不见他回去,便也各自散了。对于他们来说活,这样的事似乎也是平常。皇帝独自到后宫散步,遇到哪个美貌宫女或者是得到消息来“巧遇”他的宫妃,自然就不会在出现在众人面前。 宴会散了,英常侍便满宫上下找人,很快他就知道熙牧野在落梅殿。虽然心里并不赞同他的做法,心里也惊讶于临倚会让他住在落梅殿。对于他们两个人,英常侍恐怕是最了解内情的人了。他天天跟着熙牧野,他在临倚这里说的话,做的事没有一件是他不知道的。因此他也才会这样吃惊。 走进殿来,英常侍就发现了气氛有些不对。熙牧野的情绪似乎还算平静,但是英常侍这样老谋深算的人,又怎么会看不出来他眉梢眼角的阴郁。他下意识往隔着的屏风后看了一眼,回神的时候就看到了熙牧野凌厉的眼风正扫到自己身上。他一哆嗦,冷汗就下来了,赶紧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专心服侍熙牧野穿衣服。 穿戴整齐,英常侍便推到一边,等着熙牧野先出门。谁知道他却脚跟一转往屋子里去了,英常侍当然没有胆子跟进去。于是他带着满满的好奇心竖直了耳朵站在原地听着。 熙牧野走到临倚床边,看到她依旧是那一个姿势躺在那里,不由皱了眉头,但依旧柔声道:“你好好休息,下朝了我就来看你。别想那些没用的,只需要好好在这里休息。也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你知道我的底线在哪里?如果做出伤害你自己的事,你知道后果的。” 英常侍没有听到临倚公主的回答,但是从熙牧野说的话中他大概已经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想想那个脸色苍白的女子,他在心里也忍不住要叹息一声。他本不是这样好奇的人,在这后宫里要生存,就必须具备一种能力,那就是视而不见,非礼勿言,非礼勿动!他一直将之修养得很好,所以才能在两代皇帝中稳坐大长秋的位置,一直留在龙熙殿。但是对于临倚,他确实是有特殊的心。他一直忘不了当日在潍城她即将要登车的时候说的那句话:“原来你跟了熙牧野!” 他对熙驭风不是没有愧疚,但是就如同他当日所说,他也不过是一个平凡的人,哪怕在这个皇宫里是如何地呼风唤雨,但是他依旧只是个奴才,只是一个想要活下去的奴才。 一直没有听见临倚说话,连英常侍都想要去劝解几句,但是刚才熙牧野的那一眼却让他定住了脚步不敢往前走。正在他胡思乱想之间,熙牧野已经大步走了出来,他连忙跟上。 一路上,英常侍一直在想刚才的事。他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一下熙牧野,这对于他来说,算是违反了自己的规则,但是,于公于私他都觉得自己应该要说。公是临倚若有三长两短,他们这些奴才必定是会变成承受熙牧野怒火的最直接的倒霉蛋,私是就算现在英常侍是熙牧野的常侍,但是他也怀念那个会让人如沐春风的皇帝,只是这一切并不妨碍他对现在的皇帝忠心。因着驭风皇帝,他总是不想看到临倚出什么事,就算她生活得痛苦,但是英常侍直觉地想驭风皇帝还是希望她好好活着吧。 思虑良久,英常侍终于下定决心,弓着腰快走两步赶上熙牧野,小声地道:“皇上,奴才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熙牧野看起来心情颇好,斜睨了他一眼,道:“讲!” 英常侍顿了一顿,硬着头皮道:“皇上,昨天晚上的事……临倚公主那里怕是不好过去。” 熙牧野又看了他一眼,道:“你是担心她会寻死?” 英常侍不敢吭声,只得将头埋得更低。冷笑了一声,熙牧野慢条斯理地道:“她不会的,她其实比谁都清楚,她若是死了,那得有多少人陪葬。当日她肯回来,今日她便不会死。” 英常侍沉默良久,终于问出了心中的那句话:“皇上,难道就不能放过临倚公主吗?”说完这话,他更是连看也不敢看熙牧野一眼。 半晌头顶都没有反应,英常侍知道自己已经触怒了熙牧野。但是他却是不后悔的,这也是他仅能为临倚公主再做的事了。 半晌之后,熙牧野才淡淡地说:“英常侍,好一个忠心的奴才!到现在你依旧对旧主念念不忘,是吧?” 听了这话,英常侍的汗立刻就下来了。他迅速地跪在地上,紧张却不慌乱地说:“皇上,老奴对皇上是否忠心,皇上自然能分辨。老奴今日之所以为临倚公主说话,只是因为,觉得继续这样下去,皇上和临倚公主都会不好过,所以才会问出这样的话。” 熙牧野对他的答案不置可否,一双鹰隼一样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半晌他才懒懒地道:“哦,这么说你倒还是为了我才这样。”平淡的一句话,却让英常侍不敢说话。 熙牧野冷哼了一声,才道:“起来吧,只是记着,以后该你问的才问,不该你问的,只管好自己的嘴,自己的心。这个皇宫里的事,有的是连想也不能想的。” 英常侍恭恭敬敬磕头谢了恩才颤巍巍地站起来。他想了想,又道:“皇上,那昨天晚上的事……要不要记录在内廷?” 熙牧野想了想,道:“你让他们记下吧,没准……”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但是英常侍却能从他这没有说完的话中嗅出一些端倪。他面上平静如水,但是心里却狠狠地一跳,忍不住叹息:看来……这段孽缘还远没有尽头! ------------ 第二百六十九章:宫斗(十二) 熙牧野走了很久之后,丽云和弱柳才敢走进殿去。临倚依旧是那一个姿势躺在床上,不动也不说话。 丽云走上前轻轻地道:“公主……起床吧。要不要我们去给你准备沐浴?” 临倚不说话,丽云急得要哭,她甚至宁愿临倚打人骂人,甚至撕心裂肺地哭也行,可是她现在却是这一副死人的样子。这样平静,让丽云和弱柳看了心慌。过了一会临倚还是不动,丽云带着哭腔道:“公主,你说句话呀?别这样一句话也不说,你这样我心里害怕。”说着,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 她这话说完,却见临倚深深吸了口气,再缓缓吐出。她闭上眼睛,半晌之后才睁开,第一句话竟然是:“去给我端火盆。”声音平静到没有一丝情绪。 丽云又惊又喜,去给她把火盆拿了来。 临倚将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掀开,挣扎着起床。她觉得自己就像是面团一样被人蹂躏过,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不痛不酸的。她赤着身子站起来,再慢慢伸出手,将那被褥拿起来卷成一团,然后朝着火盆里摔了进去。 当她将被子掀开的时候,丽云和弱柳看到了她身上触目惊心的青紫的时候,都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对于她们来说,也许此刻才真正体会到了帝王之意不可逆的真正含义。昨晚她们两个人就在门外,她们都知道屋子里正在发生什么,但是她们却都没有勇气推开那扇门走进去。 她们两个人还看着临倚身上的青紫出神,她的手腕处莹白如玉的皮肤上两道捏痕尤为明显。直至火盆里腾出了火焰,她们才猛然反应过来,丽云惊叫:“公主!”弱柳便已经冲上去抢那被褥。被褥都是上等的蚕丝织就,遇火极容易燃烧。 临倚被撞得后退了两步,她看着弱柳抢出火盆里的被子,一言不发。 丽云和弱柳不敢说什么,只将已经烧着了的被子把火灭了之后就放到一边。两个人也不敢离开临倚半步,生怕她想不开做出什么事来。 临倚呆呆地看着地上那残破的被褥半晌之后,只从嘴里吐出了几个字:“我要洗澡!” 弱柳先反应过来,她答应道:“诶,好的。我这就去准备,公主你稍等一会。” 临倚呆呆地坐在椅子上,丽云就一直站在她面前。良久之后,她见临倚裸露的皮肤已经被冻得青紫,便道:“公主,我去给你找件衣服来穿上吧。这样冻着要是冻病了怎么办?” 临倚不说话,她看了凌乱的床铺一眼,道:“丽云,将那些东西都处理掉,我不想看到。” 丽云愣了一下,道:“公主,等一会弱柳姐姐回来你洗澡的时候我就去处理。等你洗完澡回来,我保证那些东西都不在了。” 临倚扭过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她低下头,叹了口气,道:“丽云,我没事!你不用这样紧张。” 听了临倚这话,丽云绷紧的神经像是被剪断一般,她带着些委屈,带着些说不清楚的情绪道:“我不相信公主。” 临倚有些愕然,半晌之后她才开口:“是真的。当日决定回来,我便知道迟早会有这一天。这样好用的方式,这样能彻底摧毁我的意志的方法,他又怎么能够放弃呢。我现在感谢老天爷,甚至感谢他。让这些事没有在翊坤宫里发生。”说着,她抬起头来看丽云,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个微笑,如一朵雏菊般柔弱。她眼里沁出泪,看着丽云道:“有的时候,想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虽然这些事我现在想起来都觉得自己的心在颤抖。但是,至少它不是发生在翊坤宫。这样……这样我心里就还会留存有一份幻想。至少……至少没有让他看到我这样肮脏。” 丽云知道她说的是谁,临倚虽然没有让眼泪掉下来,但她的语气已经让丽云觉得胸腔里充塞的都是青橘被碾碎了之后弥漫出来的气息,又酸又苦。 那一天,临倚在屋子里洗了很久。青霞和彩兰将热水从厨房源源不断地送到浴室去,弱柳在里面帮助临倚洗澡。丽云则遵照临倚的吩咐,将那些被褥都烧掉了,甚至她那个时候穿的衣服也都烧掉了。等她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卧房里的床铺上早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被褥。 临倚披着白色的中衣,站在那床榻前看了良久,又道:“将这帐子也给我撤了。以后我的眼前不要再见到紫色!” 丽云不敢说话,连忙照办。 折腾了一天之后,临倚终于累了,她觉得身冷心更冷,仿佛是自己身体里面的血液一点一点在流逝,怎么也暖和不了自己。她躺到暖和的床上,将新的雪白的蚕丝被紧紧地裹在自己身上,面朝里躺着,只说了一句话:“别叫醒我。”之后便睡了过去。 傍晚熙牧野忙完了所有的事之后来到落梅殿,丽云和弱柳虽然对他依旧礼数周到,但是熙牧野却能从她们沉默的态度之中感受到细微的敌意。他却并不在意,只是兴冲冲地往屋子里走。 丽云却拦在了他面前。她恭敬地弯着腰道:“皇上请恕罪,我家公主现在在睡觉,吩咐过不要叫醒她。她今日折腾了一整日,才睡下没多久。” 熙牧野静静地看了临倚平静的脸一会,道:“是吗?她今天情绪怎么样?” 丽云依旧恭敬地回答:“很平静。”尽管她恨不得个眼前这个人一巴掌。 熙牧野点点头,又问:“她吃什么东西了吗?” 丽云还是那副表情,那副语调:“没有。她吩咐过不要叫醒她。” 熙牧野一想,让她睡着也好,便不再强求,只吩咐道:“让御厨房给她熬点粥之类的,等她醒来之后让她吃东西。” 丽云恭敬地点头应了。熙牧野便不再在落梅殿停留。他当皇帝已经一年多的时间了,就算是从前,他也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受:一整天都心不在焉,总是烦躁不安,想尽快将自己手边的事情都解决掉,然后去看她在干什么。 他知道她不会有什么事,既然当日她肯回来,就知道这些事迟早是会发生的。只是,这种感觉,从前一直心心念念要得到她,今日终于如愿之后,他却发现自己却是无法再离开她了。仿佛只有她,才能够带给自己以愉悦的感情。对于他来说,床第之间的欢愉从来就去会缺少,但是那些人给他的感受却是这样截然不同。他走下她们的床之后,从来都不会有像她这样的感受,有的只是空虚,无尽的空虚,让他整个人都找不到重心,仿佛想往无尽的深渊沉沦而去。但今天他才知道,原来临倚真的是他的救赎。这一辈子第一次,他觉得自己每一个毛孔都透着喜悦的轻松。生平第一次他这样想要回到那个女人身边去。 吩咐完了丽云,他便转身往外走。走了一阵又停下来,道:“英常侍,你去御膳房看看,让他们给她弄个营养的,但是口味又要清淡的东西。” 英常侍应了一声,带着两个小太监去了。看着英常侍的身影消失在重重的宫墙背后,熙牧野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好,他脸上甚至挂上了暖暖的笑意。 他再往前走一段之后,便遇上了张幼蓝的仪仗。他停下来温和地问她:“这样冷的天,你是呀哦到龙熙殿去找我吗?” 张幼蓝恭恭敬敬行了礼,心里却是五味杂陈。这个皇宫里从来都不会有秘密,昨天晚上的事,还没等天亮,恐怕就已经传遍了整个皇宫。昨夜又不知道有多少个宫妃守着孤灯到天明。她张幼蓝也是其中之一,再加上今天又看到了熙牧野一脸春风的模样从她的落梅殿出来,连带这对自己也难得地温和起来,她的心仿佛是被浸泡在了醋里一样的酸,一样地疼。 她勉强笑着对熙牧野道:“臣妾正要去龙熙殿找皇上商量事情。可巧就在这里遇上了。” 熙牧野看了看她,发现她的脸颊都冻得通红,便道:“什么事到龙熙殿再说吧,看你冻得脸通红。”说着已经率先走了出去。 张幼蓝却愣在了原地,她和熙牧野成亲已经三年了,她何曾得到过他的半句知冷知热的话?如今总算得到了,可是这也并不是因为她而来,她的心更酸了。眼见着熙牧野已经走出一段距离了,她连忙擦擦眼睛,然后跟上。 进了龙熙殿,张幼蓝便道:“关于昨天晚上的事,现在宫里都已经传开了,说皇上……在落梅殿过的夜。臣妾不知是否是这样?” 熙牧野听到她是为了这件事而来,眼眸里的暖气不由自主地渐渐散了。他整理着太监刚刚给他换上的衣服,淡淡的道:“是有这事。” 张幼蓝自然听出了他话里的冷意,她低着头道:“臣妾还听说,您已经让内廷记录下来了。” 熙牧野道:“是有这事。” 张幼蓝道:“皇上,那要不要臣妾给她送汤药?” 送的汤药是无子汤,东靖朝的皇帝们因为政治需要,但又不得不宠幸某个妃嫔的时候,就给她们送无子汤。或者是皇帝宠幸了哪一个身份卑贱的宫人之后,为防止皇家血脉不高贵,所以要送无子汤。甚至演变到后来,发展成了在皇后生下皇长子之前,是不允许其他后妃生子,以免乱了纲常。所以百年延续下来,现在演变成了只要是后妃侍寝,在皇后没有生下皇长子之前,就必须要给妃嫔送无子汤的规矩。 熙牧野似乎没有想到这一层,他沉吟了一下,道:“不用了。”只短短的三个字就将张幼蓝最后的希望彻底打入到了深渊。 张幼蓝面如死灰,她咬着唇,半晌才勉强稳住自己的声音道:“是,臣妾知道了!” 熙牧野不是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但是他却连一点点的希望都不愿意给她。他坐在御案旁边,翻阅着奏折,头也不抬地道:“好了,没有什么事你就先回去吧。” 张幼蓝咬咬牙,道:“臣妾告退!” 熙牧野抬起头来看着张幼蓝走出殿外的身影。他不是不知道这后宫里的女子对他的期待。但是他同时也知道,她们这样的期待包含着太多复杂的东西,甚至她们的期待,只是这个皇位上的男人。曾经他对张幼蓝也感到抱歉,但是看着她在这后宫里一天天深沉起来。他终于知道了,后宫的战争是不需要他的介入的,他只能做一个观众,在一边看着。 ------------ 第二百七十章:宫斗(十三) 临倚在床上昏睡了有一天,直到第二天下午才醒过来。英常侍不敢懈怠,自从牧野皇帝吩咐他要给临倚公主准备营养餐之后,他晚上跑了一趟落梅殿,亲自去落实这件事。等他到了落梅殿才发现,御膳房给炖的燕窝早已经送来了,可是却原封不动地放在那桌子上,问了丽云他才知道,临倚一个下午根本就没有醒过。 没有办法,第二日一大早跟着熙牧野从早朝上下来之后,英常侍又跑了一趟落梅殿,却发现临倚公主竟然还在睡。这一次他心里有些没底了,哪里有人能一睡睡这样长时间的?他犹豫着要不要告诉牧野皇帝。但是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自己先看看情况再说。关于临倚的事,若是告诉牧野皇帝,他也不知道到底对临倚是好还是不好。他也害怕再给临倚招来一次灾祸。他一再叮嘱丽云,若是临倚公主醒了,务必让她到龙熙殿通知他一声。 丽云觉得这个英常侍倒还不像是个坏人,看他这样大的年纪了,还要一次一次往落梅殿跑,便答应了他,等临倚醒的时候就去通知他。得到了这样的保证,英常侍才放心走了。 临倚侍寝这个消息就像是一个炸弹一样在后宫爆炸。那些宫妃表面上沉静如水,但私底下早已经按捺不住。当她们听说熙牧野并不让张幼蓝给临倚公主送无子汤的时候,更是炸了锅。 张幼蓝自回到自己的寝宫,就没有消停的时候。不是这个宫妃来打探情况,便是那个宫妃来抱怨发牢骚,甚至还有人来这里怂恿她去闹事的。张幼蓝不傻,当然不会给她们当枪使。于是她在训斥走了一个位分低下又不知进退的妃嫔之后就一直称病不出,让那些想要从她这里图谋不轨的妃嫔们扼腕叹息,却毫无办法。 临倚是第二天快晚膳的时候才醒来的。丽云早已经沉不住气,想去找熙牧野给她请大夫,但是被弱柳给拉住了。她知道也许临倚并不是身体上有病,而是她的身体和心理都需要一些时间来接受这件事。现在她本来就不想见到熙牧野,若是丽云再去说她病了,那熙牧野必定会来到这里。这两个人都是这样倔强的性格,在碰在一起,不知道又要出什么事。所以她阻止了丽云,两个人愁眉不展地守在临倚的床边。 临倚醒来之后的第一句话就是:“我饿了!” 丽云激动得从椅子上跳起来,顺便将椅子也带翻了,巨大的动静让三个人都愣了一下。她满脸笑容地道:“好,好,公主你想吃什么?我现在就去给你做。咱们落梅殿不是都有自己的小厨房了嘛!” 张幼蓝在临倚入住的第二天便让惜薪司送来了柴火。因为落梅殿离御膳房太远,而临倚有的时候饮食并不规律。皇宫的规矩,过了那个时间就不许再生火做饭。所以丽云和弱柳便商量着在后院寻了一间合适的房间作为厨房,在这里有模有样地开起了自己的小厨房。本来英常侍这两天都有派人送来燕窝,上好的金丝血燕窝,前面几次因为临倚没有醒来,最后都倒掉了。这一次临倚虽然醒来了,但是丽云和弱柳都不想让她想起熙牧野来,于是便将那燕窝也倒掉了,她们自己给她熬了粥,用落梅殿的干梅花煮的水,加上牛奶煮出梅花的香味,再加上粳米,小米和糯米,一块熬成了营养又美味的营养粥。临倚就着可口的小菜,一口气喝了两碗,看得丽云笑逐颜开。 这之后临倚在落梅殿里静养了几日,慢慢好转过来。而熙牧野这段时间也没有再到落梅殿来找麻烦,丽云和弱柳都感到松了一口气。可还没等她们这口气好好喘出来,麻烦就又找上门来了。 这一日,下了几日的雪终于停了下来。临倚忽然觉得自己已经在屋子里呆了很久,便问丽云:“这雪下了几天了?” 丽云笑:“这是这个冬天的恶第二场雪,都下了十来天了。你从下雪开始就一直没有出过门了,算来也有十来天了呢。” 临倚倒是有一丝诧异:“十多天了?!嗯,我倒觉得现在我就像是坐牢一样。虽然形式上还没有这样糟糕,但是似乎在思想上我已经将自己禁锢起来了。居然都有十多天没有走出这个房门一步了呢。” 丽云笑道:“今天天晴了呢,难得有这样好的天气,要不要到外面走走?” 临倚想了想,摇头道:“还是算了吧。今天这种日子,用脚趾头也能想象出来,那些现在恨不得吃了我的妃嫔们恐怕都在今天集体出动了。她们才不会放过今天这样的好日子呢,我干嘛去触这个霉头。” 丽云想了想说:“那要不这样吧,院子里的梅花开得这样好,你就到院子里坐坐?想在前院还是后院?我这就去给你布置。” 临倚想想,这样也好,难得有这样的心情,再不晒晒太阳,自己恐怕就要变成鬼了。她微微一笑,道:“那就后院吧。来了这么长的时间了,我没到后院去过几次。我记得那里的红梅也开得极好的。” 丽云想了一阵,道:“好,咱们后院还有一个小亭子呢,虽然小得只能容下两三个人,但是就你一个人也足够了。一会我从树根下刨出些雪水拿来给你煮梅花茶喝,再让弱柳姐姐给你做两盘热乎乎的糕点,这样也很惬意的。” 临倚笑道:“好,就按你说的办吧。听着是个很好的主意呢,我都有点迫不及待了。” 丽云点头去忙了,不一会就准备好临倚想要的一切。她信步走到后院去,却对着一院子开得灿烂的梅花发起呆来。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她驻足细细思量,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但是却发现了一个特点,想来其实老天对她一直都不薄。至少她住的地方总会有她喜欢的东西。在静草堂的时候,那棵老桂花树伴随了她的童年,她在那里有秋千架,是阮既言为她准备的。她还有香囊,自己做的香囊,里面装满了桂花,八月的时候是鲜桂花,其他的时候就是干桂花。甚至她还想起了那只纸鸢,到现在她甚至有点后悔当初将它的线扯断了。那些闺中女孩能有的东西其实她也有很多,只是那些都是既言为她一一准备的。到了东靖之后,翊坤宫里虽然没有什么值得炫耀的东西,但是熙驭风有心,为她寻来了那许多充满灵气的玉器。虽然她最后到了这里,但是却依旧还有这开得灿烂的梅花相伴。想起熙驭风,临倚的心又隐隐开始疼了起来,她不敢再想下去。将那些念头甩开,走进了那小巧精致的亭子。 身处于一个暗香疏影的境地,手边是冒着淡雅香气的茶,一边的桌子上又是弱柳亲手制作的各种精致小吃。临倚觉得自己恍如置身仙境,这一刻她甚至想,这样在这里过一辈子也好,让那些前尘往事,让那些人都随着时间淡去,就让她一个人,在这里,没有人打扰,没有人干涉地活一辈子,对于她来说,那也不是一件最好的事吗? 想着,她有些好笑起来:这真真痴人说梦!她现在的处境想要这样的生活,可不就是痴人说梦吗?且不说熙牧野会不会放过她,单单他那些后妃,他那些大臣,谁不想要她的命,谁不想将她置之死地而后快!喝了口茶,她嘲笑起自己的痴人说梦来! 可是虽然知道这些都是不可能成为现实,但是她依旧忍不住看着亭子外面的蓝天,一点一点在心里想象和描绘这样的生活,就当是望梅止渴。 回过神的时候她就隐隐听到前院传来不寻常的嘈杂声,她侧耳听了一会,依旧躺回贵妃椅上,这些事自有丽云和弱柳摆平,何须她操心。 她靠在躺椅上漫不经心地听了一阵,那嘈杂声依旧没有消失。她皱着眉头抬起身子,眼神带着一丝冷冽看着那连接前院的小门。熙牧野在她这里过了一夜,这件事会在后宫里引起多大的波澜她心里一清二楚,她也知道他那些后妃必定会找她的麻烦。原本她以为他自己会处理好这些事,毕竟现在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已经到了骑虎难下的地步,她对他来说还有利用价值,他不会在这个时候和她撕破脸皮,自然也不会在这个剑拔弩张的时候放任他的妃嫔来跟她闹。 一个身影出现在了小门口,临倚远远便看到了是丽云,她扬声叫道:“前面什么事这样吵?” 丽云有些气喘吁吁地道:“公主,不好了,张幼蓝带着人来抄家了!” 临倚挑了挑眉道:“你说谁?张幼蓝?” 丽云道:“不光是张幼蓝,还有梁妃和几个我不认识的宫妃。她们正在前面抄检。公主你要不要去看看?” 丽云话音还没落,临倚已经知道了那张幼蓝打的什么主意。她躺回贵妃椅上,闲闲地说:“不用了,她们既然计划好了要设计我,那就不是我在跟前就能够阻住的。让她们抄好了,我倒要看看她们能抄出什么。” 丽云有些着急,虽说落梅殿没有什么是见不得人的事,但是难保那些人不在抄家的时候栽赃陷害,到那个时候她们可就有口难言了。她急急地道:“公主……” 可花还没有说完就被临倚打断了:“好了,丽云,你到前面去看着,有结果了就来通知我。” 丽云张了张口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临倚已经打定了主意,她心里又惦记着前面的情况,只能一跺脚转身去了。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丽云脸色有些苍白的跑到后院来,道:“公主,她们在你的房间搜出了魇咒的小人。” 临倚有些好奇地说:“哦,我魇咒的是谁?” 丽云气结,都到了这个时候,她还在这里纠结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但是她还是乖乖地说出了临倚想要的答案:“魇咒的是……皇上!” 临倚冷笑了一声,道:“好一个魇咒皇上。” 在东靖,魇咒之祸是重罪,如果后妃在宫中行魇咒之事,一旦东窗事发就要被处极刑。魇咒皇帝又是这魇咒之祸中等级最高的,一旦被揭穿,是要满门抄斩的。这张幼蓝参与其中了吗?临倚想了一阵,知道张幼蓝不过是顺水推舟,这诬赖之人必定是那梁妃,这后宫里现在除了张幼蓝之外便只有她才有这样的能力。 临倚闭着眼睛都能想到张幼蓝必定是在接到了梁妃的举报之后打算顺水推舟,如果能将临倚除掉当然是好事,如果除不掉她,那也不会伤到她自己,她只需要将罪名全都怪罪到梁妃头上,只要说她只是尽责在管理后宫,就能将一切责任撇得干干净净。 但是临倚却不这样认为,她摇摇头不禁说道:“张幼蓝,你真傻。到了现在,你终于忍不住要给梁妃当枪使了。若你今日当着做了这些事,恐怕你这辈子最大的奢望就要泡汤了,熙牧野这一辈子都不会对你感到愧疚。” 一切都不过是爱恨,她和熙牧野是,张幼蓝和熙牧野也是。临倚叹口气,站起身来道:“看来是时候我这正主儿露面负罪了。” 她慢慢地踱到前院去,一点也没有惊慌。刚转过小门,她便看到了张幼蓝气势十足地坐在落梅殿的正殿之上。她穿着盛装,头上带着七尾凤凰,凤嘴里衔着的红宝石在她额前闪出美丽的光芒。她身后沉默地站着四个没有表情的宫女。旁边还坐着梁妃,她看到临倚走来,眼睛里不轻易地闪过一丝亮光。在她的下首,挨次站着三个穿着宫装的丽人。临倚往这三个人身上扫了一眼,不认识!看来还是她们的位分太低了,所以自己都不认识。 熙牧野的后宫,临倚见过的,也就是这张幼蓝和梁妃。其他的还没有来得及见,她便搬到这落梅殿来了,后来又被熙牧野下了禁令。她就更没有机会见她们了。临倚在心里又叹息了一声:三个可悲的炮灰。她们跟着梁妃,还以为自己攀上了一棵参天大树,但是她们却没有想过,当有一天这棵参天大树要倒的时候,她们三个人会是最先被压死的。 ------------ 第二百七十一章:宫斗(十四) 临倚沉默地走进殿里,对被翻乱的柜子和打碎的玉器视而不见。这不过是她们在趁机出气罢了,临倚根本没有必要生气。因为她们这样管不住自己的脾气,一会是要为此付出代价的。她走到张幼蓝面前,冷冷地说:“你今天带着这么多人来这里干什么?难道你不知道熙牧野下令不准你们出现在这里?” 站在梁妃下首的三个女子显然没有想到临倚的态度竟然这样强硬,她们更没有想到她竟然敢对熙牧野直呼其名。一时间都有些惊惧地看着她。 张幼蓝和梁妃对此都已经免疫了。张幼蓝将茶杯放在桌子上,淡淡地道:“没什么,今日的情况特殊。本宫想,皇上知道了也会理解的。临倚公主你稍安勿躁,本宫已经派人去请皇上了,皇上来了一切便能够立刻见分晓。” 临倚冷笑了一声,张幼蓝给她来这套!这她倒是有点吃惊,她在面对这样的情景,竟然能够这样镇定,看来这个女人这两年在熙牧野身边历练地不错。临倚不置可否,环顾四周,在张幼蓝左边找了个位子坐下,等着她们这场为她精心设计的好戏上演。 没过半个时辰,熙牧野果然来了。英常侍在门外就高声宣扬:“皇上驾到!” 张幼蓝神色一凜,连忙站起身来,她身后的宫女为她整理了一下衣冠。她便率先走出去迎驾了,梁妃和那三个妃嫔依次跟在她的身后。唯独临倚一个人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只是冷冷地看着每一个人都这样装模作样。 跟在梁妃身后的那三个妃嫔又大吃了一惊,临倚竟然对皇上的到来这样无动于衷,皇上驾到不出三门迎接是大不敬的罪过。难道牧野皇帝宠爱她真的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了?!她们三人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看来,外面一直在盛传的,临倚公主使了妖法迷惑,让牧野皇帝对她宠爱有加是真的! 她们三人再对着临倚看了一眼,那眼神中已经满是露骨的鄙视和恨意。临倚依旧坐在那里,云淡风轻地接受了她们的恨意。她知道她们在想什么,她也没有试图去解释什么。这些人已经先入为主的认定了她就是这样的妖女,她再解释也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与其这样,还不如就这样吧,谁爱误会便误会,反正她阮临倚的名声早就已经这样了,她已经不在乎了。 熙牧野走进屋子来,一眼便看到了坐在哪里似笑非笑的临倚,他皱起眉头看了她一眼,再看了看四周这样的混乱,嘴角抿起,沉默地走到刚才张幼蓝坐的主位上坐下。 临倚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的表情,他抿起的唇代表的是他在生气。临倚有些幸灾乐祸地想,张幼蓝你既然这样管不住你自己的怒气,即将发生的事就是你的下场,你就好好反省吧。 果然,熙牧野甫一坐下,便沉声道:“这里是怎么回事?怎么乱成这样?” 在他的右手边刚刚坐下的张幼蓝心里一跳便知道今日的事无法善了了。熙牧野并不问发生什么事了,上来第一件事竟然是追究这些细枝末节,摆明了是要袒护临倚公主,看来今日梁妃是难逃此劫了。她暗自银牙咬碎,对自己刚才纵容梁妃的人将屋子砸成这样有些后悔了。她在心里暗暗提醒自己,今日的事要好好应付,一不小心连自己都要万劫不复。 她定了定神道:“回皇上的话,这是刚才对落梅殿进行搜查的时候,可能嬷嬷们有些着急,所以才变成这样的。” 熙牧野冷冷地看着张幼蓝,道:“你是暂代中宫之职的皇贵妃,怎么行事却如同打家劫舍的土匪一般?你们进行搜查又有何必要将这里都砸成这样?你难道就没有私心在里面?” 他这一番话是很重的,至少对张幼蓝来说是一个很严重的警告,在场的人全都听出了他话中露骨的责备,站在一边的梁妃也警觉起来了。 张幼蓝只能低下头,委委屈屈地道:“是臣妾错了,臣妾没有约束好宫人。” 熙牧野淡淡地说:“你明知道这些东西都是朕赏下来的,但是却依旧纵容你的人将它们都打碎了,这难道就只是一个错了就可以解决的吗?” 张幼蓝的脸色倏地变得刷白,她立刻从位子上站起来,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道:“臣妾错了,求皇上谅解。但是,臣妾今日倒是有些话要说。” 熙牧野看着脸色苍白中带着决绝的张幼蓝,神色有一瞬间的复杂,他点点头,淡淡地道:“什么话,你说吧!” 张幼蓝抬起头来看着熙牧野,一副破釜沉舟的模样,道:“臣妾嫁给皇上已经三年了,当上皇贵妃也已经一年了。这些都是臣妾的荣幸,不管这些年来皇上如何对待臣妾,臣妾都觉得,这一辈子臣妾能够嫁给皇上,是臣妾这辈子最大的幸福。就算到了现在,臣妾也不曾后悔过,臣妾也依旧觉得自己是幸福的。 皇上,臣妾只想做一个平平凡凡的人,如果这个后宫是臣妾最终必须要走的路,那么臣妾希望自己只是一个扑通的妃嫔,因为臣妾只要在皇上的身边,便再无什么要求。这一切对于臣妾来说,就天堂。臣妾不想做什么代理中宫的皇贵妃,因为臣妾觉得自己没有这样的能力。今日臣妾会因为治下不严而背上这样的罪名,他日臣妾也会因为其他的原因而铸下无可挽回的大错。所以,臣妾在这里恳请皇上,收回臣妾暂代中宫的权力,原因是臣妾愚钝,没有能力统御后宫。” 没有人能想到她会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现场一片鸦雀无声。连熙牧野也沉默下来。 临倚冷冷地看着这一切。好一个张幼蓝,好一个反守为攻。她这一招置之死地而后生简直可以堪称后宫争斗的典范。她今日已经在这里说出了这样的话来,熙牧野又怎能还怪罪于她?如果他依旧这样一意孤行,那这昏君的罪名倒是坐定了。不止是熙牧野拿她没有办法,甚至他还不能够免了她统御中宫的权力,因为她若是以这样的理由请辞,又还有什么人敢出头来接过这个差事。在这个等级森严的后宫里,若是有人敢站出来说自己能够取代张幼蓝的职位,那她以后在这后宫里的日子将会比张幼蓝还要难的多。除非是熙牧野册立皇后,只有这样,新册立的皇后才能够名正言顺地从张幼蓝手中接过这皇后的权力。她这样做又确保了自己的权力不会被抢走,好一个一石二鸟的好计谋。 果然,熙牧野的态度也软了下来,他看了张幼蓝一眼,道:“好了,你起来吧。这件事也不能完全怪你。朕知道你的辛苦,但是,现下你是这后宫位分最高的妃嫔,这中宫之职只能由你暂代。以后不要再说要请辞的话,直到朕的皇后册立,否则你就要受累,好好给朕管理这后宫中的事了。以后若有什么事,你倒是可以和临倚公主商量商量。她曾经也统率过后宫,这方面还是比较有经验的。” 他这话一出口,张幼蓝回复血色的脸立刻就又苍白起来。她抬起头看了一眼临倚,又迅速低下头,道:“是,皇上。臣妾谨遵上谕!” 临倚挑挑眉,她就知道这熙牧野不会这样就范,但是她也没想到他竟然将自己再次拖下水!他还嫌她的生活不够乱,还想在黄泉路上再送她一程。她淡淡地冷笑了一声,道:“对不起,你们皇宫里的事不要拿来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你熙牧野会将我拖下水,难道我就不会再爬上来。 熙牧野的脸色立刻冷了下来,他转头看了临倚半晌,忽然道:“是了,朕怎么忘记了,临倚公主是懒散的性格,她不喜欢这些事。她身体单薄,朕也不想让她太累了。那皇贵妃,你就辛苦一些,以后多花些时间在这上头就是了。功夫不负有心人,时间花到了,你会将这件事做的很好的。” 临倚给了他一个大白眼,他还真实什么时候都不忘在她面前演贴心啊,只是看戏的人不是自己。他这是铁了心要将她往黄泉路上送了。她冷冷地看着他不再说话。 这些细枝末节终于牵扯清楚了,终于轮到梁妃出场了。她显然被刚才的事刺激到了,熙牧野这一招杀鸡儆猴在她身上得到的效果还是可以的。奈何她已经是骑虎难下,现在才认清楚熙牧野袒护临倚的态度想要撤退已经是不可能的了,她只得硬着头皮将戏演下去:“皇上,昨日晚上臣妾听落梅殿的宫女跟臣妾宫中的宫女在说临倚公主在宫中行魇咒之事。这魇咒之事在我朝本就是大罪。臣妾觉得这件事事关重大,于是今天一早就禀报了贵妃娘娘,在她的主持下才到这里来搜查的。结果果然不出臣妾所料,刚才在临倚公主的房间里搜查的时候就找到了这个。”说着她将手里的东西拿了出来。 临倚睁大眼睛看着,倒不是她惊恐,而是好奇。总不能连人栽赃给她的赃物,她连 一面都没有见过吧,这样就太冤了。只见那是一个小小的人偶,用的布料上等,做工精致,布偶的身上绣着熙牧野的生辰八字,布偶的脑袋和心脏处都插着钢针。临倚冷笑,这样做拙劣的招数她竟然也能够想出来。她倒是想看看熙牧野会怎样了这件事,她有恃无恐地看着他。 熙牧野皱着眉头接过布偶,翻来覆去仔细看了一会,才抬头对临倚道:“你有什么话说?” 临倚本不想说话,但是一想,自己也许不应该这样任性,便道:“我只说,这布偶不是我宫里的,有人栽赃陷害。” 熙牧野又转向梁妃道:“你有什么话要说?” 梁妃不疾不徐道:“是不是栽赃,临倚公主可不能这样一句话就算了。你要拿出这是栽赃的证明。” 临倚慢悠悠地换个坐姿,道:“好。我就说几点:第一,搜查的人是你的人,谁都知道你我不和,你要在搜查的过程中动手脚很容易。第二,你说你宫里的宫女和我宫里的宫女在闲聊的时候说到我行魇咒之事,我要你说出是谁?只这两点,你先回答我。” 梁妃冷哼一声道:“我还当你会说出什么高论来呢,原来只是这样,那你就听好了!” 临倚微笑着点头:“我洗耳恭听!” ------------ 第二百七十而章:宫斗(十五) 梁妃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道:“既然临倚公主有疑问,那本宫当然要给予解答。第一个问题,你说本宫的人在搜查的时候很容易作假,那本宫问你,如果说这个计划是本宫设计来对付你的,如你所说,本宫的人来搜查落梅殿那便会有重大的嫌疑,既然是这样,那本宫为什么不将这个局做得再精细一些,让皇贵妃的人来查呢?第二,你要我说出你宫里偷偷传信的宫女,这很简单。”说着她对自己身后一招手,道:“春杏,出来,告诉临倚公主你是和谁在聊天的时候知道了这魇咒之事的?” 那个叫做春杏的丫头犹犹豫豫地走上前来,道:“回娘娘的话,奴婢是在前日的下午在宫里遇到落梅殿的彩兰,她跟我聊天的时候说的这件事。” 临倚不慌不忙地道:“哦,春杏。我问你几个问题可以吗?” 春杏有些慌张地看了梁妃一眼,在她的示意之下才敢说:“公主殿下尽管问,你比必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临倚冷笑:“好一个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好,那我问你,彩兰当时是怎么跟你说的?她去干什么?又是在哪里遇上你的?你们两个是什么关系,至于她连这样隐秘的事也能跟你说?” 那春杏见临倚问的是这样的问题,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道:“彩兰姐姐是我进这后宫之后认识的一个宫女,我们两个人觉得都在宫里当差,便渐渐亲密起来。公主要问我们的关系,春杏可以告诉您,奴婢和彩兰姐姐情同姐妹。至于她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和我说的这件事,当时说的是公主殿下身体不好,要到御厨房去给公主殿下要一些补身体的食物。我们是在去御膳房的路上遇到的。”临倚的问题都在她们之前的预料之内,她便按照之前计划好的说辞一一应付过去。 临倚眼中闪过一抹诡异的光芒,道:“好。既然这样,那我就将彩兰唤出来,你们当堂对质如何?” 春杏又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梁妃,点头道:“好的,全凭公主殿下发落。” 临倚点头,招手唤来站在自己身后的丽云,附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丽云点点头去了。半晌之后,她又回来,身后跟着一个穿着绿衣的宫女。 那宫女走到殿中,跪下道:“彩兰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叩见皇贵妃娘娘!” 熙牧野淡淡地看了一眼彩兰,便道:“好了,免礼吧。朕要你说说,前日你是不是出了这落梅殿?又是去了哪里?干什么去了?一件一件都给我从实招来,若是有半句假话,朕就要你脑袋搬家。” 彩兰镇定地磕了个道:“是!前日奴婢确实离开了落梅殿,不过,奴婢并不是去御膳房。别人可能不知道。咱们公主殿下吃不惯御膳房的菜,所以不管是什么食材,都是奴婢去采购司要了来,咱们自己在落梅殿烹调。这样的情况已经持续了有半个月了,这一点御膳房的人可以作证,英常侍可以作证,采购司的人也可以作证!” 听完彩兰的话,梁妃脸上迅速地闪过一丝不自然,她低下头喝了口茶,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神色如常。春杏听到彩兰这样说,脸上现出了无比震惊的神情,不由得喊道:“彩兰,当日明明是你说要到御膳房去给临倚公主要吃的。现在怎么在这里乱说话?我知道了,难道你是担心被人报复所以才不敢说真话的?没关系,在这样的场合,你完全可以将真话讲出来,皇上定会给你做主的。你可要明白,这样的场合可是由不得你不将真话。现在后悔可是来不及了,就算你要保护你的主子,但是你也要看看能在皇宫里对皇上行魇咒之事的人,值不值得你保护她?就算你现在保护了她,将来她又会怎样对付你?就算今日你保了她,日后她依旧是不会放过你的。” 笑眯眯地听了半晌,临倚忽然道:“你这话可有意思了,照你这意思,彩兰今天承认了是要死,不承认也是要死。就算她今天保下了我,就算这些事不是我做的,他日,你们依旧还能够找到一个机会让她消失,然后所有的人都会想起你今日的话语,那我的嫌疑便是坐定了的。我猜的可准?哼,好一个利嘴的丫头!” 春杏没想到临倚竟然会在这样的时候将自己的目的全都说破,但她依旧不慌不忙地道:“临倚公主,请您不要在这里血口喷人。您自己做下的事,难道还要抵赖吗?” 临倚怒极反笑,道:“好,果然是梁妃*出来的人才。接下来这个问题,你可要想好了再回答。你是和彩兰,在去御膳房的路上说的这件事?你确定?” 春杏毫不犹豫地道:“奴婢确定!” 临倚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像狐狸。她懒懒地又问:“那你确定就是跟眼前的这个人说的?” 听到临倚这样的问话,春杏知道临倚后面必定有文章,但是一想到自己之前所说的话,也只能硬着头皮道:“是的,就是跟彩兰说的。” 临倚将身子靠回椅子上,慢悠悠地道:“好,那我可就要说了。” 熙牧野皱着眉头看她,道:“快说,不要在这里卖关子!” 临倚冷笑着看春杏,那眼神就像是一个猎人看着掉进自己陷阱的猎物一样,熙牧野在心里冷笑,看来她终于是被梁妃惹怒了。这个消息对他来说,不好也不算坏。他心里渐渐形成了一个自己的想法。 临倚噙着笑慢慢将答案公布了出来:“你很肯定地说你和我的宫女前天在去御膳房的路上说了我在对熙牧野行魇咒之事。别的我暂时不跟你计较,咱们先来说这件事。那就是……”她故意顿了一下,然后才说:“你眼前的女子根本就不是彩兰!” 临倚的话音刚落,春杏便脸色惨白地惊叫起来:“怎么可能?!这不可能!”随着话音落地,她整个人也慢慢滑坐在地上,眼里透出的是绝望的光芒。临倚抬起头冷笑着看梁妃,却发现她脸色苍白,嘴唇发抖地看着自己。 梁妃做梦也没想到她的计划会出这样的纰漏。她千算万算,算进了临倚所有会有的举动和言辞,尤其是在她的辩解上下了大功夫,但是却没想到竟然会栽在这样的小事上。春杏言之凿凿说了她和彩兰情同姐妹,现在却连真正的彩兰都不知道是谁。梁妃眼中闪出一抹怨毒来,她从来不知道临倚公主竟然这样能聚拢人心,若不是她派人收买落梅殿的宫女,若不是落梅殿加上临倚公主从宫外带回来的那两个心腹一共只有四个人,要不是这四个人全都对临倚忠心耿耿,连彩兰和青霞这样两个烧火丫头都无法收买,她何至于要春杏出此下策?又如何会在此时败在这个纰漏上。 梁妃心里很清楚自己大势已去,她现在只能够将春杏推出去当替死鬼,否则,她连自己都要保不住。想想魇咒皇帝这样满门抄斩的恶大罪,梁妃不禁打了个哆嗦。熙牧野现在正对她父亲诸多不满,正是要寻衅滋事的时候,若是自己在这个节骨眼上再拖了父亲的后腿,她就要成为她们梁家的罪人了。想到这里,她不禁开始微微发抖,脸色发白,轻轻扶住了自己身后的椅子,她在心里告诉自己一定要镇定,自己还没有完全输,临倚公主虽然将她的计谋破解了,但是她也没有完全的证据指向自己就是那个嫁祸的人。梁妃的脸色稍稍好了一些,她集中精神静静地看着殿上的情势变化,好寻找时机将自己洗脱干净。对于春杏,她只能在心里默默地表达自己的愧疚,但是却心意已决。 临倚将殿上所有人的心思都一一看在眼里,她淡淡地将谜底解开:“我宫里一共就四个宫女,这一点所有人都知道。除了丽云和弱柳,剩下的就是我刚到这里来的时候,宗人府送来的两个。春杏说她和彩兰情同姐妹,所以我故意叫了青霞出来。计划这件事的人也许试图收买过我的宫女,但是他们错就错在没有将我的宫女指给春杏看。让她在不知不觉间就帮助我洗脱了嫌疑。”她故意将视线停留在梁妃身上。而梁妃在此时却故作姿态地低下头去,既不辩解也不说话。临倚心里一沉,知道了梁妃心里的算盘,这春杏恐怕要当替罪羊。 她顿了一下,接着说:“也许陷害我的人还不知道……”临倚昂起头道:“在我们西琪,根本就不信这魇咒之术。在我的生活中,从小到大,我甚至连一个布偶都没有。对于我们来说,要害人,可以有其他的更好的方法,而不必使用这样下三滥的招数。”她斜睨着眼睛扫过了站在当场熙牧野所有的妃嫔,被她眼风扫到的人都出了一身的汗。“到这里,我想我的嫌疑已经洗脱清楚了,剩下的事我不想知道,你们自己处理吧。”说完她就慢慢晃出了大殿,原路返回了后院,红泥小炉里的炭火早已经熄灭,煮好的茶早已经凉了,原本清新的梅香也已经散尽。临倚拿起冰冷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随即皱起了眉头,这梅花差冷了之后居然是这样难喝的味道,和温暖的时候竟然有这样大的差别。 她坐在贵妃椅上,躺下来,看着渐渐阴霾的天空,心里想着在自己的前院,梁妃正在上演着一出精彩的金蝉脱壳之计。那春杏不过是个奴才,被她的主子看上了,她左右都得死,哪怕她完成了这个任务,将临倚真的陷害了。但是这个后宫里的人都相信,这个世界上只有死人才是最能够保守秘密的。她会挣扎吗?临倚想不会的,她在答应来陷害临倚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自己会有的后果。所以,在这个时候她能够痛快地赴死的话,也许梁妃还会对她的家人好一点,若是她还要垂死挣扎,那么她的家人也要被她带累。 这个后宫里的生存法则竟然是这样黑暗,也这样悲壮。人们常常为了自己的利益,要让别人死;而有的人呢,为了自己在乎的人或事,哪怕是死都不会挣扎一下。 ------------ 第二百七十三章:宫斗(十六) 经过这件事之后,临倚整个人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提不起劲来。丽云和弱柳直接面对了那一场惨烈的战争,但是她们谁都没有跟临倚说过结果。因为她们心里很清楚,临倚既然提前走了,那么她就不想知道最后的结果她一直在逃避这样的结果。 这件事对临倚来说,虽然是有惊无险,但是却还是在她的心里留下了阴影。她时常在看书或者是做其他的什么事的时候,会偶尔走神。走神的时候她就会想起那天在落梅殿上鲜活的春杏。这样一个女子的生命在这个后宫里就如同草芥一样不值钱,也没有人会在乎她的死活。有的时候临倚会在想,自己和春杏,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她们一样在这里生不由己,一样是朝不保夕。一想到自己以后的人生不知道能走多远,她心里就生出了一种很低沉的情绪。 张幼蓝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时常会来到落梅殿坐坐。临倚总是懒得和她说话。但是她似乎对临倚这样的态度并不在意,依旧时常来。终于在一次忍无可忍的时候,临倚看着她冷冷地道:“你可以不必再来这里。我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目的,是对春杏或者我感到愧疚也好,是为了想熙牧野表现你的贤良淑德也好。总之我这落梅殿不欢迎你的到来。” 而张幼蓝在听完她这一番话之后,脸色也冷硬下来。她咬咬牙,道:“临倚公主,我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到了今天,你身上的傲气不减反增?难道是因为你在这个后宫中的地位没有得到确认,所以你那卑微的自尊心作祟,使得你这样敏感?为什么你总是这样浑身是刺?我知道你在怪我,对春杏的死你在怪我。但是这就是后宫的生存法则,她既然选择了走上这条道路,就要接受一切可以预见的结局。我?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当日的情形你已经看见了,我还能做什么?临倚,你不要太幼稚了!” 临倚脸色一沉,道:“我幼稚?是,无论我怎么学习,始终做不到像你们一样,因为我始终还没有将我最后的人性泯灭在这个后宫。这就是我和你们最大的不同,这也就是我始终不属于这里的原因。张幼蓝,我们不是一路的人,所以以后,你也不必在这里装出一副和我是同道中人的模样,这样只会让我看不起你。如果你觉得这样的我很幼稚的话,那你就好好觉得吧。” 张幼蓝也火了,她怒视着临倚,却只说出一个字来:“你……” 临倚冷冷地看着她,张幼蓝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和临倚说什么。在她心里,临倚是一个让她又爱又恨的人。因为她现在所得到的一切,她爱临倚,但也因为她现在失去的一切,她也恨临倚。稳住自己的情绪,张幼蓝不再跟临倚说什么,她冷冷地道:“好,既然这是你所想,那我以后都不会出现在你的面前,直到你当上皇后的那一天为止。” 而这一日,熙牧野就在临倚沉浸在自己悲伤情绪中的时候来到了落梅殿。熙牧野到落梅殿已经形成了一个规矩,跟在他身后的英常侍不会还在宫门外就喊“皇上驾到!”往往是他走进了落梅殿,然后被宫女们发现,才会在落梅殿引起一阵小小的恐慌。这样的次数多了之后,丽云和弱柳她们已经习惯了,熙牧野再来也不会再感到大惊小怪。 他走进门来,却只见到临倚靠在屋子里靠窗放置着的一个贵妃躺椅上,她身上盖着丽云为她准备的锦被,闭着眼睛,也不知道有没有睡着,脸色却是苍白的。熙牧野吃了一惊,上次因为魇咒之事见过她之后,他已经又有十来天没有时间来看她了。可是现在看到她,却觉得她的情况并不好。 他快步走过去伸出手探在她的额头。临倚很警醒的一下子睁开眼睛,看到是他,眼里闪过一丝不明的情绪,复又闭上了眼睛。 熙牧野在她旁边坐下,伸手替她掖了掖被子,道:“怎么了?这样蔫?” 临倚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睛懒懒地道:“这样死水一样的生活,你还要怎样要求我?” 熙牧野含笑道:“难得听你这样抱怨,怎么了?觉得现在的生活没有意思?” 临倚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道:“若你是我,你会觉得这样的生活有意思?” 熙牧野依旧含笑看这临倚,道:“好了,不要在这里怄气了,正好今日我闲,带你出去逛逛吧。” 临倚淡淡地摇头:“不去!” 熙牧野奇怪道:“又怎么了?为什么不去?” 临倚顿了一阵才说:“没意思!” 熙牧野道:“你现在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总是懒懒地,看起来一点精神也没有。今日雪停了,虽然天还没有晴,但是我刚才一路走过来的时候,忽然觉得这样的皇宫也别有一番精致。你这样喜欢雪的人,应该要去好好看看的。” 难得熙牧野今日这样好气性,耐着性子哄了这半天。临倚也觉得自己很久没有出去逛过了,心还真有点痒痒的。 熙牧野见她半晌不说话,便将她从椅子上拉起来,道:“快去换件衣服,我带你去逛,一会还有好东西给你玩。” 被他硬从椅子里拉了出来,临倚没有办法,只得慢慢地走进屋子里,打起精神换了衣服。等她走出来的时候,就看到英常侍匆匆出门的身影。她不禁道:“他干什么去?”往日不管熙牧野去哪里,英常侍总是寸步不离地随侍在侧。可是现在他忽然走了,临倚便有些好奇。 熙牧野笑笑,道:“没什么,让他去做件事。我们走吧!” 既然他不说,临倚也不想再问。披上弱柳递过来的披风就跟着他出门了。熙牧野带着她,身后跟了一群人,一行人走在寂静的深宫里,竟然是鸦雀无声。 熙牧野带着她走过了永定桥。这世上皇宫的格局大抵都是一样的,东靖皇宫里也有一条穿城而过的河流,带着对盛世的美好向往,东靖皇室将之命名为“永定河”,架设在永定河上的桥就被称作是永定桥。 此时正值隆冬,天气很冷,滴水成冰,永定河的河水也被冻住了,河面上甚至有人在行走。站在永定桥上往下看着,临倚忽然想起了当年还在西琪的时候。 那时候自己几岁?八岁吧。小孩子都不怕冷,越是这样寒冷的天气,越是兴致勃勃地想在外面玩。那个时候她和既言就是这样的,两个人总是穿得厚厚的,然后在竹妃潇湘宫里的竹子间穿梭,偶尔恶作剧地摇晃竹子,站在底下的人就要遭殃,竹叶上的雪就会劈头盖脑打下来,往衣领里钻,凉凉的。到最后,玩的疯了,衣服都被化掉的雪浸湿。竹妃知道以后,就不准他们两个人再到竹林里玩。 那个时候,阮既言也只是一个调皮贪玩的孩子。竹妃不让他们再到竹林里去玩,他就转换阵地,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两双木头做的冰鞋,带着她悄悄跑到云政宫的护城河里溜冰。那个时候,她竟然也是有运动细胞的,穿着笨重的木头鞋子,在那样滑的冰上,竟然是身子轻盈,仿佛是一个小小的精灵,穿梭在一条玉带上。阮既言对她这样的天赋很是吃惊,甚至看着她活泼的身影在冰面上穿梭,竟然失了神。 那个时候的自己多快活啊,总是觉得这个世界上只要有既言的注视便可以每时每刻都这样快乐。可是后来,她渐渐长大,忽然才发现自己和既言之间,其实是这样遥远。她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就渐渐不再在既言面前展现自己活泼的一面,自己的性子是从什么时候改变,既言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注视自己的眼神渐渐变得哀伤。 临倚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站在永定桥上看着桥下的人居然发起呆来。她叹口气,转过头来,便看到熙牧野背着双手站在她的身边。他仰着头看着天空,很专注的样子。临倚不禁也好奇地抬起头来,一看之下竟然愣住了。 原来天上飞了一只风筝。不知道是哪个宫的人在放纸鸢,它已经飞得很高了,在高高的天空中寂寞地飞行,让人看不出是什么样子。 临倚抬头看着那纸鸢,一下子就愣住了。在阴霾的天空下,一只看不清楚样貌的纸鸢在天空中飞行。她一下子就想起了自己生命中唯一的一只纸鸢。那是既言为她准备的。她忽然想起了那个时候的自己,是怎样地渴望自由,是怎样地希望能够有这样一片能够高飞的天空。所以那个时候,在花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奔跑之后,她毫不犹豫地扯断了那一根细细的线。可是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失去了束缚的风筝,竟然连飞起来都不可能。它再也回不到天空,就只能那样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熙牧野带着一直在发愣的临倚往前走,绕过了永定河,就是一片开阔的地方。那放纸鸢的,正是熙牧野的近侍英常侍。他指挥着两个小太监在放风筝,那两个小太监满头大汗小心翼翼地控制着牵制住风筝的线。熙牧野站在一旁含笑看着临倚。 她慢慢地走近了那两个小太监,道:“风筝……给我放可以吗?” 那小太监将视线看向熙牧野,在得到了他的首肯之后,才将线卷交到了临倚的手上。 临倚拿着那一卷白色的线卷,眼里渐渐浮起了水雾。她想起了那一年寂静的山谷,想起了耳边呼呼的风声,想起了阮既言温暖的怀抱。这一切都让她觉得自己是这样自由。在看看眼前的自己,站在旁边看着的四个人,眼睛都紧紧地盯在自己身上。熙牧野站在那里的姿势看起来是这样随意,但只有临倚知道他的蓄势待发。只要她有异动,他便会毫不犹豫走上前来,禁锢她,折磨她。 临倚拽着风筝线,愣愣地看着天空,却没有在看那风筝。半晌之后,她做了一个和三年前一样的举动,伸手很快地将那线扯断。身边的四个人都吃了一惊,熙牧野的眼中,眸色渐浓,这是他愤怒的前兆。 临倚将那线卷扔在脚边,刚才太过用力去扯那线卷,她的手已经被线勒伤。她毫不在意,只是转过身,往落梅殿的方向走去。她知道自己任性,但是,若到了此刻,她还连任性都不能的话,她就真的生不如死了。 熙牧野在她身后沉沉地道:“阮临倚,你这是在挑战我的底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想起了你的太子哥哥了,是不是?也许还想到了那个死了的人。可是你别做梦,你永远也无法回去了。这辈子你除了我的身边,哪里也去不了了。” 看着临倚渐渐远去的身影,熙牧野冷哼一声转身快步走了。他心里很愤怒,为她的心里到现在装的依旧不是自己而愤怒。 ------------ 第二百七十四章:宫斗(十七) 自那一天临倚从外面回来之后,她的心情就很不好,开始前所未有的怀念从前的日子。她大多数的时间都是坐在落梅殿里发呆。那些还在西琪的日子一幕一幕,就如同重新鲜活地经历了一遍一样。那些画面一个接着一个在她的脑海里闪过,她想要停下来,但却不由自主。而那些从前的事,每想一遍都让她觉得更加痛苦一次。 丽云她们在她刚刚回到落梅殿的时候就知道了她的不对劲,但是面对这样沉默的临倚,她们什么也问不出来。到了最后,只得由着她发呆。从前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事,到现在她们忽然发现,也许让她自己去想通才会是最好的办法。 一转眼又过去了十来日,这十几日可以说是落梅殿最安静的日子。因为没有熙牧野打扰,张幼蓝也不再到这里来,其他的嫔妃没有熙牧野的命令更是不敢前来。之前梁妃因为魇咒之事才被熙牧野降了一级,变成贵嫔。前车之鉴尤在,暂时还没有人想来找死。 丽云从外面转进屋子,看到桌子上的那碗粥又是粒米未动,不禁有些叹气,道:“公主,你到底要这样到什么时候?都已经好几天了,你几乎都没吃过什么。这是要干什么?” 丽云的话里不由自主地含了责备,临倚懒懒地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道:“我不想怎么样,就是不想吃。” 丽云道:“可是,你这样什么都不吃,到底能熬多久?你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让人省省心?你觉得你这样做能伤害到谁?除了你自己之外,能伤害到谁?” 临倚愣了一下,她从来没有想过丽云会这样跟她说话。她低下头顿了一阵,默默地伸手将那碗已经凉了的粥端起来,搅了两下,一勺一勺慢慢往嘴里送。 丽云目光复杂地看着她,半晌只是叹口气。她也不知道自己今日是怎么了?对临倚说出这样重的话来是第一次,怪不得临倚会愣住,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也许是她厌倦了临倚这样伤害自己,也许是恨铁不成钢,不希望看到她继续这样消沉下去,所以想要下一剂猛药。总之,丽云并不知道自己的心里到底想的是什么。 转眼之间,临倚已经将一碗粥喝干净了。她将碗放下,却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恶心,猛地站起来,光着脚就冲了出去。丽云吃了一惊,连忙跟在她的身后。 才冲出大殿,临倚便靠着柱子呕吐了起来。她呕得很辛苦,仿佛要将自己的胃也呕出来。看她呕吐地这样严重,丽云一时间慌了。 弱柳闻讯赶来,她和丽云两个人帮临倚又是拍背,又是顺气,半晌临倚才止住了呕吐。她直起腰来,退后两步靠在门柱上,劫后余生一般大口地喘气,脸色苍白得不像话。 丽云惊慌地看着临倚,心里的内疚排山倒海一般袭来,瞬间就将她淹没。她看着临倚道:“公主,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逼你吃那碗粥。” 临倚无力地摇摇头,连话都说不出来。 弱柳在一边扶着她,一脸的若有所思。半晌之后她忽然问临倚:“公主,你的葵水是不是没有来?” 她这话一出,临倚和丽云都愣住了。临倚的葵水从来不准时,曾经熙驭风也为她请过太医看过,但都只说是因为她身体虚弱所致,他们也只是开些药让她喝罢了。后来经历了逃亡的那件事之后,临倚的身子彻底被摧垮了,葵水更是不会准时。因此丽云和弱柳对这件事都不是很在意。但是现在弱柳好好想想,似乎是迟了很久。 临倚明白弱柳的意思,她瞪大眼睛惊恐地看着弱柳,半晌才道:“不……不会这样准吧!只是一次而已。” 弱柳认真地看着临倚,半晌才道:“是不是也不是我们在这里瞎猜就可以的。这件事还需要请太医来验证才行。” 临倚一听她说要请太医,立刻慌了,大叫:“不行!”找太医来确认她是否怀孕,若没有还好,若她真的怀孕了,熙牧野一定会知道。她本能地抗拒这件事,因为她不想让熙牧野手中再多一张钳制自己的王牌。 弱柳知道她的担忧,但是若不找太医来看的话,又不能够确认这件事。她皱着眉头看着临倚,道:“公主,可是没有太医的话,我们一点办法都没有的。” 临倚想了一阵,道:“我们再等等,再等等。现在不是才三十天吗?再等一段时间看,若是还没有……到那个时候我们再想办法。” 现在临倚的脑子乱极了。她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从自己的内心来说,如果她真的有了熙牧野的孩子,她绝对不能够原谅自己。她不知道以后的生活自己应该要怎样面对熙驭风,阮既言,甚至是那个自己只见过一面的孩子。但是另一方面,她又不得不做好这样的准备,毕竟这件事并不是完全不可能。那么到时候她又要以什么样的心情面对自己这个即将出生的孩子。若是这样,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还要背负多少的痛苦和罪孽。一想到这些,临倚便脸色发白,四肢无力。 丽云和弱柳带着些怜悯看着临倚。她们心里比谁都要清楚若是那个猜测成为真实的话,临倚将会背负怎样的苦难。 临倚心神不定地看着远处,只觉得自己心浮气躁。半晌她回过神来,一眼看见丽云和弱柳都对着自己露出怜悯的眼神,她仿佛是被人踩了尾巴一样立刻就变了脸色,大吼道:“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我!你们觉得我很可怜吗?”她这一句话吼得丽云和弱柳半晌回不过神来。 吼完了之后临倚径直回到了屋子里,直接将门关上。此时的她完全陷入到了一种恐慌的状态。她脑子里有许许多多的想法,此起彼伏在她脑子里出没,让她几乎没有了思考的能力。 在忐忑中又过了十余日,此时离临倚应该来葵水的日子已经相去甚远,弱柳心里已经有了底。她叹息一声,走到临倚身边道:“公主,又过了十余日了,你的葵水还是没有来。这件事恐怕真的要请太医来看了。” 此时临倚刚刚午睡醒来,梳洗完毕坐在椅子上看书。她握着弱柳递过来的手炉不说话。她已经当过一次母亲了,怀孕是什么样的感受她心里其实很清楚,只是很多事她不愿意去承认罢了。 自从那一日呕吐之后,她就一直很注意自己的状态。很快她就发现自己从那之后口味竟然变了,原来只吃清淡的食物,但是现在,她嗜酸已经到了无酸不欢的地步,难以咽的青梅她竟然觉得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味的东西。虽然没有孕吐,但是这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在之前怀孕的时候,她的孕吐就很不明显。现在也一样。最重要的是现在很明显地精神不济。每日她竟然有大半的时间是在床上昏睡的。 这一系列的事实实际上已经然跟她心里很确定自己怀孕了。只是她依旧无法接受,只一次,竟然就怀孕了。难道这是老天爷对她的惩罚? 自那一日以后,冷静了十余日,临倚终于冷静了下来。她也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如果她的身体里还孕育着一个小生命,虽然它的父亲是她所痛恨的人,但是这个孩子是无辜的。她觉得无论如何,自己应该要爱护它。 她低着头,沉默地抚着自己的小腹,在心里默默地想:一定……一定不会然给你走我曾经走过的路。我一定,一定会对你好的。 弱柳见临倚低着头抚摸自己的腹部,便知道她心里其实已经有了底,便不再多言。弱柳不同于丽云,现在的弱柳更多的是沉默寡言,和曾经活泼开朗的女孩已经相去甚远。对于她来说,临倚所说的话,所做的决定都自有她的道理,她只需要在一边看着就可以了。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弱柳其实对临倚的生活是在冷眼旁观。她相信临倚知道,只是她们心照不宣。 她转身正要出去,忽然听到临倚平静地说:“太医不用找了。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我是怀孕了。“最后这一句话她说得五味杂陈。 弱柳看着她,顿了半晌才问:“你打算怎么办?” 临倚淡漠地一笑,道:“怎么办?是啊,怎么办?我还能怎么办?” 弱柳顿了很久,忽然问道:“你……想留下它吗?”她说的很慢,一字一字,仿佛很艰难。 临倚转过头看着她,眼神带着疑惑,仿佛是不认识她一般:“为什么不要?!” 弱柳愣了一下,她终于知道临倚纠结的是什么。原来自己和丽云都误会了她。她担心的和她们担心的竟然完全不一样。她们想的是,依照临倚和熙牧野现在的关系,这个孩子就是孽种。临倚留着它会很痛苦。但是临倚想的,却是如何能让这个孩子生下来之后,活得更好一点。 弱柳在心里叹息一声,这就是临倚,与众不同的临倚。不管在她的身上发生过什么,但是她对自己的亲人却从来都是毫无条件的爱着。就算她知道这个孩子的降生也许会给她带来更大的灾难,更多的痛苦,但是她依旧满心地为它谋划将来。 ------------ 第二百七十五章:宫斗(十八) 怀孕的事虽然还没有最后通过太医确认,但是在临倚看来,这事已经有十分准了。对于这个孩子的到来,临倚也感到无奈,但是,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她躺在床上睡不着的时候,她的心里总是如同改一个容器慢慢注满热水一般,满满的,也暖暖的。只是她心里总不去想是谁给予了她这个孩子。只有极力将这一切都忘记,她才有能力全心地去爱这个孩子。相对于之前的那一次怀孕,此时地她已经知道如何面对这样的恐慌。她也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对待这个孩子。 而这个孩子对于她来说,同样也有着不同的意义。它还没有成型,她并不知道它到底是男是女,但是她的心里却不再有从前那样的绝望。有的时候,她坐在窗前,摸着自己的小肚子会傻笑,她会有奢望,这个孩子,是能够在自己身边的吧。不像它的哥哥,他还在她的身体里面的时候,她就知道总有一天他胡离开她,不管是什么样的方式,他离开她会是最后的结局。但是现在呢?现在这样的状况给了她温暖和勇气,甚至和熙牧野之间的深仇大恨也似乎不是那么重要了。这如同坟墓里一般的日子也不再这样难熬。她不敢去想关于从前,不敢去想关于熙驭风的任何事。她只是一心一意地想着这个孩子。 看着她的脸色竟然一天天好起来,弱柳和丽云心里总是带着一种隐忧。她们觉得现在临倚的一切幸福都是这样脆弱,如同是建立在废墟之上的一种幻象,很容易就要被打破。她这样沉浸在虚幻的幸福中,让自己的心也盲了。在这虎狼环伺的后宫,她也许等不到自己的孩子出生的那一天。 还有另外一些令人头痛的问题。已经过了五六天了,临倚依旧不打算将这件事告诉熙牧野,显然她是不打算让他知道的。但迟早有一天他会知道,那么他知道以后呢,到那个时候会怎样她们谁也不知道。再看看临倚现在的处境,熙牧野将她从潍城抓回来已经将近四个月了,这四个月里他对临倚极尽宠爱过,也极尽冷落过,仿佛是冬天和夏天的区别。可是就算是在他对她最好的时候,他也从来没有说过会给临倚一个身份,一个在这个后宫生存下去的身份。他的态度总是这样暧昧不明,看似对临倚很好,但是其实又是冷眼旁观临倚的挣扎。 有的时候弱柳觉得临倚深沉地可怕,仿佛这个世界上没有她无法看透的东西。但是她始终还是突不破一个情字,爱情、亲情都一样。每当遇上这样的事,她总是单纯而执着地付出,哪怕让自己陷入万劫不复的恶深渊也在所不惜。她不相信临倚会对这一切浑然不觉,但是她却选择漠视,只在乎自己在乎的事。这样的性格难道还不足以将她的生命断送在这个后宫之中吗。弱柳叹息,临倚这样的人,偏生又遇上了熙牧野这样的人,不知道是幸或者不幸。 这一日,落梅殿破天荒迎来了一个客人,这个人就是英常侍。自从上次熙牧野带临倚出去,她将他惹恼了自己回来之后,落梅殿就再没有人来过。这里俨然一个被人遗忘的世外桃源。 这英常侍从小看着熙驭风和熙牧野长大,虽然是他们的奴仆,但心底始终还是存了一份亲切。临倚在熙驭风身旁感受到了这种亲切,于是不管现在英常侍在做什么,临倚对他总是有一种亲切在。 她笑着看英常侍,道:“你今日怎么会来?” 英常侍笑呵呵地道:“公主殿下,看来这段日子您在这里过的很好。真是让老奴觉得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临倚淡淡地笑:“我有这样大的变化吗?也许吧,这段日子过得很清静,没有烦人的苍蝇在耳边乱叫,心情自然就好了。” 英常侍听她将那些妃子,甚至熙牧野比喻成了苍蝇,不禁大笑:“公主殿下倒是一点没变啊。经历过了这么多事之后,还是这样的率真。” 他这句话搅动了临倚心底沉淀很久的记忆,笑容淡了下来,她转过头看着窗外随风摇曳的落梅花,道:“常侍这个时候来到这里,是不是有什么事?” 英常侍知道自己的话让她想起了一些并不愉快的事,也不计较临倚的突然变脸,依旧笑呵呵地道:“皇上这段时间忙,没空到落梅殿来看公主殿下,于是吩咐老奴前来慰问。看看公主有什么需要或者是有什么话要转告陛下。”熙牧野对临倚的在意,英常侍都看在眼里。每一次从临倚这里受了气,他都只是自己一个人默默地承受,从来不会将这气撒出来。很多时候他都很担心,担心他这样憋着会将自己的身体憋坏。但是这也是一个倔脾气的主,也不是他能够劝得动的。所以他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两个人在这里没完没了地相互伤害,沉沦在这样无望的挣扎之中不可自拔。 临倚依旧淡淡地道:“英常侍你回去告诉他,我在这里生活得很好,没有任何的需要,也没有什么话和他说。” 临倚的回答在英常侍的意料之中,但是他还是微微皱眉,半晌忍不住劝道:“公主殿下,老奴知道有些事不是老奴应该置喙的。老奴今日说这些话也已经是逾矩了,但是,老奴依然还是有些话想要劝公主殿下。过去的,就应该让它过去。人,要往前看,要向前走。每一个人的生活不都是一条没有回头机会的不归路吗?老天爷让咱们的眼睛长在前面,就是要让人往前看。总是抱着从前的回忆过日子,这有什么意思呢?” 临倚淡淡地听着,并不做声。英常侍知道自己的话白说了,他也不恼,只是叹口气,说这些话纯粹是为了安慰自己。他并没有指望自己这两句话就能够让临倚放下一切,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个道理他还是知道的。 听着他沉重的叹息,临倚的心情也跟着莫名地沉重起来了。她转过头看着英常侍道:“英常侍,你到这里来到底是干什么?如果是为了传那几句话,那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你可以走了。如果是为了劝我这些话,那你也可以走了。”说完,她端起放在自己手边的杯子,想要喝一口热茶。可是才将那茶杯移近了自己的唇边就一阵恶心,她忍不住干呕起来。 听到临倚这话,英常侍的眸光暗淡了。他正准备要告退,却看到临倚脸色倏地苍白起来,她接下来的反应让英常侍的心里“咯噔”闪了一下。他已经是这宫里的老人了,对临倚这样的反应,他始终还是有着属于自己的敏感。但是他没有说什么,只是一脸淡然地对临倚行礼告退。 英常侍才走了半个时辰,熙牧野已经带着大队人马杀到落梅殿来了。看着他那架势,临倚便知道一切都完了。当时看着英常侍离去的背影,她就知道这件是瞒不过熙牧野去。但是她也没想到他来得竟然这样快。 冷淡地看着自己的屋子一瞬间就挤满了人,她只是坐在椅子上,一句话也不说地看着熙牧野,和他对峙。可她的心里却是忐忑的,她不知道熙牧野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他到底是要这个孩子留下还是不要这个孩子留下。想到他不要这个孩子留下,她心里会有一瞬间的轻松,但转瞬就变成了浓浓的不舍,心仿佛缺了一块一般空虚。但一想到他要这个孩子留下,她心里又不愿意,总是不想就这样顺了他的心意。左右她不想如他的意就是了。 短短一瞬间,她的脑海里已经飘过了无数个念头。这却也不妨碍她看清楚他眼中狂喜的神色。他直直地盯着她的腹部,那情绪强烈到他在看她的时候她都觉得自己要被他的视线烧出一个窟窿来。她心里一惊,知道以后自己和他之间又要回到从前那样的状态。哪怕他在乎的只是她肚子里的孩子。 半晌之后,他朝着身后等待已久的御医挥了挥手,那些御医得了他的指令,一刻也不敢耽搁地走上前来要为临倚诊脉。 临倚坐着不动,皱着眉头看着那些逼近的御医,沉声道:“你们干什么?” 那些御医在离她还有两三步的时候停了下来,听得她的问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由院判站出来说:“奉我皇之命,为公主殿下号脉。” 临倚冷冷地道:“我没病,号什么脉,不号!”英常侍对她已经知道自己怀孕的事并不知情。她企图蒙混过关。 那院判回头看着熙牧野,等待他的指示。熙牧野看着临倚,良久才道:“临倚,现在不要闹。让他给你号脉。”他的声音沉着如水,听不出一丝的情绪。 临倚冷笑:“我为什么要让他给我号脉?凭什么我要乖乖受你的摆布?” 看临倚的反应,熙牧野心里已经对临倚有了怀疑。他眯起眼睛,沉下声音道:“让他给你号脉。你人都在我的后宫里,你觉得我凭什么?” 他的一句话将临倚的火挑了起来,她“噌”地从椅子上跳起来,说:“熙牧野,你不要欺人太甚。” 熙牧野也咬着牙道:“是谁欺人太甚?你怀了我的孩子,却不告诉我。你觉得到底是谁在欺谁?” 临倚的心一颤,她硬撑着吼:“谁说是你的孩子?你一定要用这样的方法让我万劫不复,你一定要用这种方法提醒我那不堪的过去?告诉你,熙牧野,我这辈子有谁的孩子也不可能有你的孩子。想让我为你生孩子,你做梦去吧。” 她的这些话彻底将熙牧野激怒了,他眼睛赤红,目光森冷地对站在当下呆若木鸡的众人挥手。一瞬间原本一屋子的人都走了个干净。熙牧野在门关上的一刹那两步便绕过桌子来到临倚身边,他狠狠抓住临倚的肩膀,咬着牙道:“你说什么?!阮临倚,你有胆子就再给我说一遍?” 临倚满脸是汗,但是也不甘示弱地瞪着他:“我不会为你生孩子的,就算有了你的孩子,我也不会留下他。只要我不想,你这辈子都不可能有机会让我为你生孩子!” 熙牧野怒极,他点着头眼神犀利地看着临倚,仿佛修罗。半晌之后,他忽然笑了:“阮临倚,既然你非要选择这样的方式,那我奉陪到底。我倒是要看看我们之间最后到底谁才是赢家。”说完他将临倚摔开,大力地拉开门走了出去。 不用再号脉,他从她的反应就已经知道了答案。既然他们之间无法善了,那他倒是要看看她会怎样去走这一步棋。若是她真的敢伤害到自己的孩子……。他已经打算好了,若是她真的敢这样做的话,他一定会让她比现在痛苦千倍。 看着他喷火龙一样的架势走了出去,临倚知道自己这一次是真正将他惹火了。他这样一个人,原来也是在乎自己的后代的。临倚精疲力竭地闭着眼睛,唇边是一个冷冷的笑。她就是忍不住要伤害他,她就是要抓住一切的机会伤害他。仿佛只有这样,她才能够证明自己活着的价值。 ------------ 第二百七十六章:宫斗(十九) 自此以后,熙牧野便开始和临倚赌气。他彻底将临倚放在后宫,不管不问,对她的一切都置之不理。 而临倚怀孕的消息也传得很快,没有两天,连浣衣局的宫女都知道她怀孕了。弱柳去浣衣局送洗临倚的衣服,冷不防在门外就听到有人提到临倚的名字,她下意识停住脚站在门外听着。只听到一个女声带着明显的蔑视道:“你看那临倚公主,是前朝皇上的皇后吧,按理来说也应该是要死的。就算不死,她也必定是要在冷宫里终老。但是你看看她现在活得这样风生水起。看来,人若是没有些手段,在这世上是根本活不下去的。” 她话音刚落,就又另一个女声道:“可不是。你说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她一个女人,也不知道是使了什么妖法,让咱们东靖两朝皇上都臣服在了她的脚下。看她平日里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对皇上也是爱搭不理的。可我就想不通了,皇上怎么还会这样宠爱她?你说,咱们这东靖后宫里有哪一个妃子敢直呼皇上的大名。可是这临倚公主倒好,不只在人前不知道避讳,直呼皇上的名讳,甚至还敢争锋相对地和皇上争执。我就想不通了,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国色天香,让皇上这样维护她。唉,我跟你说……”她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带着一丝诡异的兴奋,道:“你知道吗?我前两天去给皇贵妃送衣服的时候,听到她宫里的蕊珠说,那临倚公主已经怀孕了!你说说,她一个异国公主,前朝皇后住在咱们宫里,到现在皇上也不给她一个身份。她还以为自己是谁呢,在后宫里得罪了这个又得罪了那个。前几天我听说,她连皇贵妃都得罪了。当初皇上亲自去将她接回来,又然给他住在翊坤宫,她就仗着皇上宠爱她,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得罪完了这个得罪那个。现在好了,一下子就从天堂跌到了地狱。被贬到了落梅殿那样和冷宫没什么差别的地方,看她还能怎么横。可是她倒是从来不知道消停的。见自己的美貌再也迷惑不了皇上,便使这招,想要用孩子拴住自己的地位。可是她也不好好想想,咱们皇上是何等的英明,怎么会让她弄出一个不知道是谁的种给蒙骗了。到现在,皇上连落梅殿都不去了,看她以后怎么办。“说完她还要幸灾乐祸地哼一声。 之前弱柳听到的那个女声又响起了:“呸!那样一个贱货,你看着吧,她以后的下场绝对不会好!” 弱柳将自己的拳头紧了又紧,这深宫愚妇,前言不搭后语的一段话,竟然透着这样的恶毒。弱柳再无可忍耐,她朝本已经开着的大门上踢了一脚,那两扇门板瞬间撞在墙上发出巨大的响声又弹回来。院子里正在洗衣服的两个女子被这声响吓了一大跳,齐齐回过头来,两双惊恐的眼睛瞪着弱柳。 弱柳带着冷冽的眼神在两个人身上慢慢地扫过,她冷冷地笑道:“说啊,怎么不说了?刚才你们不是在这里说的很起劲的吗,继续说啊,我好好听听你们都在说些什么有意思的事。”说着,她靠在墙上,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那两个宫女一看是落梅殿的人,刚开始的时候还有一丝心慌,但沉默了一会之后就回过味来了。现在落梅殿的那一位已经彻底地失宠了,落架的凤凰不如鸡,她现在幽居落梅殿,还能怎样。更何况是她的宫女,她们就算在这里说了临倚的坏话,弱柳最多也就是在这里撒泼一下,她还能找谁去告状?这后宫里就没有一个人是喜欢她们的,还有谁能给她们做主不成。 想到这里,最开始说话的女子开口了,她冷笑着看弱柳,道:“我们就是说了,又怎么样呢?难道我们说错了?你家主子不是异国公主?不是前朝皇后?亏她还有脸在这里住下去,还这样嚣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有几斤几两。” 另一个人见同伴先发难了,腰板也硬了起来,冷哼一声道:“就是,她现在还好意思到处说自己怀孕了。也不想想还有谁会相信她?我若是她,怕也没有脸再在这个世界哈桑活下去了,早就一头撞死了。” 弱柳冷冷地看着两个女子,等她们讲完之后,就慢慢走上前去,道:“哦,是吗?一直以来还没有人敢这样说我家公主,我今天倒真是开眼了。不过,你们的下场……”她走近那两个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手每人送了她们一个耳光,“这样!”响亮的声响让她们愣在当场,半晌回不过神来。 扇完人,弱柳转过身就走,也不跟她们纠缠。那两个宫女捂着脸站了半天,弱柳原本就是山野的少女,从小跟着范大婶做些农活,手上是比一般的宫女要有些力气,何况这两耳光她是存心要教训她们,于是便没有保留,将全身的力气都招呼到了她们脸上。于是,她们立刻就都觉得自己的嘴里有了腥甜的味道,半边脸立刻就麻了。 弱柳慢悠悠地回到落梅殿,刚才那两个宫女的对话依旧在她的心中回想。她恨的不是她们对临倚的中伤,而是她们对临倚那毫无理由的嫉妒。她们没有看到临倚人后的辗转痛苦,她们将临倚想象成为了和这个后宫里其他人一样的人。她们彻底抹杀掉了临倚的努力和痛苦,若是这些话让临倚知道了,弱柳不知道又会在她的心里留下什么样的伤痕。 她回到落梅殿之后,往临倚的屋子里去,看到临倚在看书,便也不做声,又转身出来。 临倚看到她手里提着的包袱,不禁好奇地道:“弱柳,你没事吧?” 弱柳回过头来微笑着看临倚:“没事!” 临倚有些古怪地指着她手里的包袱,道:“这是怎么回事?半个时辰之前你不是说要将这些衣服拿去洗吗?现在怎么又原样拿回来了?” 弱柳看了自己手里的包袱一眼,道:“我觉得浣衣局洗得不干净,所以以后我不想将咱们落梅殿的衣服拿出去洗,我决定我自己洗了。” 临倚没说什么,她深深地看了微笑地弱柳一眼,只说:“这样你的工作又多了。” 弱柳道:“没事!” 临倚看了她一会,道:“随你吧!” 弱柳便出去了。她不会将自己听到的那些话告诉临倚。这个世界上,有的时候不知道,也许也是一种幸福。 过了不久,弱柳又走进了临倚的房间,道:“公主,御医来了!” 临倚将书放下,站起来道:“让他进来吧!” 弱柳颔首出去了,不一会就引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御医进来了。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童子,身上背着老太医的药箱。 进门之后,老太医先对临倚行了一礼,道:“臣奉皇上之命来为公主殿下请脉!”熙牧野虽然对临倚再也不过问,但是对她肚子里的孩子却还是认可的。他对临倚实施了一整套皇宫里妃嫔怀孕之后的流程。甚至派出了太医院院判来作为临倚的随诊御医。只是这件事也是由英常侍在他的默许之下进行的,他早已经不在落梅殿露面,对临倚,他也是一副放纵的态度,不管也不顾。 临倚淡淡地道:“太医请起吧。弱柳,请太医坐吧。” 弱柳将院判引到桌子边上临倚的另一边坐下,又转身从床上拿来了引枕,将临倚的手放置在引枕上,为她挽起袖子,便示意太医可以诊脉了。 院判细细给临倚诊了脉,半晌之后将手收回,笑呵呵地道:“恭喜公主殿下,孩子在您体内长得很好。” 临倚低着头,淡淡地道:“是吗?这又有什么可恭喜的呢?不想要的东西,就算他长的再好,也不会真心喜欢的。” 那院判知道她意有所指,眼里微微闪了一下,脸上的神色却不变,依旧笑呵呵地说:“公主说笑了,老臣这就给公主开方子,虽然孩子长的好,但是这毕竟是皇家龙脉,马虎不得。” 临倚漠然地点点头,院判便站起来行了礼出去了。临倚冷冷地看着院判远去的身影,冷冷地想,这算什么呢?熙牧野,他想怎么样?既然已经彻底放弃了她,这样做还有什么意思。 这一年有东靖有史以来最冷的一个冬天,滴水成冰。见不到阳光,整个冬天都是在阴霾的天气里度过,让人觉得更加地寒冷,仿佛连思想,也一并冻僵了。临倚的身体本来就不好,一到冬天,她的手脚就总是冷的,不管怎么焐,就是不会暖和。这个时候,她的四肢又是冰冷的,心是冰冷的,脑子里,仿佛也塞了一团冰冷坚硬的冰一般寒冷。 半晌之后,弱柳端着一碗黑色的药汁走了进来,道:“公主,院判刚刚给开的方子,嘱咐说一天要熬三次来吃。他说公主的身体还是有些虚弱,除了咱们落梅殿自己熬的补身子的药之外,他还会着人从太医院每天送药来。你趁热喝吧。” 临倚看着那黑乎乎地药汁,有些苦笑。自从回到了皇宫,她几乎就没有断过这样的药汁,可现在还要再加。她不去接那碗,只淡淡地道:“放在桌子上吧,我现在不想吃。” 弱柳将那碗药放在桌子上,转身出去了。她不想逼临倚,这也许对她的身体来说是有好处的,但是她不想喝,那就不要喝! 傍晚的时候,太医院果然有人送来了药,装在一只锦盒内,一碗药,平平稳稳,走过了这样远的距离却一滴也没有撒出来。临倚揭开盖子看着那碗药,再看看桌子上中午留下的那碗,淡淡地将那太监打发走了,便不再去管那药。 掌灯的时候,英常侍忽然来到了落梅殿,弱柳本以为是熙牧野要他来的,但是一问才知道,只是这一季的贡品已经来了。江宁织造送来了一批今年的新鲜布料和花样。熙牧野便下令要给后宫的妃嫔们做来年的春装和夏装。英常侍想着也许不会有人会来落梅殿,便自己跑一趟。 听到他的话,弱柳心里小小有些失望,看来,熙牧野是真的不打算管临倚了。唉,这又是何苦呢!她在心里想着,将英常侍引进了屋子。 一进屋子,英常侍就闻到了药香,他诧异地看着桌子上的两碗没动过的药,那药早凉了,他看着弱柳道:“这是怎么回事?” 弱柳道:“这是她平日吃的补身体的,那是今天太医院院判给看过之后另开的药。可是她都不愿意吃。” 英常侍走近桌子,将锦盒里的那碗药拿出来,放到鼻子下嗅了一嗅,眉头忽然皱了起来,他神情严肃地看着弱柳道:“这药是谁送来的?” 弱柳想了一阵,道:“一个眼生的小太监。我们从没有跟太医院的人打过交道,那小太监眼生也是正常的。”她一看英常侍的神色不对,心中一凛,道:“英常侍,你觉得这药有问题?!” 英常侍皱着眉头淡淡地道:“具我来看,恐怕是的。” 临倚在内间听到他们说的话,便转了出来。她看着英常侍道:“你是说有人在我的药里下了药?” 英常侍点点头,临倚又道:“那这个人的目的是我,还是我的孩子?” 英常侍缓缓摇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这药理我也是跟在皇上身边,不得不警惕才学会了一点。我闻出了这药的成分杂,似乎是在安胎药的成分上又加上了红花。只是不知道分量有多重。这件事奴才恐怕得让皇上知道。” 临倚沉思了一阵,道:“这件事,请英常侍不要声张。我想那药恐怕也不是太医院送来的。这件事要查不是这样容易的,到时候还要牵连许多人。”魇咒之事她依然记忆犹新。 英常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是的。公主殿下现在不宜太高调。这件事咱们就这样,暂时不让皇上知道。等几日再看。” 临倚点头,英常侍便匆匆而去了,连他来的初衷也忘记了。 将英常侍送走了,弱柳回到屋子就看到临倚坐在椅子里发呆,她不禁问到:“公主,咱们现在怎么办?” 临倚顿了一阵才慢慢道:“查是查不到的。既然她们敢这样做,必定是想好了后路的。可是我也不是不知道会是谁,既然她们要跟我玩这样的手段,不扳倒我不罢休。那我也不能坐以待毙。有些事,是该清算了。” ------------ 第二百七十七章:宫斗(二十) 英常侍回到龙熙殿的时候,熙牧野正在外殿批阅奏章。他看到英常侍走进来,只是抬起眼睛看了一眼,然后淡淡地问了一句:“去哪里了?都找不到你人!” 英常侍满脑子都是刚才落梅殿发生的那件事。熙牧野这一问倒让他惊了一下,连忙收摄心神小心地道:“皇上有事?奴才该死,刚才去了一趟落梅殿。” 熙牧野的眼睛没有离开过手上的奏章,淡淡地嗯了一声,英常侍立刻反应过来,自己刚刚才在鬼门关走了一圈回来,顿时出了一身的毛毛汗,幸亏他说了实话!他也才猛然意识到,原来就算已经过了一年多了,但是熙牧野毕竟还是不信任他的。他提醒自己以后做事要小心一些。 正胡思乱想着,熙牧野忽然又问:“你去落梅殿干什么?” 这一次英常侍小心了很多:“明年的新布不是已经进宫了吗?皇上也已经下令将这些布都送到后宫去,让各宫的妃嫔们做下一季的春衫和夏装。奴才担心下面那些人偷奸耍滑,落梅殿的东西送不到那里去,所以奴才才亲自到落梅殿去跑一趟。” 听了他的回答,熙牧野将手里的奏章扔在桌子上,整个身子往后仰,靠在椅子里淡淡地看着英常侍,道:“你倒是挺关心她。为什么呢?难道是因为……驭风?” 这一次英常侍额头上也沁出了细密的汗珠,熙牧野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来不及细想,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狠狠磕下头去,道:“皇上明鉴,奴才这样做是擅自主张。但是奴才想的也是为皇上分忧。那临倚公主毕竟是西琪的大公主,她在咱们东靖的日子过的不好,咱们对西琪也交代不过去。所以,奴才才会对她们多有照拂。” 熙牧野一双鹰一样的眼睛紧紧地盯着跪在地上的英常侍,不说话。他知道英常侍的目的。这个老人,能在这个皇宫里混到这个份上,经历了两朝皇帝而屹立不倒,他也算是人精了。但不管怎么说,他的内心也还存了一份纯善,要不是这一点,自己也不会在夺得了帝位之后还将他留在身边。他也很清楚英常侍的目的。他说是为了自己,这倒不假。对于阮临倚,自己有许多没有办法说出口的事情,有他在照拂,自己心里也会放心些。只是,这样的话他当然不能说出口。 熙牧野淡淡地看了英常侍半晌,道:“好了,我只不过随便问问,没事了,你起来吧!” 英常侍擦了一把额头的汗,知道自己暂时过关了。他知道自己在这皇宫里所有的事都瞒不过熙牧野,这个男人太过深沉和冷静,某种程度上他就是这个皇宫里的神,他对这个皇宫里发生的每一件事都清清楚楚。这才是一个明君,什么事都在他的心里,他所要做的,只是对在他眼皮底下发生的事冷眼旁观而已。英常侍从第一天开始做熙牧野的大长秋开始就知道,而现在,他更加深切地一会到了这一点。 他想了一阵,对熙牧野道:“皇上,有一件事,奴才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皇上?” 熙牧野又看了他一眼,道:“说!” 英常侍道:“适才奴才到落梅殿去,见到临倚公主正要喝药。” 熙牧野一挑眉毛:“喝药?”他心里隐隐知道英常侍要说的话。 英常侍的脸色开始凝重,点头道:“是的,喝药。她喝两种药,一种是落梅殿自己煎的补身体的药。还有另外一种,据说是太医院院判今晨去给公主殿下诊脉了之后开的保胎药。但是,奴才却在这保胎药里发现了红花!” 熙牧野的眼睛立刻危险地眯了起来,道:“红花?!” 英常侍点点头,熙牧野道:“这药她喝了吗?” 英常侍摇摇头,道:“这药她没喝,中午就送去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都没有喝。奴才去的时候,两碗药都放在桌子上,早已经凉透了。” 熙牧野习惯性地屈起手指,在桌子的边缘轻轻地敲着,半晌才问:“能查出来是谁做的吗?” 英常侍道:“刚才奴才已经去过了太医院,院判说他是给公主殿下诊了脉,也开了方子,但是药却还没有煎。落梅殿的宫女也辨认过了,送药的都不是太医院的太监。” 熙牧野有节奏地敲着桌子,半晌之后他才淡淡地道:“这后宫里,能做这件事的人屈指可数,梁妃上次已经失算了一次,现在她还被朕禁足在西华殿,谅她也没有这样大的能耐。剩下的就这几个人了,你倒是说说看,会是谁?” 英常侍有些为难地摇头:“这奴才就不敢乱说了。毕竟没有证据的事。后宫里最敏感的事就是皇家血脉的事,就算是平时最不起眼的宫妃,也可能铤而走险做这样的事。” 熙牧野冷冷地笑了一下,道:“朕倒是想到了一个人。不过,我为什么要管这件事。英常侍,派几个人将落梅殿看好了,只要不出事,就不要管。我倒是要看看,这几个女人在我手里到底能翻出多大的浪。” 熙牧野的反应出乎英常侍的意料之外,按照他对临倚肚子里的孩子的期待来看,发生这样的事他不可能袖手旁观,但是现在他却说出这样的话来,英常侍反而有些跌破眼镜。他只得应了一声,慢慢退了出来。 熙牧野和阮临倚之间,似乎越来越理不清楚了。英常侍无奈地叹了口气,走了。 而在落梅殿,临倚此时正坐在屋子的窗前,淡淡地看着窗外一点一点暗淡下来的天光。傍晚发生的那件事在她的心里也掀起了轩然大波。她没想到她怀孕的消息传出去不过几天的时间,就已经有人迫不及待设计好了要对付她。这也使得她对自己腹中的孩子的将来重新进行了审视。在此之前,临倚虽然无奈地承认了这个孩子的存在,但对于他是熙牧野的孩子依然耿耿于怀。但是现在,竟然有这么多的人希望她的孩子死,也希望她死。她心中的芥蒂反而在一瞬间就消除干净了。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不成熟的孩子一样,漂亮布偶曾经是心爱的玩具,但是现在却厌倦了。可是当有人出来要和她抢这个布偶的时候,她心里的厌倦立刻就消失无踪,她又开始全心全意爱这个布偶。 弱柳走进屋子,看到临倚还坐在窗下发呆,便走到她身边,将旁边桌子上的灯点亮,问临倚道:“公主,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办?” 临倚顿了半晌,回道:“这本来就是纸里包不住火的事,那些人迟早是要知道的。而我,到了现在这样的地步,为了这个孩子的性命,不得不对他做出妥协。哼,他等了这么久,不就是在等这一天吗?终于还是然给他如愿了。” 弱柳想了一阵,道:“那公主,你打算要怎么做?” 临倚又沉默了半晌,才道:“明日你到龙熙殿去,对熙牧野说,我的孩子胎象不稳。” 弱柳有些茫然,道:“这样就可以了吗?” 临倚慢慢地点点头,道:“这样就可以了。这只是投石问路的第一步。看他怎样做的吧,唉,以后……”她没有将后面的话说完,但是弱柳却知道。以后,她就无法再保留自己对熙牧野这样纯粹的恨了。她就再不能理直气壮地面对别人的唾骂和误解了。 第二日,弱柳按照临倚的吩咐,去到龙熙殿,将她的话传达给了熙牧野。可是熙牧野的反应却大出弱柳的意外,他只是淡淡地说:“嗯,朕知道了。”之后,就再不肯多说一个字,甚至还让英常侍将她哄了出来! 弱柳将熙牧野的话一字不落地转述给了临倚,彼时临倚正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经历了一整个冬天的阴霾之后,早春的阳光渐渐开始融化这世界的坚冰。她默默地看着眼前已经落了梅花,长出了翠绿可爱的小小梅子的树,淡淡在心底叹气,果然……还是不行啊。早知道之前就不这样惹他了。现在这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可让她没想到的是,吃过午饭之后,她正要午睡,竟然就有了太医院的太医前来为她诊治。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她一时间就有些费解了。 那太医诊断完了之后,笑呵呵地对临倚道:“公主殿下请放心,孩子在您的体内长的很好。只是您的身体太过柔弱了,所以现在要有计划地对身体进补,否则等到孩子大一些,就真的会有滑胎的危险。因为您的身体到那个时候就有可能留不住孩子。所以,从现在开始,要进补。” 临倚淡淡地听着那太医的话,诊断完成之后,便让丽云送他走了。她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太医离去的方向,道:“弱柳,你说,他是什么意思?” 弱柳皱着眉头想了一阵,道:“我也不知道。如果说他真的要拒绝你提出的求和信息,那也不用再让太医来看你,还加派了落梅殿的人手,连尚药局的嬷嬷都派来了。但是若说他接受了你的求和,那为什么今晨又这样冷淡,甚至还将我哄了出来?”她对熙牧野的表现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临倚不做声,她却已经心里有底。果然熙牧野的野心不小,他这是还想让她做出更大的让步。他要她彻底臣服在他的脚下,不得翻身。临倚冷笑一声,他倒是还真会找把柄,总是能够适时地利用捏在手里的把柄打击临倚。她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她不会再让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成为熙牧野的筹码。既然他想要她彻底臣服于他。那她就放弃之前的想法。她倒是要看看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最后会成为谁的把柄。 她终于懂得了有的时候,越是自己在乎的东西,越要推得远远的。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够让自己不在一开始就处在一个被动的地位。 ------------ 第二百七十八章:宫斗(二十一) 这几天落梅殿很热闹,习惯了原本的冷清,丽云似乎已经不习惯现在这样的喧闹了。每天进进出出总是能撞到人,原来轻松安静的气氛都没有了,现在自己和弱柳两个人连说话都要三思而后行。那些尚药局的嬷嬷们已经成了这后宫里的老古董了,丽云自从跟了临倚之后,却从来没有受过严格的宫廷训练,临倚平日对她又是多有娇惯,并没有怎样约束她们,导致她一直跟临倚说话的时候和潋滟一样都是你啊我的,从来没有奴婢的自觉。所以现在来了那几个老古董嬷嬷之后,她每天都会被教训得灰头土脸。 同样不习惯的还有弱柳,和临倚一样,弱柳也从来没有接受过正规的宫廷礼仪的训练。她自临倚进宫之后就一直跟着她,再加上那个时候那样混乱,根本就没有人想起来对她进行宫廷礼仪训练。但是她的年纪总是比丽云大一点,性子要沉稳的多。 这一日临倚坐在屋檐下看书,冬天已经不知不觉的过去了,早春的风里已经带了和暖的气息。尚药局的孙嬷嬷说她应该要多到室外活动,所以就将她看书的地方挪到了廊下。弱柳在她身边照看着。 临倚看了一会书,忽然觉得自己很久没见过丽云了,便对弱柳道:“丽云去哪里了?我好久没见到她了。” 弱柳看着空无一人的梅林,微微叹气,道:“她不习惯现在这样子,这两天总是被孙嬷嬷骂,她心里憋着火,这会也不知道去哪里逛了。”说完她叹了口七,神情郁郁地道:“公主,咱们非得这样吗?我也不习惯现在这个样子。总是觉得咱们就像是*着被装进了一个套子里面。说话做事都得步步小心,处处留神。” 听了她的话,临倚也有些郁郁地起来,她看着远处郁郁葱葱地梅林发了一阵愣之后,道:“弱柳,这是没办法的事。我……也不想这样。我也想像从前那样,在这落梅殿里优哉游哉过日子。就算最后我孤独终老在这里,我也是心甘情愿的。但是,现在,有了这个孩子,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弱柳低着头没有说话,半晌之后,临倚放下书,淡淡地道:“我累了,想回去睡午觉了。” 弱柳站起来,扶着临倚往屋子里走去。虽然现在临倚怀孕才一个多月,还没出怀。但是那些尚药局的嬷嬷们很是紧张,指派了两个宫女日夜不停地守在临倚身边,就怕她出什么意外。最后在她执意坚持之下,那两个宫女被撤掉,换了弱柳每天跟在她身边。 下午午睡起床之后,嬷嬷们为她准备了丰富的下午茶。她看着桌子上的那些精美的食物,可就是提不起食欲来。拿着筷子发了一阵呆,她叹口气放下筷子,道:“弱柳,陪我出去走走吧。我不想吃这些。” 弱柳看看桌子上一点没动过的食物,本想劝临倚多吃一点,但话到嘴边却成了:“公主,你想到哪里去逛?虽然这几日出了太阳,但是外面的路上雪还没有化净,泥泞着呢,怕你摔跤。” 听到弱柳的话,临倚眼中闪过一抹狡黠的光芒。她淡淡地道:“没事,小心点就好了,况且不是还有你在旁边的吗?再叫上两个尚药局带过来的宫女,咱们在御花园走走就好。” 弱柳应了,便去安排,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临倚就已经走出了落梅殿,慢慢往御花园逛去了。她穿着玄色的披风,以抵挡刺骨的寒风,披风的边上滚着一圈雪白的皮毛,看起来分外暖和。下雪不冷化雪冷,此时比隆冬的那几日不知道冷了多少倍。地上的雪也还没有化净,冷气一阵一阵随着人的裤管往上钻。两个宫女缩着手脚跟在她身后,弱柳将手炉塞到她手里给她暖着,一抬头就看到了远处宫殿里伸出来的一枝桃,还没有叶子,可是却已经打了星星点点的骨朵儿,弱柳不禁兴奋起来。她指着那伸出宫墙外的桃花,道:“公主,你看,那桃花多好看。这一个冬天天地都是白的。皇宫里就是没趣,什么都没办法做,哪里像我家,这个时候正只挖地苹果的时候。虽然那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吃食,但是却也自有一番乐趣呢。” 临倚微笑着听着她讲,心里不禁想起了上一个隆冬季节,自己和潋滟,丽云,正惊慌逃窜于东靖大地上。遇上弱柳母女是她们最幸运的事。可是,临倚再一想现在,潋滟和范大娘都已经能够不在了,而自己,也在这个皇宫里活得面目全非。她又想,那个孩子呢?他怎么样了?是不是长大了一些,有没有生病,会不会很爱哭? 想着想着,脚下一滑,她整个身子就往地上倒了下去。 站在她身后的三人都大惊失色,但只有弱柳反应过来,但是她也只来得及拉了她一把,却没成想,自己也站不稳,被临倚一带,她也滑倒在地上。 顾不得自己半边衣服都被脏的雪水打湿,她匆匆从地上爬起来,紧张地检查临倚的状况,一迭连声地道:“公主,你怎么样?没事吧?” 临倚倒在地上之后,脸色苍白,眼睛是闭着的,只一瞬间,额头就沁出了汗,弱柳大吃一惊,再一看她身下,竟然有了点点殷虹。她转头对着呆站在后面的两个宫女大吼:“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请太医。”她们这才如梦初醒,一个转身慌慌张张地去了,另一个赶紧上前来,个弱柳两个人一起将临倚从地上扶起来,扶着她往落梅殿会去。 好容易回到了落梅殿,早已经有神色慌张的宫女在门口等候,见三人终于回来了,一迭连声地进去通报,孙嬷嬷拽着太医就从里面冲出来。 所有人都脸色凝重地忙碌着。那太医让人从屋子里抬出了一个春凳,将临倚放在上面抬回了落梅殿。让你后就马不停蹄地为她诊断,弱柳在一边飞快地报告着一路上临倚的症状。那太医诊了半晌脉,悠悠出了一口气,才对紧紧盯着自己的孙嬷嬷道:“孩子没事,只是滑倒的时候动了胎气。只是,公主殿下身体不好,原本就难以涵养胎儿,再加上这一次,以后要极其小心。否则,很容易滑胎。” 听到没事,殿里的人总算都松了一口气,所有人都觉得自己已经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不管临倚的身份是什么,但是只要熙牧野承认她肚子里的孩子,那么这个孩子就将是这个帝国的皇长子或者是长公主。不管是皇子还是公主,在自己手里出了事,她们都只能以死谢罪。 孙嬷嬷将围在临倚身边的众人遣退,只留下弱柳照看着,便引着太医走了出去。弱柳转过身来,就看到临倚慢慢睁开眼睛,眼神一片清明。 弱柳愣了一下,不由道:“公主,这是……” 临倚看了弱柳一阵,道:“是,你猜的没错。这是我故意的。” 弱柳很震惊,张大嘴巴,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公……公主,你怎么能这样?难道,你不担心……,可是,你为什么这样做?” 看着弱柳呆若木鸡的模样,连完整的话都说不全,临倚眉间的抑郁稍稍减了些,她看看外面渐渐暗淡下来的天光,自言自语地道:“都已经到现在了,还没有什么动静。看来,你是铁了心了吧。好吧,咱们就看看谁能坚持到最后。”她的眼神空洞,盯着虚空中的某一点,喃喃自语,整个人仿佛着了魔。 弱柳呆在一边,将这电光火石之间发生的事一点一点在自己的脑海中拼凑出来。到最后她绝望地发现,这似乎是一次临倚亲手导演的戏码,为的,是让熙牧野首先迈出那一步。她冷静地看着临倚,道:“公主,你怎么忍心?那是你的孩子。” 临倚依旧是那一副眼神空洞的模样,弱柳看了她半晌,渐渐冷静下来。半晌,她道:“你又是怎样能够保证你的孩子不会受到伤害?还是……你真的打算就这样放弃他?” 半晌之后,她才回过神来,看着弱柳,淡淡地苦笑,道:“我若是打算放弃他,就不会现在这样辛苦地在这里演戏。我掌握好了力道的,我知道怎样摔下去不会伤害到孩子,又能让我看起来很严重。” 弱柳还想说什么,但是看她一副深受打击的模样,便知道她对自己这样利用肚子里的孩子也是心存愧疚。她叹了口气,什么都不再说了,为临倚掖了掖被子,道:“公主,你好好休息吧。晚膳的时候我再来叫你。” 临倚听话地闭上眼睛,这样的生活确实让人感觉到很累,临倚真想就此一睡不醒。 弱柳走到门边,又转过头来说了一句话:“公主,我希望,不管你在这条路上走多远,都知道自己是谁。我希望你将来有一天被问起的时候,能够堂堂正正地说‘我没有愧对死去的范大婶。因为我没有做过任何不值得她为我牺牲的事。’”说完,她便走了出去。 临倚躺在床上没有睁开眼睛。她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自己已经死去,任由黑暗一点一点将自己吞噬,任由自己在这个深渊里越沉越远。 ------------ 第二百七十九章:宫斗(二十二) 不管熙牧野对临倚怎样冷漠,但是他对她肚子里的孩子还是在意的。太医才刚刚从落梅殿出去,便被半道上等着的小太监给截到了龙熙殿。 面对着那个高高在上,脸上永远都一副冰冷模样的帝王,这个太医从来就没有真正揣摩透他的思想过。天威不可测,这个道理他懂,但是,这个皇上却也是将这句话发挥到了极致的人。他可以在谈笑间让樯橹灰飞烟灭,杀人也只不过是他一念之间的事。 那太医跪在地上,半晌额头上就滴下了汗水。那汗珠如同一只顽皮的蚂蚁一般在他的脸上流连,带来了痒痒的感觉,但是他就是不敢伸手去擦。 站在熙牧野身后的英常侍看着跪在地上的老太医已经力有不胜,便出言相救:“皇上,你打算怎么办?” 熙牧野仿佛是被英常侍的声音惊醒一般,抬头看到跪在面前如坐针毡的太医,淡淡地道:“你起来吧。” 那太医对英常侍投去感激的一瞥,才艰难地站起来,跪了太久,膝盖早已经失去了知觉。 可他才站起来,熙牧野的追问就来了:“你确定她真的没事?” 太医头上的汗又下来了,牧野皇帝这一问,恐怕就是神仙也要迟疑一下的吧。他诺诺半晌,才颤巍巍地冒死道:“皇上,医道却也是最不确定的事。老臣只能说,现在公主殿下的身体是没有问题的。只是她的身体元气耗损太过,不能够完全涵养胎儿,倒是有滑胎的危险。是需要慎重对待的。以后不能再出现这样的情况。公主殿下的饮食中营养也要跟上,她现在的身体其实并不适合怀孕,所以,还是要尽快调理她的身体。只有她的身体越好,胎儿也才会越安全。此外,她的情绪也不能够受太大的刺激。老臣觉得,公主殿下现在的情绪不够平稳,有些抑郁。她这样的精神状况对胎儿也会产生不好的影响。” 奇异地,熙牧野竟然没有生气。他只是静静地听着太医所说。太医话音落下,整个大殿陷入了一片安静之中。他思考半晌,才淡淡地对太医道:“好了,你下去吧。回去告诉院判,从现在开始,他不用为后宫任何一个人看病,包括我。只让他在太医院好好呆着,从下一次出诊落梅殿就由他接手。他给朕好好照顾朕的龙胎,直到孩子出生为止。” 垂首站在下面的太医吃了一惊,太医院院判历朝历代都只为皇上和皇太后看病。可是现在牧野皇帝竟然让他去落梅殿为那个连身份都没有的女子保胎!这……这说明什么? 他不敢深想,诺诺应了,退出来,然后深深吁出一口气,很久不到御前听差,原来竟然是这样的感觉。还没走,太医的心思便又转到了刚才熙牧野吩咐的话上。熙牧野已经一个月没有再去过落梅殿,就算临倚公主传出了怀孕的消息,他对她也只是冷冷地搁着,不远不近。他这样的态度真真扑朔迷离。人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老太医想,这句话对熙牧野和阮临倚来说,应该反过来。因为除了他们两个人之外,恐怕没有人能够清楚地想明白他们之间的暗潮汹涌,以及最后会出现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而此时的落梅殿里,临倚自己恐怕也想不清楚自己到底陷入到了一个什么样的局里。她想不出为什么自己的人生自从踏上东靖的路程那一天开始就这样热闹。之前的十五年她已经寂寞惯了,忽然这样,她很不习惯,也想不明白。就想现在! 落梅殿小小的正殿里影影绰绰站了一堆的人,在昏暗摇曳的烛光下看起来有些阴森森的杀气。临倚淡淡地看着眼前的人,不热络,却也不冷淡。 “临倚,不请我坐吗?”敬仁太后淡淡地对临倚说,眼里带着笑,可是嘴角却无力地塌陷。 临倚看着眼前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的敬仁太后,半晌回不过神来。她没有想到才不过几个月不见,她竟然老成了这个样子。她也没有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她的面前。 “看来,你我之间的隔阂真的很深!”敬仁太后的话里带着浓浓的惆怅。此时的她,看起来全然一个八十老妇的模样,皮肤发黄,上面皱纹交错,鬓边狠狠染上了白霜。她的双眼无神,空洞得让人难受。 临倚低下头来,半晌才淡淡地说了一句:“请坐!”回头看了一眼,转过头看着敬仁太后,补充道:“我这里……没有尊位。因为没有人来。” 敬仁太后淡淡地摇摇头,在两边的宫女搀扶下坐在了临倚身边的凳子上。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我早已经没有了那一时一刻的戾气,也不会在乎这些。” 她坐下来,就着桌子上的烛火细细端详临倚,半晌才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唉,你……” 临倚的眼神冷了起来,她截住了敬仁太后的话头,声音僵硬地道:“如果你今天是来教训我的,那么恕我不奉陪,您请回吧。” 对于她的抗拒,敬仁太后表现出奇地平静,她淡淡地摇摇头,道:“我不是来指责你什么。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资格指责你。我来,只是想告诉你。临倚,现在的你,多像那个时候的我。而我,已经没有回去的路可以走了。但是你,我希望你能好好走你的路,不要……不要重复我的悲剧。” 临倚没想到敬仁太后在这样的夜晚,来到这里,为的只是跟她说这些。看着眼前这个垂垂老妇,她和自己记忆里那个总是有着精心修饰的妆容,总是冷静自持,锐利无比又高高在上的敬仁太后,只不过短短一年的时间竟然已经有这样大的差别。临倚想着,心里不禁觉得凄惶。此时她倒是宁愿敬仁太后能够如那个时候一般对她疾言厉色一次。临倚心里的悲伤无可遏制地升上来,将她的心脏埋没得干干净净。 敬仁太后看着临倚眼里渐渐浮起了水雾,淡淡地笑着,一脸的心平气和:“临倚,我这一生,在这个后宫里,没有真正喜欢过任何一个人。可是,我却不得不说,现在我竟然喜欢上了你。对于我来说,这很不可思议,我竟然喜欢上了一个异国公主! 临倚,我知道你的心里到底有多苦。那个时候,我如同你现在这般,自己的心被剖成了两半,一半在油里煎,一半在冰里冻。这样生不如死的滋味,我这一生也不会忘记。我想,现在你也和我当日一样。那个孩子……我知道你的心已经有一半被他带走了。所以那一天在永定河前牧野带着你放风筝,你才会这样生气。因为你的心就是那个风筝,而这根线,就牵在那个你只来得及见了一面的孩子的手里。 我知道你一定不会放弃现在这个孩子。我太了解你。你这样的性格,从来对别人都这样宽容,所有的事你都只晓得为难你自己。所以,这个孩子你一定会留下来。” “你到底想说什么?”临倚打断了敬仁太后的话。在她的情绪如此脆弱的时候对她说出这些话来,临倚的眼角已经湿润,不经意就要掉下泪来。她低下头,不愿意再听敬仁太后再说下去。 被打断了,敬仁太后也不恼。她定定地看着临倚,半晌才接着开口:“那些话我就不再跟你说了。我想,先有龙如兰,后有张幼蓝,她们对你,必定都说过了。你是一个特别的人,会让你的敌人又爱又恨。她们总是会忍不住跟你说,你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今天我来到这里,我已经很久没有离开过慈安宫了。这外面的世界对我来说,早已经陌生。或者说我已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这个世界已经不属于我了。我来到这里,只是想告诉你,好好活下去。命运对你不公平,但是,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将来有一天,你会得到所有的答案。我……我已经没有了再等下去的勇气,还有机会。所以,我想你等下去,等一个结果……将来,我们在另一个世界见面的时候,你能将这一切都告诉我。我花了一生都没有参透的生命,我希望你能够参透。我也希望你的结果会比我好。这个皇宫里女人的生命都是一样,她们踏上这条路,就如同踏上黄泉路一样,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她们,也没有几个人能够多对自己的生命感到满足,能为自己找到答案。可是你是不同的,临倚,你是不同的。我希望,你能找到。” 敬仁太后眼神灼灼地看着临倚,那双原本浑浊的眸子忽然闪出了耀眼夺目的光辉,那是一种渴望,一种燃烧生命的不甘。临倚心里忽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你……”她看着敬仁太后,却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 临倚的心仿佛被泡在了满满的醋里,酸到四肢百骸里。她的眼泪终于还是没有控制住,扑哧扑哧地掉下来。敬仁太后只是微笑着看着她,眼里是无言的安慰。 临倚忽然恨起来,当日她在慈安宫里怎么说的来着,这辈子绝对不会原谅敬仁太后的,当日的话还在耳边,可是现在,她竟然软弱地在她面前掉泪。敬仁太后的目光,竟然让临倚感受到了母亲的抚摸一般的温暖。她当日的誓言没有忘,眼前的敬仁太后那双眸子也刻进了她的心里。她觉得自己的心一直往黑暗的深渊掉下去,一直往下掉,再没有爬上来的可能。 ------------ 第二百八十章:宫斗(二十三) 敬仁太后在落梅殿坐了很久。当她走的时候,临倚看着她蹒跚萧索的背影渐渐隐没在黑夜里,她的心里忽然生出了无限的恐慌。她想要叫住敬仁太后,她想要跟她说话,她总是觉得敬仁太后就要消失,这一次不叫住她,不跟她说话,以后,她就再也没有机会。临倚对自己这样的臆想有些失笑,难道是因为敬仁太后来到这里,表现出了她前所未有的软弱,所以临倚才产生的幻觉? 可是事实证明,临倚产生的不是幻觉。从临倚的落梅殿回去之后,没过几天,敬仁太后就病倒在床上。院判被招入宫中,在慈安宫待命,熙牧野也罢朝了,只在慈安宫里寸步不离地守着敬仁太后。对于他给她带来的这一切他是否感到后悔临倚不得而知。当所有人都在往慈安宫去大献殷勤的时候,临倚静悄悄地在落梅殿待着,只是每天听着外面的人带回来的慈安宫的消息使她越来越沉默。 牧野朝开元二年二月二十九,在这个万物苏醒的季节里,敬仁太后薨,谥号孝德敬仁皇太后,昭德圣皇帝牧野亲自写下谥文。 院子里的梅林终于能看到青青的梅子挂在枝头了。在这盛春时分,这皇宫里别的宫殿都是姹紫嫣红的时候,落梅殿里却是一片葱绿,绝无半点杂色。临倚换下厚重的冬装,穿着一件淡淡粉色的夹袄,坐在廊下的椅子上。她怀孕两个月,身形上还看不出什么。 她的手边照例是一卷素纸书,可她却没有在看。对于如同拘禁一般在这里生活的临倚来说,书成为了她最好,也最后的消遣工具,因为这能够阻止她胡思乱想一些东西。虽然这读书多和想得少从来都是一个悖论。可此刻书对于她来说好像也没有了这样大的吸引力,因为她已经坐在那里半个时辰,手里握着的书卷却连一页也没有翻过。 丽云上一次从她身边经过的时候她就是那一个姿势坐在那里,这一次从她身边经过,她还是那一个姿势,伸头看一眼,书连一页也没有翻过。要不是她睁着的眼睛一直盯着前面院子里的梅林在看,丽云几乎都要以为她已经睡着了。 丽云停下脚步看了她半晌,不禁有些奇怪地开口询问:“公主,你在这里想什么呢?这样入神,我在你旁边都站了有一盏茶的功夫,你都不跟我说一句话。” 临倚回过神来,叹了口气,索性将手里的书放下,淡淡地道:“敬仁太后死了有七日了吧?按照规矩,今日不是她回魂的日子?” 丽云听是这个,笑道:“公主你想干什么?难道还想今天晚上去慈安宫会会她的鬼魂不成?” 见她说的这样随便,临倚回头看了她一眼,并没有过分的责怪,但是丽云却知道自己过分了。她低下头,脸上的笑容也不见了,半晌才轻轻地道:“公主,你……想去看看她吗?” 临倚出神地看着远处梅树上一颗正在长大的青梅,缓缓摇头道:“不去了,说什么呢?我要说的,早已经说完了。她要说的,也早已经说完了。去了还能说什么呢?也只不过相对无言罢了。我只是……只是对她就这样死了有些耿耿于怀。曾经那样恨她,从来没有想过她会这样就死了。我总是觉得她会长长久久地活下去,然后让我痛快淋漓地恨她。 可是今日,我彻底地意识到,她死了。我的恨就如同挥出的拳头,再也没有一个承受者。这样的空虚感让我难受罢了。” 顿了一会,她看向高高的宫墙外,仿佛自语一般说:“现在,外面的人在干什么呢?都在忙着准备她的祭祀吧。呵呵,我在干什么呢?就坐在这里,这样胡思乱想吗?” 丽云从临倚惆怅的话语里听出了她心里的恐慌,就算是这样恨敬仁太后,可是她死了,临倚依旧觉得受伤了吧。她只是静静地站在临倚的身边,淡淡地感受着临倚的孤寂。她心里的人,不管是爱的还是恨的,终于一个一个在离开。临倚在害怕吧,害怕将来这个世界上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没有可以爱的人,也没有可以恨的人。 气氛陷入到了一种更加寂静的状态。她们的身边静悄悄地,没有一点声音。偶尔吹过的风拂在梅林里,带来一阵梅子的清香,也带来一种更加寂静的声音。丽云觉得自己就要被溺死在这样的感觉里。 门外传来了杂沓的脚步声,临倚转头看了一眼。那明黄色的衣角在落梅殿朱漆的大门间闪了一下,临倚的神经也仿佛是被针刺了一下。 晃神间,熙牧野已经带着一干人闯进了落梅殿。看着他晦暗的脸色,丽云开始紧张起来,他是不是又要来找麻烦。她立刻反射性地凝神细想临倚公主最近是否又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去刺激得他特意赶到落梅殿来发火。 丽云偷偷瞅了一眼临倚,见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熙牧野,面沉如水,一点情绪也不显露。她僵直着脖子,再转过头的时候,熙牧野已经来到了自己身边,顿时如梦初醒,连忙跪下见礼。熙牧野看也不看她一眼,走到临倚身边,看着一个月不见,依旧是那样苍白消瘦的临倚,不禁在心里微微叹了一口气,淡淡地道:“临倚,好久不见!” 临倚漠然地低下头,顿了半晌才说:“你来这里就是来说这句话的?” 熙牧野眼中有了一点笑意,将他原本墨一般黑的眸子染得淡了一些。他淡淡地道:“不是,我来这里,只是想来告诉你……去看看母后吧。不管怎样……她死前最惦记的人是你!” 临倚的心里震动了一下,不只是因为熙牧野说出了这样的话,还因为他的语气,这样淡然,甚至带着一点点祈求。临倚静静地看着他,半晌才道:“她最惦记的人是我?你在玩笑?” 熙牧野并不恼怒,淡淡地看着临倚,说:“不是。” 临倚更吃惊,她没想到他竟然还会回答。她安静下来,静静地看着熙牧野。此刻安静下来她才发现,现在的熙牧野,和从前似乎有些什么不一样了。从前的他,就像是一柄出鞘的能吹毛断发的利剑,寒气逼人,总是让人觉得靠近他就要被他身上的剑气割伤。但是现在的他呢,身上少了那一股锐利的气息,带着些沉静,还有些……悲伤。 临倚忽然懂得了他从前的那一身锐气从何而来。也许也是对敬仁太后的恨让他做出了这一切,推动着他走到了今天这样的地步。现在,那个让他恨了一辈子的人忽然之间就没有了,支撑他走到今天的感情世界在那一瞬间也崩塌了,他就仿佛是失去了魂魄一样,从前的他便慢慢淡去了。 他和敬仁太后之间,到底又发生过什么事呢?临倚坐在椅子里,低着头静静地想。原来,他和自己是这样相像。他们都恨着同一个人,他们也都在同一时刻失去了继续下去的方向。在敬仁太后死去的那一瞬间,他们两个人的心一齐空了。 熙牧野看临倚低着头,面无表情,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便淡淡地道:“临倚,我在等你回答。” 临倚抬起头来看着他,淡淡地说:“你说她最惦记的人是我?可是,为什么她惦记我,我就要去?” 熙牧野没有生气,只是语气中淡淡的疲倦。他走到临倚身边坐下,和临倚一样,面对这眼前葱绿的梅林,愣了半晌才说:“原来这里不只是冬天才好看。”继而转头看着临倚,淡淡地笑了一下。那笑就如同昙花一般,转瞬即逝。临倚默默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熙牧野低着头,他知道临倚在看他。可是现在,他却顾不得自己的软弱教人看见,只要这个人是临倚。半晌,他才淡淡地说:“就看在你曾经用生命去爱过的那个人,也同样用生命在爱她。这个理由如何?” 临倚从他的侧脸上收回视线,低下头,想了半晌,道:“好,我去。” 临倚换上了素服。她不应该出现在敬仁太后的葬礼上,那一天她一直在落梅殿里听着宫墙外震天的哭声来了又走了。所以,她并没有机会为敬仁太后戴孝。那天她一个人寂静地在廊下坐到很晚,看着天光一点一点变得暗淡,就像自己的心,那还摇曳着的火苗又暗淡了几分。如同熙牧野所说,为了那个她曾经用生命去爱的人,她今天要去,完成自己最后的心愿。 在鬓边簪上一朵白色的蔷薇,临倚跟着熙牧野往慈安宫走去。 在东靖,人死之后的“头七”是除了葬礼之外最隆重的仪式。因为他们认为,这一次才是真正与死去的亲人告别的日子。敬仁太后的灵位还放在慈安宫,目的是要让她在自己生前住过的地方再好好看看自己的儿孙,享受一遍自己生前的生活。在这之后,她的灵位就会被移送到太庙去,和那些祖宗们放在一起。而慈安宫,将会空下来,等待着它的下一位主人——这东靖王朝的下一任太后。 熙牧野和临倚到达的时候,张幼蓝已经领着后宫妃嫔们站在慈安宫外等待熙牧野的到来。她们全都穿着孝服,肃静地站在那里,白花花一片。熙牧野不来,她们不敢擅自行动。 远远就看见了熙牧野身边的临倚,包括张幼蓝在内的一干妃嫔们全都变了脸色,一张脸变得苍白无比,和身上的孝服映衬地很好。 临倚对她们投在自己身上剑一样的目光视而不见,随着熙牧野走进殿去,按照礼仪,给敬仁太后的灵牌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然后就站到一边的角落里,默默地看着那灵堂上那块最好的黑檀木发呆,仿佛那就是敬仁太后一般。 这个大殿里有临倚熟悉的味道在缠绕,敬仁太后的味道,那是散发着檀香的佛珠法器所散发出的*的味道。临倚总觉得敬仁太后在这间屋子里,不曾离开。 ------------ 第二百八十一章:宫斗(二十四) 敬仁太后的死让这个皇宫着实安静了一阵,熙牧野的那些妃嫔们也知道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再去捻熙牧野的虎须。而临倚和熙牧野之间的关系似乎也随着那一次慈安宫祭拜而有所好转。因为临倚对熙牧野的态度不再如同一只刺猬一般,而熙牧野对临倚,似乎也恢复到了从前,“风筝”事件之前。 此刻的他正在落梅殿里,和临倚两个人一人一边占据了整个房间,临倚看书,他也在看书。屋子里静悄悄地,没有一点声音,只偶尔能听到书页翻动的声音。丽云和弱柳从来像现在这样觉得落梅殿的气氛这样和谐过。她们两个带着整个落梅殿的宫人们出进都放轻了脚步,生怕惊扰了正在看书的两人。 可是与事实相反的是,临倚和熙牧野虽然表面上在看书,但实际上,他们两个人的心都没有在手里的书上。临倚在心里盘算着熙牧野的用意,而熙牧野,正在盘算着以后和临倚之间的关系应该要如何发展。 傍晚时分,丽云走进屋子道:“皇上,公主,用膳了。” 临倚没动,倒是熙牧野放下书,淡淡地道:“嗯,都已经傍晚了吗?怪不得这样饿。好,用膳吧。”说完他率先走了出去,并不看临倚。 临倚坐在原地,看着他的背陷入到了沉思中。她知道熙牧野不想就这样放过她,但是他也不想就这样放过才刚刚得来这个能转化两人之间冰冷关系的契机。但是他在等临倚先低下头。临倚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书,小声地自言自语道:“到了今天这个份上。为什么还是这样呢?”也不知道她说的是她自己还是熙牧野。 用膳也是在一片寂静中进行。临倚慢慢吃着,熙牧野也吃得漫不经心。两个人都忠实地践行着“食不语”的圣人之训。气氛还是这样沉默,带着一点点的尴尬。 半晌熙牧野先放下碗筷。才过了没多久,门外就匆匆来了一个小太监,禀告说宰相进宫求见。熙牧野愣了一下,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头,道:“你让他在龙熙殿等着,朕这就过去。” 临倚静静地在一旁听着。那小太监走了之后,熙牧野转身招来宫人伺候他洗手漱口。一切妥当之后就转身对临倚道:“你吃完饭,早点睡吧,我今天不过来了。见完宰相就在龙熙殿了。”说完便带着英常侍匆匆地走了。 临倚坐在饭桌前静静地看着他离去,半晌有些漫不经心地问身边伺候的弱柳道:“有没有听到最近朝中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弱柳想了一阵,道:“前两天倒是听到了一件事,说是皇上将宣州刺史陈家严给撤了,现在宣州刺史暂时由临近的雍州刺史丁往道暂代。” 临倚一愣,宣州是东靖临近北嶙国的一个州,其战略地位在历代皇帝中都是很重视的。边境上的宣州、铏州、洛州等等几个州县的兵马制度和内陆的其他州县都是不一样的。内地的其他州县的长官叫做“郡守”,司行政。在郡守之外,又单独设立“司马”一职,掌管一州之兵马。可是在刚才所说的这几个州县,长官按的是刺史职,军政两管。也就是说,这几个边境上的州县长官是集军政大权于一身。而其他内地的州县,军政权力是分开的。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分散内地的州县长官的实力。而边境上的这几个州县又是东靖防御从北边而来的北嶙和西琪进犯的第一道防线,而将军政权力集于一人之手,为的是遭到突袭的时候,这些州县的守军能够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临倚想了一会,又问:“他为什么要撤掉宣州刺史?” 弱柳想了一阵,道:“我也不知道。只模糊听说好像是陈家严贪赃枉法,被皇上给知道了,所以皇上一怒之下就将他撤掉了。”顿了一下,她似乎又想起了什么,道:“哦,我还忘记告诉公主,这个陈家严就是咱们宫里的这个陈嫔的哥哥。” 临倚一挑眉毛:“陈嫔?”若是这样的话,这件事可就大有文章了。陈嫔向来是梁妃的马前卒,梁妃身后又是做户部尚书的父亲。这个官现在可是二品大员,除了宰相就是他了。看来,熙牧野是打算要对他动手了。 陈家严虽然是一方大员,但是天高皇帝远,更何况他手里还有兵马。若是哪一天他反了,熙牧野未必能够奈何地了他。因此历代皇帝对边州刺史向来都是很宽大的,除非真的是最大恶极,否则不会对他们下手的。但是现在,只是因为一个小小的贪赃枉法就要冒着边疆不稳的危险将他撤换掉。这后面的文章可值得玩味了。 这件事最直观的解释就是和梁妃的父亲户部尚书有关。因为后宫之中的一切利益依附关系都是前朝的折射。在朝堂之上,梁陈结盟,后宫之中,梁妃和陈嫔必定会顺应家族的要求结成同盟,在前朝和后宫里守望相助,形成一个牢不可破的关系网。临倚有理由相信熙牧野在之前就已经开始在对户部尚书动手了,先做的是将他的棋子一个一个拿掉,继而才是他这只隐藏最深的老狐狸。 临倚沉思半晌,一个主意在心中渐渐形成。这段时间熙牧野每天都在落梅殿里吃,落梅殿里睡。他呢些妃嫔们又开始坐不住,蠢蠢欲动了。临倚想,自己为什么不利用这个机会,帮助熙牧野一把,将这个牢不可破的同盟打破,卖给他一个人情,然后逼他,给自己和自己的孩子有一个保障。 自熙牧野走了之后,临倚就陷入了沉思,在心里慢慢想着自己的计划。说这宫里刀光剑影,一点都不足为奇。丽云为她铺好了床铺,走进偏殿,却看到她还坐在那里发愣,不由得看了弱柳一眼,悄悄问道:“怎么了?为什么又是这副样子?” 弱柳耸耸肩道:“不知道,刚才问了我关于宣州刺史的事,之后就一直是这个样子了。” 丽云摇摇头走上前去,轻轻地道:“公主,天黑了。你要不要回寝殿去?”虽然已经是春天了,但是天气依旧是春寒料峭,晚上尤甚。而熙牧野虽然在落梅殿歇息,但是却不和她一个寝殿,只在临倚寝殿的东边,另外收拾出了一个房间,就住在了那里。因此这段时间以来,临倚都习惯了在晚上天黑沐浴之后,钻进温暖的被窝里,就着床头的烛火看书,一直到睡去。 临倚回过神来,点点头道:“好。”便站起身来往浴室走去。 在沐浴的时候,她突然对弱柳和丽云道:“我有很长时间没有出去过了。咱们明天出去走走吧。” 弱柳和丽云有些意外地互看了一眼,上一次在外面跌倒之后,太医才说过头三个月她不能够到外面去,要尽量卧床休息。前车之鉴尤在眼前,弱柳和丽云都心有余悸,一时间不敢说话。 临倚知道她们心里顾忌的是什么,淡淡地一笑,道:“我会小心的,没什么事。况且我们只是在外面溜达一圈就回来。现在外面雪也化了,没什么事的。” 看她难得要求要出去走走,确实这段时间她在落梅殿足不出户也很寂寞,弱柳迟疑了一会,便道:“好吧。可是公主,你要听我们的话,出去一会就要回来。” 临倚点点头,自嘲地一笑:“我觉得现在我成了囚犯,而你们,就是那牢头。”说得另外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第二日,临倚早早起床,便对丽云道:“去请院判来给我看看吧。他看完之后我再出门,这你们总放心了吧?” 丽云便去请了院判。他来了之后仔细给临倚把了脉,满意地道:“看来这段时间吃的方子还是有效的。公主殿下的身体好了很多。胎象也稳多了。去吧,去吧,出去走走,对身体也有好处。” 临倚便带着丽云欢天喜地地出了门。两个人沿着落梅殿外的小路慢慢地往前逛,一路上有说有笑。可是天公不作美,两人才没逛多久,天就暗下来,也冷了起来。 在路过崇圣宫门外的小湖的时候,临倚累了便走到一边的亭子里坐下,顺便让丽云回去拿衣服。 丽云千叮咛万嘱咐,终于在临倚再三保证之后去了。临倚就一个人坐在亭子里,看着小池塘里已经冒出的一点一点的荷叶,忽然想起了那句诗“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她忽然想起了在西琪的时候,每一年春天的时候凤孝宫外面的池塘里都会发出嫩嫩的荷叶,嫩嫩的,怯生生的,带着一点娇黄,她总是想要去掐两片来完。被阮既言发现之后,总要笑话她就是那蜻蜓。 想着自己小时候的趣事,临倚嘴角不由现出了温柔的笑意。 “这是谁?”一个声音将临倚的意识拉了回来,她转过头看去,脸上的笑意没来得及隐去。 要不怎么说不是冤家不聚头!你道是谁,原来亭子外站的就是那梁妃和陈嫔。出声说话的是陈嫔,她的哥哥被熙牧野撤掉了刺史的职务,而这段时间熙牧野又偏偏都住在了落梅殿,这账不算到临倚头上陈嫔也就白在这后宫混了。她冷笑着道:“临倚公主!这倒是稀客啊。你不是一直在那罗梅殿里养胎吗?怎么今天想到要出来逛?难道不怕再摔一跤,让你那宝贝龙胎就此和你说再见吗?” 临倚厌恶地看了她一眼。梁妃就站在她身边,却是双手抱胸,一副看好戏的样子,没有阻止的打算。临倚慢条斯理地道:“是我的,总会是我的,不管怎样不会落到别人头上。”说着她瞟了一眼陈嫔。 听了她这极具意味的话,陈嫔果然脸色大变,连站在她身边的梁妃也变了脸色。这是她们的软肋,临倚是在讽刺她们费尽心机得不到熙牧野的垂青,更得不到怀龙胎的机会。可是临倚却是轻轻松松就得到了这两样后宫的女人们垂涎的东西。 看着她们两个人脸上的表情由白到青,临倚懒得再跟她们纠缠下去,嫉妒中的女人就像是疯狗一样不可理喻。她站起身来,从另一边走出亭子,准备离开。 可这个时候的陈嫔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早已经失去了理智,她一个箭步绕过亭子冲到临倚面前拦住临倚,道:“不许走,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临倚退后了一步,皱着眉头看着陈嫔,冷冷地道:“你想让我说什么?” 陈嫔一步一步进逼,道:“我哥哥被皇上撤掉的事,是不是你做的?” 临倚厌恶地又后退了一步,她怀孕了,陈嫔身上传来的脂粉味道让她抑制不住地想要呕吐。她压下心里不舒服的感觉,依旧是冷冷地道:“不是我!” 临倚这一退,已经退到了池塘边上。陈嫔却还在步步进逼,道:“不是你还能是谁?你这个贱人,不知道到底使了什么妖术迷惑了皇上,让皇上夜夜宿在了落梅殿。然后我哥哥就被皇上罢免了。你说,不是你还能是谁?” 临倚抬起头瞟了一眼,就看到了梁妃眼中一闪而过的讥诮。这陈嫔的智商果然只能够给人做棋子,这样的道理她竟然想不通。怪不得梁妃一直都站在后面不说话,她只是想要陈嫔纠缠临倚,然后自己在一边看笑话。 临倚不耐烦地回过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小池塘,闪着白光的水面泛着寒气,一个主意在她的脑海里形成了。 陈嫔又上前一步,激动地伸手戳临倚的肩膀,道:“你说啊!没话说了吗?你这个贱人!” 说时迟那时快,临倚尖叫着掉进了池塘。她面前远远赶来的丽云看到了这一幕,大叫一声用力奔过来。陈嫔对着眼前的变故显然没有反应过来,只怔怔地说了一句:“我……没有推她!” ------------ 第二百八十二章:宫斗(二十五) 丽云赶到湖边的时候,就只看到了在湖里沉浮的临倚,不由得心胆俱裂,乱了章法。她急得在湖边团团乱转,却毫无办法,只能扯开嗓子大喊:“来人啊,救命啊!” 她的喊声终于惊动了附近正在巡逻的卫兵,几个人冲过来,一看湖里漂了一个人,岸上站着三个女子,两个呆若木鸡,一个状若疯狂。 丽云一看来了人,也不管来的是谁便抓住人大叫:“快,救人。我家公主掉进湖里了!” 那赶来的侍卫一听是公主,身份尊贵,不敢迟疑,只来得及将自己身上的佩剑接下来仍在地上,便一头扎进了湖里。 过了不知道多长时间,那侍卫终于靠近了临倚。可是此时她已经飘在水里,连挣扎都没有了。丽云的心也跟着冰凉冰凉的,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湖里的情况,心里却在不停地祈求上苍垂怜临倚,让她能够没事。 临倚终于被侍卫抬上了岸,湿透了的衣服贴在身上,她脸色苍白嘴唇青紫,眼睛紧紧闭着,湿透的发丝贴在脸颊上,看起来相当凶险。 丽云一瞬间乱了方寸,抱住临倚的肩膀大叫:“公主,公主,你醒醒!你醒醒啊!”眼泪早已经不受控制都流了下来。 远处传来杂沓的脚步声,丽云不管不顾,只是抱着临倚的肩膀哭得一塌糊涂。 一件明黄的衣袍从天而降,覆盖在了临倚身上。丽云被掀到了一边,熙牧野的身影出现在了丽云的视线里。只见他脸色铁青,甚至比临倚的脸色还要难看,他伸手将临倚抱起来,骂道:“糊涂东西,哭什么,人还没死呢。还不去请太医!” 丽云如梦初醒,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去了。熙牧野的出现给了她强烈的安全感,将临倚交在了他手里,丽云站起身往太医院跑去。 跟在熙牧野身后赶来的英常侍见熙牧野抱着临倚跑了,连忙派了自己身后的两个得力小太监紧紧跟随,自己则留下来处理现场。这样的事他见得多了,这后宫的女人总是这样天真,以为自己还是在闺中那个小天地,闯了天大的祸父母也能给自己撑腰,也不会有多眼中的后果。可是她们却不明白,在这皇宫里,所有的眼睛都在盯着你,哪怕你说错一句话,都有可能成为弥天大祸。在这个时候,你的父母已经帮不了你。 他淡淡地对站在一旁不动的梁妃和陈嫔道:“二位,出了这样的事,奴才只能得罪了。一会公主殿下救过来了之后,皇上可能要问话,请二位跟奴才来吧。” 陈嫔一听熙牧野要问话,脸色唰的惨白起来。且不说对付临倚,只谋害皇家子嗣这一条,她就够满门抄斩的了。她讷讷地摇着头道:“不是我……不是我推她的。是她自己掉进去的。” 可是她自己也知道这样的辩解多苍白,看着英常侍冰冷的面孔,再想到自己的哥哥,她忽然明白这一次,自己恐怕有大麻烦了。 梁妃就比陈嫔镇定多了,她淡淡地看着英常侍,道:“这件事跟本宫无关。本宫什么都没做。” 英常侍淡淡地道:“梁妃娘娘也算是这宫里的老人了,应该是知道规矩的。您是不是做了什么,要等公主殿下醒来才能够真相大白。而您会怎样,这就没有咱们这些奴才说话的余地了,这要等皇上发落。” 梁妃一双眼睛直直盯着英常侍,那瞳孔逐渐缩成了一个尖利的核心,她盯着英常侍想,什么时候这个老奴才变成了阮临倚的人?!自己怎么就这样失算,当日没有好好笼络他。 英常侍淡淡地道:“来人,伺候二位娘娘去落梅殿。”他虽然是奴才,但是在某种意义上却比主子更要尊贵,因为他是这个世界上最接近皇帝的人,就算是以后熙牧野立了皇后,那也不能够改变他的地位。当然,若熙牧野立的那个人是临倚,那就另当别论了。 他身后走出两个看起来低眉顺目的小太监,躬身对梁妃和陈嫔恭恭敬敬地道:“娘娘,请上路!” 梁妃皱皱眉头,转身走了。她不傻,不会在这里跟英常侍冲突起来。这两个太监看起来文文弱弱,可是她最清楚他们的本事。常年掌管那见不得人的刑法的人,总是知道怎样让人痛苦而不显露出来,并且不会大动干戈。况且她很清楚,自己若是不跟他们走,那谋害阮临倚的罪名就要坐实。更何况她刚才看的很清楚,那个贱人想要陷害她们。自己和陈嫔便跑不掉。 她看了一眼陈嫔,示意她跟上自己,便率先往落梅殿走了。 当英常侍一行人回到落梅殿的时候,临倚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只是依旧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屋子里静悄悄地,大家连呼吸都屏住了,因为熙牧野的脸色仿佛是最黑的锅底,让所有人有理由相信自己若是惹了他,很有可能被雷劈成焦炭! 太医战战兢兢地把了脉,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道:“回皇上,公主殿下的身体受了寒,生命倒是没什么危险,但是……” 熙牧野冷冷地瞟了一眼太医,又冷冷地道:“但是什么?” 他这一眼立刻就将太医背上的冷汗瞟下来,他赶紧道:“但是公主殿下的身体本来就不好……当日因为产后调理不当,又受了大寒,所以身体一直都不好。现在又掉进了湖里,五脏受寒,恐怕对身体会有很大的影响。” 熙牧野皱着眉头又看了一眼太医,语气明显好转:“那孩子呢?孩子会有什么事吗?” 太医道:“孩子现在暂时还没有什么事,因为公主殿下已经过了头三个月不稳定期,所以,现在暂时没有滑胎的危险。但是要看以后怎样调理了,若不注意,导致内脏太寒冷的话,有可能导致孩子……胎死腹中。”他又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他也不想说的这样直白,但是眼前这个主子不是好糊弄的主,支支吾吾不说实话,倒有可能让他在盛怒之中将自己拖出去砍了,还不如实话实说,虽然不能够预料之后的结果。 出乎他的意料,熙牧野竟然很平静,他只是淡淡地看了看站在他身后的几位共同给临倚把脉的太医,见他们都噤声低头,没有想要说的话,便淡淡地道:“好,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朕要你负责她的身体状况,保证将她的身体调理好。孩子,朕一定要保住。孙成,你给朕考虑清楚,你要拿这个孩子来换你全家的性命。”他忽然直呼大夫的名字,将那太医吓得一激灵,听到他的话,太医背后的汗出得更多了。谁都知道这是一个无比艰巨的任务,不是因为医学上的难度,而是因为这个孩子将来会在东靖帝国的历史上留下重重的一笔,因为不管它是男还是女,都是熙牧野的第一个孩子。 交代完了孩子的事之后,熙牧野就将临倚放在一边不管。他回过身看了一眼英常侍,在场的人就明白了,接下来就是对罪魁祸首的审判。 英常侍会意,将熙牧野引到了落梅殿大殿,道:“回皇上,临倚公主落水时在场的一干人等奴才都带回来了,都在殿外候着呢。” 熙牧野道:“让她们进来。” 梁妃走在最前面,她身后是陈嫔,丽云走在最后。熙牧野冷冷地看着几个人走进屋子,半晌才说了一句:“梁妃,你行啊。上次的账我还没跟你算,你倒是越来越嚣张啊。” 梁妃听了他的话,却不见害怕。她看着他冷冷地一笑,道:“皇上,你难道不分青红皂白就想这样定下我们的罪吗?这件事到底是怎么样的皇上根本不知道吧?既然这样,您这样着急着就要定我们的罪是不是不合适呢?” 一屋子的人,却静得连针掉在地上都能听清楚。梁妃这是豁出去了,她心里也知道这一次本来自己并没有错,但是,熙牧野的态度明显是很想借这一次的事将自己除掉。她不得不先发制人。 听了她的话,熙牧野半晌不说话,只是直直盯着梁妃,看得人背脊发凉。 他冷哼一声,道:“梁妃,你难道还是干净的?在这个后宫里你做了多少事,以为朕不知道?朕一直不跟你算这账,不过是看在你父亲的面上。好,既然你要算账,那咱们就先算一算上次魇咒之事的账,如何?” 梁妃的脸色开始苍白,她的身体也在微微发抖。可她慌乱之间却依旧头脑清醒:“皇上,就事论事。咱们说的是今天临倚公主落水的事,请您不要扯远。” 熙牧野靠在椅子里淡淡一笑,道:“扯远吗?那不过是几个月之前的事,对于朕来说可是记忆犹新呢,怎么能说是扯远了呢?更何况,那件事处理清楚了,今日的这件事就能找到很有力的证据了呢。” 梁妃低下头飞快地思考。看来熙牧野是不打算放过自己和陈嫔了。她将事情细细回想了一遍,确定自己没有什么把柄会落在熙牧野手里。事到如今,她也没有了退路。父亲竟然是那样怕事的人,优柔寡断,虽然手握大权却对熙牧野一点办法都没有,只有自己在后宫里独木支撑。她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是目光坚定了:“皇上,臣妾承认在这件事上臣妾有错,臣妾不应该这样草率地就断定临倚公主有问题。但是,臣妾也受到了应有的惩罚,在霞飞殿里禁足两个月的惩罚难道对臣妾来说,还不够吗?” 熙牧野依旧是淡淡的笑,他那样的眼神看着梁妃,仿佛是看着早已经在陷阱里的自己的猎物,却依旧不死心地四处乱撞,寻找突破的机会。他冷冷地道:“你所做的……就只是这样吗?” ------------ 第二百八十三章:宫斗(二十六) 他这句话一出,满座皆惊,梁妃甚至觉得自己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有熙牧野身后的英常侍一脸淡定地站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心,可是心里却亮堂着呢,熙牧野这句话一出,谁会大难临头,谁会逃过一劫。他也很清楚熙牧野等这个结果已经等了很久,真真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而今,这东风也来了。 梁妃果然立刻便觉得大难临头,熙牧野的目光就像是鞭子抽打在她的心上一样。可是到了这个时候,她却也没有别的路可以走。她眼神犀利地看着熙牧野,道:“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熙牧野冷冷地笑:“事到如今,你依旧这样执迷不悟。既然这样,朕也救不了你了。英常侍,将人带进来!” 他身后的英常侍稳稳地应了一声:“是!”便走了出去,半晌再进来的时候身后便跟了一个低着头的女子。 陈嫔不明所以地看着英常侍身后的那女子,可是梁妃却瞬间变了脸色,身子摇摇欲坠,连嘴唇都是灰白的。 熙牧野冷笑着看她的反应,道:“看来,梁妃娘娘是想起些什么了?这就是几个月前魇咒之事出来指证临倚公主的那个侍女。” 梁妃双眼发直地盯着那侍女,道:“她……她不是死了吗?” 熙牧野道:“是死了,那一瞬间死了。可是我却让她活了下来。魇咒皇帝,不管这件事是真的还是有人蓄意陷害,都是最严重的事,你以为朕会就这样让她不明不白地死吗?” 梁妃站不住,晃了两晃,她身后的宫女立刻伸出手扶住她。 熙牧野话中有话地道:“不管那个陷害临倚公主的人是谁,她做的最错的一步,并不是当日没有看清楚彩兰是谁。而是拿朕来做魇咒的对象。今天,咱们将就临倚公主遇害这件事,就好好将这笔账算清楚。” 说完,熙牧野不管梁妃的脸色多苍白,身子多摇摇欲坠,转身疾言问春杏:“你叫什么名字?在魇咒之事之前是谁的宫女?” 春杏仿佛已经麻木了,声音没有任何起伏道:“奴婢名叫春杏,是牧野朝开元一年随江南秀女一起进宫的。在开元二年四月被分配到了梁妃娘娘的霞飞殿做二等宫女,主要负责向御膳房传达娘娘的膳食要求。” 熙牧野又转向梁妃道:“梁妃,她说的可属实?”这件事梁妃是一点也无法抵赖,春杏说的这样清楚,牧野朝开元二年皇宫里进了很多宫女,那是在熙驭风死了之后,熙牧野正式继位之初,经过大清洗,宫中的奴才们都换了一茬,春杏就是在那个时候随着江南秀女一起进宫的。这些宗人府都记录得一清二楚,况且那一日在落梅殿,许多人都见过春杏的模样,梁妃想要在这件事上抵赖,万万是做不到的。 她咬了咬嘴唇,甩掉自己婢女扶住自己的手,挺直了腰板道:“是,春杏是我宫里的宫女不假。” 熙牧野露出一个淡淡的笑,道:“好,那春杏,朕再问你,当日魇咒之事到底谁才是主谋?” 春杏顿了一会,依旧是麻木地道:“是梁妃!” 她这话一出,满场皆惊。站在后面的已经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梁妃仿佛很吃惊,几乎跳起来道:“你胡说!春杏,你在霞飞殿的那一阵子,本宫怎么说对你也不薄,你怎么到现在来害我?到底是谁指使你这样做?你还不从实招来,难道真要在这落梅殿里动大刑你才会开口?” 听了她的话春杏却没有任何反应,熙牧野也只是冷冷地笑了一下。如今她又想故技重施,殊不知当日的金蝉脱壳能用一次,却无法再用第二次。他冷冷地道:“梁妃,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好,朕今天就让你没有话好说。你话里处处是机锋,想要暗示什么?是朕陷害你吗?还是临倚公主陷害你?告诉你,梁妃,从魇咒之事之后,朕就已经开始怀疑你了。在这后宫里你横行霸道惯了,仗着你父亲是户部尚书,朕的肱骨老臣,所以就不把这后宫里的人放在眼里。你自己说说,从册妃之后,你顶撞了朕几次?又顶撞了皇贵妃几次?你还觉得你自己的风评很好是不是?你以为朕不知道你在后宫里那些排除打压异己的事?朕所想,不过你也不过因为不懂事。可是到现在,你竟然变本加厉,算计到朕的头上来了。朕岂能再容你?”语言暗示熙牧野也会,而且用的不会比她梁妃差。 梁妃咬着唇听着,半晌,淡淡地道:“皇上,多说无益,既然您说魇咒之事是臣妾所为,目的是要陷害阮临倚,那就请你拿出证据来。” 熙牧野淡淡地道:“证据?那个写着朕生辰八字的娃娃可不会开口说话。你仗的不过就是这一点。但是今日,朕拿出来的证据,依旧不会叫你再轻易脱身。”说完他伸手从英常侍手中接过了一样东西,淡淡地问春杏:“你告诉朕,这是什么?” 春杏一直是跪着的,此时抬起头看了一眼,道:“回皇上,这是梁妃娘娘赏赐给奴婢的玉如意。” 熙牧野道:“这个玉如意朕记得很清楚,是北嶙在朕继位之初送来的贺礼之一,老山冷玉,它的价值可还没到可以你一高兴就赏了下人的地步。可是,这就是大理寺卿从春杏的住处搜出来的。一并搜查出来的,还有你常日所用的几样首饰,朕赏赐给你霞飞殿的许多物件。这些东西的出现你要怎么解释?不要告诉朕这些东西都是丢了的,都是春杏心怀不轨,从你霞飞殿偷出去的。” 梁妃看到那明晃晃的首饰,犹如受到了当头棒喝,直打得她脑子发晕,半晌说不出话来。这样珍贵的东西,当日就不该赏了春杏。但是要做那样的事,除了威胁,也还必须要有足够的利诱才行。作为皇宫里的妃子,金银并不多,最多的,还是这些珍珠玛瑙,玉器金石什么的。现在自己真的百口莫辩,最让她想不到的是,这件事竟然是熙牧野亲自审问,试问他如大海一样深沉的心思,自己又如何能够谋算过他呢。 梁妃恨只恨自己当日没有再花更多的心思在这件事上,本以为已经很周密的计划,到最后却败在了阮临倚和牧野皇帝的小小计谋上。枉她自认为智谋过人,可是却就这样栽在了他们手里。她苍白着脸色,想通了之后竟一点恐惧的感觉都没有了,唯一觉得过不去的,只是自己又拖累了父母,如果没有自己,父亲到现在也许还能够好好坐在那个当朝重臣的位子上,而不是被自己连累得要满门抄斩。 梁妃很清楚为什么在宣州刺史被撤这样的节骨眼上熙牧野要来盯着自己几个月前的事不放。今日这件事恐怕还是临倚公主和牧野皇帝两个人联手导演好的,为的是将她请进他们的圈套中,最终的目的,自然是朝中的自己的父亲和宣州刺史一派。梁妃的心如坠冰窟,事到如今她只能在心里冷笑,熙牧野,好手段!阮临倚,好计谋。但愿你们就这样长长久久下去,不要有一天如同自己一样栽在阴沟里。 见她不说话,脸上的神情变了又变,熙牧野淡淡地道:“看来梁妃你没有什么话好说了。既然这样,你就到大理寺去吧,也不用再见你的父母兄弟了,迟早有一天,你一定会和他们见面的。”借着梁妃这件事就可以将户部尚书除掉,至于他的门生,熙牧野不着急,户部尚书这顶保护伞一旦被掀开,里面见不得阳光的事总是会被摆到台面上的,他不愁逮不到那些人的小辫子一一将他们铲除。 梁妃低下头,心乱如满,可是她知道熙牧野一定是要自己死的。她也说不清楚到底是自己连累了父亲,还是因为父亲,所以熙牧野一定要自己死。她只觉得不甘心,自己的人生,就这样要结束在这皇宫里了。她抬起头来,突然冷冷地问熙牧野:“皇上,臣妾进宫到现在已经快两年了,这个后宫里,除了皇贵妃张幼蓝,臣妾是跟随皇上最早的妃子。皇上,您记得我叫什么吗?” 熙牧野愣住了,梁妃却笑起来,那笑这样凄凉:‘我就知道会是这样。我跟了你两年,你却连我叫什么都不记得。你所知道的只是我姓梁,对于你来说,这就够了。其他的,不管是什么,不管我多美丽,不管我多美好,总是没有办法进入到你的心里。” 她冷冷笑着,转过头忽然扬声道:“大家看清楚了,这就是我今日的下场,而这也将会是你们将来的下场。这个皇宫里,从来就没有女子。惟愿你们从此以后,不再走上我的老路。” 说完她转身去了,背脊挺得直直的,大步朝落梅殿外走去。英常侍身后的两个太监立刻跟上去。可快要走出落梅殿的时候,梁妃忽然回过头,道:“皇上,我叫梁湘合,请你记住!”说完她便走了出去。 熙牧野站在大殿里,半晌没有说话,只是将两个拳头握得紧紧地,没有人知道此时他在想什么。而那些站在地上看热闹的人,一个个也噤若寒蝉,看着梁妃苍白的脸色,脆弱的背影,都不免有些兔死狐悲的感触。陈嫔尤甚,她泪眼朦胧地看着梁妃的背影消失在了那幽深的梅林之后。 半晌之后,熙牧野忽然道:“陈嫔,降级为昭媛,迁居落霞宫。”说完这些,他便走出了落梅殿。 梁妃对他的指责,如此振聋发聩,让他也无法面对。他静静地走在宫里的小路上,寂静让他的思维极其清楚,刚才所发生的一切是这样的清晰,让他仿佛陷入到了当年的愤怒中。直到此时,他才恍然大悟,父皇当年也许并不是真的对自己的伤心视而不见,只是,他也没有办法吧。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落梅殿里的临倚也苏醒过来。丽云将中午她昏迷之后的事全部告诉了她。听了丽云的话,临倚久久不能回神。原来,那也是一个人,和自己一样的人。原来,自己也和那些人一样,在这个位置上呆得久了,只能让自己的心盲了。对别人的痛苦,祈望也就真的能视而不见了。 ------------ 第二百八十四章:宫斗(二十七) 梁妃死了,和她的家族一起,死得这样轰轰烈烈。临倚觉得自己的身边,又多了一分寂寞。她觉得此时说这样的话看起来有多像猫哭耗子假慈悲。但是,她却真的就有了这样的想法。 她和熙牧野之间,从前的冰冷褪去,可是新的角力又开始了。他们两个谁也不愿意先放手,所以就只能继续这样无止境,无望地相互折磨下去。而临倚被这样的绝望撕扯着,神经仿佛是放在粗沙石上磨的一根钢丝,渐渐细了。她的脾气也越来越大,落梅殿里无人敢惹。甚至连丽云和弱柳都会在她发脾气的时候退避三舍。这两个人也越来越沉默,更多的时候都只是静静地做着自己的事,一声不吭。整个落梅殿仿佛是一个巨大而安静的冰窖,寒冷得让人在早春和煦的阳光下竟然也是打着颤的。 她的行事在东靖朝引起了越来越多的侧目和不满。可是她并不在乎,没有人知道她到底想要干什么,或者说她自己也不知道她自己到底想要干什么。这样的放肆对她来说,不过是一种宣泄。她知道这样的宣泄在某种意义上是对她自己的伤害,但是她却无法停止,仿佛是一个迷恋某种东西的人一般,上瘾之后无法遏制。 熙牧野对此的反应却很耐人寻味,不赞同却也不反对,反倒还有些支持她的胡闹。也因为他的纵容,让外面的人对临倚又畏又恨,却对她始终没有办法。 这一日,临倚忽然心血来潮,想要自己亲自下厨做甜点。此时已经是夏天,临倚的腹部渐渐突出。落梅殿里的梅子也渐渐饱满,虽然依旧还是青绿色的,但是却还是有了许多的用途。临倚每日看着它们,总是能够想出不同的办法折腾出不同的花样。她亲自从梅林里摘了新鲜的梅子,洗干净之后,就放到蒸笼里蒸,四个时辰之后,得了一碗淡绿色的青梅水,闻起来清香无比。然后她用这一碗青梅水做了一锅米糕,因为是用青梅水浸过的,这米糕不是寻常的白色,而是带着淡淡拿的绿色,看起来有让人食指大动的欲望。 看着自己的忙活了一天的杰作,临倚心情大好,迫不及待地想让熙牧野尝尝自己的手艺。她命人将这糕点用漂亮的白色荷叶边盘子装上之后,便回房间沐浴更衣。然后她带着这糕点往龙熙殿而去。 当她走到门口的时候,却看到了英常侍站在门外,看起来脸色并不太好。他的身后一溜站着四个小太监,却个个垂头丧气,缩头缩脑。一看这阵仗,临倚便明白了,必定是熙牧野正在里面接见大臣,正发脾气呢。她走近龙熙殿,点点头算是向英常侍打招呼。正要往里走,却被英常侍拦了下来:“公主,皇上……”他为难地把那紧闭的门瞅了一眼,压低声音道:“您还是等一下再进去吧。”声音小心,生怕里面的人听到。熙牧野正在里面发脾气,她这样闯进去不正撞在枪口上。况且,里面还有外臣,她进去也不合适。英常侍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她。 临倚淡淡地笑,随口问道:“里面的都是谁?” 英常侍叹口气,道:“宰相骆光、新任户部尚书冯继敏还有一些相关的官员。” 英常侍说的隐晦,但临倚却明白:“在讨论新任宣州刺史的事?” 英常侍眼神一闪,点点头,随即又道:“还有,常年驻守西北的龙昭南将军也从西北大营回来了,在里面呢。”临倚淡淡地笑了一下,听到英常侍补的后半句,整个人愣了一下,道:“他回来了?!” 英常侍点点头,却不明白临倚为什么这样激动。再一想又明白了,龙昭南作为东靖帝国的兵马大元帅,掌管整个东靖超过三分之一的兵马,他不在他的西北大营待着,突然回到京城,这可能有两个原因:第一,有可能是皇帝例循地将他调回。当皇帝认为边关太平的时候,就会将大营的主帅调回京城,以防止兵变的发生。第二就是朝中发生了什么大事,让他不得不赶回来。 以临倚的聪明,又怎么会猜不到是第二个原因。否则,熙牧野也不用现在在里面发这样大的火,连他也给赶出来了。 临倚沉思了一阵,迅速在心中估量着眼前的情况。龙昭南回来了,这倒是她没有想到的。看来,宣州的水很深,牵涉到了朝廷中的大事。想着,临倚忽然冒出了一个念头:自己是不是应该趁这个机会浑水摸鱼一下呢。但转念一向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她太了解熙牧野了。按照他现在的行事作风,不管朝廷或者后宫出了天大的事,他首先防的是她。将她按死了,他才会没有任何的后顾之忧慢慢去解决那些事。这让临倚很是郁闷,时间长了,她便也懒得再和他玩落井下石这一招。 淡淡地叹了口气,她走上前去,很快地将门推开。英常侍来不及阻止,屋子里的人更是吓了一条。那些人满心都是大祸临头的危机感,额头上的汗都不敢伸手擦的人,虽然临倚的动静并不大,但是被吓一跳依旧是有可能的。 屋子里所有的人都将视线转向临倚。而她,则是空着两手,丽云提着食盒站在她身后,从从容容地扫了一圈,才慢慢跨进屋子里,娇笑道:“哟,这么多人。骆大人你也在?” 她这话一出,上自坐在熙牧野右下首的骆光,还有站在下面的一箩筐虾米,都对她露出鄙视的眼神。只有两个人例外,一个是坐在龙椅上正在发脾气的熙牧野,还有一个就是坐在熙牧野左下首的龙昭南。熙牧野看到她进来,却仿佛一点都不意外,只是抬起头看着她,那眼神里分明带着一丝看好戏的兴味。他知道自己要来,临倚撅嘴想,他毫不意外,一点也不好玩。另一个人就是龙昭南,他转过头静静地看着她,眼神带着墨一样黑的光。临倚故意不去看他,忽视他的存在一般。曾经那样的恩怨她总是不会忘记的。 大殿里一时间竟沉默下来。临倚有些好奇地看了看四周,道:“刚才不是还好大的声音吗?现在怎么不说话了?骆大人,刚才我还听到你在大声说话呢,现在怎么不说了?没关系,我来只是给皇上送些吃的。你看这都晌午了,皇上这段时间有在这个时刻进食物的习惯。我不知道有这样多的人,但是,我想,除了皇上的那一份之外,在这里的大人们每人一块还是能够做到的,管饱可就不行了。”说着,她挥手让丽云布置。 听了她的话,那骆光仿佛是很生气她打断他们的谈话,虎着脸道:“皇上议政的地方,怎容后宫干涉,说来就来,这成何体统?” 临倚转头看着他,笑嘻嘻地道:“可是,这段时间我每天都是这个时候到这里来的啊。皇上可以作证呢。” 骆光气得吹胡子瞪眼睛,明知道临倚是在装糊涂,但是却毫无办法。正巧这个时候,丽云将青梅糕装在了精致的盘子里给骆光端上来。谁知道这骆光却将头扭到一边,狠狠地道:“不吃!” 丽云回头看了临倚一眼,临倚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任何的变化。她面上淡淡地笑着,对不知所措的丽云挥挥手,让她退下。嘴里说出来的话却惊了四座:“哼,既然骆大人不肯赏脸,这些东西留着还有什么用?再带回去也没什么意思,丽云,将这些东西都拿出去,喂狗!”她缓缓将最后的答案说出来。以骆光为首的大臣们都变了脸色。 临倚却依旧巧笑倩兮:“算了,那些东西喂狗了,也不会可惜。还是算了吧。”她转过身对熙牧野笑道:“皇上,既然你的大臣们都不肯赏光,那我就只能将这些糕点拿去讨好皇宫里的狗了,看看它们是不是会对我摇尾巴。呵呵,那你们继续忙,我就走了。” 说完她真的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来也突然,走也这样毫无预兆,让满殿的大臣们呆怔在一旁。而她,扔下炸弹便溜了,留下被骂得狗都不如的骆光在那里气得脑充血。 熙牧野却似乎完全不受骆光的影响,反而觉得临倚似乎是给他出了一口气。骆光当了他两年的宰相,从来没有一天是像今天这样被气得暴跳如雷却一点办法也没有。临倚这算是歪打正着,给他出了一口恶气。 熙牧野淡淡地笑着,忽然抬头瞟了一眼龙昭南。这一眼是这样淡,仿佛是春风带着轻纱拂过他的身体,但是龙昭南却在一瞬间将自己身上所有的毛孔都打开,激得他几乎从椅子上跳起来。 他稳住自己的心神,淡淡地对熙牧野道:“皇上,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办?” 熙牧野却是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他淡淡地笑了,高深莫测,半晌之后才道:“凉拌!” 龙昭南以为自己听错了,睁大眼睛看着熙牧野。而后者笑着点头,证明他没有听错。 龙昭南叹口气,道:“继续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熙牧野淡淡地笑,却不说话。不是他故弄玄虚,而是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办了。只是不管事情发展到了什么地步,总是要有一个结局。临倚现在的表现越来越让他期待,他只想等着看这结局会是什么样的。 ------------ 第二百八十五章:册后(一) 在龙熙殿掀起了轩然大波之后,临倚却兴致高昂地回到落梅殿里研究她的新食谱。 最近这段时间,她迷上了落梅殿里梅树结的果。那些青梅都还没有成熟,绿绿的带着淡淡的清香,很招人喜爱。自从上次彩兰说过这些青梅子可以用来做蜜饯之后,仿佛就打开了她的智慧之源。对那些还在枝头成长的青梅,临倚忽然有了很多的想法。她让彩兰去御厨房向御厨讨了方子之后,就决定在落梅殿里自己动手去做青梅蜜饯。 问厨房要了桂花蜜。临倚又在落梅殿里亲自摘梅子。她穿梭在梅林间,身上的白衣显得更加出尘。因为天热,她因为怀孕,比平日更怕热。所以熙牧野特意将从谢罗国进贡而来的冰蚕丝给了她做衣服。统共就一筐冰蚕丝,熙牧野竟然全都给了她做衣服。 这谢罗国的冰蚕丝在中洲大陆上是出了名的珍贵。冰蚕极难养成,而能将之养到吐丝做茧又是一件更难做到的事。所以谢罗国的病冰蚕丝也就显得很珍贵。这些冰蚕丝还是在龙昭南回京的时候谢罗国的国主千辛万苦将之带到了西北,请求龙昭南将之带回京城。 而当宫中有了这一筐冰蚕丝的消息传出之后,后宫诸人更是卯足了劲儿想要得到。可是却被熙牧野大手一挥就全数给了临倚做衣服。他的额那些妃嫔们在后宫敢怒不敢言,咬碎了银牙。而熙牧野的理由却也是这样理直气壮,不容人辩驳:“她怀了他牧野皇帝唯一的龙脉!” 明知道这是他故意找的借口,若他想,后宫红颜都愿意为他诞下麟儿。但是大家却都不敢反驳,梁妃和陈嫔就是前车之鉴。临倚现在在她们眼里如同瘟神,只要她不主动找麻烦,没有人敢主动来招惹她。 因此,在后宫里她也是寂寞的。因为除了丽云和弱柳,基本上就再没有人会每天都跟她说话。熙牧野倒是经常来,但是他毕竟是一个国家的皇帝,他的身后还有这样多女子的寂寞需要他去安慰。对此临倚倒是奇异地没有表现出多大的独占欲来。熙牧野晚上在别的妃嫔那里过夜她从来不过问,也从来不会表现出任何的失落或者愤怒。反倒还有种怡然自得的开心。 丽云现在皱眉的时候越来越多,可是随着年岁的增长,她学会了沉默。很多时候她都只是静静地跟在临倚身后看着,就算不赞同了她也只是低下头来,在没有人能看到的地方,轻轻地皱眉,却并不说破。有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和临倚之间,又走远了一步。也许这也造成了临倚更加寂寞的原因所在。 而弱柳,现在的气质越来越沉静,在很多时候,人们都能忽略她的存在,包括临倚。而她向来是少说多做,对这皇宫里的任何事都不多言。相对于丽云来说,临倚更喜欢和她在一起相处,因为她从来不会追问临倚为什么要这样做。她只会静静地,面无表情地跟在临倚的身后,就算她闹得再过分,也对此不表示任何的不赞同。 临倚在林子里采了一会的青梅,便觉得热,香汗淋漓。她将手里精致的小竹篮交给了跟在自己身后的丽云,道:“再多采摘一些吧。要选个大的,饱满的,颜色纯正的。这是要做青梅酱,还有青梅蜜饯的。”现在因为怀孕,她的口味也有了变化。从前一直都是清心寡欲,只吃清淡食物的临倚,现在的口味越来越重,尤其喜欢吃酸的东西。而丽云对此表示出了十分的支持。也不知道她从哪里听来的,说“酸儿辣女”,临倚嗜青梅如命,却并不碰辣椒,所以,她将来要生下的,必定是儿子! 临倚对她这样的论调嗤之以鼻。她并不相信嗜酸就一定会生儿子。况且她已经有了一个儿子,在她心情好的时候,她反倒隐隐希望自己能生下一个女孩子。可是在午夜梦回,情绪低落的时候,她极端地想,生下女孩又能怎样,不过是在这个宫廷里多一个像自己一样可悲的女人罢了。 这样的想法她曾在熙牧野的面前表达过。那一次,临倚怀孕四个月的时候,小腹只不过微微凸显。熙牧野心情很好,用过晚膳之后并没有立刻就走。那是落梅殿里少有的温情时光。熙牧野看着身子日渐丰腴的临倚,忍不住在她的身边坐下来,淡淡地笑着问起了她关于孩子的事。 起初的时候她还淡淡地回应,虽然不是很热络,但是却也没有生气。临倚现在养成了一个很奇怪的毛病,在别人面前她对熙牧野能够表现得亲热有加,仿佛是做给别人看,要存心气死别人一般。但是当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临倚仿佛是褪下了一个热情的面具一般,冷冷淡淡。好在熙牧野似乎已经习惯了她这样的喜怒无常,能够面不改色地面对她这样的落差。那天熙牧野在她身边坐了一会,就莫名其妙地问道:“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临倚的脸色当场就变了,她将手里拿的书摔在桌子上,冷哼一声道:“你这样期待他的出生?怎么?想快点将这个孩子捏在手里,好让我一辈子翻不了身?” 熙牧野对她的脾气面不改色,情绪淡定地道:“没,我只是问问。在民间,父母不都是很期待这个孩子出生吗?”御医说,她怀孕期间这样的情绪起伏都是正常的,只要顺着她,等到生产了之后就好了。所以,他并不生气。 临倚的气依旧盛,她冷冷地道:“期待吗?我从来就没有,你不要妄想我会期待他的到来。哼,你倒是会很期待,因为这就是一个可以捏在手里的把柄。不是想知道我希望他是男孩还是女孩吗?好,我就告诉你。我希望它什么都不是。你还想怎样?不管男孩还是女孩,它的一生不都已经注定好了是一个悲剧。因为它父母之间,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悲剧!”听了她的话,熙牧野再也忍不住,他抿紧了唇,这是他生气的表现,可是临倚却不管不顾:“我知道你的如意算盘,这辈子你折磨我还不够,还要继续折磨我的孩子。若有机会,我不会让你的阴谋得逞的。” 熙牧野再也忍不住,他“呼”地站起来,冷冷地对临倚道:“阮临倚,既然你这样不识好歹,朕也就没有必要再对你忍让。” 临倚却无半点惧色,争锋相对:“忍让?你这真的是对我忍让吗?别将我们之间的关系说的这样温情。你比谁都清楚,我们之间是永远不可能有这样的温情的。你的目的,难道我就不知道吗?既然如此,就收起你的假面具,滚出落梅殿!” 熙牧野两个手在身侧紧紧握成拳头,用力得指节泛白。他狠狠地看了临倚一会,却没说什么,转身大步走出了落梅殿。临倚坐在椅子上的身子动也没动一下,冷冷地看着他走出了落梅殿。 丽云和弱柳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面,再也没有了刚刚开始的恐慌和害怕。她们只是远远地看着熙牧野拂袖而去的背影,淡淡地摇头叹息:又来了!这样的情形在落梅殿里每隔一段时间就要上演一次。临倚总是找各种各样的借口惹怒熙牧野,而熙牧野总是在最后一刻被她惹得火冒三丈,拂袖而去。可是用不了多久,他又会再回来。这样周而复始,仿佛是一种对峙的游戏,他们两个人都乐此不疲。可怪的是在外人面前,他们两个人又都这样默契,临倚温柔体贴,熙牧野淡定而飘渺,总是微笑的样子看着她的表演,整个掉了个个儿! 有的时候丽云总是觉得他们之间有一种神秘的东西,仿佛在两个人之间达成了某种默契,而他们都在刻意地掩饰。两个人之间装模作样的痕迹太重。临倚似乎在尽力扮演一个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而熙牧野似乎扮演了一个爱江山不爱美人的昏君。要不是对他们两个人都这样熟悉,要不是知道熙牧野绝对不可能是这样的人,也许连丽云和弱柳都要被他们欺骗了。 丽云将青梅摘了回来之后,临倚看着,半晌却忽然看着那堆青梅若有所思地道:“我听人说,青梅蜜饯要和草莓一起腌渍,最后得到的青梅酱才会有好色泽,红红绿绿的。” 她的话一出,丽云立刻震惊地喊了一句:“公主!”怪不得她这样吃惊,而是临倚这一次似乎玩得出格了! 现在是盛夏的六月,东靖朝在此时早已经过了草莓大量上市的时候,现在只有在江南气候比较好的地方还有一些深宅大户建有冰窖的人家会在草莓上市的旺季就采购回来,囤积在冰窖里,以备不时之需。就这样,那些冰窖里的草莓也不可能保存很长时间呢。而临倚此时说这样的话,不是明摆着要让熙牧野从江南给她找草莓回来吗? 只为了她一时兴起,想要亲自动手腌制青梅酱,就要熙牧野出动人马前往江南去给她寻早已经没有了的草莓?!这简直就是劳民伤财,不管熙牧野答不答应,临倚这样的行为对她来说都只是一种伤害。那些原本对她就很有意见的大臣们还不知道会给熙牧野施加什么样的压力。她早就在其他的宫女那里听说了,大臣们早就在朝堂上说过要熙牧野将临倚送走,他一直不置可否而已。 看丽云这样吃惊,临倚闭上嘴不再说话,低下头默默挑拣着青梅。丽云也闭口不言。她皱着眉头看着临倚,眼里满是不解,半晌之后依旧忍不住要开口:“公主,为什么?” 临倚眼里闪过一抹无奈,并不回答丽云的问题,只是慢慢挑拣着青梅,捡起一颗青梅无意识地搓着。半晌,她才露出一个淡淡的苦涩的笑,道:“丽云,你不懂!” 她这笑自从发生了落水事件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丽云真的闭上嘴不再说什么。 是的,她是不懂!可是,这就是一场巨大的局,一个游戏,玩游戏的人从来就不是她,她又怎么会懂?他们这么多的人,也许都只不过是围着一个人的私心在转而已。 ------------ 第二百八十六章:册后(二) 矛盾在临倚的又一次任性之后彻底爆发了。 骆光领着群臣在某一个早晨早朝的时候,集体向熙牧野进言,要求他将临倚公主送出宫外。既然她是熙驭风的皇后,给予她最好的归宿就是到风陵去,给熙驭风守陵。甚至为了让临倚离开,骆光竟然让步,同意户部出钱,为她在风陵修建一座宫殿。 当临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脸上的笑出人意料。一听说会将自己送到风陵去,她倒是有些跃跃欲试。可是当熙牧野在她脸上看到她这样的笑容的时候,当场就变了脸色。 那一天说来也巧,丽云不知道从哪里听来了这个消息,急匆匆地赶回落梅殿里就对着临倚将骆光在朝堂上说的一席话原封不动地告诉了她。半个时辰前才发生的事,丽云能在半个时辰之后就知道得一清二楚,临倚感叹丽云这个耳报神的技术高超之外,便觉得这个皇宫里真的没有什么秘密。 见临倚在发呆,丽云有些气急败坏地看着她几乎是吼道:“公主,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百官上奏要皇上将你送去风陵,他们还说你在皇宫里呆着,没名没分,加之你是前皇后,身份尴尬。所以他们要皇上送你走。” 临倚皱皱眉头,将自己的耳朵挪开一点,淡淡地道:“以往又不是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你激动什么?若是他们能够影响到熙牧野,还用我在这宫里放肆这么久?我也就这些招了,再下去我都要招架不住了。我倒在想,他若是能从了骆光那老头倒也不错。我现在就差在这皇宫里横着走了!我都怀疑熙牧野到底有没有底线,是不是这江山对于他来说就跟玩具一样。”说完,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阳光,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道:“风陵……若是他真的能放我去那里,那又好了。” 谁知道这话就被刚刚走进来的熙牧野给听了去。他到落梅殿向来自由,从不搞虚礼那一套,总是自己来又自己走,时间长了,英常侍已经不会在他进门的时候浪费力气高声通报。而落梅殿的守门宫人也早已经对他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就出现习以为常。 他站在临倚身后恶狠狠地对临倚道:“你想带着我的孩子去和他生活在一起?做梦!你不是想要去找他吗?这辈子就别浪费时间做这样没有意义的梦了。” 阴森森的声音将背对着门口的临倚和丽云都吓了一大跳,临倚回过头的时候,就看到了熙牧野射在她身上的眼神,就像刀子一样。她完全有理由相信,若是眼光能杀人,她现在早已经千疮百孔了。 和她的淡定相反,丽云却被吓得不轻。她们都不是临倚,在这个世界上,也再找不出一个跟临倚一样的人,敢和熙牧野叫板。她下意识地跪倒自地上,却咬着唇不说话。能说什么?为自己辩解?当然不行,她身后还有临倚呢,若是太为自己辩解了,无形中就将临倚推出来了。 可是,熙牧野的眼里除了临倚却完全没有别人。他眼神阴郁地看着临倚,只从嘴里吐出一个字:“滚!”当然不是对临倚说的,那就只能是丽云了,她站起来,有些担忧地朝临倚看了一眼,接收到临倚放心的眼神之后,才磨蹭着出去了。 临倚淡淡地看着熙牧野,道:“我的想法你在乎过?又何必发这样大的脾气。你现在是高高在上的君王,掌控着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一切。像现在这样发脾气又有什么必要?只不过表现你的不确定而已。我的生命不也在你的手里,我想怎么样对你来说又有什么意义?难道你会尊重我?” 熙牧野神情复杂地看着临倚,似乎对临倚的话没有什么是可以辩驳的。他鹰隼一样锐利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临倚,仿佛是想将她掐死一样。半晌之后,他才冷冷地哼了一声,道:“如果你真的如你所说的这样超脱,那又何必像跳梁小丑一样做这么多事出来?” 临倚冷冷笑了一下,道:“你要明白,不是我在逼你,而是你在逼我。你想要隔岸观火,凭什么我就不能将你拉下水?你将我绑在你身边受这些苦,我又为什么不能将你拖下更深的深渊?说到底,我们不过是在相互报复罢了。何必信以为真?” 熙牧野的脸色降到了冰点,他看着临倚的眼神能将人当场冻死。可是临倚却不在乎,她直直看着他,嘴角挂着一丝冷笑,心里却不住哀号,为什么总是这样?这样的日子要到什么时候才会是一个头。 半晌之后,他忽然一言不发转过身往外走去。临倚站在原地,看着他渐渐走远的身影,心里有淡淡的落寞。她在这一刻竟然有了一点怀疑:自己这样做,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这场风波最终还是被熙牧野压了下来。临倚不知道他用的什么方法。只是当她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对着窗前的梅林久久不能回神,有些落寞,有些失望,也有一些说不明的酸涩。 她的青梅酱最终还是腌制成功了。熙牧野真的派人去江南,为她找到了在大户人家的冰窖里贮藏的草莓。她看着那一箩筐快马加鞭送进京城的草莓的时候,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忽然就什么兴致都没有了,她甚至有些懊丧地想,原来还是熙牧野赢了。自己原来就是如来佛五指山中的一只猴子,永远也翻不出去吗? 可就是这件事也给了临倚一个启示。从前她总是惹熙牧野的妃嫔,第一次和骆光正面交锋,就能给熙牧野这样大的压力。也许以后这才是她的主攻方向。既然熙牧野要纵容她,想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将自己玩死,那她就玩给他看,可是最后,总是会让他付出一些代价。 她再对着那一筐草莓发了一阵呆之后,就唤来弱柳和丽云,三个人按照御厨给的方子,将青梅腌好,放在坛子里封存。之后,她就开始琢磨着下一次干点什么。 时间过得飞快,水一样流过身边,转眼已经进入到了八月。此时临倚的身子已经很沉重,每日里吃很多东西,大部分都是酸的。因为八月的时候,院子里的青梅陆续都熟了,一点一点由青变黄。临倚每日在树下观察,能看到那梅子颜色的变化,仿佛是每天的阳光给青色的梅子镀上一层颜色,镀的多了,青色就褪去,黄色就显现出来了。 这个时候正是吃梅子的季节。临倚本来又喜欢吃酸的,更是对了她的胃口。而弱柳和丽云又害怕她吃太多梅子坏肚子,只能想方设法减少她吃的梅子的数量。比如说将梅子煮成酸梅汤给她喝,解馋又消暑。比如说将它搀在糯米粉里面,做成玉福糕。 丽云每日都要愁眉苦脸在梅林里穿梭,采摘那些成熟得最好的梅子。她几乎每天都在掰着手指头算临倚的产期。太医院的院判曾经说过,临倚的产期会在九月。随着临倚的预产期渐渐临近,丽云和弱柳都有些紧张。对于临倚来说,这是一个阶段,等生完孩子,那又是另一个阶段。她会怎么做谁也不知道。 现在在丽云和弱柳眼中,临倚早已经不是曾经那个冷静的人。她所做的事完全没有理性可言。对于她们来说,她的行为已经成为了一种随时都有可能将她们的生活打入到深渊的上帝之手。 这一日,外面天气晴好,临倚想要到外面走走。在征得了孙嬷嬷的同意之后,她便在丽云和弱柳的保护下出了门。一路上她们两个人很紧张地看着四周,仿佛会有怪兽突然跑出来将她抓走一般。 走了一段之后,临倚有些哭笑不得地停下来,道:“你们两个,不用这样警惕吧?现在这后宫里哪里还有人敢对我下手?只要我不找她们的麻烦,她们就该烧高香了。我现在可是出名的恶霸,在宫里横着走也没人说的。” 搞得丽云和弱柳有些讪讪的。临倚现在的风评确实不太好,是远近出名的恶霸。这宫里的人远远看见她都是绕着走的。 临倚笑着回过身,便看见远处站了一个人,正往这边看,白衣胜雪。她的心微微跳了一下。那人专注地在看着她,半晌一动不动。临倚也站在原地,往他那边看过去,只是她的心却一点一点往下沉去。 半晌,她冷静下来,想了想,抬脚往那边走去。丽云的惊呼被远远抛在身后。 她走近那个一直在看她的人,淡淡地点点头打招呼:“龙将军,好久不见!” 龙昭南背着双手站在抄手游廊上,和廊下的临倚默默地对视。半晌他才淡淡地点头道:“是啊,好久不见。你倒是过得很好。” 他的语气太淡,淡到临倚听不出他是什么意思,她习惯地皱起了眉头,淡淡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龙昭南抬起头看着她身后远处的某一点,有些出神,过了一会才说:“没什么!” 临倚锐利的眼睛看着他,在他平静的脸上却始终看不出情绪。她不喜欢这样没有着落的感觉,于是便果断地告辞闪人:“龙将军这个时候进宫,想必是有事要和熙牧野商量吧?那我就不打扰二位了。” 龙昭南脸上掠过一丝笑,淡淡地道:“现在……还是这样?依旧还是叫他熙牧野?” 临倚不明白他脸上的那一抹笑是什么意思,索性不去想,转过身走开。 龙昭南的声音却如冤魂一般追索而来:“阮既言……出事了!” ------------ 第二百八十七章:册后(三) 临倚的身形定在原地。站在她面前的丽云看见她脸色一下子变得很可怕,瞳孔急剧收缩。半晌,她慢慢地转过身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既言……出什么事了?” 龙昭南黝黑的眸光有一丝波动,他定定地看着临倚,半晌之后忽然低下头轻轻地说了一句:“他果然还是没有告诉你啊!” 他?!临倚转念一想便知道龙昭南说的“他”是熙牧野。她的心有一瞬间的慌乱,可又立刻清明起来。在她逃亡的路上派出人马阻击她的事可还是历历在目,她自然不会就这样相信他。她将自己脸上震惊的深色收好,淡淡地道:“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而我又凭什么相信你?” 龙昭南却并不在乎,他低下头轻轻地笑了一下,仿佛临倚说了一个笑话一样,再抬起头来的时候,那个笑还残留在脸上。他道:“那我又为什么要骗你?……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因为我派出人追击你吗?可是,现在你在他的身边,我还能怎么做呢?” 临倚默默地看着他不说话,心里却飞快地在转动。从龙昭南的话来看,熙牧野是知道这件事的。但是他为什么不将这件事告诉自己呢?当然也不能排除是龙昭南在捣鬼,可如果是这样,他又是为什么?正如他所说,自己现在在熙牧野的眼皮子底下,这几乎是这个世界上最牢固的监狱,就算是最厉害的人也别想逃出去的地方。他这样说,目的又何在?而最让她揪心的,就是既言,他到底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是被剥夺了太子位吗?还是已经死了?能让东靖帝国的皇帝瞒着她的事,能让龙昭南这样一个地位显赫的人特地将这件事告诉她,她知道除了这两种情况之外,不会再有第三种情况。而且,这两种情况不管是哪一种,对既言来说,都是性命攸关的大事。被废了太子位也不见得就是什么好事。因为他虽然不喜欢当太子,但是这么多人对这个位子虎视眈眈,从前是因为他有这个位子的保护,没有人敢在阮正南的眼皮子底下玩花样。但是若他失去了太子位,情况就不一样了。因为这代表着他已经被阮正楠抛弃,如果是这样,他就等于是掉入狼群的羊羔,只有等死的份。 她沉默一会,忽然想起,龙昭南还在眼前观察着自己的反应。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淡淡地道:“多谢骠骑将军告我我这些事。若将军没事,外臣和内眷最好还是不要过多地接触。尤其是我们这样的关系。”她有意无意在提醒他过去发生在他们之间的事。不管是他帮助他从熙牧野手里跑掉,然后又在路上追击她,还是她和他妹妹龙如兰以及熙驭风之间发生的事。这一切都表明他们之间不可能成为同盟,而他也别想威胁她或者伤害她。 不知道龙昭南心里怎么想的,对于临倚的话,他连眼神都没有闪一下,脸上依旧维持着那个笑,淡淡地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身影。他白色的身影这样安静纯然,周身散发出来的气息是这样安静和内敛,和临倚记忆中的某个人如此之像。 临倚一路闷头疾走,然后不顾英常侍的阻挡,一头闯进龙熙殿。彼时熙牧野正在和骆光商议朝中大事。见临倚闯进来,他的眼神不易察觉地沉了一下。而骆光的眉头立刻就皱得死紧,对临倚的不满表达得毫不吝惜。 临倚并不在乎骆光的眼神。反正她在他们之中早已经是臭名昭著,他们对她早已经是欲除之而后快。她定了定神才朝着熙牧野走去。熙牧野转过头对骆光道:“刚才说的那件事就这样了,去办就是了。你下去吧。” 听到他的话,骆光又看了临倚一眼,似乎是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让临倚不禁要低头检讨自己是不是又打断了他的好事。 骆光对着熙牧野行了一礼,走了出去,走过临倚身边的时候,还“哼”了一声。临倚置若罔闻,心想,他是不是以为我又是来魅惑他们的君主? 她终于站在了他面前,熙牧野挑眉静静地看着她,等待着她的下文。她直直看着他,开门见山地道:“告诉我,既言他出什么事了?”她心里忽然有些紧张,双手在身侧不禁握成了拳头。 熙牧野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这让临倚的心更往下沉。她道:“是不是……” 熙牧野将手里的奏折放下,伸手揉了揉额头,道:“不是你猜想的那样。阮既言现在还没到那一步,我一直在关注这件事。你现在还怀着孕,先不要着急。坐下来,我慢慢跟你说。” 临倚倔强地站在原地道:“不,你跟我说!” 熙牧野抿了一下唇,这是他生气时候的小动作。她难道就真的对阮既言这样上心?他心里隐隐一股怒火升腾起来。可又被他强压下来。他道:“既然你想知道,那就坐下来。否则,我不会讲。” 临倚没想到这个时候他竟然还要这样和她做对,她怒气冲冲地盯着他,看他的脸色毫无动容,知道自己若是不按照他说的办,他就不会将事情的真像告诉自己。她抬起头四处看了一下,在他御案边上放着一把椅子,是刚才骆光坐过的。顾不及计较这么多,她走过去重重地坐下,冷冷地道:“现在你可以跟我说了吗?” 熙牧野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她的脾气非要这样棱角分明吗?他将身子靠进龙椅里面,才缓缓开口道:“西琪靠海的地方有一处海防是不是叫做海杭关?” 临倚下意识点头,熙牧野又道:“六月底的时候,海杭关大水冲漏了海杭大坝,海杭城十三万百姓告急。你父皇派出阮既言去海杭关修理这个大坝。本来一切都是好好的,他也不是那种草包。确实在海杭做了些好事,得了赞誉一片。可是就在七月下旬的时候,一场大雨忽然将海杭大坝冲毁,直接导致海杭城里十三万百姓到最后只剩下不到两万还活着!你父皇对这件事很震怒,可是在这个时候又传出了消息,说海杭大坝的修缮工作是阮既言主持的,大坝之所以在修缮了之后这样快又被冲毁,是因为他在修缮的过程中贪污了修缮款所致。所以,他一回到京城就被剥夺了太子位,并且打入到天牢,等待明年秋天大理寺的会审。” 听了他的话,临倚觉得自己整个身子仿佛是被人将精血都抽走了,全身软得一点力气都没有,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既言从来都不懂得海防修造,可是这样的时刻阮正南却忽然派他去修缮海防。他本已经就是太子了,将来这个国家都会是他的,他又何必为了眼前的小小利益而冒天下之大不韪做出这样随时都有可能穿帮的事?更何况以临倚的了解,既言根本就不可能是会贪污海防银子的人,且不说这些钱关乎到海杭城十几万百姓的性命,就算这些钱只是放在国库里发霉,他也是不会动一点心思的。这明显就是栽赃! 她脸色苍白地瘫坐在椅子里面,喃喃地道:“怪不得……皇后和临阳公主都保不了他。” 熙牧野静静地看着她,先前的怒气早已经没有了。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慌张,这样无助的临倚。看着她一时间让他有些说不出话来。 临倚愣了半晌,道:“是谁做的这件事?是不是阮竟辉?”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这个名字。她在心里已经认定了是阮竟辉干的这件事,因为除了他,现在西琪的皇子里面还没有谁是能同时和做了多年太子的既言、根基深厚的皇后和临阳公主对抗的。 果然,熙牧野缓缓点头,道:“现在,太子位虽然还虚悬。不过我们安插在西琪皇宫里的探子回报,阮竟辉这段时间从他的封地赶回了京城,接手处理海杭的事。据说阮正南对他很满意。外界正在猜测,也许在不久的将来,他将会接替阮既言成为西琪的太子。”他据实以告,并不忌讳临倚知道他在西琪朝中安插下了眼线。这样的事在他们之间是很正常的,他心里很清楚自己的朝廷中必定也会有阮正南的眼线。国家的统治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坐上了皇位,就开始了一场博弈,他需要知己知彼,才能做到百战不殆。 临倚搭在椅子扶手上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指甲刺进了肉里她也感觉不到疼痛:“阮竟辉……”她咬牙切齿地说出这个名字,眼睛充血,一字一句道:“他竟然冷酷至此,为了这个太子位就要拿海杭城十几万的百姓做替死鬼!” 熙牧野看着她,忽然伸出手抚上她的手背,将她紧握的拳头解开,道:“目前来看,阮正南的态度依旧还是很暧昧。我们不确定他是不是清楚这是阮竟辉的阴谋。这也许会在以后直接影响到阮竟辉继承太子位。” 临倚忽然醒悟一般,将手松开,在他宽大的手掌里微微挣扎了一下,便不动了。她看着他,淡淡地道:“我要阮竟辉死!” 熙牧野淡淡地笑:“你就这样恨他?他和阮既言一样,和你是血亲呢。” 临倚看着他,并不理会他的问题,只重复:“答应我,我要阮竟辉死!” 熙牧野静静地看了临倚半晌,缓慢地点头:“好,我答应你。将来终有一天,我会让阮竟辉死在我的手里!” 临倚淡淡地点头,心里却并没有因为熙牧野的承诺而好受一些。她将手从熙牧野手里抽出来,却在抽到一半的时候被熙牧野捉住,他将她的手掌翻出来,皱着眉头盯着她手心里那两个小小的红色月牙痕迹,高声道:“英常侍,宣太医来。” 临倚道:“没事,这只是小伤。” 熙牧野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只是一直捉着她的手,直到太医来看过,给她抹了药才作罢。 临倚回到落梅殿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的事。孙嬷嬷在门口焦急地转悠,见临倚终于回来,忍不住迎上前去。可是在看到临倚冷峻的脸色之后,聪明地闭上了自己的嘴巴。 临倚不做停留,径直走进落梅殿。穿过掩映在梅林下的小径走上回廊。她在即将踏入殿内的时候,忽然停了下来,跟在她身后的丽云和弱柳赶紧刹车,关切地看着她。她站在那里,眼睛犀利地盯着地上,用力地道:“我要救既言!” 说完这句话,她抬脚跨进那高高的门槛。可是却在进门之后,立刻就倒了下去。 站在她身后,还没有进门的丽云和弱柳赶紧冲上去接住她往下冲的身体。弱柳眼尖,一眼便看见她素色的裙子下是点点的殷虹,不禁惊叫起来:“公主要生了!” ------------ 第二百八十八章:册后(四) 弱柳这一喊叫,让整个落梅殿都紧张起来。孙嬷嬷一脸紧张从远处赶来,抓紧临倚的手,号了一下脉然后脸色凝重地道:“情况不太好,似乎是早产。”说完她便镇定地吩咐:“丽云和弱柳你们将公主殿下送回屋子里。彩兰,你到太医院去通报公主的情况,让他们准备好要用的各种药物,顺便让院判到这里来。我担心会有出森么意外。” 她这话一说,气氛顿时紧张起来。彩兰慌慌张张地往外去了,孙嬷嬷协助丽云弱柳一起小心翼翼地将临倚往屋子里搬,剩下的人都呆若木鸡地站在院子里。临倚这也来得太突然了。虽说自从她怀孕开始,似乎就大小麻烦没有断过,但是从来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严重。早产一个月!这不管对临倚还是她腹中的孩子来说都是一个不小的危机。这让落梅殿一干人都有些回不过神来,包括孙嬷嬷从太医院带过来的一众女医侍。 孙嬷嬷和丽云弱柳一起将临倚送进了屋子再出来,她们还是这样愣在门口,孙嬷嬷不禁骂起来:“什么时候了,还在这里发呆!难道这就是你们所能做的吗?还不给我该做什么做什么。太医院来的女医侍现在就去给我准备产室。虽然现在很慌乱,但是咱们东靖朝的祖宗规矩可不能废。后妃不得在宫中正殿生孩子。还有,皇上那里也要有人去通知,这件事就交给青霞,咱们这里人手不够,你快去快回!” 众人如梦初醒,都急急忙忙地去做各自的事了。 熙牧野在龙熙殿收到消息赶往落梅殿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了。他一进门就只看到一片忙乱,宫人们都是面色凝重地进进出出,有的沉不住气的已经是满脸慌张。他的心渐渐往下沉,忍不住抓住一个从自己身边跑过的宫女问:“出什么事了?为什么大家都这样慌张?” 那宫女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是被皇上抓住,一时间紧张地说不出话来,只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熙牧野烦躁,加重了自己握着那宫女手臂的力道,厉声道:“朕在问你话!里面怎么了?” 那宫女这才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道:“孙嬷嬷说公主殿下的情况不太好,似乎是早产加上难产。事发太突然,我们还没有来得及准备产室,皇上……请放开奴婢。” 熙牧野一听这话,几乎双眼冒火,大吼道:“都这个时候了,你们还在忙着准备什么产室?!全部都给朕停下来,她就在这里生产,不准搬动惊扰她!” 那边有年纪大的嬷嬷听到动静往这边走来,一面惊讶熙牧野来的如此快,一面有些胆怯,道:“皇上,后妃不得在宫中正殿生产,这是咱们东靖祖宗留下的规矩。咱们不能因为公主殿下而毁了这个规矩。” 熙牧野冷冷地道:“朕坏的祖宗规矩还少吗?况且她也不是后妃。朕不准搬动她,就要你们在这里好好给她接生。” 那嬷嬷一呆,没有料到皇帝竟然说出这样的话,一时见有些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求救地看向他身后的英常侍。英常侍皱着眉头轻轻地摇头,意思是说让那嬷嬷别再争辩,按照熙牧野的要求去做。那嬷嬷点点头,便去准备了。 熙牧野的脸色阴沉地有些可怕,站在院子里一直看着紧闭的正殿。英常侍轻轻走到他面前,道:“皇上,生孩子没有这样快的,您到偏殿去休息吧。您这样杵在这里,宫人们都很慌张,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了。”熙牧野默默地点头,随着英常侍往偏殿走去。 可他还没有迈出一步,就听到身后彩兰的声音:“院判,您快点!” 他回过头,就看见满头银发的院判满脸是汗,脚步虚浮地走进来,他身后跟着背着药箱的小童,还有一脸焦急催促的彩兰。他才刚刚出宫,回到家还没有来得及坐下来喝口水便又被招进了宫,才在承贞门下了马车,便被等在承贞门口的彩兰拽着衣服一路猛拖往落梅殿来。 他们一行三人才进落梅殿,就看到熙牧野眼神阴郁地看着他们,不禁心里都是一惊,院判反应最快,便要跪下请安。他不禁在心里叫苦,自己一把年纪了,被一个小丫头催得要犯心病,现在倒好,刚刚要到地方,兜头就有这更大的“惊喜”在这里等着! 熙牧野冷冷地阻止了院判行礼:“免了,院判,知道为什么将你从宫外招进来吗?” 院判一愣,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到。熙牧野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你是朕太医院的院判,是这个国家医术最高的一个人。现在朕不管那什么虚礼,朕只要你救得她的性命。不管那孩子怎么样,你首先要给朕留住她的性命。懂吗?若是失败……你该知道后果是什么!”说到后来,他的语气里带着压抑的凌厉,逼得院判额头上的汗冒得更多。 看着院判点头,熙牧野淡淡地道:“朕相信你,去吧!” 说完了,他又对站在自己身后的英常侍道:“她昏迷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英常侍道:“皇上请移步偏殿,奴才这就去打听!” 熙牧野转身往偏殿走去,英常侍快步往正殿走去,半晌之后便将留在临倚身边侍候的弱柳给带到了偏殿。 弱柳行了礼,道:“公主在进门之后,倒下之前说了一句:我要救既言。进到殿里之后,公主曾有短暂的清醒,她只是抓住丽云的手说了一句:他说的是明年秋后,是吗?在丽云点头说是之后,她便放开手昏迷过去了。” 其实弱柳还没有说完。当时临倚倒下之后,孙嬷嬷和她、丽云三个人一起将她送进殿里去,孙嬷嬷又出去安排其他的事,只有她们两个人在临倚身边的时候,临倚醒过来,她抓住丽云的手臂,说的第一句话是:“帮我保住他!”尔后说的第二句才是“他说的是明年秋后吗?”弱柳心里清楚临倚不希望熙牧野知道自己对这个孩子有多在意,所以她隐瞒了临倚说的第一句话。 熙牧野静静地听完了弱柳的话便默默地坐在那里发起了呆。临倚……她说要救阮既言!她在最后的一刻,说的依旧是要救阮既言! 当年在西琪帝宫里他就很清楚阮既言和阮临倚的关系。可是就算这样,此时听到这样的消息,他的心依旧感到落寞。他从没有这一刻这样觉得空虚过。这样累!仿佛是在黑暗中的人,思绪都渐渐散乱,整个人往深渊沉下去。 英常侍见熙牧野坐在椅子上发呆,便对弱柳挥挥手让她离开。可是就算弱柳放轻了自己的脚步,却还是惊动了沉思中的熙牧野,他在弱柳身后淡淡地道:“好好照顾她,不要……让她离开!” 弱柳的心一酸,熙牧野的语气里,竟然有了一丝祈求。对于他来说,这是何种的难得。也许他和临倚之间,并不只有那样相互伤害的关系吧。只是伤害地太久了,两个人都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来保护自己了。 她回身恭恭敬敬地道:“是!”便转身快步走了。 在寂静的偏殿里坐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阳光从面朝西边的窗棂里一点一点透进来,又一点一点拉长,光束中飞舞的尘埃都这样清晰,熙牧野忽然觉得自己看见了时间在自己的身边一点一点流过。 窗棂中透过来的阳光被拉到了最长,然后便一点一点缩短,也一点一点变淡,仿佛是丹青,被缓慢但是无限地注水,到最后,完全消失不见。 英常侍原本站在他的身后,和他一起沉默。他能看到此刻的熙牧野,心里的盔甲依旧没有卸下,可是却有了一道一道的裂缝。那些照进屋子的阳光仿佛也照进了他的心里,可随着地上阳光的消失,他心里的阳光也消失了。没有了光芒的偏殿显得这样阴郁和灰暗。英常侍能够看见他心里的恐惧和害怕。就像当年,敬仁太后还不是太后的时候,她生下孩子,可是却不得不面临着分别。 此时的熙牧野,害怕的,也许不是生孩子本身,而是临倚将这个孩子生下来之后,他们三个人之间面临的分别。不管是生死,还是距离上的分别,都让他感到害怕。 英常侍走出去,御膳房送来了御膳。御膳总管亲自带着小太监将精心制作的饭食拿到了落梅殿。英常侍引着他们将东西摆满了偏殿小小的桌子,而熙牧野一直坐在书桌前看着窗外的天光,一直没有回头。 夜幕一点一点黯淡下来,熙牧野心里的那盏灯也越来越微弱,仿佛是油尽灯即将枯竭,一点小小的火苗在苦苦挣扎。外面早已经掌起了宫灯,可是屋子里却是一片漆黑。英常侍走到一旁去掌灯,却被熙牧野阻止:“就这样吧,不要点灯!” 英常侍放下火折子,道:“皇上,您用膳吧。午膳也没用,晚膳总是要用一些的。这样下去,您的身体也受不了啊。” 熙牧野淡淡地摇头,不再说话。英常侍有些无奈。这个皇帝的脾气他很清楚,说过的话从来不爱说第二遍。英常侍没有办法,却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便只能轻轻叹息一声,重新隐到了熙牧野身后的黑暗里。他下意识地望了望窗外,在心底感叹:这夜,真长! ------------ 第二百八十九章:册后(五) 一声婴儿的啼哭如同划过黑夜的黎明划过熙牧野的心。他全身如同被电击,突然没有了行动的能力。 英常侍原本站在他身后,如同老僧入定一般一动不动。可是在听到这一声婴儿的啼哭之后,猛地抬起头来,眼中是喜悦的光芒,道:“皇上!孩子出生了!” 熙牧野不理会英常侍,依旧坐在椅子上,两手紧紧抓住扶手,指节泛白,青筋翻起。他静静地看着门口,却始终没有动。在经过了这样漫长的等待之后,他在这最后一刻忽然胆怯了。他不知道自己是在逃避什么,是临倚和孩子的命运?还是自己有了骨肉在这个世界上延续下去的事实? 外面响起了杂沓的脚步,似乎是一个人急匆匆地跑向偏殿。寂静的夜里那脚步声是这样清晰地传入到每一个人的耳中。那脚步声仿佛是一支鼓槌,敲在熙牧野的心上,在他的心上发出重重的回响。他的手心里沁出了汗。那扇门背后将会是一个怎样的结果,他忽然觉得害怕,害怕得不能自已。 孙嬷嬷的声音在殿外响起:“皇上,恭喜皇上,临倚公主生了个漂亮的小皇子!” 熙牧野心里忽然荡了一下,幸福如同温暖的水一般流过他的四肢百骸。可是孙嬷嬷的声音却过于平板,他完全听不出她接下来将要给自己带来的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消息。过了仿佛一个世纪,外面却始终一片寂静,熙牧野觉得自己再也等不下去。这不过短短的一瞬,对他来说竟然这样漫长。他张开口,尽量控制住自己的声音,不让它发抖:“临倚……她怎么样?” 这句话说出来,耗尽了他所有的力量,他不禁坐直了身子,双手捏着椅子的扶手,那样大的力气,几乎弄伤了自己。可他却一点也没有察觉,只是紧紧地盯着那扇门。 “回皇上,公主殿下还好。只是她原本就身体虚弱,所以现在耗损元气比较多。只是……小皇子由于早产,院判大人说有些先天不足,需要好好调养,小心守护。”孙嬷嬷的声音里透着喜气,她并没有察觉熙牧野声音里的紧张。 熙牧野长长舒出一口气,道:“知道了,你退下吧。” 说完他站起身来,却一阵眩晕,英常侍立刻赶来扶住他。他稳住自己的身子,轻轻推开英常侍便往外走去。 落梅殿正殿的大门依旧紧闭,从窗户里透出朦胧的灯光,门口聚集了很多的人,大家都一脸疲累的模样,但脸上却又都是掩饰不住的喜气,见到熙牧野大步走了过来,所有人都是一震,全部齐刷刷跪下来请安。 熙牧野挥挥手,道:“免了。”一边脚下不停地往殿内走去。 同样跪在人群里的孙嬷嬷一看情形不对,立刻站起来拦住熙牧野:“皇上!现在您不能进去。女人生孩子的地方不干净,有血光之灾,您是万金之躯,如何能够以身犯险?!” 熙牧野看了孙嬷嬷一眼,淡淡地道:“那现在在里面的是谁?” 孙嬷嬷道:“回皇上,现在院判大人正在里面给临倚公主检查身体,她身边有丽云和弱柳两个大宫女在服侍。” 熙牧野淡淡地道:“院判也在里面,到底会有什么事?” 孙嬷嬷语塞,但是却依旧坚持:“皇上,东靖朝百年来从无此例,还请皇上三思!” 熙牧野只看了她一眼,便绕过她往正殿而去。孙嬷嬷不敢再阻止,却在心里叹息:这个皇上,这样任性,连“我做的违背祖制的事还少吗?”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她也并没有指望自己能够阻止得住他的脚步。她只是不知道,他这样的痴迷,对整个东靖朝来说,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孙嬷嬷依旧在愣神,而熙牧野早已经大步走进了正殿。 屋子里点着蜡烛,可是那灯光却如此惨淡,微弱得随时都有可能灭掉。床上被褥凌乱,临倚无力地躺在那里,身上被盖上了厚厚的被子。她脸色蜡黄,眼睛无力地闭着,发丝散乱,额头上都是汗。他的心里忽然生出了一丝异样的感受。 他快步走到临倚身边,站在临倚床边的丽云手里抱着一个襁褓,刚刚出生的孩子就躺在那里面,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早产身体太弱,一动不动,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看到熙牧野大步走来,丽云以为他是等不及要看到孩子,便抱着孩子迎上前。 可是熙牧野的视线却是紧紧锁在临倚的脸上,对丽云抱到他面前的孩子看也不看一眼,越过丽云一直往前走。丽云顿时愣在当场。 熙牧野走到床边,弯下腰来观察临倚的脸色,见她躺在那里连眼睛也不睁开,知道她是累了,便放低声音询问院判:“她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本来在仔细诊脉的院判吃了一惊,下意识朝房间门口看了一眼才道:“孩子早产了,又遇上了难产。这一关非常凶险,但是公主殿下以顽强的意志扛了过来。公主殿下的身体到底会怎样现在还不好说,这需要观察。但是臣想,公主殿下她意志力这样顽强,这一次也能够挺得过去。” 熙牧野刚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不禁急躁起来,冷着脸道:“谁要你说这些?朕要听的是她到底会怎么样?” 院判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道:“皇上息怒。公主的身子太弱,现在又经历了这样的大劫。老臣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出现什么样的事情。这需要观察一阵子才能够确定。接下来的三天,若是公主殿下不会出现像雪崩这样的产后症状,那么就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但是若出现这样的问题,那就……” 院判被熙牧野犀利的眼神看得冷汗如雨下,接下来的话无论如何也不敢再说出口。他低下头来,默默在心里为自己哀悼。皇家的大夫从来就不好做。因为当你面对那些自己无能为力的病症的时候,最不幸的莫过于得了这个病症的人手里正好握着自己的生死。这样的话,自己的小命随时都有不保的危险。但是他一直觉得遇上了像熙牧野这样的皇帝对他来太医院来说是一件幸事。因为熙牧野从来都是冷静克制的人,他也很清楚有的事是人力无法挽回的,就像上一次敬仁太后的事也一样。他一直以为熙牧野将会是一个不一样的君主,但是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错了。熙牧野不是真正冷静超脱,而是以前他还没有遇到能够让他彻底失去冷静的时候,但是现在…… 院判都有些佩服自己,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候竟然还能够在这里胡思乱想这许多! 熙牧野等了等不见院判说下去,耐心尽失,声音又往下降了几度,道:“会怎样?” 院判跪下来,道:“老臣才疏学浅,如果公主殿下在三天之内出现了老臣刚才说的那些症状的话,那就是一次大凶之兆。她……到时候恐怕很难熬过去。” 预想的狂风暴雨没有到来,头顶上的人一片寂静。院判不禁抬头望去,却发现熙牧野正在看着临倚公主的睡颜发呆,不眼神晦暗,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半晌之后,他才淡淡地对院判说:“好了,你下去吧。” 院判磕了头站起身,往外走去。走到门口他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稍稍犹豫了一下,觉得应该让熙牧野知道这件事,于是又转身道:“皇上……还有一件事…公主殿下现在是在昏迷的状态,若是她一直不醒来的话,也很危险。” 熙牧野的身形一僵,伸出去的手硬生生僵在了空中,半晌之后才收回来。他连转身都没有,只是低低地吼了一句:“滚!” 院判一凜,不敢再耽搁,转身快步往外走去。 熙牧野在原地站了一会,院判的话在他的脑子里想了又想。从他遇到临倚的那一刻开始,他就从来没有想过临倚会死。哪怕是在刚刚知道她逃出皇宫的那一刻他也知道,她绝对不会就这样去寻死。因为她的心还没有完全死去,只要心不死,他就有办法将她留在自己身边。可是现在,看着毫无生气地躺在那里的临倚,他的心里却忽然害怕起来。她……已经忍到了极致了吧,会不会就这样不醒来呢。 他伸手将临倚的手从被子里拿出来,握在自己手里。这是第一次,他这样认真地握着她的手,唯一的感觉只有冰冷,和正在消失的生命。他觉得自己已经被彻底击垮。 他握着临倚的手沉默了一阵,忽然开口道:‘丽云,你告诉我,她不会就这样死的,对吧?” 抱着孩子站在一边的丽云也在发呆,院判的话也让她觉得心里一片慌乱。熙牧野忽然叫她,她却没有反应过来,更没有想到他会问这样的问题,丽云更是愣在了当场。 “她会醒来!一定会醒来!”说话的是同样看着临倚的弱柳。她转过头看着熙牧野道:“她还有没有做完的事,她还有自己最放心不下的东西在这个世界上,所以她一定会醒来”。 熙牧野愣愣地看了弱柳半晌,低下头的时候,心里的慌乱确实好了许多。他安静下来,坐在床头静静地握着临倚的手,看着她憔悴的面容,一直一直,一句话都不说。 ------------ 第二百九十章:册后(六) 天亮的时候英常侍轻手轻脚地走到屋子里来向熙牧野请示早朝。熙牧野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头也不回地道:“取消!” 英常侍心里一惊,熙牧野自从继位开始,无论是刮风下雨,从来没有一天是取消早朝的时候,可是现在…… 他默默都看了一阵,悄悄退了出去。这又会变成以骆光为首的大臣们攻击临倚魅惑主上的又一次所谓依据吧。可是,谁又在乎呢?只要熙牧野还是这个国家的皇帝,骆光又能怎样。 屋子里的三个人都各自怀着心事在发呆。丽云一直抱着孩子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的天光一点一点亮起来。屋子里静悄悄地,沙漏的声音传来,提示着时间的流逝。 房门响动了一下,从外面被推开。孙嬷嬷和院判一起战战兢兢地走进来。他们两个人慢慢走到熙牧野面前,行了礼。熙牧野一点反应也没有,两个人也不敢就这样擅自起身,便只能一直跪着。半晌之后,孙嬷嬷和院判对视一眼之后,小心地道:“皇上,奴婢来给公主殿下换被褥。昨天晚上生产时候用的被褥要换掉,给公主殿下换上干净的被褥,她会睡得舒服一些。还有,院判大人要给公主殿下诊脉……” 熙牧野终于有了动静,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转过身的时候,孙嬷嬷便吃惊地发现只不过一个晚上,熙牧野变得很憔悴。她低下头不敢再看。 熙牧野看了孙嬷嬷一眼,道:‘你们都平身吧!”说完便让开自己的位置,站在一边看着孙嬷嬷给临倚换被褥,然后院判便上前给临倚仔细地诊脉。 这一切都是在寂静中进行,从头至尾都由熙牧野盯着。在他的眼神之下,孙嬷嬷和院判都只感到了无形的压力。 诊脉完毕之后,院判一颗快要从胸腔中跳出来的心脏总算是安静了一些。若是再不给熙牧野带来些好消息,他的脑袋等不到临倚醒来就要搬家:“皇上,公主殿下的脉象趋于平稳,没有昨晚这样凶险。老臣想,应该用不了多久就会醒过来。” 像是为了印证院判医术高明,过了没多久,临倚便缓缓睁开眼睛。几乎是六个时辰的折磨让她的体力消耗殆尽,直到现在依旧是浑身无力。她睁开眼睛之后,就在围在自己身边的几个人身上来回搜寻。丽云知道她的意思,赶紧将手中的孩子抱上前去给她看:“公主,你放心,孩子很好。虽然早产,院判大人也说了先天不足,但是身体很健康,是一个小皇子呢!” 临倚看着丽云手里的襁褓,眼里放出了安慰的光芒。她动了一下身子,想要将孩子看得更清楚。临倚连忙将孩子放在她的身侧。直到此时,熙牧野才有机会将自己的孩子看清楚:他小小的脸,小小的手,躺在襁褓里,一切都是这样脆弱。由于早产而导致先天不足,所以他生下来之后并不像其他的孩子那样哭声响亮。 当时的情景丽云依旧记得一清二楚:当孩子生下来的时候,她没有听到哭声,当时心就沉了下来。最后是孙嬷嬷将孩子的脚倒提起来,使劲拍他的屁股,半晌之后,才“哇”一声哭出来。可纵然是这样,孩子的哭声却很微弱,让丽云的心也不禁揪紧了。 临倚傻傻地看着躺在自己身边的孩子,半晌回不过神来。她不可避免地想起了那个孩子。到最后走的时候她也没有想要给他取个名字,就是因为她害怕取了名字,心里的牵绊就更多了一层,她就会更加舍不得他。 当日知道自己怀孕开始,她就知道这一刻不可避免地会出现。她会在得到这个孩子的时候无比地想念那一个自己曾经失去了的。想他现在怎么样了?长大了没有?是不是安全?能不能吃饱穿暖?连带着也会想起潋滟,那个从小跟着自己,一片忠心的潋滟。直到最后她也这样义无反顾地接下了自己给的任务。 在此之前,这一切都是她不敢去回想的,她害怕只要一想,她就会崩溃,就会生不如死。这个孩子就像是一根棍棒,搅动了临倚这一潭死水,将沉着在潭底的一切都带到了水面上,让临倚这样难过。 丽云知道她在想什么,觉得自己有必要打断她继续这样自我伤害下去,便轻声道:“公主,孩子从出生到现在还没有喝过一口奶呢。你喂喂他吧!” 临倚回过神来,忽然悲从中来,自己这样两头挂念,其实到头来哪一头都没有照顾好,也许将来自己对于这两个孩子来说,都不会是一个好的母亲。她红着眼眶,在丽云和弱柳的帮助下,靠坐在床上,想要给孩子喂奶。 她抬头便看到熙牧野站在后面,静静地看着自己。只这一眼,她便觉得他看自己的目光有些不一样。 熙牧野没有想到临倚会忽然抬头,有些狼狈地别开自己的视线。他以为临倚醒来之后,眼中只会有孩子的存在,看她便有些肆无忌惮,情绪也并没有好好收好。 他再转回视线的时候,就看到了临倚已经低下头去看着自己手中的孩子。孩子早已经醒了过来,也许是饿了,也许是对临倚第一次抱自己有了心灵感应,张开嘴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屋子里的四个人都紧张起来,熙牧野往前赶了两步,紧张地问:“怎么了?他是不舒服吗?来人……快来人!” 孙嬷嬷从屋外冲进来,正要行礼,却被熙牧野挥手阻止了:“免礼,免礼,快来看看,这孩子怎么了?为什么哭得这样凄惨?!” 孙嬷嬷伸头一看,笑了:“皇上,无需紧张地,小皇子只是饿了,从出生到现在他还什么都没吃呢。公主殿下喂他喝奶,一会就好了。” 熙牧野一呆,似是没想到答案会这样简单。他有些讪讪地回头看了临倚一眼,故作镇定地道:“好了,没事了,你下去吧。” 孙嬷嬷走了,临倚看着背对着自己的熙牧野,有些呆。她从来不知道一个孩子就能将他变成这样。他转过身来,脸上还有窘意没有褪去。临倚面无表情地挪开视线,心里却不禁微微一笑。 才抱了一会,临倚脸上便现了倦容。丽云便催促道:“公主,快给孩子喂奶。我听说初乳是孩子最好的营养,小皇子这样娇弱,咱们更应该注重他的第一餐。” 临倚从来没有喂一个孩子吃过奶,当年在潍城的时候,这样兵荒马乱,她只来得及将他包好,至来及将那半块玉佩挂在他的脖子里,却根本没有时间喂他喝一口母乳。 她抬头看了一眼熙牧野,他仿佛无知无觉一般,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临倚忽然涨红了脸,闷闷地对熙牧野道:“你出去!” 熙牧野这才如梦初醒,他尴尬地道:“嗯,我出去……那个,我等一会再进来。”说完飞也似地出去了。 丽云看着他这个样子,不禁抿嘴偷笑。临倚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道:“笑什么?来帮我吧!” 昨晚的紧张已经过去,丽云便也活泼起来。她走过去帮临倚将衣襟掀开,道:“公主,我觉得,有些东西在改变哦。也许,以后的生活并不会这样难了。” 临倚低着头看着正在闭着眼睛贪婪地吮吸的小家伙,眼中一点笑意也没有。能改变吗?她和熙牧野之间的关系是冰冻三尺,早已经积重难返。只凭借这一点温暖就想要改变,是不是有些天真呢。 她安静地喂着孩子,对于未来的事,她早已经心力交瘁,无暇顾及。眼前却有比自己的幸福更重要的事。而自己,应该怎样做才是首要的。 她轻轻拍着孩子的背,感觉那吸允的速度在减慢,孩子大大的眼睛也在慢慢闭拢。她的思绪早已经飞到了不知道哪里。 喂完了孩子,临倚觉得疲倦,便又躺了下来。熙牧野却在这个时候走了进来,临倚躺在枕上看着他,忽然意识到什么,有些惊奇地看着他道:“现在不是应该早朝还没有结束吗?你怎么会在这?” 熙牧野笑了一下,并没有说话。 临倚见他不说话,便也不再过问,慢慢沉入了梦乡。 待临倚睡得熟了之后,熙牧野才走近她的床,找了一把椅子坐下来。他不敢坐在床沿,临倚浅眠,他一向知道,此时吵醒了她,他并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他安静地坐在床边,愣愣地看着临倚恬淡的面容,忽然觉得昨晚自己的脆弱是这样可笑,作为大夫,院判所说的一切,都只是对病人家属所做的一个例行公事。临倚也许是虚弱,但是却也还没有到就要死了的程度。难道真的是关心则乱吗?昨天晚上的自己那样脆弱,那样恐惧,是出生以来的第一次。原来临倚早已经在自己的心里扎下了这样深的根吗? 是的,现在有了这个孩子,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应该要考虑做一个改变了。但是熙牧野却不知道,临倚是不是愿意改变。她在乎的东西太多,她的人生几乎就是为了这些东西而活着。只是不知道这一次,她愿不愿意,为这个孩子而活一次? 熙牧野看着临倚的睡颜,眼里的光随着自己的思绪在翻腾起伏。 ------------ 第二百九十一章:册后(七) 第二日一早,太阳刚刚照到落梅殿的窗户上的时候临倚从睡梦中睁开眼睛。经过一夜的休息,她的体力已经恢复了不少。她下意识四处寻找自己的孩子,却看到熙牧野坐在她床边的椅子上,身上只搭了一件狐衾,就这样歪在那里睡着了。 临倚有些吃惊,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他竟然又在自己的窗前守了一夜,不由得对着他的睡颜开始发呆。半晌之后,她才伸出手摇了熙牧野一下。熙牧野睡得不沉,被临倚一摇,立刻睁开眼睛,那眼神里没有一刻的迷茫,几乎是从一开始就是清明的锐利:“你醒了?现在觉得怎么样,好点没有?饿不饿?我让御膳房给你熬了补气血的粥,太医说你现在还不能吃其他的食物。” 临倚不理会他的问题,只看了一眼被他甩在椅子上的狐衾,道:“昨晚你一整晚都在这里?” 熙牧野回头看了一眼椅子上的狐衾,再回头镇定地道:“嗯,一直在这里。” 临倚定定地看着他,她本想问为什么,但是却始终没有问出口。于他们而言,他的答案又会有什么样的改变?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一时间沉默下来。 熙牧野看着临倚,她正在发呆,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他似乎并不觉得自己在这里守着她一整个晚上有什么不妥,神色如常。他伸了个懒腰,走到门口叫:“英常侍,进来吧!” 门外的英常侍低低地应了一声,推开门,便有捧着热水毛巾的宫人鱼贯走进来。英常侍最后进来,他的手里捧着熙牧野的朝服。熙牧野回头看了一眼依旧在发呆的临倚,道:“到了我上早朝的时候了。孩子我让丽云带走,省的吵你休息。你要是想他了,一会让她给你抱回来。你才刚刚生产完,就好好卧床休息。太医说过了,产后不好好调理身子,以后是会落下病根的。为着自己着想,你就听孙嬷嬷的吧。” 临倚静静地听着,不答应,也不否定。此时她需要思考的问题太多。熙牧野的态度也变得这样奇怪,甚至带了一丝暧昧。对于她来说这便是她和他之间新的较量的开始,她需要好好思考自己应该要如何来应对。 似乎她的沉默早已经在他的预料之中,熙牧野并不以为意,由着英常侍忙前忙后地服侍他洗漱穿衣。一阵忙活之后,他穿戴整齐,虽然两夜都没有睡觉,但是脸上除了黑眼圈之外,看起来相当精神。在戴上朝冠之前,他又走到临倚身边,弯下腰将她的被子掖了掖,道:“不要总是贪凉不盖被子,好好休息,一会我下了朝就会过来。我让人给你准备的粥,一会好好都吃了。” 临倚依旧没有说话,只是愣愣地看着他。他说话的神情没有一点变化,还是和从前一样,锐利的眼神,淡然的口吻。但是他说出的话却这样暧昧,如同他们已经是老夫老妻一般,甚至他的行为中还带了一丝对自己难以掩饰的默契。临倚忽然就有些恐慌,她不知道现在到底是一个什么状况。难道真的因为一个孩子,他们之间的关系就要改变?她躺在床上愣愣地发呆。 孙嬷嬷和丽云弱柳显然是得了熙牧野的指示,这一天之内几个人轮番上阵,将临倚看得牢牢的,不让她下床,不让她乱动,除了喂奶,绝对不会让她多抱孩子一下。大家的理由都很一致,那就是这些都是皇上吩咐的。 临倚躺在床上无聊到抓狂,连书都不能看,她只有任由自己的思绪乱飞。但大多时候依旧是围绕着自己的孩子在转。她在脑中一点一点描摹孩子的小小脸蛋,想到他这样憨厚可爱的模样,心里忍不住一阵甜蜜。原来,做了母亲是这样的感受。这是一种和她从前的所有感情都不同的一种感受,对一个人的爱,让自己恍如浸泡在蜜罐里一样幸福。她觉得现在就算让她为了这个孩子去死,她也就对不会皱一下眉头。原来这就是母爱,这个世界上最伟大,也最甜蜜的爱。它不同于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种爱,包括爱情。 熙牧野下朝之后直奔落梅殿而来。一进门就先去看临倚,他身边跟着一堆的人走进屋子。他一边走一边问孙嬷嬷:“没什么事吧?孩子哭了没有?她呢?给她准备的粥都吃了吧?” 孙嬷嬷喜气洋洋地道:“回皇上,一切正常。御膳房给公主殿下熬的粥奴婢也照顾她吃了。现在孩子和公主都累了,现在都睡着呢。” 熙牧野嘴角漾出一丝微笑,柔和了他整个脸庞的笑容。英常侍心里的慰藉难以用语言形容。熙牧野曾经在东靖是出了名的吊儿郎当,永远没有一个正行。但是后来做了皇帝之后,他脸上的神情日渐严肃起来,到了后来,已经完完全全是一个帝王高高在上的威严。而从此之后,他脸上再也没有了笑容,永远都是眉头紧锁。 可是现在,他的嘴角却有着真心的笑容,这几乎百年难得一见的笑容让英常侍心里的感动无以言说。不管他曾经做过什么,但是现在,他是一个好皇帝,这是无可置疑的事。于公,因为有他的存在,东靖日渐强大,百姓富足安康,朝政渐渐清明,驭风皇帝在位时候因为他温和忍让而导致的臣权坐大的现象得到了纠正。于私,熙牧野和熙驭风都是英常侍看着长大的,自他当了皇帝,英常侍就整天都跟在他的身边,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不是这后宫的任何一人,而是他。他看到了熙牧野强硬的外表,也看到了他软弱的内心。他亲眼看着他因为杀了自己的哥哥而每晚都在噩梦中惊醒,然后就是抱着被褥整夜睡不着觉。他也知道曾经多少个晚上,他在落梅殿外徘徊,想要走进那扇门去,可始终没有勇气,最后都只在夜深露重之时默默地回到龙熙殿。 熙牧野走到门口,阻止了跟在自己身后的众人,自己一个人轻手轻脚推开门走了进去,唯恐吵醒了睡在里面的一大一小。 可是尽管他很轻巧,睡在临倚床边摇篮里的孩子还是在他进门之后睁开了眼睛,然后哇的一声,放声大哭起来。他有一丝沮丧,快步走到摇篮边上,弯下腰来,有些笨拙地哄着孩子:“乖,乖,不哭,你再哭就要把你娘吵醒了!” “你抱抱他,就不哭了。”他身后传来临倚清冷的声音。 熙牧野一愣,认真地看着摇篮里张着嘴一直哭的孩子,自从他出生,他还没来得及抱过他。在这之前,他也从来没有抱过任何一个婴儿,他瞪着眼前软软小小的身子,没有自信能够将他抱起来。 临倚仿佛是猜透了他的心思,道:“如果你不知道怎么抱孩子,我叫孙嬷嬷进来帮你。”她心里有一丝浮躁,孩子的哭声这样撕心裂肺,就像是有一只手在揉捏她的心脏一样。她急切地想要让他不哭。 料到临倚要干什么,他在她扬声叫孙嬷嬷之前“嚯”地转身道:“不用,我能抱起他来!”然后转过身去,仔细研究了一阵,小心翼翼地抱起了孩子。可他这个姿势看得临倚直翻白眼:他极其别扭地一手捧着孩子的头,一手捧着他的脚,将他举在半空中。 临倚很担心他这样下去会一抖手将孩子掉在地上,忍不住一阵紧张,道:“你过来,哪有孩子这样抱的?!” 熙牧野紧紧盯着手里的孩子,只见他依旧哭泣,涨红了脸挣扎。他不敢耽搁,小心翼翼走到临倚身边,临倚坐起来靠在床上,为他纠正了抱孩子的姿势:“你要这样,将他放在你的胳膊弯里,让他靠在你的怀里,只有这样孩子才会感到舒服和安全,才不会哭。” 熙牧野认真地学习,不时抬起头来问临倚:“是这样吗?” 临倚猛然间意识到现在自己和他之间的气氛似乎太多融洽。她愣了一下,下意识想要逃避,便将手放开,草草点点头,低下头来不看他。 熙牧野似乎是没有发现临倚的不对劲,只是认真地摆弄着自己怀里的孩子。他按照临倚教的姿势去抱,不一会孩子果然就不哭了,张着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在看他。他松了一口气,退后一步动作僵硬地坐在椅子上,忍不住开始逗弄孩子。 临倚表情复杂地看着眼前仿佛毫无所觉的熙牧野,还有他怀里被逗得咯咯笑的孩子。半晌之后,她淡淡地道:“你给孩子取个名字吧。总不能一直没有名字。” 熙牧野认真想了一会,道:“就叫扬吧,熙扬!” 临倚默默地想着这个名字,熙扬,夕阳?!他是故意的吗? 她狠狠地看着他,可是他却连头也不抬,一直在逗弄怀里的孩子,一脸满足的笑。 临倚想了想,算了,熙扬就熙扬吧,她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和他争。她淡淡地看着他,道:“这是名,我还想给他取个小名。” 熙牧野一边逗着孩子,一边漫不经心地道:“小名?什么小名?” 临倚仔细地看着他:“三宝!” 熙牧野逗弄孩子的手忽然顿了一下,半晌之后他状似无意地道:“三宝?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临倚扭过头不看他,半晌之后淡淡地道:“没什么,只是想这样叫。” 熙牧野久久没有说话,屋子里沉默下来,只剩下熙扬偶尔的笑声回荡在屋子里。半晌之后,熙牧野忽然道:“随你吧,三宝就三宝。”他的声音里透着冷漠。 临倚忽然觉得很累很累,她闭上眼睛,便有了掉泪的冲动。三宝,三宝。除了熙驭风和那个孩子之外,他是她身边唯一还留存下来的宝贝。 ------------ 第二百九十二章:册后(八) 三宝满百天的时候熙牧野为他准备了盛大的庆祝宴会。从宫里到宫外,几乎所有人都处在一种癫狂的状态。尤其以熙牧野为甚。 自从有了这个孩子之后,他总是处在一种失控状态,随时随地会抓狂,也会随随便便就为了熙扬而举行这样大的宴会。临倚怎么也不会忘记那个时候,熙扬刚刚满月。那天熙牧野早早下了朝,兴冲冲地到了落梅殿,要临倚准备好参加熙扬的满月宴。当时临倚只是淡淡地说:“有什么好庆祝的?就因为他是你的第一个孩子?以后你还会有很多,难道也要一一庆祝?我又应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去参加你为这个孩子准备的满月宴?” 熙牧野忍了自己的气,道:“临倚,你不要总是这样浑身是刺好不好?不管以什么身份去参加这个孩子的满月宴,他不都是你的孩子吗?看到他这样一天一天长大,难道你就不开心吗?而我,为他准备这一切又有错吗?” 临倚无话可说,她顿了一会之后,说:“你带他去吧,我不会去的。” 熙牧野压抑着自己的怒火道:“我知道你在意的是什么。可是就算今天,今天这样的日子,难道你就不能够暂时放下你心里的怨恨?就算是为了孩子,你就忍心让他的人生留下缺憾?” 临倚不理他,扭头看着摇篮里吃饱了,正在玩自己手指的三宝,心里一阵酸楚。熙牧野的话准确地击中了她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不让熙扬的人生留下任何的遗憾,这完全能够成为她向他屈服的理由。 于是,在两年之后,临倚再一次在东靖帝宫里盛装打扮。第一次是在她成为熙驭风皇后的那一次,她从采芳殿走出去。而这一次,境况类似,落梅殿并没有比采芳殿好到哪里去。只是,她的心境再也不再有当初的安宁和平静。看着铜镜中依旧美丽的自己,她忽然有了一种物是人非的感慨。 当她出现在熙牧野面前的时候,他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临倚一身大红的衣冠,头上的凤冠,身上的霞帔,都是她曾经在踏上东靖土地的时候穿的那些。他看着临倚的打扮,久久不说话,静静地打量她。丽云和弱柳站在临倚身后,心里都是忐忑不安。 最终熙牧野也没有说什么。他平静地看着临倚的装扮,他早就知道她是故意这样打扮的。这些衣物都是他给她寻回来的。当日她匆匆离宫,身上根本就没带几件衣服,而这样沉重的凤冠霞帔她必定是不会带走的。最后,这些东西都到了他的手上。当日他面对着人去楼空的翊坤宫的时候,曾经在盛怒之下想要烧掉那里,连同她留下来的一切。但是到了最后关头他却没有这样做,只是命人将她精心留存下来的凤冠霞帔都带走,一直放在自己的身边保管。直到一个月前,她生下熙扬的那一天,他才让人将它们还给了她。 那一天熙扬的满月宴上,她穿着自己嫁给熙驭风时候的凤冠霞帔和熙牧野坐在一起接受了文武百官的朝贺。虽然他们看她的眼神里充满了鄙视,可是她却不在乎。她只在心里觉得讽刺。自己穿着这身衣服坐在这个位子上两次,也接受了两次这些大臣们的朝拜,可是最重要的身边的男人却换了!还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她想想都觉得这个世界上最精彩的戏文也不会有此刻的精彩。她看着底下那些人,表面上恭恭敬敬,可实际上心里的鄙视连盖都盖不住。她一直不说话,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一切。这些自诩清高的人都看不起自己吧?哪怕自己的身份比他们都高贵,但是他们心里,一定是鄙视自己的。她知道他们心里希望她去死。最好能死在风陵。可她偏不!当初支撑自己活下来的动力的确是来源于熙驭风,他留给了自己一个孩子。就算为了这个孩子,她也觉得自己必须要好好活下去。可是现在,她忽然发现了自己或者的另外一种乐趣,就是用自己的方式,伤害那些看不起自己的人,曾经伤害过她的人。将这些人的自尊都踩在脚底,这才是对他们最大的惩罚。 那一日,到了晚上的家宴。熙牧野让所有的妃嫔都来了。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只是心又冷了几分。他明明知道自己和熙扬是这些女人心里最深重的伤疤。他明明知道,让她们看着自己此时的风光,就是对这些女人最大的伤害,可是他依旧这样做了。他到底是有多无情? 在这里,临倚依旧淡淡地坐在他的身边,俨然这后宫女主人。而张幼蓝则带着他的妃嫔们坐在下面,一个宴会吃得滋味全无。所有人都言不由衷,让临倚更加觉得无趣。对这些女人,她心里始终是有一份同情的。她们的人生在家的时候被自己的父亲主宰,毫无选择地进了宫,便又要被熙牧野这样一个冷心冷肠的男人所主宰,连临倚都要为她们感到莫大的悲哀。 可是她转念想想,自己何尝又不是这样呢?自己的人生难道就会与她们有什么不同吗?在西琪的时候,她的人生被控制在阮正南的手里,然后在熙牧野的操纵之下她来到了东靖。与她们唯一的不同不过是她遇到了熙驭风而已。她又有什么资格来同情她们? 忽然就觉得意兴阑珊,她放下手中的酒杯,揉着额头。熙牧野转头看到她脸上露出了疲态,便体贴地放下酒杯,道:“怎么,累了吗?要不要回去休息?” 临倚本不想就这样走掉。她这样做只会加深他那些妃子的怨恨,但是她实在不想再继续留在这里,这样沉闷的气氛让她心里觉得很累。她点点头道:“把熙扬抱来让她们看看吧,毕竟他才是今天的主角。也不能让她们在这里坐了一个晚上,都不知道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吧。” 那天回到落梅殿之后,就有英常侍送来新的礼服。临倚看着那独特的红色,嘴角挂着笑,可眼中是冰冷的光:百鸟朝凤的裙子,黑色的朝服,九翅九尾的凤冠。这一切都昭示着这是皇后才有资格得到的待遇。她冷冷地看着英常侍,道:“这是什么意思?他觉得这样的玩笑很好玩吗?” 英常侍面不改色地道:“请公主殿下稍安勿躁,一会皇上过来,自然会向公主殿下解释这一切。” 傍晚的时候熙牧野来了落梅殿,那朝服已经被临倚命人收了起来。熙牧野不提,她也不提,事情就这样过了。她竟不知道这是他为这一次三宝的百天宴会而准备的! 临倚接到英常侍的通知的时候,她正在和丽云弱柳一起给三宝洗澡。这个孩子不知道像谁,虽然是早产的孩子,身体一直不很好,可是却很爱动,还很爱玩水。每次给他洗澡的时候都是他最开心的时候,小细胳膊小细腿地在水里乱蹬,总是将水花弄得到处都是。每一次给他洗澡,浴房总是跟打了一场战一样狼藉。临倚实在有些头痛,可是也喜欢这样的感觉。看着孩子满足的笑颜,她的心就能够奇异地平静下来。不管他怎么任性,调皮,她总是淡定地面对。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看着熙扬的睡颜,会想起那个没有在自己身边的孩子。她不知道潋滟会给他取一个什么样的名字,她只在心中默默地叫他二宝。她坚持自己带着三宝。有的时候,他半夜哭闹,她总是披着衣服起身耐心地哄他,然后轻轻地叫他的名字:“三宝,三宝。你还有一个哥哥,娘给他取了名字叫二宝。二宝,三宝,呵呵,是不是很明显?让人一听,就知道你们是兄弟……” 傍晚的时候,英常侍又给三宝送来了晚宴要穿的衣服。尚衣局早就为三宝预备下了百日宴会的服装,但是熙牧野一看便不满意,又临时让人改了,所以才在宴会当天才赶制出来。 和丽云弱柳一起给三宝换上大红色的小袄,他小小的手因为衣服的关系只能张着,就如同一个洋娃娃一样,头上戴着一个虎头的小帽子,睡得口水长流,临倚不禁笑出声来。 当她带着孩子赶到了龙熙殿的时候,熙牧野和大臣们早已经等候在那里。熙牧野转身看到她进来,嘴角的笑容一滞,脸色阴沉下来,眼里闪过一丝怒火。他走到临倚面前,将依旧睡得香甜的熙扬抱在自己的怀里,皱着眉头看着临倚道:“不是让人给你做了礼物,为什么不穿?” 临倚走过去低着头看放在大殿正中央的一张桌子,上面放着金银,笔墨等物。这是要给熙扬抓周用的。 她一边翻检着东西,一边淡淡地道:“不喜欢!” 熙牧野看着她,半晌之后,怒火反而平息了下来。他笑着将孩子抱给了朝臣们看,如同这世界上所有骄傲的父亲一样,连看也不看临倚一眼。临倚站在人群之外,冷眼看着这一切,觉得自己如同一个局外人一般。 ------------ 第二百九十三章:册后(九) 那一次抓周之后,临倚忽然对什么事都没有了兴致。她也不知道三宝到底像谁,他抓周的时候,面对着满桌子琳琅满目五颜六色的东西,竟然选择了一方印! 这方印是在三宝满月的时候熙牧野派人给他雕刻的。用的是上好的蓝田玉,温润白皙,触手温润,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而最重要的是,这方印被熙牧野雕上了四爪缡龙!在东靖,皇帝的御用之物雕刻的是九爪缡龙,四爪缡龙的印是只有太子才能用的。 当日这印一出现在三宝的脖子上,在满朝文武之间就掀起了一阵轩然大波,所有的大臣们都觉得不可思议。熙牧野不只是让前朝皇后为他生了孩子,还想要封这个孩子为太子。最重要的是,临倚还是一个外族人,一个和他们敌对的民族的公主! 临倚知道他们在害怕什么。东靖和西琪已经明里暗里较量了百年。而现在不管东靖的太子是谁,但一定不能是临倚的孩子。因为若是将来有一天三宝继位,很有可能就会将东靖变成西琪的属国,甚至会彻底吞并这个国家。 临倚也很清楚熙牧野的用意。他绝对不是真的想要三宝做东靖的太子。他所有的目的,不过只是为了试探临倚而已,或者是为了逼她。 直到现在,就算他们之间已经有了三宝,但是两个人之间的矛盾却并没有因此而得到化解。临倚不想就这样对他妥协,因为她除了三宝之外还有许多需要自己去在乎和努力维护的东西。对于熙牧野来说,他最终的目的不过是要让临倚彻底地臣服在他的脚下。这就是他最后所要达到的最大的目的。 所以当三宝抓到这方印的时候,临倚脸上的表情和朝臣们一样震惊。甚至在那一瞬间,她真的觉得难道这真的是天意?! 和天斗,她到底有多少胜算?一时间,她忽然觉得心灰意冷。三宝是不是会当太子这已经不是很重要。最重要的是,她知道三宝这被子再也离不开这里,离不开东靖皇宫。而她,似乎也再没有办法离开。最终,还是熙牧野赢了吗?在他花费了这么多的心思之后,终于赢得了他们两个人之间这场战争。临倚败得彻底! 这件事在朝堂之上又引起了轩然大波。以骆光为首的大臣们都不认为熙牧野应该这样早就确立太子的人选。他们自始自终都没有明说真正的原因,但是临倚心里很清楚,他们绝对不会让三宝当太子!对于此,她心里也并没有任何的想法。她只是有些恼恨熙牧野将无辜的三宝也拖入到了他们两个人的战争里来。现在连着三宝也要平白受那些人的猜忌,甚至是陷害。 那个原本喜气洋洋的晚上,当三宝将那一方玉紧紧抓在手里的时候,临倚骤然翻脸。她摔了自己面前的桌子,然后指着熙牧野的鼻子道:“熙牧野,我还以为你至少会为了这个孩子而有所收敛。但是,我从来没有想到你依旧还是这样。我告诉你,若将来三宝有个三长两短,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说完,她摔门出去了,留下一屋子的主子奴才们面面相觑,只有熙牧野,抱着三宝站在那里,静静的看着临倚离去的背影。 那一天回到落梅殿,临倚气得一夜没有睡好。她心里总是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那里一样地难受,辗转反侧。 第二日,龙昭南忽然来到了落梅殿。临倚对他的到来一点也不感到吃惊。她坐在椅子里面,在廊下看书,可是心里的想法却如同大水过后漂浮在水面上的东西,杂乱无章地出现。 她知道他为什么会来。这三个多月她一直记得她生产那一日的事情。阮既言现在被关在西琪大理寺。她一直没有忘记这件事,但她还能坐在这里这样镇定的原因,是因为她知道,阮正南不是这样好糊弄的人,他必定也不会就这样看着既言死在阮竟辉的手里。因为他曾经说过,既言是他的孩子,想要活下去就必须忍受这些。另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西琪皇后和临阳公主。这两个在西琪最有权势的女人,绝对不会就这样看着既言蒙难。她们必定会想出方法去救出既言。 至于她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一点动静都没有。这是因为她知道既言就算在大理寺,一时半会也不会有什么事。最重要的是,她需要了解清楚西琪现在是一个什么样的局势。知己知彼,她才能够找到方法去帮助既言,否则,她所做的一切都只有可能变成既言的催命符。尤其是她现在这样敏感的身份。因此,就算她再怎么着急,也只能在这里三个月的时间一直按兵不动。 临倚放下手中的书,抬起头看着龙昭南,冷冷地道:“你来干什么?” 龙昭南道:“来自然是有事找你!” 临倚冷笑道:“是谁让你来的?不会是熙牧野吧?”她的意思很明显,若是让熙牧野知道他这样私下来这里找她,他的下场恐怕不会好到哪里去。 但是龙昭南显然没有受到她的威胁,他淡淡地笑着,绕着落梅殿的梅林走了一圈,道:“你觉得他威胁得了我吗?若是我想,现在没有什么人能够阻止我想做的事。到时候,你阻挡不了我,你的孩子,又将会落到另一个人手里。你会让他重复驭风孩子的下场吗?“ 临倚冷冷地看着他,她不知道他说的话里有几分是可信的。同时她心里也暗暗吃惊,难道熙牧野和龙昭南,又是另一对熙驭风和熙牧野吗?难道这个国家曾经发生的历史还要再重演一次吗?她最不明白的一件事,是他为什么来到这里,又为什么要跟她说这些话。 她咬咬牙,道:“你这是在威胁我吗?” 龙昭南忽然现出一个淡淡的笑意,道:“不是,我只是想要帮你救出阮既言。” 临倚有些吃惊,她怎么想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她沉默下来,在心里思考他的话背后的含义。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还是冒着着天下之大不为来帮她…… 她还在思考,他又说:“我知道你不相信我。我也并不想这样威胁你。只是你我之间,本不应该是这样。就算是为着驭风,我也应该要这样做。” 临倚淡淡地看着他,半晌之后忽然说:“你觉得你这样跟我说我就会相信你吗?为了驭风?到今日你居然还能够说出这样的话来。我真的都要为你觉得羞耻。我不想再跟你有什么纠缠。事到如今,你还是走吧。就算是你真的想要帮助我救出既言,可是我不相信你,所以你还是不帮忙的好。” 龙昭南淡淡地看着他,道:“不管你相不相信,当日所发生的一切非我所愿。我们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而你……也许不应该这样怨恨牧野。” 临倚听了他的话却奇异地没有生气,她只是淡淡地看着他,半晌之后才道:“你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当初你可以背叛驭风,而后你又可以背叛熙牧野。到了现在,你前一刻还在跟我说着大逆不道的言论,但是下一秒,你又这样维护熙牧野。你到底想要说什么?龙昭南,不管怎样,我们之间本来就没有一个愉快的经历。所以,我不知道你今天到这里来的目的是什么,总之我不想再和你多说下去。我也不想在以后,再见到你。所以,请你离开,好吗?” 龙昭南静静地看着临倚,眼中的神情渐渐变得悲哀起来。临倚低下了头。她看不到他似有千言万语的眼睛,看不到他欲言又止的神情。他看着临倚的眼神有些忧伤,站了一会,他忽然说:“不管你怎么想我,我自觉没做错什么。如果你站在我的位置,你也会选择牧野,因为牧野是比驭风更加适合做皇帝的人。只是……他选择了一个比较极端的方式。” 当日临倚听着这一句话,她只觉得讽刺。熙牧野选择了一个比较极端的方式,难道还不是他的错吗?可是她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才直到,龙昭南今日所说的那个人,原来并不是熙牧野! 临倚觉得自己已经将所有的话都说尽了,她低着头不愿意再抬头看龙昭南。龙昭南也不恼,他只是幽幽地叹了口气,道:“我不知道这是老天的捉弄还是真的没有缘分。我真的想要帮你救出阮既言,你……”他叹了口气,最后只是淡淡地道:“若你想要有人帮助,就来找我吧!” 说完他走了出去。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了落梅殿外,临倚都没有抬起头来看过他一眼。其实在某种程度上,临倚是一个很死心眼的人。对于她来说,有些认定了的事实无论如何都不会有什么改变。她很清楚自己在将来营救阮既言的道路上会很艰难,也许龙昭南能够给她帮助,但是她却没有想过要接受他的帮助。 ------------ 第二百九十四章:册后(十) 那一天在三宝的抓周宴会上临倚突然对熙牧野发飙之后,他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到落梅殿来。临倚也不在意,依旧每日做自己的事。现在有了三宝,她的时间没有从前那样宽裕。对于三宝的事,她总是喜欢亲力亲为,每日为他穿衣,喂他吃饭,最重要的事是帮他洗澡。这已经又是一年隆冬,她便将他洗澡的场所放在自己的寝宫里面,四面烧上旺旺的炭火,整个殿里很暖和,这样不管他在水里玩多长时间也不会冻着。 这一天,她照例在午后将大大的木盆放在殿里,让人烧上碳盆,再在盆里加上足够多的热水。丽云和弱柳两个人就将三宝放进去。经过这么长的时间,三宝居然在水里学会了游泳!无师自通,让临倚甚是惊讶。 临倚坐在旁边,一边看三宝在水里游泳,一边在心里想着阮既言的事。她已经派了几个人去西琪打听阮既言案子的最新进展。可是已经两个月了,那些人全都有去无回。临倚的心里有些着急起来。 过了一会,彩兰忽然从外面冲了进来,一进门就大呼小叫:“出大事了……” 临倚依旧盯着四肢不动,在水里沉浮做装死状的三宝,心不在焉地道:“出什么大事了,你这样慌张!” 彩兰回身关好门,道:“娘娘,不好了。奴婢今天早晨去御膳房给殿下领今天要用的菜。然后就听说,现在宫里都开始忙了起来。似乎各宫都在忙,只有咱么落梅殿,一点消息也得不到。”彩兰和青霞都是熙驭风的旧宫人,她们到了如今依旧是叫临倚“娘娘”。临倚纠正了几次,可她们依旧改不过来。她也没有办法,只能随她们去了。 临倚有些纳闷地回过头看她:“忙就忙了,干什么让你这样大惊小怪?” 彩兰道:“不是,您知道他们为什么忙不?” 临倚奇道:“我怎么会知道他们在忙什么?!这所有的消息不是你们比我都要灵通吗?怎么现在来问我?” 彩兰道:“因为皇上要册后!” 临倚心里果然一惊,她淡淡地道:“什么时候下的诏书?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彩兰道:“莫说娘娘您不知道,这后宫里的主子们也都是一头雾水呢。前几天听说前朝朝堂上,皇上和百官发生了激烈的争吵。我听现在后宫里都在传,皇上是因为要册后,而他的人选并不是大臣们所属意的。所以他们才会起了冲突。” 临倚道:“你说他要册后?” 彩兰道:“是啊。” 临倚顿了一阵,有些不确定地道:“不会是假的吧?!如果他要册后,怎么到现在竟然一点消息都不传出来。至少册的是哪家闺女总是要有个结果的吧?” 彩兰道:“娘娘,容奴婢说句不恭敬的话。如今娘娘已经给皇上生下了大皇子,这样大的功劳,皇上的皇后难道不应该是娘娘吗?” 临倚一愣,继而失笑:“傻瓜,你觉得这个国家会接受我这样声名狼藉的女子做你们母仪天下的皇后吗?且不说熙牧野不会接受,光是那个骆光,便是死也不会同意的。不为别的,只因为我是西琪人。单凭这一点,我也绝对不可能成为东靖的皇后。再加上……我曾经也在那个位子上坐过,这个世界上,哪有兄弟两个人册立同一个皇后的?所以,不管熙牧野说过什么,做过什么,我都不可能会成为东靖的皇后的。” 彩兰皱着眉头有些踌躇:“可是,若是不想让您当皇后,那皇上又为什么要让您生下大皇子呢?既然生下了孩子,他若不册封您做皇后,那将来大皇子殿下又应该怎么办呢?” 临倚不由得看向水里玩得开心的三宝,陷入了沉思。是啊,如果现在熙牧野册封了皇后,那不管那个女人会是谁,她的日子都不会好过。一旦她失去了他的保护,死无全尸是她必然的结果。因为在此之前,她行事这样高调嚣张,就算是他从宫外新册封一个女子入宫,她也会是她第一个要开刀的人。树大招风,枪打出头鸟。她现在是那只站得最高的鸟! 她怎么样早已经无所谓,反正她的生命早已经在熙驭风死的那一刻随着他去了。可是三宝怎么办?那个现在不知道下落的孩子怎么办?还在西琪大理寺里关着的阮既言又怎么办?一时间,临倚的心开始乱起来。她心里甚至有了这样的想法:但愿熙牧野对她还没有失去兴趣。只要她咬紧牙关继续跟他斗下去,那么这些人就都能够得到她的保护。虽然结束这样的关系曾经是她心里最大的梦想。 她还在发呆,彩兰不知道又说了些什么就走了。半晌她回过神的时候,身边早已经没有了她的身影。册后?宫里的消息,绝对不会是空穴来风,熙牧野这个人,从来都不按照牌理出牌。她不是没有领教过,一切的礼教在他的眼中都不过是一纸空文。有的时候面对他惊世骇俗的做法临倚都感到害怕。所以,他现在在还没有下诏书的情况之下就开始准备诏书是一件非常有可能的事。 “会是谁呢?”她自言自语地坐在那里沉思。一个姿势坐地久了,半边身子开始发麻,她换了个姿势继续坐在那里发呆,任凭三宝在不远处将浴盆里搅得水花四溅。 “你可以发挥你的想象好好去猜!”不知道什么时候熙牧野已经进来了。他站在门口,不知道已经看了临倚多长时间。见临倚回过神来看他,他走进来,到临倚身边道:“这么长时间了,你思考问题的时候竟然还是这样专注!一点警觉都没有。” 临倚皱着眉头看着他,道:“把门关上。没看到孩子在洗澡吗?冻病了我能饶了你?” 熙牧野笑笑,折回身又去关门,然后走到浴盆旁边弯下腰来,看着水里玩得忘我的三宝,道:“你还不想出来?都在这里面呆了这么长时间,看看,这满地的狼藉都是你的杰作了。” 临倚看着他伸手将三宝从水里捞了出来,脑子里还在想着刚才的事:“刚才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你真的要册后?是谁?什么时候?”临倚很想问他打算将自己和三宝怎样处理,但是她最后还是忍住了。生了孩子之后,这一切都是压在她心头的压力。她能够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性格变得毛躁,沉不住气了。 熙牧野将三宝从水里捞了出来,帮着丽云将孩子擦干,才交给站在一边的弱柳去穿衣服。他走到临倚身边,道:“你两个月前派去西琪的人回来了。他们回来的挺早的,只是,都被京兆尹扣了下来。一直到现在,她们都还在京兆府的大牢里。” 临倚本是要责怪他岔开话题道:“你……”瞬间又反应回来他在说什么,不禁怪叫:“你说什么?!他们回来了?为什么又会被经照应抓住……是你?!你不想让他们来见我,所以才将他们送进京兆尹的大牢里的,对不对?” 熙牧野不置可否,自己寻了个位子坐下来,抄起桌子上的茶杯喝了一口,在落梅殿里,他从来都不像是东靖帝国那个铁血手腕的帝君。他喝了一口茶,皱着眉头将茶杯放下,道:“冷了!”然后在临倚发飙之前,道:“我为什么要将他们扣在我手里,你很快就会知道。只是现在,我有另一个消息要告诉你!” 临倚冷冷地看着他,不说话。他顿了一下,想要她问他。可是她偏偏就是不上钩,瞪着他的眼神越来越冷。 熙牧野仿佛是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道:“服一次软你会死啊?总是这样硬梆梆的,真不知道这个臭脾气是什么时候养成的。” 他这话无异于火上浇油,临倚几乎已经柳眉倒竖。他摆摆手道:“好了!阮既言这次死定了!” 临倚的心一沉,果然不是什么好消息。 熙牧野无所谓地继续道:“看来阮竟辉很想要那个皇位,已经有些坐不住了。这样的情况,似乎有些超出了阮正南能控制的范围之内。他已经渐渐控制不住局面了。” 临倚皱着眉头看着他,道:“你什么意思,说清楚!” 熙牧野坐在那里,看着临倚,道:“阮子均是西琪成年皇子中比较低调的一个吧?” 他这一问,临倚先是愣了一下,继而明白了什么。西琪三皇子阮子均,前梅妃所出。小的时候跟着阮竟辉一起欺负过临倚,可是长大之后临倚几乎对他没什么印象。若不是现在熙牧野忽然提起他来,临倚根本不会在这样的时候想起他来。一时间,她的脑海里闪现出了几个字“韬光养晦”!原来,这个阮子均才是最不简单的那个。她冷冷地问:“阮子均怎么了?” 熙牧野似乎对他有一丝欣赏,道:“就在阮既言和阮竟辉斗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半途杀出了阮子均这个程咬金。他想渔翁得利。现在阮竟辉自己也自顾不暇。可是阮子均可比阮竟辉狠多了。他不只将阮竟辉逼得鸡飞狗跳,还想要将阮既言彻底陷害死。让他这辈子没有可能活着走出大理寺!” 一时间临倚的心冰凉冰凉的,她下意识问:“不可能,阮子均再有能力,他怎么可能斗得过皇后和临阳公主?!她们两个人都是根基深厚的人,在皇宫里经营这么多年,我不相信她们竟然没有办法救既言。” 熙牧野笑道:“这就是阮子均聪明的地方。他知道阮既言身边有他和阮竟辉都没有的重大保障,那就是皇后和长公主的支持。所以,他要将事做绝,不给他翻身的机会。” ------------ 第二百九十五章:册后(十一) 临倚的眉头越皱越紧,她冷冷地看着熙牧野道:“他到底做了什么?你能不能不再卖关子?” 熙牧野道:“可以,只是我要说出来,你得承受住。” 临倚的心提得高高地看着熙牧野。熙牧野开口说道:“阮子均找到了阮既言想要谋反的证据。” 临倚立刻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不可能!既言是什么样的人,他不可能谋反。” 熙牧野看着她激动的神情,心里有些五味杂陈。他似笑非笑地看着临倚道:“阮临倚,你自诩使这个世界上最了解阮既言的人。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离开已经四年了。这四年的时间难道还不够他改变自己的思想,或者说还不够时间然让他变坏?” 临倚下意识想要反驳,但是熙牧野说的难道不是真的吗?当日离开东靖皇宫的时候,自己不是发过誓死也不会再回来的吗?可是再看看今天的自己,当初决定回来也不过就是一瞬间的事。还有另一个让她无话可说的原因,那就是当初她离开西琪的时候,阮既言所做的一切。他不惜派人在半途劫持她,不惜顶撞自己从小到大都看作是神一样的父皇。 难道,他依旧还是为了自己?这个傻瓜一直记着小时候给予她的承诺,要让她自由,所以他现在想要得到权力才会这样做?临倚心里默默地在想,越想心里就越是绝望。他这样做的俄可能真的很大! 熙牧野淡淡地看着临倚,过了一会忽然说:“你就这样难过?为了那个一辈子只会这样窝囊地过日子的男人?” 临倚抬头狠狠瞪了一眼熙牧野,咬牙切齿地说:“以后最好不要让我听见你再对他有任何的蔑视。这个世界上最温润清高的男人内心不是你这样的人可以理解的。要是你再敢插手管我的事,我就放火烧了你这东靖帝宫!”她要救阮既言,就绝对不能够让熙牧野再给她捣乱。 熙牧野的眼里里一瞬间风起云涌,他盯着临倚的眸子的颜色渐渐变得浓重。这是他生气的前兆,这临倚知道。但是她却不打算在这件事上向他服软。她也目光犀利地盯着他。 半晌之后他再开口,声音却没有一点暴怒的情绪:“好。我不再管这件事。我倒是想要看看,就凭你,要怎么将他救出来。” 说完他“呼”地站起身,一甩袖子往屋子外面走去。临倚有些冷漠地看着他走出去。 走到门口,眼看着就要出门去了,可他忽然又停了下来,转过头淡淡地看着临倚,道:“我们来打个赌。如果你真的这样在乎阮既言,那终有一天你一定会来求我。这一天不会太遥远。你不是一直在派人到西琪去打听消息吗?我可以给你最大的方便。你想要怎么做都可以。甚至你如果不相信你派出的探子,我还可以让你随时出宫去。在东靖现在有许多从西琪或者是北嶙来的人,你可以去向他们打听。看我有没有再干涉你做的事。” 临倚冷冷地看着他,等这他的下文。果然,他忽然笑了:“如果你赢了,我就帮你救阮既言。如果你输了,就拿你自己来换阮既言的命。” 临倚心里忽然往下一沉。他这样说,难道阮既言的事真的已经到无法挽回的地步?连皇后和临阳长公主都没有办法?她看着熙牧野,道:“阮既言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熙牧野笑了一下,那笑如同狐狸一般狡猾,让临倚的心再往下沉了下去。他道:“他怎么样不是已经跟你说清楚了吗?你不要想妄想他母后能够救他。她现在其实是自身难保。啊,我忘记了一件事。在你来东靖之前,阮正南是不是册封了一个妃子?”他不等临倚反应便接着往下说,不无讽刺地哼了一声,道:“那妃子可不得了呢,她可是凭着自己一己之力就打败了阮正南整个后宫呢。她现在专宠于后宫,阮正南夜夜宿在她的宫殿,早已经不去皇后那里了。现在出了阮既言的事,阮正南已经能开始忌讳皇后。他甚至被那个魅惑主上的女人鼓动得动了废后的心思。所以,你想想,她还有能力再帮助阮既言做什么呢?” 他的消息对于临倚来说太震撼了。在东靖过的这几年,她刻意不去打听有关西琪的一切消息。却不知道只短短的四年,西琪就已经有了这样大的变化。熙牧野说的那个人是丽姝吧。在她离开西琪之前,阮正南册封的妃子就只有丽姝一人而已。临倚忽然又想起了自己为什么会被迫离开西琪,这不过都是因为丽姝对自己的恨而已。 越想越不安,熙牧野的话临倚几乎已经相信了大半。如果是丽姝,那就一切都有可能。今日的她早已经今非昔比,既然她能够扳倒皇后。以她对自己的了解,不会不知道既言已经成为了自己在西琪唯一还惦记的人。她会不会落井下石?!如果她这样做,那既然的处境无疑更是雪上加霜。 熙牧野什么时候走的她不知道,再回神的时候,眼前就只剩下空荡荡的大殿。丽云和弱柳早在他们开始谈话的时候就将三宝抱走了。 临倚站起来,走到门口唤道:“弱柳!” 弱柳应着,从西边的偏殿走出来:“公主,什么事?” 临倚道:“你准备一下,咱们出宫。” 弱柳惊讶:“现在?!公主,咱们现在出宫干什么?更何况这样匆忙,咱们也没有出宫的令牌。要怎么出去?” 临倚道:“这不用你操心。只管去准备你的就好。令牌我会让丽云去找英常侍要。” 弱柳道:“英常侍?!没有皇上的口谕,他如何敢给咱们出宫的令牌?” 临倚烦躁,道:“不用问,你只管去。我自由解决的办法。” 看临倚神情不对,弱柳不再问什么,只是转身去准本。 临倚又将丽云唤到跟前,吩咐她去向英常侍要出宫的令牌。弱柳将一切准备好了之后就走进来,帮着临倚换上了微服,两个人便往外走了出去。 马车早早就在外面准备好了。尚仪局的效率很高,才听说临倚要出宫,立刻就着手为她准备马车。自从生下了三宝,这个皇宫里不管是奴才还是主子,真正从心底里对临倚感到惧怕。不管将来她的身份如何,至少有一件事是不可能改变,那就是她是东京帝国皇长子的母亲。临倚彻彻底底地享受了一次母凭子贵! 马车走了一阵,便有丽云在一旁等候。她将令牌递给了弱柳,马车便马不停蹄地赶往皇城门。 熙牧野果然说话算话,她出宫很顺利。守门的将士并没有为难她们,只是验看过令牌就放行了。出了皇城门,驾马车的车夫回头恭敬地问了一句:“主子,咱们现在往哪去?” 临倚顿了一会,道:“往南城去吧。”东靖帝都的南城作为一个外来人口的聚居区,临倚想,在那里应该会有许多从西琪过来的人。 只过了半个时辰,临倚就带着弱柳坐在南城最大的酒楼里了。这里果然如她所想,聚集着来自东靖以外的人群。此时吃晚饭尚嫌早了一会,但已经有无所事事的旅人聚集在酒楼里,三五成群兴致勃勃地开始各种话题。临倚和弱柳只在酒楼里坐了一会,便听到了旁边桌子的人开始在议论关于现在西琪所发生的一系列相当于政变的事件。还有许多不明真相的人带着恶意咒骂既言。 既言那样纯净的人,又怎么能受这些脏污来玷污他呢。熙牧野果真没有骗她,西琪现在的情势已经到了这样的境地。她不知道自己心里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滋味。她面对着一桌子的美食,只是手里握着一个酒杯默默发呆。 过了一会,旁边一个陌生的声音引起了她的注意,她抬头看去,那是一个四十岁开外的人,一身书生打扮。此时他正一脸愤慨地在说话。吸引临倚注意的,是他在一片骂声中对既言的维护:“你们知道什么?既言太子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他自十五岁被册封为太子,到如今已经多长时间?这些年里,只要是一个西琪人就没有不对他竖大拇指称赞的。他为咱们做了多少事。就说让他出事的那个事情来说。不是海杭的百姓就没有资格在这里说什么。他所做的事都在咱们海杭百姓的心中。告诉你们,这是在东靖,若是在西琪,我们根本不敢为既言太子说话。如今的西琪,早已经不是从前的西琪了。皇上被妖女魅惑,既言太子就是被那妖妇所害。我们只是小百姓,人微言轻,真盼望这个世上出一个英雄,能将既言太子救出来。” 临倚没想到还会有人在这样的情况下为既言说这样的话。她一时间看着那个人愣住了。弱柳叫她才回过神来:“主子,咱们出来很久了。怕是该回去了,晚膳时间就要到了呢。”东靖帝宫规矩,过时不食。当然这个规矩对临倚来说,无关痛痒。 她放下酒杯,两个女子在这里坐这样长的时间,面前摆着一桌美食却连一筷子都没动,她们已经引起了不少人注意了。 临倚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便放下酒杯,道:“咱们走吧!” 出了酒楼,临倚却不上马车。自己一个人沿着街道一直往前走,眼中一片茫然。既言,既言,她满心都是这个名字,过往的温暖一点一点在她的心里流转。 她想离开这里,她想回到既言的身边,就算救不出他来,但是也可以和他一起承受他现在所承受的一切。她不想他一个人寂寞。但是不用回头她也知道,自己连这个帝京都走不出去。熙牧野不会放任她就这样回去。就连此刻出宫,他也派出了大队的人马,明里暗里将她看了个严实。 她一直往前走,不知道自己要走到哪里去。身后一直跟着的一个男人走上前来拦住她,面无表情地道:“主子,时候不早了。请主子上马车,主上已经传下谕旨,要咱们立刻回宫。” 临倚眼神涣散地看着他,重复他的话:“回宫?!” 那男人欲言又止,只是淡淡地看着临倚,依旧拦在临倚面前。 临倚不再多说什么,转过身踏上了一直跟在身后的马车。 ------------ 第二百九十六章:册后(十二) 回到落梅殿,临倚毫不意外地看到熙牧野正在这里等着他。看到临倚回来,他脸上漾出一抹笑,道:“如何?消息探听地怎么样?我有没有骗你?” 临倚又累又沮丧,再看着他脸上讽刺的笑,她心里的火“噌”地就烧上来:“这需要问吗?我做过什么说过什么不都早就有人告诉你了?这样将我踩在你的脚下真的就让你这样高兴,连这一次也不放过?” 熙牧野脸上的笑依旧:“临倚,似乎你走得已经很远了,远到你已经忘记了我们两个走到今天的初衷。难道不就是这样相互角逐的乐趣才将我们绑在一起的吗?” 临倚气得手脚发抖,她心里寒气翻涌,再没有了心情和熙牧野再对峙下去,她绕过他走进屋子,冷冷地道:“我累了,你请回吧!” 熙牧野在她身后淡淡地说:“别忘记了我说的那个赌注,好好想想,是不是应该来求我。但是我要提醒你,犹豫的时间不要太长,因为西琪的大理寺里可是不等你犹豫的。” 回答他的只有“砰”的一声重重关门的声音。他也不恼,只是含笑看着那扇被临倚用来发泄自己怒气的门。半晌之后他脸上的笑容才慢慢淡去,露出一个带着些萧索的眼神。他看了一会那紧闭的殿门,转过身慢慢往外走去。他的背挺得直直地,在暮色中独自一人慢慢地走出去,显出一种孤独的感觉来。 第二日,她派到西琪去的第二拨人就回来了。这一次他们一个不少地直接来到落梅殿找临倚报到。似乎熙牧野说话是算话的,说过不再干涉她做这件事就真的不再扣押她的人。 她迫不及待地将人招进来询问情况。但是几个人所说的几乎和熙牧野大同小异:如今在西琪,朝政几乎已经被那个阮竟辉和阮子均把持,阮正南现在已经成了一个摆设。这对阮既言来说,已经是一个危机。可就是这样,在后宫,阮正南依旧专宠于丽姝,将皇后和后宫众人早已经冷落到了天边。临阳公主曾经进宫见过阮正南,但是他们两个人在云政宫里所说的话没有人知道。临阳公主从云政宫里出来之后,就直接回了公主府,第三日就和自己的驸马一起回了封地,此后再也不见她有任何动作。 听着那些人带回来的消息,临倚心中的希望一个一个破灭。这一切果然如熙牧野所说,皇后现在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临阳公主也已经靠不住。朝政被阮竟辉和阮子均把持,既言在朝中还能依靠谁? 事到如今,或许只有阮竟辉和阮子均两个人还能利用一下。临倚在心里琢磨。他们两个人都是冲着皇位去的,现在一定是处于面和心不合的状态。她怎样做才能让他们两个人窝里反,然后让她浑水摸鱼,占这个便宜呢。 熙牧野的提议她不是没有想过。但是每一次一提到这里,临倚心里就有气,熙牧野每一次都能捏住她的七寸,然后好整以暇地威胁她就范。到现在才一年的时间她已经输给了他两次。 这一次也一样。临倚其实很清楚熙牧野的打算。对于他来说,这是一个大好的机会。西琪现在正在经历前所未有的危机,储君之争向来就是动摇一个国家的根本。更何况西琪现在一下子就来了三个皇子在争那个皇位。熙牧野要是在这个时候对西琪有所动作,那简直就会是一次完美的行动。 但是他却拿它来要挟她!这件事他是一定会去做的。让临倚愤怒的就在这里,对于熙牧野来说,这是他很好的一个机会,不管有没有和临倚的赌约他都一定会去做。只是,他在赌临倚的时间。他赌阮既言在西琪没有这么多时间等待他攻破西琪的大门,所以他现在才会在这里这样悠闲地要挟临倚。他这分明就是落井下石。但是面对他挖好的陷阱,临倚明明知道,可是却还是不得不往下跳。她在心里诅咒阮正南,他到底在干什么?难道她离开西琪才短短四年的时间他就老态龙钟到了这样的地步,由着自己的儿子将整个西琪闹得沸反盈天也管不了?最让临倚揪心的是,难道他真的就愿意这样看着既言死在他的兄弟手里? 临倚心里直觉这件事不对劲,但是她又无法说出到底是什么事不对劲。这样的压力让她变得心浮气躁。她越是告诉自己要冷静下来就越是无法冷静下来。她很清楚熙牧野的态度。他知道她到现在依旧想尽办法要离开东靖帝宫,要逃离他的身边。所以他就要利用一切的条件将她锁在这里。不单单是禁锢住她的身体,他还有她的心灵也跟随他一起在这里被淹没,直至最后死在这里。 可是,她真的能这样吗?现在这个皇宫里还没有女主人,她可以为所欲为,只要熙牧野不说什么,就没有人敢管她。但是,一旦有了皇后呢?她和三宝就都会成为她的眼中钉,到时候自己又怎么办?最重要的是三宝又怎么办?他的一生就要毁在这个皇宫里了。就算他侥幸不死能长大成人,却有皇后压制,他的一生也会过得很悲惨。一想到这些,临倚就觉得自己更没有办法冷静。她觉得自己的脖子仿佛是被一条看不见的绳子紧紧勒住,熙牧野逼得她连喘气都做不到了。 她在屋子里如困兽一样走来走去,彩兰进来给她添了一次茶,也因为声响大了一点就被她给骂了出去。落梅殿的奴才们都知道她现在脾气濒临爆发的顶点,因此没有人愿意轻易来招惹她。就连丽云弱柳也都带着三宝避难去了。 黑夜降临了,临倚依旧在屋子里转圈,心浮气躁让她连思考都没有办法继续。龙昭南再次来到落梅殿的时候就看到了她这副样子。当然他也不可能得到一个好的待遇。 “你来干什么?”他刚一进门,临倚冷冰冰地砸过来这一句话。 龙昭南不禁在心里微微叹息,他走进来,道:“现在你知道我并没有骗你了?我来只是想知道你要怎么办?” 临倚冷冷地看着他道:“我怎么做和你有什么关系?我不记得我有答应做你的盟友。” 龙昭南道:“你是没有答应做我的盟友。我来这里也没有想过要让你做我的盟友。我只是有一个消息要传达给你。” 临倚冷冷地看着他不说话,他继续说下去:“想必你已经听说了皇上要册后?” 见临倚冷冷地看着自己不打算回答,他自己接下去:“你难道就没有想过可以当他的皇后?” 临倚终于冷笑出声:“你觉得你们东靖害得我还不够?我到底有几斤几两我还没有忘记。倒是你,我哦似乎有必要提醒你,我只不过是西琪送到东靖来的质子,现在两国交战在即,我有什么资格当皇后?” 龙昭南道:“只怕,还是你自己不愿意吧?” 临倚道:“笑话,自然我是不愿意的。” 龙昭南道:“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愿意做他的皇后。既然这样,我就将我今日来这里的目的告诉你。你想不想离开皇宫?” 临倚一愣,不防他问的竟然是这个。她一时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龙昭南叹口气,道:“怎么是这个反应?你到底愿不愿意?” 临倚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龙昭南道:“你这样说,那我就认为答案是肯定的了。那现在我还有一个提议,若你真的不想在这个皇宫里呆着。我会带你走,只是我有一个条件。那就是你只能去我的西北大营。因为只有在那里,我才能保护你。” 临倚忽然觉得自己的头更疼了。营救阮既言的事还一点头绪都没有,现在又出来一个搅局的!她恶狠狠地看着龙昭南,道:“你凭什么跟我说这些话?你又凭什么认为我会跟着你走?我又有什么理由要跟着你走?” 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咄咄逼人,让龙昭南毫无招架之功。他沉默半晌,道:“没有!” 临倚冷冷地道:“你走吧,我的事都和你没有关系。请你不要再搀和。当日的恩情我记着,可是,我真的不想再跟你有任何的纠葛。”当日他所说的话言犹在耳,她心有余悸,不想历史再一次上演。因为她已经没有了力气再将那些痛苦重新体会一遍。 龙昭南凝视着临倚,眼里有一种奇异的光彩在流转,仿佛是对临倚失望至极,又仿佛是不甘心。临倚甩甩头,在心里嘲笑自己,他对自己到底还有什么是可以失望的?她没有多想这件事,转过身不再看他。 龙昭南看着她的背影,眼中流转着一丝淡淡的光彩。这个结果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他并没有因为临倚的拒绝而失望。是啊,现在的她又能够相信谁呢。自己……又能否将当日的种种告知于她? 他沉默了一阵,转过身静静地离开。 又一个不眠之夜,临倚一直在窗前坐到天亮,看着东方一点一点亮起来的天光,并没有将压在她心头厚重的黑暗驱散一点。她依旧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 弱柳带着彩兰和青霞进来服侍她洗漱,又送来了早餐。可是她看着那些精致的清粥小菜,却一点胃口也没有。半晌之后,她叹口气放下筷子。 不一会,外面响起杂沓的脚步声。接着又响起了英常侍的声音:“西琪临倚公主接旨!” 临倚正感到奇怪,熙牧野从来没有向她下过圣旨,更不用说这样正式,还要劳动英常侍跑一趟。她的心狂跳起来,心里忽然有了某种预感。 等到英常侍将圣旨的内容念完,临倚早已经呆在原地。英常侍笑呵呵地看着她,道:“公主殿下,恭喜!快接旨啊。” 临倚找回自己眼神的焦距,看着他道:“我……皇后?!” 英常侍脸上的笑更深了,他点点头,道:“是的,公主殿下。册后大典已经在准备了,三日以后就会举行。” 临倚愣愣地听着,半晌之后忽然跳起来冲了出去! ------------ 第二百九十七章:册后(十三) 临倚不知道自己是应该哭还是应该笑。她千想万想就是没有想到熙牧野竟然会顶住天下这样大的压力,在这个时候册封自己做皇后。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心底忽然觉得很讽刺,难道自己牺牲了名节,依旧无法摆脱这样的境地?当日被迫要成为熙驭风的妃子,她为了自己能活着,主动要求了那个皇后之位。因为她知道,不管怎么样,她一定要逃脱人质的命运,只有这样她才能活下去。而一国的皇后,代表的是这个国家所有的尊严,不管这个国家的皇帝想要怎么做,他都绝对不可能将自己的皇后绑到战场上,当着敌我双方的面将她杀掉。这是他们无法抹去的耻辱。 可是现在……现在又算什么?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成为熙牧野的皇后。不说别的,只她前皇后的身份,就注定了她不可能见容于这个后宫。然后呢?然后她又亲手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妖媚惑主,嚣张跋扈的女人。现在的她的形象在外人眼里,根本就和“母仪天下”截然相反。当日她虽然没有下意识防着熙牧野来这一招,但是她想要逼他放她出宫而做的这一切,在冥冥之中却成为了他立她为后的阻力。可是现在,他居然还是不顾天下人的反对册立了她作为他的皇后。他到底在想什么?这东靖的江山对他来说,难道就只是一件玩具吗? 她一路疾走,冲进龙熙殿的时候,骆光正带着一干德高望重的老臣们在里面跟熙牧野争得面红耳赤。他看到临倚进来,更是显得怒不可遏。临倚没想到他们会在这里,英常侍还在落梅殿,龙熙殿外只有一个小太监在值守。她火烧屁股一般冲进龙熙殿,那小太监根本来不及阻止她,就这样让她撞在了骆光的枪口上。 从前她来龙熙殿,总是带着蓄意破坏的目的。而她也从不觉得自己在这些人面前应该心虚,或者是躲避。可是今天,她突然在面对骆光的怒气时,心里却无端地觉得心虚,并没有做什么,却凭白矮了一截。她平复了半晌,才能够完整流畅地说出一句话:“我有话要跟熙牧野说!”她还没有愚蠢到在这么多人面前拒绝熙牧野的诏书。虽然骆光不希望她来当东靖的皇后。但是同时他对东靖也存在着一种让人难以理解的感情,临倚的拒绝无疑是让他觉得东靖的威严被抹黑,倒是后他的反应会是什么样的临倚完全没有勇气去尝试。 骆光果然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看着她,一副恨之入骨的样子,怒吼道:“皇上的名讳也是你能叫的?难道西琪的大公主就是这样的不知礼仪进退?就算你能成为东靖的皇后,也不能够如此的放肆。每一次进龙熙殿的时候都不经通报就闯进来,这难道也是西琪的规矩?” 整个大殿回响的都是骆光的咆哮,临倚也怒了,她冷冷地看着骆光,道:“我的礼仪为什么要在这样一个没有礼仪的地方显示?难道骆大人这样对西琪的大公主大吼大叫就是东靖有礼仪的表现?难道这就是你们东靖对待前皇后应该有的表现?” 骆光不想临倚在这样的时刻仍然这样的牙尖嘴利,一时间竟然被她堵得无话可说。他的怒意更盛,瞪着临倚半晌,却无话可说。 眼睑这个僵局就要进入到死胡同里,临倚和骆光两个人就像是两头脾气暴躁的斗牛一般瞪着对方,一点也没有偃旗息鼓的意思。众人只敢小心翼翼地站在旁边,没有人敢出头来劝解,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成了他们的炮灰。 也只有坐在上位上的熙牧野还能够终止这场对视,他淡淡地道:“好了。既然临倚有话要跟朕说,诸位卿家就先退下吧。朕也要跟她商量一下册后的事。大事虽然定了下来,但是许多细节的东西还是需要再商榷。” 他这话一出口,临倚差点没翻白眼死过去。他难道是希望骆光死得快一点吗?人已经气成了这样,他还要在这里火上浇油。 果然骆光的脸色又怒了几分,他冷冷地甩出一句:“皇上,老臣保留自己的意见。事到如今,依旧请皇上三思而后行!”说完也不行礼,一甩袖子大步出去了。 剩下的人被吓白了脸。这骆光大概是被气糊涂了,连礼也不行就走了。唯恐熙牧野发怒,剩下的人连忙跪下来,三呼万岁,听到熙牧野的圣谕之后才敢起身离去。 一时间,人都走地干干净净,整个龙熙殿安静下来。 临倚狠狠吐出一口气,才转过身走向熙牧野,压抑着自己的怒气,道:“你是故意的!”完全肯定的语气。 熙牧野挑了挑眉毛,然后慢条斯理地道:“什么故意的?是册封你为皇后吗?如果是这个,那我真的是故意的。” ……临倚一时无语,没想到他竟然这样坦荡地就承认了。她顿了半晌之后,忽然道:“为什么是我?” 熙牧野仿佛是低下头在认真沉思这个问题,半晌之后他抬起头来看着临倚,眼神无比地认真,道:“因为朕的皇后,只有你能做!” 临倚恨不得将他从御座后面拖出来暴打一顿,他这话说了等于没说。她翻了个白眼,耐着性子道:“我现在很认真地在跟你说话。我们能不能有一会是心平气和地说话?就一会行吗?” 熙牧野道:“我很认真在跟你说话呀!而且我没有什么是不心平气和的。” 临倚道:“你这样做到底是为什么?这东靖帝国的江山对你来说难道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玩具?玩坏了还可以扔掉。” 熙牧野装傻:“怎么这样说呢?” 临倚怒道:“别跟我装傻!你明明知道,这个国家不可能接受我做为它的皇后。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做?难道真的仅仅只是为了将我留在你的身边?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已经做到了,如今的我哪里也去不了。你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一切,有熙扬在这里,我哪里也不会去。所以,你到底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熙牧野将身体靠进了椅子里,状似轻松地道:“可是熙扬并不能够完全拴住你不是吗?只要有机会,或者说另外一个你所在乎的人在远方召唤你,你就有可能抛弃在这里的一切而远走高飞不是吗?不要用熙扬来糊弄我,你我都很清楚,熙扬是我的孩子,我绝对不会利用他来威胁你。所以对你来说,熙扬完全不可能成为一个牵绊。” 临倚被戳穿了心事,也浮躁起来,她皱着眉头看着他道:“熙牧野,我真的不明白,你到底想要怎样?难道就算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你依旧不满足?你到底要我怎样你才会放过我?” 熙牧野忽然不回答她,他站起身来,走到宽大的窗边,外面有阳光照射进来。但是这样大的空间,关上门之后一样幽暗,一样有阳光照不到的地方。熙牧野站在阳光里,半晌他回过头看着站在黑暗里的临倚,以一种奇异的声音说:“我不知道。临倚,只能说,从一开始,你已经吸引了我。那个时候就像现在这样,我注视着黑暗中的你。你睁开眼睛的那一霎那让我震撼。你的眼睛,这样清亮。当你察觉到屋子里有人的时候,眼睛里闪过了恐惧,慌乱,甚至一种……不甘!那个时候我不明白你眼里的不甘是什么。直到后来,我花了大量的经历去调查你才发现,原来你竟然是这样的一个人。在这样小的天地里,可是却向往着这样大空间。你向往自由,那样狂热,那样执着的双眼,这世界上的一切都不能够进入到你的心里。你只在乎你心中所想,那样心无旁骛,那样专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东西都无法伤害你,因为他们根本不在你的心里。你知道吗,明白了你的心,就让人嫉妒,嫉妒你有这样的信念,有这个世界上最坚强的堡垒。你眼中的恐惧,从来就不是因为要死了,或者有出于本能的恐惧,但是更多的,还是担心不能实现你心中的那个梦。 临倚,你太专注于追寻你自己的梦想,而忽略了身边的一切。连我,也不在你的眼中。可是,我为什么不能在你的眼中?凭什么你的眼中不会有我。我一定要让你看到我,这个世界上的人没有完成的事,我要去做。 你太骄傲。因着这种骄傲,你不让任何一个人走进你的世界。或者说你不屑于让他们走进你的世界。因为你的梦想是这样纯澈,你不愿意让他们脏污了它。可是,不幸的是你遇到了我。当两个同样骄傲的人碰在了一起,将会是一场灾难。这句话在我们两个人身上印证得很彻底,不是吗?” 这是第一次他对临倚说了这么多的话,这也是第一次他对临倚吐露了他的内心,他的执着。临倚静静地听着,然后长久地沉默。 ------------ 第二百九十八章:册后(十四) 熙牧野从来没有像今日这样对一个人吐露过自己的心思,哪怕曾经亲近如冬妃。那个女人这样薄命,早早就死了,可是她的温暖总是留在自己的生命里,一直没有改变过。 他看着沉默的临倚,心里有了一种奇异的改变,仿佛是刚刚破土发出的嫩芽,正在一点一点悄悄地让人不容易察觉地改变。而他的心,就是那曾经荒芜的土地,早已经变成了黑色的世界,萧条而绝望。可是猛然让人看到一丝绿意,心里却是这样地惊喜。 临倚不说话,沉默在两人之间流转。她从来不知道熙牧野原来有这样的内心,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面对这样的真相的时候到底是该哭还是该笑。她神情复杂地看着熙牧野半晌,忽然淡淡地道:“要册立我为皇后可以,但是有一件事必须我自己去做。而你不可以拦我!” 熙牧野仿佛是放下了心中一桩大事,他松了口气,道:“你说是什么?” 临倚直直看着他,缓缓道:“那件事,我要亲自去做!” 熙牧野愣了一会,他知道临倚所指,但是他却没有想到她竟然会提出这样的条件。他看着临倚的眼神渐渐变得复杂。半晌之后他忽道:“你确定?!” 临倚缓缓点头,熙牧野似叹息地说:“你不怕再背负一项恶名?这一次非同小可,你确定你真的要这样做?” 临倚面无表情地点头:“是,我确定!” 熙牧野道:“他对你……真的这样重要?” 临倚站起来,缓缓走近窗户,站在窗边看着外面明亮的阳光和花木,沉默了一会,道:“你不会理解他对我的意义。你从来没有过那样的经历。当你的生命走进最黑暗的深渊的时候,却有一个人和一双手愿意将你解救出来。在一个人在顺境中,你给予多少都是没有意义的,但是一个人在逆境中,你给予哪怕只是一根稻草,那也是整个世界!当那一双手始终对你不离不弃的时候,你会在某一个时刻下定决心,将这个人看得比你的生命还要重要。他于我,就是这样的存在,无关其他。但是却比我的生命更重要。” 熙牧野凝视着临倚,仿佛是在思量她的话是否真实。而临倚,也那样坦荡地看着他,第一次,这样不带任何感*彩地凝视着他。 过了不知道多久,熙牧野忽然道:“好,我答应你。” 临倚微微一笑,道:“那我们之间的交易就成交了!” 熙牧野忽然冷下脸来,道:“你能不能不用交易这个词?这样冰冷。” 临倚看着他,觉得好笑:“难道不用这个词,我们之间交易的性质就会有什么改变?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人?” 熙牧野不说话,只是阴郁地看着临倚。临倚并不在意,她兀自站起身来,连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自顾走了出去。目的达到了,她不觉得自己还有什么必要再在这里呆下去。她又一次没有看到熙牧野带些恍惚的神情就这样看着她的背影,一点一点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册后大典在三日后举行,熙牧野的圣旨一下,势必会在东靖朝掀起一阵轩然大波。而他们两个人必须一起来承担这起风波,他接受外朝的,而她,必须承受内廷的! 其实临倚心里很清楚,自己必须要接受熙牧野的圣旨。因为她没有退路,要救既言,就只能答应熙牧野。而对于熙牧野来说,这也是一个不得不做的决定。他的朝政虽然渐渐在稳固,但是新生的朝政,到底有几分是把握在新帝手里的?现在东靖朝中的势力分为几派。熙牧野已经应接不暇。人们对东靖朝的女主人的呼声越来越高,此时的他不能够再册立一个世家的皇后让自己腹背受敌。而对他来说,临倚几乎是最好的人选。虽然表面上她是西琪的大公主,她的来头最大,势力也最大。但是只有熙牧野和她自己知道,其实她才是那一个最没有根基,最无法威胁到他的人。所以,不管怎么样,这是一次交易。他不会在中间抛弃她,而她也能够藉由熙牧野的“皇后”这个身份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 临倚刚刚回到落梅殿,就已经有人迫不及待地在这里等待她的归来。 张幼蓝坐在落梅殿里,看着临倚远远而来。这个女人经历了这样多的磨难,可是身上的气质却是一点也没有变,和当日进宫看到的一样。有的时候张幼蓝心里也会在想,阮临倚,她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呢?为什么她能够做到这样,如铜墙铁壁一样坚强?为什么她一直能够和那些束缚她的东西斗争?到现在,她依旧能够保持自己一颗自由的心。 想想不是不嫉妒。她敢做的,她能做的,自己都不能做,不敢做。而她的存在,对这后宫里的女人来说,无疑是一个无法醒来的噩梦。看着如今又一次即将站在这个世界巅峰之上的女子,张幼蓝心里发出了“既生瑜何生亮”的慨叹。 临倚看着坐在殿里出神的张幼蓝,皱了一下眉头,她就这样耐不住性子? 她走到落梅殿门槛前,顿了一会,直接开口道:“我若是你,今天就不会到这里来!”这个皇后的位子不是这样好坐的,她并不觉得自己事到如今对张幼蓝有所亏欠。只是……对于曾经自己亲手将她陷入到这样孤寂的境地,她心里始终无法释怀。因而对她也起了一丝格外的怜惜。 张幼蓝脸上现出一丝苦笑:“我知道我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但是……我忍不住,我忍不住想要回来看看,重新站在那个位置上的你,究竟会是一个什么模样。会不会哭,会不户笑,抑或者会不会愧疚。” 她脸上的失落让临倚感到不忍,她沉默了一会,问:“那你在我脸上看到了什么?” 张幼蓝慢慢地摇摇头,道:“没什么……什么也没有!” 临倚低下头,事到如今,对他们所有的人来说,一切言语都早已经苍白。面对张幼蓝,她不想去劝解她什么,因为那对于她来说,意味着侮辱。临倚想,自己当年眼光还是不错的。张幼蓝……她确实是一个好女子,哪怕是在今天这样的时刻,原本应该属于她的东西被临倚就这样抢走,她也依旧能够保持自己的理智。临倚在心里想,也许,真正配得上熙牧野的,才是眼前这个张幼蓝啊! 可是……她还能怎么样呢? 作者有话说:各位会发现从今天开始,文章的量突然少了三分之一左右。这是因为寒星最近事情实在是太多,鸭梨山大!所以这边就不能很好地兼顾。为了保证文章的质量,寒星决定慢慢来,慢工出细活。希望各位等文的亲谅解。大家放心,这个文文虽然速度慢下来,但是绝对不会再断更。 ------------ 第二百九十九章:册后(十五) 沉默了半晌之后,临倚忽然叹口气道:“张幼蓝,你走吧。以后,你就安静地在这个后宫里过日子吧。也许这样,你的一生,才不会像我一样悲哀。安静地呆在这里,不要悲,不要怨,不要喜,也不要有所求。古人所说的‘无欲则刚’也许才是你最好的安身立命才是你最好的归宿。” 张幼蓝沉默地看着临倚,最后默默地往落梅殿外走去,在走过临倚身边的时候,她忽然停下来,道:“临倚公主,我的人生因为你的执念,所以才变成今天这个样子。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是我?从你选中我的第一天开始,我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后来,我渐渐明白,一切都不是因为我是我。而是因为我才是那个最符合你的需要的人。造化弄人,没想到最后会走到了这个地步。刚才你告诉我无欲则刚,可是连你自己都没有做到的事,你又如何能来要求我?可笑的是,我却决定遵从你的叮嘱,只为你最后那句话。无欲则刚,既然你能承认你做人的失败,我又何尝不能。”说完,她昂首挺胸走过临倚的身边。 临倚默默看着那个倨傲的背影,不由自主地循着她的脚步往外走去。 她看着张幼蓝远去的身影,心里刀割一样地难受。她仿佛是看到了四年前的自己,命运摆布在别人的手里。自己心里滔天的怒火却无处发泄,到最后只能将自己烧毁。而此时,她又支配了张幼蓝的人生。历史是这样的相似,唯一不同的是,张幼蓝从来不是和她一样的人。许多事,她无法去做,可是张幼蓝能做到。 临倚倚在落梅殿的大门上,此时她忽然想,若是自己能够像张幼蓝一样,能在此刻选择自己的生活,这又是怎样一种幸福。在人生的路上,早早就能够知道自己的归宿在哪里,她就不必再奔波,再受这样的折磨。 张幼蓝的身影已经被高高的宫墙遮住了,临倚依旧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不知道多长时间之后,她忽然感觉到有人在自己的身边出现,她立刻回过神来,转头一看,她的心又往下沉。 她冷冷地看着来人,道:“龙如兰,你来这里干什么?” 龙如兰站在台阶下,看着临倚,眼神复杂,淡淡地道:“来看看现在的你,到底是怎样一种心境。” 临倚忽然觉得厌恶,这后宫里有多少人将眼睛放在她身上?又有多少人在等着她犯错,她心里很清楚。那些人的眼睛,仿佛是想要将她看穿,这样的感觉很不好。她道:“到了今天,似乎你依旧对我很好奇?可是,这样的好奇对你来说,有什么意义呢?”龙如兰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她的人生,甚至不如张幼蓝。可是,她到今天,脸上依旧是那一副飞扬跋扈的模样,似乎一点也没有愧疚。 对于熙驭风的死,她的怨恨到如今也没有平复。尤其是对龙如兰,这个女子从一开始出现在她的生命里,就无法得到她更多的感情。在很多个沉寂的深夜里,她试图要将自己从这样的怨恨中解救出来。她一直在提醒自己,当时的龙如兰,如同自己一样,不过是一个无法左右自己命运的可怜的人而已。对她,随着时间的流逝,自己应该要保留一份宽容。 可是,一想到熙驭风死在龙熙殿的样子,想到自己那一年的艰辛,再想到那个如今下落不明的孩子。她心里的愤怒就像是被暴风吹过的海面,再也无法保持平静。 她转过身走进殿去,不理会身后的龙如兰。面对这个女人,她的理智从来就无法保持冷静,她不想在这里对这她破口大骂。 可是龙如兰却不愿意就此放过她,她前脚才走进落梅殿,龙如兰后脚就跟了进来。 “我不明白,发生了这样多的事之后,你为什么还能这样平静地去做熙牧野的皇后。两年的时光,你到底还是忘记了熙驭风!” 临倚忽然转身抬手给了她一耳光,“啪”的一声脆响回荡在空无一人的院子里,龙如兰捂着脸愣在那里。 临倚的呼吸急促:“不要惊讶,对你,我很早以前就想这样做。你不要以为今天我到了这个地步,因为你哥哥在,我就不敢将你怎么样。你已经嚣张太久了,而我也已经容忍你太久。背叛熙驭风的账,我还没有找你算,所以你最好回到你的溪蓝宫里好好等着,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对这一切都付出代价。而你也大可不必在此时赶着到这里来送死。如果你敢在这里多啰嗦一个字,我不介意送你一程。”她眼中透出了犀利的光芒,带着浓重的杀气。 龙如兰在最初的惊愕过后,脸上的表情渐渐回复了平静。她放下捂着脸的右手,淡淡地看着临倚,脸上的五个指印昭示着临倚有多恨她。 半晌之后,龙如兰眼中的光芒回复到了那种似笑非笑的样子,她盯着临倚看了很久,久到临倚都要失去耐性。在临倚发飙之前,她忽然说:“你以为这个世界上只有你受伤?你以为这个世界上只有你恨我?我也恨你。阮临倚,你从来不会知道我有多恨你。因为有你的存在,抢走了我的一切。可是我为什么要让你?我为什么不能为我的人生去努力拼搏,我为什么不能得到我想要的东西。阮临倚,你从来不知道,你的存在对于女人来说,是一个灾难,灭顶之灾! 熙驭风有了你之后,这后宫里如花一样的女子就再也进不到他的眼里。我们也不过是十六七岁的女子,正是如花的生命,可是我们的美丽就要凋谢在东靖帝宫这座牢笼里了。可是你呢?开得正好。凭什么你的盛放要以我们的牺牲做为代价?你让我们怎么甘心?我跟你争,难道错了吗?”说完她脸上忽然掠过一个诡异的笑容:“我知道你恨我,因为我,熙驭风死在了熙牧野的手里。可是你今天就要成为熙牧野的皇后。我不明白,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这世界上所有的规则对你来说都是无效的?!,熙驭风如此,熙牧野也如此。你和他们兄弟两个人有私情本来就已经是天理不容的事。可是,熙牧野居然还要排除众议册封你为皇后!” 她看着临倚的眼神错综复杂,临倚根本看不透,似乎带着狂风暴雨一般的愤怒,而在这愤怒背后,却藏着一丝狡黠。 而这情绪却被临倚忽略。看着龙如兰眼里暴风骤雨一般的愤怒,临倚的心奇异地平静下来。她默默地看着龙如兰,道:“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比我可怜的人。龙如兰,你的人生真的没救了。在经过了这样长的时间,在经过了熙驭风的死,你居然还是这样恬不知耻!”这一刻,临倚心里忽然前所未有地怨恨起了熙驭风: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而她,却是被留下来承受后果的那个人。 说完这话,临倚不想再留下来看龙如兰那张扭曲的脸。她转身往殿里走去,却不防龙如兰在她身后吼:“阮临倚,总有一天你会后悔!后悔你到今天为止所做的一切!” 临倚顿了一下脚步,却并没有转身。只一瞬间,她抬脚重新走进殿里去,再不理会站在院子里的龙如兰,以及她脸上露出的一个诡异的笑容。 ------------ 第三百章:册后(十六) 东靖帝宫里再一次热闹起来。英常侍静静地站在龙熙殿前,看着眼前的忙乱,然后在心里感慨,这皇宫里有多少日子没有像现在这样喜气洋洋过?他眯起眼睛仔细想了想,忽然摇摇头自嘲道:“老了,居然都记不起来了!”其实不是记不起来,只是这如坟墓一样的后宫,葬送了太多人的生命。偶一抬头,只觉得恍如隔世。一日,竟是这样地难熬! 不同于宫里其他地方的热闹,落梅殿里一直安安静静。似乎所有人都对册后这件事不抱有太多的热情。临倚依旧每日里淡然地做着一切,丽云弱柳等人依旧每日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熙扬身上。对册后这件事她们都显得这样淡然,仿佛是已经经历过了千山万水,再对一个浩淼的湖泊也不会再有感觉。 册后所要用的东西源源不断地送到落梅殿来。朝服、凤冠都是尚衣局和尚饰局连夜赶制,硬是集合了所有人的力量,在最短的时间之内赶制出来。那个时候,宫人们每天在落梅殿里出出进进,一会来为临倚量身材,一会来请示服饰的花样,一会又将绣完的缎带拿到临倚面前,轻声软语问她是否满意。总是,她享尽了这天下的一切风光。 这场景,似曾相识。临倚每日里被迫坐在落梅殿里,等待着那些人将一切带到她的面前来,心里却总有一丝异样。多年前,似乎也有这样的时候,那时候的自己,又是一种什么样的心境呢? 是了,那个时候……四年前吧!那时候还在西琪,静草堂里的自己,十五岁羞涩苍白的少女。虽然对自己以后多舛的命运早有预测,可是心里却依旧有了一分期待,少女的情怀,总是希望自己能遇到那一个不一样的人。那个时候的自己,现在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会有那样的期待?为什么会有那样纯真的感情?到现在临倚在心里想想,觉得时间真是一件最残忍的事。它让一个人一路走来之后,变得面目全非,再回头,怎么也无法再找回那个已经遗落在烟尘里的自己。 看着眼前又神游天外的准皇后,尚饰局的林嬷嬷额头上沁出了汗水。这个闻名天下的女子原来是这个样子的人。她虽然不如传闻中那样嚣张跋扈,但是却也绝对不好伺候。如同以往每一次呈上霞帔的绣工花样给她看的时候一样,她永远都是这样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她仿佛是在看,仿佛是在听。可又仿佛是没有在看,没有在听。她给人的感觉竟然是这样飘渺,这样让人捉摸不透,不知道她的喜怒哀乐。 林嬷嬷只当临倚的再一次沉默是对这条腰带的绣工不满。她小心翼翼地看着临倚解释:“娘娘,这百福如意腰带真的只能用这样的十字针法去绣。哪里让娘娘不满意,还请娘娘赐教,好让奴婢下去改正。” 临倚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又走神了。她微微一笑,道:“没什么不满意的,你们就照着这样绣吧。” 林嬷嬷如蒙大赦,狠狠松了一口气,喜道:“多谢娘娘开恩,奴婢这就下去赶制。娘娘请放心,绣工绝对不会叫娘娘失望!” 临倚讶然,这样一件小事,她们怎么就这样紧张。她有些疲累,伸手揉了揉额头,道:“以后这样的小事就不用来问我了,你们自己做主就是了!”不然每天都有人在落梅殿进进出出,不仅他们跑腿的人累,她也很累。 林嬷嬷笑道:“皇上说了,奴才们务必要做到尽善尽美,一定要让娘娘满意,所以要奴才们什么事都来请示娘娘。要娘娘喜欢,点头了之后奴才们才能够去做。” 临倚怔了一下,不明白熙牧野为什么要下这样的命令。册封她为皇后,其实根本不需要这样慎重其事。让她满意?!她在心里冷笑,他还想干什么?现在打算改变路线,使用怀柔策略?那最终的目的是什么?是最后消除她的戒备,真正将她纳入到他的盟友中来?她在心里暗暗摇头,如今自己在他面前尽显劣势,他早已经不必要花费这样多的心思在她的身上。 她一一交代过那些一次次网落梅殿跑的人,让他们以后不必这样一趟趟跑。但是那些人显然更将熙牧野的话放在心上。因此,让准备当局外人冷眼旁观的临倚每天都疲惫不堪。有的时候她烦了,就会咬牙切齿地想,熙牧野他一定是故意的吧?!他看不得自己在落梅殿里闲得安逸,因此,就找了这样的借口来整她。 有的时候她也好奇,那一日见到骆光那样的架势,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到最后他是如何对熙牧野让步的?说实话,虽然答应了他的交易,但是临倚心里还是下意识地希望骆光能够赢过熙牧野,说服他不册她为皇后,或者是威胁他不册立她为皇后。 可是明显她是痴心妄想,俗话说胳膊拧不过大腿,熙牧野这样一个人,怎么会让自己左右在一个顽固守旧派的大臣手里。若真是这样,他就不是他,他不会成为皇帝,而熙驭风也就不会死了。 这个时候连她也会嘲笑自己的天真。难道在她心里他的形象早已经形成了一个根深蒂固的偏见。不管他做什么,永远也不可能感动临倚,永远也不可能将临倚心里的那到藩篱撤去?若是这样,那注定了他们两个人以后的人生只会是一场悲剧。因为这样互相伤害,互相提防,他们的心永远也不可能会走到一起,可是他们偏偏要成为夫妻! 当然,将来也许会有另一种可能。他们不在一起了,有一个人死了,或者是将来熙牧野利用完了临倚,终于肯放她自由,虽然这样的希望很渺茫,但是……也不是没有可能,不是吗? 丽云从外面走进来,发现临倚又躺在香妃椅上看着窗户外面的蓝天出神,想了想,走到她的身边蹲下,道:“公主,明日就要成为熙牧野的皇后了,心里有什么样的感觉?” 临倚回头看了一眼丽云,笑了一下,道:“没什么感觉,参加这样的册后大典多了,心里早已经麻木了!” 她在说一个笑话,但是丽云却没有笑。她懂临倚心里的悲哀和绝望。 ------------ 第三百零一章:册后(十七) 因为赶得急,临倚的凤冠霞帔直到那一晚子时过了才送来。熙牧野说,一切都要最奢华的。可是他要册封临倚为皇后这件事又来得这样突然,没有一个人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所有人都在尽力准备,可依旧是迟了。 从前皇后册封从下旨之日开始,直到大典,至少有一年的准备时间。凤冠霞帔的准备也一样。作为皇后最重要的身份象征,每一个皇后都会有属于自己的凤冠霞帔。可是临倚的册封大典现在从准备到大礼,一共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熙牧野特地叮嘱,虽然时间短,但是一切都不可以马虎,要将每一个细节都做到最完美。 这可苦了宫里的大长秋英常侍。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他忙得像陀螺一样,恨不得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英常侍在心里庆幸,只一个月的时间,其他的一切都好说,只要加派人手日夜操办,总有准备好的时候。可是这皇后朝服是大典上的重头戏,却不是增派人手就能赶制出来的。好在这件礼服在熙牧野即位之初就已经开始准备。到如今也已经初具形状,虽然很多地方并不符合临倚的情况,但是改总是比做要好得多。 临倚疲惫地看着面前站着的这几个绣娘,林嬷嬷陪着小心看着临倚道:“娘娘,奴婢也知道此时不该打扰您。可是,这礼服实在是太繁琐,前日皇上看了这花纹,又不喜欢,一定要奴婢换。所以,奴婢已经集合了整个尚衣局的绣娘,连着赶了三天了,好歹总算将礼服给赶制出来。娘娘现在要试试看还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奴婢们要拿回去连夜修改。” 临倚淡淡地扫了众人一眼,几个绣娘包括林嬷嬷眼下都有了深深的黑眼圈,每一个人脸上都是无法掩饰的疲倦。她淡淡地挥挥手道:“算了,已经到了这个时候。这身礼服寅时就要穿。现在再改也没什么意思。反正就算有什么瑕疵也不会到让人注目的地步。就这样吧,不要再改了,你们都回去休息吧。”她不想为了自己就将所有人都逼死,恨她的人已经很多了,她没必要再在这样的时候增加一些。 林嬷嬷怔了一下,她在尚衣局做了这么多年的宫女,还从来没有遇到一个像临倚这样的后妃,对自己的仪容这样不在意。尤其是在这样的时刻,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册后这样的事可不是谁都能够经历的。因此便被格外重视。这世界上还有谁会像临倚一样,对自己要在册后大典上穿的礼服这样漫不经心?!显然她身后的绣娘们也和她是一样的想法。 毕竟是这个东靖帝宫里的老宫人了,林嬷嬷没说什么,最初的惊讶一闪而逝,随即便带着绣娘们鱼贯走了出去。 霞帔是皇后专用的大红色泽,庄重大气,放在衬着黄色绢绸的托盘里,红黄两种色泽交相辉映,让那礼服更显得端庄沉静。凤冠在另一个托盘里,九尾金凤依旧是这样大气,连它嘴里衔着的那一串红色宝石在灯光下也折射着闪亮的光芒。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似乎在很久远以前的记忆里,自己也有过这样的时刻,“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只是如今的自己早已经没有了当初的心境。 临倚愣愣地看着凤冠和霞帔,心里波澜起伏。争了这么多年,逃了这么多年,她依旧还是逃不出他的手掌,忽然就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愣了半晌,丽云就来看她:“公主,去休息一会吧。马上就丑时了呢。寅时就会有尚饰局的嬷嬷们来给您沐浴梳妆了。明日是重要的大日子,要养足精神才行啊!” 临倚淡淡地点头,揉揉自己隐隐作痛的额角。自从熙牧野忽然宣布要立她为后,她就再没有好好睡过一个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心里的事跟走马灯一样纷纷登场,又匆匆退场,让她的脑子如同热闹的戏台。 走进卧室,临倚忽然一眼看见她卧床旁边立着的那个大紫檀柜子。那个柜子是她从翊坤宫带过来的。这也是曾经熙驭风给她弄来的宝贝之一,这个柜子高接近两丈,放在殿里直冲藻井,能将熙驭风留给她的全部的家当都装进去。当时熙驭风给她寻来这柜子的时候,说这柜子是用整棵的生长百年的紫檀树做成。这样的料子的确不多见,临倚当时对它没有太多的关注,只觉得它散发出来的紫檀香气很好,便一直将它留在了自己的卧室里。当日她被熙牧野从翊坤宫赶出来的时候,死活要将它带走,只因为里面装了她对熙驭风所有的回忆。 似乎此时,在她即将成为熙牧野的皇后的时候,她心里翻涌的,都是对熙驭风的回忆。她仿佛梦魇,脚下转了个方向,便向着那柜子走去。将它轻轻打开,里面精致地分出了许多大大小小的格子,本来是给她放宝贝的,可是现在,大部分的格子都空着。在正中最显眼的格子里,放着的是两个和今日尚衣局送来的一样的托盘。上面同样放着凤冠和霞帔,是当日自己做熙驭风的皇后时的衣裳。和现在这一套比起来,都是按制缝制出来的,大的地方并没有什么改变,只是在一些小的地方有所不同。新的这一套看上去要更华丽,因为在霞帔之下,有黑色和深红的袆衣,还有浅红的裙裾所有的衣服上都用五彩的丝线在绢上绣上了各种吉祥的图案。在袆衣之上,还缀上了宝石,在深黑的绢丝上,各种颜色的宝石闪耀着艳丽的光芒。而那一套旧的,如果不和这一套相比,它依旧是美丽的,那凤冠上闪亮的宝石,凤嘴里衔着的流苏,一样一样也都是这样精致。但是,它和新的放在一起,也许是经历过了太多的岁月烟尘,在新衣的映衬下,已经显出了颓败的旧色,丝绸不再发出光芒,连那黑色和红色都已经不那么鲜艳。 临倚就那样呆呆地站在那里,手扶着柜子的门,鼻端依旧是紫檀特有的温和而淡爽的香。 丽云早已经走了出去。她知道要让临倚在这样的时候去睡觉,简直就是痴心妄想。她心里应该有许多东西需要整理。见她对着紫檀柜子里的东西发呆,丽云便悄悄走了出去。时间已经不多了,就让她对从前的一切做最后的道别吧! ------------ 第三百零二章:册后(十八) 时间在临倚沉溺在回忆长河中的时候悄悄溜走。寅时很快就到来了,门外渐渐有杂沓的脚步声靠近。临倚从沉思中醒来,却站在那里,眼睛愣愣地盯着柜子里的那两个托盘,脑子里一片空白,仿佛一头待宰的羔羊。 门外响起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娘娘,奴婢奉命前来为娘娘大妆。”这声音让临倚想起了儿时照顾自己的梁嬷嬷,无端就生出了几分亲切。她走到妆台旁坐下,道:“进来吧!”声音淡淡地,没有一丝即将成为皇后的喜悦或者是紧张。“也许是已经经历得太多了吧。”所有人都这样想。 门被吱吱呀呀打开,临倚从不甚明晰的铜镜里望去,屋外黑沉沉的天幕是背景,几个扭曲的身影慢慢挪进来,朝她走来:“娘娘,奴婢是尚饰局的陈嬷嬷,奉命带着宫女来给娘娘做最后的大妆。” 临倚没有回头,她只看着铜镜点点头。这些人的眼神她早已经看得厌倦,每一个人都带着好奇与探索,那眼神像针一样扎进临倚的身体里,心里。索性,眼不见为净。 陈嬷嬷弓着腰,说:“娘娘,请您现在移步浴室。按照祖宗规矩,您今日的行程分别是……” 临倚有些不耐烦地打断她:“我知道,沐浴、更衣、庆典、祭祀、大赦、晚宴。已经经历过一次了,再开始第二次也不是这样难。你不用什么都跟我解释。就这样吧!”那些人以为她会忌讳,每个人的眼神里都带着鄙夷和好奇,临倚觉得自己不用回头都能知道身后这几个人会有什么样的表情,索性自己先下手为强,让她们再无话可说。 陈嬷嬷心里微微吃了一惊,可表面上却是半点不露声色,她依旧弓着腰,道:“娘娘英明!既然娘娘都知道大典的流程,奴婢也就不多啰嗦了。现在就请娘娘移步浴房吧。” 临倚似是赌气,猛地站起来就往外走去。她忽然发现,就算到了今日,她依旧不能甘心。 宽大的大理石池子,温热的水,鼻端是沁人心脾的花香。这一切都这样熟悉,仿佛曾经演练千遍的梦境,有这样真实的感受。她全然不想去记得,这些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她似乎在下意识回避,回避自己记忆里曾经这样深刻和真实的过往。她将头靠在大理石冰冷的台阶上,闭上眼睛,却什么也不想。 等到她带着一身的花香从池子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陈嬷嬷将她带回落梅殿的寝宫,那里早有安静的宫女将一切要用的膏脂跳河匀称,只等她的出现。 坐在铜镜前,那些宫女立刻围了上来。临倚忽然感到窒息,她皱着眉头推开自己脸上忙碌的软羊毛刷子,忽然站起来。她身边的宫女被她这个动作弄得一愣,立刻变了脸色,“扑通”一生就跪在地上:“奴婢该死!” 临倚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道:“跟你没关系。我在这里呆得闷了,想要出去走走,半个时辰之后就回来。” 那宫女一愣,在这样的时刻临倚居然想要出去走走?!她不由有些求救地看向站在临倚身后,正在给她擦头发的陈嬷嬷。 陈嬷嬷也因为临倚的要求愣了一会,不禁道:“娘娘,咱们已经来不及了。” 临倚烦躁得就像是一个犯了瘾症的病人一样:“我保证在半个时辰之后就回来。至于大妆,这个大典本来就是一场闹剧,也并没有人会仔细看我的妆容是否有瑕疵。所以,你们也不用太在意。” 陈嬷嬷想了一阵,道:“好吧。您可以出去走,但是奴婢需要知道娘娘的行踪,一会才会有时间为娘娘装扮。” 临倚冷冷地看了陈嬷嬷一眼,道:“那你就派人跟着我,或者你自己跟着我也可以。” 临倚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册后大典非同小可,若是她这个正主儿忽然玩失踪,这偌大的皇宫去哪里找?而她们,便会成为直接责任人,到时候掉脑袋都是小事。虽然历代也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事。但是所有人都知道,在临倚身上出现这样的事也不是没有可能。她的出现,早已打破了东京皇宫里所有的规矩。 临倚抬脚走了出去,陈嬷嬷真的带着两个宫女不远不近地跟在她的身后。陈嬷嬷也是老人了,知道临倚想要一个人安静,因此也只是静静地走着,有技巧地隔着临倚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寅时是一天里夜最浓的时刻。在这深冬的季节,滴水成冰,临倚甚至觉得连自己呼出来的气也被立刻冻住了。出了落梅殿的大门,她站在黑漆漆的夜空下,眼前一片漆黑,没有一点灯光,再抬起头,连一点星光也没有。转身从丽云手里拿了一盏琉璃宫灯,她嘱咐:“我出去转转就回来。你在这里和弱柳一起好好看着三宝,我将他交给你们了。“册后大典的前夜,就如同暴风雨来临的前夜,安静但是危险。那些因为临倚被册后而绝望的人,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样疯狂的事来。 她抬脚往外面走去,只想立刻就让那黑夜将自己包围,仿佛是蚌,黑夜便是能够让她觉得安全的蚌壳,躲在里面总是能够让她放松下来。 这天下所有的宫殿的格局应该都是一样的,临倚如是猜想。西边,永远是不受重视的一个角落。一切的歌舞升平都只是在和它遥遥相望的东边,而它,只能独自矗立在这里,在黑暗里,自惭形秽。落梅殿本已经是很荒凉的。要再往东靖帝宫的西边走去,那里就是曾经临倚住过的采芳殿,冷宫,还有那座早就被封禁了的摘星楼! 摘星楼!是了,她不去那里已经很久了。在那里遇到了熙驭风以后,在她醉酒在他面前声嘶力竭地说过自己的梦想之后,她再也没有去过那里。也许是下意识在躲什么,也许对她来说,摘星楼是她心底最幽暗的角落里不能碰触的秘密,因此她回避。 去哪呢?当她面临太多选择的时候,总是迷茫,总是会停下脚步。想来是这样的,她的人生,一切都已经被别人选择好了,出生是她母亲的选择,在静草堂的生活是阮正南的选择,到东靖来是熙牧野的选择。 ------------ 第三百零三章:册后(十九) 她走了半晌也没有想到自己要去哪里。走到最后几乎绝望,抬头看了看天,黑沉沉地,连一颗星星都没有。寒冷的风从脖子里灌进来,冻得人脑子发僵。她慢慢往前走,一个巨大的黑色的影子慢慢在眼前浮现出来。 她停下脚步辨认了半晌,忽然认出这就是她一直遇到都要绕路走的摘星楼。这里对于她来说意义重大,可也是她心里一个阴暗的角落。自从搬到翊坤宫,自从在这里遇到熙驭风,之后她再没有出现在这里过。 想了半晌,她忽然鼓起勇气走过去推开摘星楼虚掩的门。里面还是和从前一样,一点也没变。依旧是空空如也,连那木质的楼梯踩上去发出的都是和从前一样的吱吱声。 慢慢地走完那一段长长的旋转楼梯,临倚推开顶楼的那扇门,呼呼的风一下子灌进来,吹乱了她披散在背后的长发。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脚小心地跨过那一扇窗。陈嬷嬷身后的宫女打算跟上来,却被陈嬷嬷拦住。她摇摇头道:“就给她这最后这一点缅怀的时间吧。” 她的声音低沉,在呼呼的风声里几乎听不到。可是临倚却依旧听得清楚,她的脚步微微顿了一下,却没有停下来。她小心翼翼地走在摘星楼的楼顶上,脚下是咔咔作响的琉璃瓦,光滑的表面让人走在上面也要小心翼翼,生怕一不留神就会在上面滑倒。 终于走到房脊翘起的地方,她松了口气,抬起头来看着黑沉沉的夜空,高空里激烈的风无声地拂过她的披风,发出猎猎的响声。她深深吸了一口凛冽的空气,那样的寒冷刺激得她的肺生疼,她忍不住咳嗽起来。 “你不该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身后一个低沉的叹息在徘徊,临倚的心脏骤然缩紧,连呼吸都忘记了。 她猛然转过头去,一个白衣飘飘的身影,几乎让她落泪。她有些痴痴地凝望那个隐在黑暗中的朦胧身影,眼里迅速聚积了泪水:“驭风……”往前紧走了两步,脚下一滑就要掉下去。她尽自己的全力稳住身形,眼睛却一眨也不敢眨地盯着那个一动不动的身影,生怕自己动静太大,立刻就让他消失湮灭。 此时的她几乎要精神分裂,理智上明明知道这不可能是熙驭风,当日他满身是血地躺在自己怀里,那样冰冷的触感是她一直以来的噩梦。可是情感上,她却想要放纵自己沉沦这一次。多少次午夜梦回的时候,她都泪湿枕巾,明白了命运的残酷,无论自己多想,那个人始终都不可能再出现,更不可能给予她一星半点的温暖。 那个隐藏在黑暗中的白色影子看着临倚如同一只在狂风暴雨中挣扎的蝴蝶,却一动不动,没有伸出援手的打算。 半晌之后,临倚终于险险地稳住了自己,她抬起头看着那个无动于衷的身影,心里一片酸楚,道:“熙驭风……” 那个身影终于动了,他缓缓从暗处走出来,临倚的心又一点一点冷了下去,只余燃烧后的灰烬。她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半晌才道:“原来是你!” 龙昭南神色复杂地看着临倚,半晌才道:“你该想到是我!” 临倚看着他,眼里闪过一丝不解,却只一闪而过。她的视线穿过他,看向一个不知名的地方,愣愣地道:“不是你,原来不是你!” 龙昭南脸上闪过一丝愤怒,他看着临倚,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他看着临倚,道:“你眼里心里,永远只有熙驭风这个人!难道你就没有想过会有其他的结果。为什么只有他?!” 他的指责让临倚瞬间清醒过来,她眼神渐渐犀利,看着他道:“我怎么样,想谁都不关你的事。为什么你要来管我?” 龙昭南忽然气馁,低下头仿佛是喃喃自语:“明明……是我先遇到你的。” 临倚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脑海里努力在想他的话是什么意思。自己又是在什么时候,在什么地点遇到过他。想来想去,依旧没有什么印象,她冷冷地看着他不说话。 他仿佛是受不了临倚的冷漠,忽然说:“你以为驭风爱你,可是你从来就没有想过,他为什么爱你。阮临倚,人人都说你聪明,甚至诡计多端,可是在爱情里,你也不过是一个白痴。他的爱带着目的,可是你呢,却完全投入进去。” 临倚睁大眼睛,纯澈的眸子仿佛是清水里注入了墨滴一样注入风怒,并且一点一点晕染开来。她冷冷地问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龙昭南笑了一下,那笑却没有进入到他的眼底。他盯着临倚,仿佛是盯着自己的猎物,道:“熙驭风是什么样的身份?你又是什么样的身份?说到底,你们其实都只不过是相互利用,不能推心置腹的敌国间谍的身份。作为西琪而来的和亲公主,他怎么可能信任你?而你……最开始,也未见得就信任他吧? 只是后来,你居然爱上了他!你这样聪明的女孩子,能将整个天下都装进自己胸膛的女子,却无法看透自己爱情的宿命。我应该说是你太单纯,还是爱情是所有女人的劫呢?”说完这些话,他定定地看着临倚。而她则面无表情地站在他的面前,脸色平静到他也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临倚默默地看着龙昭南,心里仿佛是有一把极快的冰刀在切割着她的心脏,既寒又痛。对于龙昭南的话,她无可反驳。熙驭风对她的信任太脆弱,直至最后葬送了他的生命她的人生。这足以证明龙昭南话中的真伪。她试图反驳他,可是张开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连呼吸都是痛的,可就是没有办法将这种痛发泄出来,她濒临疯狂。 那龙昭南却又忽然叹了口气:“为什么你又会到这里来呢?偏偏在这个时候,在这最后的时刻。我在这里等待了你三年,可是你却一次都没有出现。明天你就要成为他的皇后,我告诉自己,今天晚上是最后一个晚上。可是,你为什么又要出现呢?这样,要我如何放手?” 临倚怔在当场,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何反应。他的语气沉重,仿佛情深似海。而她,却早已经练就了铁石心肠。 ------------ 第三百零四章:册后(二十) 龙昭南的表情亦真亦幻,带着某种疯狂的执念。他愣愣地看着临倚,眼波流转,半晌只看着临倚不说话。临倚忽然觉得身上凉飕飕地,她转过身小心地往刚才翻进来的窗户走去。 龙昭南幽幽的声音传来:“我该拿你怎么办呢?……是不是,要走到那一步才行呢。唉!你真的就是那一处璀璨的灯火,而我,是那一只蛾,难道这就是我注定了的命运,一定要在你的手里毁灭?” 临倚忽然觉得不寒而栗,她忽然想起了当日他和自己说的话。再一想他现在手握西北大营重兵,几乎是东靖兵力的二分之一。如果他生了异心,那整个东靖就完了!她眼神凌厉地看着他,沉声道:“你想干什么?” 龙昭南平静地看着她,却不说话。临倚连心都在哆嗦,他这样的沉默对于她来说无异于地狱的煎熬。他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却忽然笑了:“你是在干什么?担心他吗?还是担心我?亦或者……你在乎的只有阮既言的生命?” 临倚说:“我有多艰难才走到今天这一步,如果你真要毁掉它。那我没什么话好说。只是,龙昭南,你好好想想。你真的愿意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让整个东靖陷入到水深火热中吗?你难道真的一点也不在乎这个国家?” 龙昭南沉默下来。临倚看了他许久,不再说话转过身慢慢走了回去。她慢慢走,风依旧在她的身边撕扯着她的披风,让她本就弱不禁风的身躯在夜风里看起来更是瘦骨伶仃。龙昭南喃喃地说:“你这样折磨你自己,又是何苦呢?” 只是他这话临倚并没有听到。半晌之后,她踩在地上,有些怅然地抬起头看着寂寞的夜空,忽然想,自己今日也许真的不该出来。她默默往落梅殿走去。陈嬷嬷带着宫女,也默默地走在她的身后。 才走进落梅殿的大门,陈嬷嬷就趋前来到临倚面前,恭恭敬敬地道:“娘娘,时间已经不多了,奴婢们真的需要开始准备,否则就要误了时辰了。” 临倚的脸上尽是无限的疲惫,她沉默地点点头,走进寝殿,在铜镜前坐下来。在陈嬷嬷的示意下,几个宫女围了上去,分头行动,一些立刻在临倚的脸上涂抹,而另一些,又将她黑亮的青丝慢慢梳顺,挽出复杂的发式,一件一件的首饰慢慢地点缀在她如云的发间,她的脖子也渐渐感到沉重。 毫无预兆地,她想起了当日陈庭之送给她的那支簪子。那以后这么多年,她确实再没见过如它一样的簪子,这样夺人眼球,这样深得临倚的心。 卯时一刻,临倚大妆完毕,早有龙熙殿的太监前来关照,他看临倚大妆已经完毕,心里放下来,传完熙牧野的谕旨之后就走了。临倚依旧静静地坐在铜镜前。身边的宫女弯下腰,轻声细语地道:“皇后娘娘,再过一刻钟咱们就要往龙熙殿去了,现在您要不要先试试看凤冠。您的凤冠很漂亮呢,奴婢听说,这顶凤冠是皇上花了三天的时间亲自画出的图案,然后让工匠连夜赶工。连最小的细节都是皇上亲自过问的。虽然赶得急,可是却不比以往的凤冠差呢,甚至更漂亮呢。” 临倚淡淡地看着那顶堪称完美华丽的凤冠,在落梅殿昏暗的灯光下依旧折射着璀璨光线的珍珠宝石,心里想着宫女说的话,有一丝异样在心底蔓延。她摇摇头将它推开,道:“不用了,今天一整天难道还戴不够吗。” 那宫女愣了一下,没有想到临倚的反应这样淡,一时有些不知所措,看向站在后面的陈嬷嬷。陈嬷嬷走上前来将宫女手中的凤冠接过来,小心地放在桌上,道:“也好,今天一整天都要戴,不争在这一时。娘娘您休息一下,等时辰到了之后,奴婢自会回来伺候娘娘。” 临倚没有答话,陈嬷嬷却已经悄悄挥手,让宫女随着她走出去。 黑夜和寂静立刻包围上来,临倚如同一座即将被潮水淹没的小岛,飘摇在漆黑的大海上。她看着铜镜中虽然有些模糊,但是依旧能够看出明眸皓齿的自己,有些感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不再照镜子。不知道如今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什么样的风尘痕迹。忍不住将手抚在脸上,她愣愣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不知道什么时候,镜中出现了一个身影,倚在门口,就那样隔着黑沉沉的夜,遥遥地望着她。她忽然一惊,回过头,有些惊讶:“你怎么会来?!”这个时候,他不是应该在龙熙殿呆着,等待吉时的到来吗? 他淡淡地笑:“我来接你,顺便看看你大妆的样子。”他不会让她知道,他的一颗心早已经飞到了落梅殿,在龙熙殿再也呆不住了。 临倚回过头依旧愣愣地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淡淡地“哦”了一声,就再也不说话了。 等到沙漏下了一刻钟之后,陈嬷嬷走了进来:“皇上,娘娘,吉时已到,请上鸾轿。” 临倚吃了一惊:“你从这里……和我一起出发?” 熙牧野淡淡地看着她,道:“是啊。我和你从这里一起出发。” 临倚愣住:“可是……” 熙牧野看了她一眼,道:“没什么,只是不想你自己一个人从这里走出去而已。” 临倚愣了一阵不再说话,只穿着朝服,慢慢走过他的身边。熙牧野忽然说了一句:“我不会让你自己一个人走。我要让天下的人都知道,你不是自己一个人。” 临倚顿下来,想了一下就明白了他的用意。他要用自己的权威为临倚在这后宫里扫清她皇后的最后一道障碍。他也要朝堂上像骆光这样的人知道,他对临倚的决心,逼他们承认临倚的存在。一切都只不过是他为达成自己目的的手段而已。临倚绝对不会承认他别有用意,她也不会承认他这样做都只是为了她。对于她来说,他所做的这一切都是这样危险的事。 就算被说是冥顽不灵也罢,对于她来说,现在她和熙牧野玩的依旧是一个危险的游戏。她走在刀锋上,根本就没有退路。她也不想给自己留下退路。此时的她依旧还能够对熙驭风或者是自己身边的任何一个人说自己不愧对任何人。她不希望自己真的走到那个境地去。 ------------ 第三百零五章:册后(二十一章) 沉默地走出落梅殿,熙牧野的龙辇和临倚的凤辇都停在落梅殿外。装饰如此奢华的两辆车,静静地停在那里,遥遥相望,看起来是这样和谐,仿佛这个世界上只有对方才有资格站在自己身边。 临倚默默站在门口看了一会,转身看着跟在自己身后的熙牧野。他也是一脸高深,穿着明黄的朝服站在临倚身后,抱着双手靠在门上。和临倚对视半晌之后,他放下手往龙辇走去。按照规矩,皇后是要在皇帝上了龙辇之后才能走上自己的凤辇。 临倚沉默地看着他踏上龙辇,之后才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的凤辇。一路上仪仗林立,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看着她。临倚忽然觉得可笑,当年是自己一个人孤单地从采芳殿走出去的,而今,熙牧野竟然亲自来到落梅殿接她。虽然这一切都掩盖在了冰冷的真相之下,但是却依旧给人以温暖的错觉。 抬凤辇的宫人很是妥帖,抬着凤辇如履平地,让临倚感觉不到一点颠簸。她挺直了脊背端坐在凤辇上,凤辇边上走的是弱柳,她穿了一件桃红色的宫装,里面是淡粉的衫子,外面罩上桃红色的掐丝对襟宫装,头上插着金灿灿的步摇,每一步都让人惊艳。皇后的陪嫁宫女,待遇自是与别人不同。 看着她细瘦的背影在黑暗中若隐若现,临倚忽然有些伤感。物是人非,当年陪在自己身边的是潋滟,如今自己依旧还在这里,依旧在走这一条早已经走过的,让她刻骨铭心的路。可是潋滟呢?如今她在哪里?那个孩子又在哪里?眼里迅速聚积了泪水,她猛然间意识过来,在这个时候,自己不能被这样的回忆击溃。她使劲睁大眼睛,将即将溢出眼眶的泪水逼了回去,同时也将自己内心翻涌,隐隐有成为暴风骤雨趋势的思绪狠狠压了下去。 接下来一切都在沉默中顺利进行,黑暗的道路被前面那一排宫女手中的宫灯照射得明亮如白昼,她们走过,黑夜又一点一点侵蚀刚刚才被照亮的景物,明明灭灭的变幻,让人如坠梦中。临倚忽然觉得讽刺,她再一次成为这个皇宫的女主人,她看她的“家”却要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在黑暗里进行。这一次和上一次唯一的不同,只是这一次,她的前面,有熙牧野的陪同。 这个人,从来都是这样惊世骇俗。她想,他身边的人都已经习惯了吧?他如风一样自由,不被世俗牵绊,总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尽管他所做的这些事总是直指临倚内心深处最痛苦的那道伤口,但是不可否认,他的内心是让临倚羡慕的自由。 东靖皇宫颇大,从东到西的中轴线一共就有十六里长,就算坐着马车,也要走上半个时辰,更何况是坐这样由人拉的凤辇,还要绕着宫廷走上一圈。这就要耗去整整一个时辰的时间。 寅时三刻,临倚回到了落梅殿前。这是起点,也是终点。陈嬷嬷将她从凤辇上迎了下来,小心地扶着她往落梅殿走去。要说作为熙牧野皇后的册后大典和作为熙驭风皇后的册后大典有什么样的不同,那就应该是在这里。那个时候,她不被这个国家的任何人重视,甚至还被他们蓄意轻视,因此她从头到尾只有朝服这一套礼服,连她自己从西琪带来的礼服都不能穿。可是这一次,在这样短的时间之内,熙牧野却依旧为她准备了三套礼服。认家的时候是第一套,大典是第二套,也是正式的朝服,凤冠和霞帔,晚宴是第三套,也是最轻便,相对前两套来说最朴素的一套。 这一次换装又花去了将近一刻钟的时间。朝服,霞帔,凤冠一样一样往她的身上穿戴上去,临倚觉得自己仿佛是被五花大绑,绳结渐渐勒紧,而她动弹不得。 将临倚的头发挽起了高高的发髻,再将沉重的凤冠小心翼翼地戴到她头上去,看看沙漏,陈嬷嬷终于舒了一口气,朝服这样复杂,她很担心在辰时前无法完成。 又做了一些小的修饰,陈嬷嬷细细端详临倚,不由喜道:“娘娘,您真实美丽!” 说完这句话她立刻便醒悟过来自己失言,有些尴尬地转移话题:“娘娘,时辰已到,请娘娘起驾前往承典宫。” 临倚慢慢从椅子上站起来,头上的凤冠似乎没有记忆中的这样沉重,临倚看着镜子中有些模糊的倩影发了一会怔,才慢慢往落梅殿外走去。她的身后,拖着长长的裙裾,一片鲜艳的红,仿佛就要将她淹没。 又是那一段漫长而煎熬的旅程。东方的天空渐渐亮起来,黑夜竟似一个肆虐人间的怪兽遇上了能收服它的神仙,低眉顺目渐渐退去。那即将升起的太阳还没有出来,却已经为天空添上了一抹灿烂的色彩。弱柳抬头看她的时候,就看到了她微微仰着头在看天边那一抹越来越艳丽的朝霞。她看着临倚,声音低低地道:“真好,今天的朝霞比往日的都要美丽,都要灿烂。对你的人生来说,也许也预示着一个全新的开始。也许以后,你能够守得云开见月明!” 临倚低下头不再看着那朝霞,对弱柳的话她却没有一丝动容,淡淡地道:“你我都知道,这不过是上天对我的欺骗。我的人生,早已经陷入黑暗的地狱,永世再无翻身出头之日。就连今日,我也不过是一步一步走向深渊而已。又有什么希望可言?” 弱柳看着她,道:“那你为什么不放弃?对于你来说,不是没有选择。那些都是别人的命运,与你何干?你记着他们给过你的温暖,所以死也不愿意放手,所以就要将别人的命运都扛在自己肩上。你不觉得这样很可笑吗?你到底能扛几个人?既然你不愿意走今日这一条路,那很简单,放弃就可以了。” 临倚沉默下来,由十二人抬着的凤辇微微在摇晃,带动了临倚凤冠上的九尾金凤也颤颤欲飞,凤嘴里衔着的红宝石流苏在小幅度地摇晃,发出细碎的声响。 对弱柳的话她无可辩驳,因为她是一个如此软弱的人,软弱到一切都被自己的心所支配。明明很累,明明很想停下来休息,明明很想逃跑,可是她的心说不能这样做,所以她就一直,一直这样坚持着。 ------------ 第三百零六章:册后(二十二) 弱柳知道自己不应该在今天这样的时刻对临倚说这样的话,只是,这一年来她一直沉默地跟在临倚的身边。做一个最清醒的旁观者看着临倚的一切。临倚就如同那一个用自己的生命在演戏的人,将自己的悲欢离合都投入到戏里。这一切都被弱柳看见。 她不想再沉默,这一生,就这一次鼓动临倚逃跑。如果她能够成功,也许能让弱柳自己也看到希望。 可是临倚却让她失望了。她低着头,却一直在沉默。弱柳绝望,不肯再多说一个字。就这样吧,跟在她的身边,继续看着她的人生在这苦海里挣扎,这就是她唯一能做的。 一切都这样得心应手,已经经历过一次的临倚早已经驾轻就熟。如今的她不再是当年那个站在这么多人前感到手足无措的女孩。她也不再对自己不知道接下来要干什么而感到惊慌,因为一切都已经在她胸中。 熙牧野的龙辇先一步到达承典宫,为接下来即将举行的典礼做好准备。临倚独自一人走完了最后这一段宫道。道路两旁的木棉依旧,只是在冬日的严寒下只有光秃秃的树干屹立,早已经没有了记忆里那绯红的花瓣。带着浪漫气息的花瓣,在这条长长的道路上,给了她许多的安慰呢。 承典宫和记忆里的模样一样,一样高高的台,恢宏大气的殿宇,依旧是那一副*肃穆的模样。临倚抬眼极目望去,那高高的高台上依旧是黑压压的一片,许多的人,可是却独不见了那一个。她面容平静地看着那里,坐在凤辇里一动不动。 半晌,弱柳出声催促:“娘娘,该下辇了!” 临倚回过神来,凤辇下早已经趴好了一个人,背宽敞而平稳。临倚再无迟疑,穿着软缎鞋的脚稳稳地踩在了那人的背上,鞋弓上坠着的一双明珠随着临倚的动作渐渐摇晃。 走下辇来,临倚眼前便出现了高高的台阶。她忽然想起了那一年,也是在这里,她人生的第一个希望在一瞬间被彻底打破。踏上那条通向高台的红毯之前,临倚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此时此刻她竟然是希望能有一个人,远远走来,对她行礼,告诉她她将会和她一起在今日被册封。 可是那一头的宫道一直是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临倚的心里忽然涌起了失望。难道这就是上天和她开的玩笑吗?一个充满讽刺意味的玩笑。 身边的陈嬷嬷催促道:“娘娘,走吧。没事,您只要顺着这条红毯走上去,走到皇上的身边就好了。其他的一切都有皇上为你去做。” 明明是安慰临倚的话,可是却让她的心更加地酸痛。这样的温情脉脉,掩盖的却是这样冰冷的现实。临倚忽然怯懦,不知道自己以后到底有多少勇气去面对这样表面温情,而实质却是寒冰的生活,还有那个人。疲惫如潮水一样向她袭来,她不由自主地晃了晃自己的身子。 陈嬷嬷脸上掠过一丝惊慌,抬头看临倚的时候,发现她的脸色苍白,下意识悄声问:“娘娘,您怎么了?” 振了振神,临倚稳住自己的心神,悄悄叹了口气,道:“没事,走吧!”率先踏上了台阶。陈嬷嬷愣了愣,才连忙跟上。临倚的情绪反复,连她都知道了。 顺着台阶一级一级往上走,临倚在心里默默数着台阶的数量:十八级,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个数。当年,她是如何走完这十八级台阶,谁也不知道她的内心到底是怎样的绝望,她踏着一地的碎片走上去,几乎要以为自己步步走在刀锋上。 当她终于站在了台阶之上的时候,就看到了熙牧野。他站在这十八级台阶的尽头,却离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很远。因为那个位置又在另一个高台上。当年她走完了这十八级台阶,却发现自己离那个终点依旧这样遥远,甚至要走的台阶比这十八级更多,更远。可是,那个时候的自己,却只能孤零零地站在这里,等待重新启程。 可是现在,她却在那个本该只有自己的台阶尽头看到了熙牧野的身影。他本该高高在上地坐在那个终点之上。可是,他却站在这里,站在这里等待着临倚。 临倚看着他伸出的手,沉默了一会,忽然抬起头来看他,道:“为什么?” 熙牧野看着她的眼神柔和,只淡淡一笑,依旧伸着手,道:“我不会犯像他一样的错误。我不会让你自己一个人走上这一段路程。从今天起,从你将手交到我手里的那一刻开始,我不会放开你的手。” 临倚面无表情,可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她低着头思考了一阵,缓缓将自己的手放在了熙牧野的手中。 高台红毯两侧的人群里发出了一阵细微的骚动。皇帝走下高台,亲自迎接自己的皇后,在熙牧野之前从未出现。牧野皇帝……他果然与众不同。这样桀骜不驯,这样一而再再而三挑战权威。骆光再一次皱起了眉头。 熙牧野牵着临倚的手慢慢走在红毯上,姿态如闲庭信步一般慵懒。只是他嘴角似有若无的笑意,让他泄露了一分愉悦。反观临倚,背脊挺得直直的,和熙牧野交缠在一起的十指其实也只是僵硬地张着,只有熙牧野的手指屈起,牢牢牵住了她的。 终于走到了那个高台之上,熙牧野也没有放开临倚的意思。临倚看着近在咫尺的皇位和后座,挑起眉看着他。顿了一阵熙牧野才慢慢放开临倚的手。 他微笑地将临倚送到了后座上安置下来,才走回自己的皇位坐下。下面的臣子们在骆光的带领下,跪下,三呼万岁! 熙牧野在高台上笑看着这一切,眼里的神色高深莫测。骆光,就算再怎么不愿意,我坐在这个位子上一天,你就要跪拜一天。哪怕再不愿意接受我的选择,你也必须要拜! 接下来的大典没有什么稀奇,不过一切按照礼仪来办。临倚如同木偶一般随着熙牧野摆弄。他带着她去太庙祭祖,并且昭告天下。最后又回到了翊坤宫举行了晚宴。这个过程中,临倚一直面无表情,而熙牧野却一直将她带在自己的身边。 而在临倚眼里,这一切如同一幕无声的哑剧。所有人都尽力演出,只是没有声音,但是一切的情感,爱,恨,都由脸上的表情一一透露。临倚只觉得自己只是一个看客,冷冷地看着,无法融入。 ------------ 第三百零七章:回忆 端坐在装饰得喜气洋洋的翊坤宫里,临倚恍如隔世。四年了,她又重新坐在了这里,依旧是这样的场景,依旧是这样的人,依旧是铺天盖地的红。她只觉得自己只在一瞬间的时间便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醒来了,她却无法将自己找回来。 寝殿里静悄悄地,只有角落里的沙漏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在临倚看来,那样的声音代表的是时间的流逝,也是生命的流逝。既言怎么样了,他是否真的能够等到自己去救他的那一天?皇后呢,她会不会好好对待他?现在很受宠的潋滟呢?她会不会看在昔日的情分上放过他? 临倚安静地坐在那里,心里止不住胡思乱想。这样安静的等待对于她来说太折磨人,因为她不知道一会应该要怎么样面对熙牧野。她已经是他的皇后了,势必需要履行自己作为他妻子的义务。可是……到如今了,她已经准备了很久可还是没有准备好。她必须要想些什么事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才能够不去想那个让自己崩溃的东西。而既言,是她能够在这样的情况下能够安慰自己的动力。 胡思乱想了许久,熙牧野依旧还是没有回来。临倚实在承受不住头上那顶凤冠千斤的重量,趁它将她的脖子压断之前便草草将它卸了下来。 桌上的红烛早已经燃烧了一半,熙牧野依旧还是没有回来。临倚决定不再等他。这一整天这样折腾,她早已经精疲力竭。自己动手费力地将身上的朝服霞帔都脱下来扔在一遍,她困倦到连洗漱的力气也没有便躺在床上,不一会就沉入了梦想。 沙漏指向了子时,熙牧野终于回来了。他轻轻地走到床前,静静地看着临倚的睡颜,目光带着些许迷离,也许是因为喝酒了的缘故,白皙的脸上泛着微微的红,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是这样妩媚。从来没有人发现,其实他长得也很阴柔,丹凤眼狭长,折射着明亮的光芒。只不过平日里,被他冷漠的帝王之气盖过了。 眼波流转,他盯着临倚的脸看了许久,慢慢弯下身去,伸出手想要触摸临倚的脸颊,可是似乎又担心惊醒了她便作罢。继而转身寻了一把椅子轻轻放在床前,坐在上面痴痴地凝望着临倚孩童一样纯真的睡颜。 他的思绪似乎又回到了四年前,自己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那一次,他刚刚从军中回来,闲着无聊便陪熙承泰出使西琪。临倚一直认为他见到她的第一次是在他闯入静草堂。可是他从来没有说,他第一次遇见她,其实是在他刚刚进宫的时候。 那一天,他骑在高头大马上,道路两旁是林立的仪仗。宫人们沉闷木讷的脸,熙承泰和阮正南虚伪的对话,这一切都让他感到乏味。正在后悔自己待在军营也许比现在这样不能说不能动要好的时候,他忽然看到了在人群外,站着一个单薄的身影。 那是他第一次遇见她。甫一看见她,他便愣了一下。他从来不知道,在西琪竟然还有这样漂亮的女子。她的五官拆开来看并没有什么稀奇之处,只是组合在一起却透出一种气韵之美,仿佛是一颗上好的散发着光辉的珍珠。那样的气质掩饰不住流露出来,让人忍不住在心底叫一声好。 她穿着纯白的浣纱衣,脸上脂粉未施,头上也只是简单地挽了个小小的髻,整个头上只用了一只玉簪固定住。他不禁好奇起来。这样美丽的女孩子,可是脸上的表情却是这样倨傲。是倨傲,别人或许不会看出来,可是他去知道。那是一种不屑于面对的表情。仿佛守着一个纯洁高雅世界的人,站在滚滚红尘里,而这一切却从来就没有进入到她的眼中过。他忽然对她产生了兴趣。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才会有这样倨傲的表情? 他不禁有些出神地看着她。她到底是谁?看她的年纪,不象是阮正南的妃子。再看她的穿着,也并不像是公主或者是郡主那样有身份的人,因为她穿的实在太朴素了,全身上下,除了那一头青丝之外,没有一点别的颜色。可是话说回来,她倒是很适合穿白色,超尘脱俗。想到这里他不禁咧嘴笑了一下,这不正印证了自己刚才对她的印象。 她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远处的甬道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那是出宫的路,看着她那样渴望的眼神,熙牧野微微一笑,明白她心里在想什么。他也并不着急,她的身份他迟早是会知道的,反正他还要在这里呆好几天。 他撇下她走了,并且难得安分地跟在熙承泰身后,一言不发。 可是在这之后,他找了很久,几乎要将整个皇宫都翻过来了也没找到她。到最后甚至差点引起了西琪皇宫守卫的警觉。 就在他觉得山穷水尽的时候,忽然柳暗花明。那一晚他在下榻的驿馆呆得无聊,便又兴起了进宫去的念头。轻易地躲过了守卫,他在西琪皇宫里晃荡了一圈,却依旧没有发现她的踪迹。最后却忽然想起了西琪西边的冷宫他还没去过。那里似乎很荒凉,因此他从来没有想过她也许会在那里。 往西边去晃了一圈,终于看到了静草堂的大门。他抬头看着那三个并不起眼的大字,再看看这一座和皇宫格格不入的小屋,一种强烈的预感在心底升腾。他悄悄摸了进去。 并不用多费劲就找到了她住的地方。他终于有闲心来环顾四周的环境。这样遗世独立的地方,果然像是她住的地方。也只有住在这样被人遗忘的地方,也才能够培养出她这样的气质。 他慢慢摸进了她的寝殿。那根本就不叫寝殿,比平民家里的寝室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唯一的不一样,也许只是寝房里靠南的一面墙上立着一个大大的架子,在架子上整齐地码着许多的书。这些书上都有皇家秘书藏书室的印鉴。 有些匪夷所思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对这个屋子的主人到底是什么人产生了更大的兴趣。最后,他将目标移向了那张并不大的床。 那个白衣的女子果然在那里。她如此刻一样伏在床上一动不动,像受惊的小兽,固执地以这个姿势来保护自己。双手放在胸前,虚握成拳。他忽然对她很好奇,看似坚强的女子,睡姿却是这样脆弱。她到底有一个怎样的内心? ------------ 第三百零八章:回忆(二) 透明如薄纱一样的月光透过高大的窗棂照射进来,屋子里静谧得只能听到更漏坚持不懈的沙沙声,一切都像是梦幻一样。不知道是被这场景蛊惑,还是真的情不自禁,他忽然弯下腰去,靠近这个女子的脸。 不知道是不是她太警惕太敏感,他才靠近到一半,女子忽然猛地睁开眼睛。倒把他吓了一跳。可是要收回自己的动作已经不可能了,他只能保持着那个姿势,不靠近,也不远离。 那是一双清澈的眼睛,可是却又含着许多的故事。这仿佛是两个矛盾的叙述,可是却又在她的眼睛里明确地泄露出来。熙牧野赞叹,果然是不一样的人,眼睛都是这样与众不同! 他就那样弯着腰看着她,居高临下,眼神锐利。可是临倚呢?她在深夜的梦境中醒过来,忽然就发现了自己的床边站着一个男子,并且和自己的距离这样接近。她的眼里闪过最初的慌乱之后,竟然很快镇定下来。他忽然觉得好奇,存心要吓她,就那样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他很想看看她的底线在哪里。 可是让他失望的是,她竟然不惊慌,不尖叫,只是下意识拽紧了被子,就那样躺在那里和他对视。眼里也并没有太多恐惧的情绪。可他一眼就看穿了她的伪装,尽管她伪装得很好。他脸上慢慢浮现出了一丝诡异的笑,成功地让她眼睛里很快地闪过一抹恐惧,但是瞬间又平静了下来。 “到了这样的地步,竟然还是要抱着那种沉着。真的就这样倔强?”熙牧野坐在床前的椅子上,痴痴地回忆。他依旧穿着明黄色的龙袍,身后远处桌上的红烛依旧明亮,宫里的规矩,这一夜的红烛一直要烧到天亮。 他叹了口气,忽然发现四年前的事自己竟然能够这样清楚地记得!他看着临倚带着防备的睡颜,心里渐渐浮起以抹疑惑:“你说,我怎么就会看到你了呢?”说着,他忽然从椅子上站起来,步履有些漂浮地走近床边。因为喝了酒,他总是觉得眼前的一切就如同四年前的那个夜晚一样,笼罩在薄薄的月光之中,这样朦胧,这样遥远,又这样亲近。他忍不住俯下身去看她。 仿佛是有所感觉,临倚却在这个时候睁开了眼睛。依旧是猛然睁开,带着清明的防备,一点也不像是刚刚从睡梦中醒过来的人。待她看清楚了眼前的人,眼里的恐惧慢慢褪去,放松下来。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他也保持着那个俯身的姿势,两个人一上一下,就这样对视着。半晌之后,熙牧野忽然轻轻笑出了声。他摇摇头直起身子,走回椅子上坐下。 看着躺在床上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的临倚,笑起来。先是小声的笑,到最后,渐渐发展成为大笑。仿佛临倚长出了第三只眼睛一般,笑得不可抑止。 临倚下意识皱眉头,沉沉地问:“你干什么?” 熙牧野依旧大笑,坐在椅子上摇摇晃晃,忽然抬起右手指着临倚,道:“这……这真实太像了。” 临倚皱着眉头看着他,半晌之后他的笑声渐歇。她以询问的眼神看着他,并不说话。熙牧野不笑了,看着她道:“觉不觉得这个场景很熟悉?临倚,你真是一点也没变啊……四年了,一点也没变。” 临倚冷冷地看着他,道:“大晚上的,发什么疯?喝醉了就洗漱睡下吧。” 熙牧野摇摇头,声音忽然淡了下来,也带了冷意:“四年了,你一直觉得我将你拖到了这样的深渊之中。可是临倚,你觉得现在的你和从前的你,有什么变化吗?……哼,真是死性不改啊!” 临倚皱起眉头,看着他正要说话,却被他抢了先:“不要急着反驳。好好看看你现在的模样。我不知道你记不记得,可是我记得很清楚,四年前,我在静草堂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你从脸上的表情,到身体的动作,和现在一模一样,一点也没有改变!临倚,我做了这么多,依旧进不到你的心里。你说,我还有什么必要对你感到愧疚。你不爱我,所以,我对你没有任何愧疚。” 临倚忽然无语。她觉得今天的熙牧野和平日有些不同。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此时的他看起来有些消沉。她静静地躺在床上回想他的话,半晌之后才发现自己依旧还是那个防备的姿势揪住胸前的被子,然后整个人身子僵硬地躺在床上不敢动弹。 熙牧野坐在椅子上,两条手臂从椅子扶手上垂下去,低着头就那样睡着了。临倚等了半晌,不见他有动静,便叹了口起掀开被子起身。他这样子坐在这里,她也别想好好睡觉。 她先唤来丽云,让她准备了洗漱的水。又和宫女一起给他洗脸,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换掉龙袍,然后再将他扔到床上去。 做完这一切的时候,已经又到了寅时二刻。给他盖上被子,临倚长长舒了一口气。她站在床前看着他的脸,英俊的眉眼,白皙泛红的皮肤,就算在睡梦里依旧抿紧的唇,还有皱起的眉。这一切都昭示着他并不快乐。临倚忽然深深叹了口气,退回到他之前坐的那个椅子上,坐了下去。戏剧性地,两个人的位置忽然调换,变成临倚坐在床前看着他的睡颜。 对于临倚来说,这完全是一次全新的感受。她一直认为人在睡着的时候是最脆弱的,因为在那个时候,意识不再,你将向别人展现一个和你清醒的时候完全不一样的人,更接近于真实自我的人。对于她来说,熙牧野永远是那一个强势到自大的男人。做出这些事的男人是不可能会有脆弱的情绪的。 可是现在,她静静地看着他。这是他们两个人的洞房花烛夜,可是却是以这样戏剧的方式在进行。远处的红烛依旧高烧,可是烛台上累积的烛泪早已经溢出来,流到了桌子上。而他,就躺在自己面前。卸去了所有的防备,这样纯真的面容。临倚坚信只有睡着的人才会有。 “原来,他也是会脆弱的!”她喃喃地说。 ------------ 第三百零九章:回忆(三) 月光悄悄隐退,在屋子里烛光的掩映下让人无法察觉。临倚就那样呆呆地坐在椅子上看着熙牧野的睡颜,心里翻江倒海地在回忆自己这些年的遭遇。这似乎是一个回忆的时刻,不只是熙牧野,对临倚来说也一样能让人陷入到软弱的回忆中去。 窗外忽然响起了鸡啼,嘹亮的声音仿佛划破黑夜,惊醒了沉思中的临倚。她吵着远处的沙漏看了一眼,马上就要到卯时了。她一惊,连忙站起身,走近床边,伸出手轻轻地摇他:“醒醒!别睡了,你该上早朝了!” 熙牧野慢慢睁开眼睛,眼里还有一丝恍惚,愣愣地看了临倚一会,仿佛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又转过头看了一眼远处依旧燃烧着的红烛,方才渐渐清醒,可眼里依旧残留着一丝宿醉之后的迷糊。他坐起身来,感觉到头如同锥子在扎一般痛,忍不住皱着眉头摇头。 临倚叹口气,走到门边,扬声唤:“英常侍,他醒了,你进来给他更衣吧。” 英常侍沉稳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是!” 一会之后,宫门打开,英常侍带着宫女太监们鱼贯走了进来。临倚坐在一边的椅子上看着他们忙忙碌碌地为他换装,洗漱,梳发。英常侍站在一边指挥着众人,却不时将眼神飘向临倚,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临倚看到了,却装作不知道。她明白英常侍想要说什么。她现在已经是他的皇后了,是他的妻子,为他更衣梳发这些事是她分内的事。英常侍在提醒她应该要有为*的自觉。可是,临倚却不愿意。她心里清楚,就算到了现在,自己心里依旧是不愿意接近熙牧野的。 她低下头叹了口气。熙牧野正坐在铜镜前任由宫人给他梳发,可是却脸色苍白,眉宇间显露出来的都是疲倦,听到临倚的叹息,他没有回头,却在镜子里看向临倚,眼神里带着询问。 临倚看着他的背影,淡淡地道:“没什么,我去让丽云给你调一碗蜂蜜水解酒吧。”说完站起身就走出了寝殿。她不愿再在里面呆着,因为她不想再看英常侍暗示的眼神。 走出去才发现,寒气深沉,正是夜寒露重的时候。天依旧是黑的,只有檐下隔两丈挂着的一盏宫灯透出一点点微弱的光,将翊坤宫偌大的院子照得朦朦胧胧地。她抬头张望了一下,却没有发现丽云的影子,忽然就不知道自己应该往哪里去。仿佛这是一个陌生的环境,而不是她生活了一年的地方,连一点熟悉的感觉都没有。 愣在廊下站了很久,丽云从那头走过来,好奇地道:“公主!这样冷的天,你为什么只穿着个中衣站在这里?伤风了可怎么办?” 临倚眼前一亮,仿佛是遇见救星,连忙吩咐道:“丽云,你去给他调一杯蜂蜜水吧。再让人去御膳房给他寻点粥来吃,总不能让他空着肚子去上朝。” 丽云答应着去了,她依旧站在原地,呆呆地出神。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总之撞了邪一般,脑海里一片空白,想不起自己现在在哪里,应该要做什么。 丽云动作极快,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就从御膳房带了清粥小菜和一碗带着清香的蜂蜜银耳回来了。临倚看着她提着食盒站在院子中间看着自己,叹口气接过食盒,往屋子里走去。该来的总是躲不掉,熙牧野不会在寝殿里一直梳洗,而她也不可能在这屋外一直站着,总不能这样躲一辈子。 熙牧野似乎知道她的内心一般,只是看了她一眼便再也无话。她将食盒放在桌子上,淡淡地道:“吃东西吧!” 英常侍服侍熙牧野吃完了早餐,他一句话也不说就走了。临倚一直坐在窗下看着外面朦胧的灯光出神。丽云进来收拾碗筷的时候看到她这幅魂不守舍的样子,道:“公主,时间还早呢,皇上要到前朝去点卯,你现在起床也无事,不如再回去补个觉吧。” 临倚摇摇头,道:“我现在的觉越发浅了,醒了就再也睡不着。不碍事,三宝在干什么?抱他来我瞧瞧吧。想他了!”自从熙牧野下了圣旨册封她为皇后,她就再没有见到三宝,因为有许多事要忙,也有许多人要应付,她不想给三宝这样的生活环境,因此便要弱柳带着她,独自在后院生活。掐指算来,到现在已经块一个月了呢。 丽云笑了:“公主,你也不想想现在什么时候。三宝还是小孩子,这个时候正是睡得香的时候。你现在要看他,不是扰人清梦吗?等一会天亮了,我去叫弱柳姐姐将她带来,总行了吧?” 临倚失笑,道:“是我心急了。唉,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我听说像他这样的小孩子长得是最快的,几乎是一天一个样。” 丽云笑道:“可不是,现在可和那几天不一样了。都长开了,那小胳膊小腿的,被弱柳姐姐养得可好了。就是脾气不好,可倔呢。” 临倚脸上难得露出一个笑容,和这天下最普通的母亲一样,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辉。看得丽云忍不住赞叹。 两个人坐在暖暖的屋子里闲话,感觉时间过得飞快,不一会就已经到了卯时三刻,丽云瞟了一眼沙漏,站起来说:“公主,要大妆了。马上就是辰时了,宫妃们要来朝觐的。” 听到又要大妆,几乎要将自己五花大绑起来,临倚下意识抗拒地皱了一下眉头,但是没说什么,站起来默默地坐到铜镜前。丽云沉默地叹了口气,她知道临倚不愿意,她也不想,但是却是没有办法的事。她走到屋外,陈嬷嬷已经带着宫女站在外面伺候,丽云挥挥手道:“你们进来吧。” 又是一番涂涂抹抹,辰时正,临倚已经端坐在翊坤宫凤安殿,熙牧野的后妃,除了梁妃被打入冷宫之外,还有贵嫔四人,昭容七人,昭媛二人一共十三人在皇贵妃张幼蓝的带领下鱼贯走进来。临倚沉默地看着瞬间就被站满了的屋子,心里止不住冷笑。 其实熙牧野的妃子在历代皇帝中应该不算多,甚至连当初熙驭风的妃子也有九位。可是对于临倚来说,这些女子不过是因为政治目的进宫,按照熙牧野的性格,他不可能会真心对待她们中的任何一人,哪怕只是宠幸,也会带着不可告人的目的。这就是男人,就是拥有权力的男人! ------------ 第三百一十章:回忆(四) 似乎是临倚这段时间在后宫里的横行霸道起了很好的作用,让大家都慑于她的淫威,也许是熙牧野对她的迁就起了作用。总之,这临倚作为熙牧野的皇后第一次接收他妃子的朝觐很平静地就结束了。每一个人的表现都中规中矩,没有半丝逾矩。连张幼蓝,也只是一直低着头,柔顺非常,仿佛当日在落梅殿撒野的另有其人。 气氛有些沉闷,临倚懒懒地坐在凤安殿的主位上,高高的台阶显示出她高高在上的地位。这个位置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坐,可是却一如既往地感到寒冷和寂寞。下面的那些女子也许内心都有阴暗的一面。但是对于她们来说,这样为了自己的幸福去谋划也许也是一件幸福的事,至少她们的人生不会这样空虚。 站在下面半晌,大殿里一片寂静,临倚坐在主位上仿佛在发呆。下面的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应该干什么。半晌,张幼蓝才淡淡地道:“娘娘想是累了,臣妾们就不在这里打扰娘娘休息。大家就此告退如何?” 站在她身后的妃嫔们听到这一句,有的大松了一口气,有的却是一愣:皇贵妃今天是怎么了,这样逾矩?!这是皇后册封以后第一次朝觐。也是皇后认识或者说在这后宫里选择自己势力的第一次会面,怎么能如此草草就结束,并且是由皇贵妃来提出。 临倚嘴角含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她淡淡地看了张幼蓝一眼,知道这个女子心里对自己依旧还有许多的怨恨。她也不多说,只是淡淡地顺着她的话说:“不错,皇贵妃真是深知我心。本宫今日确有些疲倦,姐妹们请先回去,改日本宫在这翊坤宫设宴下帖请各位姐妹一起再聚。” 她话音刚落,下面的人脸上就呈现出了各个不一的表情。张幼蓝脸色变了变,又沉静下来。其他有些年纪小的妃子就没有她这样好的定力。虽然临倚没有刻意炫耀的意思。可是这话听在她们耳朵里却早已经变味。 临倚状似无意地扫了下面一眼,张幼蓝低着头咬了咬牙跪下来果断地说:“臣妾告退!”剩下的妃子不得不跟着她跪安。 将这一干麻烦都送走了,临倚歪在主位上,丽云和弱柳连忙替她将凤冠卸下来。她靠在那里,冷冷一笑,自语道:“到现在还是不甘心吗?可是你又能怎么样呢?皇后……这个位子又是这样好坐的吗?” 弱柳听了她的自语,道:“公主说的是皇贵妃?” 临倚淡淡地点头,弱柳又道:“对今天这样的情况,公主怎么看?” 临倚想了一会才慢慢开口:“不服气我的人大有人在,想要将我从这个位子上拉下去的人也达有人在。弱柳,我在这里永远不可能有盟友。我也不会傻到在这里扶植一个人。对于这个后宫里的女人来说,最大的利益不过就是皇帝的宠爱。她们今天满怀希望地来到这里,希望能够得到我的青睐,继而收归我用,然后和我一起分享熙牧野。虽然对于我来说,并不在乎熙牧野心里到底有多少个女人,但是我却介意被别人当作跳板,被利用。” 弱柳摇摇头,道:“公主,也许这个后宫不是你想象的这样。咱们在这后宫里,没有一两个左膀右臂依旧还是不行的。” 临倚看了她一眼,冷笑道:“你以为我将她们收到我的手里就算是左膀右臂了?这个后宫里的关系都是建立在利益之上,这样的关系才是最脆弱的。你以为她们只是想依附于我在这后宫里最多得到一个受宠收场?女人心底的欲望是可怕的,我的位置才是她们心里最想得到的。我这样做无异于放一颗定时炸弹在自己的身边。” 弱柳皱着眉头想了一阵,临倚说的她不否认,但是,在这个后宫里,她若是不选择一两个人来作为自己的盟友,那就是和所有人做对。这样的代价,是她能付得起的吗? 临倚仿佛知道她的心里在想什么,她顿了一阵,又开口道:“我知道你现在在想什么。我在乎的从来就不是这个位子。对于我来说,我的人生已经够努力的了。能走到今天这样的地步,我已经用尽了我全部的力气。我再也没有能力再继续奋斗下去。尤其是要在这个后宫里,奋斗一生!”她的声音里透出浓浓的倦意。 弱柳的心猛地一缩,她在临倚的话语里听到了放弃的意味。她手一紧,一根簪子挂在了临倚的头发上,她一惊连忙放手,那根簪子却跌在了地上,“叮”的一声。她心乱如麻地蹲下身去捡,临倚清冷的声音回荡在殿里:“弱柳,人生不可能永远都如我一般这样曲折坎坷。就算我是神,也会对这样的生活厌倦的。不要对我有太高的期望,要知道我只是一个女人,普通的女人。所以,当有一天我选择离开的时候,不要对我太失望。”说到最后,仿佛是梦呓一般,声音渐渐飘渺起来。 弱柳猛地抬起头看着她,她却闭着眼睛仰头靠着。弱柳站起来,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握住临倚冰凉的手,道:“公主,我知道你一直很累,很寂寞。可是,你难道就不想想那些你在乎的人?如果你走了,三宝怎么办?你现在是皇后,尚且有人想打三宝的主意,若没有了你的庇佑,三宝要怎样在这个虎狼环伺的地方活下去?还有那个孩子,你难道就没有想过这辈子还要去找他吗?难道你就没有想过在你的有生之年见他一面,看看他什么样子,是否过的好吗?难道这些你都能放弃吗?” 临倚靠在那里,没有说话。弱柳却看见她的睫毛上挂上了一颗小小的水珠。她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陈嬷嬷早已经带着环伺在她身后的宫女出去了,大殿里只剩下临倚和弱柳。弱柳站在那里看着临倚在胭脂的掩映下依旧显得苍白的脸,一直以来的铁石心肠仿佛也动摇了一下。 她犹豫了一会,将那簪子放在一旁的首饰盒子里,轻轻地往外走去。 而临倚,仿佛是睡着了一般仰面靠在那里一动不动,长长的青丝顺着宽大的朝服垂下来,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如同折翼的鸟一般,带着一股凄艳的美。 ------------ 第三百一十一章:回忆(五) 自此以后,临倚又过回了两年前的生活。没有什么是不一样的,只除了那些看不见的牵挂,还有一直在自己眼前晃的熙牧野。 很多时候,临倚自己一个人待在外面晒太阳样的时候,总会恍惚觉得自己所经历过的这最动荡最黑暗的两年其实只是一场长长的梦,一个残酷而真实的梦境。她总是一厢情愿地将这两年从自己的生命中剥离,幻想着这一切让她痛彻骨髓的事情并没有发生。而熙驭风,也依旧活生生地在自己面前,会笑,会生气。直到现在,临倚才知道,原来思念一个人是这样蚀骨蚀心的事。当年熙驭风误会了她,总以为那已经让她生不如死,可是直到现在,她有了时间之后,一点一点沉沦在回忆里才知道,什么才叫真生的生不如死! 时间渐渐过去,转眼间三宝已经半岁,时间也已经进入到初夏。冬日的严寒过去,此时正是一年中最惬意的时候,姹紫嫣红的花还没有凋谢,开得正盛。碧绿芬芳的草繁茂地生长,那样生机勃勃的颜色让人看了也觉得身心舒畅。 现在的临倚越发任性,不想见的人不见,不想说的话不说,不想做的事不做。整日做的最多的事,只是搬一把贵妃椅放在凤宁殿的中庭花荫底下,惬意地晒太阳,躺在上面看天,就能消磨掉一整天。她贵为一国国母,没有人能再约束得了她,只除了熙牧野。可是就连他,也不愿意约束她,只是笑眯眯地纵容她,并且给予她最大的保护。 后宫里的事依旧没什么改变,依旧是张幼蓝在打理。最初的那些天,临倚也老老实实做了几天。可是每每看着那些人表面恭敬的眼神背后藏着的毒蛇,她就觉得浑身不舒服,抑制不住想要发脾气。最终,她彻底甩手不干了,把张幼蓝招到了凤安殿,将一切的权力都移交了出去。 她这样的行为又惹来了丽云的抱怨,她的看法和弱柳一致,就是在这皇宫里她不趁着现在熙牧野宠着她的时候将权力都抓在自己手里,等到将来熙牧野不愿意再放纵她的时候,一切都来不及了。君恩难测!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常识。 面对她们两个人的责难,临倚只是淡淡地笑着,并不说话。她知道她们两个人的担心,可是她们却不明白一件事,这个国家唯一拥有权力的人是熙牧野。所以不管她在这个后宫里怎么努力,怎么钻营,一切都只不过是在他的允许范围之内。就算将来她拥有了大权,可是依旧不是最保险的,甚至还会变成最危险的。因为现在她只需要和这后宫里的几个妃子斗,可是若是她再有什么异动的话,熙牧野不会放过她。他的卧榻之侧,不会容她酣睡。到那个时候,她在这个后宫里会变得更加危险。 她们看不破,可是临倚却很清楚。熙牧野是什么样的人,皇位说篡就篡了,他的心机深不可测。她不想再和他斗下去,因为她终于明了一点,自己原来真的不是他的对手。她早已经失了先机,便再无把握。她只希望将自己的心愿完成,之后的事,怎么发展早就不是她能够预见到的。 西琪的局势现在变得有些奇怪。临倚派出去的人带回来的消息总是让她吃惊。她不相信阮正南真的糊涂到了这个地步。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变成一个只爱江山不爱美人的昏君。可是送回来的消息却明白无误地指向一个人——丽姝。 她看着手里的简报,陷入了回忆中。 阮正南,对于整个西琪帝宫来说都是一个神秘的人。有关于他的历史在他执政的时候没有一个史官敢秉笔直书。没有骨气的人写的全都是迎合上意的话。而有骨气的人,不愿意迎合,就只能沉默。 虽然说这个世界没有不透风的墙。可是临倚在这么多年的宫廷生活中,只凭借自己偷听来的只言片语,依旧无法还原出一个真实的阮正南。她只知道在很多年前,也许自己还没有出生,也许就是在自己出生之后的那几年之内,发生了一些事情,致使阮正南最后血洗宫廷,将那些目睹了那件事的宫人们全部都被清洗。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老宫人幸免于难。可是他既然不想让人知道这件事,又能将他们留下来,自然那些都是他能信任的人。已经很多年了,那些老宫人很多已经不在人世,还在人世的,全部都只是将自己的嘴巴闭得更紧。 曾经临倚怀疑那件致使阮正南血洗宫廷的事跟自己有关。小的时候,她曾经猜测是和自己的生母有关,否则,他也不会将她扔在静草堂这么多年不闻不问。可是后来她才发现,他并不只是对她冷漠,他的妃子,他的孩子,似乎都和他无关。他仿佛就是那样一个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现实的世界漠不关心。他如同一个高深莫测的神一样,高高在上,用冷漠的眼神注视着这个人间,仿佛是在看一出无聊的戏,事不关己。现在想来,她身边最神秘的人,恐怕还是要数他。枉费自己这么多年一直远远观察这个人。 临倚冷笑,原来自己这么多年的濡目之思竟然是这样可笑。十几年来,竟然没有发现他会是这样的人。她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让阮正南现在对西琪的局势不管不顾,放任自流,任由丽姝胡作非为。 丽姝!临倚叹口气,脑海里浮现出了一双倔强的眸子,当年尘封的往事又一点一点地浮现在心头。 丽姝照顾和陪伴自己的那些年月、她为了丽云而算计自己的那些时候。到现在她也不明白当日丽姝为什么要这样苦心孤诣地埋伏刺客刺杀她,她也不明白她为什么最后要将她引到她家去,难道仅仅只是为了让丽云进宫? 甚至最后,她为什么忽然就成了阮正南的妃子。这一切一直以来都是临倚的心结。丽姝不是那样的人,可是到底又是什么原因让她改变?她又是怎样让阮正南知道她的存在,并且愿意册立她为妃。 只是到现在这些问题都没有答案,临倚想,这个问题也许这一辈子也不会有答案了。她心里感到惆怅,那些人,那些事,只不过一念之差,就也许再无见面之时。 ------------ 第三百一十二章:冲突 这几日,临倚很长时间么有收到自己安插在西琪的密探送来的情报。她坐在院子里眯着眼睛思考这件事。三宝就在她身边咿咿呀呀说着只有他自己才懂得的话。三宝已经半岁多了,渐渐在襁褓里不安分起来。临倚见院子里凉快,便让弱柳在树荫下铺上了厚厚的褥子,然后将三宝放在上面,由着他自己爬。仿佛圈养一般,只要他不爬出那个圈子,便没有人去管他。 此时临倚正坐在一边陪着他玩耍。她手里拿着弱柳缝制的布老虎在逗他,他呼呼两下爬到临倚身边,伸手就去抢。临倚由着他将布老虎抢过去,还指指点点和她交流,只是完全不知道他在表达什么。若是在平时,她一定会很有耐心地和他纠缠半晌。可是今天,她却没了这个闲情逸致,只是抓着布老虎坐在那里出神。连三宝爬上来和她打招呼,想要得到她手里的布偶也不知道。三宝流着口水看了半晌,发现自己母后完全没有要将那布偶给自己的意思,思考了一阵就开始动手抢。临倚在思考问题,下意识握紧了布偶。三宝见抢不过来,便生气了,“呀呀”叫着,还看着临倚,仿佛是在训斥她。 临倚终于反应过来,立刻将自己在思考的事丢到一边,安抚三宝。她一边笑,一边将三宝抱到自己腿上,道:“呀,小子学会生气了!脾气还挺大,不给你就要凶人啊?” 三宝靠在她怀里,抱着抢到手的布偶,心满意足地玩着,嘴里不时还发出“唔”的声音附和临倚,让临倚更是忍俊不禁。 逗弄三宝正在开心的时候,外面却响起了杂沓的脚步声。这是凤宁殿的后院,整个翊坤宫最隐秘安静的所在。现在临倚怕吵,也想要省去不必要的麻烦,于是下了旨意,没有她的准许,除了弱柳丽云等几个少数的人之外的人是不许到这里来的。这里是她在这个后宫里能为自己和三宝保留的最后一片净土。她希望三宝在这里能够安然地成长,不受外面世界的伤害,最重要的是不会有后宫那些人的眼睛盯着。她希望三宝能够快乐无忧地长大,而不是在所有人带着毒刺的视线里成长。 她皱着眉头看着门口,按照她的经验,一般这样的脚步声,代表的绝对不会是好事。 不一会,月洞门后面就显现出一个人影来。出乎临倚的意料,来人竟然是沁芳。 临倚一愣,这个女子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自从她逃离宫廷之后,再回来就没有见到过她。曾经她想,沁芳是驭风的人,熙牧野也许不会放过她。她还曾叹息过,这样聪明的女子,也芳华早逝了,果真是天妒红颜吗? 沁芳身边陪着引路的是丽云,她脸上的神情让临倚的心往下沉了沉。三宝似乎也感觉到了她的紧张,小腿一蹬,从她怀里挣脱出去,自顾爬到一边去玩了。 临倚从褥子上站起来,走到一边放着的贵妃椅上坐下,看着沁芳来到她的身边。 丽云陪着沁芳来到临倚身边,便悄悄退下了,竟不觉得自己自作主张了。临倚看了她一眼,知道她是要去门外把守,便也没说什么就让她走了。 沁芳打量了临倚一会,才慢慢跪下参拜,一时间临倚和她都有些感慨。时间真的是这个世界上最残酷的东西,去了就再也不会回来。当年的临倚,脸上闪烁的都是希望,恍若天降的仙子一般光彩照人。如今呢,她的希望早已经湮灭在了这重重的磨难之中。可时间还是给了她不一样的礼物——淡然的气质。她如同蚌在受尽了折磨之后,不堪忍受那样的痛苦,终于献出的那一颗珍珠一般温润,华贵。 沁芳呢?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年,临倚不知道她在这样大的风暴里是怎样存活下来。也不知道作为前朝皇帝的贴身宫女,最信任的中长秋,她又是怎么熬过这三年的。只是如今的她早已经没有了当年的从容淡定,面容也憔悴了不少,和临倚那匆匆一面的印象相去甚远。 临倚抬手扶她起来,不禁问:“沁芳,这几年……你还好吗?” 沁芳似乎早已经看淡一切,淡淡地笑:“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当年我那样嚣张过,您说我这几年会过得好吗?现在得势不得势的人,都可以欺负到我头上来,只因为我是前朝炙手可热的中长秋。”不知道是不是太气愤,她竟连礼法也顾不得了,在临倚面前称“我”。 临倚觉得自己问了个可笑的问题,一时伤感,便也闭上了嘴。反倒是沁芳,临倚的那一问仿佛将她的话匣子打开了:“我这些年的遭遇,要说不好,确实很不好。可是要和您比起来,那可是好太多了。” 临倚眼里有些异样,可是沁芳已经知道,她淡淡地笑着点头:“您的事在东靖恐怕没有人不知道的了吧。这样轰轰烈烈,这样风风雨雨,要让人不知道也难。哪怕我是在典校阁那样与世隔绝的地方。您有那样的勇气逃出去,真正让奴婢佩服啊!” 临倚淡淡地笑了一下,天下人知道的,未必就是她的全部。那个孩子,熙驭风的孩子,便是她最大的秘密。只可惜这个秘密早已经被熙牧野洞悉。她不得不出逃的理由也在于此。可是不明就里的沁芳显然并不这样想:“当年,您能凭着一股信念就这样只身逃出去。奴婢明白,若不是您对皇上的爱,若不是您对牧野亲王的恨支撑,如何能做到三年在外逃亡的日子。”她到如今依旧叫熙驭风为皇上,熙牧野为亲王。临倚想,也许她的人生,还是活在过去的辉煌里吧。她这样高傲的人,现实的黑暗如何能够叫她低头? 对沁芳的误会,临倚也不解释。她只是淡淡地笑着看着沁芳。是秘密就应该让它烂在自己心里,哪怕沁芳是熙驭风的忠仆也不行。 “在那一段最黑暗的日子里,奴婢就时常在想,到底是什么样的力量支撑您一直走下去呢?当时您失踪了,亲王发了好大的火,派出了许多的人去找您。可是一直都没能将您找回来。当时奴婢就在想,您到底是怎样逃出去的?又是怎样躲过他一次次的搜捕。奴婢很好奇,真的很好奇。” 临倚淡淡一笑:“往事不堪回首!”当年的事,如果再回头重现一次,她并不能保证自己就能够有勇气再次选择走上那一条道路。岁月催人老!她早已经老了,浑身的锐气早就被磨光了。 ------------ 第三百一十三章:冲突(二) 沁芳淡淡地点点头,道:“是啊,往事不堪回首。” 临倚不想再纠结于这样灰暗的过去,忽然想起了她今日的突然到来,临倚猛然意识到自己陷在对过去的回忆中不能自拔。她想,果然是老了,竟然这样容易就让自己的意识被回忆攻陷。她深深吸了口气,让自己的意识清明起来。 沁芳也不是一般的人,她察言观色,知道临倚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便也神色以凛,很快地将自己从那样的回忆中拔了出来。 她正色看着临倚,道:“奴婢逾矩了!今日奴婢来到这里,是有一些事想要告诉娘娘。对于奴婢今日所说,娘娘可以听,权且作为一个参考,也可以一笑而过,不将之当回事。” 临倚淡淡地笑着看着她点头。如何评断她的信息临倚自己知道,她现在这样说无非想表明自己不是任何人派出来的间谍,她可以选择相信,也可以选择不相信。 沁芳只得到了临倚这样模棱两可的消息,心里有些浮躁起来。她不知道自己的消息对于临倚来说到底有什么样的意味。直到此时她才猛然想到一个问题,如今的临倚还是不是当年的临倚,对自己的消息,她又是什么样的态度,这一切对沁芳来说都是未知的。她凭借的只是心中当年那个女子的形象,所以就这样冲动地来到这里。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沁芳在心底暗暗叹口气,压低声音道:“娘娘,也许牧野皇帝……正在计划要攻打西琪!”她的神色凝重,眼底的担忧显而易见。 临倚一愣,她无论如何没有想到沁芳会在这个时候告诉她这样的消息。她看沁芳的眼神顿时生了些异样。对于她来说,今天无论如何的辉煌,如何地名满天下,这都无法拜托一个尴尬的事实,那就是她西琪公主的身份。如果沁芳所说的是真的,那这就属于东靖的军事机密,而沁芳将之告诉了临倚,这就是叛国!到底是什么样的想法会支撑她来对临倚说这些。临倚顿时闻到了一种阴谋的味道,可再一想,若这是一个阴谋,沁芳是后宫或者是前朝某个人派来的间谍,那这个计划就有太多漏洞,只要有点头脑的人都不会这样做。 一瞬间她的脑中已经闪过了无数的念头。沁芳心里很清楚临倚心里的疑惑,她只是淡淡地站在那里,等着临倚说话。她相信临倚始终会想清楚。 临倚慢慢弯下腰将三宝留在褥子上的布偶拿在手里把玩。她知道沁芳在观察自己的反应,她也知道沁芳在等待自己的回答。她看了那个老虎布偶半晌之后,才慢慢地道:“这件事我知道。” 沁芳吃了一惊,有些狐疑地看着临倚:“您知道?!” 临倚抬起头来看着她,道:“是的,我知道。沁芳,你应该知道,现在你远离风暴的中心,如果你不这样聪明,如果你不再管这个宫廷里的是是非非,那你的生活将会这样继续平静下去。可是如果你再管下去,也许熙牧野不会这样轻易放过你的。你知道吗?” 沁芳道:“奴婢知道。可是,娘娘您不用为奴婢操心。也许能够活到今天已经是奴婢额外的惊喜了。所以奴婢不在乎。” 临倚从沁芳的话里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情绪。她淡淡地看着沁芳,道:“沁芳,曾经你真心地帮助过我。所以今天我也想要帮你。我不想眼睁睁地看着你继续往深渊走下去。不管你心里的愤怒是什么,你都不能恨他。你应该知道,恨他才是这个世界上最无望的事。逃了这两年,我到今天才明白这个道理。我不希望你因为这样的恨而白白葬送了自己的生命。对于你来说,恐怕没有什么是比活着更好的。”不管是和平还是武力的政权更迭,这皇宫内外总有一些忠诚又可怜的遗老遗少。 沁芳淡淡地看着临倚,半晌之后才摇摇头,带着些叹息而悠远的神情说:“你不懂!” 临倚点点头,道:“好吧。言归正传,你说的那件事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而且……也许我还是始作俑者。”她慢慢地对沁芳说。人各有志,她内心黑暗的地方是临倚无法看清楚的,既然这样,就随它去吧。 沁芳果然很震惊,她吃惊地看着临倚,半晌才愣愣地说:“为什么?那不是你的祖国吗?” 临倚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冷然,一丝肃杀:“我不是很有名吗?那你就应该知道我所有的经历。你不要说我对于那个国家有什么样的感情。你也应该知道,我最初的身份不过是来送死的质子而已,哪怕有皇后这个头衔做保护,如果那样平稳地走下去,将来有一天我一定要死。我最后一丝感情也葬送在这里了,你还指望我对它有多少感情吗?”顿了一阵,临倚又说:“对于我来说,那个国家没有任何意义,只除了一些我在意和牵挂的人和物。” 沁芳看了临倚半晌,了然:“奴婢知道了,原来奴婢还是来错了。” 临倚道:“我知道你想藉由我的手帮你报仇。就算抱不了仇,也能伤害他。可是,沁芳,这一次我要让你失望了。是我要他这样做的,是我……以攻打西琪作为条件才答应做他的皇后。”她的声音平静而清醒,映衬在沁芳有些苍白的脸色下带着一丝残酷的清冷。 沁芳没有想到她走到如今这一步,背后竟然有这样多的故事。她愣愣地看着临倚,半晌才道:“为什么?” 临倚抿了一下唇,看着沁芳,道:“没有为什么。而这个答案也不是你能承受的,所以不要问。回去,在那个被这个世界遗忘的角落好好生活。不管你为什么这样恨他,只有你活着才是对他最好的报复。”她不知道沁芳到底对熙牧野有什么不共戴天的仇恨,可是她知道自己不想成为沁芳报仇的工具。对这个曾经一直忠实于熙驭风的宫女,她心里始终存留着一丝悲悯。虽然路是她自己选择的,但是临倚还是想对她尽自己最后的力量。 沁芳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临倚并不催促她,只是淡淡地看着远处随风摇曳的一朵硕大的绣球。那花在这盛夏的午后开得这样热烈,繁盛的花瓣,一片挨着一片,密密麻麻,如同人的心事一般不可捉摸。 半晌之后,沁芳忽然慢慢地道:“奴婢还有一件事……皇上,他秘密派出了一批人马,在西琪和东靖寻找一个人。奴婢不知道他在找谁,但是依据传回来的密报,皇上对那个人似乎很在意。他沿着娘娘当年走过的路线一直在追查。” “一个人?”临倚电光火石间便明白了她所指的是谁,瞬间脸色就苍白起来。 ------------ 第三百一十四章:冲突(三) 沁芳一边说,一边不着痕迹地观察着临倚的脸色,见她的脸色瞬间变得刷白,心里有了底。也许她也并不是如此刻表现的这样淡定,在她的心里,熙牧野并不是百无禁忌的。只要确定了这一点,沁芳心里便有了底。她淡淡地看着临倚,半晌之后说了一句:“奴婢现在在文渊阁整理文献,皇上派出去执行命令的人送回来的消息,会被送到文渊阁封仓。奴婢看到这些消息,猜测可能和娘娘有关,于是便冒险将这些告诉娘娘。现在奴婢的人物完成了,至于娘娘想要怎么样,那就不是奴婢能够左右的,所以,奴婢告退!”说完她行了个礼,就要退下。 可是临倚虽然被她带来的消息震得心神大乱,气血翻腾,但是却依旧保持了最基本的清醒和锐利。她看着沁芳的眼神也变得冷冽起来:“等等。本宫从来就不喜欢被人当作棋子的感觉。而你今天来到这里告诉我这些消息,带着什么样烦人目的?本宫不愿意稀里糊涂变成你的棋子。”她冷冷地看着沁芳,眼里带着慑人的压迫,甚至连自称都改变了。 沁芳看着她,咬着唇不说话。临倚看着她,继续说:“本宫不会白费力气派人去查你的底细,只是今天在这里要你告诉我你的目的。如果你不愿意说……本宫也不会去深究,但是本宫却不能够保证你能活着看到你苦心孤诣想要看到的那个结局。”说到最后,临倚的声音里带了一丝压迫。不管沁芳心里到底有什么样的故事,她恨熙牧野是真的。 沁芳静静地听着临倚的话,半晌之后淡淡地走了出去。 临倚心平静气地看着沁芳慢慢走出去的身影,在心里慢慢叹气。她给过她机会,可是她选择不要。人各有志,临倚也没有办法勉强。她只是觉得有些遗憾,沁芳选择对她隐瞒,那她们就不可能再是站在同一个阵线上的人。看着她倔强的背影,临倚忽然想起了丽姝。那个女子,到如今依旧是她心头的一根刺。临倚到现在依旧想不明白她们之间为什么最后会走到这一步。她发现自己身边的人和自己仿佛都陷入到了一个怪圈之中。就算之前怎样亲密,到最后依旧会和她翻脸。她忽然又想起了当初一言不发离去的潋滟,嘴角不禁抿起,眼角也有了一丝泪光。她强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眼前有比那个时候还要重要的事。 她的眼神渐渐锋利起来,坐在椅子上无比冷静地思考着自己目前的情势。熙牧野曾经答应过她不去纠结于过去,按照她对他的了解,曾说了“君无戏言”的人,必定不会真的会在这件事上违约。可是临倚不得不考虑的还有另外的因素,沁芳说的到底有几分是真的。还有熙牧野现在成为了深不可测的君王,对于他来说,那个流落在外的孩子的身份对于他来说本身就是一个威胁。尽管到现在他的身份依旧是秘密,并没有多少人知道。可是熙牧野依旧还是不会放心的吧。对于君王来说,永远能够信任的只有死人。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他在答应了她之后又秘密派人找他不是没有可能。这些都是临倚不得不考虑的因素。 可是,问题是现在她应该怎么办?她要怎么做才能够保护好那个孩子?她要怎么样才能阻止熙牧野去找他呢。关心则乱,临倚早已经失去了平日的冷静。 她在椅子上呆坐了半晌,一双拳头握得死紧。半晌,还是决定直接去问他。因为她很悲哀地发现,自己现在除了去质问他之外,竟然没有任何办法。她惊觉自己已经对他有了太多依赖。对于她来说,这可不是一个好的现象,她正如同一只被活捉的天鹅,因为不愿被驯服,于是被一片一片拔掉翎羽。熙牧野的目的,是想要她无法再和他抗衡! 她站起来,唤来了丽云,沉声吩咐道:“更衣,我要去龙熙殿。” 丽云早已经料到,训练有素地转回殿里,只一会的功夫就从那个华丽丽的衣柜里挑出了一套浅红色的衣裙。临倚没有挑剔太多,随便由着众人给她换上,就转身往门外走去。 进了龙熙殿,熙牧野正在批阅奏章,一边和坐在旁边的龙昭南说话。见到临倚走进来,他盯着她的黑眸闪了闪,自从册封了皇后,临倚就没再走进他这龙熙殿一次过,甚至现在她都很少在后宫里露面。整个东靖都知道他们的皇后娘娘深居简出。骆光曾经不无讽刺地说了一句“狐狸精转性了”。 临倚径直走到他身边,锐利的眸子扫了一旁的龙昭南一眼,道:“我有事要和皇上说!” 龙昭南放下手里的奏章,站起身来,也不跟临倚见礼,只对着熙牧野点点头便沉默地走了出去。那些环伺在侧的宫人们见皇后来者不善,纷纷随着龙昭南的脚步,在瞬间走了干干净净。 熙牧野处变不惊,索性靠在椅背上淡淡地看着临倚,半晌才慢条斯理地说:“什么事?” 临倚冷冷地看着他,说:“你是不是派人去找他了?”她问得直接。她和熙牧野之间从来就不需要绕弯子,她也相信他知道她说的“他”是谁。 熙牧野右边的眉毛往上以挑,临倚知道这是他表示吃惊时候的动作,心下便有了八九分的谱,咬咬牙道:“熙牧野,难道我不能信任你?当初我们的约定是什么?到了今天,你想毁约?” 熙牧野眼里忽然闪过一丝兴味,道:“我毁约又怎样?” 临倚咬咬牙,恨恨地道:“你现在是皇帝,我自然不能怎么办。但是我知道,这世界还有鱼死网破这最后一招。你不要逼我!” 熙牧野的脸色忽然沉了下来,他死死盯着临倚,道:“到了今天,你还是这样不相信我?!对你来说,重要的依旧只有熙驭风一个人是吧?我是找他了,那又怎么样?难道我不能找他?” 他说得理直气壮,临倚却气得浑身发抖。她冷冷地看着他,咬着牙不说话,熙牧野从靠背椅里直起身子,看着临倚,淡淡地道:“何况,你别忘记了,阮既言的命还捏在我的手中。我很好奇,如果阮既言和那个孩子,或者说熙驭风之间让你选择,你会选择谁的命?”他忽然笑了一下,带着讽刺:“不好选择吧?两边都是不能舍弃的人。可是这个世界上怎么能让你事事如意?临倚,我不想逼你,不想将你逼到那样的境地,我知道让你在他们之间做选择很难,所以不要逼我。” ------------ 第三百一十五章:冲突(四) 临倚忽然悲从中来,她逼他?!她仿佛听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大的笑话一般。他们两个人从一开始不都一直是他在逼她吗?现在他竟然带着这种忍无可忍的愤怒表情对她说“不要逼我”? 她冷冷地笑了一下,说:“我逼你了,怎么样?难道你就没有逼我?我今天对你说最后一次,不许再去找他,不管他在哪里。这一辈子你不要想用他来逼我。否则……就别怪我翻脸无情了。” 熙牧野忽然笑了起来:“临倚,如今你已经是我的皇后了。在外人眼里,不管你愿不愿意,你属于熙驭风的时代早已经过去了。你认为就你现在的身份,那些躲在黑暗里的熙驭风的遗老遗少们还会相信你能够给他们带来一个光明的未来?你是不是有点白日做梦了?他们能相信你吗?”顿了一会,他又说:“别告诉我你除了这一条路之外还有另外的选择。事到如今,你觉得西琪还能给你什么样的靠山?如果它没有办法,你又应该到哪里去找到另一个能够和我抗衡的力量,或者说能够对我发动冲击的力量?” 临倚的脸色极度难看,熙牧野说的对,他现在是这个世界上最高的权力主宰之一。而原本能够和他抗衡的力量却早已经岌岌可危。她真的不知道除了熙驭风的力量之外,她还能够去哪里找到一个力量来和他抗衡。自己站在这个手握一个帝国的男人面前,竟然显得这样渺小。她忽然想起了一个人,那个人曾经承诺过只要她愿意带着那个孩子待在他的地方,他愿意将他们纳入到他的羽翼之下一直保护。 那个念头才一闪而过,她便是一惊,迅速将之压下。 刚才在她心里闪过的那个男人此刻就在殿外。和他谈条件并不会比和熙牧野谈条件好到哪里去,一样的与虎谋皮。她忽然被自己这样疯狂的想法吓了一跳。 熙牧野见她沉默,只是笑了笑,道:“临倚,不要把所有的事都想地这样糟糕。我也知道你不会相信我的真心。但是我只是要你明白,我是帝王,是这个世界的主宰。作为帝王的冷酷让我很清楚地知道,不能将一粒复仇的种子放在眼前,任由其生根发芽,最后长成苍天大树。可是,你知道我为什么到现在依旧只是派出极少的人在打听他的下落,却并没有派出我的暗卫吗?我不想将事情弄到一个不可收拾的地步。我从一开始便不打算要他死。我只是想要将他放在一个我能够看到的位置上,这样,他能够好好活着。而我,也能够安心。临倚,难道你不觉得这才是最好的方法吗?” 他那样黑白分明的一双眼睛就这样定定地望着临倚,眼里带着真诚的蛊惑。临倚沉默下来。那个孩子对他来说确实是一个巨大的威胁,要他不管确实是不可能的事。但是临倚依旧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她无法接受那个孩子落到他的手里,过着朝不保夕的恐慌生活。 她沉默良久,道:“我不管这件事对你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我也不管原本你的初衷是什么。总之,你要立刻停止寻找他的下落。并且答应我从此不再试图找到他。如果你肯答应我,我也可以答应你。在将来有一天他真的成为你的威胁的时候,我一定站在你这一边……到时候,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绝对不会再说一个字。如何?” 熙牧野原本就没有指望能够说服临倚,他很清楚天下的母亲在面对自己孩子的的问题的时候是怎样的冷静尽失。他并不是试图在和她讲道理。这个孩子他势在必得,但是眼前临倚给他的是前所未有的妥协,对他来说,这是一种诱惑,是他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成功。他忽然心动了,也许,暂时的妥协也未为不可。他淡淡地看着临倚,道:“好,我答应你。” 临倚不太相信地看着他,答应得这样快!临倚并不相信他真的会遵守自己的诺言。 他有些无奈地看着临倚,两手一摊,道:“你想怎么样?你要我给你承诺,我也给了,可是你却不相信。那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 临倚叹口气,知道自己多疑,只能摇摇头,道:“君无戏言!你答应过我的。若是将来……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你自己去想。我知道你不在乎这些,可是我却也知道你在乎的是什么。到时候,别怪我翻脸无情。” 威胁完了她便想走,和他对峙一直处于劣势,临倚觉得压抑和愤怒,想要早早离开。 可就在她转身的时候,却被熙牧野喊住:“等等!我知道这个消息是谁告诉你的。对我来说,那个人,不能留!”他的声音里含着轻快的笑意,仿佛早已经戳穿临倚的心思,对她的威胁全然不放在心上。 临倚沉默,她并不意外他能够知道这件事是沁芳在中间使鬼。在这个后宫里,临倚从来就没有指望过能有什么事是瞒得过他的眼睛去的。只是,沁芳,那个女孩,于她而言,总是特殊的。可她也知道,她做出了这样的事,熙牧野断断不会容她活在这个人世。可在这一刻,她竟然是感激熙牧野的,因为他至少将他的决定告诉了她。 她转过身看着熙牧野,有些艰难地道:“我知道……我想去见她最后一面。” 熙牧野点点头同意了。 临倚出了龙熙殿,便马不停蹄赶到文渊阁去,那样急切,生怕自己无法再见她最后一面。那里早有了大批的太监,全部都是面色阴冷,见了临倚也不过是点头示意。他们隶属于熙牧野直接管辖,在这个后宫里人人闻风丧胆,专门执行宫里见不得人的死刑。 说是和沁芳见一面,也不过就是真的见一面。两个人在沁芳还活着的时候,沉默地最后看了对方一眼。对沁芳来说,已经没有必要再和临倚说什么了,该说的早已经说过,而今天的下场也是自己早就料到了的。对于临倚,她选择了在沁芳赴死这件事上不置一词,那就代表她再无站在她面前说话的资格。 ------------ 第三百一十六章:西征(一) 圣启五年,春 这一年对熙牧野的霸主人生来说,是至关重要的一年。因为这一年,在他掌权五年之后,他终于开始了他漫长而艰苦的征西之程。 至此,临倚已经被立为皇后整整三个年头。对于她来说,这三年是如同地狱一般煎熬的生活。对于她来说,现在这样坚持的人生里唯一的信念只有阮既言。 至于近在眼前的熙扬,她反而放心了不少。因为,熙牧野到现在虽然有后宫十数人,可是真正为他诞下皇子的,却依旧只有临倚一人。 这两年来,也许是因为有熙扬的存在,临倚和熙牧野之间的关系缓和了不少。至少临倚不再排斥他的靠近。他也经常会到翊坤宫里去,和临倚一起,看着熙扬的童言童语,如同这天下最平凡的父母一般,全心地爱着熙扬。甚至,在面对熙扬的时候,他们两个人身上还会流露出淡淡的默契。虽然两个人都是冷淡的人,可是旁人却能够从他们身上感受到这种默契。 熙牧野其实不是不流连后宫的人。可是这三年来,后宫里竟如同死海一般,没有传出过一次这样的消息。 临倚想了想,也并不是一次都没有传出。曾经有一次来着。是跟在梁妃身边的那个陈贵人。在两年前的一天,忽然有宫中的嬷嬷到翊坤宫里禀报,说后宫里有人身怀龙种。临倚是皇后,就算如今她什么都不管,可是关于皇家子嗣的事依旧是非同小可的大事,临倚本就应该要知道。更何况熙牧野到现在子嗣本来就单薄。 临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倒是一愣。这两年来她虽然隐居后宫,但是却依旧流言蜚语不断。熙牧野膝下无子,许多人便在背后说是临倚在搞鬼。否则熙牧野对他的后宫可谓雨露均占,并没有偏袒临倚。可是怎么可能两年了,这十来位妃嫔竟然一位都没有怀孕! 临倚对这些流言和猜测心里有数。可她静悄悄地,并不反驳,因为她心里很清楚,这一切都是熙牧野自己故意做的。曾经她也问过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就在他们两个人关系没有这样剑拔弩张的时候。可是他却不回答。临倚只好自己猜测。 这个消息传开,后宫和前朝都是一片沸腾。以骆光为首的前朝臣子们早就对熙牧野膝下荒凉的事实感到惊恐。若是他只有熙扬这一个孩子,那将来的皇位毫无悬念必将是熙扬的。这并没有什么不妥,不妥的只是在他的母亲——临倚身上。临倚对这一点心知肚明,但是她却并不着急。熙扬自有他的出路。是福是祸,只能怪他生在皇家。 因此,临倚接到那位陈贵人身怀龙种的消息的时候,心里倒是诧异了一下。 可是最耐人寻味的,却是熙牧野的反应。据说当日英常侍在第一时间向他报告这个消息的时候,他竟然靠在椅子里冷笑。之后便一路往翊坤宫来。 临倚见到他的时候,又诧异了一下。她愣愣地看着他,道:“你不去看陈贵人,跑到这里来干什么?”彼时她正抱着已经三岁的熙扬在院子里看花。 熙牧野只是挑起嘴角,将熙扬从她手里接过去递给站在一旁的丽云,道:“带你去看戏!” 临倚便有些莫名其妙地被他一路拽到甘露殿——陈贵人的寝宫。 他们两个人到的时候,殿里早已经围了一大圈的人,个个脸上都是喜气。且不管那喜气到底是什么,总之这一切看上去和乐融融。陈贵人无限娇羞地躺在床上,听见皇上来了,眼眸一亮,撑起半个身子,在枕上对着二人福了福,道:“臣妾不能给皇上皇后见礼了,请皇上皇后恕罪!” 接着便是张幼蓝率领满殿的人向熙牧野盈盈下拜。这几年的历练她越发老成雍容了,早已经有了皇贵妃的派头。只是对临倚,礼数周全,却依旧淡淡地。临倚知道她有这个资本在自己面前矜持,而她本来就不甚在意自己这个皇后的身份,便也对张幼蓝的表现不置可否,每次见面,她也只是淡淡的。 熙牧野弯腰将张幼蓝扶起来,是个人都能够看到他对张幼蓝与其他妃嫔总还是不一般的。不管这种不一般里带着多少内涵,却足以为她在后宫震慑住其他人。 宣布了众人归座之后,他便和临倚坐在了主位上。然后他忽然回头问站在一边的太医:“是真的吗?” 只简单的四个字,却让在场的人都愣了一下。陈贵人的心更是不住地往下沉,盖在被子下的手心里也沁出了冰凉的汗水,身体也止不住地开始发抖。 那太医也愣了一下,脸色也开始凝重起来。涉及到皇家子嗣的问题,本来就是这后宫里最敏感的话题。弄不好连诊治太医的命也得搭进去。他很慎重地弯腰对熙牧野道:“回皇上,依据老臣的禀报,陈贵人确实身怀有孕,而且已经快两个月了。” 熙牧野得到了肯定的答复,眼中讽刺的光芒却更盛。他转过头,带着一丝森然对躺在床上脸色渐渐发白的陈贵人道:“朕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若你反悔。朕便饶了你的家人。可是如果你依旧执迷不悟,欺君,什么样的罪名你自己最清楚。” 他这话一出,除了临倚和张幼蓝之外,在场的其他人都露出了迷惑不解的神色。太医已经很确定陈贵人怀孕了,为什么皇上还要这样问?已经经过了太医的检查,陈贵人想要制造自己怀孕的假象早已经是不可能的事实了。她们能够想到唯一的解释,就是陈贵人没有怀孕,而好似和太医串通好了故意放出这个假消息欺骗皇上。 陈贵人听到熙牧野的话,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咬紧了唇,半晌之后开口,依旧是:“臣妾已经身怀龙种!”她花荫刚落,便有一声微弱的叹息,来自临倚。她仿佛看到了当日的沁芳,明明知道前面是万丈深渊,却依旧义无反顾地踏出那一步,难道真的就没有退路了吗? 熙牧野的眼神已经降到了冰点。他冷冷地看着躺在床上面如死灰的陈贵人,一字一字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好,不到黄河心不死!朕今天就让你死得无话可说。” ------------ 第三百一十七章:西征(二) 不顾陈贵人陡然苍白如死的脸色,熙牧野吵着门外怒喊:“来人!” 英常侍在门外站着,听到他的吼声一抖,连忙趋步进来,小心地道:“皇上,奴才在!” 熙牧野似乎是余怒未消,道:“去宗人府,将朕羁押在那里的人给朕送到这里来。” 英常侍顿时明白了是什么回事。他有些不赞同地抬头看了一眼熙牧野,可却也紧紧只是极快的一瞬间,再低下头去,已经答应了他退出去了。 临倚倒是有些诧异。她抬头看了张幼蓝一眼,见她一张平静的脸上不露半点痕迹,心想她大概也是知道这件事的。她再转头看看熙牧野,他的一张脸冷得能将人的心冻住。她不禁哑然,这夫妻俩真实一家人,脸上都是这样让人看不透的表情。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可是临倚也知道,这陈贵人今日恐怕还是凶多吉少。她不禁在心里叹口气想,又一个宫廷斗争的牺牲品。 不大一会,英常侍的声音子啊门外响起:“皇上,您要的人带来了。” 满屋子的人包括临倚都伸长了脖子朝门口看去,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个什么三头六臂的怪物。可是走进来的人,却让众人吃了一惊。那人显然已经在监狱里被关了不短的时间,全身邋遢,身上的衣服早已经看不出原色,只依稀看得出是军中的服装。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都不明白这个邋遢的男人和陈贵人怀孕有什么关系。只是那些心思敏感的人,渐渐在自己心里有了猜测。可是那猜测太过大胆,心里不免有些惊疑不定。 熙牧野的眼神像刀子一样看向在床上早已经抖成一团却依旧强自镇定的陈贵人,冷冷地道:“陈贵人,不要告诉朕你不认识眼前这个人。” 陈贵人有些惊恐地看着跪在眼前的人,神经质地摇头:“臣妾……臣妾不认识眼前的这个人!不认识!” 熙牧野冷冷一笑,正中下怀:“你可看清楚了,不要急着否认。” 陈贵人缩在床上,几乎已经歇斯底里了:“不认识……皇上,臣妾不认识这个人。必定是有人要害我,请皇上不要相信那些人的谣言。那是有人要害我呀。” 熙牧野脸上的笑更加具有讽刺意味。他看着陈贵人还在做最后的挣扎,并且立刻就将和这个人的关系撇的一干二净,心里不由怒了。他冷冷地看着陈贵人,道:“是吗?有人要害你?会联合你的表哥一起?他又能够做到这样逼真,半夜出入你的寝殿,然后在一月之后便传出你已身怀龙种的事实?你还要告诉朕这些事实还是有人要陷害你?” 他这话一出,众人皆惊。眼前这衣衫褴褛的人竟然是陈贵人的表哥?!他们也陷入到了更加狐疑的状态中去,都有些愣愣地看着熙牧野。 而临倚,却默默地坐在熙牧野旁边,抬眼看着躺在床上惊恐不已的陈贵人。不同于众人看戏的兴奋,她心里真真切切产生了一丝兔死狐悲的情绪来。不管今天这件事到底是不是熙牧野的杰作,陈贵人死是死定了。只是她的家族,恐怕也就此不保。 陈贵人许是受不了这样的刺激,心绪一时间混乱,嘴里只是反复说着:“我不知道,我没有做过,这是你们在害我。”临倚不觉好气又好笑,到了这个份上,陈贵人想的依旧是要将责任推到别人头上,要让被人倒霉。 熙牧野冷冷地看着她,道:“既然你说这是有人在陷害你,那就让你父亲进宫来吧。让他也来听听到底是什么人在陷害你。”他似乎怒极,放在扶手上的手用力地握着那扶手,仿佛它就是陈贵人的脖子,手背上青筋暴起。 说完他手一挥,站在他身后的英常侍便得了令往外走。 陈贵人似乎还有一丝清醒,听到要让她的父亲进宫来,一下子掀开被子赤着脚冲下床,抱住正要出门去的英常侍的脚,哭道:“不要,不要让我父亲进宫。这一切都是我自己做的,和我父亲无关。求皇上……求皇上看在我父亲一生对皇上忠心耿耿的份上,饶了他吧。” 熙牧野坐在那里不为所动,他看着陈贵人的眼神 如同一条冰冷的蛇一般,虽然那那眼神从来没有落在自己身上过,可是心里也不由得起了一阵凉意。半晌,他才慢慢地道:“一开始的时候朕就给过你机会。可是你依旧执迷不悟,你父亲……也是葬送在你的手里。” 这话对于陈贵人来说,比什么都有杀伤力。看着她瘫坐在地上,脸色死白,眼神涣散。临倚在心里想,想不到敢做出这样的事来的女子,却还是一个至孝之人。对她来说最大的打击恐怕不是自己事败,而是熙牧野的那一句话“你父亲也是葬送在你手里。” 之后的事情完全可以想见。陈贵人在众人幸灾乐祸的笑声中被打入宗人府的大牢,只等着生下孩子就要处斩。而熙牧野在前朝,确实也没有对陈家手软,以雷霆之势将陈家一网打尽,拔掉了自己眼前的最后一颗眼中钉。 红颜未老恩先断,临倚的心又寒了几分。 张幼蓝从头到尾都是那一副安静的表情,或者说是没有表情。这样的事,临倚不知道她抱着什么样的态度,难道也和那些人一样冷眼旁观幸灾乐祸?还是事不关己,便无所畏惧? 看着这个皇宫里最淡定的两个人——熙牧野和张幼蓝。临倚在心里感叹,原来他们才是最适合在这皇宫里生活的人啊。临倚又再一次想,也许张幼蓝是比自己更适合做皇后的人。 这件事之后,她断断续续听说了陈贵人的一些消息。那件事之后,她被剥夺了封号打入大牢。她所犯的罪扫尽了皇家的颜面,是仅次于谋反的大罪,所以她要死。只是因为她肚子里的孩子。熙牧野到底还是有一丝清醒,最后的旨意是尚未出世的孩子何其无辜,愿意为陈家留下这最后一点血脉。 他给陈家的罪是“诛九族”,这个孩子也在九族之中。可是最后熙牧野却放过了他。这为他赢得了朝堂之上仁慈的美名。众人所想,都是他能在陈贵人这样的背叛和羞辱之后,却能够容忍下那个孽种存活于这个世界,的确是宅心仁厚。 可临倚却知道,对于陈贵人所给予的羞辱,他其实并不甚在意。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这个世界上能让他在意的,除了权势,恐怕再无第二样。 ------------ 第三百一十八章:西征(三) 熙牧野的这一次雷霆手段彻底震慑了后宫诸人。从此以后,本来就死气沉沉的后宫更加安静,那些女人们都噤若寒蝉,各自在自己的宫殿小心翼翼地活着,唯恐哪一天这飞来的横祸就砸在自己头上。 这也并不是没有可能的事。如陈贵人一样,熙牧野竟然能够不动声色地等待她走进他的圈套。他抓住了半夜前来和她苟合的表哥之后,竟然能够一直封锁消息,等待陈贵人出手的那一瞬间。 众人想想都觉得心寒,为陈贵人的胆大包天,也为熙牧野的心狠手辣。若是这一次他没有发现陈贵人的背叛,没有在她的殿外抓住她的表哥。那皇家的血统就要被这个女子玷污了。这样想想,大家又恨起陈贵人来。这个女子这样大胆,连死了都要连累众人小心翼翼地生活。也恨她妄想玷污皇家高贵的血统。 临倚仿佛是在看戏一般,冷冷地看着这一切。对陈贵人的遭遇她无能为力,铁证如山,她犯的罪根本就是无法开脱的。更何况,她这样做,明显是冲着临倚和熙扬来的。别的事临倚都能忍,唯独这件事,涉及到熙扬,她便不能遏制自己的怒火。有的时候她甚至想,若是熙牧野不赐死陈贵人,她是不是会出手让她死?想来想去却没有答案。让她死,于临倚的本性不合,可是不让她死,又无法消临倚的心头之恨。 和她同样淡定的还有一人,张幼蓝。这个临倚曾经在翊坤宫第一次见的时候尤带着一丝纯真的羞涩女子,如今早已经成为了雍容华贵,母仪后宫的皇贵妃。在她的身上,再也找不到曾经那个女孩的影子。临倚不得不感叹岁月,真的能让人面目全非。 临倚依旧在后宫里安静地生活,熙牧野依旧在前朝忙得热火朝天。陈贵人的事在后宫的影响不过一瞬。这之后,桥归桥,路归路,大家依旧过各自的生活,只偶尔的时候会想起那个女子,安静的,带着一丝倔强,很像梁妃的女子。 临倚依旧每日密切关注从西琪送回来的密报。阮既言已经在西琪被羁押了快两年的时间。这段时间里,临倚一直派人在西琪密切注意着他的情况。 可是看着手头被源源不断送回来的消息,临倚的眉头却越皱越紧。她忽然很想回去看看现在的西琪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状况。 从她派出去的密探送回来的消息来看。西琪现在基本上处于一片混乱的时候。朝政早就被二皇子阮竟辉把持,还有一个态度暧昧不明的三皇子阮子均游离于其中。而后宫里,也被丽妃把持了。皇后竟然早在三个月就被阮正南打入冷宫,迁往冷宫居住。现在唯一幸存的上四妃之一的菊妃也在两月前病逝。这后宫里再无人能够干涉和牵制丽妃,她几乎已经只手遮天! 临倚特地叫人查了皇后被废的原因。回报回来的结果却让她吃惊。她怎么也没想到,这里面竟然还牵扯到一个神秘女子。 去年冬天,丽妃因为殿前失仪被阮正南当众斥责。若这件事发生在别人身上,并没有什么稀奇的。问题是,这个被斥责的是近两年来在后宫里红透半边天的丽妃。大家纷纷猜测她即将失宠。 果不其然,只不过一个月之后,宫里就出现了一个神秘女子。这个神秘女子是怎么出现在皇宫里的,又是如何被阮正南遇见的,到现在临倚也没有查出个所以然来,仿佛她是凭空出现的。 正是这个神秘女子,将丽妃的颓败之势挽回。丽妃将这个女子收归己用,使阮正南对这个女子一见钟情,发展到最后竟然是言听计从。 看着这些消息,临倚心里竟然是五味杂陈。阮正南这么些年在她心中建立起来的形象在一点一点被蚕食,换而成为另一个昏庸,无能,且好色的形象。而他这个形象,临倚却是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 宫里渐渐传出谣言,这个女子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阮正南沉迷于她的美色,因此更加不理国事。 而皇后被废黜,却和这个女子脱不了干系。皇后看不下去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在后宫妖言惑众,于是趁阮正南不在的时候想要赐她白绫和毒酒。可是却在最后一秒钟前功尽弃。 丽妃赶到,从皇后手里救下了那女子,并且一状告到了阮正南那里。阮正南原本在京郊行宫,准备检阅京城军队防御情况,听说了这个消息之后,连夜赶回京城,甚至到了最后连自己的寝宫都没有回去便直奔丽妃所居的蕊琴殿,因为那女子就居住在蕊琴殿。 最后,在那女子惊恐苍白的脸色下,他冲冠一怒为红颜,连夜就下了诏书,说皇后善妒,意图谋害后宫,无贤德,废黜。自此,在位二十五年的皇后,被阮正南毫不犹豫废黜了。 皇后乃一国之母,废后本来就和废太子一样是动摇国家根本的事情。而在西琪后宫里,由于阮正南的愤怒,在一年之内将这两件动摇国家根本的大事都做了一遍。 鉴于阮正南从前精明阴冷的形象,他这件事做的让许多人大跌眼镜。自然地在朝中又引起了一次大的震荡。皇后做了二十五年,不管是在后宫还是在前朝,早就培养起了属于自己的不容小视的力量。他们当然是不会就此袖手旁观。再加上皇后外戚乃是当朝左相,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如何能够让丽妃就这样得逞。 因此,在一个月之前,左相联合朝中一些大臣们一起上疏,要求皇帝赐死祸国殃民的丽妃和那个来历不明的妖女,并且下诏将皇后从冷宫迎回中宫。 可是不知道阮正南是怎么想的,至今,他承受了朝中这样大的压力,却依旧没有半点动静,依旧日日沉醉在那神秘女子的温柔乡里不可自拔,不管朝中早已经岌岌可危。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被关在大理寺的大牢里的阮既言反而并不这样引人注目了。他这也算因祸得福,临倚想。否则看着现在这样的状况,风雨飘摇的西琪王朝,他心里一定会很难过。 对着那些消息沉思了很久,临倚觉得阮正南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忽然变成这样,拿西琪的江山开玩笑。而皇后也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做出这样冲动鲁莽的事来。就算她不想想自己,也应该要为还在大牢里的阮既言着想。她总是觉得这件事处处都透着诡异,可却苦于没有证据。而熙牧野却偏偏选在这个时候出征西琪,临倚心里总是忍不住将他和这件事联系在一起。 ------------ 第三百一十九章:西征(四) 她想了很久之后,悄悄抬手挥了一下,暗处便走出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立在那里的黑衣人。看他身上的装束,不属于皇宫的任何一个部门,可是却能在这皇宫里随意行走。他的身份便立刻明了了。临倚淡淡地吩咐:“西琪那个神秘的女子我要你们去给我查清楚来历。” 那暗卫略思索了一阵,便弯下腰道:“属下无能!自从那神秘女子出现在西琪帝宫里的第一天开始,盯着西琪的各路人马早就已经使尽浑身解数去查她的来历。属下也有所行动,可是令人意外的是,这个女子仿佛凭空冒出来,没有任何人能够查到她的来历。就连西琪阮竟辉和阮子均皇子都分别派出人去查。可是到现在,依旧一点消息都没有。” 临倚看着远处某一点,一边听着他的话,一边思考着,半晌之后,她忽然道:“若是连阮竟辉都查不到的人,那倒是有几分意思了。现在我给你一个思路,你去查吧。” 那暗卫弯腰静静聆听临倚的话。临倚似乎是怔了一会才说:“咱们东靖当今皇上。你们的路线都没有想过他吧?也许,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是他也不一定。”那暗卫一惊,不由得抬头去看临倚,却在接触到临倚眼睛的那一霎那快速地低下头去。可尽管如此,他还是看到了临倚眼中有幽兰的光一闪而过。 定了定神,暗卫毫不迟疑地道:“是,属下遵命!”说完便转身往外走去。 临倚淡淡地看着他的背影,虽说她让他去查那件事,可是心里却已经有了七八分准。她看着暗卫远去的身影,心里有说不出来的滋味。若将来西琪败了,这要说是东靖的强大打败了它呢,还是熙牧野一个人便打败了这样一个强大的国家。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原来并不是笑谈。 ^^^^^^^^^^^^^^^^^^^^^^^^^^^^^^^^^这一段本来是上一章的,心血来潮加上的。想想还是发在这一章上,因为担心已经订阅过上一章的童鞋看不到,剧情和前面的联系不起来。花花,票票!快给我^^^^^^^^^^^^^^ 圣启五年 春 三月 烟花三月的时候,是草长莺飞,万物生长,也让人充满希望的时候。熙牧野在这一年的这个时候选择西征。不知道是不是希望在这个方面能讨到一个好彩头,让他这一次出征能够从一开始就充满希望。 三月十七日,东靖钦天监监正*占卜之后选择的日子。熙牧野在这一天向天下人宣读了自己的檄文,曰:“西琪皇帝行不仁之道,朕乃应天命之事,讨之。”短短几个字,却硬是读出了慷慨激昂的气势。比那些长篇大论并不逊色。 对于东靖来说,这是东靖王朝梦想了百年的大事。如今便要在熙牧野手中完成,他们如何能不激动?除了不希望战火蔓延的百姓之外,上到皇帝熙牧野,下到九品小官,全都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兴奋。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欣慰的笑,感激上苍自己何其有幸能在有生之年,能在自己当政的时候,去完成祖辈的愿望。他们的牧野皇帝若能够开创一个新的时代,而他们,便是这个时代的见证人。 与这里喜气洋洋的人不同,临倚依旧每日里在翊坤宫安静地读书写字,修身养性。翊坤宫高高的宫墙仿佛是一道藩篱,将临倚的世界圈起来,外面的纷扰全都进不来。 可是,虽然临倚能够稳住自己的心性。可是她身边的丽云却没有这样的定力。看见外面的人每日喜气洋洋,她的心里就拔凉拔凉。那是她的祖国啊,她的父母,她的亲人都在那片土地上。而她,却身在这敌国,无法回顾。 最让她沉不住气的,还是东靖宫中众人的眼神。她和临倚仿佛是两个掉进了鸡窝的鸭子一般显眼。在这个时候,仿佛她们脸上都贴着“我是西琪人”这几个大字。总是无一例外地让人想起她们尴尬的身份。继而那眼神便包含了万千的内容。 这一日,彩兰又气喘吁吁地跑进殿来对临倚道:“娘娘,快,快去看看吧,丽云又和人吵起来了。” 又?!临倚有些无奈。也许是熙牧野要西征的消息让丽云开始仇视起东靖人来。她动不动就和人起冲突,也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临倚这都是第三次去给她救火了。 带着人匆匆赶到彩兰说的地方,临倚远远就看见一堆的人,穿得如同神仙妃子一般彩绣辉煌,都聚集在湖边的亭子里。丽云跪在地上,却倔强地挺直了背脊。环顾了一圈,却发现正中坐着的那女子竟然是张幼蓝!她身边的一个宫女正在抬手,一巴掌一巴掌往丽云脸上打去。临倚的心沉了下来。 她看了许久,迈步走了过去。彩兰跟在她身后,发现那群闹哄哄的女子似乎没有注意到临倚的靠近,于是高高地喊了一声:“皇后娘娘驾到!” 一时间,原本闹哄哄的湖边立刻安静下来。临倚对彩兰的表现相当满意,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 临倚绕到前面,站在张幼蓝面前。张幼蓝似乎才发现她一般,挑挑眉,慢条斯理地站起来,面上一点不见心虚地微微屈了膝算是给临倚见礼。随后才漫不经心地挥挥手让自己的宫女停手,道:“既然拿皇后娘娘来了,那这里哪里还有你打人的份,一切交给皇后娘娘处理就是了。” 临倚心里有火,却压着。她慢慢走到张幼蓝先前坐的位置坐下,扫了桌子上的茶杯一眼,道:“张妹妹倒是好兴致。只是不知道我这宫女如何冲撞了妹妹,惹得不轻易动气的你发这样大的火?” 张幼蓝站在临倚面前,也没有觉得尴尬,只瞟了跪在地上,脸被打得通红的丽云,不慌不忙地轻斥自己身后的宫女:“怎么,皇后娘娘问话,还要本宫一一回答不成。你们难道都是死人么?” 临倚眸光闪了闪,不动声色地看着张幼蓝道:“看来妹妹的火气还不小。那不妨这样,也不用你的宫女说了,这个世上的事,经过了女人的口,有些事情总是无法还原本真的模样。不如这样,既然还有秦贵人和刘昭仪在这里,不妨就让她来说说如何?”临倚指着站在张幼蓝身后的刘昭仪道。张幼蓝默认,不说话。 那刘昭仪被无端扯入战火,不免胆战心惊。脑子里飞快地转了念头,便站出来道:“回皇后娘娘,事情经过是这样的。臣妾和张姐姐,还有秦妹妹一起来这湖边欣赏春色。走到这里来,恰巧遇上了这宫女,张姐姐身边的青珠就让她去御厨房拿些小吃来这里给我们摆上。可是这宫女不仅不去,却还和青珠起了冲突。出口伤人不算,还出手打人。因此,张姐姐才出手教训她的。” 临倚点点头,避重就轻,她倒是说得好,不将自己得罪死,也不会将张幼蓝彻底地卖给自己。她又瞟了一眼张幼蓝,她却是好涵养,一直低着头坐在临倚身边的位子上,仿佛是正在欣赏湖边的垂柳,对刘昭仪的话充耳不闻。 临倚淡淡地看着丽云,道:“她说的是吗?” 丽云咬紧牙关,眼里泪花在转,可是却不愿意落下来。半晌之后,看着临倚,道:“是!”便不肯再多说一个字。 还是站在临倚身后的彩兰着急了,走出来对临倚道:“皇后娘娘,不是昭仪娘娘说的这样的……” 一直看着远处的张幼蓝忽然回过头,淡淡地说:“你在质疑昭仪娘娘的话?一个奴婢,你这是以下犯上!” 彩兰的脸色瞬间刷白,小跑出来跪在临倚面前,道:“娘娘,奴婢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质疑昭仪娘娘。奴婢也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当时奴婢在丽云姐姐身边。而娘娘隔得远,并不知道当中的曲折,而奴婢却是知道的。” 临倚瞟了一眼彩兰,道:“是吗?好,那你就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都好好跟本宫说说吧。” 张幼蓝握着杯盖的手微微一滞,便没事人一般将杯盖放回杯子上,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彩兰看了一眼张幼蓝的脸色,吞了口口水,道:“那个时候奴婢和丽云姐姐正在往内务府去,皇后娘娘今天早晨吩咐奴婢们到内务府去领翊坤宫这个月的月例各物,还要找两个手艺好的太监回去给小皇子理发。可是来到这里,却被青珠姐姐拦下,一定要奴婢们去给各位主子拿吃的。丽云姐姐刚开始还好声好气和青珠姐姐说,奴婢们要去内务府找总管太监,让他派人到翊坤宫去给小皇子理发。娘娘和殿下还在翊坤宫等着。可是青珠姐姐说我们狗眼看人低,是翊坤宫的人就不愿意把皇贵妃娘娘放在眼里。她还说,丽云姐姐不过是从西琪来的猪猡,现在咱们皇上都下诏要讨伐西琪皇帝了。她在这后宫的日子也呆不长了。丽云姐姐这才跟青珠姐姐起了冲突的。”说完这些话,彩兰早已经面无人色,冷汗直流。她知道自己在这里说这些话,皇贵妃绝不会放过自己。可是若不出来说这些话,丽云受委屈,皇后娘娘也必定不会放过自己。 ------------ 第三百二十章:西征(五) 彩兰说完这些,现场一片安静。任谁都能从彩兰的叙述中知道,这是青珠的错。可是她对丽云所说,却也是在场众人想对临倚和丽云主仆说的。按照她们所想,如今皇上竟然不顾皇后出自西琪的身份,公然率兵要攻打西琪。这代表着皇后在他的眼里早已经不重要,也许在不久的将来,她就要死在战场上,为东靖百万雄狮祭刀了。 临倚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脚下的地面,似乎在沉思。张幼蓝也不说话。她知道临倚在逼她,便也不愿意服软,她倒是想要看看临倚到底能够嚣张到什么时候。 她们两人谁都不说话,现场的低气压将一干人压得喘不过气来。半晌之后,还是临倚先说话。她看着眼前脸色苍白的彩兰,仿佛才想起似地,对她挥挥手道:“你起来吧!” 随后,她忽然扬声道:“谁是青珠?” 张幼蓝身后一个沉稳的丫头走了出来,看穿戴,竟是张幼蓝身边的大宫女。她跪在临倚脚下,礼数周全,完全没有一丝轻慢。临倚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早已经气极。她看着青珠,慢慢地道:“彩兰所说,可是真的?” 青珠咬咬唇,眼中闪过一丝犹豫,随即又挺直了身板,道:“是奴婢所说。当时……” 不等她说完,临倚却淡淡地吩咐自己身后的人:“给我打!” 跪在地上的青珠一愣,便提高声音喊道:“皇后娘娘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就要打我?难道就不怕落下个护短的名声?!” 临倚冷笑一声,只吐出了八个字:“秽语伤人,意有所指!”她这帽子扣得大,在场的人都变了脸色。这个罪名可大可小,就要看临倚愿不愿意善罢甘休。否则,青珠便要落下个影射皇后的罪名,这是要被杖毙的罪行。她立刻灰了脸色,脸上硬生生挨了弱柳二十个嘴巴子。 打完,她又看了看丽云,道:“青珠既然叫你做事,那便是皇贵妃的旨意。你敢拒绝不做,便是以下犯上,鉴于刚才已经被打,现在本宫再罚你掌嘴十下,你服是不服?” 大家都一愣,没有想到皇后竟然还有这一招,都有些兴奋地看下去。丽云默默地咬着唇,道:“服!” 临倚便对呆站在一边的弱柳道:“打!” 在这样多的人面前,弱柳无法,只得上前,尽量减轻自己手上的力道,却不敢做得太过。 打完了丽云,众人以为没事的时候,临倚忽然又开口了:“刚才打丽云的是谁?” 张幼蓝身后一个宫女变了脸色,走出来的脚步也带了一丝慌张。她跪在临倚面前的时候,张幼蓝的手紧紧握着杯子,手背上的青筋都翻了起来。 临倚一看那女子是二等宫女的服色,便道:“虽说打人是你主子的命令。但是以你一个二等宫女的身份打我翊坤宫一等宫女,这又是以下犯上。本宫今日再打你二十个嘴巴,希望你记住今天的教训。” 在弱柳噼里啪啦清脆嘹亮的巴掌声中,众人一时间都回不过神来。这发展的也太戏剧化了吧,竟是一波三折。对于张幼蓝来说,这简直就是变生肘腋。临倚不偏私情,连自己的大宫女都打了十下,这本来已经为张幼蓝挣下了面子。若事情发展到这里打住,便是张幼蓝赢。可是接下里,临倚却又以这样的理由再打了她身边的二等宫女二十个嘴巴子,还是以这样的理由。这二十个嘴巴子虽然是打在宫女脸上,却无异于打在张幼蓝脸上一般重。众人偷偷瞧她的脸色,那最初的闲适早没了踪影,一张脸虽说没黑透,却也透出了几分戾气。 几个幸灾乐祸的已经在心里乐开了。这两个常年骑在众人头上作威作福的女人,一直以来明争暗斗都没有摆上台面。如今这件事之后,算是彻底撕破了脸皮。可是她们之间到底谁会赢,却还是一件不可预料的事。 临倚的胜算在她皇后的身份,以及牧野皇帝那扑朔迷离的宠爱。而皇贵妃的胜算,便是这后宫尽在她的掌握中,以及她东靖人的身份。可是话要说回来,眼下牧野皇帝向西琪宣战,皇后的身份便尴尬起来。她是否能走到最后也成了未知数。她的后位,连同她的脑袋都已经摇摇欲坠。 看不透,便只能静观其变。所有人都不说话,张幼蓝也不想再和临倚较劲下去。现在她依旧还是东靖的皇后,不管她的身份如何,至少牧野皇帝还没有将她的后位剥夺。她当皇后一天,自己便一天无法真正赢她。 打也打完,闹也闹完了,张幼蓝不想再待在这里供众人瞻仰。正要离开的时候,却见远处走来了皇帝身边的英常侍。 众人见他往这边走来,心里都是一震。英常侍出现,代表着将会为这里的某个人带来熙牧野的消息。大家都不动声色,暗自期待着,包括张幼蓝。只有临倚一个人面无表情地看着英常侍走到近前,不说一句话。 英常侍这样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人,自然早早就有耳报神将这里发生的事都告诉了他。因此见这么多人在这里他也不感到惊讶,只是笑眯眯走到临倚面前,随意行了个礼,道:“皇后娘娘让奴才好找!刚去了翊坤宫,不想皇后娘娘却不在。这倒是难得。” 临倚也笑着道:“三月春光无限好,本宫难道就不能出来走走?” 她和英常侍的对话随性自然,却也让众人绝了念想。他来到这里,却只跟皇后一人说话,明显没有其他人什么事。 果然,他笑眯眯地道:“好,当然好。皇上要是知道娘娘也经受不住这春光的诱惑出来走走,心里也是高兴的。娘娘在宫里闷得太久了,皇上也担心呢。正寻思着什么时候带娘娘去京郊别宫散心呢。” 临倚也笑,她何尝不知熙牧野绝对不会说出这样的话。这些不过都是英常侍杜撰。他看出了临倚现在的艰难,于是便有意无意说熙牧野对她很好,让众人不敢再轻易揣度她的结果。他说出来的话权威性不亚于熙牧野本人。能为自己省掉这些麻烦,临倚当然要接下去。她道:“嗯,这段时间还想呢,熙扬都快三岁了,还没出过宫。想带他出去见见世面。” 英常侍慈祥地笑笑,道:“这些都是可以的。等皇上不忙的时候,娘娘就可以跟他说。现下却是皇上派老奴来请娘娘过龙熙殿议事。” 临倚听说熙牧野有事要找自己,便站起来道:“好,劳烦常侍了,咱们这就走吧。” 看着一行人远去的背影,留在原地的众人有惊疑,也有不甘。 ------------ 第三百二十一章:西征(六) 耍完了威风,临倚抬脚就走,不管自己身后那一群女人惊魂未定。她本不想找麻烦,但是有的时候老虎不发威,众人只当她是病猫。她不想找麻烦,可是也不想这些女人将自己的容忍当作退让。 她沉默地走在前面,沉着脸不说话。众人都噤若寒蝉跟在后面。刚才她谈笑间就将皇贵妃收拾了,众人再不敢小瞧这个半隐居的皇后。丽云更是明白今天的祸是自己闯下的,若不是她不够隐忍,皇贵妃怎么会有机会羞辱皇后,自己又怎么会遭受这皮肉之苦。两颊痛到麻木,嘴里全都是腥甜的味道,她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难看。羞愤再加上委屈,她一直低着头走在最后,一言不发。 拐了个弯,临倚叹口气忽然停下脚步,转身对着人群后面的丽云说:“你回去休息吧!”淡淡的一句话,听不出喜怒。 丽云眼里的泪水在转,却努力不让它落下来。她站在原地,低着头绞着自己手里的帕子,却不离去。临倚不再看她,转身朝龙熙殿走去。丽云站在原地,不再跟着临倚,却也不往翊坤宫的方向走。 临倚到龙熙殿的时候,已经又是一刻钟过去了。走了这样长的路,她微微出了些汗,还有些喘。熙牧野看见她进门,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注意力便回到自己手里的奏章上,只是嘴里说:“来了?坐吧。” 临倚也不客气,在他身边唯一的一个空位上坐下。她又看了四周一眼,坐的有,站的也有,这位置倒像是特地为她留下的。 她一边不着痕迹观察着周围人的表情,一边在心里思考着熙牧野忽然找自己来的用意。 他刚刚才下了檄文要讨伐西琪,现在找自己来,必定和这件事脱不了干系。可是看看那些人,她忽然有一丝苦笑,他这又何必,难道真的以为她就这样不在乎自己西琪公主的身份吗?就算她不在乎,可是眼前这些人真的会不在乎吗? 坐在熙牧野下面的,是骆光和龙昭南。站在他们身后的,就是这朝中重要的头头脑脑们。临倚不用看都知道下面那些人现在正以一个什么样的眼神在看她。 她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一言不发坐到熙牧野的身边,道:“你找我什么事?”在外人听来,口气没什么变化,依旧是冷淡的。可只有熙牧野知道,她的语气和平日有了些不一样,带上了一点点怒气,还有一点点的娇嗔。 在场的众人神色各异。熙牧野听到她这句话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可是眼里却闪过一丝笑意。龙昭南沉默地看着熙牧野,眼里是冷淡的光。而骆光则是毫不掩饰他对临倚的嫌恶,,并没有一点点的改变。有她在的地方,东靖的礼法都是放屁。最开始的时候骆光还会对临倚这样不懂礼数的表现自己的愤怒和不屑,哪怕只是哼一声。可是到现在时间久了,他早已经连哼都不想哼了。临倚我行我素,从来不在乎众人的眼光,他也学乖了,不去和她生气。 熙牧野将手中的材料放下,侧着身子对着她,道:“你对西琪的事比较熟,对阮正南也比较熟悉。我找你来的目的,就是看看你能不能说说你对他的了解。也说说你对这次西征的想法。” 听得他的话,临倚低下头将自己脸上的表情隐藏起来。她知道现在所有人都在看她。他们在等她的回答。可是,她若回答“好”,那便会被他们鄙视。她作为西琪人,现在却在为西琪的敌国侵略西琪而提供帮助。若她回答“不好”,那他们又要责怪她作为东靖的皇后,却不愿意为东靖的事情出一丝半点的力。 她不自觉地在袖底握紧了拳头。半晌抬起头来的时候,她淡淡地看着熙牧野,道:“如果你问我的想法,那我赞成西征。现在是西琪最混乱的时候,三子夺嫡,不管到底有没有战争,但是西琪都陷入到一片混乱中,元气大伤。这对东靖来说,无疑是最好的机会。可是……”临倚沉默了一下,才道:“你要我出卖西琪,要我出卖我的父皇。那却是休想。” 不出所料,骆光犀利的目光几乎是在她话音刚落的时候,就射在了她身上。放眼整个大殿,除了熙牧野和龙昭南之外,没有一个人不是对她横眉怒目的,临倚在心里自嘲,自己这个皇后当的还真实窝囊,被人这样瞪来瞪去。 熙牧野似乎早就知道她会直接拒绝,因此也不意外。他只是点点头,道:“嗯,知道了。这件事本来也算是为难你了。” 临倚终于还是没有忍住自己的怒气:“知道为难我了你还这样?熙牧野,你到底把我当作什么人?我就活该被你这样一而再再而三作践?” 熙牧野的脸色瞬间也沉下来,他将手里的奏章抬手一甩,就摔到了地上,下面站着的人都吓了一跳。他阴沉沉地说了一句:“还不出去!”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说的是自己,慌忙告退。骆光对临倚更是不满,刚想要说什么,却被身边的龙昭南撞了一下,拉出了龙熙殿。 临倚倔强地和他对视。半晌之后,熙牧野叹口气,缓下口气说:“临倚,别闹了。我知道你心里委屈,可是现在这样的情况,我还能怎么做?我难道会不知道你身份尴尬,夹在中间很难做人吗?可是,你是东靖的皇后。不管怎么样,将来和西琪在战场上相遇的时候,你的归属问题是一个大问题。我必须要防备一件事。西征是一件漫长的事。你我都要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将来有一天饱受战乱之苦的百姓和杀红了眼的士兵总会将怨气出到你身上。哪怕你贵为皇后,他们依旧只会看到你西琪公主的身份。唯有现在,让他们心里树立一个你已经完全是东靖人,从里到外,没有一点遗漏地成为了东靖的人。只有让他们完全接受你,我才能真正保护下你。” 临倚低着头听着,她当然知道。他现在在外人面前,总是有意无意维护自己。刚才湖边的事也是,临倚又怎么会不知道。可是她却无法说服自己这样做。她不想对自己失望。就算到了最后她不得不对西琪开战,可是她至少没有利用到过去的情分。至少她在心里是对得起自己。如果她这样做,阮既言要对她失望,连竹妃的在天之灵也要对她失望的吧。 熙牧野是改变了,曾经那个桀骜不驯的男人终于在这几年的帝王生活中,变成现在这个沉稳老练的人。她沉默了一阵,道:“我不要你这样的保护。就算将来我被你送到战场上祭刀,我也能够挺直身子站在任何一个西琪人面前。对于我来说,这比一切都重要。”说完这些,她转身走了出去,并没有看到熙牧野沉默地看着她的背影,眼中透出的那种无可奈何的光芒。 ------------ 第三百二十二章:西征(七) 熙牧野自此之后再也没有对临倚再说过这件事,临倚心里却总是不能放下。那一日临走之前熙牧野的话言犹在耳,她不在乎自己的人生即将在这里走向尽头,对于她来说,这人生早已经千疮百孔,抛弃了,她一点也不会觉得可惜。可是她在乎自己无法掌控的那些事,身后的骂名,熙扬,那个下落不明的孩子,还有现在还关在西琪大理寺大牢里的阮既言。 还有那个让她又爱又恨的阮正南,就算最后攻打西琪的决定是她做下的,可是她依旧无法将那些过往就这样割舍掉。她永远也无法忽视自己姓阮! 三月二十五日,熙牧野的西征霸业正式开始。东靖驻扎在北嶙边境的一百五十万大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攻占了北嶙边境上八座重要城池。之后便将一切的交通全部中断,不管是进还是出,不管是人还是货物,北嶙到东靖这条线路便被彻底断掉。 谁也没有想到东靖在下了檄文之后,首先第一个目标竟然是北嶙。甚至北嶙国主也没有想到会这样。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被东靖的精兵强将几乎是在瞬间就攻占了八座城池。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东靖帝国的军队又开向了北嶙边境上最后一道屏障——第九座城,名幽州! 北嶙属于内陆国家,它并没有一个地方是靠海的。他们的物资融通在很大程度上就要依靠外国进口。而东靖就是其中最大的一跳线路。熙牧野将这条线封掉以后,北嶙国内便开始混乱起来。物价飞涨,在很多地方都出现了聚众哄抢的情况,北嶙许多百姓也开始举家外逃。这个时候正是春耕的时候,由于许多百姓外逃,到五月的时候很多州县已经出现了大面积荒地的情况,而这个势头还在进一步恶化。 出现这样的情况对北嶙经济发展极为不利,北嶙皇帝庆正明极为愤怒,可是对这样的情况却无法遏制,只能无可奈何地看着自己的国家就这样一点一点衰弱下去,在心里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熙牧野。 可他在这件事上却是真的怪错了人。谁也不会想到对北嶙的一系列的行动方案都是临倚制定的。在东靖和西琪的博弈中,北嶙一直都是一个关键。而国力衰微的北嶙能和这两个大国一起屹立百年不倒,北嶙历代君王的不二秘籍就是制衡。东靖和西琪国力相当,哪怕经过了百年的发展,这两个国家依旧没有能够拉开一定的差距。若是就此盲目开战,哪怕因为某些因素两方中有一方赢得了战争,那必定也是要付出惨重的代价。这也是临倚将北嶙定为首要的攻打目标的原因。她不想东靖和西琪斗得你死我活之后让名不见经传的北嶙来占了大便宜。两败俱伤之后,他们没有任何一方是北嶙的对手。 在这之前,东靖和西琪只要有一个国家敢有异动,北嶙必定会倒向另一个国家,两个国家的力量,无论是东靖还是西琪都是无法承受的。可是现在的西琪却不同往日,趁着它正在内乱的时候,她首先拿下北嶙,之后再对付西琪就要好的多。她的目标是,首先将北嶙消灭,免除东靖的后顾之忧。这之后对西琪的攻打,就不会出现缩手缩脚,畏首畏尾的情况。 临倚叹息,转来转去,自己还是回到了原点。不管她怎样逃避,自己还是成为对西琪这场战争的帮凶。她虽然在理智上告诉自己这是必须的。可是心里却依旧无法接受。 而这个计划,是熙牧野在那一次临倚当着臣下的面在龙熙殿对他发火之后,再一次询问她的想法的时候,她当着熙牧野所有的臣子说出来的。这样做有两个目的,一,让那些整天只会说的文官们闭上嘴巴。至少是在这件事上没有可以对她批评的地方。也能震慑他们,临倚虽然为女子之身,可是却一点不比男子差。二,也是顾及熙牧野说的,将来在战场上,那些杀红了眼的士兵要拿临倚来祭刀。如今她虽然没有针对西琪提出自己的攻打方案,但是在这件事中,她总是间接对这件事有了帮助。 五月十二日,东靖帝宫里传回了东靖一百五十万大军攻打下了北嶙第九个通往外界的要塞。临倚听了从龙熙殿来的小太监报告详细的情况,又让他回去告诉熙牧野,停止攻打北嶙。现在他们要做的,只是守好已经占领的那些城池。 小太监一愣,不明白临倚到底想要干什么。他们的目标一直都是西琪,可是现在她竟让要东靖几乎三分之一的兵力牵扯在北嶙的战场上。皇上居然也听她的!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不管怎么说,这个女人毕竟是西琪人,现在东靖要去灭掉她的国家,她却给出这样的答案,在呢么看都像是居心叵测。 临倚并不对自己的计划多做解释,这些人早就带着偏见看待她,现在又加上了已经对她有所防备,那不管她怎么说怎么做,都只不过是徒劳罢了。 果然,她的提议在朝堂上也遭到了强烈的反对。那些大臣们极力反对临倚在北嶙按兵不动的建议。有的偏激的甚至开始质疑临倚的用意。临倚不知道熙牧野到底是怎么想的,竟然要她去向他们解释。 临倚第一次走上了前朝,熙牧野上朝的地方——临政殿。 那些大臣们看到她出现,都是一愣。骆光立刻发难:“皇上!老臣希望皇上解释为什么皇后会出现在临政殿的早朝之上?难道这是皇后干预朝政的第一步吗?” 他的话说的重,下面的人心都是一紧,带着些惶然看着殿上一言不发的熙牧野。 临倚也带着些冷笑看了他一眼,见他没有要为自己说话的意思,便只能自己解决。她看着“呼哧”喘气的骆光,沉声道:“骆光!你给我注意你的态度。就算本宫逾矩,难道你就可以以下犯上不成。” 说得骆光愣在原地,半晌也回不过神来,只能涨红了脸,怒道:“你……” 堵上了他的嘴,临倚便不再理他,慢条斯理地说:“你们不是想知道本宫为什么要东靖三分之一的军队去对付北嶙,到现在几乎能看到成功的希望的时候又忽然让你们停下来?” 众人皆默然。 ------------ 第三百二十三章:西征(八) 临倚冷笑:“解释我自会给你们!只是本宫倒是想先听听你们的理由。” 这几乎是众人默认的事,所有人都以为临倚必然是心知肚明的。可是现在却几乎是在自找死路,若将那些真正的原因说出来,她今天不知道要怎么下台。朝堂上依旧是一片静默,众人依旧不敢贸然说话。 依旧是骆光,两朝元老,刚正不阿,嫉恶如仇,在朝中颇有声望。连熙牧野都要敬他三分。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对身为帝王的熙牧野来说,骆光就正好是这样一面镜子。所以他屡屡容忍他的冒犯顶撞。他站出来,冷冷嗤了一声:“你就这样没有自知之明?难道非要我在这里将这些话说透?” 临倚有些好笑地看着他,这个老头,有点意思!她状似天真地将身子歪在宽大的椅子里,将一只手杵在扶手上撑住下巴,忽然道:“你为什么这样讨厌我?难道只是因为我曾经是熙驭风的前皇后?还是……我是西琪人?” 似乎没有料到临倚会突然提起那段过去,骆光一下子被自己的口水呛住,涨红了脸瞪着临倚,却开不了口去训斥她。 在一般人看来,熙牧野为了得到临倚才弑兄篡位,这本身就是像骆光这样的东靖人讳莫如深的一件事。而在他们的意识里,这样的事无疑是一个污点,东靖朝历史发展的一个污点,也是英明的牧野皇帝人生中的一个永远也无法抹去的一个污点。曾经他们也极力反对他册封临倚为皇后,只是到最后,一切的反对都是无效的。一直走到今天,不管临倚做了什么,或者说是没做什么,对于骆光这样的人来说,偏见早已经形成,对她的态度再也没有改变的可能。 临倚还在等着他的回答,他顺了半晌气,才能张口说话:“都有!” 临倚一点也不意外,有些遗憾地说:“其实我还是有很多好处的。就像这一次,没有我,你们灭掉西琪,称霸中洲的梦想将会延迟很多年,那个时候,也许你就看不到了。抑或者说,没有我,你们灭掉西琪的过程将会惨烈得多,付出的代价也会更大。”许多人的脸上都露出了不以为然的表情,临倚挑眉:“不信?骆光你就说说你们的主张,或者计划吧。” 骆光看着她,气呼呼地想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思路。这个女人果然有将人气死的本事啊,不得不防。他有些倨傲地看着临倚,道:“打战一直都是男人的事,从来就没有你们女子置喙的余地。今日既然皇上允许你来到这里。那老臣不妨就让皇后娘娘长长见识。”他将皇后娘娘这几个字咬得很重:“西琪现在正在内乱,正是我们趁虚而入的好时候。我们应该集中兵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占西琪的疆土。这并不是什么不可能做的,我们在得知西琪陷入内乱的第一时间就已经调动了东北大营的军队驻扎在了靠近西琪的北嶙边境。只要皇上一声令下,东靖军队打入西琪,只是几天的问题。抢占了这个先机之后,接下来,西琪就不是一个多大的威胁了。” 临倚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哦,你说的是抢占先机!”骆光脸上的倨傲还没有来得及展示,临倚便将他驳倒:“本宫不知道骆打人听没听说过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句话呢?西琪就算内乱到了已经不可收拾的地步。可是我不相信阮竟辉和阮子均会笨到那个地步,眼见着你们大军都打到家门口了还在那里争夺太子之位。而你又知不知道北嶙这样的国家能在东靖和西琪之间屹立百年,艰难求得生存,就是因为东靖和西琪一直以来实力相当,因此这两个国家只要得到北嶙的支持,几乎就注定了会胜利。在某种意义上说,北嶙决定了东靖的生死。要让东靖不花费更大的代价将西琪打败,唯一的可能就是将北嶙这个后顾之忧解除。” 骆光沉默下来,他知道临倚说的是对的。可是若按照临倚的方法,那东靖先前布置在西琪附近的那些人几乎就算是白费了,打草惊蛇,他们就失去了先机。他沉默一阵,道:“若按照皇后娘娘所说。现在我们在北嶙的战场上几乎是占尽先机,为什么你又要在这个节骨眼上让已经攻打下了九个城池的东靖将士们按兵不动?恕老臣直言,娘娘这样做,动机很让人怀疑。” 临倚冷笑:“你这样直言不讳,一而再得罪我。我若真的是红颜祸水,魅惑皇上的妖后,只怕你今天早已经死了不知道多少次了。还容得下你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对我出言侮辱?” 骆光脸色变了变,对临倚的话却无法辩驳,干脆闭嘴。临倚道:“狗急跳墙。北嶙虽然弱小,可是就算再弱小的国家,若是拼死抵抗。对东靖来说,是怎样的麻烦我想不用我说了。现在我只是将那一百五十万人放在北嶙,他们便会对北嶙形成很大的压力。北嶙国主自顾不暇,对西琪的关注也就会少一些。这一百五十万人对我来说只是牵制住北嶙的武器,他们现在已经发挥了我想要的效果。至于现在的北嶙,在自己家里有只狼,他们还有什么力气去管别人家的事?所以你们可以好好对付西琪,而没有后顾之忧。只要北嶙敢有任何异动,那一百五十万军队便是你们的后院保证!” 半晌,大殿上没有一个人说话,所有人都沉默地思量临倚所说的话。临倚四顾,带着些讽刺笑道:“如何?比你们那抢尽先机的计划,要好?只要不遇到北嶙拼死的抵抗,东靖就不会蜡烛两头烧。将西琪灭了之后再腾出手对付北嶙,对东靖来说,避免了那样惨烈的情况的出现。” 沉默半晌之后,骆光道:“不可否认,娘娘的计划是更完美。但是你又如何能够保证所有的事情都往你设想的方面去发展?” 临倚似乎很疲累,她靠在椅子里,对着门外出了半晌神,才道:“事在人为,我只能说尽人事听天命。难道你不用我的计划事情就能够按照你所想的方向去发展吗?” 骆光无言。临倚心里忽然难受起来,就算再怎么躲避,如今还是不可避免地面对这一切了。此时的情景若传回西琪,所有人都要骂她卖国贼吧!兜兜转转,她到最后还是陷入到了这样里外不是人的境地。东靖人防着她,因为她是西琪人;西琪人骂她,因为她是东靖的皇后。这一切竟是这样的荒唐可笑。 ------------ 第三百二十四章:亲征(一) 事情果然如临倚所想,将东靖一百五十万大军放在北嶙腹地,果然让他们很紧张。这样一来,东靖另一路差不多两百万的军队分了三路对西琪进行攻击也并没有引起北嶙的太多的关注。他们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战报雪片一样从前方飞来,有捷报,也有不好的消息。临倚估计的没错,西琪还没到不堪一击的时候。只是,到了如今这样的地步,阮竟辉和阮子均竟然还在争夺对军队的控制权。两个人斗得不亦乐乎,互相拆台,致使西琪大量的精锐军队发挥不了他们应该有的力量。 面对着这样的西琪军队,临倚心里很不是滋味。她一直很清楚这一天将会在自己有生之年到来。她也曾经很冷静地预料到了东靖和西琪开战的这一天的到来。可是她却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是这场战争的推动者。她也没有想到,如今自己处在这样的境地的时候,心里竟然还会有这样矛盾的情绪。原来,被天下人误解竟然是这样的感觉,承受天下之大不韪竟然是这样沉重。 随着东靖军队在西琪土地上势如破竹的进宫趋势,那些自诩东靖人的人们又都记起了临倚西琪公主的身份。那些宫女太监看临倚的眼神又包含了另一层意思,仿佛是在说看看你们西琪人,这样不堪一击。 而临倚听着一次次从前方传回来的捷报,心里却沉重起来,难道真的无力回天,西琪真的要亡? 看着桌子上雪片一样的捷报,临倚心里浮躁起来。阮正南到底在干什么?到了如今这一步田地,为什么他依旧什么都不做?难道他真的被一个妖女迷惑得失了心性? 忽然抬手将桌子上那一堆纸片都扫到地上,外面忽然有了瓷器摔在地上的脆响,临倚心里以紧,一股无名火顿时抑制不住地冒出来。她快步走上前去将寝殿的门拉开,看着外面正在打扫的几个宫女,吼道:“你们生来有什么用?连这样的小事都做不好。滚!” 几个打扫的宫女都被她吓了一跳,回过神之后,跪在地上深深磕头:“奴婢该死!” 临倚不是刻薄的人,更何况这件事本来就是迁怒。她便冷哼一声,重重关上房门,让门外几个人面面相觑,半晌不敢说话。 到了半夜,临倚心里烦乱,在床上躺着却一直没有办法入睡,便想着到外面透透气。她披着衣裳走出来,没有惊动丽云和弱柳,只自己往后院走去。 除了御花园之外,翊坤宫的后花园可以说是现在这个皇宫里最美丽的地方了。落梅殿有意境,因为它房前屋后种植的都是梅花,连一棵杂草都没有。而翊坤宫的后花园才是真正的姹紫嫣红,何种名贵的花木在这里几乎都能够找到,而这一切,是从熙驭风开始,熙驭风和熙牧野两兄弟为临倚所做的结果。 在后花园扶疏的花木后面,临倚毫不例外地听到了两个人的声音:“哼!她以为她还能神气多久?现在皇上不下诏废掉她,不过是因为她还有些用吧。你看看那些西琪人,竟然都像是用豆腐做的,连一点用都没有。” 临倚眯起眼睛,她很清楚她嘴里的“她”说的是谁。沉默了一阵她淡淡地转身往屋子里走去。这里也不是她的容身之地。 第二日一早,宫女推门进来的时候,临倚早已经坐在窗前的椅子上。弱柳在门口顿了一会才走进来,习惯性地低声问:“娘娘,昨晚睡得好吗?” 临倚的反应确有些奇怪,她看了弱柳一眼,抿紧唇角不说话。弱柳等了一阵没有等到临倚的回答,便只能自动指挥身后的宫女们伺候她更衣洗漱。 待一切都完毕之后,临倚却没有让众人下去。弱柳因着之前的事,也不敢擅作主张,只站在她身后,微微低着头。 临倚依旧坐在那个椅子里,一双眼睛在眼前的几个宫女身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在弱柳脸上,道:“抬起头来!让本宫看到你们脸上的神情。” 所有人都抬起头来,弱柳也不例外。临倚一一在这些人的脸上扫过,停在了最后那一张带着些惶恐的脸上,淡淡地道:“你们两个,今天过后就不用再到我跟前服侍了。也不用在翊坤宫呆着,浣衣局似乎还缺人手,你们就到那里去吧。” 那两个宫女神色大变,自知昨天晚上说的话都被她听见了,惨白着脸色跪下哀求:“娘娘,奴婢不敢了!求娘娘给奴婢一次机会。奴婢一定会好好管住自己,不敢再多说一个字,再多行一步。” 临倚半晌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眼前跪在地上身子发抖的两个宫女。过了很久,她忽然慢慢地道:“本宫不会对你们怎么样,你们不用害怕成这样。只是,本宫也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而你们,恰巧成为了我眼睛里的沙子。所以,我不想看到你们。 在我身边,居心叵测已经太多了。我既然无法控制其他,唯有控制你们。既然成为了我眼睛里的沙子,我就会毫不犹豫清理掉。所以,你们不用再求我,去吧。我既然说了不会对你们怎么样就一定言出必行。至于其他,你们自求多福。我不管,也不想管。” 那两个宫女抽泣着走了,屋子里气压很低,其他人都鸦雀无声。临倚也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两个人走了出去。她知道翊坤宫里的人,一旦被她撵出去了,就很难找到活路。可是她却不想再迁就别人。她们都已经在这个皇宫里混了这么多年,自然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每一个人都只有一次机会,错了,就再无重来的可能。临倚不想再花时间去教她们这些道理。她早已经精疲力竭,这个世界对她从来就没有友好过,她不想以德报怨,因为她早已经没有了这样的能力。 她处理了两个宫女的事情早已经传遍了翊坤宫上下,宫人们做事情总是小心翼翼,唯恐下一个就是自己。整个翊坤宫的气氛有些压抑,临倚却无心去管这些。吃过中饭,她照例逼着眼睛在翊坤宫的前殿廊下乘凉,却听见外面噼噼啪啪的脚步声。五年的相处,她不用睁开眼睛都知道这脚步声是丽云的。她逼着眼睛没有动,只等着丽云到身边来。 半晌,丽云跑到她身边,声音里透着的都是喜气:“公主!好消息,皇上将太子殿下从大理寺放出来了!” 临倚一愣,突然睁开眼睛,有些不可置信:“你说……什么?父皇……他将既言从大牢里放出来了?” 丽云使劲点点头,道:“我今早无意中听见宫女们在议论说最近东靖都没有什么捷报传回来了,想必是西琪现在有了主事的人。我留了个心眼,就到龙熙殿去探查消息。英常侍亲口跟我说的,因为这一场战争,所以皇上将太子殿下放出来了。” ------------ 第三百二十五章:亲征(二) 临倚傻愣愣地呆在原地,这真是一个好消息!这场战争是她为了救阮既言出来才极力推动的。可以说本来这是要发生在很久以后的将来的战争被她提前到现在,虽然正碰上西琪内乱这样一个好的借口。可是她心里知道,就算没有在这一刻发生这样一件事,她依旧会这样做。 可是临倚却从来没有想到她想要的结果会这样快地到来。她一直的设想都是等东靖军队攻占了西琪帝都的时候,她能够光明正大地走进大理寺的大牢里,将他接出来。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会这样快自己的愿望就实现了。一时间,她都有些回不过神来。 她第一个反应是狂喜,接下来的第二个反应却有些耐人寻味,是想自己目的已经达到,希望能够停止这一场浩劫。可是冷静下来一想她就知道这完全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战争不是儿戏,不是她可以拿来开玩笑的东西,因为这里面包含的是成千上万人的性命,是很多人,几辈的人兢兢业业以求的结果。换句话说,对这场战争,她已经无能为力。 到这个时候她才能够冷静下来思考,这一场战争到底会改变她的什么?又会改变这个世界的什么?想一想,背心里便出了一层汗。因为她执意而为,早已经改变了许多人的生命轨迹:自己的、阮正南的、阮既言的、甚至是熙牧野的。 她甚至已经不那么确定自己的决定到底是不是真的正确。有那么一瞬间,她忽然在心里产生了愧疚,对阮正南,对阮既言,也对西琪和东靖将要死去的人们。 直到现在,她也才有时间来思考一个很严肃的问题。那就是将来若是熙牧野真的灭掉了西琪,为了彻底的震慑西琪百姓,让他们真正对旧王朝死心,也为了防止春风吹又生,死灰复燃那的情况。东靖王朝必定不会将西琪王朝留下来。至少那些关键人物,比如说阮正南,比如说阮既言,比如说皇后……。临倚觉得自己似乎陷入到了一个怪圈之中去,发动这场战争的初衷是为了救阮既言,可是将来战争结束的时候,阮既言又将会陷入到一个无法预料的危险之中。她很清楚到时候要他死的不会是熙牧野,而会是整个东靖王朝。 忽然之间她就绝望了。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办才能够让阮既言逃出这个天罗地网?她想了一阵,站起身就往外走去。 丽云很纳闷,刚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明明很开心的临倚,后来忽然一下子就脸色苍白,跌坐在椅子上。最后忽然又一跃而起,冲出去了!她一愣,觉得自己越来越不了解临倚了。 临倚匆匆出了翊坤宫,便往龙熙殿去。她知道那样的结果不可避免,她也很清楚照现在的情势继续发展下去,西琪必败无疑。她无法对抗整个东靖王朝,那么,她要为阮既言讨得最后一张免死金牌。 熙牧野正在龙熙殿上看捷报。自从开战以来,他已经是忙得脚不沾地,恨不得将每天睡觉的时间都用来看奏章。看到临倚匆匆进来,他似乎一点也不意外,似乎还有一点生气。 可是匆匆而来的临倚却无心留意这些。她走到熙牧野身边,开口第一居话就是:“我知道阮既言被放出来了。” 熙牧野默默地看着她,眼里掠过了千万种情绪,却没有一种是让临倚能够看透的。半晌之后,他低下头,淡然地说:“出来就出来了,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临倚看着他半晌不说话,她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跟他说,于是也就沉默下来。半晌之后,熙牧野忽然抬头看着她道:“你来这里到底是干什么的?有什么话就说,为什么要沉默?” 临倚又是一愣,不明白今日的他为什么这样暴躁。她反倒有些心里没底,又愣了一会才道:“是阮既言的事!” 熙牧野忽然沉下脸来,将奏章重重放在桌子上,道:“你会到这里来难道除了他的事就没有别的事了吗?” 临倚一愣,他……为什么说这样的话,听起来怪怪的,让临倚一时接受不了。他接着又说:“若是他的事,我劝你最好三思之后再说。不要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来。”他目光灼灼地看着临倚,那神情让临倚生出自己若是不小心说话就走不出这龙熙殿的错觉。 她沉默了一阵,道:“我要跟你谈一个条件。将来若是东靖攻下西琪帝宫……不管怎样,我要你放过阮既言。当然,作为相应的报酬,我会说服他放弃过往的一切,平静地生活,像一个老百姓那样。” 熙牧野抬起头来看着她,半晌之后才道:“你觉得我凭什么会答应你的条件?”言下之意西琪不存在了,临倚这个人质也就失去了她应该有的价值。 临倚早已经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可是在那一瞬间她的脸色依旧苍白起来:“你知道我救阮既言的决心,你也知道我手里有什么样的王牌。而我要的并不过分,你也知道我的初衷是什么样的。只不过是要他活着而已。并且我能够向你保证,他绝对会受我约束。绝对不会成为你的后患。若……将来我真的到了约束不了他的地步,你可以连我一并杀死。” 熙牧野看着临倚,眼神复杂,半晌之后他才道:“临倚,为了救阮既言一人的生命,就将整个西琪皇室都搭进去,你觉得值得吗?那些……都是你的血亲。” 他毫不意外地看到临倚的脸色苍白起来,仿佛是被人打了一拳一般,他的脸色也开始苍白起来。这样伤害她,并不是他愿意的。可是她眼里现在只有一个阮既言。忍了又忍,到最后他依旧没能忍住自己说出这样伤害她的话。明明知道她很努力地在生存,可是依旧还是没能忍住去伤害她啊! 她脸上的笑有些惨淡,半晌之后才道:“难道我想救就能救得下的吗?更何况,那些人……与我何干?” 他看着她故作镇定的脸,忽然发现,这个女子依旧是自己初见的那个,寂寞又满心伤痕的孩子。她依旧这样忧伤,依旧被过往的伤痕所折磨。虽然她并不愿意,可是现在却不得不亲手将那些她不喜欢的亲人推向死亡,到了最后甚至连自己当作神一样在心里供奉的那个人都放弃了。她的心里到底被割了多深的一刀,也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沉默半晌之后,他道:“只要他不再是威胁,我放过他。”说完,他将脸撇到一边不看临倚。 ------------ 第三百二十六章:亲征(三) 得到了熙牧野的保证,临倚虽然心里并不踏实,脑子里乱糟糟地闪过那些记忆深处熟悉的脸,有些心神不宁地回到翊坤宫。 自此之后,临倚再没睡过一个整觉,梦里总是有变成鬼魂的西琪宗亲皇室的人来向她索命。她一天天消瘦下去,丽云和弱柳想尽了办法,却没能让她好起来。甚至连熙牧野也为她请来了太医,到了最后也没瞧出什么毛病,只说是思虑过重,导致外邪入侵才会这样,只给开些宁神静心的药。 熙牧野看着这样的临倚,表面上面无表情,可是心里却很清楚临倚的心结。这段时间以来,临倚每天都睁着眼睛无法睡觉,终于病倒在床上。熙牧野便无论忙到多晚,却依旧每日都要到翊坤宫来看临倚的状况。 这一日他又来看临倚。在床前和她四目相对了很久,可是却一句话也没有。半晌之后,英常侍又在外面催促。到最后他也只是叹口气,站起身往外走,到了门口却忽然转过身说:“你……相信吗?就算没有和你的约定,我也一定会做这件事。” 临倚愣了一下,才缓缓点头:“相信!”她和熙牧野是太相像的人,她明白自己能想到的,他也一定能够想到,只不过一直没有说出来而已。 他忽然很轻松地看着她,脸上有了一抹笑容,她能够说“相信”,那就是对他的肯定。他只说:“你好好养病!” 临倚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在这一瞬间她才惊觉,这两年的时间,自己和他之间,已经悄悄在改变。她已经没有从前那样深刻和强烈的恨了。她也不再像从前那样认定他对她从来就没有心。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渗入到了她的生活。她甚至已经不知不觉地开始依赖他了! 时间真的是一个可怕的东西,它能够消磨这个世界上最深沉的恨,也能够消磨这个世界上最深沉的爱。它甚至能让一个人在这个世界的生活中一点一滴地改变,温柔地改变。到了最后回头看的时候,自己早已经丢在了那个无法回去的过往。 她很清楚熙牧野为什么要这样说。他了解她,知道她的心魔是什么,他也知道她到底有多自责,所以他告诉她,就算没有她的决定,他也会做这样的事。他在将这些责任都揽在了自己的肩头。 接下来对于东靖来说,经历了他们自开战以来最黑暗的一段日子。而这段黑暗的根源,竟然就是刚从大理寺被放出来的阮既言。现在的西琪在丢失了自己将近三分之一的疆土之后,终于反应过来,内部斗争先放在一边,然后将枪口转过来一致对外。 根据从西琪传回来的密报,阮既言被从大理寺放出来是阮正南亲自下的旨意。似乎到今天,他终于想起来自己还是西琪这个国家的王。最终他以雷霆手段压下了阮子均和阮竟辉篡夺太子位的阴谋,给予了阮既言最大的行动自由,甚至将这个国家的最高军事指挥权都交给了阮既言。 当临倚接到这样的密报的时候,心里五味杂陈。阮正南的意图很明显。将军事指挥权交给阮既言,便也是将他退出来做替死鬼。将来这场战争赢了便罢,可是若是输了,那他便要成为西琪历史上最大的罪人。 临倚躺在床上,左手紧紧抓着身下的被单,指骨泛白。站在远处正在汇报情况的,是熙牧野派出来的人。自临倚生病之后,熙牧野每收到一分密报,就要让人详细地向临倚汇报。 那人看临倚脸上的表情不对,连汇报的声音都带了些小心翼翼:“因此,现在西琪的主帅是既言太子。正南皇帝已经恢复了他太子身份,并且亲自将他从大理寺迎出来,授予军事指挥权。现在的西琪,既言太子几乎就可以只手遮天,完全他说了算。”他说话的时候在措辞方面很小心。眼前这位皇后娘娘可就是西琪人。 临倚冷冷地说:“这些我已经知道了。说说他获得西琪最高的军事指挥权之后的事吧!” 那个人哆嗦了一下,斟酌了许久才说:“既言太子……所向披靡,我们东靖已经有两万人在一次战役中就折在了他的手中。而且,他的出现,将我们的占领计划整整推后了三倍!” 临倚脸上的神情让人猜不透。她淡淡地转头看着窗外,早晨的朝阳透过窗户照进来,照射在她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脸上,连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让站在门边的人有一瞬间的失神,在回过神之后他低下了头。 她喃喃说了一句:“既言……”便再无话。 她从来就没想到会将那个仿佛是这个世界上最纯净的人和战争这样丑陋的东西联系在一起。他的纯白,如何能被这血与黑暗所笼罩呢?他……又是如何让自己变成这样强大的人,在瞬息之间就夺取了两万人的性命。他如何能做到将那沉重冰冷的铠甲穿在自己身上。 “最后,还是不得不这样了吗?既言,我所做的这一切到底是对还是错。现在我很迷茫,可是谁能够告诉我?你早已经不在我身边了,我一个人走了太久,早已经迷失了来时的路。怎么办?怎么办?我怕,我找不回你……我怕当有一天我回到原点的时候,你认不出我。”她低垂的眸子里溢出一滴晶莹的水珠,却一动不动坐在那里。 那密探有些尴尬地站在门口,她说话的声音很小,很模糊,可是他是练武之人,就算隔着这一整个大殿,依旧一根针掉在地上也能够听到。因此,临倚的话仍旧一字不漏地传入他的耳朵。他不敢去猜测因为他永远也不会明白那是一种怎样的感情。 正在他不知所措的时候,从外面走进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宫女,却自有一股威仪,全然不似十五六岁少女该有的青涩。她牵着一个蹒跚走路的孩子,那是如今西琪唯一的皇子殿下,他认得。那宫女带着那孩子走到他身边,对他轻轻挥挥手,他颔首,悄然退了出去。 ------------ 第三百二十七章:亲征(四) 临倚的病慢慢好了起来,只是精神依旧不好。在那一段生病的日子里,弱柳和丽云一直让熙扬陪着她。快三岁的孩子,好动又活泼,常常做出一些令人发噱的事来,总是能够将临倚逗笑。而熙扬的性格也似乎越来越像熙牧野的,倔强而固执。临倚对此总是无奈,但却像这个世界上所有母亲一样,对自己的孩子溺爱有加。因为这一刻对她来说,仿佛是老天的恩赐。对于她痛苦动荡的一生来说,这样短暂的欢愉令她格外珍惜。 她每日依旧在翊坤宫里足不出户,熙牧野也依旧每日让人将前方的战报向她做详细的汇报。阮既言的一切又都如此详细地呈现在了她的眼前,让她有了回到从前的错觉,尽管她幽居在静草堂,可是依旧能够知道他所有的消息。 可还是有什么地方不一样。她想了许久,也许是此刻呈现在她眼前的这个既言是如此陌生,是从前的她从来没有见过的。他宛如地狱使者一般,所到之处便有大片的东靖士兵如秋后收割的麦子一样倒下。 看着每天送回来的战报,看着东靖人对他不满的情绪一天天的堆积,临倚的心也一天天揪紧。他不会是西琪的救世主,他已经无法改变历史的车轮。他现在这样的努力不过是能让这车轮走得慢一些而已。他继续这样执着下去,只会将他自己也拖入到这样的深渊之中。 可是临倚却很清楚,要他停止是不可能的事。他心里有着属于他自己的执着,也有着属于他的责任。这些事是他不得不去做的。 她叹口气,将手里的战报丢在一边。在一边玩的熙扬看她坐在椅子上发呆,便抱着自己玩的球有些蹒跚地往临倚身边走来,口齿不清地说:“玩……母后,玩球!” 临倚接过他手里的球,示意他退后,母子两个人就玩起了抛球的游戏。整个翊坤宫回荡的都是熙扬不是人间愁滋味的笑声,冲淡了翊坤宫里的低气压,也暂时冲淡了笼罩在临倚心头的重重黑云。 熙牧野走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了这一幕。他总是觉得临倚和熙扬在一起玩耍的时候是最美丽的。因为在这个时候不管她心里有什么样的愁,可是脸上却是只有一个母亲才能散发出来的那种淡淡的光晕,让她整个人都柔和起来,仿佛是佛坛上*却慈和的神像。他抱着手臂靠在门边,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她看到了熙牧野的到来,于是玩了一会,便让丽云将熙扬带走:“这个时辰来翊坤宫,是有什么事吗?”她掠了一下因为和熙扬玩球而有些松散的鬓发,却不知道这个再自然不过的动作里透露出了多少的风情。 熙牧野甚至有一瞬间的失神,却掩饰得极好:“有件事想要告诉你,所以就过来了。” 临倚敏感地发现了他的话,他用的是“告诉你”而不是“和你商量”。是什么事需要他亲自来到翊坤宫告诉她呢?她愣了一下,道:“哦,那到屋里说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屋子,临倚示意弱柳给他斟茶,待所有人都走了之后,临倚才道:“什么事?”声音早已经回复淡然,手里捧着一个官窑的天青色茶杯,温润的釉色衬得她莹白如玉的手指更是突出。 熙牧野忽然放下杯子,叹口气道:“临倚,为什么你只会对熙扬笑呢?难道这个世界上,除了熙扬,再无任何东西是值得你一笑的吗?” 临倚认真地想了想,摇头道:“似乎是没有了。” 熙牧野一愣,道:“那他呢?也不能么?” 临倚知道他说的是谁,椅子有些硌人临倚挪了一下屁股,双手将茶杯握在胸前,想了一阵才慢慢摇头说:“没有了……那些能够让我笑的记忆已经透支光了,剩下的唯有悲伤。” “那你为什么……?”他没有将话说完,是因为他忽然间害怕她给出一个他无法承受的答案。此刻他心里是怎样一种矛盾她根本就无法理解。 她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又低下了头,半晌也没有说话。尴尬的气氛渐渐在两人中间蔓延开来。他们都不习惯将不带防备的心裸露在对方眼前。突然有一天这样做了,便无所适从。 临倚低下头喝了一口茶,淡淡的荷叶香气萦绕在口腔里,带来一股清新的气息。她再抬头的时候已经重新淡定下来:“你来找我到底什么事?” 熙牧野似乎也才回过神来一般,整了整精神,慢慢道:“我决定……亲征。” 临倚手一抖,几乎从椅子上跳起来:“什么?亲征!” 这个结果她早就预料到了。熙牧野不会放任既言继续这样下去。他一定会安排一个能够将阮既言打败的人去和他对阵。可是临倚万万没有想到他居然要亲征。而她如此惊讶的原因,却不只于此。阮既言从小就无心权谋之术,虽然做了这么多年太子,可是如何能够斗得过老谋深算的熙牧野。她已经能够看见阮既言注定的失败。 “你……你不能派别人去吗?”临倚嗫嚅着说。 熙牧野不说话,只是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临倚,眼里飘过一些复杂的神色,半晌才说:“临倚,你是真的不懂还是关心则乱?我答应了你放过他,可是不代表所有东靖人都能够放过他。若我不去,你以为他能活?” 临倚的脸色一下苍白起来。他知道她的心思,可是却不点破。她能不能信任他?她心里竟然是一点底都没有。 想了一会,她才道:“我跟你一块去!” 熙牧野似乎知道她会这样说,一点也不意外。他低下头没让临倚看见他眼中闪过的那一抹受伤,淡淡地道:“不行!你走了熙扬怎么办?东靖怎么办?” 临倚一愣,没想到他拒绝得这样干脆,更没想到他要将整个东靖朝交给她:“你……要将朝廷交给我?” 熙牧野点头,临倚道失声道:“为什么?!朝中这样多的人,骆光不是宰相吗?不能交给他吗?还有龙昭南。为什么是我?”骆光那些人对她的城建如此之深,她如何才能为他守住这片江山等他回来? “因为……”我想要你为我做一件事。这个愿望很卑微,他永远不可能让她知道,所以他不会将它说出来“因为我相信你的能力。我想要在将来我回来的时候,能从你手里接下一个完整的东靖。” ------------ 第三百二十八章:亲征(五) 临倚低下头来,她有一瞬间的慌乱,却不知道是因为她不信任熙牧野还是因为他刚才的话语里表现出来对她的信任。 熙牧野淡淡地看着她,似乎早就料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只是看着她,道:“骆光是忠臣,可是东靖却不能交给他。他太守旧,并不适合做一个锐意进取的开拓者。而别人……没有这个能力胜任这个任务。所以我决定,你留下来,为我守好这天下的江山。也……为熙扬。” 他没再说下去,可是临倚却听出了不对劲,她有些警惕地看着他:“你说熙扬?!难道……” 熙牧野立刻打断了她:“不要瞎猜,一切都和他没有关系。我不会在现在就册封他做太子。我知道这也不是你愿意的,所以,不用担心。我只是想说,我们总不能带着他去打战。总是需要有一个人留在这里守护他。” 临倚却没有被他骗过:“你的左膀右臂不只骆光一个人吧,你是不是还有一个人没有提到?怎么回事?难道你已经不信任龙昭南了?” 熙牧野愣了一下,他确实没有想到在现在这样的情况下,她竟然还能这样敏感,道:“当然不是,你觉得龙昭南能留在朝中吗?西北大营有多重要你是知道的,况且现在西北大营负责在北嶙拖住北嶙军队。他是主帅,这样重要的军事行动,他怎么可能擅离职守。所以他不可能在京中。” 临倚低头思考他的话,却没有看到他眉间一闪而过的阴霾。她思考了良久,他的话倒是找不出任何破绽,可是她依旧无法确定这到底是不是他真心的。有关阮既言的事她必须要慎重,容不得半点差错,因此她并不敢轻易就相信他。 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会,她终于妥协:“好吧!可是……你却不可以忘记答应我的事。”熙扬确实也是她无法割舍掉的,如他所说,将那样小的孩子交给谁她都不放心。更何况,其实她根本就没有人可以交托。 又是一夜难以入眠,临倚满脑子想的都是中午熙牧野对她说的话,他要亲征。作为一个帝王,亲征这样的事并不常发生。但是这件事一旦开始做了,那就代表着征服那片土地的决心,而且不允许失败。 临倚脑子里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乱过。所有的事都如同开闸的洪水一样涌进了她的脑子,浮浮沉沉,让她觉得无所适从。到现在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的正确。熙牧野曾经说过,就算没有她,他也一定会做这件事。可是对于临倚来说,不管最后的结果到底是怎样的,开战这件事是她一手去促成的。因此那些在战场是死掉的人,那些因为这场战争而失去家园失去亲人的人们便不是她能够回避掉的。在很多个夜晚,她常常会忍不住去想那些残酷的画面,让人作呕的血腥味,苍凉狼藉的战场,断肢残垣,还有那些失去亲人的人们脸上悲怆的表情,空洞的眼眶,还有那对她的愤怒和诅咒。 临倚又做了一个噩梦。她走在旷野上,一片苍凉的草原,一望无际,天边的落日大而圆,就像是一个橘子一样。暖红的阳光照射在草原上,将一切都染成了红色,带着一丝血红的诡异。她的身边是一个湖,蓝得能滴出水的湖。一切看起来都是这样平静而美好。她站在这宁静的天地间,享受着夏日水边凉爽的微风,还有美丽宁静的风景,仿佛世外桃源一般。她舒服地闭上了眼睛,用心在感受这一切。 可是当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宁静而美好的一切都这样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残败的景象:落日依旧圆而大,却早已经不再是橘子一样的颜色,变成了血一样红的颜色,世间的一切也都染上了血的颜色,看起来这样妖异。原来茂盛的青草地上燃着零星的火苗,到处都是烧焦了的黑色。她的脚边躺的都是尸体,她看不清楚他们的衣服,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东靖还是西琪的士兵。远处有一面残破的旗子孤独地矗立在小山坡上,迎着风在飞舞。 临倚觉得自己的脚被什么抓住,她吃了一惊,低下头却看到了一只手臂,被利剑砍断的手臂,它在离开了自己的主人这样长的时间之后仿佛还具有主人的意识,紧紧抓住她的脚踝,那样冰冷的触感,传递着它主人对她的愤怒。 她的后背上立刻出了一层毛毛汗,一种死亡的恐怖瞬间笼罩了她。那冰冷的手仿佛已经触到了她的心里一样,让她的心也变得寒凉。 她惊叫起来,奋力想要甩掉那双紧紧抓住她脚踝的断手。可是那手却抓得这样牢,她始终无法挣脱。最后她摔倒在了地上,撞击的疼痛终于将她拉回了现实。她躺在地上,后脑传来尖锐的疼痛提醒她她正以一个诡异的姿势躺在地上:她的上半身躺在地上,可是脚却是搭在床上的,似乎是裹进了被子里,动弹不得。 外间的丽云和弱柳听到她的惊叫声,冲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了她整个人头朝下倒挂在床上。两个人吓得不轻,连忙去将她扶起来,却看到她脸色苍白,额头上都是虚汗,便知道她做了噩梦。 丽云连忙去将缠绕在她脚上的被子解开,而弱柳则是扶着她的背轻声安抚她:“做噩梦了?没事了……没事了!” 临倚深深吸了口气,丽云将她的脚从绸缎的绫被里解救出来,和弱柳一起将她扶了起来。坐在椅子上定了半晌的神之后,临倚看看窗外的天光才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丽云道:“现在已经卯时三刻了!” 临倚一愣,半晌才道:“那……他走了?”像是问别人,也像是在问自己。 看她那神情,丽云和弱柳都没敢说话。这一日本来是熙牧野亲征启程的日子,可是临倚却错过了。熙牧野走之前曾到过翊坤宫,看到临倚没有起床,便只在庭院之中站了一会,吩咐不哟啊吵醒她,便走了。也许是她下意识在逃避一切和西琪的战争有关的一切,因此才会在今日这样重要的日子里睡了这样长的时间。 她怔怔地看着门外在发呆。亲征是多大的一件事,本来是要举行盛大的欢送仪式,满朝文武都要在玄武大街列队欢送。可是熙牧野却骄傲地说:“等到凯旋而归的时候,这样的排场才是对他最好的欢迎。” 一代帝王一生中唯一一次亲征,就这样在寂静中开始了。而临倚,最终也没能赶上这样一刻。 ------------ 第三百二十九章:亲征(六) 东靖在这个时候已经攻打下了几乎一半的西琪疆土,除了从一个月之前开始受到阮既言的有效抵抗之外,之前的两个多月的时间几乎没有遇上什么抵抗。可是自从阮既言介入到这场战争中之后,形势来了个逆转。 阮既言是在东靖打到钦州城的时候开始在这里和东靖军队交锋的。而钦州这一战,东靖惨败。由东靖东北军大营大将军孟建国手下副将右威卫将军陈志章带领六万人进攻钦州,却在深入到钦州之后,半个时辰的时间就完全被歼灭。而也就是这一战让孟建国开始不敢小看西琪。 也是是之前一切的胜利来得太过容易,致使孟建国和陈志章都非常轻敌。一个拥有十万人驻防,八万百姓生活的钦州,孟建国却只派出了六万人去攻打。熙牧野让人带回了当时详细的战报,因此他知道这一次的钦州守将采取的是诱敌深入的战略。他们精确地估计到了孟建国和陈志章情敌狂妄的心理,因此只在一开始的城外交战之后佯败退入到钦州城里去。而陈志章不知是计,纵身追击,正好中了敌人埋伏。 也正式通过这一场战争,熙牧野估计到他们换了主帅。派人探查之后才知道,原来是阮既言出来了。 随着此后的几场战争,熙牧野对这个阮既言越来越好奇,也越来越将他放在心头,新仇旧恨,阮既言隐隐有成为他心头刺的趋势。而这也是他决定亲征的原因。他要去看看这个临倚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到底是一个什么样子。他也想看看在战场上到底是自己更强一点还是这个做了多年西琪太子的人更强。其实说到底,这一切都是因为临倚而起。男人之间的争强好胜,源自于他们的自尊,可是这自尊却是从女人这里得到。 只是这一切临倚都不知道。当日她已经猜到熙牧野会对阮既言做出相应的措施,可是她却没有想到竟然是他亲自出征。帝王出征,这非同小可,弄不好就要动摇东靖百年江山。临倚没想到骆光那些老顽固居然也会同意! 她不知道熙牧野是怎样说服骆光,她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不用龙昭南。那一天他给的解释她直觉不信,难道是他们两个人之间产生了什么嫌隙?可是她又没有任何证据。可是也因此她对龙昭南多了一份戒备。 熙牧野走了,等于将整个东靖的主心骨也带走了。龙昭南人在北嶙战场上,现在的朝政一切都交给了那个老顽固骆光。而不幸的是熙牧野却在临走之前下了诏书,要临倚垂帘听政,骆光辅助她管理朝政。在又一次被骆光气得咬牙切齿的时候,临倚不由怀疑起熙牧野到底是不是要报仇所以故意折磨她,明知道她和骆光是两只斗鸡,不能放在一起,却偏偏还硬将他们两个人放在一起。 临倚冷着脸道:“增加赋税,固然是解决问题的方法。可是难道你当了这么多年的宰相,难道不知道百姓的心理?他们想要的是一个公平。凭什么沿江地区富庶就要多收赋税,而其他地区因为贫瘠就不能多收赋税? 要增加赋税本来就已经让百姓怨声载道。若再用这样不公平的方法,那朝廷到底要怎么去安抚那些要多出赋税的百姓? 现在东靖同时陷入到北嶙和西琪两个战场之上,若是东靖国内再起什么纷争,骆光,你觉得朝廷能承受得起吗?” 骆光不以为然:“皇后娘娘太危言耸听了吧?老臣正是想要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才会想出这样能者多劳的方法。若是在贫瘠的内陆地区也实施和沿江富庶地区一样的征税标准,这也许才是真正会激化矛盾的地方。百姓为什么要反,那是因为他们没有了活路,所以才要反。可是在富庶地方,我们征税的起点是相对要低很多的。他们不会被逼到没有活路的地步,更何况,那些富人们都如此怕死,怎么会反?” 临倚被气得牙齿“咯咯”打颤,骆光那颗自以为是的榆木脑袋,临倚恨不得将它敲开来看看,她咬牙切齿地说:“这不是富人的问题。难道他们生活在沿江有错?难道他们生活富庶有错?这才是他们会思考的问题关键。总之,本宫不赞同征税这样的方案。增加赋税向来都是动摇国家根本的起因。” 骆光冷哼一声道:“那老臣倒是要听听娘娘的高见了。现在东靖同时对北嶙和西琪同时用兵,又同时胶着在战场上。您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这几百万的军队每日要消耗多少粮饷,咱们国库这些年来的积蓄根本就不够。虽然现在还没到无以为继的时候,但是总是需要防患于未然。难道……娘娘是想坐吃山空不成?” 临倚被气得头晕,听这骆光讲话她就生气,总是这样讽刺的口气,就像现在,以为她听不出是在讽刺她头发长见识短?只是她现在想以大局为重,不跟他一般见识,他倒还得意上了。她冷冷地说:“本宫并没有说要坐吃山空。国库现在一共还有四千万两白银,够支持整个军队差不多三个月的用度。因此在这三个月之中,我们必须相处生财的办法,除非到时候老天保佑战争已经结束。丞相,本宫说的可对?” 骆光沉默,他倒是没想到临倚能将具体的情况掌握得一清二楚。临倚堵上了他的嘴,接着道:“可是增加赋税非同小可,若不到最后,绝对不可用。本宫想,就算皇上在这里,他也是不会同意这个条件的。所以,骆丞相,这个就不要想了。您还是从其他的地方想想吧。” 骆光愤怒了,在他看来,临倚这完全是给他使绊脚,唱对台戏。他怒视着临倚,道:“老臣不知道皇后娘娘对朝廷之事竟然这样儿戏。老臣也没想到皇上竟然会将朝政交到你这样一个女人手里。哼,我是东靖的宰相,皇上不在,老臣完全有权力对朝廷大事做出决策。”言下之意可以直接绕过临倚。 临倚反倒冷静下来,看着骆光气得吹胡子瞪眼经,她的心情忽然好了起来,她淡淡地笑着:“骆丞相,你别忘记了。皇上的诏书可是说要你辅助本宫管理东靖一切事物。这一切事物难道不包括朝政?”这尚方宝剑如此好用,临倚倒是不介意随时拿出来底骆光炫耀一下。 果然,骆光被气得说不出话,憋了半晌只道:“哼!既然皇后娘娘这样大的本事,老臣还有什么好说的。老臣告退!”说完便拂袖离去。 临倚微笑着看他离去,心里有恶意的畅快,今天终于报了仇。 ------------ 第三百三十章:亲征(七) 可是真的把骆光气走了,临倚心里又开始发愁:骆光说的对,东靖现在的国库只能让前线这一百多万军队坚持三个月的时间。最便捷的方法便是征税。但是,对于临倚来说,这却是最后的杀手锏,不到万不得已她是绝对不会用的。随便增加赋税,纵观上下五千年的历史,这都是最伤害国家元气的做法。可是,要她真的想出一个快速生钱的方法也是不可能的。 骆光仿佛一头愤怒的犀牛冲了出去。临倚若有所思坐在大殿里,有那么一瞬间,一个不怎么好的念头闪过了她的脑海:如果熙牧野的军费吃紧,那么对于阮既言来说,就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猛然间回过神来,她的心直往下沉:什么时候,她也变成这样两面三刀,背地里害人的主儿了!可是,若不这样做,阮既言怎么办?若他在战场上和熙牧野遇上了,那就是一点胜算都没有。她根本不敢想象结果会怎样。 心仿佛是被剖成了两瓣,一半放在冰里,一半放在火里。她从来没有一刻如现在这般纠结。她闭着眼睛,脑海里浮现出阮既言惆怅的眼睛,心里一阵刺痛,伏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无意识握紧了拳头。当日答应来东靖和亲就已经预料到会有兵戎相见的这一天。 想不明白自己的心,想不明白前面的路,临倚一筹莫展。反倒是骆光,仿佛是看出了临倚的心不在焉,又或者他从来就没有信任过临倚,在和临倚争执无果的第二天便写了密信,派人八百里加急送往战场,就军费一事向熙牧野报告,顺便告了临倚的黑状。可是熙牧野“一切听从皇后安排”的回复却让骆光只能感叹名符其实地皇帝不急急太监。虽然他不是太监,但是江山是熙牧野的,可是到最后在乎的却只有他骆光一人。骆光忽然感到悲凉,整个人一瞬间苍老。 临倚的无所适从并没有持续太久,前线忽然就传回了噩耗。防了这样久的东北大营还是反了。 那个时候熙牧野才去到凉州,离阮既言驻扎的地方还有六个城市的距离。可是却传回了东北大营孟建国谋反的消息。担心了这么久,事情还是发生了。孟建国谋反,目标竟然是东靖帝都! 接到报告的临倚沉下心来,将那份朱砂写就的表示情况危急,最高警戒的加急密报重重扔到桌子上。孟建国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朝着帝都而来,大家都心知肚明。熙牧野离朝,带走了京城一半的红顶军,这个时候正是帝京防御最薄弱的时候。孟建国等这个时机估计已经不是一两日了。临倚冷笑,他想趁着熙牧野不在的时候将帝都攻打下来,变成他孟家的,那到时候熙牧野哪怕手里拥有重兵,在面临他孟建国,背靠阮既言的情况下,他也不过是一条不足为惧的丧家之犬。 弱柳安静地站在一边,看到临倚嘴边的冷笑,到了嘴边的话依旧没问出口。临倚揉弄着自己腰间的飘带,慢慢说:“孟建国要反,他带着八十万大军朝着帝都来了,昼夜兼程,不日便可抵达京城。你说……我们怎么办?” 弱柳心里微微一惊,继而平静下来,扭过头看着窗外,淡淡地说:“怎么办?这世上的事总是这样奇怪,明明总会有个结果,可是大家却都这样处心积虑迫不及待想要得到这个结果。怎么办?这不是我能回答的问题,我也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 临倚低着头听着她的话,觉得总有一种看破红尘的禅的意味。恍惚间她想起了当年在静草堂的那个女孩,也是现在弱柳这一副淡漠悠远的模样。她有着切肤之痛,所以她明白,这一切只不过是她们在痛定思痛之后,为自己找到的一条出路。当年的那个女孩被扯入到这红尘万丈的纷扰中,那一份苦心经营的淡漠悠远就再也无法挽留。 她低着头久久不说话,弱柳只当她在思考对策,因此只在一边安静地站着,留意将她手边的茶杯续上温热的水。临倚发了一阵子愣之后,提起笔分别写了两封信,叫来信使,分别交代:“第一封送到西北大营,一定要亲自交到龙昭南手里。另一封,派个妥当的人,送到皇上手中。” 忙完这一切,临倚靠在椅子里,看着窗外渐渐沉下去的夕阳,看着渐渐暗沉下来的大殿,心里默默在想,这一次,来不来得及呢?弱柳的话是对的,结果总会有的,挣来挣去它总会出现,也许她再怎么处心积虑也没用。 那两封信,一封是写给龙昭南。她之所以不使用熙牧野留给她的权力调动龙昭南的西北大营的兵士火速回援京城,原因有二:第一,熙牧野离开之前的种种迹象表明,龙昭南似乎有谋反之心,她不敢贸然行动,引狼入室。第二个原因,依旧还是考虑到龙昭南所防备的北嶙,在东靖腹背受敌的这个大日子,如果北嶙再趁火打劫,那将会成为压死东靖这个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将选择的权力交给龙昭南,便也给了他最大的空间,去安排一切。西北的军务,毕竟他才是最了解的。另一封给熙牧野的信里,她只说了四个字:“原地等待!” 她心里隐隐害怕。从上次熙牧野离开,到现在的孟建国谋反,临倚心里有数,他在步步逼近。可是对于他这样的用心,临倚却不知道应该怎样去面对。现在这件事,她也很清楚,他是在试探她。她不相信他得到消息会这样慢,她也不相信他会对这件事一点准备都没有。只是现在一切都还没有到万不得已的地步,他还有余地对她,对龙昭南,对他身边那些可以用的人做一次测试。对于他来说,孟建国是一个试金石,能帮他知道,谁才是对他忠心的人,谁才是他可以用的人。 临倚的心忽然就乱了,似乎这样安逸的日子已经过了太久,她竟然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勇气去面对和熙牧野之间的战争。她觉得自己似乎变得脆弱,再无法承受他夹杂着失望的犹如暴风骤雨的怒气。眼前熙驭风的身影依旧明晰,可是她害怕去想自己的脆弱背后所代表的结果。 作者有话说:亲们,大家还好吗?暌违一年了,对等文的亲们说声对不起了。从现在开始文恢复更新。 呜,刚开始更新,没感觉。写不下去,明天来给大家补上。 ------------ 第三百三十一章:亲征(八) 在屋子里怔怔地坐着,弱柳就站在一边,陪着她一起,看着窗外的天光一点点由明变成了暗。两人在黑暗中呆了很久,临倚忽然开口说了一句:“很庆幸,到现在依然有你,能和我一起呆在黑暗之中。” 弱柳淡淡的道:“身外无物,在光明还是在黑暗,又有什么区别。眼下,你需要从这黑暗中找到一条出路。我们纵然希望你好好的,可是哪一个不是自私的。只不过有你苦心维持现在的一切,我们便都好过。如果有一天你撂挑子不干了,我们便要面对各自的暴风骤雨。现在不过是用你一个人的痛,换来其他人的不痛而已。我是东靖人,所以,对那位西琪太子我不能说些什么。我知道你的挣扎,可是,你要知道,没有鱼与熊掌兼得的事。你为什么变了?你应该比谁都清楚。在这个时候,你本来该是最容易做出决定的时候,如果他死了,你所有的苦难就结束了。可是……你想过吗?” 弱柳轻飘飘的话落在临倚耳朵里,犹如炸雷。是啊,孟建国趁现在乱的时候可以浑水摸鱼,对她来说,这也是绝佳的一个机会,可是为什么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再次挣脱呢?是因为习惯了,还是因为她已经习惯了呆在他身边,岁月静好的时光。 她睁大眼睛,朝着弱柳的方向看了过去,虽然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可她知道弱柳在看她。她的眼睛因为长时间不眨,开始刺痛起来,泪水渐渐泛满了眼眶。良久之后,她才说:“我的不幸从来就没有停止过。我知道这个世界上的人都有各自的不幸。可是对于我来说,牵绊太多。如果没有既言,我不会来到这里,如果没有那个孩子,我不会再次回到这里。可是,说到底,如果没有这些,我现在时不是海活在这个世界上也不一定。所以,我不知道我到底是幸还是不幸。你说我可以有机会挣脱。可是,当我回到这里来,当我的生命中出现了另一个小生命,你觉得,我还能挣得脱吗?我忍心吗?” 弱柳微弱但清晰的声音从黑暗的那一头传来:“你的内心只有你自己知道,你也很清楚他现在在考验你,他想看在阮既言和他之间,你到底会怎么选择。我能说的,仅止于此。其余的,只能是你的决定。” 听了她的话,临倚久久不说话。她知道自己没有后退的余地,现在的情势也不容许她这样纵容自己再继续迷茫下去。她站起身,微微活动一下腿脚,道:“外朝的事,不是我能插手的。既然能做的都做了,我们就只静等结果就好了。回去吧,去看看熙扬。” 弱柳倒有些吃惊了,她看着临倚:“就这样?!你真的不管了?” 临倚笑得有些无奈:“现在争斗的不是我和他,这场战争能不能避免,那个解铃人不是我。既然我只是跳梁小丑,那既然我已经完成了我的任务,还有什么必要再留在这里呢?这是熙牧野和龙昭南之间的战争,也许孟建国也只是当了一次棋子而不自知。我们不用操心,回去吧。” 自此,后宫一片祥和。临倚的日子开始过得惬意。因为战争的阴云笼罩在头上,不管是后宫还是前朝,那些人都没有更多的时间来烦临倚。甚至有些人已经暗暗打好了包袱准备跑路。临倚看见了只装看不见,依旧每日里看书写字,赏花画画,日子过得分外悠闲,和这阖宫上下的紧张气氛格格不入。甚至连那骆光,此时也不再来烦她,只和那群大臣每日躲在军机处商量对策,然后每日眉头深锁地离开。 而前线的结果,却让人很揪心。孟建国从东北大营一路行来,几乎没遇到什么抵抗。很快,十四个州县迅速收入囊中。这使得帝都人心渐渐开始惶恐。各种流言出现,已经有百姓收拾家当逃离帝都。 可是,也许是一路行来太顺利,孟建国开始轻敌起来。攻打行水的时候,他先是派出一万人作为先头部队,疾行数日抵达行水城外开始对行水进行袭扰,目的就是要让行水守军的心理压力增加。可是这一万的先头部队却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才离开三日就和他断了联系。 他一边加强警戒,将八十万人的部队主力驻扎在离行水城一百里远的地方。一边派出另一队人马,可是这队人马依旧没有回来。他这才开始重视这件事。派出人去侦察,回来却说行水没有一点异状,城防也不很严格。 孟建国终于开始犯嘀咕,还没接近行水五十里范围之内呢,对方不费一兵一卒就让他损失了将近五万人马,他再不敢小看行水。小心翼翼终于平安到了行水城,再看出城迎战的人,他几乎气得从马上掉下来:自己派出去的先头部队竟然成为了别人的先锋部队,那些人穿的依旧是自己的军服,只在帽子上扎了一根红色的络子。孟建国还在这里看到了一个本不该看到的人——龙昭南。 此时,他终于明白,熙牧野和龙昭南早已经设好了圈套等着自己钻。可笑的是,前一个晚上他还在梦着自己登上东靖帝国的皇位宝座! 这场战役并不残酷,东北大营本就是从东靖皇家近卫红顶军起家。那些人中许多人依然是忠于熙牧野的。孟建国的皇帝梦,也仅仅做了三十九天便宣告结束。他给自己和家人带来的,也只是身首异处,诛灭九族的下场。 消息传回帝京,临倚正在和熙扬下棋。她并不吃惊,只是看着那个一脸喜气的信使,淡定地点点头让他离开。早就料得到的结果,熙牧野离京是这样一箭几雕的事,他是不会算不到的。这一点她心里很清楚。她也知道,他料理完了龙昭南,接下来就会是她。可是,她并不后悔当日传给他的那四个字。她忽然想明白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总是她沉默他试探,然后她依然沉默他总是失望,继而她继续沉默他爆发脾气,周而复始,这早已经形成了他们之间的怪圈。她在这样的沉默中,渐渐失去了和他抗争的心,如他所说,他似乎渐渐在征服她,一种另类的征服。 她忽然怀念从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反正他知道她放不下过去,既然他要自取其辱,那她还有什么好退让的。 ------------ 第三百三十二章:停战(一) 自孟建国谋反事发之后,东靖朝野对熙牧野的信心更加高涨。他竟然能够在人不在帝京的情况之下轻易主导一场阻击战,而且赢得这样漂亮。本来想乘着东靖被拖入到对西琪的战争中而浑水摸鱼的人在此刻都要三思而行。 时间慢慢过去,冬天渐渐到来。东靖的军费终于崩溃,临倚不得不同意让骆光从沿海富庶的地方以增加赋税的方式收取军费。这样的战争,在开战之前就必须要有旷日持久的觉悟。临倚知道东靖和西琪现在都是筋疲力尽的,只看谁能支撑得更久一点:东靖胜在人多势众,以及西琪的内讧。为这场战争,不管是熙驭风还是熙牧野,没有一刻是放弃准备的。原本西琪和东靖一样是高速行驶的马车,可是废后,废太子等一系列事件让这架马车失去了一只赖以支撑得轮子,这让东靖有机可乘。西琪胜在人心。他们是守卫战,不管是将军还是士兵都很清楚,在这场战争中如果自己不誓死守卫,那么东靖人的铁蹄就要践踏他们的家园,他们的父母家人就要成为东靖的刀下亡魂。因此,尽管西琪输了许多的先机,可是这场战争依旧还是能胶着下来。只看谁的耐力更强。 熙牧野的亲征,让东靖士气大增,在最初的几次战役中却是取得了先机。可是此后,阮既言采取了相应的措施,不再退却,死守在资源丰富,不易围困的淮海城。熙牧野一时却也拿他无法。两个人都是带着必胜的决心来打这场战。因此,双方都遭受了巨大的损失。 对于前方带回来的战报,临倚渐渐放下心来。看来阮既言的政治才能并不像她想象的这样弱。他在最初和熙牧野相遇的时候,并不纠缠,败了就退。这样做一保存了实力,二造成一种西琪必败的假象,忍辱负重等的就是淮海城这最痛的一击。选择淮海死守想必也是他事先就已经想好的。 如果熙牧野想不出新的方法来对付阮既言,那么东靖和西琪就会一直这样僵持下去。 临倚忽然觉得这似乎是自己的一次机会。当初她选择和西琪开始这场战争,目的只是为了救阮既言出西琪大理寺的大牢。而现在,哪怕战争不是儿戏,哪怕她无法负担在战争中失去的这千万条生命,她也要让这件事就此而止。 冬月十九,瑞雪之后的第二个早晨,临倚在翊坤宫秘密召见了从北嶙匆匆而来的神秘人。她在书房和他密谈了一整个早晨,连平日最亲近的弱柳和丽云都不得在近前听宣。 此后的腊月初八,一个吉祥的日子,北嶙边境忽然传出了异动。大批的北嶙军队集结边境。隐隐有开战的前兆。龙昭南匆匆从京城赶回西北大营,派出使者质问北嶙守帅秦骧。他得到的答复竟然是北嶙公主出逃,线索指向东靖。 听到这样的理由,临倚有些哭笑不得。他们难道是受了她的启发?找个借口都这样烂。 可是总算是达到了她想要的效果。熙牧野在淮海接到了这个消息,决定班师回朝。但是他却也是不可能这样轻易放弃自己得来的成果。因此,他在淮海扎下了四十万的军队,又将原来的东北大营重新组建起来,依旧驻扎在原来的地方,防的就是阮既言忽然发难,想吞掉他的四十万人的时候,东北大营可以随时驰援。 做完这一切,熙牧野于腊月初十启程回朝,经过二十天的昼夜兼程,终于在除夕之前赶回了帝都。 临倚依旧按照规矩,带着阖宫上下,出城门迎接。 她安静地站在队伍最前面,看着远处疾行而来的人。他骑在高头大马上,经历过了这近半年的军旅生活,没有落拓不羁,依旧是那个站在这世界之巅,闲庭信步的男子。似乎这世界没有什么东西是能够让他动容的。 他的身后是纪律严明的,真正的军队。他们的甲胄在早晨初生的阳光下反射着锋利的光芒。虽然一路疾行,可是步伐整齐,动作划一,没有一丝乱象。这样的人,这样的军队,注定会成为这世界雄霸一方的霸主吧。临倚眯着眼睛想。 不多时,他就驰近了临倚。她身后的人们纷纷跪下,仿佛是被疾风吹过的草一般,临倚静悄悄地站在原地,心中生出一丝前尘往事的恍惚。在来之前,她就在想,他未必不会知道北嶙这件事不是她在背后捣鬼。可是她却不知道,他会怎样面对她,会怎样惩罚她。 他下马来,大队的人马在三十丈开外就已经停下,他身边只跟着三四随从。将马交给身后的人,他朝着她走来,面上有着长途跋涉的疲倦,临倚看不出其他的情绪。她怔怔地站在原地,等他走近。 他走到临倚身边,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只说:“终于……如你所愿了。” 说完这句,他看向临倚身后的人群,颇具威严地说了一句:“都起来吧,便率先朝城门走去。 虽然早就料到他会有这样的反应,但是临倚的心里依旧升腾起了一丝酸楚的感觉。她的身后没有动静,那些人都还在等她,她不先走,没人敢动脚。她默默在原地站了良久,慢慢转过身,慢慢朝着熙牧野的方向走过去。 待他们回到东靖帝宫,已接近正午。熙牧野大半年不在,帝宫又是一阵忙碌,为的是迎接他的回归。英常侍带着龙熙殿的宫女奴才们进进出出,服侍熙牧野换衣净面。 临倚在龙熙殿外站了一会,并不想现在进去碰壁,便带着丽云又回了翊坤宫。 换完衣服走出内殿的熙牧野只看了一眼龙熙殿外,便问英常侍:“她呢?” 英常侍乖觉,知道他问的是临倚,便道:“在外面站了一会,看这里忙乱,便没进来,这会估计是回翊坤宫去了。” 熙牧野的眼里透出一抹意味不明的光。他盯着门外,只冷冷哼了一声便不再说话。英常侍本想开口劝解一两句,可是也不知道从何说起。熙牧野和阮临倚之间,积怨早已经深了。他们二人的心结都太死,不知道还能不能解开。连英常侍这样睿智的人,都对他们两人的将来绝望了。 ------------ 第三百三十三章:停战(二) 临倚慢慢走回翊坤宫。她全身的力气仿佛是被抽干了,走到翊坤宫大门口,她实在支撑不住,便靠在门上,脑子里回荡的都是熙牧野那句话“终于如你所愿了。” 半晌,临倚嘲讽地一笑:“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愿望到底是什么。” 弱柳将她和丽云迎进门去。看到临倚疲倦灰败的脸色,她心里有数,并不多问,安顿好了临倚,转身就去忙其他的事。反倒是临倚,忍不住叫她:“你说……我这件事做错了吗?” 虽然那件事她将丽云弱柳都遣出了门外,但是她相信弱柳能够猜到。这样昭然的心,掩饰根本就是没用的。只要稍微思考,就能够明白。 弱柳顿了一下,道:“你做事有你的道理,我只是一个奴婢,没有置喙的余地。” 临倚只默默低着头看自己的绣花鞋,半晌之后才道:“我知道你们都恨我,东靖人,西琪人都应该要恨我的。原来我的人生,到了最后却是连一点希望都没有了。他也恨我,这一次,是真的寒心了吧。寒心了也好,以后再不会有伤害了。” 弱柳听完,在原地站了一会,什么都没说。她知道临倚此刻心里的茫然,否则如此显而易见的答案她也不会问自己。可是,弱柳也是无力。她想劝临倚,放弃那些原本不该是她负担的东西,也许她的人生能够更好过一些。但是,如果能够放弃,临倚也不会到今天的地步。这些东西在她的生命里已经太深了,深到了她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其他东西可以依赖。 弱柳想了想,还是转过头走出了门外,轻轻关上了房门。 这一日就这样安静地过去了,临倚在那个椅子上从中午坐到了下午,又从下午坐到了晚上。时间在她这里,早已经失去了意义。 这是熙牧野回到宫廷的第一日,就这样平静地度过了。临倚原本料着熙牧野要来找她算账。可是等了一日,始终平静无波。到了掌灯的时候,她终于支撑不下去。让人替她卸掉了头上的朝冠,没换衣服也没洗脸便上了床,用被子紧紧裹住了自己,然后默默掉下了眼泪。 这一晚,她做了梦,一个清晰而漫长的梦。梦里没有残酷血腥的厮杀,没有萧索荒芜的战场。却有无止尽的人,他们默默地看着她,没有眼珠的眼眶只剩下一片漆黑。她感觉不到冰冷,感觉不到恐惧。在那样的视线下,她感觉到的只是麻木的痛快。 醒来的时候是半夜,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那段时光,宫灯早已经熄灭,天上的星星也已经隐到到天幕后面。她使劲睁大眼睛,可是却依旧伸手不见五指。她觉得自己整个人的力气在那个梦境中就已经用完了,醒来之后依旧不想动弹。于是她裹紧了被子,在黑暗里睁着眼睛愣愣出神。 天光一点点明亮起来,窗外也渐渐有了喧哗之声。弱柳轻轻推开门走进屋子,便看到临倚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她保持扶着门栓的动作,思考了一会,道:“娘娘,起床吧。今日是除夕,恐怕还有许多事要做。卯时皇贵妃就会带着后宫众妃嫔来请安,辰时您就要去向太后请安了。” 临倚一动不动躺在床上,半晌之后才幽幽地道:“恐怕今日,我们会是不受欢迎的人呢。不着急,等着吧,他要见我,自然会让人来叫。” 虽然这样说,但是临倚还是慢慢起身,洗漱完就坐在铜镜前,让弱柳为她盛装。不管怎样,一年到头,这一日算是最大的日子,她再怎么不在意也不能忽视。 装扮停当,张幼蓝便带着一众莺莺燕燕塞满了翊坤宫。临倚强打着精神和她们周旋。例行的行礼之后便是闲话家常的时候,这些打扮得鲜艳异常的女子心思早已经不在翊坤宫,只不咸不淡地说了几句便急着退下。临倚便也意兴阑珊打发了她们。 不多时便有小太监来到,临倚看了一眼是英常侍手下跑腿的小太监,心里“倏”地跳了一下,仿佛是落在地上的羽毛被突如其来地震动了一下又回到原地一样。 小太监恭恭敬敬地说:“常侍吩咐奴才来请皇后娘娘,请皇后娘娘快到太后娘娘那儿去,后宫众妃嫔都到了,只缺皇后娘娘了。” 临倚靠在椅子里出了一会神道:“好,本宫知道了。你回去替本宫谢谢英常侍提醒。” 弱柳细细端详临倚的脸色,苍白中带着一丝隐隐的青色,便拿过铜镜边上的胭脂,为她再做一番修饰。临倚抬着头任由她弄,只低低一声叹息,道:“是福不是祸啊。” 弱柳抿抿唇道:“这一天总会到来。英常侍是皇上身边最有分寸的人,又待人极好。这会派人来传话,必定是好的。不用太操心。” 临倚扯扯嘴角:“那小太监这样的语气,英常侍这一次恐怕不是传旨这样简单。他恐怕要倒霉了。” 弱柳将精致的玳瑁胭脂盒放下,道:“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临倚站起身来,看着弱柳道:“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活该?” 弱柳低下头,道:“奴婢不敢!” 临倚看着她淡淡地道:“没什么敢不敢的。我是没想到今日的结果这样难以承受。但是,当日既然料到了,我今日便不后悔。要恨,就更恨我一些吧。”说完便转身走了出去。 慈安宫里此刻正是和乐融融的时候,自熙牧野立国以来,敬仁太后几乎淡出了人们的视野。她不再像从前那样高调,也再无执掌后宫的气魄。只是每日在慈安宫里焚香念经,深居简出,从此再不问世事。甚至她将所有慈安宫的节日、庆典都取消了。也不需要后宫妃嫔们去向她请安。像今日这样皇帝带着自己的后宫齐聚慈安宫,每年也只得这一次。所以,熙牧野很重视这一天。 临倚到慈安宫的时候,已经是辰时,敬仁太后按照惯例和众人一起吃早饭,宴已开席。站在门口听宣的两个小太监错愕地相互对望了一眼,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不该报。 临倚站在门口,对呆在那里的小太监说:“本宫来了,麻烦通报一声。” 二人这才如梦初醒,一人扯开嗓子道:“皇后娘娘驾到!” 临倚顿了一顿,才抬脚迈进那道门槛。 似乎对眼前的情况没有准备,殿内众人除了敬仁太后、熙牧野和张幼蓝之外,所有人都僵在当场。 临倚一一看过去,敬仁太后坐在主位上,她的左边是熙牧野,而熙牧野身边那个原本是皇后位的地方,坐的竟然是张幼蓝。这个宴会从一开始就没有她阮临倚的一席之地。早已经知道会是这样一个结果。可是,她的心依旧沉下来。 熙牧野只淡淡地看着她,道:“你来干什么?朕并没有叫你来。” 站在熙牧野身后的英常侍脸上浮现出惭愧的神情。临倚慢慢扫了一圈,道:“哦。那倒是我打扰各位的雅兴了。抱歉,我这就离开。”说完,她转身就走。 作者有话说:纠结了一晚上写不出来,暴走泪奔中。寒星本来就是进入状态很慢的人。大家表拍偶!~ ------------ 第三百三十四章:停战(三) 弱柳跟在她身后疾步走了出去。直到身后有人喊“留步”,弱柳才慢下脚步。 临倚深深吸了口气,转过身道:“英常侍,有什么事?” 英常侍慢慢弯下腰,道:“今日,是老奴的错。让小安子到翊坤宫请皇后娘娘是奴才的主意,和皇上并没有关系。” 临倚抬头看了一眼慈安宫,道:“英常侍,你倒是真的忠心。我知道,你不用急着替他撇清关系。这样的结局早就在意料之中。你的多此一举,能让他这样羞辱我,也算是意料之外的惊喜吧。” 英常侍不知道怎样接临倚的话,忍了半晌,终究没忍住,道:“娘娘,事到如今您说继续这样闹下去有什么意思?皇上为了娘娘放下了许多,也牺牲了许多。娘娘您就低个头,服个软。这样,也就不会再这样难受。说句不敬的话,您跌跌撞撞到今日,有什么意思呢?” 临倚勉强地笑笑,摇头道:“不可能的,他改变了就不再是他。我改变了也就不再是我。我们之间从一开始就是死结,早已经解不开了。这件事,我知道他恨我,我也知道我是罪人。可是我身上的罪难道还少吗?既然我早就已经踏上了这条不归路,就不在乎再多加几条。英常侍,谢谢你。我知道你是真心为我好。可是我的生活早已经没有什么是好的。 我一直恨你。曾经看你对驭风这样尽心尽力,他也以一片赤诚对待你。所以,我本来无法原谅。可是,现在我懂了。我真的懂了。所以,我今日愿意对你讲这些。以后,你不要再管我的事。皇宫,从来都是明哲保身最要紧。我希望你好好活着。”说完,临倚转身便走了。 她提起熙驭风,英常侍心底那个最深的伤疤忽然被揭开,让他猝不及防,愣愣地站在原地。临倚太通透,她知道自己为什么对她好,她知道自己为什么在今日冒这天下之大不韪冒险帮她。他们都有自己的心事解不了。英常侍颓然地转身,拖着步子走回了慈安宫。 此后不一会的时间,临倚被圣驾斥责出慈安宫的消息便满天飞。整个后宫都在窃窃私语。临倚从回来之后就一直关在屋子里,整个翊坤宫死气沉沉,没有一点过年的喜气。 大年初一,英常侍带着熙牧野的圣旨来到翊坤宫:大皇子熙扬自出生便一直在翊坤宫生长,这本有违祖制。但朕怜其年幼无辜,特许皇后亲自照料。现大皇子年已四岁,是时候回归祖制。特赐熙扬居长春宫,暂无封秩。 临倚知道他是要折磨她,她知道不管是她大闹还是服软都没用,于是亲自布置宫殿,然后派人将熙扬的东西收拾好,送他入住长春宫。 自此,临倚和熙牧野便开始了艰难的冷战。翊坤宫大门深锁,拒绝一切人员到访,熙牧野也频频驾幸后宫,但却再不踏进翊坤宫半步。只是日日到长春宫去看熙扬,但时间总是和临倚错开。 四月十九,熙牧野的寿辰。张幼蓝早早就开始张罗。这是在东靖皇宫里除了过年之外另一个最大的大事件。他的寿宴一共要摆三日:太后宫、后宫、前朝。 只是这三次寿宴上,依旧看不见临倚的身影。众人只能感觉到熙牧野的脸色越来越黑。 四月二十一的晚宴,熙牧野只招待了京中宗室中的本家亲戚。这名是为熙牧野过生日,实际也不过是联络宗室之间感情的场合。在他面前,大家都打着官腔,食不知味。 在这样不咸不淡的气氛中,熙牧野一个人坐在御座上喝着酒,越来越闷,越来越气。最后索性走出了龙熙殿。 他一个人,并不带随从,慢慢走在御花园的甬道上。暮春吹来的风熏暖和煦,依旧带着蔷薇清淡的香气。他抬起头看看天空,黑沉沉的天空不若十五一般璀璨,只有一弯残月单薄地挂在天空。他趁着酒劲傻傻地抬头望了一会夜空之后就开始漫无目的地乱走。 待他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站在一座建筑之前。他愣在原地辨认了许久,才发现来到了东靖皇宫里最高的一座建筑——摘星楼前。 似乎这个地方触动了他的回忆,他眼中有异样的光芒流转。在摘星楼前站了一会,他抬手推开那扇油漆已经脱落斑驳的木门,在空旷黑暗中发出刺耳的声音,看着空无一物的楼梯,模糊的月光照射进来,他有一丝恍惚,仿佛又看到那个疏淡的人影,她一步一步走上楼梯,落在他的眼里,每一步都生出了无与伦比的美丽。 仿佛是被某种力量牵引着一般,他踏上了楼梯,慢慢一步步往上走,感受着当时当日她的心境。仿佛有一种神秘的力量,瞬间带他走进了她的内心,让他能够明白她当日所想。 走到房顶,他下意识朝着那个他凝望了无数次的飞檐上看去,一瞬间他如遭雷击,僵在当场,心中仿佛是电流通过一般有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幸福在涌动。 依旧是那一头柔顺发亮的青丝和一袭飘飘欲仙的白衣。临倚只穿着中衣便凌风站在这飞檐上,风掠过她的眉梢耳际,带着一种淋漓的畅快。耳边是衣袂飘飞发出的声音,让她产生了一丝飞天升仙的错觉。 一种敏锐的预感让她转过头去,便看到了站在黑暗中,眼中闪着灼灼光芒的他。她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脸上迷幻的神情还没来得及收起便带上了一丝惊讶。很快她便收起了自己脸上所有的表情,只是默默望着他。却不知道,最让人惊艳的她早已经落到了他的眼里,他的心里。他们两人便隔着夜空,遥遥对望,一深情,一冷漠。 半晌,临倚转过身带着留恋地看了一眼眼前那黑沉沉的夜,毅然转身,朝着来时的路走去。 不知道是不是被这美丽的夜晚蛊惑,他借着酒劲猛然伸手将走过他身边的临倚拉进了怀里,没等她挣扎便迫不及待地吻下去。 临倚有一瞬间的呆怔,继而本能地挣扎。而他,不管她怎样挣扎,只顾扶着她的后脑,抵死缠绵。临倚胸腔里的空气渐渐不够用,她只觉得自己的眼前慢慢模糊,到最后她索性闭上了眼睛,任由他的索取。 他似乎觉得仅仅一个吻不足以让他完全拥有她,在她停止挣扎之后,他放开她的后脑,将手伸向她腰间的带子。临倚脑子迅速恢复清明,她脑海中飞快地闪过一个念头要拒绝他。可她硬生生压下了这个想法,任由他解开了自己的中衣…… 呃~作者有话说:俗话说,朦胧的才是真的美。那个……船戏……呃,寒星能力有限啊。大家凑合看。 ------------ 第三百三十五章:停战(四) 第二日是个好天气,在连续几日的阴霾之后太阳露出了难得的笑脸。明亮的阳光让人的心情也无端地好起来。弱柳搬了椅子放在翊坤宫后面的小花园里,让临倚在这里晒太阳。 空气中隐隐传来花香,像蔷薇,又像玫瑰,蜜蜂们忙忙碌碌,一片蜂喧蝶闹。温暖的阳光照得人昏昏欲睡,可是临倚对这一切却熟视无睹。她呆呆坐在椅子上,早已经魂游天外。 昨晚所发生的一切在脑海里一遍一遍回荡。可是她想破头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阻止他。她明明知道他醉了,可是在他伸手解开她衣服的那一瞬间,她却没有想要阻止的念头。她终于无法回避心中长久以来笼罩的阴云。她不知道这样的表现是不是证明自己爱上了他。 额头一阵阵发痛,她忍不住去回想他的温柔。尽管喝醉了,可是他却在最后一刻准确地叫出了她的名字。虽然他欲言又止,什么都没说,只是为她整理好衣裙,一路将她从摘星楼抱回翊坤宫。他不说话,她便也不说。那样长长的一段路上,两个人都沉默,可是却已经没有了往日的剑拔弩张。临倚隐隐有种预感,某些东西就要降临在她和他之间。可是她却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要顺从这种感觉。 翻来覆去想不出个结果,她正在心浮气躁,丽云却快步跑进来,一句“皇上来了!”让临倚方寸大乱。她“嚯”地站起来,继而又坐下,脑中一片空白。 看到她的反应,丽云满脸喜气偷偷笑着跑出去。这三个多月来,这翊坤宫的气氛有多压抑只有她们身处其中的人才知道。昨天晚上忽然看到皇上抱着一脸呆怔的皇后回来,无疑是天上掉下的大馅饼,当场将翊坤宫上下砸得目瞪口呆。今日忽然转好的天气似乎也预示着事情将会有转机。现在的翊坤宫仿佛是活过来一般,连鸟儿都叫得格外欢畅。 熙牧野走进小花园的时候,就看到了临倚看着手边开得热烈的绣球花发呆。他不禁在心里叹息,远远出声:“这整个帝宫中,也只有你会这样对我。” 临倚似乎被吓一跳,转过身来看了他一眼低下头,淡淡地道:“稀罕你的人太多了。恐怕你也不稀罕我这一份微小的稀罕。” 绕口令一样的话把熙牧野逗笑,他踱到临倚面前,道:“刚才你看什么呢?这样出神!” 临倚别开眼睛,道:“没看什么。” 熙牧野叹口气,道:“临倚,我们之间……就这样吧。你放开你的心结,我放开我的心结。我们都为自己活一次,好不好?” 临倚没料到他会这样说,转过头有些吃惊地看着他。半晌之后才带着些许惆怅地问:“有……这个可能吗?” 她的犹豫给了熙牧野一些鼓励,他蹲下身来看着临倚,道:“我已经改变了,再不是当初那个不可一世的人。我知道我在你的人生中以一种让你不愉快的方式出现。可是经历过了这么多之后,我们只有彼此可以依靠了,不是吗?所以,有可能。一切都有可能。” 临倚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熙牧野顿了一下,道:“我不会为我曾经做过的事狡辩。可是事到如今,我累了,真的累了。也许我还是那个在霸业上想要一展雄才永远不知疲倦的熙牧野。也许我还是一心想要吞并四方,建立这个世界上第一个统一的王国,取得我的祖先们都没有达到过的成就。可是,在这个后宫我已经疲倦了。你活得太清醒,所以将自己撞得头破血流。而我,则是活得太清醒,所以将自己的心紧紧包裹,不再愿意去相信这个世界上依然还有真感情。可是我遇到了你。你和我如此相像,所以我想要靠近你。从前对你说的话都是真的,我不想否认。但是,我也清楚地知道,只有你才是真正能够在我身边陪着我的人。所以现在我不想躲了,只想遵从我的内心。我希望你留在我身边,一直陪着我。我相信那些伤害都是可以忘记的。” 临倚愣愣地看着他,直到他说完。她既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那样看着他,目光悠远。半晌之后,她才问:“你抛得开吗?那样不堪的过去。你又能够原谅我为一己之私操纵战争,让你功亏一篑吗?” 临倚直面的勇气让熙牧野感到胆寒,他从来知道临倚心狠,对她自己更狠。可他从来不知道她竟然对自己也清醒到这样的地步,仿佛是拿着一把刀,割别人的心,也割自己的心,那样毫不留情。 他低下头吸了口气,再抬头的时候目光坚定地看着她:“愿意!那一切对我来说,早已经是承担起来了的。不管它有多沉重,我要你和我一起承担。只要你在我身边,我便能够心甘情愿继续承担下去。” 临倚看着虚空的一点出神,熙牧野从她没有表情的脸上看不到任何信息,只能狠狠盯着她,等着她,带自己上天堂,或者下地狱。 过了许久,她才猛然间回过神来,看着他,摇摇头道:“我再承担不起这样的牵绊。所以,我不能答应你。我们就这样吧,各自过自己的生活。我的心早已经空了,连心都没有了的人,如何能够在我的生命力容纳你呢。我想,你也是一样吧。既然不能爱,又何必要勉强。现在不想恨了,那就不恨吧。我们选择停战可好?” 熙牧野的心如同断线的风筝,忽悠悠向下沉。忽然一种强大的悲哀瞬间将他包围,仿佛在他身边安放了另一个悲伤的世界,和此刻周遭明媚的春日毫不相关。他知道以后再无可能,自己和她之间唯一的机会在这一瞬间被她毫不留情地掐断了。他们二人之间,从此以后,真的只能各安天命,再无爱恨。 他缓缓点头,道:“这扇门,永远是为你开着的,也只为你开着。我答应你,我们停战。临倚……” 他欲言又止。临倚知道他有些话无法说出口。她也知道,这是他们之间最好的结果。停战,不错的选择。她不想卸下了这个负担,还要再负上另一个,人活一世,负担这么多,她也无力再背下去。 ------------ 第三百三十六章:失信(一) 从此以后,临倚卸下负担,在翊坤宫里修身养性。她知道熙牧野做出这样的让步已经很不容易,所以她也要作出相应的牺牲。所以,她捂上自己的耳朵,不听也不看。只有这样她才能做到对某些事不闻不问。 她这样的做法倒是博得了许多人的认同,熙牧野除外,丽云弱柳,翊坤宫上下没有不对她这样的不闻窗外事感到欢欣鼓舞。对于他们来说,熙牧野是神一样的存在,主宰着这世界上的一切。尽管临倚在和他的对抗中从未真正获罪,但是君恩难测,不知道什么时候祸患就降临到头上。所以,翊坤宫里许多人虽然表面风光,但是私底下却依旧担心自己的前途。现在的他们风光无限,但是落架的凤凰不如鸡。从翊坤宫出去的宫人不管在哪里日子都不会好过。所以他们的担心格外迫切。 不同于往日的宁静和带着一丝压抑的气氛,翊坤宫仿佛是刚刚跨越严冬的大地一般,渐渐复苏。 其实临倚一直都是个好主子。她对宫人从不苛责,要求也不高。可是在翊坤宫当差,不是肉体上的折磨,而是精神上的压力。每一个人都在为自己未来的日子而忧虑。尤其是这一次,皇后之尊的临倚在除夕夜这样重要的宴会上被皇帝斥责进不了慈安宫。作为皇贵妃的张幼蓝却坐在了皇后的位置上主持了整场宴会。甚至有许多人已经暗暗开始寻找出路。临倚不是不知道,可她却只装作不知。因为她从来都知道,强扭的瓜不甜,那些想走的,也不过是为了生存,一个最合理也最卑微的愿望。况且,她与生俱来的自尊也让她不屑于去挽留那些心已经不在自己身边的人。 这些日子,熙牧野常来翊坤宫。刚刚开始的时候只是每天下了朝之后来坐一会,看着临倚看书或者写字,偶尔也对她的作品做出评价。对待他的评价临倚也会微笑和他讨论。熙扬去了长春宫之后,她的生活就空闲起来。本想再跟他说让熙扬回到翊坤宫,可是君无戏言,已经下过的诏书就无法再更改。她不想为难他,便作罢。 他们二人之间无甜言蜜语,可是却也平淡安静。这让外界开始看不懂。几个月前的除夕事件让妃嫔们着实欣喜了一阵,张幼蓝在后宫的势力也开始大幅度扩张。可是现在临倚和熙牧野却让那些人雾里看花起来,不明白这两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不声不响之间,皇帝忽然又开始将这个女人宠上了天。 许多年前曾经甚嚣尘上的那个关于临倚是妖女,会迷惑人心的谣言忽然之间在宫廷里又开始流传。如果说上一次大家将信将疑,那么这一次似乎在这样的铁证之下,人们开始深信不疑,对临倚的态度也开始带着些恐惧。 临倚对外面的流言一清二楚,但是却无心去澄清些什么。这么多年的磨难,她早已经练就了强大的内心。此时她不觉得慌张,只是好笑,便也就一笑而过。 熙牧野也是我行我素惯了的人。他对这些流言自然是知道得一清二楚,但是却也不甚在意,只是依旧每日到翊坤宫里呆一会。 时间渐渐到了六月,东靖帝都天气开始热起来。熙牧野又要准备前往建昌行宫避暑。 这座建昌行宫是从先帝开始建设,坐落在帝都三百里外的木兰。在东靖,木兰这座城池算是名声在外了。没有人不知道它的好气候,四季如春也不为过。因此,先帝便着手在这里建立行宫,想的便是夏天那几个月难熬的日子可以在这里度过。可是建昌行宫的规模一扩再扩,直到熙牧野继位之后才完成。这一年也是他们第一次离京避暑。 五月便开始准备,熙牧野与敬仁太后商定了离京的日子,张幼蓝便开始忙碌起来。因为这是第一次离京,敬仁太后、牧野皇帝必定是要去的。而她向来照顾牧野皇帝和敬仁太后的生活起居,自然也是要跟着去的。那么后宫这些不能去的妃嫔们由谁统御便成了一个话题。 那些想出头的妃嫔们在张幼蓝寝宫里七嘴八舌很久,依然得不出个结论。张幼蓝也只是看着她们争,并不发话,只高深莫测地发呆。可是众人万万没想到,张幼蓝竟然要求皇后留在宫中主持一切。 这个要求是在例行的请安中提出来的,彼时熙牧野并不在场。张幼蓝便拿这个理由说事,宫中不能无主,她无人可托,便只能将这些事托付给临倚。 临倚冷笑一下,倒是爽快地接下了这个差事。建昌行宫不是没有诱惑到临倚,只是熙扬年龄太小,又生了风寒,太医叮嘱不宜远行,便不能离开建昌行宫。临倚不想将他独自留在京中,便留下来陪他。 丽云却不明白她的意图了:“娘娘,这吃力不讨好的事,你接下它干什么?她皇贵妃的如意算盘怎么打的你还不知道吗?她还是担心皇上一定要带你去建昌行宫,所以才想要先下手为强。简直就是司马昭之心。” 临倚笑笑,道:“这些年来,她忍的也够多了,不妨现在容她一容,又有何妨?反正我也是不能离开的。” 丽云不信:“对她什么时候需要这样好?这些年她不是心心念念想爬上皇后的宝座吗?” 临倚道:“如果你处在她的地位,你也会想得到这一切的。许多事能给她方便的,为什么又不行呢?” 丽云撅起嘴,她从来就没有什么时候是说赢过临倚的,索性不再跟她争论,反正她每次做事都有自己的理由。 六月十一,熙牧野选定离京的日子。宫里的两大巨头都要离开皇宫,那队伍的浩荡壮观不是一般。 答应了张幼蓝的事,临倚不得不去装那个样子。她带着后宫诸嫔妃颇为愉快地将熙牧野送走。只是想起熙牧野临走时候看她那别具深意的一眼,临倚觉得后心里忽悠悠泛起了冷意。她不住在心里犯嘀咕,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司马昭之心被他给察觉了。 ------------ 第三百三十七章:失信(二) 宫里最大的三座大山一下子走了两座,连那个大总管一样的皇贵妃也一起走了,那些想偷懒的宫女太监们一下子觉得比过年都要高兴。再加上临倚临时接管宫中大小事务,大多不熟悉,她又是出了名不苛责为难人的,大家便开始懈怠了。渐渐地,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事便也慢慢浮起来了,压都压不住。 熙牧野他们才走了半个月就出事了。这一天天气很热,临倚坐在翊坤宫花园的廊下,吹着穿堂风,凉凉地不冷也不热,惬意得快要睡着。可是匆匆而来的脚步声打乱了这一地宁静。临倚皱着眉头看向繁花似锦的拐角,那儿闪出丽云的身影。 她匆匆走到临倚身边,道:“娘娘,淑妃带着惠嫔、罗贵人抓着木昭仪的宫女来了。现在正在外面吵嚷呢。” 这个阵仗临倚心里有数,她皱了皱眉头,问:“她们吵嚷什么?” 丽云道:“说是淑妃娘娘宫里遭了贼,皇上除夕的时候赏赐给淑妃娘娘的玛瑙串珠不见了。” 临倚冷冷一笑,这些女人,现在熙牧野和敬仁太后都不在这里,她们这是闹给谁看。她冷冷地说:“把她们带进去,我一会就去。” 待到临倚慢悠悠走回正殿的时候,就看到淑妃瞪着木昭仪,两人之间的气氛剑拔弩张。她淡淡笑着坐下,装作不知道,问:“大热的天,你们这样不辞劳苦,跑到我这里来坐坐?难道我这平日冷清清的翊坤宫在这个时候竟然有消暑降温的作用,让你们顶着这么大地太阳跑到我这里?” 一时间,站在屋子里的众人脸上都讪讪地。当初她们本就只是每月十五到翊坤宫应卯,到了后来干脆一个个都不来了。临倚也不喜欢这样的场面,所以一直也没追究。其实到头来想想,她倒还是破坏了这宫里不少的规矩。 过了一会,淑妃才道:“臣妾们向来知道皇后娘娘是爱清静的,我们来不是扫了皇后娘娘的兴了吗。所以,大家都识趣,不来打扰。” 临倚冷笑一声,下巴朝旁边揪在一起的两个宫女点了点,道:“那今天这是怎么回事?” 淑妃才道:“皇后娘娘是这样的,皇贵妃走了之后,这后宫是托付给您管的,对不对?” 临倚皱了皱眉头,道:“你只管说事,不用绕这么大的弯子。” 淑妃碰了一鼻子灰,有些讪讪地,也恼了:“既然皇后娘娘这样说,那臣妾也就说了。当日皇贵妃在的时候,这后宫上下被她管理得仅仅有条,什么鸡鸣狗盗的事都没有。可是,皇贵妃才走了半个月,这宫里就开始翻天了。皇后娘娘您是生活在云端里的人,怎么会知道这后宫中这些奴才们肮脏的心思。他们欺负您好心性,又不大管这些事,便都欺负到头上来。这不,就有一个贱婢,不怕死,连皇上赏赐给臣妾的东西都敢动。”说完她狠狠瞪了一眼旁边被抓住,一脸泪痕的小宫女翠儿。 临倚点点头,转向站在一边看戏的惠嫔和罗贵人两人,淡淡地说:“你们两个呢?来干什么?看热闹?” 不妨临倚直接将话头转到自己身上来,本来站在一边不说话的惠嫔和罗贵人倒是吃了一惊,惠嫔忙福了一礼,道:“因为臣妾和罗贵人住得离木昭仪比较近,今日便被淑妃娘娘请来做个见证。” 临倚又转向一直不说话的木昭仪,道:“翠儿是你的宫女,你有什么话要说?” 木昭仪抿了抿唇,道:“如果她真的犯错,那本宫也保不了她。” 临倚点点头,心里毕竟还是有些欣慰。木昭仪新晋得宠,位份却比淑妃三人低许多,必然会招来三人的嫉妒和陷害。她在这个时候能说这样的话,虽然并没多大的作用,可是依旧是她能为翠儿所唯一能做的。“如果她真的犯错”,木昭仪不相信是自己的宫女做的这些事。 临倚又转向淑妃,道:“那你是怎么怀疑翠儿的?可否人赃并获?” 淑妃早有准备,道:“这翠儿有个同乡,叫瑞芳,那瑞芳和我宫里的绿竹是好友。瑞芳在翠儿的房间里见到过皇上赏赐给臣妾的那一串串珠。因此,臣妾才知道原来这小贼就是这个贱婢。惠嫔娘娘和罗贵人都可以作证,是她们二人看着臣妾从翠儿的住处搜出这些东西的。” 临倚点点头,对木昭仪道:“嗯,既然是人赃并获,那本宫也没什么好说的。木昭仪刚才也说了,如果她真的做了这样的事,那你也保不了她。事情拖久了总是夜长梦多,倒不如现在开发的好。来人,将这个翠儿拖出去,重责二十大板,罚半年俸禄,以儆效尤。” 淑妃似乎还有不满,可是临倚却没给她开口的机会,便要身边的人将翠儿拖出去,就在翊坤宫外打了起来。 待到侍从进来禀报说打完了,临倚吩咐将翠儿带回她的房舍,拨人照料她的伤口,才转过身对木昭仪道:“本宫如今这样的处罚,你服还是不服。” 木昭仪本来一直低着的头豁然抬起来,道:“臣妾不服!” 临倚等的就是这句话,便道:“你有什么不服,说!”这样聪慧的女子,倒是值得她帮她。 木昭仪道:“这后宫之中,宫女太监们之间这样小偷小摸的事并不少见。为什么如今单罚我的宫女而不罚别人?还有,淑妃娘娘仗着位份比臣妾高,便强行闯入臣妾宫中,搜查臣妾宫女的房间,而且是她的人在搜查。事到如今,难道臣妾还能说是淑妃娘娘栽赃给臣妾的宫女,那串珠是淑妃娘娘带进我宫中的?” 淑妃脸色变了变,可临倚却是淡定无比。她挑着眉看木昭仪,半晌才道:“这偷盗之事在后宫本就常见。今日罚了木昭仪的宫女,总要让木昭仪心服口服。这样吧,这次就由本宫出面,咱们把这后宫都搜一搜,否则木昭仪这气怎么顺得过来?” 听到要在宫中大肆搜查,站在一边的淑妃三人变了脸色,不明白明明板上钉钉,木昭仪要吃这个亏的事,怎么忽然之间就变了样。 说做就做,临倚自己贪凉怕热,便让弱柳和丽云分别带着人到后宫去搜查。这是个体力活,要耗费的时间也不少。临倚说完这些话之后,也没打算等结果,只是送走了那三尊瘟神,转身偏头对木昭仪道:“你呢?你的寝宫也要搜的,你不走?” 木昭仪淡淡地道:“不走,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搜就搜了,难道皇后娘娘还能偷拿我的银子不成。” 临倚好笑,便道:“要在这呆着也行。你自便,恕本宫不招待。”说着便要走。 木昭仪倒是有些吃惊,忍不住开口:“你为什么帮我?” 临倚顿了一下,道:“我讨厌这些事。翠儿的事板上钉钉,再无翻案的可能。我只能接着她来耍我的威风。说到底倒是她的牺牲最大。不过,我也看在她的面子上帮你扳回了这一成,你倒是好好照顾她。这样热的天,她的伤口料理不好是会出人命的。说完不等木昭仪说话,便慢悠悠朝花园走了。 木昭仪沉思一阵,皇后要借着自己的事杀鸡儆猴,压下后宫最近兴起的事。想必她已经心里有数了才会搜宫,自己也不必再忧心什么。她想想便也释怀,转身走了,在经过翊坤宫大门口的时候看到一人小太监打扮,低着头匆匆往里走,只对她福了福便先进去了,一副很着急的样子,甚是诡秘。 想着怕是搜宫的事让某些人坐不住了,木昭仪也不多做思量,便转身离开了翊坤宫。 ------------ 第三百三十八章:失信(三) 临倚回到自己先前乘凉的花园里,拿起冰盆中的冰镇酸梅汤喝了一口,还不知道这一次搜查,倒霉的会是谁。但是自己想整的那个人肯定跑不掉,她心里如同一个捣蛋成功地孩子一样高兴。 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临倚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将手中的杯子放下,将身子靠在椅背上,开口询问:“什么事情?” 身后的人见她已经问话,便疾走疾步来到她面前,伸手打了个千道:“奴才参见皇后娘娘!”他一身太监打扮,可是细看却不是皇宫中的熟脸。整个人看起来机警异常。 临倚点点头道:“不必多礼,你这个时候冒险赶回来见我,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那人点头道:“皇后娘娘英明。奴才这次从北嶙赶回来,有几件事必须要向娘娘禀报。” 临倚道:“你站起来,好好说。” 那人谢了恩,站直了身子说:“第一,北嶙这一次的行动很成功。我们通过的是南阳王陈振风的关系。现在北嶙的局势并不是很好,当初想趁着东靖和西琪正在纠缠的时候浑水摸鱼,但是没想到皇上和既言太子很快就达成了停战协议。他们这鱼没摸到,有些胆小的人开始焦虑,担心我们东靖会对付他们。所以现在北嶙朝中守旧派和激进派之间的矛盾非常尖锐。北嶙皇帝陈振邦是没什么办法去控制。所以,北嶙现在的局势非常有利于我们做些事。” 临倚顿了一阵,道:“北嶙现在先暂时不要动,它的存在对于我们控制现在东靖和西琪的局势还是有帮助的。我们现在要做的,只是密切注视局势发展,同时也要防着别人趁虚而入。这个局我们做了很久,不能在现在功亏一篑。” 那人点头,道:“第二件事,西琪出了些事。” 听到西琪,临倚忽然有了些不好的预感,本来靠在椅背上的身子也下意识坐直了,只看着那人等他说话:“之前的事,娘娘想必都已经知道了。但是最近,西琪皇后被废了。” 突然听到这个消息,临倚的震惊无以言表,她惊讶地看着他道:“为什么会这样?” 她的反应似乎在那人意料之中,他连眼睛都没眨一下,接着说:“似乎这一切的事,背后都和丽妃脱不开关系。” 临倚的心一跳,这么多年,对西琪的局势她隐隐约约知道一些。但是她始终让自己对这件事保持心盲耳聋的状态,拒绝听到她的一切不好的消息。出了会神,临倚才说:“你继续说。” 那人点点头:“那位丽妃本事不小。以奴才看,西琪之所以到今天这个地步,她简直可以算是功不可没。前段时间,临阳长公主忽然从封地秘密赶回西琪帝都会见皇后,被丽妃当场抓住。西琪皇帝震怒之下便将皇后打入冷宫了。临阳长公主被遣回封地。” 临倚脑子快速在转动,皇后是既言和临阳公主的根基。丽姝这是要着手对付既言了吗? 那人继续道:“临阳公主被押回封地的时候,在路上失踪了!” 临倚猛然抬头:“你说什么?!她失踪了!” 那人神情凝重地点点头。临倚反倒冷静下来了,她靠回椅背上,脑中慢慢思量着这整件事,半晌之后才问:“我们安插在西琪的人是怎么回报这件事的?” 那人脸上闪过一丝犹豫,道:“我们安插在西琪的人已经失去联系半个月了。这一次……派出去接应的人没有和他们接上头。奴才怀疑,可能出了事。” 临倚点点头,道:“必定是出事了。我想,和那个现在在西琪一手遮天的丽妃肯定脱不了关系。看来,我倒是小觑她了。你即刻派人去西琪,务必要将那里的情况打听清楚。” 那人弯下腰道:“请娘娘容奴才禀报。”随后他机警地又看了看四周。才压低声音道:“也许,您应该先见见某人。然后再决定是否还有必要派人到西琪去。” 临倚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心里忽然有数了,她沉吟一会,道:“嗯,我知道了。可是现在不方便让这个人进宫来,先安排着吧,等我有空出宫去的时候再说。”她自有她的打算,有些人不必心急火燎地去见。她现在倒是应该看看谁的定力好,如今早已经不是那个有求于人的人。 那人明白她的想法,没有质疑,只点点头道:“这个人奴才已经安顿好了,只等着主子去见。请娘娘放心。还有……皇上可能最近会回宫。娘娘应该早做安排。” 临倚倒是有一丝讶异,抬头看了他一眼:“他回宫?不是才走了一月不足吗?” 那人欲言又止,稍稍迟疑了一下,复又开口:“最近朝中出了些事,似乎是有人要对当初皇上亲征西琪之事做些文章。矛头……似乎指的是娘娘。请您在宫中多加小心。奴才们暗中已经有所行动了。” 临倚恍惚一下,忽然叹了口气,道:“你们别妄动,我造的孽已经够多的了。” 那人将疑惑的目光看着临倚,临倚道:“这件事自然有熙牧野处理。你们就别管了。目前的状态还好,我还不想让他知道你们的存在。这会给我省许多麻烦。” 那人露出惊讶的目光,道:“娘娘……您有没有想过,这件事如果皇上挡不住,有的时候君王也是必须要妥协某些事的。到时候,哪怕皇上再不舍,也必须……”他忽然打住,看着临倚的目光迅速低下去,道:“奴才僭越了!” 临倚转过头看着远处,淡淡地说:“祥子,有些事你不明白。如果不能过那种站在阳光下的日子,那我宁愿死去。我不想我的一生直到现在才坏掉这个规矩。如果这样,那之前的一切都是滑稽的笑话了。我不能否定我之前的人生。” 那个被唤作祥子的人低着头听着,作为一个刺客,他无法理解自己的主子——眼前这个拥有传奇色彩的女人。他只是低低地说:“是,奴才知道了。这件事咱们不会再插手,但是,奴才依旧会派人盯着这件事的进展。” 临倚点点头,不再多说。多年的默契让他知道,这次谈话已经完成,他必须要离开。于是,他弯下腰对临倚行了大礼,道:“娘娘,宫中很安全,会有人照顾您。奴才告退了!” 临倚点点头,道:“嗯,我知道了。祥子,你辛苦了!退下吧。” 作者有话说:补充完成! ------------ 第三百三十九章:失信(四) 祥子迅速隐去,院子里又恢复了宁静。临倚躺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睛思考着祥子刚才带来的消息,脚下无意识地踢打着脚边的地面。对于祥子离去时候的叮嘱,她从来都是知道的。她很清楚她身边有很多人在保护自己,也在监视这个后宫。所以,在这里她从来都没有怕过,这些没有示人的力量就是她最后也是最坚强的后盾。 这个神秘的组织是当初临倚到了东靖成了驭风皇帝的皇后之后着手建立的。用的便是当初她从正南皇帝手里要来得那一千万两白银。那个时候她就高瞻远瞩,知道会有需要用到这个组织的一天。当时她是为阮既言而设立这个组织。因为她知道,也许有一天阮既言会被拉下太子位。到时候,他没了这个身份的保护,生活会怎样她能想象得到,于是,她建立这个组织,为的就是防止将来有这一天的出现,她可以借由自己的力量保护他。所以,这些年来,这个组织一直都在西琪,密切地监视着西琪朝廷的一切动静。 可是她没想到,当初她在最困难的时候都没用,现在却不得不使用。难道,真的过不去这个坎了吗?她在心里默默问自己。 半晌之后,弱柳率先回来了,她负责清查东四宫,因为东四宫住的妃嫔少,而且熙牧野的龙熙殿也在这里,因此需要清查的宫殿少,她便回来的早。 思绪被弱柳打断,她暂且放下了这些念头,想着眼前的事。 又过了一个时辰,丽云回来了,身后浩浩荡荡跟了一串的人,各种各样的表情都有:窃喜、惊惧、错愕、空白…… 临倚心里有数,便整整衣裳,坐等众人。 待众人走到殿中来,她便看着丽云道:“这是怎么回事?让你去搜查各宫,怎么带这么多人回来了?”明知故问。 丽云低着头干练地道:“回娘娘,奴婢按照您的吩咐去搜查西六宫,最后,真如您说,这宫里还真的有些不干净的东西。” 临倚暗暗在心里感叹,果然时光荏苒,当年神情怯怯的小女孩如今也已经长成翊坤宫称职的大宫女了。她“嗯”了一声道:“什么事?” 丽云抬起眼睛,凌厉地看了一眼站在身边发傻的淑妃,道:“淑妃娘娘,是要奴婢替您说,还是您自己说?” 被这一声叫回了魂,淑妃惨白着脸色道:“臣妾冤枉啊,求皇后娘娘给臣妾做主,必定有人冤枉臣妾。不是臣妾做的啊,真的不是臣妾做的。”说着,整个人便瘫坐在地上,呜呜地哭起来。 临倚忽然有些厌恶她,这样贪生怕死,刚才对待翠儿的时候,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现在却是这幅没种的熊样。她声音冷冷的说:“到底什么事?说!” 冷冽的声音让淑妃结结实实打了个寒战,她身后抖成一片的一个小宫女忍不住“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丽云冷哼一声,道:“回皇后娘娘,奴婢奉旨带着人去搜查淑妃娘娘的栖霞殿的时候,从她的大宫女的房间搜出这个。”说着,她将一个插着许多针的娃娃递到临倚面前。 临倚瞄了一眼,没接,道:“巫蛊之术?!”顿了一会,她又说:“淑妃,你不要命了?难道你不知道,本朝严禁在宫中行咒魇之事。败露了是要诛九族的!” 淑妃脸色惨白中带着青色,这娃娃虽然不是在她的寝殿被搜查出来,可是却是在和她最亲密,照顾她饮食起居的大宫女的住处搜查出来的,而且魇咒之人,如今便坐在上位之上。她知道自己此次在劫难逃,抖抖索索却说不出话来。 临倚道:“怎么?现在本宫给你机会申辩,你要放弃?” 淑妃这才挣扎着说:“臣妾……臣妾真的不知道这件事。是有人诬陷她的,一定是有人诬陷她的。” 临倚冷哼一声,道:“众目睽睽,这一次,可不只是本宫的人去搜查的。那么多人都看着,难道还是本宫诬陷你不成?!” 淑妃已经连哭都哭不出来了,满脸冷汗和泪水,,嗫嚅着嘴唇只说不出话来。 临倚冷冷地看着她,道:“这件事本宫早有所闻,迟迟不动只不过是要给你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可是淑妃,你竟然陷害木昭仪。你以为这件事本宫不知道。你这就叫做自投罗网,知道吗。如何?现在能够体会半天之前木昭仪心中所想了不?能体会那无辜被打二十板子的翠儿了吗?自作孽不可活!” 淑妃听着她的话不对,可是已经不敢辩驳,只一味磕头:“皇后娘娘饶恕我吧,以后我再不敢了。” 站在她身后的依旧是上午来看戏的这几位,此时都默默无声。她们很清楚皇后这是在杀鸡儆猴,告诉她们她不是一只纸老虎。她皇后的宝座也并不是摆设。必要的时候,她也会给众人颜色看。直到这时候,众人才被震慑住。可是,在心里,她们依然不无恶意地猜测,这一次栽跟头,是不是皇后照原样搬了淑妃的手段。 临倚冷冷地看着跪在那里,往日跋扈形象全无的淑妃,半晌之后才道:“本朝严禁巫蛊之术,如今你的宫女咒魇的是本宫,哪怕你并未参与,但是,这管教不严和失察之罪,只怕你也是担定了的。” 说完,她抬头对着殿外扬声喊:“来人!”指着那个早已经面无人色的宫女道:“将这个贱婢拖出去,斩立决,即刻执行!” 那宫女“咚”一声昏倒在地上,被两个面无表情的侍卫架了出去。一室鸦雀无声,直到此时,站在一边的众人背后才出了一层冷汗,如今,才算是知道这皇后娘娘的厉害。以往她的功绩不少,但却只是不信。如今,她们只庆幸那个儆猴而被杀掉的鸡不是自己。 临倚看着地上的淑妃,道:“你有品秩,封号,本宫又是牵涉其中的人,因此不便对你做出裁夺。现在将你幽禁在栖霞殿,待到皇太后和皇上回宫之后再行处置。你可有异议?” 无端端捡回一条命,淑妃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是眼泪掉得凶,拼命点头。 临倚心里五味杂陈,淑妃宫女咒魇自己的事她早就知道,只是等着一个合适的机会出手惩戒。对后宫逐渐不将她放在眼里的事她也心里有数。这种小事其实她本不在乎。只需要这样一个合适的契机让她们看到她的威严,就会老实。可是这又搭上了一条人命。可有的时候,后宫就是这样,身不由己。 其实这也是她并不太管后宫的原因。她害怕那些阴谋,斗争,以及无辜的牺牲。可是,有时候这就是纵容。这个后宫里的女人,欲望都太强,对权力、对荣华。 ------------ 第三百四十章:失信(五) 果然,过了四五日,便从建昌行宫传回了消息,朝中大事,牧野皇帝即刻启程回京,预计七月初回到京城。 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临倚就在想,是时候去见她了。六月二十四这一日,她带着丽云乔装出门,径直去到了祥子在京城的联络点。 这是一幢隐藏在陋巷中的小院,从朴实的外观上看起来,和这附近其他的房子相比,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可是临倚却知道,这个院子才是最危险的,因为它的周围布下了天罗地网的暗桩,哪怕一只鸟儿也不可能逃过那些武功高强的暗卫的眼睛。 下了马车,临倚站在门口,顿了一会才推开这道门。映入眼帘的是干净整洁的院子,没有多余的装饰,只正面三间瓦房,旁边是耳放,左边耳放旁边是一道角门。虽然没有来过这里,但是临倚知道真正的玄机藏在这道角门之后。 站在门口等了一阵,没见暗卫突然跳出来,也没见凌空飞来的暗器什么的,临倚便抬脚往角门走去。 这是祥子才得了众人的回报从外面匆匆赶回来。他在临倚身后出声:“娘娘留步,这道角门不是这样容易进去的。容奴才前面为您打点。”临倚立刻停下来,站在一边等着祥子来到自己身边,微微弯着身子在前面带路。 祥子带着临倚转过角门,再穿过一道垂花门,便看到了这个隐藏在陋巷之中的暗卫联络点:宽敞平整的院坝,四周是红漆的柱子,柱子后面才是整排的房子,将院子围在中间。映入眼帘的院子没有多余的摆饰,只沿着廊下辟出了一排花圃,里面稀疏地种着些兰草,给这个院子增添了些生机。 祥子带着临倚径直走到主屋,解释道:“娘娘从来没出来过。本来这里是预备下娘娘出宫的时候下榻之处。可是临阳公主突然来了这里,奴才没有别的地方安排,所以只能将她安排在这里。 临倚摇摇头:“在哪里都一样,反正我不会来住。” 屋子里的人听到外面的交谈,仿佛是忍不住,猛然拉开门便冲了出来,待到和临倚打了照面,两个人都愣住了:临阳公主早已经不是临倚印象中那个高高在上的公主,此时的她穿着朴素的白色布衣,头上挽着简单的妇人髻。只通身的气派依旧那样高贵,无法掩藏。 临倚站在当场,看着临阳公主的眼神有些复杂。倒是临阳公主,愣了一会之后,淡淡地道:“多年不见,你倒是越见高华了。” 临倚淡淡笑着:“多年不见,你倒是一点没变。” 临阳公主笑笑:“我现在这个样子算是没变?临倚,今非昔比,我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临阳公主了。” 临倚也淡淡笑着摇摇头:“不,那些已经印在你的血脉中的东西是无法移除的。临阳,你从小对你高贵的血统如此自豪,你所拥有的优越感比西琪帝宫中的任何一个孩子都要强。而今,哪怕你已成为阶下囚,可是那些多年来已经和你融为一体的东西是不会消退的。” 临阳公主道:“那我该谢谢你对我的称赞,还是应该责怪你到如今才来见我?我想,这些时候西琪发生的事你恐怕已经知道了吧。但是有些事你还是不知道。我如今来到这里,也不是为我母后或者是我自己。你只要记住这一点就可以了。” 临倚沉默了一会,道:“是为了既言么?” 临阳原本平静无波的眼神忽然染上了一丝悲伤,她看着临倚道:“进去坐坐如何?有些事我想亲自告诉你。” 临倚没有异议,二人便一起走进临阳暂时住着的正房。在厅中小几旁坐下,临阳顿了一会慢慢开口:“你恐怕不知道你离开了之后,西琪发生了些什么事吧?这一切都要拜那个丽姝所赐……” 临倚忽然打断她:“丽云,你去为我们准备些茶点。” 丽云欲言又止,但是却什么也没说。她能说什么呢。丽姝本就是她心头的一根刺,可她毕竟还是姐姐。她知道临倚是在保护自己,于是什么都没说,默默离开了。 临阳默默看着丽云走出了房间,忽然转过头带着些讥诮对临倚说:“没想到经历了这么多事之后,你依旧没变。还是这样死不悔改!” 临倚淡淡地看着丽云将门关上,道:“你继续。” 临阳看着临倚,暗暗叹了口气,道:“父皇自从将她册立为妃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这个妖女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将父皇哄得服服帖帖,后宫从此便再入不了父皇的心,甚至母后……母后这几年的生活,与守寡无异。”说到自己瞬间老去的母亲,再高傲的临阳也哽咽:“两年之后,她觉得自己对父皇的吸引力在慢慢减少。这个女人竟然向父皇进献女子!她不知道从哪里又弄来个妖女。我从来没看出这个妖女哪里值得父皇如此对待她。自从得了这个名叫绘真的女子之后,父皇仿佛是在一瞬间便放弃了江山。从此他不再早朝,终日与这个女子混迹于后宫,对她有求必应,在外人看来,他恨不得将这个世界,将他自己的心都掏出来奉献给这个女子。我们从来都不懂这是为什么。 本来,父皇撒手了,朝政应该是由既言这个太子监国的。但是丽姝那个妖女控制了绘真,让她进了谗言,将朝政竟然交给了阮竞辉。既言做了这么多年太子,竟然在一瞬间就被架空。自此之后,既言的日子便开始不好过了。阮竞辉找各种理由刁难他,迫害他。他都一一承受下来。但幸好父皇还不至于昏庸到这个地步,他自始至终不听那个妖女要他废掉既言太子的妖言。既言才得以在这个身份的庇护之下艰难地活着。 可是事情依旧在恶化。既言最终还是被下了大狱。本来事情是没什么转机,但是东靖和西琪在这个时候开战了,阮子均和阮竞辉两个人一直在朝中争斗,对于战争,两个人都是草包,空有狠辣的手段,却无克敌的能力。既言终于能从大牢里出来了。这之后的事你都知道了。 可是就在三个月前,我母后忽然被父皇废掉了后位,幽闭在长信宫。我知道,丽姝这个贱人要开始对付母后和既言了。于是我从封地赶回京城。我常年不在宫中,初时父皇见到我还和颜悦色。但是不知道那两个女人在他耳边吹了什么枕头风,他忽然对我冷淡起来。最后竟然还将既言禁足在东宫。我知道是那个女人干的。于是我杀了她。” 临倚倒是吃了一惊:“你杀了她?!”很难想象能将一向自持冷静的临阳公主气到失去理智在宫里杀人。 说到这里,临阳公主也红了眼眶,她下意识坐直了身子,抬起头道:“父皇本要杀我给那个女人偿命。但是因为驸马如今是一方封疆大吏,且手握重兵,他总算还没有彻底失去理智。只是要将我流放到西北去,终身不得离开。” 顿了一下,她忽然转过头对临倚说:“我冒险来到这里找你,不是为我自己。而是如今我和母后都出事了,既言……既言一个人在宫里,他怎么办?父皇必然迁怒于他。我死不足惜,可是既言,他从十岁被封为太子,到现在已经十年了。他不能倒下去。临倚,不管……看在什么份上,我如今能找的人只有你。请你,想办法救他。” 临倚低着头看着自己鞋头上的明珠,道:“虎毒不食子,父皇……总还是会顾及这一层的。” 临阳冷笑一声,道:“我们的父皇早已经死了。如今,我将话带到了,怎么决定那是你的事。我就要走了。” 临倚忽然间感到悲戚,一种茫然的慌乱,临阳的到来将她带回了那个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世界,可是那些却又是如此的陌生。既言……如今既言要怎么办?临阳说她要走了,又要怎么办。 临阳公主见她愣在椅子上,咬咬牙站起来拿起一边柜子上的包袱便往屋子外面走。 临倚突然惊醒,跳起来正要开口,却被临阳公主打断:“别说让我后悔来找你的话。也不要留下我,你知道你是留不住我的。只是……你留意一下熙牧野……这个人,真的很不简单。” 他不简单早已经不是什么秘密,想要将这世界收进自己掌心的男人,要让他如何不简单呢。可是,临阳却再此刻向她强调这一点,又说得如此含糊。电光火石,她脑子里闪出一个念头:“难道……这件事和他有关。” 临阳欲言又止,她更愿意将事情留给临倚自己去想。 ------------ 第三百四十一章:失信(六) 从宫外回来之后,临倚很严肃地在想一个问题:自己是不是正在失去曾经那样坚强去面对一切的勇气?自己现在越来越会逃避,不听也不看。可是这个世界是不是真的能够如自己所想一般? 她忽然又想起了当日临阳临走时候所说的那句话。临阳所说她是相信的。因为从小到大,临阳虽然不算是什么好人,但是却也是光明磊落之人到了这个时候,临阳已经没有任何可能再骗她,她也不敢。当日才听说有这个叫做绘真的女子存在的时候她就已经开始怀疑熙牧野了。她从来不敢想象曾经的阮正南会因为一个女子而抛弃这个国家,而且是以这样的方式抛弃,那手段太激烈,也太决绝,仿佛是带着恨。可是怀疑总归只是怀疑,她一直没有找到什么证据,也一直没有想明白这件事中到底藏着什么样的玄机。 可实现在,临阳是不会说没有根据的话。临倚忽然想,也许熙牧野的背后并不简单呢?她心里忽然惊跳起来。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竟然已经放下了对他的戒备,只想与他相安无事过日子。 以后怎么办呢?是继续像现在这样做一个睁眼的瞎子、聋子对外界的一切不闻不问,让日子过到哪一天就算哪一天?还是回到从前的那个自己,为了那些自己无法退让的原则而不屈地去斗争。她忽然感到悲哀,原来自己已经没有那样的勇气了。 想得正出神,忽然一个小身影扑到她身上,吓她一大跳。熙扬得意地仰着小脸嬉笑道:“孩儿终于吓倒母后一次了!以前您好聪明,每次孩儿准备吓您的时候都会被您发现,这一次您终于被我吓到了。弱柳姑姑说您是在想父皇,所以魂不守舍,是吗?” 对着那一双清澈无辜坚持不懈等着她回答的眼睛,临倚哑然,自己确实是在想他的父皇,可是……却不是他所想的那个“想”。抱着熙扬小小软软的身子,他脸上还有一丝病容,却已经恢复了活力。天真的脸上还有一个天真孩子应有的一切,这些都是她这些年来小心翼翼的功劳。她忽然在这一刻明白,并不是自己的心慢慢被禁锢,并不是自己开始失去了继续坚持下去的能力,而是眼前这个小小的生命所带来的幸福,让一切在她的眼里都变得不再重要。临倚忽然想起了那个自己至今也没再见到的孩子,忽然觉得心酸。眼里有了泪。 孩子是最敏感的,被她的模样吓住,不敢再乱动,怯怯地叫:“母后!” 看着他委屈的样子,临倚的心更酸,泪就那样掉下来。熙扬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抱着临倚脖子的手紧紧地,不远松开,竟然让她有了窒息的感觉。 她一边掉眼泪一边想,原来熙扬也是这样没有安全感。原来这几年,自己为熙扬做了所能做的一切,可是,这孩子终究还是感受到了,她拒绝他进入到她的世界中去。因为她每每见到他,就想起了那个不知现在身在何方的孩子。这些年来她一直压抑着自己不去找那个孩子。因为她害怕,害怕知道了那个孩子的消息之后,就忍不住想要参与进他的生活中去。她也害怕,自己的寻找为他带去杀身之祸。她觉得自己的心就要被剖成两瓣,硬生生地疼。所以,她这几年来对孩子一直是疏离的。 所有的想和痛一起涌上心头,临倚的泪再也收不住,她想那个不知生死的孩子,想前途未卜的既言,想眼前一直生活在恐惧之中的熙扬。熙扬在她的怀中大声地哭,小小的脸上全都是汗水和泪水,脸孔通红。 弱柳原本在外面,想给母子两单独相处的时光。对熙扬,临倚一直是淡淡的,虽然大家都能看出来她对他的疼爱,可是,她却一直在压抑着自己不去亲近他。这个孩子一直都没有安全感,听长春宫的嬷嬷说,他晚上睡觉的时候必定要牵着别人的衣角才能入睡。 可孩子进去还不到一刻钟的光景,就听到他撕心裂肺的哭声,弱柳的心慌起来。她匆匆跑进屋子,就看到临倚抱着熙扬在哭。 临倚的心本来就像大海一样深沉,无论是她还是跟在临倚身边已经八年的丽云,都永远无法猜透她心中所想。她站在门口顿了一阵,走近二人,轻轻拉开临倚抱着熙扬的手,将熙扬接到自己怀中来,道:“不管是什么事,别吓着孩子。”熙扬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地在抽噎,可是双手还是一个劲往临倚伸,想要她抱。弱柳将挣扎不已的熙扬放在临倚怀中,突然间明白这是为什么,她只叹了口气,道:“远在天边的想,近在眼前的呢?珍惜吧。” 临倚慢慢平静下来,只抱着熙扬呆呆坐在那里。她的脑子一直是空白的,一片恍惚。熙扬也不再哭泣,只是安静地靠在她怀里,双手无意识扯着她的衣服不放。 半晌之后,她道:“对不起!” 熙扬顿了一阵才无精打采地说:“母后是要离开扬扬吗?所以才那样难过?” 她愕然,半晌才道:“不是!我只是心里难过。扬扬难过的时候也哭,对不对?母后不是故意要吓你的。你能原谅母后吗?” 熙扬想了一阵,才道:“扬扬不怪母后,扬扬知道,父皇不回来,母后被后宫那帮坏女人欺负了,是不是?所以,母后觉得委屈了才哭。”自以为找到了最好的解释,熙扬整个人又活泼起来,放开抓着临倚衣服的手,挥着拳头道:“母后别哭,等父皇回来之后,扬扬将那些坏女人合伙来翊坤宫欺负母后的事告诉父皇。她们都怕父皇,父皇能欺负她们。” 临倚心里五味杂陈,她知道这后宫的肮脏是不管她再怎么防也防不住的。可是,她却不甘心。她不想熙扬的一生就在这座华丽的牢笼里葬送掉。她希望他能有更广阔的天地去体会。 见母亲看着自己发呆,露出那样的表情,才刚刚活泼起来的孩子立刻又蔫儿了下去,他低下头怯怯地说:“母后,孩儿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临倚的心仿佛是被人掐了一下,他没做错什么,可是却要向她道歉。她笑着摸摸熙扬圆圆的小脑袋,温柔地说:“不是。母后不是因为让那些女子欺负,所以才哭。母后是怕以后见不到扬扬,才哭。” 熙扬放下了心,整张脸都亮起来:“母后放心,扬扬以后天天都到翊坤宫来,母后天天都能见到扬扬。所以,母后不哭好不好?哭了就不好看了。” 临倚笑起来,这孩子,还这样小就知道甜言蜜语,长大不知道是怎样一个情场老手。想象他一脸正经地对着娇羞无限的小姑娘说这些话,临倚忍不住笑出声来。不知道母亲为什么笑得这样开心,熙扬自作聪明地将这归功于自己的甜言蜜语,愈加得意起来。 母子二人之间的阴云瞬间转为和煦春风。 过了一阵,熙扬折腾累了,就在临倚的床上睡着了。临倚坐在一边,不时为他盖上踢掉的薄被,手中拿一把绢扇,轻轻为他扇着凉。弱柳轻手轻脚走了进来,附在临倚耳边道:“皇上明日正午到京。” 临倚摇着扇子的手顿在了原地。 ------------ 第三百四十八章:失信(七) 第二日,临倚大早便带着还睡眼朦胧的熙扬,还带着留在宫里的妃嫔们出城去迎接熙牧野的圣驾。虽说她并不在乎这些事,但是却也不能免俗。 熙牧野似乎早已经听说淑妃的事,下车的时候只是看了看临倚身后站着的嫔妃们,并没有询问,不在意众人的验光接过临倚手中抱着的熙扬,和她并排走着。一行人又浩浩荡荡回到皇宫。 临倚脑子里乱糟糟地想着许多事,一路上并不怎么跟熙牧野说话,只是他问一些他离开之后的事。临倚便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他倒也习惯了她这样心不在焉,对她冷淡的态度并不在意。只一味逗弄迷糊的熙扬。 待他回到龙熙殿,众人都散去了。临倚想他长途跋涉才回来,应该会有许多事要做,也需要休息,便想带着熙扬离开。但是却没想到熙牧野会挽留她:“你先留下一会,还有些事和你说。” 临倚愣了一会,她不知道他想和她说的是什么。但是现在对她来说,说什么都不会是好消息。她有些烦躁地皱皱眉头道:“你刚刚回来,不管什么事,等过些时日再说吧。”便想带着熙扬离开。 熙牧野却不将熙扬给她,只是看着她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懦弱了?才几日不见,想不到你学会逃避了。”他的眼神冰冷,临倚的心也一直往地底沉下去。 沉默了一会,临倚忽然觉得现在的自己软弱得可笑,她早已经没有什么还是可以失去的了,既然光脚了,那还用怕那个穿鞋的吗?想了一阵,她抬起头来看着他,干脆地说:“好,你说。” 他微微叹了口气,将熙扬交给他的教引嬷嬷带了出去,便站起来走到临倚身边,道:“临倚,出了什么问题我们解决好不好?你不要什么事都放在心里。我们是夫妻,我……能为你做许多的事。” 临倚低着头沉默了一阵,道:“我没有什么事是需要你为我做的。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这么多年以来一直如此,以后也一样,我不会依赖于任何人的庇佑。” 熙牧野道:“我知道有些事你到现在依旧无法释怀,但是不要看不到我的努力,好不好?这天下是我的,我在天下人面前自称朕,但是在你面前,我从来都没有这样自称过。我知道你希望过平凡宁静的生活。所以我由着你,在这个后宫中给予你我所能给予的一切。只要是底线范围之内的,我都答应你。我只要你记住今天我所说的话,就够了。” 临倚沉默,熙牧野没法,他看着她沉默了一会之后,道:“今天叫你留下来,想要跟你商量淑妃的事。她是有封秩的四妃之一,是这个后宫除了你和张幼蓝之外最尊贵的女人。如今她出了这样的事,我想听听你的想法,如何处置她?” 临倚知道他的退步,在这个时候她却也不得不顺从于他。她顿了一阵,道:“我是她的宫女诅咒的对象,牵涉在这个事情里,所以我不应该发表意见。” 熙牧野道:“我就是想问问你的想法。你……希望我怎么做?” 临倚顿了一阵,她明白他的意思。对她说这样的话,他已经是在竭尽所能讨好她了。她顿了一阵,道:“我没有想要你怎么做。要怎么做你自己决定。对我来说,这件事并不会对我的生活产生什么影响。” 熙牧野点点头,道:“好,那么我明天之内便会处理这件事。” 临倚没再说什么,抱起熙扬离开了龙熙殿。 第二日,果然熙牧野便在翊坤宫处理淑妃的事。至于要在翊坤宫,倒不是讨好临倚,而是因为东靖的惯例,前朝的事在龙熙殿处理,而涉及到后宫妃嫔的事就会在历代皇后的寝宫中来进行处理。 这个世道就是这样幸灾乐祸,只要事不关己,那些人永远有看热闹的闲情。临倚觉得厌恶,坐在上面兴致并不高。再转头看熙牧野,则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临倚忽然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看到熙牧野这个神情,她便知道有人要倒霉了。 过了一会,淑妃被带了出来。只不过在长信宫里被羁押了四天,她却已经面目全非,以至于所有人在看到她的第一眼都愣了许久:她原本美丽的脸庞似乎一下子衰老了十几岁,头发也披散下来,没有什么装扮,整个人早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光华。 熙牧野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看着淑妃道:“前面的事朕都知道了。现在只是想知道你还有些什么事是朕不知道的。” 听了他的话,淑妃原本一直低垂的头忽然抬起来,急切地说:“皇上,臣妾不知道那些别有居心的人到底都跟您说了些什么。但是这些事真的不是臣妾做的。巧英在宫里行诅咒之事臣妾也不知道。臣妾是冤枉的啊。” 她的回答在意料之中,可是熙牧野依旧黑了脸:“这件事的原委到底是怎样的你自己心里有数。巧英是你的心腹宫女,并且是当日你带进宫来的。如今你竟敢说这件事和你无关?” 淑妃百口莫辩,只能是摇着头:“皇上,臣妾真的是冤枉的。是这后宫里有人要陷害臣妾。皇后,你早就知道对不对?你早就知道我宫里有这个东西,所以你就借着木昭仪的事搜宫。可是你针对的一直都是我对不对?你好狠的心,阮临倚,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你现在看我爹在前朝力主彻查你在这件事中的阴谋,又主张要灭掉西琪,所以你就要先下手为强,要在这个后宫灭掉我!” 忽然又扯出了她爹,临倚糊涂了,低头叫过站在身后的弱柳,问:“淑妃爹是谁?” 弱柳无奈,这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她低下头道:“便是当今左相陈振邦。” 哦,原来是他!临倚算是明白了。怪不得熙牧野今日要这样大动干戈对淑妃三堂会审。这件事本来跟她没什么关系,可是临倚却一直纳闷为什么还要在翊坤宫这样审她。现在,知道了她父亲便是当今左相陈振邦,临倚便觉得豁然开朗。 左相陈振邦和右相骆光当朝主政多年,早已经结成了自己的党羽。本来两个人在朝中的势力不相上下,这是熙牧野所乐见的。但是骆光却比陈振邦知道要怎么做一个权臣,而且是一个明君手下的权臣。而陈振邦不只极力在朝中罗织自己的势力网,还将女儿送进后宫。现在他咬住临倚不放,估计看中的,还是她的位子。 怪不得熙牧野要返回来,他是想要对陈振邦下手了。可是到底是什么事触犯了熙牧野的利益底线让他选择在这个时候动手,临倚却暂时还没想出来。 临倚对淑妃的指责充耳不闻,甚至心不在焉。淑妃几近疯狂,想要冲上来抓打临倚。她也是聪明的女子,自然知道今日不管自己是不是真的做下了那些事都逃不过去了。绝望的女子似乎爆发出了自己所有的力量,虽然身边的人架住了她,可是还是让她冲到了临倚面前,熙牧野的脸立刻黑得很难看。 临倚猛地站起来,抬手就甩了淑妃一个耳光,“啪”地一声响,翊坤宫安静下来。临倚沉着声音说:“你知道你败在哪里吗?就是太天真。你想到了这样的结果,却还想死也拉我垫背。可是,淑妃,你应该要学会给自己留余地。今日,我不与你计较。可是你父亲,你们陈家,就要被你现在的不甘心拖进地狱。”说完她便甩袖子离开,再不管身后众人的面面相觑。 作者的话:已更改! ------------ 第三百四十九章:失信(八) 淑妃最后还是死了,为她的家族做了殉葬品。那日甩袖离开之后,她只零星从丽云弱柳处听到一些她的消息。她的宫女巧英最后承认了这件事是受她指使。甚至还交代了许多她在宫里的恶形恶状,包括虐待宫人,迫害死了宫里的小宫女等等。但尽管这样,她的事似乎只是冰山一角,可是这一角对于他们陈家来说,便是石破天惊的一角。熙牧野顺水推舟彻查陈家以及和陈家有牵连的人。 兔死狐悲,临倚不是不感叹。可是这么多年的宫廷生活,她早已经麻木了。这里是比世上任何一个战场都要惨烈的战场,成王败寇早已经成为铁的定律,谁都无法去怨恨什么。 前朝也掀起一片不小的震动,陈振邦的党羽许多都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被清洗掉,他们到死都不会知道自己到底是被谁出卖。而他的老对头骆光乐得作壁上观,只是更加约束自己手下的人,不骄横,不闹事。也许这才是真正聪明的人。 临倚将这整件事前前后后想了许多遍,才明白其中有些玄机。熙牧野本来是回来处理自己的事。可是却再这个时候发生了淑妃的事,让他刚好有借口收拾陈正邦,如此巧合,临倚都要怀疑这是不是他早就安排好了的。还有,他回到这里来能够如此迅速地就将陈振邦铲除,可以称得上是雷霆手段,想必私下他早已经策划多时了。并且,临倚不相信陈振邦真的只是因为自己在朝中坐大,不知检点就在这个时候被熙牧野动刀子。另外最诡异的一点是,这件事最开始不都是打着收拾临倚的旗号,熙牧野才回来的吗?可是到最后,基本没她什么事,她整日只坐在翊坤宫里看着这朝政云卷云舒,变化多端。临倚心中隐隐有种想法,可是却让她抓不住。 抓不住便索性不想,这些年临倚早就已经懂得了不给自己寻烦恼。可有的时候她也觉得无奈,她不去寻烦恼的时候,烦恼倒要找上门来。她觉得自己典型的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熙牧野从建昌行宫赶回来处理事情的时候,在那里呆了也不过一个月不到的时间。而他原本的行程是要在那里呆四个月,到十月,京中凉爽的时候才回来。可是现在他中途回来了,却没有再去的打算,理由冠冕堂皇:再跑一次浪费财力物力,他便不跑了。 于是现在临倚觉得自己痛苦的日子来了,他每日里批阅奏章什么的倒是很忙,可是一到傍晚他就带着人浩浩荡荡地朝后宫来了,无视后宫女子殷切的眼神,目不斜视雄赳赳气昂昂往翊坤宫来。他没有任何自觉,只有临倚知道,他每天都是踩着一地芳心而来。 然后他夜夜宿在这里,再不往他处去。临倚并不反对他的留宿,可是哪怕是在缠绵的时候,她也无法忘记。 这个时候也是翊坤宫最温馨的时候。熙牧野忙一整日之后到翊坤宫来之后,逗熙扬玩变成了他最大的乐趣。这个时候天气太热,傍晚太阳下山之后,翊坤宫的小花园里凉风习习,很是舒畅,临倚坐在花丛下看书,熙牧野便和熙扬在铺了巨大软缎垫子的地上玩耍。这个时候整个院子都回荡着熙扬欢快的笑声。临倚在一边默默看着他们玩耍,她忽然发现,原来熙牧野有这样温柔的一面,仿佛珍宝一般珍视保护着熙扬。她也才知道原来熙扬竟然是这样活泼的孩子。他的笑容仿佛是火,总是能够感染和温暖人心。 这一日,熙牧野和熙扬在垫子上玩得很疯,熙牧野甚至将熙扬放在自己肩膀上,让他玩“骑马马”。 临倚在一边含笑看着他们玩得满头是汗,她忽然觉得熙牧野的内心也是有柔软的一面,至少在面对孩子的时候是这样的。毫无预兆地,她又想起了那个孩子。鬼使神差地她看着他问道:“为什么这么多年后宫中只有熙扬这一个孩子?你自己不会觉得荒凉吗?” 熙牧野的动作明显顿了一下,许久之后临倚才听到他的声音淡淡传来:“也许我的儿女缘便只有熙扬一人吧。” 临倚便不再问,他再度和熙扬玩起来,小院又充满了温馨的笑声,仿佛刚才的不愉快从未出现。 不多时,英常侍便脸色凝重地出现在翊坤宫,彼时临倚正在偏殿哄着熙扬睡觉。而熙牧野大概是玩累了,只静静坐在一边看着睡梦中的熙扬。听到英常侍的奏报,她为熙扬摇着扇子的手顿了一顿,便道:“你去吧,必定是有急事找你。” 他沉默了一会,道:“好,我走了,晚上给我留着门。” 临倚本想拒绝,可是话到嘴边却又停住了,在这些毫无意义的问题上纠缠又有什么意思呢。她低着头并不回答,熙牧野也并没等她的回答便走出门去。也许他知道她不会回答吧。 临倚低下头继续给熙扬扇着扇子,思绪却飘得很远。她是越来越不懂熙牧野了。似乎印证了那句话:“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不是在你身边的人,而是你的敌人。”她觉得当初和他为敌的时候,她很容易猜到他的内心在想什么。可是现在,她居然很多时候都不懂他在想什么。想来想去,她却不知道是自己本能地不愿去想还是他真的变得这样难以捉摸。 正出神间,门外响起了一个细微的声音叫了一声“皇后娘娘”,她立刻惊醒,听出了那是祥子的声音,便将手里的绢扇交给站在身后的宫女,交代她守在这里防着熙扬踢被子走了出去。 祥子依旧是一副小太监的打扮,恭恭敬敬站在一边,低着头的时候安静而不显眼,和这个宫里的任何一个小太监没有什么区别。 临倚皱了皱眉头,宫禁之后还冒险进来,必定是遇到了极其重要的事。她开门见山问:“什么事?” 祥子压低声音道:“刚刚从西北传回的消息。前段时间被皇上抄斩的陈振邦,是北嶙奸细。” 临倚一惊:“你说什么?!” 祥子沉重地点头,证明临倚并没听错。他顿了一下,又接着说:“奴才想,皇上也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才会在这个时候将他抄斩,铁腕清除他的党羽。” 怪不得熙牧野会在这个时候借淑妃的事而赶回来,怪不得本来打着她名号的事到最后没她什么事,怪不得……临倚脑中仿佛被一道闪电劈开一般,她忽然想起了一种可能:也许,巧英在这个局里才是那一枚关键的棋子!熙牧野从什么时候开始布局的她不知道,但是也许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这一切其实都在他的算计之内。 临倚还在沉思,祥子的声音却又响起:“我们在北嶙的探子回报,他们最近有人事变动。并且北嶙太子似乎派出了刺客到东靖来。” 临倚感到有些奇怪,按照常规,和她无关的事他是不会在这个时候汇报的。果然,祥子接下来吐出的话让临倚感到全身发冷:“他的目标是您!” ------------ 第三百五十章:失信(九) 那日祥子的话一直在耳边回响,北嶙太子派出了刺客,目标竟然是自己。她忽然觉得自己的人生仿佛是一出滑稽的戏,现在轮到北嶙太子李承越出场。 祥子在宫中又安插了许多暗卫在临倚身边保护她。熙牧野有意无意也在她身边多安插了许多人。整个翊坤宫前所未有的热闹,到处是人影。让临倚忽然有了坐牢的感觉。 熙牧野这样做倒是在她的意料之中。她知道祥子能查到的事熙牧野没有理由查不到。这些年东南西北这四个国家到底派出了多少人在另外三个国家进行卧底活动,她早已经数不清了。所以也没有费事去隐藏。关于祥子带回来的消息,她也不担心。这后宫里这么多人难道是吃白饭的?除非那些刺客能幻影移行,否则在这样堪比铜墙铁壁的保护中还想要伤害她,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那一晚,熙牧野被英常侍中途叫走了之后,临倚并没有在意。只是按照他的吩咐给他留着门,可是却并不等他,将熙扬哄睡着之后,便早早上床睡下。 待到熙牧野回来的时候,临倚瞥了一眼远处的沙漏,已经是后半夜。熙牧野沉默地站在床前看着她,她敏感地自熟睡中睁开眼睛。似乎早已经习惯他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她只是随意地问了一句:“怎么了?”便不再说什么。 熙牧野不知道在她的床前站了多久,听得临倚的问话,忽然像是惊醒一般,只脱掉外套便掀开被子上了床,和临倚并排躺下。 临倚本来浅眠,此刻醒了之后便再无睡意。见熙牧野行为怪异,她便翻过身来对着他道:“你怎么了?” 熙牧野看着帐顶发了一阵呆,忽然如刚醒过来一般,翻身压在临倚身上,倒让临倚一时间愣在那里,身体本能地拒绝,僵在原地。熙牧野毫不犹豫,三两下脱掉临倚的中衣,低下头便吻下去,带着一种让临倚猜不透的情绪。他的吻时而激烈,时而温柔,只是不肯离开。临倚觉得自己的肺要炸掉,摆头挣扎了两下,熙牧野却不肯,如影随形又吻上来,临倚无法,便不再挣扎,慢慢适应之后便开始回应他的吻…… 很久之后,临倚觉得自己骨头似乎都要散架了,整个人累得抬不动胳膊,可是却了无睡意。她躺在他怀里,睁着眼睛看着头顶,脑中却在想着他今晚的反常。熙牧野就那样静静抱着她,一句话也不说。 半晌之后,临倚叹口气,问道:“到底怎么了?” 熙牧野没有回答,静静地呆了一会之后忽然放开她,站起身来,开始一件件穿衣服。临倚躺在床上,静静看着他发愣。待到他穿好衣服之后,只是转过身来替临倚掖了一下被角,同样一言不发又转身离去。 临倚依旧不叫他,只是静静看着他的背影离去。听到宫门落钥的声音之后,她从床上翻坐起来,扬声叫来了丽云,道:“去传祥子来见我。” 丽云一脸迷糊,听到她的命令,吃了一惊:“娘娘,您下午才见过他。见他这样频繁现在似乎不是时机。皇上在咱们身边安插了许多人呢。而且,现在宫门已经落钥。这消息要怎么传递出去?” 临倚一边沉思着道:“一定出什么事了。他今晚回来之后的表情就不对。而且,我有预感,是和我有关的大事。你不用管了,只要将消息传出去就可以了。他知道用什么方法能够到宫里来见我。” 丽云无法,只得转身出去想办法。 祥子似乎就在附近,待到临倚收拾停当,丽云已经来通报他到了。这让临倚更加感受到了一种不寻常的气氛。 祥子表情凝重地走进了翊坤宫,临倚的心就一直往下沉。待到祥子说话,她便觉得自己整个人如被放在冰窟窿里一般。 祥子说:“那个孩子,现在下落不明。四方都在找寻!” 临倚自然知道他所指使谁。她是航行在夜晚漆黑大海上的人,本来她还能够看到一线光明,尽管无论怎么挣扎,她的希望不曾被彻底粉碎,能够看到一线光明。可是现在,老天爷仿佛一个顽皮的孩子,她则是那一只被他玩弄的老鼠,看不得她停下来,便要在这个时候抛给她一个苦难的开始。 她跌坐在椅子里,道:“什么叫做下落不明?” 祥子脸色如常地道:“当年有神秘力量介入,小王子被藏了起来。可现在,有关小王子的消息又开始传出来。现在已经确定他失踪了。只是还没有人找到他。” 最初的震惊已经过去,临倚已经冷静下来。她冷冷地看着祥子道:“熙牧野……他是不是知道这件事?” 祥子道:“他今日刚刚知道!” 临倚点点头又问:“那当初派人追杀那个孩子的人里……有没有他?” 祥子摇头:“没有。” 临倚道:“你肯定?” 祥子道:“肯定。当日的事奴才是后来主子下达任务的时候开始着手调查的。那个时候消息走漏很快。他们在海上遭到了许多的拦截。潋滟姑娘可以说是九死一生。最后遇到云海鹰,情况终于好转了些。可是那些人依旧不放过他们。云海鹰护着他们一直到海鹰岛,仗着海鹰岛的天时地利才总算是甩掉这些人。奴才最后查访的结果,这其中找这个孩子的人包括北嶙太子李承越、中洲大陆西北的各部族都派出人马寻找这个孩子,还有……就是西琪。” 临倚猛然抬头看着他,目光灼灼地问:“西琪,是不是丽姝?” 祥子迟疑了一会,道:“是。不过除了她还有一人。” 临倚厉声问:“是谁?” 祥子缓缓说出那个名字:“阮既言。” 临倚全身的力量都被抽干,她瘫坐在椅子里,半晌之后才问:“他……为什么寻找这个孩子?” 祥子道:“主子这些年来一直没有要奴才去寻找这个孩子,可是奴才还是私自派人在西琪盯着。” 临倚猛然抬头:“你说什么?这些年这个孩子一直在西琪?” 祥子道:“是的。阮既言当日一直在找这个孩子。听说他在海鹰岛之后便亲自去到那里,将这个孩子接回西琪去了。这些年来这个孩子一直是阮既言在照顾。” “既言……”临倚心里五味杂陈。曾经太想那个孩子的时候,她曾想过他有千万种生存的可能,可是她却怎么也没想到,这些年来竟然一直是既言在庇佑他。 这个世界的事真是讽刺,她一直以为这几年来只是自己在为既言付出,可是到现在她才知道,原来他也一直在为她付出,用她不知道的方式。 临倚挥手让祥子离开,她便一个人坐在黑暗里,看着窗外的天光一点点明亮起来。 熙牧野,他到底想怎么样?明显,他昨晚的失常,便是因为这件事。就算当年他信守诺言没有出手。可是现在呢?她不知道他的内心到底在想什么。但是她却决定,自己从今日开始,再不相信他了。 叹了口气,下意识摸了一下自己的小腹,她扬声叫来弱柳:“去给我准备药吧。” 弱柳不明所以,临倚抬头看着她:“昨晚,他留宿在这里了。” 弱柳了悟,顿时震惊无比。她知道临倚什么意思。东靖皇室的规矩,为防止皇家血脉被玷污,每一个女子怀孕的日期都是需要内务府选好日子才可以。其他时候,女子被皇帝临幸之后,便有太监送上一碗药,以防意外。 而今,临倚竟然主动要这药喝。弱柳便知道她不想要熙牧野的孩子。她想不通,可是却也不多问,只是照着临倚吩咐的去做。 ------------ 第三百五十二章:失信(十) 临倚心里跟猫抓似的难受,从来没有一刻的日子过得这样煎熬。她坐不住,只觉得自己腹中有一只猛兽就要挣脱出来。天还没有大亮,她在屋子里如同雕塑一般坐着,可是脑子却飞速运转。 临倚忽然想起了前几天临阳的来访,到了这个时候,她不得不认真考虑阮既言的处境。这么些年这个孩子能悄无声息安全地成长,想必是仰赖阮既言动用他太子之尊做的努力,而如今,他无力再保护这个孩子,所以才发生现在这样的事。她腰板挺得直直的坐在椅子上,手无意识握成拳头,指甲掐进了掌心却全然不知。此时此刻她的内心早已经不能够用刀割油煎来形容。她不知道现在自己有限的力量是要用来干什么?救阮既言还是那个孩子。 弱柳安静地站在她身边。她知道临倚身上所发生的事,可是她也知道自己无能为力。安静地呆了一阵,她还是开口:“娘娘,有件事奴婢觉得应该要告诉您。” 临倚无暇理会,头也没抬,过了半晌才说:“什么事?” 弱柳沉默了一会才说:“奴婢刚才去尚药局给您拿药的时候遇到英常侍了。他带着小太监似乎也是去给皇上拿药。” 临倚皱了皱眉头:“你说什么?英常侍知道这件事?” 弱柳点头,临倚觉得再没有什么比此时的自己更糟糕了。致命的打击一个接着一个。她深深吸了口气,道:“算了,事到如今,我也顾不得他了。爱怎样便怎样吧。” 果然,到了卯时,英常侍便来了翊坤宫。看到他的神情,临倚便觉得头开始大了。 果然,英常侍走进来之后,开门见山就是不赞同:“皇后娘娘,今日就请恕奴才多嘴了。您为什么要这样做?” 临倚闭了闭眼睛,道:“他知道了吧。” 英常侍忍了又忍,道:“皇上不知道。奴才不会现在告诉他。但是奴才想知道,皇上到底值不值得为娘娘您做这么多事。” 临倚挑了眉,英常侍话语里的怒气她听得一清二楚,尽管现在没有时间来和他纠缠这件事,但是临倚还是好奇:“值不值得?他做了什么事引来你今天这些话?”她心里已经隐隐有些想法,只等着一个证实。 英常侍沉默了一阵,忽然开口道:“娘娘,皇上的事奴才本来不应该多嘴。可是到如今,奴才不能不说。您怪奴才也好,皇上将来降罪与奴才也好。今日这些话奴才必须说。” 临倚点点头示意他说。他吸了口气,神情有些激动,道:“娘娘知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年来皇上只有熙扬皇子这一个孩子,他的后宫甚至连一个公主都没有?”不等临倚说话,他已经自己接下去了:“那是因为皇上不要!因为皇上的心一直在娘娘这里。除了娘娘您生的孩子,皇上不要任何人为他生孩子。您觉得皇上不爱您,可是这不是爱又是什么?皇上不得已夜宿后宫,之后他也必定会要妃嫔吃药。所以,这么多年来,后宫嫔妃才没有一个有喜的。” 临倚愣在当场,英常侍的话就像重磅炸弹一样投在临倚的世界里。她从来没想到事情的真相会是这样。这些年他的后宫除了熙扬一个孩子再没有传出过喜讯。她不是不怀疑。甚至她想过是张幼蓝暗中做的手脚,断绝了熙牧野的子嗣。可是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一切竟然是熙牧野自己做的。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如何能做到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临倚打了个寒颤。 不管临倚内心所想,英常侍接着道:“当年皇上的做法也许过于偏激。但是,这些年来您记着当日的种种,可曾用心地感受过皇上对您的爱。皇上从小是个可怜的孩子。当年东靖皇宫里出了些事。皇上生母被处死,本来连皇上也要被送出宫去的。可是当今太后仁厚,向先皇承担下了照顾皇上的责任。因为生母的事情,再加上这么多年寄人篱下的生活,皇上的性子一直很乖戾。他没有安全感,不相信感情。可是,皇上喜欢上您了。对待感情,他是个孩子,不懂得怎样去爱。也太过激烈,将自己的全部都投入进去。所以,当日才做出这样的事来。可是,话说回来,如果不做这些事,他又怎么能有今日和你在一起的种种?” 临倚低着头坐在椅子上不说话,她的脑子乱成一团。她仿佛是漂游在海上,这辈子所经历的一切仿佛是身边的海水,不断涌上来,又不断退去。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能够抓住什么。 看着她脸色苍白,英常侍也不忍,脸上的神色缓和下来,叹道:“奴才知道,子非鱼,可是娘娘,难道就不能将那一切都忘记?为什么要记着呢?为什么不让您自己好过一些呢?有些山跨不过去何必一定要爬过去?摔得头破血流真的就值得吗?你难道就不能选择不爬这些山,就留在这里,好好生活?” 英常侍每一个问题都是在临倚心上扎一把刀,早已经不疼,只是酸,酸得她整个人都失去了知觉。 满含着希望等待,可是最终,英常侍还是带着失望走了。 临倚不是不愿意给这个慈祥的老人一个他所希冀的答案。可是,她心里横亘着的那座大山,她真的无力去跨越,无力去挣脱那早已经注定了的宿命。 英常侍走了没多久,熙牧野便来了。临倚脸色发青,只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不说话。她并没指望英常侍知道了的事他还不知道,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在这个宫廷中尤其没有秘密。只是她早已经没有力气来面对他。 熙牧野铁青着脸,站在临倚面前,双手放在身侧,可是拳头是紧紧握起的,还在微微发抖。 临倚抬头看他,有气无力地道:“你是不是很想揍我?” 熙牧野咬牙问:“从什么时候开始吃药的?” 临倚低下头顿了一会,道:“很久以前就开始了。” 熙牧野再忍不住,忽然伸手掐住了临倚的脖子,手上的力道一点点加重,睁着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神情恐怖:“阮临倚,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你怎么能这样残忍。嗯?!你怎么能这样残忍?” 临倚肺一点点生疼起来。她闭着眼睛不挣扎,却管不住自己眼角的一滴泪。 丽云走进来的时候,看到这一幕几乎吓傻。她从来没见过熙牧野发如此大的火,站在门口愣了半天才冲上去抓住熙牧野的手尖叫:“皇上,放开。你要掐死她了!” 熙牧野手一甩,丽云便飞了出去,撞在门扉上摔在地上,咳嗽两声却爬不起来。 临倚的脸色一点点苍白起来,整个人已经处于半昏迷的状态,熙牧野才放开自己的手。忽然大量的空气进如到肺里,她弯下腰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迷糊的眼睛慢慢聚焦。看到躺在地上昏迷过去的丽云,大惊,顾不上眼前地狱阎王一般的熙牧野,冲上去又急又惊地摇晃丽云。 熙牧野看着这一切忽然觉得心灰意冷,他冷冷地看着临倚,半晌之后只说了一句话:“我不会原谅你!”便走了。 ------------ 第三百五十二章:废后 这样的暴风骤雨是意料之中的事,临倚也准备好承受结果。可是当这一刻真的来临的时候,她的心才感受到疼。唤来人将几乎昏迷的丽云扶到床上,让弱柳去传太医,临倚便坐在床边,看着丽云苍白的脸色便开始发呆。她知道这一次自己和熙牧野之间最后一点希望也被自己亲手掐灭了。以后他们之间再无回转的可能。她在心里想,如果……如果不是今日这样的结局,如果自己不这样选择,结果可会改变? 心里的迷茫似乎就要将她淹死。可是她却找不到一个出口,太多的事压在她的心里,让她已经找不到头绪。她不知道怎样取舍才是对的,她也不知道将来会有什么样的命运等待着自己。 过了正午,英常侍便带着一堆人来到翊坤宫,临倚想,终于还是来了。竟然来得这样快!他对自己的恨,深刻到了无法消弭的地步了吧。悲凉的感觉弥漫上心头,她的泪差点掉下来。 英常侍到来的时候她正在吃饭,清粥小菜,食不知味。弱柳早早来报,她失去了最后的胃口,便让人将饭菜撤掉,她人却依旧坐在桌子边上,静静等待着最后的判决。 英常侍带着人来到临倚面前,不再行礼,手里拿着的明黄诏书如此显眼,临倚心里有数,只是默默看着他。 英常侍沉默地看了临倚一会,见她只坐着发呆,也不呵斥,只是摊开诏书念起来:“奉天承运……” 临倚觉得自己已经死去,眼前的人嘴唇一开一合,她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她一个字都听不明白。 半晌,英常侍念完诏书,又沉默了一会才说:“娘娘……这是奴才最后一次这么叫您。以后,您就是庶人了。” 临倚恍惚地点点头,英常侍不忍,可还是得说:“您收拾收拾东西,奴才带您走。皇上的旨意,即刻迁入长信宫。” 临倚嘴角现出一个恍惚的笑容,忽然开口:“永世不复见!他真的下定决心了。”顿了一会,她低下头来,声音低沉如同梦呓一般:“这辈子就这样了……” 英常侍再次出声催促:“您收拾东西吧。奴才要将您在长信宫安置好了才行。皇上还在龙熙殿等着呢。” 临倚仿佛才醒过来一般,转过头吩咐弱柳:“将我们的东西收拾一下。那些不属于我的就都不用带了。” 丽云上午受了伤,背上淤青大片,御医看过说不碍事,但是临倚还是让她卧床休息。所以只有弱柳一人在收拾。翊坤宫原本的宫人们都只是惶惶地站在殿外,不敢做声。 听到临倚的话,英常侍忍不住出声提醒:“以后,在宫里的生活也许就没这么方便了。您多带些银钱在身边,总是有好处的。能让您在宫里的生活更好些。” 临倚却默不作声。她知道这是熙牧野对她的惩罚,她的处境越坏,他心里的气才能平。既然这是她欠他的,那她就还给他。只是感叹,似乎她身上又多了一笔债。 等不到她的回答,弱柳只得按照她的吩咐去做事。被贬为庶人的皇后处境有多糟糕她是知道的。当日淑妃被禁足长信宫的时候她就已经看得一清二楚。更何况在宫里树敌这样多的临倚。可是她却也不为此担心。一是她身后还有两股势力支撑,虽然失去了“皇后”这个身份的庇护,虽然失去了熙牧野的宠爱,但是她一有牧野皇帝唯一的儿子熙扬,二有那个神秘的暗影组织。生活应该不会多艰难。 很久之后,弱柳才将东西收拾好,临倚便站起来头也不回走了出去,半点不曾停留。英常侍一言不发跟在临倚身后走出去。 长信宫如同这个世界所有皇宫里的冷宫一样,远离象征权力的中心地带,在偏远到不能再偏远的地方。站在斑驳的大门前,临倚久久抬头看着长信宫几个大字,不知道内心在想什么。 英常侍已经让人进去为她们安置打点了。弱柳便没什么要做的,只是安静地跟在临倚身边。半晌之后,临倚动作不便忽然开口说:“弱柳,你走吧。离开这里。去过平静的生活。”她转头看着弱柳,眼里都是柔软的温情:“很抱歉,我给你带来了这些灾难。我也很抱歉没有将你心里那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疤治好。可是,弱柳我现在已经没有能力再照顾你了。趁现在情况还不是最糟糕的时候,你走吧。现在我还有能力让你出去。” 弱柳沉默一阵,抬头看看渐渐沐浴在夕阳里的长信宫,道:“你真的希望我走?” 临倚道:“是的。” 得到她毫不迟疑的答案,弱柳又沉默了,就在临倚以为她需要更长的时间去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她忽然又问:“那那个孩子和阮既言怎么办?这两个你为之而活的人,你真的不再管他们了?” 临倚也沉默了,半晌也不说话。 弱柳等不到她的回答,忽然叹口气说:“你这样做值得吗?” 临倚知道她问的是激怒熙牧野的事,便道:“早已经决定要做的事。没有什么值不值得的。” 弱柳看着她苍白的,在夕阳下透出一丝温暖的红色的侧脸,道:“我要知道你为什么这样做?” 临倚道:“我害怕和他之间的纠缠。这样下去,纠缠越多,伤害越深。我曾经想过就这样和他在一起的可能性有多少。但是,我们都清楚,我和他之间,太多不能够坦诚的东西。我有永远不会让他知道的事,而他,也有明知道会伤害我,但是还是不得不去做的事。所以,就这样吧。” 弱柳知道她所指的即将要发生的事是什么。到这个时候她无话可说。便道:“进去吧。”便率先走上台阶。 临倚还记着自己刚才跟她说的话,道:“你还没答应我。” 弱柳顿了一会,道:“我离开。但是明天再走吧。” 她答应了,临倚心里的石头也暂时放下,便点点头,走进这个她以后的岁月都要在这里度过的地方。 ------------ 第三百五十三章:离宫(一) 长信宫和翊坤宫自然不是同一个级别。这里萧索破败,到处都透露出颓败的气息,仿佛行将就木。站在长信宫的院子里,临倚没有别的想法,只是想念翊坤宫那个美丽的小花园。她在那里住了三年了,那个宫殿越来越有她的影子,她也越来越习惯于那里的奢华。那个小花园是她精心打造的,完全迎合了她的心思。 她叹口气,心里是沉重的。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这一生和这样的地方就是脱不开关系,转来转去,总是在这样相似的地方转悠。想不出结果,现在她已经是废后,再不能像从前那样放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想着想着,她忽然笑出声来,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说这句话! 站了一阵,觉得无所事事,她想起自从挪到这里来之后,她还没见到过丽云,便往她的房间去。 长信宫和翊坤宫不一样,这里主子和奴才没有明显的界限。因此宫女的房间离她的主殿并不远,转过回廊便到了。刚要伸手敲门,屋子里传出弱柳和丽云说话的声音。 想了一下,她想也许这个时候自己不应该进去打扰,便转身要走。可是屋子里的两人却说起了她。丽云带着一丝蔫吧的声音轻轻地说:“姐姐,皇后娘娘怎么样了?” 弱柳道:“还好。只是失去了那个身份的保护,她身上的光华便也失去了。” 丽云过了很久才说:“不知道是因为这个身份,她有了这样的光华,还是因为皇后是她,才显出了这样的魅力。她不该是这样的,一直以来都不该是这样的。” 弱柳不再说话,屋子里长时间沉默起来。临倚站在门外想了想,还是走了。在那一瞬间,她忽然没有勇气去见里面的两人。一直以来,她总是执着于自己的内心而让她们失望。 晚间,祥子便又神秘地出现。对于他能知道自己的行踪临倚一点也不担心,所以他忽然出现并没有让她感到多震撼。她见到他第一句话是:“你来了。”在沉默一阵之后又说了第二句话:“他安排在我身边的暗卫还在不在?” 祥子知道她说的“他”是谁,便道:“我们的人回报,他那边的人并没有什么变化,依旧安排在您的身边。” 听了他的话,临倚久久不说话。出乎她意料之外的答案,让她不知道应该说什么。等了半晌没有消息,祥子忍不住出声提醒:“娘娘,现在我们怎么办?” 临倚回神,又愣了一下才说:“按兵不动。这个时候我不能再出任何差错,被他抓住那就真的万劫不复。过七日你再进宫来,到那个时候我的事就会有结果。这几日你在宫外准备好,也许……七日后我会出宫。” 祥子一愣,临倚之前逃亡的事早已经名扬四海,没有人不知道。他下意识认为临倚又要逃跑。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如今……如今的局势,已经不是三年前了。” 临倚看了他一眼,也不解释,道:“其他的事你不用管,我心里有数。你只将一切准备好就是了。” 多年来的习惯让祥子习惯于服从而不质疑,他迅速收起自己的想法,神情一凛,点头道:“是,奴才知道。” 临倚点点头,挥手示意祥子离开。祥子微微点头便毫不迟疑往门边走去,刚到门边临倚忽然又叮嘱了一句:“准备充分一些,也许这一次又要做一次长途旅行。” 祥子没回头,只是点头:“奴才明白。”便拉开门迅速隐没在夜色之中。 临倚一直坐在椅子里不曾说话,整个屋子里就只有她一个人,没掌灯。她就坐在昏暗的光线里静静沉思,很久之后猛然回神才觉得时间已经很晚。往外面看了看,一切都是静悄悄的,弱柳并不在。她叹口气自己掌灯,看着昏黄的烛光,她又不知道自己点燃了蜡烛能干什么,便又开始发起呆来。思绪飘到了很远的地方。如今身在大理寺的阮既言怎么样?他以太子之尊却要受这等侮辱,他的内心又是怎么煎熬的。下落不明的驭风的孩子,他又怎么样了呢?出生便注定了他的命途多舛,在阮既言的庇护下终于能够有安宁平静的生活。可是如今失去了这个保护伞,他又要开始颠沛流离的生活。他还只是一个四岁稚龄的孩童,只比熙扬大了一岁而已。所受待遇却是如此不同。想到这里,临倚的心又开始疼起来,泪也忍不住,新愁旧恨全部涌上来,将她整个人淹没。 静静又是一夜,窗外渐渐泛出了光亮,屋中的红烛也已经燃尽,只有滴滴烛泪和那一根黑色的烛芯狼藉地摆在烛台上。 弱柳进门一看便知她又是一夜未睡。她站在门外看了一阵,知道她心中惦念的是什么,便不再多言,只将自己手中的一只托盘放在桌子上,招呼道:“娘娘,来吃点东西吧。您还没用晚膳呢。” 临倚摇摇头不说话,弱柳道:“你如今这样忧思疑虑过重,到底要保重身体。不然,倒是辜负了你走到今日这般地步了。” 临倚没说话又在原地愣了一阵之后才慢慢站起来走到屋子中间的圆桌边上坐下来。 忙着拿碗盛粥的弱柳见她看着眼前的白粥包子,便开口道:“如今不比从前,有这样的待遇已经不错了。御膳房也只是看在熙扬皇子的面上才对我们这样的。世态炎凉,这皇宫中尤其是这样。” 临倚恍惚地笑笑,道:“如今,在这宫里,我倒是要受熙扬的照拂才能活下去了。世态炎凉?这宫中是不见血的战争,比那战场上的厮杀也毫不逊色。世态炎凉算什么。” 顿了一下,她知道弱柳言语中的去意,便拿起勺子喝了口白粥,道:“你什么时候走?” 弱柳顿了一会,将手中的筷子放下,低着头道:“今日。正午的时候御膳房有一趟出宫的车马,我便跟着他们走了。” 临倚表情不变,喝着粥点点头道:“嗯!越快越好。出去了就好好生活。至少不要让我挂心。” 临倚表情冷淡,可是话里却掩饰不住关怀,弱柳鼻子酸起来。三年的陪伴,她其实是茫然的。她并不知道自己离开了皇宫,离开了临倚,还能去哪里。 ------------ 第三百五十四章:离宫(二) 弱柳走了,临倚心里忽然空落落的,便也觉得这长信宫格外冷清。按照东靖宫规,被打入长信宫的后妃,除了自己的贴身宫女之外,不允许带多余的人。可熙牧野依然留下了两个宫女和两个太监在长信宫里服侍她。这里加上临倚三人也才七个人。本来人就不多,现在弱柳走了,临倚便觉得更加空旷了。她坐在屋子里阴暗的角落,呆呆看着屋子外面发呆。 看着夕阳渐渐落下去,原本就昏暗的屋子里更加昏暗,微弱的光线透过雕花的窗棂透射进来,斑斑点点落在地上,伴随着静谧的空气,让人觉得格外寂静,仿佛能感受到时光从身边一点点流逝。 熙牧野留下的那四个人对她依旧是惊疑的态度,因着熙扬的关系,不敢轻慢于她,可是却也不敢和她太过接近。只要没事便绝对不在她身边呆着。刚到长信宫那几日,临倚身边便经常没人,她每日便坐在宫里发发呆,有时候一呆就是几个时辰,回神的时候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她觉得自己就像是迟暮的老人一样,开始回忆自己的一生。那些原本被忽略了的记忆在这个时候一点点都清晰地显露出来。 丽云养了半个月才能够下床走路,又养了将近一个月才慢慢好起来,可是便也落下了咳嗽,咳血的毛病。熙牧野在当日的愤怒,临倚并没有直接感受到。她明白熙牧野的愤怒和失望,竟然是从丽云身上的伤来体会的。她独自一人的时候,时常会摸摸依旧隐隐作痛的脖子,那里也淤青了,五个青紫的指痕看起来触目惊心,当时那种窒息的感觉如影随形在临倚的心中,那样清晰,她觉得自己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刻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感受。 过了四五日,祥子再次在深夜去到长信宫。这一次他为临倚带来三个消息:第一,熙驭风的孩子依然下落不明。第二,阮既言从大理寺转到了专门关押长期犯人的平桥大狱。第三,北嶙太子李承越派出的刺客和奸细被熙牧野查获。 这三个消息除了第三个之外本来都不是什么好消息。但是对于临倚来说,足够让她放下那颗每时每刻都放在油锅上煎烤的心。那个孩子没有消息,说明他还没有被抓到。阮既言被转到平桥大狱,看起来是要被长期监禁,但是却也表明了他暂时还没有生命危险。临倚在心里默默思考。阮既言这一次化险为夷到底是因为阮正南还保留一丝清醒,还是这只是丽姝的手笔。 末了临倚没说什么,只是让祥子准备好三日之后到宫中接她。祥子详细告诉了她出走方案,她在心里想了一遍觉得没什么问题便答应了。 第二日,便有人找上门来。 临倚端着杯子正要喝水,便听到一个苍冷的声音传来:“经历了这么多事,你还是一点没变。”她端着杯子愣在当场。 她知道一定会有人到长信宫来,痛打落水狗的事在这里从来都不会少。她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第一个来这里的,竟然会是她——敬仁太后! 临倚将手中的杯子放在桌子上,顿了一阵才开口道:“你倒是变了很多啊。” 敬仁太后将身后一干人等都拦在了屋子外面,只由自己的贴身宫女扶着走进了长信宫临倚的起居殿。环顾四周一圈,临倚只是淡淡看着她,并不说话,也不动。 敬仁太后看了一圈之后,在临倚身侧坐下,道:“你对我的怨,我以为今日都能解了。看来是我痴心妄想了。” 临倚坐在一边不说话,只看着屋外的阳光出神。敬仁太后并不介意,吃斋念佛已经三年了,许多事她已经看透,心态也比当年平和许多。她看着临倚自顾道:“你的事我都听说了。这几年,你让我们惊叹的事做的不少。在这后宫里,有人极度羡慕你,也有人极度怨恨你。因为你这样纯粹,而你所能做到的都是我们这些人所做不到的。” 临倚哂笑,道:“你特意大老远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废话?” 敬仁太后并不介意,接下去:“一切结果,必有其因。牧野和你之间,是孽缘。因为你和他,都是不懂得怎样去爱的孩子。我今日,不是想来说什么,也不是想来做什么。只是想来看看你,这里关不住你,迟早你会离开。我怕……这会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你。” 临倚挑起眉毛,原来咄咄逼人的人一下子变得如此平和,临倚倒开始不习惯起来。她道:“你别忘记了,如今我被熙牧野打入冷宫,我这辈子离不开这里的。” 敬仁太后摇摇头,道:“不管你听不听得进去,我今日有句话一定要对你说。那就是,将来的路,让自己轻松一点吧。不要总是那样绝望,你不管是不是会遍体鳞伤,都要去抓住那些你唯一能抓住的东西。可是,看看当下,你身边有的东西,并不是这样少。当日当我发现我已经阻止不了我两个儿子之间的骨肉相残的时候,我的心也仿佛被剖成两半。从前争强好胜的心一点也不再。我躲出去,也许你要说我懦弱,可是我知道,我留在宫里只会让伤害更大,因为我必须选择一个立场。所以我只能走开。这几年我心里受的煎熬不会比你少。但是,我终于学会了平静,放手让那些东西离开,然后我发现我抓住了更好的东西。临倚,人都是在成长的。并不是说你放手那些过去的东西,你就不再是你。庄子曾说:虽忘乎故吾,吾有不忘者存。不要这样害怕失去你自己,因为你一直都只会是你。” 敬仁太后平静宁和的声音让临倚的心也平静下来,但她只沉默地坐在那里,并不说话。她的心已经中毒太深,那些她曾经紧紧抓住的东西如今已经长出藤蔓将她紧紧缠绕,她已经无法离开。 敬仁太后最后还是没有说服临倚,凡事不可强求,她知道临倚心里的伤不是现在一两句话就能治愈。她也知道自己这一次必定无功而返,但是,就如同她所说,也许这一辈子,她再无见到临倚的机会。 ------------ 第三百五十五章:离宫(三) 敬仁太后走的时候临倚并没有送她。对于临倚来说,要原谅要忘记都不是容易的事。可是要说现在的她和从前的她到底有什么不一样的,也许可以说就是这样吧:她不再恨,心里开始觉得平静。既然不再恨,便无所谓原谅。但是她想,敬仁太后也也并不在意她是否原谅。 只是敬仁太后今日所说的这些对临倚来说,是没有作用的。但是这并不代表她没听懂。她就如同是一个溺水的人,好不容易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便紧紧抓住,哪怕对岸有更强大的树枝能够救她,她却也不敢轻易放弃手里抓住的这根稻草。 三天之后,临倚在一个晚上离开了长信宫。 宫里上上下下都是打点好了的。这一次离开比上一次从容许多,她不再是当年那个惊慌失措的女孩子,她的身后有了自己可以依凭的东西,她也不再迷茫,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要去干什么。 自从她被贬到长信宫,已经半个多月了,可是这里除了敬仁太后之外,再无第二个访客。所以临倚并不担心自己离开会被立刻发现。但是长信宫并非无人,只要发现她不在,不出一个时辰,熙牧野必定会知道这件事。 因此,临倚思考再三,还是给熙牧野留下了一封信。 因为有人打点,因此她出宫异常地顺利。到达上次见临阳公主的小院的时候,也不过是子时。她穿着黑色的大氅站在小院外,忽然想起了临阳公主,便问身边的祥子:“临阳……她现在在哪里?” 祥子只微微愣了一下便回答:“死了!死在了回封地的路上。”他已经习惯了临倚这样跳脱的思维,这么多年来,他还有他手下的所有人,一直在训练的也只这一件事。 临倚的心仿佛是被人用锤子使劲敲了一下,钝钝地痛。她站在原地没说话。原来高贵如临阳,身世也如此飘零,到最后也落得这样的下场。 外面传来马车的轱辘声,祥子躬身提醒临倚:“主子,马车来了。请您上车。我们要尽快出城。” 临倚最后凝视了一眼这个小院,转身走了出去。 沿路都很顺利,一个时辰之后,他们就已经站在帝京外。 祥子跟在临倚的马车外面,出了城之后,便问:“主子,我们是不是确定往北走?” 临倚点点头,道:“嗯,往北走。我要去北嶙。” 祥子一言不发驾着马车往北去。当日临倚要求他准备好离宫的时候,他就猜到临倚必定会去北嶙。因此,这半个月来,他一直在准备临倚离开的事。沿途他都设置了人员接应,临倚的行程紧凑,但是却不显凌乱。因着沿途都有人照顾,她一路也没遭到什么打扰。走了两月有余便到达了北嶙境内。 当她到达北嶙边境的时候,时间已经是九月底,秋风渐起,凉意阵阵。在这段时间里,她听到了很多流言。她在暗影这个组织中便是核心,她到哪里,中心就在哪里。这两个多月的时间祥子一直跟着她,暗影在各地收集到的情报都汇集到了她的手上。也直到这个时候她才知道,原来当日李承越之所以冒着战争的危险向东靖帝宫派遣刺客,刺杀她只是一个误会。他的目的也只是想将她带出东靖皇宫。 临倚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做。现在西琪的局势扑朔迷离,东靖帝国又将战争当做一场儿戏一般在耍。这两个超级大国之间的种种让人看不透。但是李承越却知道,一切的关键只在这个充满传奇色彩的女子身上。他想得到她,当然不能明目张胆去抢,因此才想要用这样的方法将她悄悄带出东靖。 当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临倚觉得自己仿佛是和氏璧,谁都想要。她也很清楚李承越为什么想要自己。北嶙积弱已经不是十年二十年的事了,这是从根上便开始的。他想要不受东靖和西琪的胁迫,就必须要从这两者之间的平衡中寻找突破点。只是,他的意图太明显,手段也太陈旧。临倚嗤笑,他倒是将她看得很重,可是她忽然被熙牧野废去了后位,一夕之间她便失去了利用价值。李承越辛苦打的算盘就这样落空,还不知道他现在是怎样的懊恼。 但是,临倚现在却忽然往北嶙去,她倒是想送给他一份大礼。想想真是可笑,如今,她倒是将这中洲大陆上的四个国家都走了个遍。 车马辚辚,她依旧在路上奔波。进入到北嶙之后,她开始不适应这里的气候而生病。只那一晚在马车里看书不小心睡着之后没盖被子着了凉伤风之后便一直不好。眼看着整个人便瘦下来,整日脸色苍白,再加上剧烈的咳嗽,一副西子捧心状,弱不胜衣。 又兼程赶了一个多月的路,她终于到达了北嶙帝都。和东靖的帝都一样,这里到处是秦楼楚馆,到处是醉生梦死的人。也到处都是为了卑微的希望而奔走挣扎求生的人。 十一月初八,她进入到暗影在这里的联络点。见到了暗影北嶙的负责人——赵孟涛。这个人在北嶙却也是不简单的角色。他受祥子的指派卧底在这里的时候,便通过了科举考试进入到北嶙的朝廷中,并且官至员外郎。原来在东靖的时候临倚手中所得到的关于北嶙的信息基本上都来自于这个人。 因此临倚在联络点安顿下来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召这个人说话。赵孟涛见到临倚的时候显得有些激动。说话的时候声音都有些颤抖。他本是东靖人,却只能在这异国他乡无法回还。如今终于有机会见到自己一直效忠的人,心里的激动无法掩饰也是人之常情。 因此临倚只是含笑看着他,道:“你坐。” 待到赵孟涛坐下之后,临倚便开门见山对他说:“我这次来北嶙的目的,想必你都是知道的。我想知道你现在的想法。” 赵孟涛略微犹豫了一下,便开口道:“恕属下愚昧,并不十分明白主子的用意。因此只能斗胆揣测。现在北嶙的局势应该来说是比较好的时候。因为太子李承越崛起,现在势力越来越大。他强硬进取的作风想必您也有所耳闻。若我东靖要防备的,也就是他。但是,他的父亲李岚琮却不是这样的人。他守旧怕事,又没有主见。李承越在北嶙朝中监国已经两年了,迅速培植了自己的势力,帝党和*之间的矛盾日益显现出来。窝里斗是只要我们加一把火的事。” 临倚思考着赵孟涛的话,半晌之后才摇摇头道:“不,还不是时候。这个时候还不是最好的时候。李承越是激进的人,但是他看重的不是自己的皇位,而是北嶙这个国家的生死存亡。他是有远见有抱负的人。如果我们在这个时候添柴火,极有可能让他对李岚琮让步,而且是彻底的退让。到时候对我们来说反而是得不偿失。所以,这件事不急,让他们慢慢斗吧。只是,必要的时候……也许我们倒是可以从其他方面加上一把火。” 她顿了一阵,对赵孟涛说:“你帮我传话给李承越,我要见他。” 赵孟涛愣了一下,传话他必定会暴露。他没想到临倚在这个时候要暴露他出来,有些犹豫:“主子,我传了话李承越便知道我是奸细。” 临倚淡淡笑了:“没关系,也许以后你在这里便失去了作用。” ------------ 第三百五十六章:合作(一) 赵孟涛的效率很高,临倚只在北嶙帝都待了四日便见到了李承越。北嶙的气候要比东靖寒冷许多,加上临倚当日生产的时候失于调养,落下了畏寒的毛病。到了天气凉的时候,总是要穿很多衣服。 李承越到来的时候,临倚正歪在里屋的胡床上看书,屋子里炭火烧得极是暖和。临倚在前一天已经接到了赵孟涛的情报,知道他今日要来。可是她却并不打算做什么刻意的准备。因为她不想让他觉得自己有求于他,这样会让她不利的处境更加不利。 李承越到来的时候正是正午时分,临倚得到祥子通报便让将他请进来。当李承越走进屋子的时候,临倚站在中堂,淡然微笑着看着他进来的门口。 刚刚看见他的时候,临倚的心微微被撞了一下。李承越——一个拥有着传奇色彩的人。他不缺乏政治才能,也不缺乏野心。只是,他的起点比熙牧野低了太多,甚至连现在身在大狱里的阮既言也比不过。可是他的身上却有着让临倚觉得熟悉的东西,一时之间恍惚了她的心神。让她在原地愣了那么一瞬间。 他穿着象征权力的玄色袍子,袍子上用金线滚边,绣上了繁复的纹路。他长得剑眉星目,但却是内敛的美感,不会让人觉得压迫。他整个人朝着临倚走去,让临倚一瞬间仿佛看到了那个在高墙之下,寂静行走的人,那样沉静而寂寞。可仔细看他的眼睛,她却能从中看到偶尔一闪而过的犀利。他深知韬光养晦的道理,很会隐藏自己的情绪。此时的他又带着熙牧野的影子。 临倚没有让自己在他面前失态,她在一瞬间之后迅速回神,在心里快速重新评估了一下眼前的对手。短短几步路,李承越和临倚都在观察对方,也都惊艳于对方的外貌。到最后他们二人得到的结论竟然都是旗鼓相当。 李承越走到了临倚面前,临倚含笑看着他,道:“北嶙太子,久仰你的大名,今日终于得见。太子殿下请坐!” 李承越走到临倚对面坐下,淡淡一笑,道:“李某倒是没想到,在有生之年能够见到名满中洲的东靖废后阮临倚!或者我应该说是西琪历史以来唯一一个除了长公主之外拥有封号的公主?” 临倚并不为他的嘲讽而生气。这是底线,他在试探,她也在试探。她笑容依旧,道:“我的事情想必你是知道得很清楚的。我也没有必要费心掩饰什么。要知道,生活在这个拥有着至高无上光环的舞台上,我们的人生从来就不是自己的。” 李承越大笑起来:“临倚公主,你果然很特别。” 临倚道:“承蒙谬赞,那么今日临倚到来,便有一件可以双赢的事想要和太子商议。希望我们之间能够不计前嫌,以诚相待。”顿了一下,临倚又说:“哦,对了。我这次不代表东靖或者西琪任何一方。纯粹只是为了自己。” 李承越眉头一挑,看起来带着一丝胸有成竹的讶异:“哦?!公主又逃跑?” 临倚心头的火被他这样明知故问而挑了起来。她告诫自己一定要冷静。李承越在试探自己的底限在哪里,自己一定要沉住气,不要讲把柄主动交到他的手里。她抬手拿起桌子上的“雨过天青”瓷杯,缓缓喝了一口茶,再放下杯子,才说:“若太子对临倚带来的消息不感兴趣的话。那么现在就请太子离开,就当临倚从未到过这里,见过太子殿下便是。” 李承越也是懂得见好就收的人。临倚暗藏机锋的话让他暂时打住了自己的试探,他倒是很好奇临倚能给他带来什么消息,便道:“李某怎能辜负公主千里送人情的情谊呢。请讲!” 临倚故意顿了一下,才说:“在讨论之前,我希望太子殿下明白一件事,我这样做不是为了东靖或者是西琪之中的任何一方。我只是为了我自己。我觉得太子殿下是聪明人,应该能够猜到我这次到来的目的。所以我希望殿下不要因为我的身份而对我产生任何的偏见。” 李承越略微思考了一下,道:“好。李某懂得。公主殿下请讲。” 临倚放下茶杯,对站在身后的丽云道:“丽云,你先出去。” 丽云依言走了出去,临倚才道:“西琪这几年的局势想必你心里有数吧?”看到李承越点头之后,临倚才说:“可是你依旧还有些事不知道。” 李承越放下手中的被子,挑起眉毛道:“哦?!愿闻其详。” 临倚笑了,他似乎很爱挑眉。她道:“你该知道西琪皇帝阮正南……也就是我的父皇,从年轻的时候开始就是一个极有政治抱负的人。二十五年来,他一直是一个明君。可是为什么在短短三年的时间之内,突然处于半隐退状态,为什么原本一直默默无闻的阮竞辉忽然凭空出现,为什么阮正南能够容忍他?” 李承越的神情在听到临倚的话之后渐渐凝重起来,临倚从他的表情明白了自己在这一次谈话中终于占得了先机。自己费了许多时间才查到的东西正是李承越一直在查却无法得到答案,因此她这一次来到这里,就从一无所有变成了拥有这场谈判中唯一筹码的人。 顿了一下,她道:“这还要从二十年前说起。那个时候我父皇也是一个风流少年,事业上的春风得意让他在情场上也出尽风头。到处留情,便能概括他那个时候的风流史。阮竞辉便是那个时候的产物。但是,他却并非我父皇后妃所生。” 临倚投下一个重磅炸弹,便借着喝水的动作观察李承越的反映,他果然很吃惊。临倚放下杯子才道:“太子殿下可知道,现在西北草原上最强大的部族是哪一支?” 李承越思考一阵,道:“刺木!” 临倚笑道:“正是。” 李承越眼里一道犀利的光芒一闪而过,临倚便知道他了悟了。和这样的聪明人较量就是有意思。她淡淡笑着道:“对,太子殿下现在心中所想,便是答案。” 作者的话:呃~我不是故意吊胃口。可是篇幅真的安排不过来了。我知道这种等文的感觉,可我一直都是2K党。再写下去就要到3K或者4K 了。所以,今天就这样,明天晚上继续更新剩下的。嘿嘿,提高下各位的积极性。 别打我!! ------------ 第三百五十七章:合作(二) 李承越的脸上终于抑制不住表现出自己的惊诧:“你说什么?!阮竞辉是刺木人的后代?这怎么可能?” 临倚笑起来:“太子殿下的想象力倒是很丰富。只是你认为像我父皇那样的人会容忍这样的事发生吗?如果阮竞辉真的不是他的儿子,他能容忍他活到现在?” 李承越也笑起来:“那倒是。呵呵,李某欠考虑了。” 临倚道:“但是,他确实不是我父皇所生。我想,这么多年这个问题困扰你也不是一两日了吧?其实当年和阮竞辉一起出生的,还有一个孩子,只是,当年那个孩子一出生就夭折了。所以,阮竞辉才能够有机会进入到东靖皇宫去,他也才能被我父皇瞒天过海冒充菊妃的儿子。当时知道这件事的人都被我父皇灭口了……包括阮竞辉的亲生母亲。” 李承越倒是真的吃惊,阮正南的心倒是出乎他意料的狠。他皱着眉头说:“可是……他为什么这样做?阮竞辉的生母地位……很特殊?” 临倚摇头,吐出让他更惊讶的话:“不,他的母亲,是刺木公主。” 李承越猛然想起,当年确实有一个刺木公主突然失踪。刺木部族派出许多人寻找,可是这么多年一直是没有消息的。 李承越沉默了一阵,道:“我不明白今日公主到这里来的用意。你为什么药跟我说这些?” 临倚等的就是这句话,她舒展身体靠在椅背上,道:“还有一些事是你不知道的。听完这些事你就会知道我想干什么。”李承越不说话,临倚便继续说下去:“可是,到如今知道这个秘密的不只是我一个人。阮竞辉知道,丽姝妃也知道。确切地说应该是丽姝妃知道这件事,所以阮竞辉才会知道。” 李承越淡然点头:“现在西琪这位叱咤风云的丽姝妃,便是当年公主你身边的侍女,对不对?唉,公主身边总是这样多不简单的人啊!这算不算是人杰地灵呢?” 临倚不理会他的废话,只是说:“阮竞辉秘密联合了刺木部族,目的是西琪江山。” 李承越挑眉道:“公主跟我说这个有什么用?刺木部族这些年在西北草原逐渐坐大,势力已经不容小觑。以北嶙现在的能力,是没有能力去捻这根虎须的。想必这一次公主殿下找错了人了。” 临倚摇头,这个李承越,一直都是滴水不漏,故作平庸,还不知道心里已经在打什么小九九了。她道:“为这种事,我自然不会来找你。现在北嶙谁当家我还是知道的。” 李承越脸色不变,依旧镇定沉稳地看着她,临倚接着说:“丽姝妃是西琪现在局势的一个重要因素。她手里的筹码便是阮竞辉和刺木部族的关系。我父皇当日沉迷女色,也是迫不得已。当他发现阮竞辉和刺木部族的联系的时候,已经太晚了。阮竞辉取得了刺木部族的支持。他承诺若他得到刺木支持获得皇位,便为刺木人灭掉西部水草丰美的西都部族,将那里纳入刺木的版图。而这个条件在我父皇那里,是无论用什么条件都无法达成的。所以刺木便成为了阮竞辉最大的支持。夺嫡本来就是耗损一个国家元气的大事件。我父皇受到这件事的牵制,便不能够轻举妄动。但是阮竞辉对我父皇已经起了杀心,所以这两年来,他才会突然之间毫无理由心性大变。” 李承越从一开始就不完全相信临倚,他坚信临倚不知道他所获得的消息,便一直不说,待到她说,他便暗自思考对比。到这里,他并没有发现什么破绽,才说:“李某明白公主殿下的意思。如今公主殿下身份特殊,不方便出面做这些事,所以你就要北嶙去做?可是卷入其中,对北嶙有什么好处?这明显就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将来不管是他们哪一方坐大,北嶙都要完蛋。” 临倚笑:“撒谎!你的内心并不这样想。北嶙最擅长运用的是什么?不就是制衡之道吗?一百多年来,北嶙就在东靖和西琪之间寻找平衡点,所以才生存至今。如今,西琪内部的动力如果让西琪消失,你觉得熙牧野还有什么事可以顾忌?到那个时候你北嶙要怎么办?不要跟我说你不知道这些。否则,你为什么要一批又一批向西琪派遣奸细?又为什么向东靖派出刺杀我的刺客?” 突然被揭破计谋,李承越的表情和临倚一样镇定,仿佛他们现在正在讨论的并不是他们之间的事。他低着头敛去自己眼中的光芒,心中快速计算眼前这件事。临倚说的没错,他是敏感地察觉到西琪内部有些事正在发生。但是无论他派出多少人去查,但是都无功而返。 沉默半晌之后,他说:“你想我怎么做?” 这样冗长的谈话之后,终于进入到临倚这千里奔波的最终目的了。她淡淡一笑,道:“老办法,刺木和西都是世仇。你的方法便是策动西都威胁刺木。争取到时间,我便能够有机会实施我的计划。 李承越好奇地说:“请问你的计划是什么?西琪度过这个难关?现在似乎还不到时候?” 临倚冷笑:“这些都不是我关心的。谁造成的这些,谁就去解决。我关心的,只是我在乎的人,他们能够好好的。”她知道李承越猜得到她的目的。所以她没有打算掩藏。因为他们之间的合作关系是建立在信任的基础上的。 李承越顿了一下,道:“我终于明白世间对你的传闻都不是虚假。原来既真的是这样的人。” 临倚对他的感叹并不表态,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道:“具体如何做不用我再和太子殿下讨论了吧?我的情报交换太子殿下的行动,希望我们这一次更够合作愉快!” 李承越也是爽快的人,他微微一笑,道:“如果将来有一天我们北嶙不再需要面对现在这样夹缝里求生存的局面,李某也一定会去和熙牧野抢你。” 临倚又喝了口水,却被他的这句话呛在了喉咙里,咳得惨兮兮地。李承越大笑起来:“公主殿下别误会,只因为李某觉得无法与你为友,也不能与你为敌。” 临倚冷冷地看着他,道:“我可以把这个算做是夸奖吗?” 李承越并不回答,只是摆摆手便往外走去。 临倚忽然想起还有话没说,便道:“太子殿下请留步,临倚还有话要说。” 李承越转过身来,临倚道:“关于赵孟涛,请太子殿下承诺我不迫害他。他为我鞠躬尽瘁许多年,我不能亏待他。” 李承越一愣,道:“你不是救世主,有时候你无法救所有人。只是,这个赵孟涛嘛,无所谓,反正他也只是小小五品郎官,至少到如今他还没有对我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今日你我结盟,他也算是居功至伟,就算他将功补过吧。”说完,他潇洒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临倚默默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模糊地在想:这个人……其实是个与众不同的人呢。 ------------ 第三百五十八章:合作(三) 与李承越结盟之后,临倚便在北嶙秘密住了下来。从那日之后她再没见到过李承越。但是他却还是派遣了自己的使者在临倚身边保护,最主要的目的是沟通他们之间的消息,方便临倚联系他。毕竟到现在他们算是盟友了。 李承越自己的做法临倚并不很清楚,她也没有浪费自己的人力物力去进行调查。她也不担心李承越背叛她。这样的交易对她来说再省力不过,因为交易的砝码之一就是李承越最关心的,对他有利的东西。只要临倚手里的砝码具备了这两点,那他们之间的盟约便是最牢固的。 没有人会想到声名远播的临倚公主会蜗居于北嶙帝京一个毫不起眼的普通小院。她让祥子密切注意东靖皇宫的动静。废掉了她的后位,这个位子不可能虚悬很久。她知道将有一名女子入驻这里,成为这天下的母亲。最有可能的人,依然是那个张幼蓝。若将来自己还能够回去,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吧。 已经半个月过去了,北嶙已经进入到隆冬季节。祥子却还没有报告任何动静。北嶙的冬天比东靖要冷得多。临倚每日都很痛苦,当日生那个孩子时候落下的寒疾每每发作,腹痛如绞,让她觉得生不如死。因而她一直都是躺在床上,以防着凉。这一日,下了几日雪之后天空难得放晴,临倚便想要到屋子外面活动。丽云便搬了椅子放在院子里,又垫得厚厚的,并且放上了暖炉。临倚坐在院子里,她又给她盖上了厚厚的被子。 折磨她很久的寒疾终于暂时退去,暖洋洋的阳光照得她昏昏欲睡。不大一会,她便抱着被子睡着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被轻微的脚步声惊醒,眯着眼睛看到来人是祥子,她猜想可能是东靖有消息传来。 果然,祥子来到她身边,微微鞠了一躬,便道:“主子,奴才带来了东靖的消息。” 临倚换了个坐姿,便道:“你说吧。” 祥子道:“第一件事,皇上已经知道主子离宫了。但是却并不盛怒,他只是去了一趟长信宫。” 临倚点头道:“他猜到我会走。如果他去了长信宫,那么我的信他必定就收到了。”临倚想起当日自己留下这封信时候的心情。 到了这个时候,她忽然觉得自己对熙牧野应该要由交代了。所以,那一晚临走之前,她提笔给他写了信。提着笔犹豫良久之后,她郑重地写下那封信,上面只有四个字:“静待归期!” 她知道他看得懂。到了这个地步,她已经不奢求他们之间能有什么改变。他们之间已经走得太远,再不能回去。可是她也不想再过三年前逃亡时候一样的日子。反正她的人生已经千疮百孔了,她已经不在乎以一个什么样的方式结束。所以,她对他许下那个承诺。他对她的恨,对她的惩罚,终有一天都会完全实现,只要等她完成了她最后的心愿。 祥子沉默了一会,又说:“第二件事……皇上要立后了!” 临倚愣了一会,忽然笑了,道:“这是迟早的事。中宫虚悬,对后宫来说,终归是大患。” 祥子道:“是宰相骆光的孙女骆梅卿!” 祥子的一句话倒将临倚真的震住了。她没想到熙牧野竟然做了这样的选择。张幼蓝……那个孤独又隐忍的女子,她的人生要怎么办?这一次,该是对他彻底失去希望了吧。他终归还是不爱她,哪怕她陪伴了他将近七年的时间。临倚不禁感叹:“他……可真狠呐!” 祥子道:“皇上迎娶骆梅卿并不奇怪。当日皇上除掉了陈振南,朝中便只剩下骆光一党。皇上终归还是忌惮他的力量变大。现在将这世间最大的荣耀加诸在他的身上,依奴才愚见,是利诱,也是警告。” 临倚道:“嗯。是的。骆光的孙女。”她忽然冷笑:“哼,他立她为后,想的恐怕还不只这些。当朝宰相的孙女,再没人的身份能高贵过她。他是想剥夺张幼蓝在后宫的地位了。这一次倒真的希望这骆梅卿不要让他失望才好。否则,再到哪里找一个长信宫让她住?” 对临倚突如其来的情绪,祥子明智地不搭腔,只是垂着头站在原地。 临倚瞥了一眼他的表情,道:“只怕这位皇贵妃某些行为触及到了他的底限了。而且,他痛定思痛,后宫的日子,从今后也许更不好过了。” 祥子依旧站在原地不搭腔,他知道这样的时刻临倚并不需要他说话,只需要他听。 说完这句,临倚不再纠缠,道:“东靖帝宫的事,你给我好好盯着。尤其是熙扬,我不许他出半点意外。” 祥子点头领命,临倚便挥手示意他离开。如来时一样悄无声息,祥子瞬间便消失在临倚的视野里。 盯着祥子离去的方向思索良久,临倚让丽云去传召了赵孟涛。这个人如今已经被李承越解了员外郎的官职。他现在赋闲在家,因为他的家眷根基都在北嶙,因此临倚给了他四百两银子,让他在这里做生意过活。有关李承越的事他也倒还能说上话。 赵孟涛来到的时候,临倚已经思考良久。见到赵孟涛的第一句话,她说的是:“告诉李承越,他的计划需要深入。我要刺木攻打西琪!” 赵孟涛倒是吃了一惊,道:“攻打西琪?!” 得到了临倚的首肯,他犹豫道:“公主,刺木攻打西琪不是这样简单的事。且不说刺木王干不干。属下实在是不懂您的用意。在这个时候攻打西琪,对我们来说,完全没有好处。” 临倚淡淡地道:“李承越一定有办法让刺木王攻打西琪。现在攻打西琪,对我们确实没有直接的好处。可是,对我的计划实施来书,却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你去找他,这样传达就可以了。” 赵孟涛不再质疑,领命走了。临倚才有机会回头想那件事:熙牧野要立骆梅卿为皇后。想着,她忽然觉得心里有些别扭。一股悲凉袭上心头。对将来的路,临倚第一次产生了这样深刻的迷茫。她坐在椅子上,呆呆看着远处蓝蓝的天空,神情悲伤,仿佛一尊绝美的雕像。 ------------ 第三百五十九章:受阻 果然,过了半月,便有了刺木突然大兵压境攻打西琪边陲重镇凉州的消息。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临倚依然滞留在北嶙帝都。丽云倒是很吃惊:“你说,这北嶙太子够有本事的啊?!他到底是怎样做的?能让他们打起来!” 临倚道:“这有什么奇怪。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只需要让刺木王知道,他联合阮竞辉夺取西琪帝位这件事已经被我父皇知道,他已经准备对付刺木部族,便能够解决所有问题。他如此心虚,怎么能不自乱阵脚。李承越只需要派出个使者,将最主要的证据呈现一两样在刺木王眼前。他必定会行动。” 丽云又有了困惑:“可是,以刺木部族的力量,他如何能对抗强大的西琪?” 临倚道:“刺木王并不愚蠢,他知道只刺木是不能够和西琪对抗,所以,他要拉人入伙呀。那么他周边的小部落便都是他的支持者了。这么多年来,中原三国一直对周边的小部落采取压制政策。他们在现有的版图之上不能扩张,不能随意挑起战争,这些有野心的部落早已经按捺不住。关了多年的饿狼,有时候也是会失去理智的。” 临倚顿了一下,便不再继续问下去。她知道临倚知道自己的目的。她从来不会向临倚问这些问题。可是今日却问了这样多,她知道临倚明白她的企图。可是她宁愿花力气这样清楚地向她解释这一切,并不远对她最关心的问题做出回答,这已经表明了她的态度。丽云顿下来,不再问。 沉默了半晌,临倚叹口气道:“唉,你和她如此不同。你忠心,没有野心,完全依附于我。丽云,我知道你心里对你姐姐的事耿耿于怀。但是我要你知道,这么多年来我对你并没有芥蒂。你不用这样委屈你自己来迁就我。虽然我固执,可是并不是不识好歹。” 丽云低下头,依然沉默,在临倚凝视她半晌之后,才道:“这些年我刻意不去问我姐姐怎样。我知道她做了许多不好的事。可是她毕竟还是我的姐姐。当日我选择留在您身边,为的也是她。公主,我知道我姐姐性格偏执,做事不顾后果,所以我在您身边是为她赎罪。可是后来我的想法变了。我知道我姐姐终有一天要成为您的阶下囚。所以我想救她,用我这一辈子的忠诚,换您的承诺。” 藏在心底许多年的话终于在今日说出口,丽云忽然觉得心里轻了,自己整个人都轻了。轻得没有依凭,仿佛就要随风飘落。她觉得悲伤,仿佛今日过去,她和临倚之间就再也回不到从前。 临倚一直沉默,屋子里静得只听得到她们自己的心跳,远处的挂钟滴答滴答在响,丽云无意识在心里数着那点数,觉得时间再没有这一刻过地漫长,一回首已是百年身。 过了很久,临倚才恍惚的开口:“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可是我不说,因为我觉得只要你的心思被捅破,你便会离开。”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说:“我身边再没有别人了。如果你也离开了,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活下去。可是,丽云,现在你已经将你的内心都向我坦白。我却则只能对你摇头。因为我给不了你这样的承诺。我无法承诺将来我和丽姝之间的争斗摆在台面上无法回避的时候,我能够对她手下留情。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你该知道,这样的争斗,我们都没有退路,只能全心全意投入。一点犹疑便要万劫不复。将来,我若遇到她,退无可退的时候,我必不会退让。” 丽云眼里的希望迅速流失,仿佛是装满水的鱼缸,在一瞬间被敲破之后水迅速流失,到最后只剩下一片干涸,还有垂死挣扎的鱼。 临倚终不忍心她如此失望,便道:“也不一定是她被我打败,也许……到最后我们之间是以她的胜利而告终呢。这世上没有不可能的事。我知道这样的劝解不如不说。可是。丽云,抱着些许希望吧,不要这样悲观。事情总会过去。” 丽云不说话,只匆匆行了个礼便走了。临倚看着她的背影,没有阻止。这些话其实都在她们心底,只是太残酷丑陋而无法接受。仅此而已。 午膳的时候,丽云又回来了。她牢记自己是临倚的婢女,需要照顾她的饮食起居。可是两个人之间,总有一丝隔阂存在。临倚无可奈何。她知道自己可以欺骗丽云,答应她,也许自己和丽姝之间并不会对面。如同上午自己对丽云说的,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可是这么多年她总是习惯了将事情做好最坏的打算。因为老天爷从来不曾眷顾她。所以她必须自己照顾自己。 正在吃午膳,祥子匆匆从外面进来,面色凝重,临倚直觉发生了不好的事。她放下碗筷,静静等待祥子走进屋子来。 果然,祥子走进来,顾不得行礼,开口便是坏消息:“主子,咱们的计划被破坏了!” 临倚的眼睛下意识眯了一下,她看着祥子道:“说!怎么回事?” 祥子道:“刺木联合它周边的九个部落对西琪进行联合进攻。本来事情很顺利。正南皇帝调集大军进行抵抗。可是东靖忽然插进来。现在李承越已经撒手不管这件事了。” 临倚也颇感意外:“你说什么?东靖插进来?!” 祥子盛情凝重地点点头。临倚脑子转了一圈便知道,她只是平静地说:“熙牧野知道我在这里。他也知道我全部的计划了。唉,看来这一次,不这么简单了啊。” 祥子眉间显出焦急的颜色来:“主子,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刺木十部攻打西琪。这件事没这么好收场。我们弄不好会引火烧身。到时候,我担心……” 临倚抬手打断了他继续说,道:“别着急,现在局势还不明朗,事情没这么严重。传令下去,所有人都潜伏下来,不许慌。等待我的命令就好。熙牧野的行动是怎样的,我要你下去查清楚,三天之后回报。” 得到了临倚的肯定,祥子不再惊慌,只是颔首领下自己的任务,便又匆匆离去。 作者的话:耐心啊,各位。本文就快结束。至于公告里预告的阮正南的文,一定会上传。只是时间问题。 ------------ 第三百六十章:较量(一) 三天的时间就在临倚的琢磨中过去了,她等待着祥子回来为她解开这个谜底。 可是祥子回来的时候却是如此出乎她的意料。他只为她带来了一封信。临倚惊疑不定地看着祥子手里盖着熙牧野私印的信,等待着祥子的解释,却不去接那封信。 临倚不接,祥子只能保持着姿势。他知道临倚等待他的解释。可是他确是无话可说。半晌之后,还是临倚开口:“这是怎么回事?” 祥子无奈开口道:“主子,是奴才做事疏忽。请主子责罚。” 临倚皱眉道:“是不是失职由我决定,你先说到底怎么回事?” 祥子道:“奴才刚刚进入到东靖边境,便有人悄悄在奴才落脚的地方放下了这封信。所以奴才不敢再在东靖停留,立刻便赶回来见您。” 临倚皱着眉头思考起来。这个现象倒是非同小可的。祥子前脚才踏进东靖,后脚就有人给他留下了一封盖着熙牧野私印的信件。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可是她却不知道这只隐藏在她背后的黄雀是谁。很直接的联想是熙牧野,因为他送来了那封信。可是,这却不是唯一的答案。他的私印虽然一般只有他自己才会有,而且临倚已经确认过它的真伪,但是却难保有人盗用,比如说张幼蓝,比如说对自己这个前皇后深感忌惮的新任皇后骆梅卿。 猜忌了半晌都没有结果,临倚终于自祥子手中接过了那封信。道:“看来我们的行踪都在别人的掌握中。你传令下去,自此以后,组织一切活动都要小心,如非必要,相互不联系,不集会。等待我的新指令就可以了。”顿了一阵,临倚又问:“你这一路回去的路上可曾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祥子仔细回忆之后,道:“完全没有。” 临倚思索了一阵,又问:“对这件事,你有什么看法?” 祥子顿了一下,道:“就奴才的愚见看来,这件事似乎和皇上脱不了干系。会不会是从我们出宫开始,行踪就是一直被皇上所掌握的?” 临倚点点头,道:“总之这件事告诫我们,螳螂捕蝉,以后行事要更加小心。”顿了一会,临倚又说:“你下去吧。先在这里歇息两天。等我的命令。” 祥子走后,临倚手里一直拿着那封他带来的信发呆。熙牧野的这个举动出乎意料。可是他为什么现在才出现?为什么他一直将她的行踪掌握在手里,却让她走到了这一步才出手?临倚忽然觉得自己就是他的猎物,这命运从来都不曾改变。她不知道自己是该沮丧还是该愤怒。 信在手里被捏得变了形,可临倚叹口气还是要拆开。信也很简短,上面只有:不要让事情无法挽回。故技重施对你没好处。这已经不是你能够左右的战场。 临倚叹口气,他果然不打算放过自己。现在有了他的介入,她知道自己再想挑起刺木和西琪之间的战争已经不可能了。她也知道熙牧野为什么要出手阻止这场战争。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完全吞并西琪和刺木十部,因此,他必须继续保持这种平衡关系。西琪和刺木,不管是哪一方胜利都是现在的东靖所不愿意看到的。最理想的状态是从前那样的蚕食鲸吞。到最后刺木和西琪不可能有结盟机会的时候,就是东靖出手的时机。 可是临倚的出现将他的计划全盘毁掉了。临倚忽然想起当日忽然出现在西琪帝宫中那个来路不明的女子。现在想来,也是熙牧野的手笔。临倚只是不知道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布局。 捏着信站在屋子中,临倚看着虚空中一点,不动,也不说话。很久之后,她忽然扬声唤来丽云:“我们去西琪!” 丽云和跟进来的祥子都大大吃了一惊,丽云习惯性反问:“为什么?”继而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大了点,慌忙低下头。 只是临倚现在的心思完全不在她的身上。她抬头看着门外,眼神空洞中带着难以抑制的痛和悲哀。那样的恸,仿佛是从她的骨髓里,从她的血液里就流露出来。她机械地回答:“为了救太子。” 丽云不再吱声,她知道自己一直以来逃避的那一刻终于要到来了,她的梦终于要在这一刻醒来。 祥子不明白为什么顷刻之间屋子里便愁云惨雾起来。但他只是安静地站在一边,等待着临倚的进一步指示。 临倚从屋外收回自己的目光,对祥子说道:“准备吧,我要去西琪。即刻启程。” 祥子点头道:“奴才这就去准备。” 临倚又叫住了他,顿了半晌之后,才慢慢说:“不,你不跟我一起走。我要你去替我做一件事。” 祥子略微带着些疑惑地点头应下。 临倚仿佛是累极了一般,挥手让祥子离开。她自己跌坐在最近的一个扶手椅子里,愣愣地看着门外发呆。那一瞬间,她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了精血,迅速苍老下去。丽云站在她身后,也愣愣地,她们各自都有心事。 第二日临倚便启程了。这条回西琪的路对她来说,已经不再陌生。她发现,自己的半生,似乎都在这样的奔波中度过。一直是这样仓皇,这样沉重和悲伤。 丽云依旧跟在她的身边,但是却明显地沉默下来。临倚知道她不是在责怪自己,只是她需要时间。早晨启程的时候,她特意问了她,希望她能回东靖去。这是临倚能够想到的唯一的保护她的方法。可是一如当年九岁小女孩的倔强,丽云除了摇头之外,不再说一句话。临倚知道那是她的选择,她无法左右,便随了她。 时值冬日,路上厚厚的白雪覆盖。她的车驾走得极是缓慢。因为接近年末,再有十几天便是除夕,因此路上行人很少。有时候他们走一天也不能遇到一个人。如此的萧瑟让每一个人的心里都装着对未来的绝望。临倚看着一天天逼近的西琪,心里的绝望也一天天在累积。她和丽云之间也愈加沉默起来。 ------------ 第三百六十一章:较量(二) 临倚到达东靖帝都的时间,刚刚好是正月十五。按照西琪风俗,上元是和除夕一样被重视的日子。在这一日,人们除了要观灯,还要赏春。这一日对于一年到头都只能在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孩子们来说,可以说是狂欢日。多少桃红梦幻在这一日发生,也有多少恋人最终天各一方。 曾经还在静草堂的临倚也向往过这一日,她的人呆坐在静草堂,可是心却早已经飞出去,到了桃红柳绿的赏春之地。也许还能够遇上她生命中的白马王子,从此救她于水火之中,带着她飞出这牢笼。可是随着年岁渐长,她心中的这个梦渐渐幻灭,仿佛是一座静心搭建的水晶之城,在现实的打击之下,一点点崩塌,到最后消失无踪。 马车一路行来,从郊外往城内去,路上行人渐渐稀少。临倚的耳边不时会传来不识愁滋味的娇羞少女银铃般的笑声,仿佛带着磁力,吸引着这世间的一切心神。临倚只是一直安静地坐在马车里,心里一片萧索荒凉。 傍晚斜阳暖日,紫燕归巢的时候,临倚的马车终于停在了帝京中一处宅院。和北嶙一样,这里是临倚的暗影在西琪的联络点。隐藏在民间的一个地方。 并没有太多的人对临倚一行人的到来表示了太多兴趣。她们和一般商贾没什么区别,只是风尘仆仆的模样在这上元日有些突兀,便招来有心人多两眼。 站在宅院门口,临倚长长舒了口气。可是,她却觉得腹中某个地方隐隐带着痛。她沉默地凝视着暖黄色的斜阳沐浴着的这座院子,不很大的门,并不气派,没有什么引人注意的地方。墙头上伸出来一丛茂盛的植物,此时还没有开花,临倚也不知道它是什么。但是看着它却让临倚心里渐渐生出了一丝温暖。她长久地注视着这丛花,身边左右站了七八人,却没有一人上前去打扰她,所有人都只是安静地,心无旁骛地站在她身边。天空中一只鸟儿扑闪着翅膀飞过,终于惊醒了临倚。 她振作精神走进院子。其他的事自有身边的人为她打点安排。走进早已经燃起温暖木炭的屋子,迎面而来的温暖让人精神一震。临倚走进去坐下便召见了暗影在西琪的负责人——陈金焕。 她看着他,开门见山道:“现在西琪情况如何?” 陈金焕并不敢抬头,多年处理事务的经验让他尽管对自己这位从未谋面却传说不断的女主子很好奇,可是却依旧低着头一件件,一桩桩回答地条分缕析:“西琪局势现在暂时还没有什么变化。刺木十部虽然受到东靖压制而不敢轻举妄动,但是依旧虎视眈眈。正南皇帝也依旧防着他们。既言太子现在仍然在大狱里,据属下分析,正南皇帝短期之内是不会放他出来。”他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一点:“上月的回报,既言太子似乎生了疾病。大狱的典狱长向正南皇帝上了折子呈报病情的。所以,病情应该不轻。” 临倚的心“忽悠”一下子被提起来。可是表面上却一点没表露出来。她冷静地问他:“正南皇帝怎样回复?” 据咱们安插在宫里的探子回报,当时正南皇帝看到这个折子的时候,发了很久的呆。最后只批注了五个字:着御医诊治。 临倚不禁皱起眉头,这样的情况她也拿不准是好还是不好。若要说阮正南已经完全放弃了阮既言,那他不会在乎他是不是生病。可是若说他在乎,那么现在要劳动典狱长上奏折呈报的病情,必定不同寻常。他却只回了“着御医诊治”这几个字,似乎又太过轻描淡写。最重要的一点,是到了现在囚禁了他一年,却不曾褫夺他太子位。 一时间临倚也没有什么头绪,陈金焕站在一边,并没有什么是还要汇报的。临倚便挥手让他退下。 她坐在椅子里沉思起来,外面天色渐渐晦暗下来她也没有察觉。丽云将灯掌起来之后看她依旧在发呆,便轻声道:“公主,难道您不先去看看太子殿下吗?” 临倚慢慢摇头:“将来总是会见到的。” 丽云不再说什么,临倚心里害怕她知道。这么多年了,这西琪还有能够让她心心念念的,便只有这位既言太子。可是时间太无情,今日的她早已面目前非,丽云知道她是海没有积攒够面对既言太子的勇气。 自此之后,临倚就呆在这个院子里,大门不出,看似每日没什么事,闲庭信步,看书赏花。可只有丽云知道她心里的焦虑。她坐在廊下看书,半日也翻不了一页。晚上睡觉,半宿半宿睡不着。独自待着的时候总是容易出神。 这中间,陈金焕每日都会过来汇报西琪朝廷动向。都是些无伤大雅的事,临倚也就不在意。 时间一点点过去,可是临倚却不见任何行动,这让她丽云和陈金焕都有些沉不住气。可是临倚不说,他们谁也不会去问。只能将焦躁的情绪在她面前隐藏好。 这一日,连着阴了几日的天终于放晴,阳光已经初初带着暖意。临倚靠在院中椅子上晒太阳。她抬头盯着天空,一看就是半个时辰。丽云静悄悄站在她身后。临倚忽然毫无征兆地说:“我们来到西琪也已经半月了,你今日就回家去看看吧。在家待一日,明日再回来吧。” 丽云抿嘴,顿了一阵才道:“是。”临倚要支开她,她知道。可是她却不能反对。 正午用过午膳,临倚便催促丽云回了家。她自己端着一个手炉坐在阳光下,闭着眼睛晒太阳。阳光照在脸上暖洋洋地,闭着的眼前,也是一片光明的色彩。 忽然感到一丝异样,临倚警觉地睁开眼睛,便看到了祥子站在自己眼前,她眼中一闪而逝的光芒不被人察觉。她坐起身子,依旧是清冷的声音,道:“我让你办的事都办完了吗?” 祥子点头:“都办完了!” 临倚点点头,看向西琪帝宫的方向,道:“是该回去的时候了。你去准备吧。” ------------ 第三百六十二章:较量(三) 二月初三,临倚便通过祥子找到的渠道,进入了西琪皇宫。虽然现在她身上依旧还顶着“大公主”的光环,是阮正南的临倚公主,但是现在她人在西琪,却不能光明正大回到皇宫去。这一次她依然没有带着丽云。既然决心让她远离这件事,那么从一开始就不让她参与进来会好一些。更何况有些事她并不想让丽云知道。 原本以为阔别多年,心里必定会掀起波澜。可是一路行来,一切都没有变化,临倚心里异常地平静。她走在甬道上,步行,慢慢走过那重重高墙,一如当年她离开时候一样,重重的阴影仿佛要吞噬一切。压抑、沉重便是临倚对这个皇宫所有的印象。她在心底哂笑,这个地方真是没创意,五年的时间,竟然一点变化都没有。只有每座宫殿前面那个高高的平台,千篇一律地空旷着,显示着西琪帝宫的萧索和颓败。只因为人的心境变化了,所以这皇宫便也带上了主观的色彩。 当她到达云政宫的时候,阮正南的近侍站在门外,看到她走来,愣了一瞬间,表情有些惊疑,下意识往守在廊下的侍卫那里看去。 看到他这样的反映,临倚心里觉得有些好笑,她走到他身边,微笑着说:“你是新来的吧?以前没见过你。” 那近侍看到临倚身后站的承典官的时候,心里总算舒了口气,心里也明白眼前这位陌生的女子必定是有身份地位的人。因为承典官也是唯唯诺诺走在她的身后。他躬身道:“奴才服侍皇上三年。不知道在姑娘眼里算不算是新?” 听到他的话,临倚笑道:“你说话很有意思啊。三年,是很长了。可是,和我的离开比起来,依旧算是新的。”说完,她便不再理他,只是向寝宫的大门做了个手势,要他去通报。 那近侍总算是反应过来了,眼睛一亮,道:“难道……您是大公主殿下?!” 临倚忽然觉得回来,面对这一切并不是无法接受。她笑而不答,只看着他。那近侍醒悟过来,带着一丝紧张,道:“皇上还没起身。” 他的眼睛下意识朝寝殿关着的大门上扫了一眼,又迅速低下去。临倚心里有数,怕是春宵美人帐暖,她脸上挂了一丝冷笑:“他果然是老了。” 大殿的门忽然“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一个宫装美人神清气爽,款款走出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你倒是一直都没变。站在他的地盘上,依旧是这样肆无忌惮。” 临倚的脸色终于变了。她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之下遇上丽姝。她还没做好准备,就被迎头打了一棍。从北嶙到这里,临倚一路上都在想回到西琪帝宫中会遇到的人,遇到的事。可是下意识她就是漏下了丽姝。她知道这只是自己的鸵鸟心态在作祟,她也告诫过自己不能逃避,可是心依旧不听使唤。 静静看了丽姝一会,临倚才慢慢开口:“你也一点没变。”顿了一下,她又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依旧恨我?可是讽刺的是,我竟然不知道我哪里惹人讨厌,竟然让你恨我五年依然不解气。” 丽姝面无表情地站在她的面前,五年的时光在这个女人身上似乎并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她依旧是那样美丽,只是更加成熟,带上了一种成熟的贵气和美丽。临倚恍惚之间只觉得这样的丽姝让自己很熟悉。可是她却不明白是什么原因。 丽姝不打算回答,临倚也不打算再跟她说话。她们之间,也许都还没有准备好吧。丽姝站了一阵就昂首挺胸从临倚身边走过。临倚看着她渐渐走远的背影,忽然明白了自己对她的熟悉感源自何处。现在这样走路都要将背挺得笔直的,不就是当年的自己吗?这样倔强,这样孤绝。可是这么多年,自己早已经学会了妥协,而她,依旧孤独地抱着那倔强活着。 身后传来一个平板无趣的声音说:“大公主殿下,皇上请您进去。” 临倚依然看着丽姝走远了的背影,只淡淡说:“知道了。” 半晌之后她慢慢转过身走进她印象中阴暗,压抑的云政宫。承典官和祥子都被拦在了外面。她顺着记忆中的长长回廊往前走。忽然想起了五年前的自己也是这样,在这样一个早晨来到这里,为自己的命运做最后的挣扎。那个时候,她在回廊里的时候,觉得手脚冰凉,身上的热量丧失得这样快,仿佛是濒死的人一般僵硬冰冷。可是今日,她告诉自己,从容是这五年时间送给她最好的礼物。 终于转过了暗影重重的回廊,云政殿和五年前记忆中的模样相比,没有任何变化。阮正南依然坐在御座上和临倚隔着整个大殿遥遥相望。 她沉默地和他对视良久,他忽然开口说话了:“我听说了你这几年的事。”声音再不复当年的飞扬跋扈,带着一个生命即将崩溃的苍老。临倚的胸口仿佛被打了一拳。她冷冷地说:“当年决定将我送出去的时候,你就应该要想到会有今日的后果。如今又何必再提。” 阮正南叹了口气,忽然站起来,慢慢朝着临倚走过来。临倚倒有些惊讶了,她面无表情看着他的靠近,微微退后,异常警惕地看着他。 阮正南走到离临倚还有两三步的时候,忽然伸出手抚摸她的脸庞,临倚愣在当场,二十二年了,他从来没这样做过。却在今日……这样一个令人难过的日子,这样做了。临倚心中的恨如同泄闸的洪水一样喷涌而出,她猛然退后两步,朝他吼:“别碰我!” 阮正南的眼睛忽然亮起来,两蔟火苗闪耀在他的瞳孔之中。他疾步朝前走了两步,迅猛地伸出手抓住临倚的肩膀,脸上出现一种亦悲似喜的神情,热切地看着临倚:“你回来了?!你回来了!”接着便不由分说将临倚猛人拥入怀中。他的臂力惊人,又是使出全身力气来抱她。将临倚抱得生疼。 作者啊:悲剧了,刚刚才知道上传重复了。立刻改正。寒星的性格确实很迷糊啊。事情一多就要出状况。希望没影响各位看书。寒星羞愧地面壁思过去了。 ------------ 第三百六十三章:较量(四) 她愣了一会之后便开始激烈地挣扎,心里忽然带着一丝无来由的慌乱,巨大的悲哀瞬间便将她淹没,她大吼起来:“我不是她!我不是她。那个女人死了!那个女人死了!” 她感觉到阮正南的身体瞬间僵直,抱着她的手臂依旧收紧,没有一丝放松的迹象。临倚忽然恨他,恨自己这样的命运。她发狠地挣开他,退后两步如同一只受伤的小兽那样凶狠地看着他。 阮正南被她推出好几步,喘息着稳定住自己的身子。他全身都在发抖,只用一种临倚从来都没有见过的,让她感到害怕的目光看着她。半晌之后,他才长长地叹了口气,用低沉的声音说:“你不是她……你不是她……你为什么不是她呢。”说完他弯下腰用力咳嗽起来。 临倚不说话,依旧站在远处,依旧用那样的眼神看着他。他忽然发狠,道:“不要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你以为我会怎么样?这个世界上,除了她,我不欠任何人。你凭什么用那样的眼神看我。”说完,他毫无预兆地抬手狠狠给了临倚一个耳光,打得临倚措手不及,摔倒在地上。 清脆的声音再空旷的大殿上这样触目惊心,阮正南眼里有光闪动。可是他却只是冷静地看着倒在地上的临倚,待临倚回神的时候他已经回到了他的御座之上。“你来见朕,要干什么,说吧!”只有他冷漠的声音远远传来。 临倚脸上火辣辣地疼,嘴里已经尝到了血的味道,有那么一瞬间看什么东西都是两个影子。她咬牙站起来,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将自己的思绪整理清楚,才道:“看你这个样子,倒还没昏庸到要将这个国家拱手让人。” 他立刻回击:“这样的话还轮不到你来说。不要以为朕不知道东靖忽然攻打西琪是谁的手笔。” 临倚笑了,她歪着头看他,眼里带着一丝挑衅,道:“你是不是后悔当年将我送出去了?是不是觉得亲手将我掐死要好很多?” 看着她的得意,阮正南只冷冷地哼了一声,道:“你也就这么大的本事。再大的浪你也翻不出来。这几年你做的事我都知道,在某些方面我不得不说你很让人惊讶。可是,你注定了无法成大气候。这一次,你明明知道不该来,可你还是来了。你的企图心太明显。真不知道是应该说你心思太深,还是说你太天真。这样容易被我们猜到你的心思。” 临倚沉默,她心里有数,阮正南所说的“我们”绝对不会是丽姝。在他的眼里,能和他一起被称为“我们”的,除了东靖的皇帝之外,再无第二个人。既然如此,看来阮正南对东靖的局势也并非不了解。她觉得自己应该要重新估计眼前这个人的价值。要重新估算眼前自己所想要从他手里得到东西有多少胜算。 半晌她才开口道:“我的城腑有多深,你自然会见识到。今日站在你的面前,后果是怎样的,我也预料到了。况且……你我也不过彼此彼此。我的心思好猜,你的也不难猜。” 阮正南冷笑一声,道:“哦,是这样吗?朕的心思好猜?!这倒是第一次听人这样说。” 临倚淡淡笑了,她看着远处的他道:“一会你自然知道我所说是否属实。现在,让我们进入正题吧。” 阮正南冷笑道:“朕知道你回来的目的是阮既言。可是,告诉你,朕不会放过他。” 临倚的心往下一沉,他说“阮既言”三个字的时候,语气里带着的恨是不容忽视的。可是临倚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让正南皇帝这样恨既言。往日的温情不再,父子之情不再,连一声能慰藉心灵的“既言”也没有。她忽然后悔自己没有仔细盘查这五年以来既言的行动。直觉告诉她,这背后有莫大的关系。可是现在她却无从巡查。她在心里大叹不妙,才刚刚开始,自己就要落下风了。 阮正南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随之而来的便是无情的嘲讽:“怎么不说话?一瞬间变成哑巴了?哦,知道了,看来你的功课做得不够好啊。这五年来,他可是做了不少事呢。难道你都不知道?” 临倚咬牙冷哼了一声,道:“不管我知不知道。却不影响我这次来这里的决心。我既然来了,就必定要带他走。” 阮正南觉得自己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在御座上笑弯了腰:“你要带他走?在这中洲大陆上,西琪不会放过他。东靖熙牧野也不会放过他。你觉得他还能走到哪里去?” 临倚道:“这个就不劳你费心了。你还是看看我带来的筹码你感不感兴趣。再说下去只是浪费时间。” 阮正南终于警惕起来,他沉默下来。他的脸隐藏在了厚厚帘幕投下的阴影里,临倚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她却知道他在观察自己,评估自己手里到底有什么筹码,便一直微笑着看着远处的他。 半晌之后,阮正南才说:“好吧。那就让我们看看,大公主的手里到底有什么东西是我想要的。” 临倚知道这一次自己赢了。只要他肯相信,她便能够肯定他跑不掉。而他这样做,也让临倚确定了自己在他心目中的位置:自然不是亲人,是敌人。而且是一个分量很重的敌人。她笑着拿出一封信递给悄无声息站在她身后不远的太监。 那太监上前拿了那封信,快速地走到御座前,双手呈上。阮正南漫不经心地接过,眉头却皱了一下。 临倚一直看着他将信打开,看完。她看着他的脸色从白变青,眼里暴怒的火焰仿佛就要将这个世界燃烧殆尽。 她冷冷一笑,没想到自己的赌注,真的对了。这个世界上还能有一件事让他露出一个“人”的表情。这是临倚二十二年的生命中从来没有见过的表情。 她又从袖中拿出一个小小的,绣工精致的荷包,示意那太监交给阮正南,说:“一封信如何能够证明我的诚意呢。所以,这里还有这个荷包做证。我想,你会认得它吧?” ------------ 第三百六十四章:较量(五) 阮正南只用想将她千刀万剐的表情看着她,让临倚从心底生出寒气来。她高高仰起头来,害怕自己的眼泪就此泛滥。 半晌之后,阮正南依旧用那样的眼神看着她。她冷冷地道:“如何?这些东西是否有资格交换既言的性命和自由?” 阮正南过了很久才慢慢说:“你如何知道这些事?朕明明……” “将知道这件事的人都杀人灭口了对不对?”临倚截下他的话:“可是这世界上的事,没有什么事是可以永远保守秘密的。告诉你个秘密,你还记不记得,当日我临走之前,提出了一个一千万两白银的条件?这些东西就拜你那一千万两白银所赐。其实我能够走到今天这一步,还要多谢你。当日若不是你将我推出去,今日能够站在这里让你痛苦的人,也就不会是我了。可是话说回来,如果这个人不是我,也就不会让你如此痛苦了吧?世事果然都是冥冥之中注定好了的。我们谁也逃不出去。” 说完这些,临倚的身子忽然无法抑制地抖起来,她脸色苍白,看着阮正南,道:“我恨你!这二十多年来,我一直恨你。可是到了今日,我们谁都不要怨恨。你我之间,有些东西早已经被彻底抹杀。那么今日,便将之彻底抛开吧。做两个真正的商人,来谈我们的交易。” 她顿了一下,抬手指了指正南皇帝手中的信和荷包,道:“我知道你这么多年这样维护西都,就是因为这样东西。那个人在那里,你便不容许任何人伤害西都。你要保护的,是你的回忆。可是如今,这一切都被我破坏了,你想杀我,是不是?可是你最好别这样想,如果我死了,那个人,以及西都族人也别想活着。你给我那一千万两白银,并不是打水漂的。所以,你现在不如先想想你这交易要不要做。” 阮正南如困兽一般看着临倚,手里的信被他揉成了团。临倚平静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回答。对阮正南,她从来就没有把握,这一次也一样。虽然她在心底告诉自己,她手里所拥有的王牌是比他看得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可是,他现在看她的眼睛都是血红的,失去理智的野兽什么事都能干出来。她深吸了一口气,道:“你我都有自己无法退让的原则。所以,我们之间不可避免地将自己最珍视的东西放在交易的两端。我会给你时间考虑。但是不要太久。你知道我没有多少时间的。” 她采取以退为进这一招,让阮正南有一个缓冲的机会。她知道当年的事,那个女人早已经成为他心里无法愈合的伤疤。一直一直这样折磨着他,痛到避无可避,可是依然只能忍受。这么多年,他以为只有自己一个人体会着这样的痛苦,可是现在突然将他心底的秘密都摊开来。他的暴怒和慌忙她明白。 她转过身往外走,心却动容。他到底有多爱那个女人?爱得这样不顾一切,爱得这样义无反顾,也爱得这样强烈,哪怕她只给他留下痛苦,他也只要自己一个人承担,甘之如饴,不能与任何人分享。那一刻,临倚忽然掉下泪来。她忽然嫉妒起那个女人来。这世间的男人,有谁能像阮正南这样,爱得如此纯粹?她不知道这对那个女人来说,到底是大幸还是大不幸。 阮正南的声音忽然冷冷从身后飘来:“她若有事,你记住,这世界将是因你而毁灭。” 临倚猛然转过身,大声道:“你以为我还在乎这世界?!五年前你已经将我送进地狱。告诉你,我不在乎。如果你不答应放他离开,那我就杀了她……你就等着为她收尸!”说完,她不再停留,大步走了出去。 就在她即将踏出大门的时候,阮正南的声音遥遥传来:“我会放他离开。” 临倚顿住脚步,心里的酸楚就要将她整个淹没。她忽然不能呼吸,只能张开嘴狠狠吸了口气,才转身看着他,冷漠地道:“光放了他还不够。我要你的密旨,给予他世代永享的免死金牌。承诺不追杀他,乃至他的后代。还有……我要丽姝的处置权。” 阮正南握紧了拳头,临倚能够看到他的身躯因为愤怒而颤抖,她冷冷地笑:“在你眼里,这世间所有的女子都不过是毫无意义的吧?你舍不得她?还是离不开她所提供给你的那种幻觉?你这个懦夫,后半生便再这样的痛苦中化为烟尘吧。”她不知道自己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理来说这些话,可是她还是忍不住说了。她并不祈求这能让他改变什么,可是她还是说了。 对丽姝,她有恨。因为她对阮既言出手。所以,她和她之间,需要一次了结。这样没完没了地恨下去,对她们两个人来说都是负担。她早已经没有了耐性,希望它能在这里结束。 她知道阮正南敌不过那样的痛苦和空虚,所以他一定会对自己妥协。心里的石头总算放下了,她转身慢慢走出了云政宫。这是她最后一次,来到这里,见到正南皇帝。站在阳光下,临倚半晌回不了神,总是觉得眼前一片昏暗。她抱着冰冷的手,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中明亮温暖的太阳,却如此困惑:“为什么太阳照不到我?”祥子和承典官站在她身后,下意识看了一眼她身后的影子,不禁对视一眼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仰着脖子看了许久,她依旧感受不到任何阳光带来的温度,忽然想起了自己在云政宫里说的那句话“五年前你已经将我送进了地狱”,她恍然大悟,原来自己真的已经无法接受阳光的照射,就在今日,她连最后一点感受温暖的力量也失去了。心里空落落地难受,可是脸却已经麻木,再找不出任何的表情。 她在云政宫外面的高台上站了很久,一直仰着头看着天空中的太阳和湛蓝的天空,直到眼前生出了两个太阳,她才慢慢低下头来,可是就算是这样,她的眼睛也是干涸的,没有一滴泪。她从高而空旷的高台上往下看,半晌之后才说了一句话:“去蕊琴殿!” ------------ 第三百六十五章:重逢(一) 蕊琴殿里,丽姝安静地坐在椅子上,身边贴身宫女递茶给她,她视而不见,让她去换衣服,她也充耳不闻。时隔五年再次见到临倚,虽然只是两句话的交谈,她却知道她们之间无可避免的最后一战就要到来。她在心里感叹,五年了,临倚竟然一点也没变。她曾经想过她会回来,可是心里总是抱着侥幸。 直到此刻,她终于明白,自己永远也争不过她,不管是自己爱的人也好,还是内心也好,她都争不过这个叫做阮临倚女人。她忽然悲从中来,挣扎了这么多年,还是没有摆脱这样的命运。她将手边的茶杯家什全都一股脑扫到地上去。站在她身边的宫女都被吓了一跳,面面相觑不敢上前相劝。 这时,门外有人来报说“大公主”驾到。 丽姝没想到她这样快会来。她看着来人愣了一会,才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昂起头,声音恢复了冰冷,对站在身后的宫女道:“去把我柜子里的那根簪子取出来。立刻将这里收拾干净,然后去请她进来。” 西琪帝宫这几年对这位西琪大公主倒是充满了许多传奇性的言论。但是这一次谁也没有想到她会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忽然回来。这样不正常的情况出现,底下总是蕴藏着一些不为人道的秘密。而她一回来便来找丽姝妃,蕊琴殿的宫女们今日便再没别的话题可供茶余饭后的谈论。 临倚走进蕊琴殿,便看到丽姝坐在正殿之中,冷冷地看着她的到来。她安静地走到正殿之中,也那样冷冷地看着丽姝,半晌之后才道:“丽姝,好久不见!你好啊……这西琪帝宫差点就让你翻了过来。没想到你竟然有这样的才华,当年倒是我小瞧你了。” 丽姝冷哼一声,道:“我们彼此彼此,我也不知道,将你送到东靖去,你还能翻出这许多浪花。今日,你还能站在这里跟我说话。” 临倚慢慢走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道:“成王败寇,当年我走的时候跟你说过,今日我来这里,便是了结我们之间五年的宿怨。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我们不妨将所有的话都摊到台面上来说。” 丽姝扬起一个怪异的笑,说:“好啊,成王败寇,无论是输的还是赢的,都应该要做个明白人。咱们今天就说清楚!” 临倚道:“我等着!” 丽姝将眼睛看着门外,那一方被门框住的风景,陷入了对那段自己压抑了五年的回忆:“我从小服侍你,有十年了吧?哼,十年了。我妹妹跟你也只有五年而已。那十年,可以说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十年。如果没有太子,也许我和你之间,不会走到今日的地步。如果没有太子,也许你早已经实现了你的愿望,离开宫廷,做你自己想做的事。” 临倚释然:“你果然是因为他!” 丽姝睁着一双有些茫然的大眼睛看着临倚:“是!就是他。在他还没有被封为太子之前,我们三个人可以说一起长大。他对你的好,我觉得也就是对我的好。因为我事这样喜欢你,喜欢到忘记了我自己。我看到你身上最美好纯净的东西。那个时候的既言就已经是一个温文尔雅又忧郁的孩子。他眼里从来没有我,可是奇怪的是,我却从来不嫉妒。他眼里只有你,每次他来到静草堂,都是因为你。我只能站在离你们都很近的地方,看着你们两个人在一起。有他的时候,我只是你们生活的旁观者。可就是因为这样,我爱上了他。因为这样的距离我能做的,便是观察他。观察了十年,我了解他的,甚至比你都要多。可是这是致命的毒药,我爱上了他。我明明知道这爱没有结果。可是我还是爱上了他。我多希望他能看我一眼。可是他每天到静草堂,虽然看我,虽然和我说话,但是我知道那只是眼睛,他的心全都在你身上。我开始嫉妒你。 后来,他被封为太子,更加地出众。他不怎么来静草堂,我暗地里既高兴,又难过。高兴的是他终于不会每天见你,你们之间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疏远。难过的是,我也再没有见他的机会。我小心翼翼收集着关于他的只言片语。我的心里满满都是关于他的一切。 终于有一天,我不想再继续这样下去。我要让他知道我爱他。我以为我对他来说会是特别的,尽管这种特别也是因为你的关系。那个时候,他每日到静草堂外面苦等。他知道你不会出现,可是依旧每晚等待。我知道我要抓住这个机会。所以我不告诉你他每晚来过。所以我独自去找他,告诉他我爱他,请求他带我走。我不在乎什么名分,我只在乎能不能跟他在一起,我只在乎他能把对你的爱分一点点给我,只要这样,我就会觉得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可是他拒绝我!他拒绝我……他还是那样温文尔雅,只是摇头说不能。自此之后,他再不晚上到静草堂外等你。你知不知道我在那里等了他多少个夜晚?你不知道。你心里永远只有你自己那脆弱的痛苦,你从来不关心他,你从来不去体会他的痛苦。你根本不配跟他在一起。” “我是不配!可是,这样你就配跟他在一起了吗?你看看这五年你都对他做了什么?你把一个好好的人逼到了什么境地?”临倚也激动起来。既言那样高贵的人,她将他珍藏在心里最圣洁的角落,他们的感情因为兄妹的血缘而成为了禁忌。到了现在她不能说那不是爱。可是她却是将他当做了她这辈子上天赐予的最珍贵的礼物。 丽姝冷笑:“你觉得我恨他?我这样做都是在报复他?那你就错了。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报复你。” 临倚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丽姝面前,盯着她,她也毫不示弱地盯着临倚。过了一会,临倚忽然抬手毫不犹豫狠狠给了她一耳光。她的脸被打偏,头发也被打散。她慢慢将头转过来,看着临倚,忽然笑了:“我设计勾引了皇上,我成了贵妃。我就是要你付出代价。刚好熙驭风送来和亲的求书。我便怂恿皇上将你送出去。我要你尝尝那样绝望的滋味。可是,怎么又会出现一个熙牧野!这些年你还不知道吧?我之所以能在这皇宫里能将皇上掌握于手中,将既言下狱,全都是熙牧野在后面操纵的。你觉得这个男人爱你?可是他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你?恐怕你自己都不知道吧。哈……哈哈……你今日终于也落到了这样的下场。” 临倚握紧了拳头,指甲刺进掌心了她也不觉得痛。手背上的青筋暴起,她忍不住又抬手甩了丽姝一个耳光,厉声道:“你怎么能这样做?我欠你的,冤有头,债有主,你为什么害既言变成这样?!” 丽姝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睛,泪终于一颗颗滚了出来。半晌之后,她才说:“今天在云政宫见到你我就知道,我输了。五年了,我始终没有斗赢你。我输了,我认了。要杀要剐你随便。”说完她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临倚看着她,眼里风云聚散。半晌她忽然从丽姝的发间拔下一根白色的玉簪子,丽姝忽然睁开眼睛看着她。临倚冷冷一笑:“你真的想死?如果你真的想死,就不会带着这根玉簪。当年我说过,这根玉簪将来也许会会救你。” 当年的一切历历在目,临倚摩挲着这根玉簪,心情忽然渐渐平静下来了。她看着丽姝,沉淀在心底的回忆被一点点打捞上来,在心底翻涌,临倚忽然懂得了,在这一刻放手,也许是最好的。她微笑起来:“丽姝,我不会对你怎样。今日我对你放手,不是因为我觉得愧对你。我们之间,早已经扯平了。丽云,她是为了你,才做了这么多。所以,我今日放过你。以后你我,再无相见之日。我也知道,你会抱着这十五年的回忆过你的下半生。这就够了。”说完,临倚忽然转身走了。 丽姝愣在原地,无法回神。这世界上最大的惩罚对她来说,莫过于此刻。临倚的身影消失在蕊琴殿的门外,丽姝终于崩溃,嚎啕大哭起来。 ------------ 第三百六十六章:重逢(二) 直到出宫,临倚都是一言不发。承典官本来想为她在宫里安排住宿,可是被她摇头谢绝了。这个皇宫充满了敌意,她已经在这样的地方呆得够久了,不愿再待下去。只除了一个地方。出了蕊琴殿,她本来是往静草堂的方向去的,走到半路,她忽然停下来。脑子里忽然撞进了十年自己的模样,想了想她便往宫门方向走去了。 回到祥子在西琪为她安排的小院,在院子里站了许久她的心才渐渐平静下来,摊开手看看,她忽然发现自己手里握的是那一根从丽姝头上拔下来的“凤骨眉簪”。看了许久之后,她转过头叫来祥子,将簪子放在他手里,道:“你帮我把这根簪子带到东市去,那里有一家叫做‘饰居’的店。那里的老板姓陈。你将这根簪子交给他。别的什么都不要说,只说“我让你失望了!”看着祥子迅速走出去的背影,临倚心里忽然渐渐沉淀下来,那些纷扰似乎在一瞬间离她很远很远。在那一瞬间她忽然明白:这世界本来什么都没有,没有烦恼,没有身边的一切,也没有自己。一切都是自己的选择,诚实地面对自己的心,生活便不那么难熬。 呆了半晌回过神的时候,她就发现丽云站在廊下静静地看着她。她愣了一下,走过去道:“你回来了?” 丽云慢慢点点头,道:“嗯,回来了。” 临倚看着廊外被院子围成四方形的天空,说:“明天……我们就去见他。” 丽云没说什么,但是她知道临倚这话的意思。她回到西琪所要作的事,明日将会是一个终结。丽云心里忽然对明天也有了隐隐的期待。 辗转反侧的一夜,临倚的心却是无比平静的。窗外的天光渐渐亮了起来。她不等丽云进来,便独自一人起床,走到衣柜前,选自己今日要穿的衣服。 丽云端着洗漱的温水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临倚穿着一件月白色的纱衣,领口绣了一朵小小的梅花。看见她这样素净的打扮,丽云愣了一下,道:“从来没见过你穿这样的衣服。” 临倚坐在铜镜前慢慢梳着自己一头长发,慢慢说:“这些衣服都是很久以前的了。这恐怕也是最后一次穿了。” 待到一切妥当,临倚便带着丽云往平桥大狱而去。 就要见到他了。五年的时光,终于还是逃不过这一次见面。她穿着浣纱衣,站在平桥大狱外面的阳光下,俨然五年前的那个人。可是只有她自己心里知道,这件衣服之下的躯体却早已经腐朽。 经过了漫长的等待,平桥大狱那道坚实厚重的门终于松动,慢慢打开。一个青灰色的人影慢慢从里面走出来。 临倚的眼里慢慢溢出了泪水,他看起来和五年前没什么变化,可是只有临倚知道,他眼中那道伤痕有多刻骨铭心。她微笑地看着他走近。 他慢慢走着,并不着急。他和她之间那条路他已经走了一辈子,到了现在,他已经无需着急了。 他弯下腰深深咳了两下,临倚的心慢慢拧紧。可她依旧站在原地,看着他。 他直起腰来,依旧慢慢一步步朝她走来。终于走到她眼前,他温和地笑了,道:“临倚,我可以抱你一下吗?” 记忆中的声音,在他说话之前,她担心自己记忆中的那个声音已经不在了。可是现在他开口了,还是那个声音,一点变化也没有。临倚的心终于放下来。她含笑点点头。阮既言慢慢抬起手将她揽在自己怀里,紧紧抱住。 很久之后,他只在临倚耳边说了一句话:“对不起,临倚!” 临倚摇摇头:“你谋反,我知道是因为我。既言,什么都不要说。我只要你记着当日我们在芙蓉花下喝醉之后所说的话。你要给我自由,如今,只要你好好地,便是给我的最大的自由。” 阮既言瘦弱的身躯在临倚的臂弯中慢慢开始发抖。临倚什么都没说,只是抱着他,一言不发。 许久之后,他才放开她,道:“我惟愿这一刻永远不要逝去。” 临倚道:“我们的执着总是伤害身边的人。既言,记着你对我说的每一句话。十五年了,我没有叫过你一声哥哥,今日,我叫你……哥哥…… 从此,你的人生再无遗憾。走吧,去过你最想要的生活。忘记那些前尘往事,真正让你自己自由。这是我唯一所愿。” 阮既言静静看着临倚。临倚也看着他,长久地注视他。 很久之后,阮既言才点头:“我如你所愿!” 临倚却摇头:“非我所愿!而是你自己的心愿。我要你挣脱这枷锁,过你自己的生活。重新做人……做一个全新的你。” 既言沉沉地看了她很久,说:“好。我会自由,我会好好地,我会做全新的我自己。 原谅我,临倚,给你的承诺无法实现。我拼尽自己的全力,可是依旧无法实现给你的承诺。”他的眼圈也慢慢开始红了。 临倚笑:“别说这样的傻话。我的心愿也只是要你自由而已。就像你对我的。” 临倚转身从丽云手中接过那一支笛,放在阮既言手中,道:“走吧,你要实现我们所有的愿望。” 阮既言深深看了一眼临倚,转过身毫不犹豫大步走了。临倚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在这样强烈的阳光中,她的心却是冷的。他仿佛也是冷的,再多的阳光也温暖不了。 丽姝以为她和既言之间是超越禁忌的爱情。所以她害怕既言被自己给毁掉,所以她才会千方百计将自己逼走。可是只有临倚自己知道,既言和她之间,无关爱情。有的只是另一个“我”。 阮既言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临倚却依旧站在那里呆愣愣看着他离开的方向。祥子和丽云安静地站在她身后。 太阳渐渐西斜,阳光渐渐变得稀薄,晚归的鸟儿开始鼓噪起来,身边这样吵闹,可是却又这样安静。临倚抬起手,轻轻挥了一下,祥子便来到她身边,躬身问:“主子,您有什么吩咐?” 临倚慢慢地,淡淡地说:“从此以后,我便不再是你的主子。暗影从今日开始,这一世存在的唯一意义便是那个男人。我要你发誓,一辈子跟着他。他的存在是暗影延续下去唯一的理由。” 祥子无比吃惊地看了一眼临倚,又敏锐地意识到,临倚这样的想法并不是一时兴起,而是早就已经筹划好的。他愣愣看着临倚,半晌之后才问:“主子,那您怎么办?” 临倚淡淡笑了一下,道:“我已经不需要了。”说完便转身走了。祥子执行她的命令,站在原地没有动。五年来他所受到的训练便是坚决执行临倚所有的命令。从此之后,他和暗影便只有一项任务,便是保护那个曾经在西琪叱咤风云的男子,终老江湖。 ------------ 第三百六十七:终结 第二日,临倚又去了一趟西琪帝宫。这一次,没有祥子之前的打点,她很难再进入到皇宫去。是丽云通过她姐姐丽姝的关系将她带进皇宫的。当她们进去的时候,丽姝站在云政宫外等候,临倚走到她面前,淡淡地笑着道:“临走了,倒还是欠下你一个人情了。可是我还不了了呢。” 丽姝对她的话并没有回应,只是看着丽云道:“你跟我去走走吧。我有话要跟你说。” 丽云看了临倚一眼,点点头跟着丽姝走了。临倚看着她们二人远去的背影,并没有阻拦。姐妹二人之间,隔着一个人的距离。临倚心想,她们之间还是生疏了呢。 想了半晌转过身来,她看着站在门外悄无声息看着她的老宫人,他的眼里带着警惕。临倚忽然明白,这些年真正陪在阮正南身边的人,其实是他。她站了一会便转身离开了云政宫。自己一个人慢慢走在重重的宫殿之中,此时的她忽然前所未有的平静。也许不再抗争,这套在脖子上的枷锁便也不会太紧得难受。 走了很久,她才走到凤澡宫——曾经皇后的宫殿。那个沉默,高贵的女子,她总是不喜欢临倚。可是却也从来没有对临倚下过什么狠手。临倚知道她为她自己高贵的血统而骄傲,对自己这样一个弱小孤女,她不屑使用手段。 想想自己对皇后的印象其实并不深刻,每次都只有大家欢聚一堂的宴会上,她坐在高高的凤椅上,睥睨着众生,冷眼旁观。现在回头想想,皇后那样的人,也是心有所求而不得的人。其实她和竹妃一样,一样带着遗憾生活一生。遇上了像她父皇那样的男人,没有一个女人是可以幸免的吧。临倚终于在这一刻,在脑中仔细回想起了自己一生之中与父皇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 想了想,她还是没有继续往前走,只是逮住身边经过的一个小宫女,问:“皇后现在在哪里呢?” 被她没头没脑的问题问住,那宫女有些慌乱,临倚一时想起,她已经是前皇后。这凤澡宫,再不会有主人。父皇是这么说过的。 她淡淡笑了一下,道:“哦,我是说前皇后。被打入冷宫的那位。” 那小宫女终于松了口气,恭敬地道:“她在冷宫。” 临倚失笑,世事无常,若今日自己还在这西琪帝宫中的话,那她就是自己的邻居了。 她问:“那她现在……如何?” 小宫女道:“还好,很平静。每日都安静地做自己的事,并不吵闹。” 临倚点头放她离开。听到这样的消息,临倚知道自己可以不用去找她了。她的世界很平静,临倚没必要去将这样的平静打破。既言的消息,想必已经有人告诉她知道了。 一时间,临倚觉得自己没有地方可以去了。想了想,她转身出了宫门,并未回头。 她在西琪并没呆多久。当她独自一人从西琪帝宫回到小院的时候,那里已经有人在等候。 推开门看到满眼的甲胄,几乎让临倚眼花。可她却并不吃惊。只是看到站在廊下的那个领头的人时,挑起了眉毛。她看着他,半晌忽然笑起来:“龙昭南,好久不见!” 龙昭南脸上的表情显得五味杂陈。临倚倒是没想到她有生之年还能见到这个人,忽然笑起来,想起自己从前一次次让他的手下栽跟头的时候。 看着她的笑脸,龙昭南并不动容,他只是冷冷地看着她,道:“皇上让我来接你回去。” 临倚指指身边那些铠甲卫士,道:“你们就这样大张旗鼓来接我?” 龙昭南觑着临倚,道:“你都不知道要掩饰自己的身份了,我还怕什么。” 临倚想起熙牧野,忽然又笑起来。龙昭南终于恼羞成怒:“我让你觉得很可笑吗?” 临倚止住笑,道:“不是。我只是觉得熙牧野做的真是绝了。让你来接我。带着西北大营的兵。哼,他要防的不是别人,正是你吧?看你是不是真的被我者妖孽迷住,看你是不是会真的不顾一切带我走?其实这些年在他的猜忌之下,你的日子不好过吧?何不反了呢?不论好坏,总比现在这样的日子要强。” 龙昭南抿紧唇不说话,过了半晌之后,冷冷地说:“你今晚好好休息吧。明日我们便要启程回东靖了。”说完便走开。 临倚带着一丝冷笑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待到他的背影看不见,她嘴角的笑隐去了踪迹。她下意识抬头看了看天空。这是最后一次了吧。这样看着天空。” 丽云在掌灯时分回到小院,临倚坐在灯下看书,看到她回来,只是淡淡地说:“回来了?龙昭南给你留了吃的,在厨房,自己去吃吧。” 临倚不问她的决定,她自己便也不说。 第二日,临倚启程回东靖。依然是那条路,依然是队列森然,依然有道路两边围观的百姓。只是,少了身后那道注视她的,温暖的目光。 龙昭南果然不管她,他拿出了军队在野外急行军的作风来,四十日便到了东靖帝都。一路上她几乎就没下过马车,日夜兼程。她要怀疑身后有鬼在追他们。 丽云看着越来越近的宫门,回头对闭着眼睛靠在车壁上的临倚道:“我们回来了!” 在马车即将经过宫门的时候,临倚忽然睁开眼睛道:“等一下!” 龙昭南骑在马上,听到她的断喝,蹙着眉头打马而来,居高临下看着她,并不做声。 临倚站在高高的马车上,仰头看着这高高的宫墙,高高的城门,以及门里一眼望不到头的甬道。很久之后,她忽然开口对丽云说:“你走吧!” 丽云吃了一惊,问:“什么?!” 临倚依旧仰着头看城门上的大字,道:“这四十几天我一直等你说这句话。到了这里,眼看着就没机会了。所以我说。你走吧!” 丽云低下头来,半晌之后抬起头的时候,她道:“为什么?” 临倚摇摇头转过头看着她说:“没有为什么。丽云,不要把你姐姐当做你的责任。你在这个世界上活着,只需要对自己负责任。对另一个人负责任是一件很沉重的事情。而她……我和她之间没有谁欠谁。我从此以后的人生就要在这里的长信宫中度过,我不想将你的人生也葬送在里面。” 丽云的泪瞬间便倾泻而下。临倚带着温暖的笑为她擦干,说:“五年前,我与一人有三十年之约。我想,我就要失约了。可是这件事却是我心里一个心愿。我想知道他会对我说什么。三十年约满之时,无论你在何方,请你为我去赴这个约定。那样,我的生命才能真正划下句号。” 丽云泪眼朦胧,重重点头,承担下这个承诺。 临倚点点头,又道:“丽云,请原谅我的自私。平白让你承受了这四十多天的煎熬。只是,我想有一个人,看着我走进去。可好?” 丽云点头。 临倚放开她的手,下了马车,独自一人穿过重重的人群,慢慢走在那条长长的,仿佛永无止境的甬道之上。丽云在她的身后看着她,泪雨滂沱,仿佛是要把这一生的泪水都流尽。 ——[全书完]—— ------------ 作者的话 这本书历经了两年的时间,终于在这个深夜完成。对于寒星来说,它还有许多不让人满意的地方,它还有许多没有将寒星内心世界汹涌的情感宣泄出来。可是,它对于寒星来说,意义却是不一样的。 看着窗外黑沉沉的夜,寒星为这样的结局而哭泣。我对这样的结果感到抱歉。这也不是我想要的结果。可是,寒星却没有办法更改。这是临倚的命运,这也是寒星的内心。 在这两年时间里,寒星经历过许多事,亲人离散,前途未卜,心怀绝望。可是不管是哪一种,临倚都挺过来了。现在,坐在电脑前,将这两年的辛酸一点点讲出来,终于可以像临倚一样,放过自己。 在此,寒星也多谢那些两年来一直陪伴寒星的人们。谢谢你们的支持,让寒星有了勇气在这条路上继续走下去。 认真看文的人可能发现,这本书的故事情节并不很强,许多东西都是依靠内心的宣泄来完成表达。而且,书中也还有许多事情没有交代清楚。楔子中所说的故事也还没有归宿。 那么,这一切都会有个结局。寒星曾经答应过大家,会将那个故事放在网上。 请大家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会兑现自己的承诺。也请那些,走近过寒星内心的人们,停留下你的脚步,继续与我一起,成长!!! 最后,谢谢大家!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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