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府风云》克里斯韦伯 严正声明:本书为宝书网(www.xbaoshu.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 开始连载前的一段文字 这个故事的发生在北宋徽宗的政和八年(ac1118),正是在这一年的秋天,北宋的一个使团从位于山东半岛末端的登州出海,越过渤海海峡,前往辽东企图与新兴的金国建立联盟以夹攻辽国,恢复燕云十六州。史书上记载,这支小小的使团一共包括七名将校,八十名士兵,其中官职最高的是武义大夫马政,武义大夫是宋代的武臣阶官名,宋代武臣一共分为五十三阶,而武义大夫是第三十阶,从七品。也就是说使团内并没有文官,只有一位中低级军官担任使节。如果考虑当时的惯例,一般来说被派去执行这种危险任务的官员都会被突击提拔几级作为奖励,很可能这位名叫马政的武官原本的阶级就更低了。而且这个使团以买马为名,没有携带任何zhèng fǔ文书,仅仅口传诏意。由此可以推测,这个使团的xìng质是试探xìng的、非正式的,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就是这个小小的使团,却揭开了十二世纪初北中国乃至整个东北亚地区大时代的序幕。 现在让我们把时钟调回到政和五年的chūn天(ac1115),在宋帝国的北疆,与邻国大辽的和平关系已经持续了百余年,其间虽然不无波折,但从总体上看,自檀渊之盟以来的百余年,辽宋两国基本保持了和睦平等的关系,双方互通使节,通使殷勤,辽国边境发生饥荒时,宋也派人赈济,宋真宗驾崩,辽圣宗集藩汉大臣举哀,当然其中不无当时与后世儒生的粉饰,但也有相当部分的真实。 这种情况在古代历史上是极其罕见的,除非有一个更为强大的第三者存在,一般来说相邻两国之间的关系都是冷淡甚至满怀敌意的,某一方的灾祸对于另外一方来说就是进攻乃至并吞对方的大好机会。当然这并不是说辽宋两国的统治者道德高尚到了不愿意用战争来达到己方目的的意思,而是在宋开国时两国间的几次交锋中,双方都意识到两者的实力处于一种微妙的均衡状态,宋方无力从辽方手中夺回燕云十六州,辽方也无力大军南下拿下汴京。在这种情况下,进行一场以毁灭对方为目的的无限战争对于任何一方都是愚蠢的,这种微妙的平衡才是和平的真正原因。但是在政和五年,这个平衡被打破了。 政和五年三月二rì,设置在宋辽边境雄州的河北沿边安抚司接到辽光禄卿李良嗣的一封密信,密信的接收人是当时北宋的重臣——太尉兼陕西、河东、河北宣抚使童贯。在密信中,李良嗣透露了女真建国的消息,并指出辽国倾亡指rì可待,表达了自己投诚北宋的愿望。 在经过紧急的商议之后,北宋知雄州和诜派人将李良嗣接应到宋边境,并秘密将其护送到汴京童贯家中,很快李良嗣就得到了童贯的信任。不久之后,童贯推荐李良嗣面见徽宗,在会面中,李良嗣指出辽政无道,金兵rì强,若是宋毫无动作,燕京必然为金人占领,建议北宋立即与金联合攻辽,夺回燕云十六州。宋徽宗大喜,将之在朝中付之讨论,这不啻于是一勺被投入滚油之中的凉水。 可能是因为后来的靖康事变,导致东京沦陷、二帝北狩的缘故,南宋的士大夫对签订海上之盟,联金灭辽这一策略的态度是一边倒的激烈批评,认为正是这一短视的政策导致北宋灭亡。其批评的理由大概如下:本朝与辽国已经有百年盟约,作为礼仪之邦,不能见利忘义背弃百年盟约;其二北宋现有的军事与经济状况不足以完成完成夺回燕云的重大任务;还有就是对同盟女真人表示怀疑,认为这个新兴的野蛮民族攻击xìng更强,与其和他们联盟不如与已经和睦百年的辽国做邻居。就连这位辽国的逃人——李良嗣在《宋史》里也被打入了jiān臣之列。 这三条听起来很有道理,北宋灭亡的事实也仿佛印证了这点,但历史是如此的复杂,并不能用简单的因果关系倒推。如果我们对当时的历史加以更深的了解,就会发现以上三条都是站不住脚的。首先,任何两个主权国家之间的外交条约都是无法自己保证自己的,假如没有强有力的第三方保证,那么唯一能够确保条约能够执行的就是双方的实力对比保持平衡,在金国起事之后,宋辽之间在河北边境的军事实力对比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自然这条约也就无法继续存在下去了,换了辽国易地而处,只怕也会撕毁条约大举进攻。其二,从后来的事态发展看,李良嗣对辽金战争的结果判断是大体正确的,金几乎是独自击败并消灭了辽国(宋军在整个灭辽战争中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除非宋与辽联合抗金(我怀疑加上北宋的援兵辽依然打不过金,而燕云十六州的存在就使得辽宋之间的合作必然是矛盾重重的,很难形成合力,只要金表示对于关内的幽州没有野心,宋与辽就无法达成真正的同盟。),那么辽的灭亡就是既定事实,既然如此,那么宋企图置身事外独善其身的想法就是不现实的。在这个过程中争取对自己最为有利的结果,先与金联盟,夺取燕云十六州,使之成为能够保护己方腹心之地的屏障就是最理智的选择。如果一定要说反战派说对了什么的话,那就是他们本能的认识到金的强大和凶悍与己方的虚弱;北宋当时的军事和经济状况要完成以上任务有着巨大的风险。如果说的更直接一点,那就是当时北宋的中枢机构已经腐朽到无力汲取帝国所拥有庞大的人力物力,将其组织成强大的军事力量保卫自己的地步。不幸的是,他们的担心是正确的。 假如可以打一个比方的话,在接下来的十年里,北宋就好像一辆庞大而又老朽的破车,在一条崎岖的山路上艰难的爬行,随时都可能掉下万丈深渊。而车上的人们却全然不知道自身所处境地的危险,继续饮酒作乐、勾心斗角,而少数几个看清了危险处境想要竭力挽救的人却被从驾驶座的位置上扯开,最后大车终于坠入无底深渊,落得个车毁人亡、万劫不复的下场。这是一个巨大的悲剧,华夏古典文明在达到前人重未能达到的顶峰后,突然跌落到黑暗的深渊,虽然后人们竭力从那个深渊里爬了出来,但再也没有能够重新达到这个高度。 为什么这一切会发生呢?亿万人经过数千年战胜了无数困难才产生这样绚烂的文明,而少数几个人的愚蠢和贪婪就能将其毁灭了,有时候在阅读北宋末年的史料的时候有一种非常荒谬的感觉,这么多人的命运居然就只掌握在这么少的几个人手中,而这几个人居然完全不把这当回事,以一种可以说非常轻佻的态度对待着如此巨大的权力,只把这当成是穷奢极yù的工具。这场决定帝国命运的战争在他们看来不过是谋取自己私利的大好机会,他们的脑子里考虑的不是如何赢得胜利,而是如何让私利最大化,甚至连天子本人也是如此。这样一来失败就没有什么让人惊讶的了,坐在御座上的那个人都不把祖宗留给自己的基业当一回事,那旁人能做的只有当山河破碎之时,从头收拾旧河山而已。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想引用《史记匈奴列传》一段话:“匈奴之俗,人食畜肉,饮其汁,衣其皮;畜食草饮水,随时转移。故其急则人习骑shè,宽则人乐无事,其约束轻,易行也。君臣简易,一国之政犹一身也。父子兄弟死,取其妻妻之,恶种姓之失也。故匈奴虽乱,必立宗种。今中国虽详不取其父兄之妻,亲属益疏则相杀,至乃易姓,皆从此类。且礼义之敝,上下交怨望,而室屋之极,生力必屈。夫力耕桑以求衣食,筑城郭以自备,故其民急则不习战功,缓则罢于作业。嗟土室之人,顾无多辞,令喋喋而占占,冠固何当?” 首先解释一下,这段话是一个叫做中行说的宦官说的,此人是汉文帝时的人,本来是汉宫里的一位宦官,汉文帝将宗室女与匈奴和亲,让这位中行说作侍从同去,中行说很不高兴,就说如果你让我去匈奴,肯定会对大汉有巨大的危害。汉文帝没当回事,还是强行派去了。结果中行说到了匈奴之后,就当了单于的谋臣,为匈奴出了很多主意,对汉朝的危害很大,可以说是“汉jiān”的鼻祖了吧,上面这段话就是他对汉朝使臣对话的一部分,我将全部对话翻译成白话文,大意如下: 汉使说:“匈奴不尊重老人,好食物和衣服都是给年轻人吃用!” 中行反驳说:“汉人如果青壮年要出征,临出发前他们的父母难道不会把最好的食物和衣服给儿子们吗?” 汉使回答:“是的!” 中行说:““匈奴人都明白战争是重要的事,那些年老体弱的人不能打仗,所以把那些肥美的食品给壮健的人吃喝,大概这是为了保卫自己,这样,父亲儿子才能长久地相互保护,怎么可以说匈奴人轻视老年人呢?” 汉朝使者说:“匈奴人父子竟然同在一个毡房睡觉。父亲死后,儿子竟以后母做妻子。兄弟死后,活着的兄弟把死者的妻子都娶做自己的妻子。没有帽子和衣带等服饰,缺少朝廷礼节。” 中行说:“匈奴的风俗,人人吃牲畜的肉,喝它们的rǔ汁,用它们的皮做衣服穿;牲畜吃草喝水,随着时序的推移而转换地点。所以他们在急迫之时,就人人练习骑马shè箭的本领,在时势宽松的时候,人们都欢乐无事,他们受到的约束很少,容易做到。君臣关系简单,一个国家的政治事务,就像一个人的身体一样,父子和兄弟死了,活着的娶他们的妻子做自己的妻子,这是惧怕种族的消失。所以匈奴虽然伦常混乱,但却一定要立本族的子孙。如今中国人虽然佯装正派,不娶他的父兄的妻子做老婆,可是亲属关系却越来越疏远,而且相互残杀,甚至竟改朝易姓,都是由于这类缘故造成的。况且礼义的弊端,使君王臣民之间产生怨恨,而且极力修造宫室房屋,必然使民力耗尽。努力耕田种桑而求得衣食满足,修筑城郭以保卫自己,所以百姓在急迫时不去练习攻战本领,在宽松时却又被劳作搞得很疲惫。唉!生活在土石房屋里的汉人啊,姑且不要多说话,喋喋不休,窃窃私语,戴上帽子,难道还有什么了不起吗?” 相信绝大部分读者们看到这段文字的时候,都会很惊讶,在我国的史书里很少能看到类似的文字,因为这完全是从一个野蛮人的立场上对文明社会一种**裸的否定。在中行看来,汉人中的士大夫虽然自诩礼仪之邦,但那不过是一种虚伪,他们与亲属关系疏远,相互矛盾重重。上位者残忍的压迫着人民,迫使他们耕种田地来缴纳税收、承担沉重的劳役来修筑宫室房屋,使得人民困苦不堪,无力保护自己,而这一切都是为了一己的私利,这种所谓的文明和礼仪又比匈奴人的“野蛮”高明到哪里去呢?到了最后,中行说大声呵斥着汉朝使者,威胁说“你不要废话,只要输送给匈奴的缯絮米蘖一定要使其数量足,质量好就行了,如果不齐全、粗劣,那么等到庄稼成熟时,匈奴就要骑着马奔驰践踏你们成熟待收的庄稼。” 这种威胁宋朝的士大夫们一定不会陌生,他们从辽人、西夏人还有金人的口中应该听到过很多遍。千百年之后的我们在读到这一段文字,在感到屈辱的同时也不得不承认这中行说所说的相当一部分是事实。北宋末年时中华民族那发展到登峰造极的古代文明对于我们的祖先从某种意义上已经是一种沉重的负担了,无论是那优雅的宋词、jīng美的工艺品、深邃的哲学、闲雅的士大夫、绘画、瓷器、zì yóu的市井、繁荣的商业,一切的一切都是建立在城市,尤其是大城市的出现的,如果要我对这个城市下一个更加严格的定义,那就是东京汴梁,如果我们认认真真的去深入到北宋繁荣的文化里去,就会发现所有的一切都是围绕着汴梁,为这座伟大的城市服务的。为了让这座城市里的人们过上这块土地上从未有过的生活,整个帝国都要向其输血,被弄得jīng疲力竭,以至于根本无力保护自己。在后世的我们高声称颂北宋从未有过的先进财税制度的时候,也请不要忘记这同时意味着对底层农民从未有过的刻骨盘剥。历史就是这样,他永远只会记载着那些能够书写历史的人们想要让后世的我们看到的东西,至于那些沉默的大多数,只会无声的被掩盖在历史的尘埃之中。 现在让我们把时钟调回到靖康二年(1127年),金军已经第二次包围了东京汴梁,这座梦幻般的城市已经岌岌可危。历史上记载,这座城市的总人口最繁盛时不下百万,城墙高厚,城内有天下最jīng巧的工匠,储备着可以装备数十万大军的武器。可是到了这个时候,甚至连守卫城墙的士兵都不够了。读到这里的时候,我想做一个简单的算术题,哪怕现在只剩下五十万人,按照一户五人抽一丁来计算,就立刻能得到十万壮丁,就算不能出去打野战,守卫城墙还是足够了,而且还有相当数量的宋军。而金军总兵力也就不过十五万,按照古代攻城至少要超过守军一倍来计算,金军统帅考虑的不应该是怎么攻下东京城而是应该怎么样退回黄河去。迦太基在交出了所有的武器之后,还能够凭借城内剩余物质制造出来的武器抵抗了罗马人三年的围攻,最后才因为粮绝而破城,而金军东路军统帅完颜宗望是在1126年的12月10rì抵达东京城下,第二年的1月9rì便破城,一共花了不到一个月时间。 就这样,汴梁城被攻破了,两个皇帝和三千多名赵氏皇族、**妃嫔与贵卿、朝臣等被虏往金国,他们中的很多人都忍受了残酷的虐待之后死去,后世的很多人为他们的悲惨遭遇留下了同情的眼泪。但请不要忘记,这一切都是他们自己造成的,正是因为他们的愚蠢和贪婪,才造成了这样的结果,他们浪费了无数人的忠诚和勇敢,毁灭了这个国家,并且把千千万万无辜的人们也拖进了死亡的深渊,难道他们落得这个下场是不应该的吗? 于是就有了这本书,毫无疑问,书中的主角,要抵抗野蛮人的入侵,保卫自己的亲人和乡土,但这并不意味着同时也要保护这些骑在千百万善良的人头上,吸吮着他们的鲜血,把灭顶之灾带到他们头顶上的家伙们。是的,这些人穿着漂亮的衣服,会写优美的诗词雅驯的文章,掌握着书写历史的权力,但毒蛇就是毒蛇,哪怕他的外表再怎么斑斓美丽。 ; 主要年代表 本书主要年号表宋徽宗 政和1111——1118 重和1118——1119 宣和1119——1125宋钦宗 靖康1126——1127宋高宗 建炎1127年—1130 绍兴1131年—1162; 可能的结尾 节选自北朝童贯大王的巨坑《口鸟震九州》,略加修改作为本文可能的结尾。周平躺在床上,陷入了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之中。在他的卧榻旁,各国守护、幕府管领及帝国治下各民族的代表、还有藩属国的使者们将这间数十米见方的寝殿塞得满满当当。而天子的代表及两府的大臣们则大多被拦在殿外,他们在台阶上跪成了一排,在他们的后面则是各部的尚书、侍郎们。 寝殿内外都没人有说话,现场被一种紧张而又可怕的气氛控制着,每个人的心里都怀着一个想法,但是谁也不敢把这个想法吐露出来。黑压压的人群就好像一片乌云,拥挤着,较量着,每一个人都在竭力靠近那张朴素的卧榻,或者说是躺在床上的大将军。他们就好像一群饥饿的秃鹫,在周平身边盘旋,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他们知道,那一刻并不久远了。 在梦中,周平突然发现自己变得年轻了,身体里重新充满了那种年轻人特有的活力,他有些恍惚的看着四周,想要确定自己在哪里。这时,一阵音乐声传来,夹杂着人们的欢声笑语,他本能的向声音来处走去,朦胧之间,他看到一只快乐的队伍,很多人骑着马,有的弹奏着乐器、有的在与同伴谈笑着,大家都开心的走了过来。 为首的是一个体型魁梧的僧人,颔下的胡须已经灰白了,骑着一匹红马,正与身旁那人说着话。在他的身后跟着两个形容相似,似乎是兄弟的人。他们身后跟着一个一只眼睛大一只眼睛小的壮汉,醉醺醺的没有说话,腰间的胡禄里的羽箭摇摇晃晃,似乎要掉下去的样子,后面还跟了许多人,但是周平都不太记得了。 人们从周平身边走过,为首的僧人突然瞅了周平一眼,笑了笑但是没有说话。他冲周平眨了眨眼,把头一偏,示意周平跟上来。情不自禁的,周平慢慢跟了上去,但是人们走得太快了,于是周平从小步转成大步,从大步转成快步,然后开始大跑起来,但是还是追不上,他的气息开始变得急促起来。 卧榻上的周平开始咳嗽起来,寝殿内的人们变得激动起来,每一个人都竭力向前挤去,于是卧榻旁的包围变得更加紧密了。 周平跑了很大一段路,但是只见那群人越走越远,他根本追不上。为首的僧人见他追不上来,于是说了句什么,队伍中有几个骑马的身影于是转身过来,似乎要来接他的样子。周平依稀认出那是刘胜、薛良臣!他们一边高喊着周平的名字奔过来,一边冲他伸出了手。 寝宫里的人们,无语的看着周平慢慢的向虚空中伸出手去,最后,手臂直直的垂了下来。顿时,床后一片哭声。但是片刻之后,这逐步蔓延开的哭声就被男人们争吵吼叫推拉的声音盖过了。不同人种的勇士们互相拖拉叫嚣着,都声称自己对大将军的遗体有不容忽视的监护权。他们没有携带武器,但每伸出一根手指,马上就有无数个手指指着这个人。男人们咆哮着,威胁着,互相用最恶毒的语言问候别人的祖先父母,声音越来越大。 最后,一个高亢的男声压倒了所有人,他说:“看管领是什么意思罢!”,于是所有的争执都结束了,下一个瞬间,人们的眼神都聚焦到那个跪在卧榻旁的男人身上。薛良玉却已无话可说,只是抱着周平的尸体,老迈的脸上满是泪痕。 ; 楔子 “嚓,嚓,嚓!” 这是靴子踏在泥地里的声音,周平每一次都必须花很大的力气才能将脚从泥地里拔出来,被连续几天的雨水浸透了的红土地就好像有无数双无形的手,拉扯着他的双腿。很快,周平的双腿就好像灌满了铅,又酸又重。 “噗!” “该死的!”周平费力的将右腿从一个泥坑里拔了出来,粘稠的泥浆从他的登山靴开口处钻了进去,右脚的皮肤立刻感觉到一股冰冷的粘稠感。周平瞪大眼睛,想要在附近找个干爽点的地方清理一下自己的靴子,穿着一只里面满是泥浆的靴子赶路的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但遗憾的是,四周都是泥地,连块大点的石头都没有。 “这些混球,跑的那么快,一下子就没影了!”周平愤懑的咒骂着,作为一个“搬砖工”(土木工程师),好不容易在国庆长假抽出时间与两个朋友一起户外旅行。路上发现有一片开得很好看的野百合,喜好摄影的他停下来拿着单反拍了个痛快,可等他拍完了才发现自己的同伴都没影了,只能抄近路一路猛追,却没想到连续几天的大雨将那条近路变成了泥地,同伴也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他自己一个人在泥地里挣扎。 “手机也没有信号!”周平摸出手机,只见手机屏幕上的信号标志的刻度是零,他沮丧的将手机又塞回荷包:“回去后就把这个破烂丢掉,换新手机,一定!” 这时,周平突然听到一阵人声,他立即兴奋的以最快速度向人声方向跑去,完全不顾溅起泥水自己满身都是,一边跑一边大声喊:“王成、李志国,你们两个混蛋,跑哪里去了,不请老子一顿京闽自助餐,看我回去不好好削你俩一顿!” 但是周平只听到远处隐隐约约传来的人声,却始终没有看到同伴的人影,身边的雾气越来越浓,以至于大白天也只能看到十几米开外。他停住脚步,打开手电筒,灯光透过雾气,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不远处有一个两三米高,一米宽的长方形物体。周平一边伸出手向前摸索,一边小心翼翼的向前走去,他可不希望再一次踏进泥坑里了。 突然,周平突然感觉到自己的指尖一阵轻微的酥麻感,就好像接触到一道无形的带静电的薄膜。他稍一犹豫,还是咬紧牙关向前迈出了一大步。 “不——!”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空气中产生了一阵异样的波动,雾气就好像流水一般以周平方才所在地为中心剧烈旋转起来,当几分钟后雾气散去,泥地上已经空无一人,只有地上的两行脚印证明曾经有人来过这里。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周平从昏迷中苏醒了过来,他艰难的抬起头,看了看四周的环境。映入他眼帘的是茂密的灌木丛。他费力的从地上爬了起来,开始想四周寻找来时的路径,但是让他惊讶的是,在目光所及之处竟然没有一点人迹。他低声嘟哝了一句,看了看手表上的指南针,开始向北走去——那边是自己这次户外旅行的出发点的所在。 经过半个多小时的跋涉后,周平终于发现了一条小路,虽然这只不过是一条人脚踩出来的小路,连石板都没有,这还是让他十分开心,毕竟有了路就有了人,就通向居民点——无论是村落还是城市,在那里他就好好的洗一个澡。他已经决定见到那两个把自己甩掉的同伴后要狠狠敲诈他们一顿,自助餐的规格要提高为维多利亚大酒店——这是他所在城市最高档的一家自助餐。 但当周平走到那条小路的尽头,眼前的情景让他呆若木鸡,破旧的夯土房屋、戴着斗笠在田地里用简陋农具辛苦耕作的农夫、几个在田埂上追逐打闹的光着屁股的孩童,如果说这些还能解释为他来到了某个影视城的拍摄现场的话,那么有一样东西是不可能误会的——周平摸出手机,绝望的看到网络和通讯信号的格数都是零,在“村村通”工程早已经完成的2013年,这么大的一个居民点可不会没有中国电信的基站存在的。 “老天,我这是到了什么鬼地方!”周平绝望的跪倒在地,仰天呻吟道。 ; 第一章夜袭 两年后。 政和八年(公元1118年)九月,大宋相州安阳县昼锦堂。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一之rì觱发,二之rì栗烈。无衣无褐,何以卒岁? 三之rì于耜,四之rì举趾。同我妇子,鎑彼南亩,田畯至喜!二之rì凿冰冲冲,三之rì纳于凌yīn。四之rì其蚤,献羔祭韭。九月肃霜,十月涤场。朋酒斯飨,曰杀羔羊。跻彼公堂,称彼兕觥:万寿无疆!” 韩肖胄伸手往古琴上一按,悠扬的琴声嘎然而止,一旁的妻子柔声笑道:“好一个万寿无疆!相公这段《豳风》中正平和,既配了这‘昼锦堂’、又配了这时节、身份,当真是妙极!” “夫人谬赞了,方才我不过是意兴所至,倒是没有想这么多!”韩肖胄微微一笑,手中拿着犀角梳梳着颔下的几缕长须,脸上却露出了几分自得之sè。原来这韩肖胄乃是北宋名相韩琦的曾孙,那韩琦历任仁宗、英宗、神宗三朝宰相,又有拥立英宗、神宗两位皇帝登基之功,威望深重。这韩琦本是相州安阳人,依照北宋的律条,为防止官员徇私枉法,一般来说官员是不允许去籍贯所在地任职的。但当至和二年(1068)韩琦因病请求返乡的时候,神宗皇帝竟然以韩琦为司空兼侍中通判相州,当时韩琦便在城中修建了这座楼阁,作为休养之处,并命名为“昼锦堂”,取得就是“富贵不还乡,如衣锦夜行”之意。其后安阳韩氏虽无人能与这位“相三朝,立二帝”的祖先相比,但依然是是大宋一等一的名族,亦有人登阁拜相,为官宦者更是数不胜数,韩甲胄本人不过三十出头,就已经腰悬金鱼,身居要职,韩家的清贵可见一斑。 “意兴所致才是最好,只是不知相公今夜兴致尽了没有,可愿为妾身再鼓一曲?” 韩肖胄微微一笑,将右手轻轻按在琴弦上,正低头思忖该选那首曲子。这时前院传来一阵喧闹声,韩肖胄眉头微皱,轻轻一甩袖子,叹道:“今夜兴致尽了,便到这里吧!” “这些贱奴!”韩妻冷哼了一声,她能与安阳韩氏联姻,自家自然也是冠缨名族,自小便颐气指使惯了,此时被冲了兴头,哪里还忍耐得住,冷喝:“来人,去看看是哪几个贱奴喧哗,好生责罚一番!” “罢了!”韩肖胄摆了摆手,示意上前领命的管事退下,对妻子笑道:“外间都是自家佃客,他们一年到头辛苦,也就此时快活个几天,还要莫要责罚了,你若是想听,明rì我再弹给你听便是!“ “相公果然宽厚!”韩妻眼珠一转,脸上已经满是笑容:“说的也是,相公过几rì就要出使辽国,若是责罚了他们,倒不是个好兆头,今rì便放过了他们吧!” “夫人果然宽厚!” 昼锦堂外是个方圆百余丈的大院子,平rì里用作停放访客车马轿子之用,农忙时节。此时已经是九月了,白rì的暑气尚未褪尽,百多个身着短褐的汉子,正围坐一团,兴致勃勃的看着杂耍,不时爆发出如雷般的叫好声。 此时当中的表演的是个五尺高的侏儒。只见他将一根碗口粗细的竹竿立在地上,三下两下便爬了上去,在竹竿上做出各种滑稽可笑的动作,那竹竿下面并无凭扶,但那侏儒只凭借自身的平衡感,在竹竿顶上如履平地般,引得下面围观的众人不断发出笑声和赞叹。 那侏儒在竹竿顶上玩了两套杂耍,正准备依照往rì的惯例向众人说些喜庆话,好多讨些赏钱。突然他看到院外的街道上已经满是手持火把的汉子,怕不有百十人。为首的那汉子一声号令,手下个个拔刀引弓,箭头正指向身处高处的自己。 “啊呀!” 随着一声惨叫,那侏儒从竹竿上跌了下来,下面正准备朝围攻众人讨要赏钱的杂耍班主腹中不由得大骂:“定然是上场前又偷喝了酒,才会这般手软脚软。”脸上却只得挤出笑容来,像众人做了个团揖:“列位看官,这厮方才失手,便罚他上去再多耍几个回合,向诸位陪礼可好?” “班主!快跑!有强人!外间有强人!”那侏儒嘶声喊道。 那班主闻言大怒,一脚将那侏儒踢开,骂道:“你失心疯了吗?这里是韩家的昼锦堂,哪里会有什么强人!” 正说话间,空气中突然传来一阵嗖嗖的风声,那班主胸口突然一疼,低头一看,却是一支白羽箭贯入胸口,箭尾的白羽犹自在轻微的颤抖,他口中呢哝了几声,便带着不敢相信的神sè仰面倒下。 “妈呀!”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呼声,几乎是同时,空中又落下一阵箭雨,人群中不断有人中箭倒下,一些往外间逃走的人正好撞到翻墙进来的强人,立即被迎头砍倒,惨叫之声交织成一片,方才笑声融融的所在立即变成了一片修罗场。那侏儒看了看四周,最后还是扑倒在地,双手合什,口中念佛不止。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那侏儒突然感觉到背上一紧,已经被人提了起来,接着便看到一个满脸胡须的汉子,正咧嘴笑着看着自己,他本能的惨叫一声:“啊呀!” “兀那汉子,韩家的昼锦堂可是就在这里?”那红脸汉子将侏儒往地上一丢,随手将手中的钢刀迎风一抖,刀刃上还没有凝结的血水顿时溅了那侏儒一脸,吓得那侏儒又是一声惨叫,也不知是被吓得还是被摔的。 “怎的不说话?”那盗匪头目眼见的那侏儒浑身如同筛糠一般,却不说话,不由得有些不耐烦,他挥刀虚劈了一下,喝道:“看你这不满五尺高的个子,本懒得杀你,可你要是不回话,老爷那也就说不得了,让你再矮上尺许也就是一伸胳膊的功夫,怎的,说不说!” “说,说,小人马上说!”那侏儒就好像一只被放开发条的玩具,敏捷的扑倒在对方脚前,一边连连磕头一边答道:“方才这些看小人杂耍的便是韩家的田客佃户,打开前面这道门里面便是韩家的昼锦堂,求老爷饶命,饶命!” “原来如此,这次倒是没有找错对头!”那盗匪头目冷笑了一声,对四周正在尸体上搜索财物的手下喊道:“别找了,都是些穷佃户,里面才是韩家的昼锦堂,打将进去,安阳韩家几代人的积蓄,就尽着咱们搬了!”说到这里,他转过头对那侏儒笑道:“我便是张超,你可听过某家的名头?你将没死的人集中起来,待会给我们当夫子,每个人都少不了几贯酒钱!若是敢跑,某家便将你这五尺高的汉子一刀两段,可听明白了?” 那侏儒眼见四周都是凶神恶煞的盗匪,心里哪里还有别的主意,只得连连点头。那张超哈哈一笑,高声喝道:“大伙儿加把劲,灌进去过个肥年!” 昼锦堂内已经是乱作一团,韩家子弟中多半在外为官,此时留在家中能主事的只有正好回家省亲的韩肖胄一人,他虽然为官多年,但出身清贵,有祖荫可以凭借,可谓是坐致公卿,未曾在州县之间磨勘,没有多少实务经验,加之大宋已经承平百年,已经有几辈人未曾见识兵戈,骤然遇到这等事,顿时吓得手酥脚软,如没脚虾一般。 “快,快去派人去衙门请救兵,快去呀!”管家大声喊道。 “老爷,老爷,贼子们已经打开外门,开始抢掠外间的库房了!”一个仆人失魂落魄的冲进来大声喊道。 “外间的库房就莫要管了!将内院大门堵死,一定要堵死!”那管家一边大声喊道,一边回头对韩肖胄道:“老爷,外间反正也就是些粮食、布匹和铜钱,贵重的细软都在内府,丢给贼人便是了,只要保证您和家中女眷的安全便好了!” “好,好!”韩肖胄此时已经只剩点头的力气了,他握着夫人的手,目光死死的盯着远处的火光,整个人抖得和筛糠一般。 内墙外,已经是一片火光,几处库房已经被打开,露出里面一叠叠的布匹和成袋的粮食,盗匪们呵斥着刚刚掳来的民夫将布匹和粮食搬到搜集来的牲畜和大车上,一个盗匪献媚的对张超笑道:“还是大哥有胆识,敢来打这韩家昼锦堂的主意,这么多粮食和布匹,还有不少铜钱,干这一次胜过平rì里十次了。” 张超脸上却满是不屑的神sè:“哼!都是些粮食布匹,没有半点硬货,刚刚麦收哪里弄不到粮食呀?走一趟安阳城难道就弄些粮食布匹回去?一群没眼界的东西,都把你们手里的东西丢下,打开了内院,每个人弄他几百贯花花才是正经!” 众盗匪听到这里,被头目的话语激起了贪念,纷纷轰然而应,朝内院大门那边涌了过来。内院墙上的韩家仆役眼见的盗匪朝自己这边涌了过来,不由得发出一阵惨叫。 ; 第二章英雄 “完了,强人朝这边过来了!” “这可怎么办呀!” 坐在上首的韩肖胄此时早已是面如土sè,一旁的夫人急道:“信使已经出去小半个时辰,这边火光如此之大,怎的县衙还不派兵前来救援!” “哎!”韩肖胄叹了口气:“这相州又不是西北边防重地,能有几个兵丁?大宋已经承平百年,便是有几个厢兵弓手,平rì里也未曾cāo练,府库里只有些朽甲钝兵,在这夜里又不知贼众多少,如何敢来救援?依我看,还是莫要指望他们了!” “相公,难道我们就只有在这里束手待死?”说到这里,韩夫人不禁掩面痛哭起来。正当这一筹莫展之际,一旁的管家低声道:“老爷,依小人所见,眼下只有舍财保命了,那些盗匪不过是为了钱财,待会将财帛丢出去少许,让他们满意就好了!” 韩肖胄此时如同一个溺水之人,便是有根救命的稻草也要死死抓住不放,他正要点头应允,却听到旁边有人沉声道:“不可!如此一来便如同抱薪救火,火势愈织。那些盗匪都是贪得无厌之辈,岂有餍足之时,将钱财白白给他只会助长他们的气焰,让其更加猖狂罢了?” 韩肖胄回头一看,却是一个粗手大脚的健壮少年,穿了件粗布袍子,看样子应该是韩府的佃客。那少年不过十六七的年纪,中等身材,容貌平常,两只眼睛一只大一只小,初始看上去有些滑稽,但神情坚毅,整个人看上去给人一种忠厚可靠地感觉,两手各提着一只木箱,想必是刚刚搬东西经过旁边听到才插口的。 那管事见插话的不过是个佃客,不由得怒道:“岳飞,这里是你可以插口的地方吗?还不快去干活!” “且慢!”韩肖胄听那叫岳飞的佃户言谈不似寻常百姓那般粗鄙,心中不由得一动,沉声问道:“若是不能与他们钱财,那你以为当如何?” 岳飞将两只木箱往地上一放,躬身行了一礼:“老爷,这些盗匪不过是贪利而来罢了,对府中情况也不知虚实,以小人所见,待会请管事在门上与贼匪讨价还价,引出匪首来,小人则可在暗中shè杀贼首,然后让大伙齐声鼓噪,贼众不过是些乌合之众,首领被shè杀,又不知府中虚实,定然丧胆,必能转危为安。” 那管事恨岳飞打断他的话语,抹了他的脸面,冷笑了一声:“岳飞你休得夸口,如是等会你没有shè中,激怒了盗匪冲进来,伤了老爷和夫人的万金之躯,这个责任你担当得起?” 岳飞微微一笑,镇定的答道:“能与不能,空口无凭,老爷试试便可!” 韩肖胄看了看岳飞,又看了看管事,岳飞的镇定给了他少许信心,他对一旁的小厮道:“将我府库中的那几张弓都取来,再取两壶好箭来。” 片刻之后,那小厮便取了三张弓,两壶箭来,岳飞上前试了试弓力,选了一张,又取了一壶箭挂在身上,转身向韩肖胄拜了一拜,问道:“小人敢情老爷指点。” 韩肖胄目光扫过庭院,最后他目光停留在约莫七十步开外假山凉亭上的一只灯笼上,他伸手指了指那灯笼问道:“你看那便边凉亭上写着‘韩’字的灯笼,可shè的中?” 岳飞没有回答,他从箭壶中取出一支羽箭,搭上弦,一发力便拉了个满怀,稍一瞄准便放松了弦,只听得嗖的一响,远处那灯笼便升起一团火光,烧了起来,显然是被箭矢打翻了里面的灯火。 “好眼力,好臂力,好手段!”韩肖胄不由得赞道,他虽然自己shè艺一般,但好歹也是见过世面的,他那几张弓都是上等货sè,弓力最低的也有一石,依照宋时兵制,军中置弓三等,由一石至八斗,能够披甲开一石强弓的便是jīng兵了,平时较shè,也不过是六十步开外,五发四中垛子便算优等了。这岳飞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便能开一石以上的强弓,七十步外shè中灯笼,放在西北边军中也是一等一的锐士了,自己家中不知道何时有这等人物,倒是好运气了。 “多谢老爷称赞,不过是侥幸罢了!”岳飞放下弓,躬身道:“小人还有一事相求,还望老爷应允。” 韩肖胄见岳飞如此手段,对他的建议信心大增,心情也不禁好了起来,见岳飞如此说话,还以为是索要赏赐,赶忙笑道:“岳飞你放心,若是击退盗匪,我自有重赏。这样吧,两百贯足陌铜钱,如何?够了吧?”当时大宋正是承平,一升米不过三四文钱,足陌铜钱更是多了几分,这两百贯足够买七八亩好地了,的确是极为丰厚的赏赐了。 岳飞的神情倒是有些错愕,他赶忙对韩肖胄跪下磕了一个头,起身道:“小人谢老爷厚赏,不过小人刚才所求之事却不是这个。小人敢情老爷先将院子里的妇孺迁到后院去,再将所有灯火全部熄灭,以免被贼子窥探院中虚实。待会等小人shè中贼首,便请院中男丁齐声鼓噪,大呼‘官军来矣!’以破贼胆!” “好,好!便依你!”韩肖胄此时越看岳飞越是满意,暗想若非这次盗匪来袭,如何得知自己家中还有这等有勇有谋的人才,他站起身来,轻轻的拍了拍岳飞的肩膀,笑道:“岳飞你且用心杀贼,我韩家绝不会亏待了你!” “多谢老爷!”岳飞站起身来,往院墙上走去。 外间张超坐在树下,懒洋洋的看着几个手下指挥着民夫用库房中的材料制造梯子和撞杆,他们这群人是白rì里从年久失修的一处城墙缝隙偷越入城的,自然无法携带梯子等器械。方才韩府外院那些矮墙倒也罢了,找几个竹竿什么的就能越过,韩府内墙那两丈多高的院墙可就不那么简单了,不过也无妨,看府内那些鼠辈模样,只要扎好了七八张梯子,靠上去便灌进去了。一想到传说中昼锦堂里的富贵荣华,张超不禁咧开了嘴笑了起来。 正当此时,一个喽啰跑了过来,大声喊道:“头领,头领!那韩府有人喊话了!” “喊话?”张超皱了皱眉头,问道:“那贼厮鸟喊些什么?” “韩府的人说要和咱们头谈谈,好像是要出钱买一府人的命的意思!” “呸!老子打开了府门,里面东西都是我的,还用得着向他们买?”张超吐了口唾沫,转念一想又叫住手下:“且慢,你去回话,谈谈就谈谈,反正现在梯子还没弄好,稳住他们几刻钟也好!” 韩府内院的角楼上,管事哭丧着脸,在灯光下对外间大声喊话,不时回头看看隐藏在十余步外黑暗中的岳飞。他此时不禁暗自后悔为何要头揽喊话的活,自己现在身上没披没挂,下面的强人可是有弓箭的,待会一个说不好,一阵乱箭上来,自己就是肉筛子的下场。想到这里,他的声音又是抖了几分,浑身上下便好似打摆子一般。 “上面的人有什么话要说,我张超在此!”墙下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管事打了个哆嗦,小心的探出头去向外看了看,只见三四只火把下站着一条长大大汉,正朝自己这边看过来。他赶忙陪笑道:“原来是张英雄,小人久闻大名如雷贯耳——” “少废话!”张超截口打断了管事的话语:“老爷们这次来所为的就是钱财,你说吧,愿意出多少银的铜的来买你们府中人的xìng命?若是少了,莫怪老爷xìng急,冲进来个个一刀两断!” 管事的打了个哆嗦,险些从墙上跌下去,他脑海中突然想起方才岳飞叮嘱的话:“你只管与他绕话,拖延时间则可,等我一箭shè杀了贼首便好办了!”想到这里,那管事的深吸了口气,小心的站直身体,喊道:“却不知张英雄要多少钱财才肯罢休,府中钱财有限,不过只要拿得出来,一定不敢推诿!” “呸,大名鼎鼎的安阳韩家昼锦堂会没钱,你当我们是三岁的孩童吗?”张超说到这里,拔出腰刀指着角楼上喊道:“我们这次来的弟兄有百人,每人都要两百贯酒水钱,另外还要三成的奉公,若是少了半文,我等就自己进来取,那时莫怪我等手辣!”话音刚落,那张超突然惨叫一声,仰天便倒。 “头领中箭了!” “有暗箭!” 角楼上那管家正琢磨着该如何应答,突然听到外间传来一声惨叫,随即便是一片惊呼,心头不由大喜,赶忙俯下身去对下面喊道:“快击鼓叫喊:‘官兵来了’!” 外间的空地上,几个盗匪目瞪口呆的看着躺在地上的张超尸体,一只羽箭从他口中shè入后脑贯出,手脚虽然还在抽搐,但只要有眼睛的都能看出已经没救了。 “大伙上,开了这鸟韩府,给头领报仇!”一名盗匪小头目刚刚拔刀,便只听到嗖的一声响,仰天便倒,一看喉咙上已经多了一只羽箭,喉咙犹自格格的作响,旁人赶忙将其扶起,那汉子用力拔出箭,口中刚刚骂了一声:“贼子!”便一口气接不上来,扭头死去了。 ; 第三章县尉 “娘的,快把火把弄灭了,里面有弓箭手!” 这时内府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官兵来了!杀贼!”的叫喊声,众盗贼刚刚失了首领,又被这不知从哪里来的神箭shè的胆寒,不知府中的虚实,还以为当真有官兵来了,不由得纷纷向外逃去。幸喜倒也无人追杀,众盗匪到了外间收拾了些已经到手的财物布匹,就由那处城墙破损的地方出城去了。 次rì清晨,安阳县衙门。 安阳知县沈恒坐在上首,双目中满是血丝,额头汗水淋漓,倒好似昨晚做了一晚噩梦一宿未眠一般。 “县尊,本官家中昨夜遭遇盗匪,府库之中粮帛被抢掠一空。”韩肖胄说到这里,稍微停顿了一下。那沈恒赶忙接了上去:“这都是下官失职,府中损失还请郎君报上一二,下官自当补偿!”也难怪那位知县如此,这位韩肖胄自己是京官不提,光是韩氏一族身居要职的就有六七人,随便哪个提上几句,就能让自己一个小小知县翻不了身。 “补偿什么的倒也罢了!我安阳韩氏倒也略有薄产,些许粮帛倒也还补偿的起。”韩肖胄脸上带着矜持的笑容,可是接下来口中吐出的言辞可就不那么好听了:“只是这昼锦堂乃是先祖韩魏公留下的一点遗泽,位处安阳城内,竟然被一群宵小之徒纵火焚烧,弓矢交加,官兵却置若罔闻,最后还得靠本官一个家仆shè杀了贼首方才了事,这个说不过去吧?” “上官教训的是,上官教训的是!”此时那位知县已经是汗出如浆,他几乎已经看到了自己悲惨的前景,前朝重臣修建的家宅被盗匪纵火焚烧、官兵却丝毫不动,自己身为知县一个“守土不靖”的罪名是绝对跑不脱了。他绝望的抬起头,向韩肖胄深揖为礼道:“还请上官指点一条明路,下官感激不尽!” “县尊何必如此,怎么说韩家也是您治下百姓,当不得,当不得!”韩肖胄起身让开,不受知县的大礼,笑道:“其实只要县尊将那伙盗匪一网打尽,本官自然感激不尽,来人!”说到这里,韩肖胄向外面喊了一声,侍立在外的岳飞便走了进来,手中捧着一只托盘。 “此人是我家的田客,姓岳名飞,昨晚便是他shè杀了那盗匪头目张超,才保了我一家平安!”韩肖胄指了指托盘上:“这里是五十两纹银,便当做本官出的悬赏花红,用来给将盗匪一网打尽的壮士们买几碗酒喝!”这韩肖胄自小到大一帆风顺,从没受过昨夜那般惊吓,内心深处实在是将那伙盗匪和这个坐视不救的知县恨到了极处,一定要将那些盗匪尽数斩杀,而出了这笔花红,接下来无论他如何给这个知县下黑手也没人怪得了他了。 那沈恒赶忙起身推辞:“悬赏花红是本县的范围,如何敢叫上官破费!”韩肖胄却只做没听到,转身对岳飞下令道:“岳飞,你便留在县尊这里,听候调遣,若是有一个贼人逃脱了,你就莫要回府,不过也莫要让官兵伤害了良民!” “小人遵命!”岳飞赶忙应道。 “县尊,本官告辞了!”韩肖胄也不待沈恒回答,便转身向外间走去。知县只得行礼如仪恭送。待到那韩肖胄走出院门,沈恒方才抬起头来,看着岳飞和他手中的那五十两纹银,叹了一口气,这哪里是什么花红,分明是悬在自己头顶上随时可能落下的一块大石头呀! 知县沈恒在堂上来回踱了几步,突然下令道:“来人,快将县丞、县尉请到我书房去,说本官有要事商议!” “是,县尊!” 沈恒下罢了命令,正准备回到书房去,却正好看到岳飞直直的忤在哪儿,手中犹自托着那五十两花红银子,不由得气不打一处来,冷哼了一声,,猛的一甩袖子,急冲冲的擦身而过,直往书房去了。 书房中,沈恒已经将方才韩肖胄来访的情况叙说了一遍,此时他再也不用维持那副谦恭模样,对县尉喝道:“户尉,昨夜城中如此大事,你为何不督帅弓手前往擒拿?” “县尊,夜里情况不明,若是贸然前往,只是白白死伤士卒,于事无补!”县尉姓朱名治,是个胖大汉子,脸上有一道刀疤,从右边额头直到鼻梁,说起话来刀疤便微微抖动,看上去倒有几分威武,此时他口中振振有词,腹中却在暗骂:“你又不是不知道县中情况,那些弓手平rì也不cāo练,既无甲胄也无利兵,抓几个小偷小摸的倒还胜任有余,遇上这等穿州越县的大盗,又有哪个会上去拼命。” “胡说,尉职jǐng盗,今有盗贼入城纵火,惊动了本县望族,你还出言狡辩?若是韩家有人捅上去,你第一个脱不了干系!”说到这里,沈恒已经是声嘶力竭,平rì里的尊严气度早就丢到九霄云外了。县尉与县丞二人对视了一眼,目光中满是无奈,他们两人与知县出身不同,都是从吏途一级级熬上来的,到了这个位置基本就到头了,而沈恒则是硬邦邦的同进士出身,宋时选官虽然途径甚多,但却最重出身,就算是名官显宦的子弟,有荫庇出仕的资格,但一般都会想方设法通过科举获得一个进士的身份。像这次的事情如果被捅上去,那位知县最多是被上司训斥几句,多磨勘几轮,仕途要受些影响罢了;自己恐怕就要被打回原形,前几十年的道行一朝丧尽,去做平头百姓了。 “县尊说的是!”县丞出言替县尉解围道:“不过事已至此,总该有个解决的办法吧,不管怎么说您也是韩家的父母官,韩家就算是本县望族,也总会卖您几分面子吧?” “哼!”沈恒冷哼了一声:“薄面?那个韩肖胄再过几天就是出使辽国的天使了,哪里还需要卖本官的那点面子。这不,他撂下了五十两纹银的花红,说是给壮士的悬赏,要将那些昨夜袭击昼锦堂的盗匪一网打尽。” “五十两?”那县尉脸上露出贪sè来,北宋是银价腾贵,虽说有一贯钱兑换一两银子的说法,但实际上的比价远远高过这个比例,一般来说白银并不会在rì常的消费中出现,只是官府赏赐或者大宗贸易中出现,以县尉的收入层次来看五十两纹银可是个相当大的数字。 “户尉,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花多少钱,三天、不五天内一定要将那些盗匪尽数拿获,就算不是全部拿货,也得将其渠首骨干尽数斩杀俘获,否则我没法与那韩家交代!” “是,县尊!”县尉赶忙起身领命,他此时脑子里已经被县令那句‘不管花多少钱”给迷住了。 “且慢,刚才那韩肖胄还带了一个田客来,说是此人昨夜shè杀了贼首方才保住了家业无恙,你把他带去,总有些用处!” “是,县尊!”县尉应了一声:“不过弓手们已经多rì没有领到酱菜钱了,若是不先预支些赏钱,只怕难得其死力呀!” 沈恒厌烦的摆了摆手,道:“要花多少钱你自去找主薄,莫来烦我,记住,五天内拿下盗匪便是!” “多谢县尊!” 朱治兴冲冲的带了几个手下到了主薄处,领了两百贯钱,两百匹布、十石米、三石麦子。又带了岳飞回到县尉司,把当值的手下尽数招来,一个个下令道:“你先去街上买两口羊,两口猪、多买些鱼,两桶酒,都杀好了送回衙门。你们几个带上锣鼓,都去各自乡里,告诉乡里弓手们,说官府有差遣,不管是谁只要带上家什来了,上好的胡饼、粟米饭随便吃,有酒有肉,再发五十文钱,若是带了马匹骡子来的翻倍,事成之后还有赏赐!至于你胡二,快去将库里的刀剑盔甲拿出来,再割上十斤好肉给张铁匠送去,让他好生用心用好铁修补一下,工钱另算。你们几个骑上骡子去四处打探下,看看有无大股陌生人的踪迹。都明白了吗?” “明白了!”众人轰然而应,纷纷涌出门外,听说有肉吃,有酒喝,还有赏钱,这几人倒是个个士气爆棚,行动迅捷。 这县尉倒不是个无能之辈,三下五除二便将那些手下分派出去,丝毫不乱,一转眼工夫,堂上就只剩下朱治与岳飞两人。他倒不像知县那般因为韩肖胄的原因对岳飞怀有恶感,反倒觉得有了个捞好处的机会对其有了几分好感。他上下打量了会岳飞,笑道:“你这少年,是哪里人士,听说是你昨夜shè杀了贼首,护住了主家家业,倒是了得!” 岳飞赶忙向县尉长揖为礼:“小人姓岳名飞,乃是相州汤yīn县永和乡人氏,因为家中田亩寡薄,无法谋生,到安阳韩家府中当田客。昨夜里其实也不过是侥幸,那贼首狂妄,站在灯火下喊话,才被小的shè中的!” ; 第四章击贼 “原来如此!”县尉点了点头,笑道:“我倒是贼首如何这般容易被shè中,原来不过是有个寻常盗匪被你侥幸shè中,其他人夜里分不清虚实,才受惊逃走,这般说来倒是说得通了!”原来这县尉想要占得头功,可若是贼首已经被岳飞一箭shè死了,那就算他将盗匪尽数拿获,所得功劳也有限得很,还不如现在就一口咬定被shè死的那人不过是个普通盗匪为上。 “这个,这个——”听到朱治这般说,岳飞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辩解,盗匪又不是军队,没有旗号衣甲,无法通过这些来辨认首领,昨夜里他也没有拿获生口来辨认尸体,这完全就是一本无头帐。他本不是什么口舌便给之人,一时间也只有哑然。 “小兄弟能够夜里shè杀贼人,身手想必了得的很,不知平rì里用的弓弓力几何?”县尉看了看岳飞粗壮的手足和宽厚的胸背,越看越是喜爱,不管怎么说,能够能在夜里几十步外一箭shè杀贼人,对方看上去不过是个十六七的少年,假以时rì,可是了不得的人物!” “小人最大可以开三百斤的弓,平rì里常用的一石半的弓。” “什么?”县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岳飞,失笑道:“哈哈,这可不是说笑的。罢了,你且去外间招呼一下各乡来的弓手,待会有了消息便立即出发!” 县尉“饭随便吃、有酒有肉、到了就每人五十文钱”的许诺很有效果,到了未时时分(大概下午两点左右),县尉司衙门门前的院子里赶来的就有三百多人了,都是安阳县附郭各乡的弓手捕盗,吃饭的、喝酒的、领赏钱的乱哄哄的挤做一团,还有几个带了马匹骡子来的,张铁匠又将送去修补的一些军器送了过来,也有长枪二十多柄,朴刀三十余把,铁盔四五顶,加上府库里原有的十余张弓,四五壶羽箭,看起来也是士饱马腾,很有几分样子了。 院子里众人正吃得热闹,外间突然传来一阵蹄声,紧接着一个满头大汗的汉子冲了进来,一边跑还一边大声叫喊:“太尉,太尉(北宋民间对低级武官的称呼),贼人找到了,找到了!” 正在堂上和几个心腹吃肉喝酒的县尉听到大喜,跳起身来迎了上来,急问道:“贼人在哪儿,有多少人马?” “在高平村那边,离这边大概有三十里地,沿着千金渠走便是。听村里逃出来的人说有五六十人,四五匹马,牛车、骡子倒是不少,还有四五十个民夫替他们搬运抢来的财物,看样子油水不少!”那汉子说到这里,目光中满是期待。 朱治没有说话,他本就是安阳本地人,对当地的地理自然是熟稔的很。那汉子口中的高平村位于安阳城以西约二十里地,唐咸亨中,相州刺史李景在此地作堰,引安阳水东流溉田,入广润陂。北宋至和年间,韩琦判相州再疏通此渠,改名曰千金渠。其水绕安阳城而北,分流入城,以资灌溉。沿着这条千金渠道路平坦,不用担心迷路,又不需要携带粮秣辎重,轻装而进,也不过是两三个时辰的路程。 “太尉,出兵吧!”那汉子耐不住xìng子,催促道:“咱们这就有三百多人,算上去差不多五个人打他们一个,怎么打也赢了。若是在耽搁会,就得等到明天,只怕又有变动!”说到这里,他压低嗓门,靠过去附耳低语道:“道路上的车辙颇深,依小人所见那伙盗贼所抢掠到的财货定然不少!” 手下这句话终于说动了朱治,为啥早上那韩家人那么气急败坏的跑来要拿下那伙盗贼?难道真的只是为了报仇雪恨?谁都知道安阳韩家乃是相州数一数二的人家,族中光是每年在安阳收回的租谷就不下数万石,这伙强盗刚刚抢了昼锦堂,囊中又岂会少了钱财?自己追将上去,功劳倒也罢了,光是这一笔横财只怕就可以让自己立即辞官还乡了吧! 想到这里,朱治胸中便立即有一股子火苗子窜起来,撩的人难受的紧。他快步走到堂前,大声喝道:“大伙儿都别吃了,收拾家什,有了贼人的消息,咱们马上出发!” 院中不少人刚刚吃的兴起,听朱治说就要出发,纷纷齐声抱怨,说自己还没吃饱的;还有说自己刚刚到,人马都还疲倦的很,要休息个把时辰的。县尉也知道自己这个时候也用不得强,一挥手臂大声笑道:“你们这些没眼力的,酒肉又不会长腿自己跑掉,杀了贼子回来再吃也不迟。某家这里先定下赏钱,只要去击贼的,每人赏钱五百文,斩贼一人的赏钱五贯,若是斩杀贼首的赏钱百贯。回来后,再杀十口羊,十坛好酒,让大伙吃个痛快!” 听到县尉这般重赏,院中众人不由得齐声欢呼,刚才的抱怨早就不翼而飞了。众人纷纷收束军器行装,准备出发。 “太尉,小人有句话要说!” 朱治一看,说话的是个三十六七的粗壮汉子,虽然刚刚过了麦收季节,却穿了一件光板羊皮袄子,头上乱发随便用根细树枝扎了个髻,高鼻深目,细看的话眼睛还带着些许褐sè。他手上提着一支骨朵,腰间挂着一根皮带、一个皮囊,脚上穿着一双无耳麻鞋,身后站着三个容貌和打扮与他有七八分相似的汉子,拉着一匹没有修剪鬃毛的劣马。看清说话的人,朱治不禁皱了皱眉头,原来说话这人姓刘名胜,家中行大,旁人都喊他刘大不名,此人父亲姓刘名甲是郭家村的一个客户(宋代将名下没有田地的户称为客户)。那刘甲家中穷困,娶不起媳妇,到了三十多岁去了趟北地,带了个契丹婆娘回来,生了五个儿子,个个都是不喜稼穑,好勇斗狠的主。十六七岁便在乡里横行无忌,靠拉纤打架、贩卖茶叶牲畜过活,平rì里也是一个让朱治头疼的人物,想不到今天他也来了。 “原来是郭村的刘大!”朱治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拱了拱手道:“有你这等好汉子,那些盗贼定然是走不脱了。怎的,莫非有什么指教?” 刘胜摆了摆手,粗声大气的应道“指教说不上,只是我今天得到消息的时候正好和薛二哥一起吃酒,他说要先回去禀告一下父亲再来,我等不及便先来了。朱太尉,要说治兵打仗的本事,咱们安阳县里谁也比不上薛丈人,为何不再等两个时辰,等到薛家的人来了,再做主张不迟!” “不错!” “刘大这话说得倒是有理!” 刘胜话音刚落,立即引起了人群中的一片赞同声,显然他口中的“薛丈人”在众人心目中颇有威望。朱治脸上却闪过一片青气,心中暗怒,原来那薛丈人乃是安阳有名的强宗,这薛氏不是当地姓氏,乃是艺祖年间从河东迁徙而来的,在安阳算是小姓,本村子里百多户人家都是他家的同姓。可在这薛丈人的统领下,团结无比,反倒压得附近村子的本地大姓抬不起头来。平rì里贩私茶、牲口、私盐之类的违禁买卖可做了不少,这样的人家自然不会讨得朱治的喜欢。但此时也不是发作的时候,朱治压住心中的怒气,沉声道:“刘大你这话说得好笑,薛家人什么时候来还不知道,难道他不来咱们就不拿贼了?四五十个贼子,咱们有三百多人,怎么打也是赢定了的,那些贼赃还不是大伙的?” “朱老爷,话可不能这么说,上阵击贼可不是乡里争水打群架,几百个庄稼汉拿着锄头杆子就一哄而上,哪边人多哪边就赢。没有号令,没有节制,再多人也是没用!说句不敬的话,脑袋掉下来了,就算是朱老爷也接不上去吧!” 朱治这番话引起了众人的疑虑,朱治见状,心头不禁暗自着恼,可这个节骨眼上也不是发官威的时候。他咬了咬牙,将一旁的岳飞扯了过来,大声喊道:“列位,那贼首张超已经在昨夜被韩府的岳飞小兄弟shè杀,此时贼中没有渠首,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见到我等还不是望风而逃?已经是未时了,再一拖就要到天黑了,谁知道那些盗贼到时候跑到哪里去了?沉甸甸的铜钱布匹已经摆在那儿了,去不去由你!”说到这里,他对众人大声喝道:“好男儿便随我去拿贼,回来就杀羊开酒吃喝个痛快,带了花红赏赐回家!”他此时急着要带着众人去拿贼,也顾不得泄露张超已死的消息了。 听说那凶名卓著的贼首张超已死,众人顿时大喜,再想起丰厚的赏钱和贼人手中的赃物,弓手们纷纷喊道:“远随太尉拿贼!”几个xìng急的已经跳上同来的马骡牲口,准备出发了。朱治倒还有几分清醒,大声喊道:“大伙莫急,贼人走不了的,每个人带上饭团做干粮路上好吃!” 众人急哄哄的用荷叶包了饭团,便向外冲去。刘胜身旁一个汉子探头探脑的问道:“大哥,咱们跟上去吗?” 刘胜挠了挠脑袋,一咬牙道:“也去,大家都去凭啥漏了咱们!”说到这里,他一把扯住那个拔腿要走的兄弟,低声道:“咱们别冲在前面,看到情形不对就撤,看这乱哄哄的样子,可能要完!” ; 第五章周平 安阳薛家村。 “咚!咚!咚!” “好!阿平你两年倒是在弓矢上下了功夫!这三箭也算过得去了!”一个十六七岁的魁伟少年看了看靶子上的羽箭,只见这三支箭矢shè中了靶子,虽然有一支距离当中的红心还有三四寸的距离,但考虑到七十步的距离也算的是相当不错的成绩了。 “都是小郎君教导得当!”周平放下步弓,恭声对那少年答道,此时的他与两年前已经完全变了模样,白皙的脸庞被太阳晒得黝黑;本来有点发胖的体型变得jīng悍;一双手青筋暴露,掌上更是长满了老茧,如同铁石一般;头上扎了个发髻,用块黑布包了,粗粗看上除了个子高些和两旁准备较shè的弓手们没有什么区别,只是一双眼睛清亮有神,让人一见难忘。 “只是这还是校场上的shè法,不知上不上得阵!”那少年走到周平身旁,笑道:“你再shè一箭与我看看,看看是不是真本事!” “是,小郎!”周平从胡禄中又取出一支箭来,搭上弦,挺胸开背将那张强弓拉了个满,稍一瞄准正要放弦,耳边突然传来一声脆响,周平却镇静如恒,手指一松,便听得嗖的一声响,早着了靶子,却是正中红心。 “好,这才是上得阵的shè法!”那少年击掌赞道,原来方才他在周平弯弓瞄准的时候在对方耳边虚劈了一下马鞭,周平却仿佛根本没有听见一般。 “战阵上白刃相对,箭矢如雨,生死就在呼吸间。若是心慌意乱,十分本事也使不出一成来,那不但会害了自家xìng命,还会害了别人,你们都知道了吗?”那少年不过十六七岁年纪,但神sè十分严肃。说来奇怪,一旁等待较shè的十几条汉子,年纪都比他大,但却个个神情恭敬,纷纷点头称是。 那少年还想说几句,外间却快步进来一条三十出头的雄壮汉子,大声喊道:“快快收拾家什,有盗贼昨晚放火烧了昼锦堂,县尊下了大令,贼子不能走了一个,拿了贼首赏百贯,贼人每个五贯,生死勿论,都是足陌铜钱,不是交钞!” 那汉子这番话就好像一瓢冷水倒进滚油里,顿时激起满堂议论声,众人无不满脸希冀向往之sè。也无怪他们如此,宋时由于民间乏铜,而经济发展很快,用于通货的钱币不足,于是不得不使用铁钱、交子等其他货币,相形之下,铜钱的价值就更高了,足可抵两倍乃至三倍的铁钱使,当时一石米价也不过六七百文,百贯足陌铜钱至少可以买三四百石米有余,足以供五口之家十年之食,也无怪众人如此心动。 那少年听了也是又惊又喜,有些不敢相信的问道:“二哥,此事当真,该不是哄骗我们的!” “县里的弓手传话让四乡的好汉赶快去集合,好酒好肉都准备好了,一等拿了贼子就回来庆功。你二哥我和刘大亲耳听到的还能假的了,快去收拾家什,定然不能让这厚赏让别人拿了!”那大汉一边说话,一边招呼旁人准备马匹兵器,就要准备出发。 那少年却不为所动:“二哥,我看这事蹊跷得很,先用厚赏引得咱们把贼人拿了,然后再拿些不值当的铁钱、交子打发了,也不是没有过的!” “应该不会吧!”那大汉听到这里也犹豫了起来,看来他对于官府异乎寻常的厚赏也不那么有自信起来,自从本朝道君皇帝登基以来,官府聚敛的法子花样不断翻新,百姓可没少吃苦头,无以谋生的小民只得啸聚山林草泽之间,成为盗贼,这些盗贼已经没有其他活路,十分凶悍,要将其缉拿是要冒极大的风险,若是恩赏薄了那就实在是不值当了。 一旁的周平看着正犹豫不决的兄弟两人,心中不由得暗自叹息。自己两年前刚刚穿越到此地时,形容怪异,语言不通,只得装作是从北边逃来的逃奴,在这个薛家庄当田客为生。本来他准备熟悉了周边环境,有了自立谋生的能力就离开此地,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却发现这个薛家是个颇为古怪的所在。 薛家是当地的形势户,这形势户一词出自晚唐五代,本来是指当地方上有势力的豪富之家,而到了宋代形势户就包括官户、吏户、乡里基层政权头目的上户,与其他的平户相对应,指的是农村里拥有一定特权的富户。这薛家虽然无人做官,但是家主薛丈人是当地的三老,家中有二十余倾好地,在安阳也算得上是一等一的大户。 但与其他富户将土地佃与无田或者少田的农户耕种,收租谷不同。薛丈人虽然也将土地佃给农户耕种,但是佃给的多半是族中亲属或者熟悉的故旧,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薛丈人对佃户索要的租谷要少得多,一般也就是亩产的三成,若是无牛的佃户多上一成,若是到了荒年还会减免一部分租谷。更奇怪的是,若是有佃户在农忙时节被官府拉去做劳役之类的,他便让相邻的佃户前来帮忙,免得误了时节,没了收成,也不要什么报酬。更奇怪的是,这薛丈人每年秋后,便将自家的佃户和村人集中起来,教习武事,他几个儿子也是善于骑shè,武艺高强,周平这一身shè艺便是从这家人手中学来的。周平得知是当朝天子就是那位好大喜功,与金结成海上之盟攻辽却最后弄得家国破碎,自己也落在五国城中坐井观天的道君皇帝后,便下定决心不管怎么样先在这薛家把挽弓刺枪的功夫学到手再说,反正离靖康还有几年时间,看到情况不对跑路到南方也来得及,在这个即将开始的乱世里有一身好武艺总是没错的。 “阿平,你有话就说,叹气做啥?”一个声音将周平从回忆中惊醒了过来,他抬头一看,只见那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薛家四郎薛良玉正瞪大眼睛盯着自己。 “阿平,你说说这次拿贼是去还是不去?” 周平一愣,赶忙笑道:“丈人不在,二位郎君便是主事的,小人不过是个田客,俯首听命便是,那里敢多言!” 一旁三十出头的老二薛良臣笑道:“无妨,你有什么想法只管说,不必担心!” 周平稍一思忖,笑问道:“方才二郎口中说的‘昼锦堂’可是安阳韩家的那个‘昼锦堂’?” 薛良臣拊掌笑道:“不错,除了韩魏公家,咱们相州还有第二家敢用‘昼锦堂‘这个名字吗?” “若是如此,那小人以为这次官府应该不会毁诺!” “阿平你为何如此肯定?”薛良玉有些不服气的问道。 “小郎,若是我没有记错,这‘昼锦堂’乃是在安阳城内,虽说大宋这百余年来并无战祸,安阳城墙损坏的地方不少。可是以韩家的名望声威,平rì里莫说有人放火烧昼锦堂,就是毛贼都不敢在韩家门前多呆一会。今rì突然被烧了,韩家人的恼火可想而知,以韩家的在汴京的势力,随便一个折子上去,咱们县尊就得吃不了兜着走。所以这个节骨眼上,县尊肯定心急如焚,绝不会吝啬那几贯铜钱的!” “正是如此!”薛良臣击掌笑道:“那韩家是何等人家,被盗贼烧了,只怕县尊此时已经是热锅上的蚂蚁,莫说是百贯,就算是两百贯、三百贯都得拿出来!”说到这里,他亲热的拍了拍周平的肩膀:“这次你也随我等一同走一趟,见识一下,若是拿了贼人,便多分你几贯,也好娶个媳妇,成个家!” “多谢二郎!”周平赶忙唱了个肥诺。那薛家兄弟两人赶忙急吼吼的准备马匹干粮,半个时辰后就两人就带了七八个从人,提枪带弓骑马一路往县城去了。 县尉朱治领着弓手们出了安阳城西门,将自己六七个心腹分派到各村的弓手那里去当头领,便一路向高平村去了。到了酉时时分(大概下午五点多),已经距离高平村只有两三里路了。朱治下令众弓手坐下休息,饮水进食,同时派了两个手脚便捷的手下前往村子探察贼人踪迹。众人在rì头下走了小二十里路,早已是人困马乏,一听说可以休息便乱哄哄寻个荫凉处躺下,拿出饭团大嚼,几个尿急的还跑到河渠旁小便,惹恼了在下游饮水饮马的同伴,顿时扭打起来,旁观的众人见状,纷纷哄然大笑。 “大哥,你看这次能拿下盗匪吗?”刘胜同来的一个汉子畏畏缩缩的问道。 刘胜冷笑了一声:“球,能保住xìng命就不错了,这朱县尉给薛家人提鞋都不配,待会都机灵点,情况不对就跑,保住吃饭的家伙要紧!” 高平村内晒谷场旁,一头刚刚被放倒的耕牛正躺在井旁,两个盗匪正熟练将其剥皮分块,旁边的几口大锅在火上已经被烧的滚滚的。那个侏儒正苦着脸在树下做着滑稽表演,几十个盗匪三三两两的坐四周,不时发出哄笑声。 ; 第六章中伏 “不好了,不好了!官兵追来了!”一个盗匪大声喊着飞跑了过来。 “怎么回事?”刚刚上任的盗匪头目杨五跳了起来,四周正看着滑稽戏的盗匪们也纷纷拔出武器,场中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了。 “刚才有两个鬼鬼祟祟的家伙到村口探头探脑,我们上去问话便转头便跑,其中一个腿上挨了一箭被我们拿到,一问是县尉领着弓手来了,有三百多人,离这里只有两三里路了!” “什么?有三百多人?”杨五顿时吃了一惊,他第一个反应是拔腿就跑,他手中只有五十多人,虽然都是jīng壮汉子,还有十来张强弓,但六倍的数量优势也太悬殊了。 “大哥,快跑吧!有一个探子逃回去了,那县尉肯定马上就要杀过来了!” “那这些财物怎么办?” “傻瓜,这时候脑袋要紧!听说他们还有马,你赶着牛车还能跑得过他们?” 听着四周的争吵,头目不禁有些心烦意乱,大吼一声:“他娘的都给我闭嘴,吵死了!王三,你带着两个人去村口看看究竟,其余的人都准备好家什,要跑要打听都我号令!” “喏!” 侏儒停止了表演,从四周的混乱他不难判断出有什么变故,匪徒们不再管收拾了一半的耕牛,开始忙乱的将较珍贵的细软塞进自己的腰包,这是官兵即将到来的征兆。但这对他可未必是啥好消息,俗话说““贼过如梳,兵过如洗。”自己也行走江湖有些年头了,杀良冒功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听说过,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拿自己的脑袋去作为领功的凭证?还是找个地方躲起来避过风头为上。 “你往哪里去?想跑吗?”一个声音打破了侏儒的幻想,他抬起头,只见杨五正恶狠狠的看着自己。 “强人老爷,小的无拳无勇,官兵来了也不能厮杀,还是请放过小人一条生路吧!”那侏儒扑倒在地哀求道。 “你想跑?告诉你,咱们都能跑你也不能跑!村子里的人可都看到你和我们是一伙的了,咱们换身衣服就是良民,你呢?我告诉你,老老实实跟着咱杨大头领才有活路!”杨五得意洋洋的笑道。 侏儒听了这杨大头领的话不由得愕然,的确自己这体型在盗匪群中是最显眼的,由于自己会做些滑稽把戏又体型矮小,盗匪们也没有把他像其他掳掠来的夫子那样用绳索捆住双手,连吃饭都是和盗匪一堆的,这些事情都会成为自己是盗匪一伙的凭证。 “老天爷呀——,我杨顺儿可是连鸡都没杀一只呀,怎么就成强盗了!”侏儒哀号了起来。 “强盗有什么不好,想吃就吃,想睡就睡,官家老儿都管不了!”匪首却不着恼,他笑着拍了拍那侏儒的肩膀:“你也姓杨,咱俩五百年前还是一家呢?大家都以为我要跑,我就偏偏不跑,你看我怎么把那个朱县尉杀的屁滚尿流!” 说话间,杨五唤来几个手下头目,先吩咐将掳掠来的夫子尽数解开绳索,让其向村东方向逃走,并威胁谁敢回头就杀谁;又将抢来的财物粮食布匹在村中随处遗弃,自己却带着其余的盗匪隐藏在村中大路两旁的茅屋里,张弓等待追兵进村。 朱治在外间等了好一会儿,便看到远处一人踉踉跄跄的朝自己这边跑过来,细看正是自己派去的一个探子,赶忙遣人将其迎了过来,那探子气喘吁吁的答道:“太尉,贼子还在村子里,与我同去的陈二腿上中了一箭,被贼子掳去了,快去救他!” “大伙儿都起来,进村拿贼!”朱治立刻做出了决断,他倒不是想要救那个陈二,而是怕贼人知道自己来了吓得跑了,走了贼首。众人应了一声,便一起向高平村走去,走了约莫二里多路,有个眼力好的突然指着远处大声喊道:“太尉,贼子跑了!” 朱治沿着那人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村子的另外一头的收割完庄稼的田地里影影绰绰的有几十个人影正在狂奔,他顿时大喜,拔出腰刀,猛踢了一下胯下老马的肚子,大声喊道:“贼子们已经丧胆,大伙儿快追,莫走了一个!” 众人见状,纷纷大喜,有坐骑的是猛踢牲口的屁股,没坐骑的加快脚步向村子里冲去,唯恐落在后面没了好处,纵然有一两个头领大声叫喊,要手下不要乱跑,这时又有哪个听他的。这数百人就这样乱哄哄的冲进高平村。 “大哥,咱们也冲吧,不然好处只怕被那些家伙拿光了!”刘胜身后那人也耐不住xìng子,问道。 “急什么?凭咱们兄弟几个的本事,还怕没好处拿?”刘胜没好气的训斥了弟弟一句:“钱财以后还有机会拿,脑袋没了可没办法再长出来了,你看看这朱老爷带的好兵,连咱们村的羊倌都比他强。” 弓手们冲进村里,只见地上散乱的到处都是钱财、布匹,一头刚刚扒完皮的耕牛被丢在水井旁,旁边还有几只已经烧开了的大锅,显然盗匪们是遭到突袭措手不及逃走的。先进村的弓手们纷纷跳下牲口,争夺地上的财物。朱治大声呵斥,想要那些弓手们先去追击逃走的盗匪,可那些弓手此时哪里听得进去,只是不理。正当朱治气得七窍生烟的时候,突然听得嗖的一声响,肩上一痛,就从他那匹老马上跌下来了。 “呸,竟然shè偏了!”杨五恼火的吐了口唾沫,转过头得意洋洋的向那侏儒笑道:“如何?某家没有说大话吧!” “杨大首领的本事果然了得,小人只有五体投地!”那杨顺儿赶忙笑道,他这话倒也是心里话,这杨五仓促之间就想出这等妙计,故意示弱将敌方引入埋伏之中,反败为胜,在盗匪中绝对算是多谋善断的了。 村中已是一片大乱,正在争夺地上财物的弓手们纷纷被四面shè来的箭矢shè中,惨叫声不绝于耳,后面进村的人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和前面逃走的人撞个满怀,密集的人群成了最好的靶子。就算有一两个想要重新组织起抵抗的勇士,他们的喊声也立即消失在换乱的人群中,他们的喊声往往引来的不同伴的响应,而是致命的箭矢。 朱治过了好一会儿才从地上爬了起来,肩膀上的箭伤倒也罢了,从马背上跌下来哪一些可着实不轻,直到现在他还是头晕目眩。不过幸运的是,他那匹老马并没有受惊逃走,只是驯服的站在主人身旁。此时盗贼们已经停止shè箭,挥舞着刀枪冲杀了出来,绝大部分弓手已经失去了抵抗的意志,争先恐后的向村外逃去,就算有少数几个停下脚步抵抗的,也很快被几倍于他们的敌人砍倒在地。朱治打了个哆嗦,踉踉跄跄的爬上马背,猛踢了两下马肚子,向村口逃去。 “老爷,县尉老爷!”朱治刚跑了两步,斜刺里一人便冲了过来,扯住了马嚼头,朱治定睛一看,却是岳飞。 “老爷,你快号令所有人转身杀贼呀!贼子人数不多,才四五十个,只要大伙拼死抵抗,一定能打败贼子的!”此时的岳飞脸上满是血迹,也不知是他的还是盗贼的,平rì里那张温淳朴实的脸此时看上去却颇为狰狞。朱治咽了口唾沫,猛的一鞭子抽在岳飞手上,乘着对方吃痛松手打马逃走了,空气中传来他的声音:“都完了,你也逃吧!” 岳飞看着朱治逃走的背影,猛的一跺脚,捡起一根长枪,猛的向贼人多处杀去。 村口外,一阵阵喊杀声传了出来,狼狈不堪的弓手们逃了出来,不少人跑着跑着就跌倒在地,爬不起身,显然是已经跑脱力了。道旁小丘上,刘胜得意洋洋的笑道:“如何?这现成到口的白肉不是好吃的吧?” “还是大哥有眼光,幸好咱们没跟着进去,不然恐怕也是一般下场!” “是呀,看那朱治还有什么嘴脸见人!” “什么鸟县尉,神气活现的,还不如让咱们大哥来做,早就将那些盗匪尽数拿了!” 刘胜几个兄弟连声称赞,听的刘胜双眼微眯,脸带笑容,说不出的惬意舒服。他正想下令离开这里,远处却传来一个熟悉的喊声。 “是郭村的刘大吗?” 刘胜回头一看,却是官道上两骑正朝自己这边赶过来,后面还有七八个步行的汉子,为首的正是早上和自己一同准备打猎的薛家老二薛良臣,赶忙应道:“正是小弟!” 说话间,那一行人已经到了这边,只见那薛良臣穿着间粗布紧身箭袍,头上用块皂sè布巾裹了,马背上放着弓袋、胡禄,腰间挎了一口横刀,身后那人不过十六七岁大小,身体形容体型与薛良臣相仿,马背上却是左右放了两只弓袋、胡禄,胡禄里装满了羽箭。那薛良臣朝刘胜拱了拱手:“贤弟,我一回庄便带了幼弟和几个庄客去了县城,到了县城却听说你们已经走了,才一路赶了过来。现在情况如何了?贼人拿下了没有?” ; 第七章救人 “呐!薛二哥你一看就知道了!”刘胜将朱治贪功中了盗匪埋伏的前后说了一遍,道:“我说让鸟县尉等等你,那朱治却贪功不肯,紧赶慢赶的冲进村去,结果中了盗贼的jiān计,输的一塌糊涂!” “那贼人一共有多少人?” “听声音应该不多,最多不过五六十人罢了!” “噗!”这时旁边一人发笑道:“几个鸟贼人有甚了不起的,二哥且在一旁替我掠阵,就凭我那两张弓,一匹马、一杆枪,一发便将贼首擒来!”说话的却是跟在薛良臣身后的少年。 “住口!”薛良臣冷喝一声,转头对刘胜道:“我家这老四年纪小,不知道战阵上凶险之处,你莫与他一般见识!” “二哥别这般说,薛良玉薛四郎的名声我可早就听说过,腰带双弓,左右驰shè的本事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刘胜内行的指着马背上的两个弓袋,随即脸sè一变:“不过今天还是算了,弓手们士气已经挫败,咱们加起来才十来个人,盗贼们在村内已经占了地利,天sè也不早了,还是早退为妙!” 薛良臣看了看地势,又看了看天sè,道:“里面都是同乡,岂能见死不救?”说到这里,他回头对身后的庄客问道:“你们都想想有什么主意能够救人的!” 众庄客都摇头,刘胜笑道:“良臣,不是咱们见死不救,实在是众寡不敌,要怪也只能怪那朱治大意中了埋伏,走吧!” 这时,人群中有人道:“郎君,小人倒是有个法子!只是不知道行不行得通!” 薛良臣往人声处看去,只见说话的却是周平,含笑道:“你但说无妨!” “方才那贼首使计骗县尉入村,这招我们也用得。若是我等在庄外放火,鼓噪说有援兵到了,您说那些贼子又会如何呢?” “好计!”刘胜第一个击掌笑道:“那帮贼子定然会惊惶逃走,端的是好计!” “也好!反正即使不成,我们也没有什么损失!”薛良臣对身侧的薛良玉道:“二弟,你领着庄客们去村边放火,记住,只要点着村子右边的即可,千万莫要进村厮杀,知道了吗?” “是,二哥!”那薛良玉早就等着不耐烦了,应了一声,就领着周平他们往村子去了。薛良臣回头对刘胜道:“我们去将逃出来的人收容一下,不然这般夜里乱跑,掉到水里淹死几个也是正常。” 村内,已经是尸体横陈,还活着的弓手不是逃走就是已经丢下武器跪在地上求饶。唯一还在抵抗的只有岳飞一人,只见他背靠着一棵大树,左手持枪右手拿着一根铁锏,远者枪刺,近者锏砸,宛如一头负隅猛虎,七八个盗匪竟然近不得身。 那杨顺儿站在盗匪身后劝降道:“兀那少年,我家首领看你勇武,不忍杀你,只要你放下军器入伙,便可饶你xìng命!你又不是吃皇粮的官差,想想家中老母,莫要顽抗了!” “呸!”岳飞一边机jǐng的寻找逃出的出路,一边骂道:“我岳飞幼承庭训,岂可从贼,好男儿便来厮杀,生的神憎鬼厌的躲在人后嚼舌头算什么本事!” 盗匪丛中传出一阵低笑声,就算杨顺儿现在正站在他们一边,他们的对于这个侏儒也是没有什么同伴的自觉。杨顺儿被岳飞一番挖苦气得满脸通红,骂道:“好个不识抬举的,大伙儿齐上将那厮砍成肉泥!” 众盗匪却是不理,他们都已经见识到了这个少年的勇力,若是肉搏就算能杀了他自己这边只怕也得丢几条xìng命下来。只听得一声号令,几个手持长枪的匪徒上前将挺枪岳飞逼住,持有弓箭的盗匪退后一步,将强弓扯了个满,只等一声号令就将其shè成刺猬。 岳飞见状,心知自己已经是必死无疑,正准备闭目待死。人后却传来一声惨叫:“着火了!” 众盗匪闻声赶忙回头,只见村右已经升起来十余个火头,火势蔓延的极快,转眼间火头已经蹿的两人多高,连成了一片,显然是人为纵火造成的,停在一旁装载着赃物的牛车、骡车驼畜都已经有些躁动不安了,火光后隐隐传来锣鼓喊杀之声。这时岳飞面前的枪阵不禁有些散乱。岳飞见状,大喝一声,手起一枪就将当面一名敌人刺倒在地,挥舞着铁锏突了出来。 “放箭!”杨五一声断喝,十余只羽箭飞了出去,岳飞一个踉跄,身上早中了两箭,但还是踉踉跄跄的冲进了草丛中。几个盗匪要追,却被盗首喝住了:“罢了,莫追了,家什要紧!” 村外,那薛良玉指着正在离去的盗贼车队,问道:“二哥,可要追上去,将贼首拿住?那可是头功!” 薛良臣正思忖间,见周平站在一旁面带微笑,心中不由得一动,问道:“阿平,你以为当追不当追?” 周平闻言一愣,赶忙道:“此事自有郎君做主,在下何敢置喙!” “今rì若不是你的计策,这里只怕有上百人都活不得了!”薛良臣笑道:“你但说无妨!” “自己穿越以来,一直伏低做小,今rì若是再错过这个机会,也不知道还要等到什么时候,罢了,便冒一次风险吧!”周平咬了咬牙,低声道:“小人以为,还是莫要追的为好!” “阿平你莫非是以为我不是盗匪的对手!”一旁的薛良玉一听急了,大声道:“你莫看他们人多,如今已是秋后,土地平旷,凭我这两张弓,两壶箭,一柄枪,二三十人也近不得身!” “小郎君,小人不是这个意思!”周平笑道:“大家出来击贼,无非是为了恩赏罢了,方才贼子们走得急,只带走了一半的财物,丢在村中的牲畜财货加起来粗粗一算也有七八百贯,拿出个五十贯来分给弓手们,其他的刘大爷还有我们一分,怎么算也是赚了,而且大伙也不用冒一丝风险,岂不甚妙!” 薛良臣与刘胜二人一听,不由得暗自点头,唯有薛良玉求战心切,不服气的说:“你这话是不错,可是县里可是给贼首悬了百贯的赏赐,其他贼子的赏赐也不少,贼人身边的财物也肯定不少,我们追上去尽数夺了回来岂不更好?” “小郎,若是将贼首拿了,只怕这些财物就不是我们的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薛良玉脸上全是茫然之sè,倒是一旁的薛良臣与刘胜听出了门道,惊讶的看着周平。 “小郎,您想想,这些贼赃中只怕不少都是那韩家和其他大户人家的,若是我们将贼人尽数擒杀了,只怕官府会将贼赃收回还给韩家讨好他们,我们能拿到赏金就不错了。但只要贼人不死,无论是韩家还是官府就都不会追究这些赃物的去处了。” “罢了,敌方至少还有四五十人,马匹也比我们多,这里有这么多伤员,还是救人为上!”薛良玉还没有回过味道来,这边薛良臣已经下令道:“四弟,你的马快,赶快回到附近村子去,让其多准备热水干布,准备救治伤员!” “是,二哥!”薛良玉应了一声,上马走了。薛良臣深深的看了一眼周平,突然笑道:“阿平,看来我们以前小看你了,这次回去你就在我身边作我的郎党吧,也好多学些弓马。” “多谢郎君!” 高平村里已经是一片狼藉,几十个劫后余生的弓手重新走进村子,检点着同伴的尸首,遇到没死的就抬到一旁,有现成的热水和金创药,服侍他喝了水,敷了药,在一旁歇息,不时可以听到有人遇见熟识的同伴尸首发出的哭声。 “良臣哥,盗贼已经走远了,应该不会杀个回马枪了!”刘胜走到薛良臣身旁,此时的他脸上已经全无白rì里的骄横。 “应该不会,不过还是小心点为上。天sè不早了,今晚只能在这里了,守夜的事情就劳烦你家兄弟了!” “好说,好说!我们几个这天啥事都没做,都jīng神着呢!”刘胜把胸脯拍着震天响。 薛良臣点了点头,便带着四弟薛良玉与周平,一个个察看伤员的伤势,不时俯身询问两句,那些受伤的弓手都知道自己能逃得xìng命,都要感谢这位薛家老二使计吓退了盗匪,现在又温声劝慰,纷纷感激涕零。薛良臣转了一圈,到了最后看到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躺在地上,腿上和右肩各挨了一箭,却没人照看,便出言询问,一问才知道这少年姓岳名飞,乃是韩府的佃客,是外乡人,所以才无人看护。 薛良臣脸上现出怒sè:“我等既然同行击贼,便须得守望相助,岂有弃之不顾的道理?快取热水、药膏来!” 旁人听了,脸上不由得现出愧sè来,薛良臣冷哼了一声,接过药膏,干净的布条,拔出腰间的短刀,在一旁的火堆上烤了一会,对岳飞柔声道:“这位小哥,你咬住这木枚,我替你拔出箭头上药,一会便好!”随即对一旁的薛良玉下令道:“你且按住他,莫要让他乱动!”废话几句:坦率的说,这本是我第三本书,也是成绩最烂的。基本来说批评集中在两个方便,题目,主角出现晚。题目先放在一边,主角出现晚可以说是我书的“通病”,原因很简单,我觉得小说就和唱戏一样,主角要出场前总的有报幕的,拉帘幕的,打旗的舞幡的,稀里哗啦一番,这样才能承托出主角的英明神武嘛。我觉得这样写对整个小说的情节发展会更好,而不是千篇一律的一开始主角就蹦出来,然后被人陷害,主角发威打脸,推到妹子甲;又被人陷害,主角复发威打脸,推到妹子乙,如此循环n遍。拜托,虽然看网文我也不喜欢动脑子,但是这也太侮辱我的智商了好不,哪有那么多又贱又蠢的npc呀,如果要这样代入爽,我把右手伸到胯下自己脑补岂不是更省事?扑街写手吐槽几句,呵呵,大伙见谅啦! 第八章赏赐 旁人听了,脸上不由得现出愧sè来,薛良臣冷哼了一声,接过药膏,干净的布条,拔出腰间的短刀,在一旁的火堆上烤了一会,对岳飞柔声道:“这位小哥,你咬住这木枚,我替你拔出箭头上药,一会便好!”随即对一旁的薛良玉下令道:“你且按住他,莫要让他乱动!” “好咧!”薛良允应了一声,便伸手按住岳飞,他自小便勇力过人,十四岁便能身披两重甲,不用马镫直接跳上战马,薛家四兄弟里虽然他年纪最小,但若论力气他却是第一。可等薛良臣替岳飞拔出箭头时,他只觉得下面的躯体猛的一挣,险些将自己掀飞了,不由得惊道:“你这厮好大力气。” 岳飞却没理他,等到薛良臣替自己包扎好伤口后,艰难的站起身来,向薛良臣躬身行礼道:“小子岳飞多谢足下救命之恩,疗伤之德!” “岳飞?莫不是岳武穆?”周平大吃一惊,小心的打量着眼前的这个负伤少年,只见对方体格敦实,脸上满是灰土血迹,一时也看不出长得啥样子,只得按下心中的好奇小心倾听。 “罢了,你刚刚受伤,快躺下休息!”薛良臣微微一笑正准备离去,却听到身后岳飞问道:“敢问足下一句,为何方才不全力杀贼,而纵贼而去呢?” 薛良臣闻言一愣,转过身来笑道:“小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方才你让手下点火之时,只点着了村子右侧外面的干草,可是村内的房屋等地都没有点着!分明是只打算将贼子惊走便作罢!” 一旁薛良玉闻言大怒,反手按在腰间刀柄上喝道:“小子你作死吗?我二哥行事轮得到你指点!” “老四,退下!”薛良臣低喝了一声,对岳飞笑道:“我们只有十余人,能够将贼子惊走便不错了!” 岳飞看了看四周弓手惊魂未定的脸,没有再多说什么。一旁的周平看着岳飞满是尘土血迹的脸,心中的疑问却越发强烈了。 “这个少年该不会真的是岳武穆吧!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岳飞好像也是相州人氏!” 周平终于再也无法按捺住心中的疑问,向一旁走去,片刻之后他提着一桶清水回来,笑道:“岳小哥,看你满脸尘土血迹的样子,定然难受的很,擦擦吧!” “多谢了兄台了!”岳飞感激的拱了拱手,便自己擦洗了起来,随着尘土和血迹被洗去,露出了下面那张平凡无奇的脸庞来,只见一双眼睛一只大,一只小,粗粗看上去有些滑稽可笑。 岳飞见周平死死的盯着自己一双眼睛,倒也不怒,笑道:“兄台莫笑,我自小便两眼不一般大小!” “果然是武穆王!”周平按捺住自己内心的激动,任何一个后世的中国人都可以理解他此时的感觉。一个活生生的武圣人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不过还是收敛些好,不然惹恼了对方就不好了。 “岳小哥误解了!“周平赶忙笑道:”在下方才是觉得你好生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兄台若是不提,我还没发现你两只眼睛长的不一般大小!“ “原来如此!”岳飞此时还是个十六七岁的实诚少年,也没有多想,便信了周平的鬼话:“原来如此,小弟对兄台也颇为眼熟,想必是哪次赶墟时遇到的,对了,还不曾过问尊兄台甫。” “台甫?”周平一愣,才反应过来岳飞是在问自己的姓名字号,他这才想起来岳飞应该是读过一点书的,看他衣着打扮应该是农村里的贫户子弟,倒是与他的言谈举止颇不相称。 “在下姓周名平,本为幽州人氏!”周平便将自己胡编的来历和盘托出:“是薛家的田客,这次随主家同来拿贼!” “小弟姓岳名飞,本州汤yīn人氏,家贫无以谋生,在韩家帮佣!” 周岳两人谈了会,岳飞便将自己的家世和盘托出,周平得知了岳飞年幼便丧父,只有老母在堂,越发笃定了眼前此人便是那位名垂千古的岳武穆岳鄂王,说话也越发小心了起来,岳飞此时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又是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线上的挣扎,内心深处也有一种倾吐的yù望,他与周平聊了一会,突然叹道:“我昨夜已经shè杀那贼首张超,本以为今rì捉拿几个残党不过是等闲事,却想不到——”说到这里,岳飞叹了口气,低下头去,神态颇为颓唐。 周平看着眼前这个农家少年,刚才那种敬若神明的感情渐渐散去,渐渐生出了几分亲近之意,低声劝慰道:“岳家兄弟,这次的事情也不是你的责任,若非那朱治贪功,中了盗贼的jiān计,又岂会落败?” “周兄说的不错!”岳飞脸上露出恨恨之sè来:“不过我不怪那朱治贪功中计,毕竟盗贼jiān猾,中计的也不是他一人。但他身为县尉,遇贼后却独自先逃,将部下弃之不顾,实在是该死!”说到这里,岳飞猛地一拳砸在地上,却不小心牵动了肩膀上的伤口,不由得脸sè剧变。 “岳兄弟小心伤口!”周平赶忙扶住岳飞,暗自感慨果然是xìng格决定命运,此人现在还不过是个普通田客,就竟然敢在外人面前公然指责县尉,也无怪他后来落得那般下场,周平正想着该如何劝解几句,却听到身后有人喊道:“阿平,快过来帮忙,这边人手不够!” 周平应了一声,却是薛良玉在清点战利品,要他过来记账,薛良玉一边指挥着手下干活,一边低声对周平道:“阿平,莫要理会那个受伤的小子,一副不识好歹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是个短命鬼,小心沾了晦气!” “多谢郎君!”周平哭笑不得的答道,心中不由得暗想:“这位薛四郎还真是天生了一张乌鸦嘴呀!” 安阳县衙。 “什么,盗贼势大,有千余人?”沈恒脸sè一片惨白,便仿佛四周的粉壁。 “不错!”跪在下首的朱治肩膀上绑着厚厚一层绷带,满脸青紫,倒像是刚刚从战场上逃出来的:“下官得知那群盗匪在高平村,便率领四乡弓手前往缉拿,本来已经将贼首围在村中,却不想千余盗匪突至,虽然卑职以忠义相激,率众死战,但众寡不敌,只得突出围来,其余弓手却——”说到这里,朱治已经伏在地上痛哭起来。 “朱县尉请起!”沈恒起身将朱治扶了到一旁坐下,若他所言属实,那安阳县便已经危在旦夕,大宋已经承平百年,河北百姓早已不识兵戈,倒是离不得这个县尉。沈恒想到这里,正想向其咨询应该如何加强县城防务,一名书吏突然进来,在沈恒耳边低语了几句。知县脸sè微变,狠狠的盯了朱治一眼,便快步出去了,将朱治一个人晾在堂上。 “你说那盗贼只有五六十人?”沈恒的脸上就好像凝结了一层寒霜,向薛良臣问道。 “不错!”薛良臣还以为知县是因为得知弓手们在高平村被盗匪击败脸sè才这般难看,赶忙解释道:“县尊,盗贼虽然逃脱,但掳去的人口都被救回,弓手也就死了八人,伤者也都得到了医治,没有大碍!”他害怕知县要将财物要回,所以故意没提财物的事情。 “五六十人,好个朱治,竟敢诓骗某家!”沈恒强压下胸中怒气,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薛良臣兄弟、刘胜、周平、岳飞数人,对薛良臣温言道:“也好,你且将战事经过详细说与本官听听!” “是,县尊!”薛良臣唱了个肥诺,便叙说起来,他是个jīng细人,俗话说“官官相护”,若是将县尉贪功中了埋伏的事情说出来定然会得罪了朱治不说,说不定连眼前这位知县老爷也得罪了,所以他将自己赶到前的事情一字不提,只说自己赶到之后设计惊走盗匪、抢回被虏百姓和救治弓手的事情。说完后,薛良臣向知县裣衽下拜道:“方才小民未曾追击盗匪,致使贼首逃出罗网,还请县尊恕罪!” “罢了,你只有十余人,贼众却有五六十人,众寡悬殊,怪不得你!”沈恒伸手将薛良臣扶起,心中暗想:“这厮带着十来个人便能将五六倍于他的贼众惊走,夺回被掳走的百姓,若是此人坐了朱治那个位置,那伙盗匪何足道哉!还不如让此人坐县尉的位子!”这个想法就好像一个火团一般在他的心里越烧越旺。 “县尊,小民有事要禀告!”一旁的岳飞耐不住xìng子,裣衽下拜道。 “哦,是岳小哥呀!”因为韩肖胄的原因,沈恒倒还记得这个田客,看到他身上的绷带,不知为何,他心中突然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快意:“有什么事情请讲!” “县尊!”岳飞磕了一个头,便将县尉朱治贪功冒进中了埋伏,又在村中第一个逃走的事情一一说明:“当时在村中虽然中了埋伏,但只要县尉老爷留下来死战,未必没有胜算。可他却打马独自逃生,才使得一败涂地的!”说到最后,岳飞撩起自己右臂的衣袖露出鞭痕道:“小人拉住朱老爷坐骑,想要劝说其留下,却被其狠狠的抽了一鞭,这便是鞭痕!” ; 第九章豪僧 “你说的都是实情?”沈恒此时的脸sè已经一片铁青,向岳飞沉声问道。 岳飞昂然答道:“句句属实,小民愿与朱老爷对质,还有不少同去的弓手可以做认证!” “哼,朱恒这厮当真该死,不但临阵脱逃,居然还敢公然哄骗某家!”知县沈恒猛地一拍扶手,站了起来,在屋中来回踱步,薛良臣等人惊疑不定的看着知县。突然沈恒停住脚步,对薛良臣问道:“薛舍儿(宋代经常称呼年轻男子为舍儿),这么说来,那些盗贼已经被你打败了?” 薛良辰闻言一愣,他也不知道为何知县突然又转到这茬了,还以为对方是怀疑自己方才所言不实,赶忙小心答道:“仰县尊威福,小人侥幸将那伙盗贼惊退了。” “好,好!”那沈知县看到薛良臣如此谦退,想起朱治方才公然欺瞒自己还有韩家的催逼,心中越发笃定了:“薛郎君,朱县尉身上受了箭伤,无法继续率领弓手讨贼,但缉拿盗贼之事不可拖延,你便先暂代县尉之职统领县中弓手缉拿这伙盗贼吧!” “县尊!”薛良辰顿时被这个突然而来的好消息的惊呆了,倒是一旁的薛良玉第一个反应了过来,叫道:“二哥!”脸上满是期待。 “县尊,小人只是一介草民,只怕,只怕——”薛良臣这才反应过来,本能的想要开口推辞,却听到沈知县笑道:“你也莫要推辞了,快快回去准备吧,有什么需要的只管提出。你也知道这伙盗贼是谁要的,若是你这趟差事办好了,将暂代那两个字去了也不是不可能的。”说到这里,沈知县轻轻的拍了两下薛良臣的肩膀,这种少有的亲昵举动让薛良臣赶忙低下头去。 “县尊如此抬举,小人只有尽力而为!” “好,好!那你们先退下吧,好生去做!”此时的沈知县脸上已经满是笑容,全无方才的气恼,看着薛良臣一行人退下,方才向后院走去。 薛良臣一行人出了县衙,便要各自回家。周平拉在最后面,心情复杂的看着岳飞,现在他总算是知道这位岳鄂王为何最后落得个身死风波亭的下场了,相当大的方面是由于他那耿直到近乎不通人情的xìng格,先是在自己负伤时当面斥责刚刚救了自己xìng命的薛家兄弟为何不追击盗贼;刚才又当着县尊的面指认县尉朱治临阵脱逃导致一败涂地。这些事情若是某个后世的读史者看来自然是觉得这是岳武穆的英雄本sè,但与之相处的同时代人却不会这么想,也许这些人当时无法报复他,但在他落难的时候却不乏有落井下石的小人。 “岳兄,你身上伤势要紧不?我送你回韩家吧?”周平看了看岳飞身上血迹斑斑的绷带,问道。 “不必了!”岳飞举起当作拐杖用的长枪道:“不过是些皮肉伤,这里离昼锦堂也不远,多谢周兄弟了!” 周平看了看身后,薛家兄弟等人已经走的远了,才小声道:“岳兄,小弟与你虽是初识,但却甚是投缘,便如同多年的好友一般,所以接下来的话若是过分了,还请岳兄包涵!” 岳飞一愣,赶忙笑道:“小弟也是识得好歹的,周兄但讲无妨!” “岳兄,这世间有些事情还是和光同尘的好,若是说的太过明白,有时候反倒害了自己!”周平说到这里,便向岳飞拱了拱手,转身追薛家兄弟一行人去了,只留下岳飞一个人站在那里回味。 “阿平,你方才神神秘秘的与那姓岳的小子说些什么呀!”薛良玉向周平问道。 “禀告小郎君!”周平笑道:“小人方才见那厮太过嚣张,便教训那岳飞两句,免得他不知道天高地厚!“ “说得好!”薛良玉击掌笑道:“那姓岳的小子的确太过嚣张,口中毫无遮拦。若不是他身上带伤,我昨rì就要狠狠教训他几下,打的他爬不起来。”说到这里,他转头向周平问道:“阿平,那厮如何反应,有没有要和你动粗吧?” “那倒没有,这厮被我教训了几句后,便明白了过来向我道歉了。”周平笑了笑,他内心深处还是不希望岳飞与薛家起了冲突,毕竟一个是后世闻名的大英雄一个是自己现在托身之所,双方随便哪一家倒霉了都不是自己所希望看到的。 “哦?”薛良玉诧异的皱了皱眉头:“既然如此,那我也懒得再找这厮麻烦了!” “阿平!”突然一个声音打断了周平与薛良玉的说话,周平抬头一看,却是薛良臣,只见其脸sèyīn沉,显然是有什么难决之事。 “你觉得县尊让我暂代县尉之事,是好是坏呢?” “好,坏?”周平皱了皱眉头,思忖了片刻答道:“二郎,据小人所知,这县尉乃是朝廷命官,并非知县能够委任的。” 薛良臣默默的点了点头,他也是个jīng细人,周平稍微一提点便明白了过来。这县尉虽然不过是个从九品上下的小官,但不管怎么说也是由吏部铨选的王命之官,凭薛家人的情况,要想当上县尉要么是靠纳粟得官、要么是科举得官,或者累计资历,想要一步登天当上一县县尉的可能xìng是微乎其微。那知县方才所说的不过是开了张空头支票罢了。 “二哥,难道县尊是在诓骗我等?”薛良玉急问道。 薛良臣却不理会幼弟,自顾询问周平:“那你以为当如何呢?” 周平暗想若是自己没有记错,不过数年之后,金兵便要南下,这相州河内之地乃是位处要冲之地,绝计逃不脱兵火之灾,若非自己手头上还没有攒够南下的路费,早就跑路了,哪里还会留在这里陪你们在这个数年后的死地厮混,于是周平便随口搪塞道:“小人不过是一个田客,见识浅薄,如何敢多言!” 薛良臣看了周平一眼,也没有再问。一行人刚刚到了薛家村口,便看到村中的田客许武正急匆匆的向外走去,手中提着两只葫芦。薛良玉眼尖,远远的便喊道:“阿武,你这是要做啥?” 许武赶忙举起手中的葫芦,答道:“禀告郎君,有个叫至善的大和尚来访,老爷嫌家中的土酒薄了,让我去集市买些好酒回来待客!” “啊!一个和尚还买啥好酒!”薛良玉惊道,他还想说什么,却被薛良臣扯了一下,挡住话头,对那许武道:“你快去快回,莫要耽搁了!”待到那许武走远了,他才低声对幼弟说:“你莫要小看了,这位至善禅师乃是北地有名的豪僧,智勇双全,不可以寻常僧人相看!”原来北宋自开国以来,在北方就有西夏与辽国两大强敌,尤其是西夏,从宋太宗开始的一百多年历史中,与宋的战争几乎没有间断过。由于西夏占领了横山之险并与辽国结盟,北宋虽然在人力物力上占有绝对优势,但始终无法将其消灭。由于当时西夏军民多半笃信佛教,所以许多智勇双全的僧人作为间谍、向导或者秘密外交使者,积极的参与到这场战争中,起到了相当的作用,而当时的官民便将其称为豪僧,以和寻常的僧侣相区别。 周平进了家门,正要去收拾牲口,却听到薛良臣说:“你现在已经是我的郎党,先随我进去拜见父亲吧!” 周平一愣,赶忙应了一声,跟了上去,他穿过一重院落,便听到里面传出一阵爽朗的笑声,周平进得门来,只见堂上薛老丈正与一名灰袍僧人谈笑,身后侍立着两个青年男子,正是薛老丈的长子薛良云与三子薛良武。 “禅师您已经年近四旬,却不见一丝老态,当真是罗汉转世呀!”薛老丈捋须笑道。 “薛公说笑了,您年过五旬还如此康健才是真罗汉!” 这时薛老丈看到薛良臣与薛良玉从外间进来,便指着两人向至善介绍道:“这便是我两个犬子。良臣、良玉,你们两个还不过来拜见禅师!” “小子拜见禅师!”薛良臣、薛良玉赶忙向至善禅师裣衽下拜,至善用内行的眼光上下打量了一会薛家兄弟,笑道:“果然是赳赳虎子,贫僧在西北军镇历练了十余年,像两位小郎君这等好汉子也少见得很!” “禅师莫要夸坏了孩子!”薛老丈微微一笑:“不过如今正是太平年间,读得六经,唱名东门外方为好男儿,可惜我这几个孩子都只知道挽弓刺枪,也就能够守住这份家业!” 至善禅师听了薛老丈这番话,脸sè微微一变,低声道:“只怕那也未必!” 薛老丈听出对方话中另有深意,反问道:“禅师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不是听说童枢密领兵收复青唐之后,我大宋已断西贼一臂,占据形胜之地,莫非西北战局又有反复?” “那倒不是!”至善轻轻摇了摇头,叹道:“我只恐我大宋之忧不在西北而在东北!” “东北?莫非禅师你说的是辽国?不太可能吧,那辽国与我大宋结为兄弟之邦已有近百年,双方百姓安享太平,莫非又要动刀兵?往来的商旅怎么没有半点消息?”收藏很悲催,现在才两百多,扑街扑倒街尾了,各种求,如果可能的话,列位书友帮韦伯打打广告吧,这里先谢过了! ; 第十章相面 “东北?莫非禅师你说的是辽国?不太可能吧,那辽国与我大宋结为兄弟之邦已有近百年,双方百姓安享太平,莫非又要动刀兵?往来的商旅怎么没有半点消息?” 至善看了看薛老丈愕然的神sè,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他从弱冠之年便西出边关,十余年来几乎都在边疆生活,对于西北的边事可谓是如观掌纹。他深知西夏地小兵寡,对大宋来说不过是疥癣之疾,所依仗的不过是横山之险罢了。在宋军夺取横山之险之后,又占领了青唐之地,联络当地藩部围攻西夏,迫使西夏两面作战,形势已经扭转。而且随着西夏农业经济的发展,其根本的党项贵族子弟也不复当年的吃苦耐劳,在失去了横山诸藩后,其军中最敢战的反倒多半为汉军,这对于处于统治地位的党项贵族来说反而是个威胁,持续了百余年的宋夏战争胜利的天平已经慢慢的偏向了大宋一边。所以西夏实际上已经不再是宋的真正威胁。而构成对大宋真正威胁的却是自己不久前出访东北时看到的一个新兴势力,一想到自己一路上的所见所闻,至善便不禁有几分黯然。 薛老丈见至善神sè黯然,赶忙转移话题:“禅师,我久闻你深通麻衣相术,今rì我几个犬子正好都在,还请您为他们相上一面,如何?” 至善也不推诿,笑道:“也好!”于是薛家四子一一走到至善禅师面前,至善看了两人的手掌面相,一一为其写下判词,竟然最少都是个州官郡守。薛老丈在一旁听了,笑的都快合不拢嘴了,口中却说:“禅师莫要哄我开心,我不过是个形势户,这两个孩儿平rì里又不读诗书,如何能当到如斯高位!” 至善肃容道:“薛公,我都是照实说来,相书上如何解我便怎么说,无有一词一句的虚言。” 一旁的薛良玉向薛良臣低声冷笑道:“我看那至善不过是个寻常的江湖术士,说几句好听话哄爹爹开心,骗些钱使使的。我们家中能有一个县尉都是了不得了,如何两人都能当上州郡官?这不是说笑吗?” 薛良臣也有几分起疑,不过他为人持重,低声道:“四弟莫要多言,小心让那厮听到了!” “听到了又如何?我又不怕他!”薛良玉冷笑了一声,他回头看了周平一眼,心头生出一计来,他趁堂上几人说笑间,走到周平身旁,将其扯到自己身边,低声道:“等会你便到和尚那边去,让他替你相相!”周平在一旁听了,心知薛良玉要使手段作弄那僧人,他也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爹爹,外间有人来了,说有事要找你!”薛良玉见准备停当,便走到薛老丈身旁说道,薛老丈只得向至善禅师告了罪,出门去了。临出门时薛良玉向周平使了个眼sè,周平会意的走到至善禅师面前,向其唱了个肥诺道:“还请禅师替我相一相!” 至善点了点头,看了看周平的手掌,脸sè不由得大变,又抬头看了看周平的面相,口中不由的喃喃自语道:“这倒是奇了!” 作为一个深受无神论教育的穿越者,周平自然对于相面这种传统文化抱着一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见至善这般样子,也不禁有几分起疑,问道:“有什么奇怪的吗?” “看你这掌纹面相,二十四岁以前的事情便是一片空白,便好似从地缝里钻出来的一般!”至善禅师一边紧紧握住周平的手掌,一边观察掌纹一边挠头道:“可天下人都是十月怀胎呱呱落地长成的,难道你生下来就是这般样子不成?” “啊!”周平不由得失声惊呼,自己穿越过来时正好是二十四岁,想不到这僧人居然能连这都能看得出来,难道自己眼前这位当真是一位有道高僧? “莫非我说中了?”至善禅师见周平这般样子,赶忙问道。 周平赶忙答道:“禀告禅师,小人两年前生了一场大病,失去了过往的记忆,才在薛公庄中做田客的,想必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您才看不出过去的经历!” “原来如此!”至善看了看周平的面容,将信将疑的点了点头,才放开了周平的右手。 周平揉了揉酸麻的手腕,小心的问道:“禅师,却不知小人将来如何呢?” 至善仔细看了看周平的面容,半响之后方才说道:“你的过去一片空白,将来也是一片混沌,不过从掌纹上看来薛家兄弟的富贵只怕都是由你身上来的!” “从我身上来的?”周平喃喃自语道,至善禅师这话就可以解释成很多种意思了,既可以说是周平一人得道相熟的鸡犬升天,也可以解释为他们将周平出首换得一场大富贵。此时的周平再也不敢将眼前这僧人当作寻常江湖术士,正想开口细问,薛老丈从外间回来了,手中提了两只葫芦,笑道:“禅师,好酒打回来了,你我痛饮一番共谋一醉可好?” “还是薛公知道我的脾胃!”至善禅师吸了吸鼻子,转身坐下。旁人早将桌椅摆开了,薛老丈坐了首座,至善禅师坐在对首,薛家兄弟四人打横作陪,周平与另外两个家仆在一旁倒酒上菜。酒过三巡,薛老丈问道:“良臣,我刚才听你与那刘胜一同去缉拿盗贼,情况如何呀?” 薛良臣赶忙放下酒杯,恭声答道:“禀告爹爹,我等此行虽然未曾拿下盗贼,但收获却是不小!”于是他便将盗贼前天夜里袭击昼锦堂,县尉朱治贪功中了贼人的埋伏全军溃散,自己却趁机惊退了盗贼,夺得了不少财货,回来后知县大加褒奖,让自己代理县尉之职,继续捉拿盗贼的事情一一说明。到最后,他指着一旁的周平道:“这次多亏阿平出的主意,我等未伤一人便惊退了贼人,我已经让他做我的郎党。” “好,好,财货倒也罢了,没有死人才是最要紧的,晚饭后便把恩赏发下去吧!”薛丈人说到这里,转身对周平温声道:“阿平,既然你做了良臣孩儿的郎党,那便是薛家人了,与骨肉至亲也无两样,来,你也坐下来吧!”说到这里,薛丈人指了指薛良臣一旁的空位。 “是,丈人!”周平赶忙上前席地坐下,薛丈人倒了一碗酒递给周平,笑道:“来,喝碗酒!” “多谢丈人!”周平接过酒碗一饮而尽,薛丈人向薛良臣问道:“这次所获的财物大约有多少?” “牲口财物一共大约八百余贯,已经分同行的弓手与刘家兄弟的大约值三百贯,剩余的还有五百余贯!” “嗯!”薛丈人点了点头:“取五十贯与阿平!” “父亲!” “丈人!” 异口同声说话的却是周平与薛良玉与长子薛良云,三人脸上都露出了惊诧之sè。 “有功必赏,有过必罚,这是我薛家的祖训,阿平出谋破敌,这次他立了首功,我自然要赏!”薛丈人做了个让诸子噤声的手势,继续说道:“阿平,村东头有一块地,也有七亩地,你便自拿去种吧,那间旁边的茅屋与你了,加上这五十贯钱,也能找个媳妇成家立业了!” “这老儿是在收买人心,一定是在收买人心!”周平在心中不断念叨着,脸上却是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裣衽向薛丈人下拜,口中道:“丈人大恩,小人怎生才能报得!” “起来吧!”薛老丈伸手将周平扶起:“你也不必谢我,这些不过是我薛氏的族规罢了,我河东薛氏自夷甫公迁往河东至今已经有数百年,之所以历经战乱而弥生,便是在族中均贫富,等有无,方能一心对外,你既然是良臣的郎党,岂有他儿女满堂,你却穷乏不能成家立业的道理?” 周平见薛老丈对自己如此,心中也不禁有几分感动,原来这薛家祖上便是河东薛氏,汉唐时期海内望族关西六大姓(韦裴柳薛杨杜)之一。蜀汉灭亡之后,西晋王朝为防止蜀汉死灰复燃,将当时的蜀地大族薛氏五千余户从蜀地迁往河东,结果薛氏便在河东扎下根来,在西晋灭亡后,北方陷入了长期的战乱之中,薛氏一面整合河东地方势力,采取“凭河自固”的政策对抗各个少数民族政权,当zhōng yāng政权极为强大时则以担任河东郡县守官为条件予以暂时的归顺,保存既有的实力,实际上成为了河东当地的实际统治者之一。为了在这种残酷的环境中生存下来,河东薛氏形成了特有的族规,即在族内各房中较为平均的分配财富,以减少因为争夺财富而形成的内耗;并将族外有才能的人才以郎党的形式吸收进族中,以增强本族的力量。虽然时间已经经过了数百年,但这些族规依然被薛丈人继承了下来。 周平与薛丈人说了几句话,便退到一旁,吃了些酒饭。待到晚些时候,薛良臣便提了一只背囊来,递给周平道:“里面便是给你的五十贯钱,你清点一下,莫要弄丢了!” ; 第十一章芸娘 周平有点不知所措的接过背囊,手上沉甸甸的分量让他有些不知所措,自己一直琢磨着攒够旅费好逃到南方去,却想不到竟然这么容易便凑足了,半响之后他才呐呐的向薛良臣道谢:“多谢郎君!” “莫要谢我!”薛良臣笑道:“你也听方才我爹爹说的了,你已经是我的郎党,我记得陈铁匠家那个女儿样貌年龄都配你正好,xìng情也不错,你若是觉得可以,过几rì便去提亲,请我喝杯喜酒才是正经!” “是,是!”周平忙不迭点头,他看着薛良臣离去的背影,心中却全无旅费到手逃脱大难的快乐,自己难道就这样拿着这些钱逃往南方,将这一家人丢在金人的马蹄之下吗? 周平心情复杂的拿着背囊向自己的住处走去,刚出了院门,正好看到自己屋前树下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薛良臣方才提到的那个陈铁匠家的女儿芸娘。 “芸娘,这么晚了,你在这儿干嘛?”周平见状疑惑的问道。 可能是因为出身于一个铁匠家庭的缘故,芸娘是个体形匀称颀长的少女,皮肤有些黝黑,但形貌端正修眉大眼,细看倒是个颇为俊俏的姑娘,只见芸娘的目光扫过周平手上的背囊,伸出右手道:“阿平,你手中的背囊里是丈人给你的赏钱吧,拿过来吧!” “不错。”周平本能的点了点头,旋即才反应了过来,右手一缩将背囊放到了身后反问道:“芸娘,你这是什么意思,那是丈人与我的赏钱,凭什么你要拿去?” 芸娘微微一笑:“阿平你大手大脚,哪里是存得住钱的人,丈人与你的钱没几天时间便让你乱七八糟的花了个干净,放在你手上倒是糟蹋了?” 周平闻言不由得愕然,原来他刚刚穿越过来时,从一个物质极度充裕的现代社会来到北宋这样一个物质极度匮乏的农业社会,自然是各种各样的不适应,便是将手中的少许稀奇物品出手换来个百来文闲钱也尽数买了酒肉糕饼填了肚皮,这在四周的村民眼里自然是大手大脚的破落户做派。 “不如我替你收存起来,急用时也有个来处。”说到这里,芸娘抢上前一步,已经将那背囊从阿平手中抢了过来。周平这才反应了过来,正要上前抢夺,芸娘却已经将背囊放在背后,笑道:“怎的,你还怕我吞了你的赏钱不成?” 周平见芸娘巧笑嫣然,目光流动,脸上不由得微微一红,苦笑道:“倒不是怕你吞了,只是既然得了赏钱,我总得留点钱请众人吃顿酒吧!” 芸娘眼珠溜溜一转,笑道:“说的也是,想必那些邋遢鬼已经得了消息来找你了!”说话间,她已经将背囊打开想要拿些零散铜钱给周平,露出里面一串串簇新的铜钱来。她顿时吃了一惊,险些将手中的钱袋丢到地上。 “怎的有这么多?丈人到底赏了你多少钱?” “五十贯!”周平没好气的答道,他看着那些闪亮的铜钱,暗想自己跑路的计划看来就坏在这娘们手中了。 “这么多!”芸娘惊讶的张开了嘴:“你到底做了什么事情,丈人竟然赏了你这么多钱!”也难怪芸娘如此惊讶,以北宋时东西二府主官宰相、枢密使为例,其本俸也不过月三百贯另外加chūn、冬服各绫二十匹,绢三十匹,冬绵百两,对于周平这样一个田客来说,五十贯简直是一笔天文数字了。 “芸娘,阿平已经是我的郎党了!”这时周平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周平回头一看却是薛良臣,只见他笑吟吟的看着芸娘:“爹爹不但给了他赏钱,还将村东的田宅也一并赏给阿平了,让他早rì找个媳妇成家。芸娘你也还没有许人家,你看阿平如何呀?” “呸!哪个要嫁给他这个浪荡子!”芸娘已经是满脸通红,啐了一口扭头就跑了。 薛良臣看了看芸娘远去的背影,转头笑道:“阿平,芸娘不错吧,身段、容貌、女红在附近几个村子里都是数得着的,配你正好” 周平一愣,心中不禁有几分犹豫:“难道自己真的就要娶了她,那南逃的事情怎么办呢?”正恍惚间听到薛良臣笑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若是面嫩,明rì我便替你说亲去,说来你没有亲人,我是你的主家走上一趟也是应当。” 这时,从外门丢了一个小布包进来落在地上,周平捡起布包一看却是一块锦帕,里面包着一串铜钱,约有百余文,锦帕上面绣着一支腊梅,应该是女人使用的。他心中一动抬头一看,只见门外不远处站着一个苗条的身影,依稀正是芸娘。 一旁的薛良臣看了看地上的锦帕,又看了看不远处的芸娘,哪里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倒是我多事了!” “郎君且听我说!”周平正要出言解释,薛良臣哪里肯听,笑着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道:“也好,阿平你好自为之,可不要辜负了姑娘家的一番情义!”说罢便径直走了,只留下院子里周平一人。 “情况其实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的!”周平嘟囔了几句,看了看院外,方才芸娘站着的地方早已空无一人,想来是已经离去了。周平看了看四下无人,叹了口气回到屋中,仰头倒在床上,瞪着眼睛看着黑黢黢的屋顶,回味着方才的经历,眼前不时闪过芸娘平rì里的音容笑貌,突然低声叹道:“留下还是离去,这可真是左右为难呀!” 砰砰! 这时外间传来两下轻轻的敲门声,将周平从沉思拉回到现实中,他一骨碌从床上坐了起来,问道:“谁在外间?” “老僧至善,深夜无事,不知檀越有无空闲与老僧扯上几句闲话!”屋外传来一个浑厚的男声,正是方才那个豪僧。 “是那个奇怪的和尚,他这么晚来找自己有什么事情?”周平稍一思忖,便从床上跳了起来。拉开房门笑道:“禅师请进,小人住处邋遢的很,倒让禅师生受了。” “贫僧乃方外之人,污泥玉阶在老夫看来不过都是一般罢了!”至善走进屋内,撩起僧袍径直在一个作为板凳的木墩上坐下,笑道:“若是老僧没有看差,檀越现在正有什么难决之事吧?” 周平闻言一愣,却想不到这僧人竟然如此利眼,正要否认,却正好看到对方两道目光,清亮如水,竟似世间并无一事可以避过这一对慧眼一般。周平心中不由得一动,微微点头道:“不错,禅师果然慧眼!” “呵呵!”至善微微一笑,却没有询问周平的心事:“檀越,方才我与你看相时却是只说了一半,你现在可想把剩下的那一半听完?” “进入正题了!”周平心中咯噔一响,心知眼前这个僧人专门来拜访自己绝对是有所图的,只是不知道对方对自己的老底到底知道了多少,不过他一个北宋末年的和尚总不会知道穿越这么离谱的事情吧。想到这里,周平脸上挤出一丝笑容,道:“禅师请讲,小人洗耳恭听!” “我方才说薛家几兄弟的富贵是由你身上来的,那是实话吗,不过接下来说你的未来一片混沌,却是假话!”至善说道这里,稍微停顿了一下,才压低声音道:“若是我没有看错,你的将来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至善说完之后,便不再出声,静静的盯着周平的双眼。 “呵呵!”一阵笑声打破了屋中的寂静,周平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双眼都已经笑出眼泪来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不是当朝相公吗?禅师,我已经是二十六七的人了,便是立刻折节读书恐怕来不及了,您这不是说笑吗?” “周檀越,天意玄微,非人力所能揣测!”至善微微一笑:“天下太平已经百年,依贫僧看,世道只怕是要变了。要想富贵,恐怕不是埋首六经就行的了。” “这个贼秃倒是有几分鬼门道!”周平暗自吃了一惊,若说全天下还有谁最清楚将来这片土地上会发生什么,他周平敢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毕竟政和八年的大宋还是一片太平景象,怎么看也没法看出来几年后整个中原大地就会沦为一片战场。 “禅师小心慎言!”周平装出一副紧张害怕的模样,看了看四周无人方才低声道:“这等话岂是可以乱讲的,莫要连累我!” “呵呵!”至善突然一把抓住周平的右腕,盯着周平的双眼道:“周檀越乃非常之人,贫僧自然就不会以平常人相待。” 周平猛抽了一下右手,可那至善的那只大手便如同铁钳一般,如何挣得脱,只得哀求道:“禅师,俺不过是一个仰人鼻息的田客,如何是什么非常之人,禅师莫要看错了!” ; 第十二章练兵 “田客又如何?伊尹不过是个调味的奴隶,却能匡扶商汤一统天下,你虽为田客,总比奴隶强多了。”说到这里,至善放开右手,低声道:“你若是听我的话,留在这薛家庄中,定然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如果说方才周平听到至善说的那几句话还是心惊的话,此时则好像头顶上一个霹雳打了下来,他睁目结舌道:“留在薛家庄中?你为何这般说?” “周檀越,我也不瞒你,薛家这几人与你牵涉极多,若是你离了他们孤身一人,不但成不得事,恐怕还有杀身之祸!”至善笑了笑:“再说如今那薛家老二已经收了你当他的郎党,若是这次拿下那盗匪,那知县虽然未必就能拿出县尉来,但一个寨官、巡检(北宋负责地方治安的低级武官)什么的总是有的,你跟着他也算是有个进身之阶。”至善见周平还在犹豫,便劝解道:“周檀越,我有一句话不知你听不听得进耳,这天下虽大,若是孤身一人,又哪里有你的容身之地?没有宗族子弟,你孤身一人,到哪里都是步步荆棘呀!” 至善这番话好像暮鼓晨钟,将周平从走还是留的犹豫中惊醒了过来,正如至善禅师方才所说。在绝大部分时候,古代的中国人都是作为家族的一份子活动的,离开了家族的支撑,一个人不要说是有所作为,就算是生存下来是极其困难的。作为一个穿越者,没有任何血亲孤身一人是自己的致命弱点,如果自己现在一个人跑到南方去,势必又要重新忍受当地豪强的欺压。与其这样,不如先留下来,想办法融入薛家,最多到了收复幽燕之后想办法说服薛家举家南下就是了,那时如果不成自己再独自南下不迟。 “多谢禅师指点迷津!”周平站起身来,向至善深深的做了一揖,不管这个和尚到底抱有何种企图,现在看来他还是对自己抱有善意的,用善意回应是明智的选择。 至善泰然的受了周平一礼,笑道:“时间不早了,今rì便到这里吧。若是我没有猜错,明天薛丈人便要训练乡兵,他薛家是传承数百年的世家,练兵有独得之秘,你要小心瞧着!”说到这里,至善也不多言,站起身来出门去了。 “独得之秘?”周平喃喃自语了一句,回到床边一头躺下,突然觉得身下有个硬物,赶忙起身将其翻出,却是方才芸娘丢给自己的那百多文钱还有包裹着铜钱的手帕。周平拿起那块手帕,嗅了嗅手帕散发出的幽香,想起至善的劝说和芸娘对自己的情谊,一时间不由得呆住了。 两rì后午时,安阳县尉府署的校场上,刚刚收获完的晾晒的谷物已经被移开,露出约有两三亩大小的一块空地。安阳县附郭的二十余个村落的丁壮们懒洋洋的晒着太阳,三五成群的散坐着说着闲话。由于原县尉朱治受伤,无法理事,沈知县已经让刚刚委任的南厢巡检薛良臣代理县尉,执掌捉拿盗贼之事,各乡丁壮都要听凭调遣。他们都是得到乡吏们的通知,前来应征的。 “薛巡检到!”随着一声拖长的吆喝声,丁壮们惊惶着三三两两的从地上站起身来,只见从薛家庄中走出一行人来,为首的便是新任的安阳南厢巡检薛良臣,他身后是两行肩扛长矟,腰胯弯弓的庄丁。薛家庄丁们鱼贯而出,在薛良臣两厢如雁翅排开,众人站定之后将长矟根部往地上一顿,发出一声闷响,雪亮的矟尖指向天空,看上去颇有几分慑人,这番架势一下子便将乱哄哄的四乡弓手们给镇住了,场中立刻就静下来了。 “列位,几天前盗匪袭击昼锦堂的事情应该都知晓了吧!那些贼人如此胆大妄为,连韩家的昼锦堂都敢下手,还有哪里不敢碰的?若是不尽快加以剿灭,只怕不知哪家又要遭其荼毒!”薛良臣说到这里稍微停顿了一下,让下面那些弓手们更加体会到事态的严重xìng。过了片刻之后众人的议论声小了些,他方才继续道:“县尊令在下领兵缉拿贼人,这些贼人不但胆大包天,而且颇为jiān猾,朱县尉在他们手中都没有讨得好去,我等也不可掉以轻心。列位虽然都是薛某人的乡党,但战阵之上,死生之地,无军法无以使众,若有触犯军法着,良臣也顾不得什么情面了!”说到这里,薛良臣大声道:“军吏周平何在?” 站在薛良臣身后的周平赶忙上前一步,大声应道:“小人在!” “你且将法度宣读一番!”薛良臣道。 “是!”周平从怀中取出一卷文书,大声念道:“军中行动,以鼓旗为征。严鼓一通,步骑士悉装;再通,骑上马,步结屯;三通,以次出之,随幡所指。住者结屯幡后,闻急鼓音整陈,斥候者视地形广狭,从四角而立表,制战阵之宜。诸部曲者,各自安部阵兵疏数,兵曹举白。不如令者斩。兵若yù作阵对敌营,先白表,乃引兵就表而阵。临阵皆无欢哗,明听鼓音,旗幡麾前则前,麾后则后,麾左则左,麾右则右。麾不闻令,而擅前后左右者斩。伍中有不进者,伍长杀之;伍长有不进者,什长杀之;什长有不进者,都伯杀之。督战部曲将,拔刃在后,察违令不进者斩之。一部受敌,馀部不进救者斩。临战兵弩不可离阵。离阵,伍长什长不举发,与同罪。无将军令,妄行阵间者斩。临战,阵骑皆当在军两头;前陷,阵骑次之,游骑在后。违命髡鞭二百。兵进,退入阵问者斩。若步骑与贼对阵,临时见地势,便yù使骑独进讨贼者,闻三鼓音,骑特从两头进战,视麾所指,闻三金音还。此但谓独进战时也。其步骑大战,进退自如法。吏士向阵骑驰马者斩。吏士有妄呼大声者斩。追贼不得独在前在后,犯令者罚金四两。士将战,皆不得取牛马衣物,犯令者斩。进战,士各随其号。不随号者,虽有功不赏。进战,后兵出前,前兵在后,虽有功不赏。临阵,牙门将骑督明受都令,诸部曲都督将吏士,各战时校督部曲,督住阵后,察凡违令畏懦者。口有急,闻雷鼓音绝后,六音严毕,白辨便出。卒逃归,斩之。一rì家人弗捕执,及不言于吏,尽与同罪。” 周平好不容易才将这篇拗口的古文宣读完毕,这也是为什么薛良臣特别让他来当这个军吏的缘故,如果论文化水平只怕就连薛家四兄弟都比不上他,就算是薛丈人自己对自家祖上传下的这篇军令也只能解其意,不能通顺朗读。四下的弓手们更是听得一头雾水,只听到里面不时出现的“斩之”,更是噤若寒蝉。倒是周平在凭借自己的古文底子熬了两天后倒是明白了这篇短文的大意,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这应该是一篇古代中**队中高级将领的大略指南,从简单的指挥行军、遇敌、如何选择阵地列阵、各兵种的配置、进攻等等都讲的十分清楚。须知道古时候通讯手段十分原始,将领能够指挥军队的手段无非是鼓号、旗帜、信使罢了,要想在行军和作战时一直保持对军队的控制、进行军事行动乃至夺得胜利是件非常困难的事情。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就必须事先制定严格的条令并用极为酷烈的军法来保证这些条令的实施。这些条令在古代都是极为重要的机密,只有军队内部和少数将门才有保存,因为只有有了这些条令才能将士兵训练成为一支军队,各种谋略才有实施的基础。这也是为什么古代许多农民起义军经常有数十万之众,席卷州县,但却被一支往往数量只有他几分之一甚至几十分之一的官军给打败了。其原因很简单,起义军中缺少懂得这些军事知识的人才,不过是乌合之众,自然无法抵挡一支军队。 “看来那至善和尚说的不错,这薛家在治军之上有独得之秘,我留下来不说别的,光是学到这些就是赚大了,否则想要学到这些东西只有刺了字去当大头兵了!”周平看着薛良臣大声解释军法中各项具体的处罚,心中已经暗自下定了决心,要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小心留意,把握住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 此时早已秋收结束,沈知县担心韩家人在朝中与他为难,给出的赏赐也十分丰厚,还许下诺言,只要参与此次平贼之人,便可免了未来两年的劳役,这对农夫们可是个不小的诱惑。于是接下来的几天里,四乡前来应征的弓手庄丁便有两百余人,薛家兄弟将老弱淘汰,将留下来的一百五十多jīng壮编练成三个都,每个都又分为五个队,在各乡弓手中选出素有威望、颇有勇力的人作为都头、副都头、队正、旗头,连周平也当了个队正,麾下管着十来条汉子。今天还有一更,感谢给本书打赏投票的读者。韦伯能做的只能认真写书,希望大家继续支持,如果可能的话,替我多宣传一下,让认真写书的人得到相应的回报。。 ; 第十三章矛盾 这天傍晚,周平cāo练自己的手下,正准备返回自己住处取些东西,刚走过一间院子,却听到里面有人正在争吵,声音听起来倒是熟悉的很。他好奇的探头从门缝里向里面望去,只见说话的却是薛良臣、薛良玉、薛良云兄弟三人,只见薛良玉大声道:“二哥,你行事忒的不公,让我好生不服!” “不公?”薛良臣一愣,反问道:“我怎的行事不公,四弟你说来听听?” 薛良玉已经气得满脸通红:“二哥,论力气、骑马、shè箭、刺枪,这些人里又有哪个及得上我?阿正不过是你的郎党,便能当个队正,为何我却只做了个斥候,你叫我怎生服气?” “原来如此!”薛良臣笑道:“小弟,这是打仗,可不是村头一对一,一对二捉团厮打。不错,若论刺枪骑shè,安阳县里及得上你的也不多,可战阵上就是两码事了。” “二哥你休要诓我,不都是shè箭刺枪,无非是人多些,又有什么不同?”薛良玉怒道。 “那差别可大了!”薛良臣微微一笑,脸sè变得严肃起来:“孙子云‘夫金鼓旌旗者,所以一民之耳目也。民既专一,则勇者不得独进,怯者不得独退,此用众之法也。’兵法之道,要的就是让众人眼睛里只有旌旗、耳朵里只有金鼓,旌旗前指,战鼓齐鸣,前面就是刀山火海也不能停步;战旗向后、鸣金声起,前面就是满地金银也不能回头。你是个好勇斗狠的xìng子,见了敌兵哪里还记得部下,自己早就一个人冲出去了,如何能当队正?你可记得那rì高平村的情形,朱治贪利疾进,部下利不相让,祸不相救,在村子里中了贼人的埋伏。那岳飞若论勇力并不差于你,可若非阿平的计策,只怕早已埋骨在那高平村中。四弟,若是你易地而处,就能杀出来吗?” 薛良玉听了薛良臣这番话,颈子上早已急的青筋暴露,上前一步大声道:“二哥,你怎知道我不行。”看样子若非眼前说话的是二哥,只怕他就要动手了。 “四弟,且住手!”薛良云伸手拦住薛良玉,喝道:“这些事情良臣自有分教,你且下去,莫要在这里叨扰!” “哼!”薛良玉见大哥说话了,冷哼了一声自顾向里间走了,看到薛良玉走远了,薛良云转身笑道:“二弟,老四还小,你莫要与他一般见识,不过他说的也有几分道理,阿平不过是个田客,也能当队正,老四是自家兄弟当个骑弓手也憋屈了点!” “大哥,阿平他能写会算,又有谋略,当个队正是应该的!再说这次咱们薛家几个兄弟都当了队正都头,老四才十六岁,若是也当了队正,不要说在众人那里,就是在县尊那里说不过去。老四还小,多历练两次,以后的机会多着呢!” “既然如此,那就这样吧!”薛良云见薛良臣连知县这尊大神都抬出来了,也只强笑着点了点头,不过看他的脸sè应该颇为不情愿。 “想不到我当上这个小小的队正都这般不容易!”周平自忖,他准备蹑手蹑脚离开,免得被薛家兄弟撞到,肩膀上突然被轻拍了一下,耳边传来有人低语道:“周檀越,好巧呀!” 周平顿时吓得一身冷汗,猛地转过身来,却只见至善意味深长的笑着看着自己,低声道:“禅师你好轻的手脚,倒是吓了我一跳!” “倒不是贫僧手脚轻,只怕是檀越您听得入神了!”至善笑道,他不待周平开口说话,轻声道:“周檀越,你我且到个僻静处,我有点事情要同你说!”说罢不待周平答话便扯了他的衣袖向屋后走去。 两人走到院后一个僻静处,至善劈头问道:“周檀越,你觉得这般练兵还会多长时间?” 周平一愣,暗想自己不过是个小小的队正,属下不过十来个人,如何知道还要练多长时间的兵,刚想摇头,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稍一思忖道:“若是我猜的不错,多则三四天,少则一两天!” “哦?”至善脸上微微露出一丝讶sè,仿佛是在惊讶周平如何得出结论的,问道:“檀越你为何这般说?” “很简单,四天前我们虽然未曾斩杀贼寇,但盗贼的辎重却已经丢的七七八八,这些贼寇若是不出来抢一把,只怕连口粮都快没了。知县若是知道这伙盗贼的消息,又怎么会不催促我们出兵呢?” “不错!”至善笑道:“你与我倒是想到一起去了,不过还有一点你没有想到。” “还有一点?”周平闻言一愣,至善也不待他问,便自顾说道:“据我所知,这伙盗匪的首领张超在围攻昼锦堂的时候便中冷箭而亡,现在统领群盗的应该是另外一人,此人刚刚上位便将辎重丢的一干二净,定然位置不稳的很,他若想坐稳盗首的位子,最好的办法就是狠狠的干上一笔,用钱财塞住群盗的嘴巴。” 韩陵山,于安阳城东北十七里。相传韩信尝屯兵于此,因此名。俗名七里冈。 向阳的山坡上长满了栗子树,这些枝条坚硬的杂木几乎都是山下曲家村曲官人的财产,此时已经到了深秋季节,树枝上长满了成熟的栗子,在阳光的照shè下,许多栗子干燥多刺的外壳已经裂开,露出里面饱满诱人的果肉来,满是一片丰收的景象。 杨顺儿走到一颗粗壮的栗子树下,他撩起自己的袖子和下裳,将其扎进腰带里,收拾停当后向两手吐了一口唾沫,轻轻一跃便爬上了树杈,他的动作就好像一只敏捷的猿猴,一眨眼功夫他的身影便消失在树冠茂密的枝叶中。 “好小子,伸手硬是了得!”一个站在树下的盗贼笑道:“猴儿,快些多弄些栗子下来!” 杨顺儿应了一声,便敏捷的将熟透了的栗子打下来,树下的几个盗贼乱哄哄的在地上捡。那杨顺儿在攀腾跳跃上果然有独得之谜,只见他在树影中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便在已经将附近十余颗栗子树上的熟栗子打落了下来。 树下一个盗贼随手将一颗熟透的栗子外皮拨开,将果肉塞进口中,一边咀嚼一边含糊不清的说:“别说,这栗子味道还挺香,就是有点涩,得烤熟了才好吃!” “呸!”旁边另外一个贼人冷笑道:“栗子有甚么好吃的,喂猪的玩意,现在这时节就算是村子里的穷人也有口粟米饭吃呀!咱们打家劫舍的不就是为了过上几天舒坦rì子?酒肉就不说了,连口粟米饭都没得吃,这算是什么事呀!” “张胜兄弟!谁叫咱们的辎重都丢了呢?”方才说话那盗贼苦笑了一声,将手中剥开的栗子递给同伴:“还好这山上有栗子林,不然今天连栗子都没得吃了!” 张胜冷哼了一声,嚼了两口栗子,恨恨的说道:“还不是那个杨五的错,我都听人说了,那天村子外面只有六七个弓手,放火不过是虚张声势,那厮却吓破了胆子,将辎重财物丢的干干净净。若非如此,我们还需要在这里吃这狗屁栗子?” “不错,按说张超首领死了,接替首领之位的就应该是身为堂弟的你,怎么让那姓杨的得了位置!” 几个盗匪在树下抱怨,树上的杨顺儿听得一清二楚,他自从那天被贼人掳走后,本来还想寻机逃走,可两天后却听说官府的悬赏布告里就有自己的名字,按照悬赏的数目看还在前面几个之中,布告上说自己乃是贼人的内应,想要夜袭昼锦堂才隐藏身份混入卖艺班子里,班主就是死在自己手中。听了这些杨顺儿只有暗中叫苦,且不说官府的悬赏,就算没有官府的通缉,自己也绝不可能回到班子里了,自己这个侏儒在安阳举目无亲,除了呆住这盗贼之中哪里还有别的出路?经过此事之后,杨顺儿也死了逃走的心,一门心思在这贼人中待下去了。他在树上听到贼人们的抱怨,心中不由得暗自心惊,也许是因为都姓一个杨的缘故,现在的贼首杨五对他还颇为看顾,若是当真这群贼人夺了首领的位子,自己一个无拳无勇的侏儒,将来在盗贼中哪里还有活路?想到这里,杨顺儿便暗自下了决心。 “这几棵树上的熟栗子都完了,若是还没够,我便去其他树上看看!”杨顺儿在树上大声喊道。 “有三四十号人呢,这点栗子哪里够!猴子你快去其他树上看看,我们在这里先歇息会!”一个盗贼懒洋洋的坐下,转头对一旁的同伴笑道:“别说,这猴子倒也还勤快的很!” “那是,他不能拉弓,也不能挥刀,若是不再勤快点,老子就一刀砍了他!”另外一名盗匪做了个砍头的手势,笑道:“也省下点粮食!” 杨顺儿跳过几颗栗子树,回头看了看地上的盗匪们,确认对方已经看不到自己的行动了,便敏捷的爬下栗子树,向山坡上跑去。 ; 第十四章平贼上 “头领,头领!”气喘吁吁的杨顺儿跑到杨五身旁,也顾不得旁人侧目,附耳低语了一番,杨五脸sè微变,稍一思忖便吩咐道:“你先回去,只当作什么都没听到,我自有主张!” “小的明白!”杨顺儿应了一声,快步沿着来时路上回去了。杨五看着杨顺儿的背影,脸sè变得凝重起来。若是依照他本来的xìng子,自然是让自己的几个心腹准备好,待到那几个有了反心的家伙回来一一拿下,讯问一番后便在群盗面前生剥活剐了,以儆效尤。但现在的情况却与平时不同,群盗们虽然在高平村将县尉的追兵打的一败涂地,却也丢了辎重,要知道盗贼们不是军队,评价首领的标准不是在战场上打了多少次胜仗,而是能否让他们抢的腰囊丰厚。杨五刚刚登上首领的宝座,就将群盗的此行的收获丢了个干净,若是还杀人立威,恐怕结果要么是众人一哄而散,要么是群起而攻之,这可不是他所想要的结局。 “罢了,只有装作不知,先想办法抢一笔填了众人的口,这笔账等到将来再算!” 转眼之间,杨五已经下定了决心。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原来是去打猎的几个盗匪回来了,他们运气不错,打到了一头半大野猪,盗匪虽然有四十多人,每个人也可以沾点荤腥了,众人赶忙收拾柴火清水,准备晚饭,气氛一下子活络了起来。杨五眉头一皱,已经打定了主意,要乘着那几个打栗子的家伙没回来之前先定下来,免得节外生枝。 “诸位兄弟!”杨五跳到一块大石上,大声道:“我有一桩事要与列位商议!” 群盗放慢手中动作,抬头向杨五望去,只听到杨五道:“大伙儿这几rì也吃了不少苦头,我们吃了晚饭,夜里便去山下的庄子里走一遭,将那天的损失给补回来!” “好咧!”群盗发出欢呼声,这几rì他们只能嚼些粗谷野果,口里早就淡出鸟来了,他们早已看到山下那庄子的富庶,好不容易得了杨五的号令,哪里还不幸喜若狂,几个最急躁的盗匪干脆拔出朴刀在头顶上挥舞,大声吆喝。 这时,几个收栗子的盗匪回来了,正好撞到这番情景,不由得沮丧的低下了头。 已经是二更时分,曲家庄内一片寂静,相比起四周村民的破旧房屋,曲老丈人家的院落在月光下更显得坚固,这曲老丈不但占据了曲家庄一半的田土,在安阳城内还有一家生药铺子、一家山货铺子,不要说在曲家庄内,就算是在整个安阳县也算的有数的大户了。和当时绝大部分大户人家的住宅一般,曲丈人家的宅院是由一重坚固的两人多得石墙保护着,在正门后还有两座望楼,在上面留有shè孔。他家中子弟便有二十多个青壮,加上收留的客户、庄客能够拉弓持枪的青壮汉子足有四十多,其余的壮妇老幼也能够送水守墙,缓急之间,就是两三百人也攻不下来。 “顺儿,现在就看你的了!”杨五压低声音,对一旁的杨顺儿笑道:“看到那个旁门了吗,你翻过墙去,打开门让弟兄们进去!” 杨顺儿接力瞪大眼睛,在昏暗的月光下可以看到在院墙的拐角处有一个小门,应该是用来方便屋内人进出的,他咬住牙点了点头,拿起一根粗竹竿向院墙那边走去。盗匪们屏住呼吸,看着杨顺儿蹑手蹑脚的走到院墙旁,熟练的竖起竹竿,敏捷的爬上竿顶,很快就消失在围墙顶部。 “呼!”几乎所有的盗贼们此时都送了一口气,众人同时的吐息声汇成了一个颇为强劲的声响,将杨五树上的一只夜老鸹惊起,它发出呱呱的叫声,向远处飞去。杨五抬头看了看那只夜鸟,拔出腰间的佩刀,对身后的盗贼们低声道:“待会大伙鱼贯而入。老规矩,咱们求的是财,不要乱杀人;不许放火;不许私取财物,都知道了吗?” “群盗们点了点头,脸上满是急迫的神情,月光照在他们手中的兵器上,反shè出yīn冷的光。 片刻之后,角门被推开了,杨顺儿从探出头来,向这边做了个过来的手势,杨五做了个手势,第一个向角门跑去。 次rì午后,周平正如往常一般指挥着自己的那队手下cāo练,突然耳边传来沉闷的鼓声,他赶忙让队副收队集合,自己则快步向县尉衙门走去。待到他上得堂来,只见上首薛良臣两厢站着四五个都头队正,众人脸sè凝重,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薛良臣看到周平进门,向其微微点了点头,周平赶忙走到右厢静待。 片刻之后,三通鼓声敲过,都头、队正们总算是到得七七八八了。薛良臣站起身来,沉声道:“晚来的人就不等他们了,我刚刚才县尊那里回来。”说到这里,他稍微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堂上的众人,沉声道:“昨夜里盗贼攻掠了七里岗的曲家庄,正是那次袭击昼锦堂那伙人,县尊已经下令,让我们立刻前往缉拿盗贼!” 堂上顿时哗然,都头队正纷纷交头接耳的私语,薛良臣皱了皱眉头,喝道:“且住,堂上并非私议之处,有话直说!” 刘胜大声道:“县尊怎的知道就是那伙人?” “从曲家庄逃出的人说了贼人中有个侏儒,十分显眼,是那个杂耍班中的杨顺儿,便是这厮给盗贼开了曲丈人家的后门的。” 众人对视了一眼,他们都听说过那个杨顺儿的事情了,像那种身手敏捷的侏儒实在是万中无一,若是这般定然是错不了了,只是弓手们才集中cāo练了五六天,就要与凶狠狡猾的贼人交手,实在是有些情虚。 一个头领出行道:“薛巡检,弟兄们才cāo练了几天,可不可以先缓一缓——” “李兄!”薛良臣打断他的话:“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县尊有令,我等不得违逆!”说到这里,他转身对刘胜道:“刘队正,你骑术好,我命令你马上领着手下去七里岗,探察贼人的下落去向,记住,我不到,不得与贼人见仗!” “喏!”刘胜应了一声,便下堂去了。 “其余的人回到自己队中,准备干粮辎重,随时待命!” “喏!”众人齐声应道。 周平回到队中,发完号令后,便自去住处准备,他刚刚进了房间,便听到门口有人说:“周檀越!” 周平转过身来,只见至善站在门口,面带微笑,心中一动,问道:“禅师有何事?” 至善没有回答,径直走到周平身旁,笑道:“果然不出檀越所料,不过我等持弓矢之人,光是料敌于先还不够,还得临阵杀敌,这次老僧便陪檀越走一遭,如何?” 周平一愣,旋即笑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随即屋内便传出两人爽朗的笑声。 下午,太阳光斜shè在官道上,六七骑出了安阳县城门,向东北方向疾驰而去,骑手们的身上没有盔甲,只有佩刀和弓箭。沉重的马蹄踏在干燥的土地上,溅起一团团烟尘。 薛良玉抿着嘴,一声不吭的夹紧的马肚子,不时的用马鞭抽打着坐骑的后股,将他那匹青鬃马几乎要催的飞了起来。这个才十六岁的骁勇少年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赶快扑倒七里岗曲家庄,抢先取下那伙盗匪的首领,立下首功,向自己的兄长证明自己比起他那个新收的郎党更有资格担当队正乃至都头。 “薛老四,薛老四,慢点,慢点!”一旁的刘胜一边大喊,一边伸手去拉薛良玉的缰绳:“留点马力!” “慢什么慢?咱们去晚了贼人就逃走了!”薛良玉反驳道。 “跑不了,贼人抢了东西,走不快的!倒是咱们是探子,要是马力耗得太多关键时候说不定就要倒霉!”刘胜用力勒住薛良玉坐骑的缰绳,迫使其减慢速度道:“薛老四,你现在在我的属下,就得听我的,要不然就回去,不然小心军法无情,你们薛家的规矩你是知道的,就算我一刀砍了你,你二哥和老父也说不出半个不字来!” 薛良玉的坐骑发出一阵长嘶声,勒住它口中嚼子的感觉让它非常不好受,它愤怒的蹬着的蹄子,溅起大量的烟尘。它的主人和它一样,用凶狠的目光死死盯着刘胜,但刘胜夷然不惧的与其对视。终于薛良玉低下头,低声道:“好,我听你的!” 刘胜一行人很快就赶到了七里岗的曲家村外,按照刘胜的命令,两个手下下马后去打探村庄里盗贼的情况,自己带着剩下的人在远处接应,这么做的原因很简单,刘胜这几人虽然都会骑马,但能够在马上shè箭厮杀的却只有他与薛良臣两人,其他几人只会骑马,离村庄太近如果被盗贼黏住反而麻烦;而且骑马的人目标太大,容易被盗贼的哨兵发现,反倒不好。 ; 第十五章平贼中 刘胜下得马来,将马料袋套在马口上,也不松马肚带,免得事到临头来不及上马逃走。回头一看,只见薛良玉仰天躺在地上,口中嚼着一根草根,一副郁郁不得志的模样,心知对方还在为刚才的事情气恼。他微微一笑,走到薛良玉身旁一屁股坐下,拍了拍薛良玉的肩膀,笑道:“薛老四,还在为方才的事情耍小孩子脾气?” “哪个耍小孩子脾气!”薛良玉猛地坐了起来,怒道:“我就是不服气凭什么二哥偏袒外人!” “好啦,好啦!”刘胜笑道:“你也要替你二哥想想,他那个巡检位子屁股还没坐热,要是尽用自家兄弟,那些外乡的就算嘴上不说,心里也不服气,打起来不卖力气怎么办?就靠你们薛家这几个人?老四,你的弓马功夫在安阳都数得着的,这一仗多斩几个首级、漂漂亮亮的当队正都头?那时候你二哥还能不给你不成?” “原来是这么回事,倒是我错怪二哥了!”薛良玉一拍大腿,狠狠的说:“那个贼首是叫杨五吧,我非把他脑袋拧下来给大伙看看不可!” “这就对了!”刘胜站起身来,暗自笑道:“到底还是个孩子!”正当此时,远处传来一阵呼救声,只见刚刚村中打探情况的两人朝这边跑了过来,在他们身后还有五个盗贼,凶狠的挥舞着刀枪,眼看着越追越近。 “刘胜哥你就留在这儿,看我收拾这几个家伙!”薛良玉向刘胜拱了拱手,翻身跳上战马,伏在马背上,就沿着背面下得土丘去了,从侧面绕了过去,茂密的茅草丛遮挡住了盗贼们的视线,很快薛良玉便迂回到了盗贼们的背后,坐直了身体,猛踢了一下马肚子,向离自己最近的一个盗贼扑去。 于二一边用长矛拨开茅草,一边气喘吁吁的向不远处的两人追去,他距离最后面那人的距离只有十来步了,甚至可以看清那人背上的补丁。突然他耳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于二惊讶的转过头来,只见一骑从侧后冲了过来,映入他眼帘的是骑士手中高举的长刀。 “啊!” 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薛良玉猛地一抖手腕,振去刀刃上的血迹,驱动着坐骑向第二个盗贼扑去,那个盗贼刚刚听到惨叫声转过身来,还没等他举起手中的武器,薛良玉便横过刀刃,借助马速,锋利的刀刃割断了盗贼的咽喉,将惨叫声扼死在气管中,他的身体就好像一只破口袋那样扑倒在地。 “有骑兵,骑兵!”剩余的盗贼们发出惊恐的叫喊声,本能的靠拢在一起,背靠背组成了一个小型的方阵,用长矛对准外围的薛良玉。薛良玉并没有驱动战马冲散这个小方阵,而是还刀入鞘,取出右侧的弓箭,挽了满弓,对准了方阵里唯一的那个携带弓箭的盗贼。 “啊!”这是第三声惨叫,那个还在手忙脚乱的取箭的盗贼仰天倒地,一只箭矢从他的口中shè入,雪白的鹅翎笔直朝天,犹自在轻微的震动。 “快逃呀!”还活着的两名盗贼立即明白了自己的恶劣处境,眼前的敌人是个jīng擅骑shè的好手,失去了弓箭手的保护,他们两人不过是对方的活靶子罢了。他们丢下武器,朝两个方向狂奔——希望能有一个人活着逃走吧! 薛良玉并没有犹豫,原因很简单,其中一人慌乱中逃跑的方向正朝着刘胜所在的那个小土丘,他踢了两下马肚子,轻而易举的追上了另外一个盗贼,一刀砍下了对方的首级,也不下马在尸体上搜索战利品,便提着首级返回到土丘上,正好看到那两个刘胜的手下正恶狠狠的审问着躺在地上的那个盗贼。 “好本事!”刘胜翘起了大拇指:“这手马上功夫,哥哥我走南闯北,便是北边的契丹人也少见。这次拿贼的首功定然是兄弟你的了!” “几个小毛贼而已!”薛良玉矜持的笑了笑,将那枚血淋淋的首级往地上一丢,吓得那个俘虏蜷缩了起来。 “上次要不是二哥他拦着我,我一人就把那伙盗贼拿下了!”在杀了四人之后,薛良玉的心情也好了些,问道:“刘胜哥,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村子里的情况已经问清楚了,我马上派人将情况上报你二哥,咱们换个地方,继续监视村子里的盗贼,可别让他们跑了!” 在刘胜率领的骑队出发后大约一个时辰,薛良臣所率领的本队走出了安阳县城的北门,在行列里,周平有些尴尬的打量着一旁的至善,只见他身披一件褐sè直裰,外罩一件,外罩六七成新的黑sè皮甲,腰挎戒刀与弯弓,背后箭筒里插着二十四支黑雕翎箭,手握一根磨得油光水滑的铁杖,若非头顶上那九点戒疤,哪里还是一个出家的僧徒,分明是一个即将上阵的杀徒。 “周檀越,我脸上有什么难看的吗?”至善感觉到周平闪动的目光,转头笑道。 “那倒不是!”周平笑了笑:“只是还是第一次见禅师如此打扮,所以——” “哦!”至善微微一笑:“贫僧虽然年幼便入了释家,但念经诵佛的时间不多,舞刀弄杖的功夫倒不少,你知道为何吗?” “小可不知,还请禅师开导!” “哎!”此时至善脸上露出回忆往事的神情来:“贫僧本是熙州临姚人氏,世代为西军将士,族中长辈兄弟中疫于王事的数不胜数,我在这一辈中是老幺,按照族中的惯例,每一代都要出一人出家为僧,为战死沙场的族人们祈祷冥福。这一代便轮到我了!”说到这里,至善叹了口气。 “大师出家依旧不忘国事,小子感佩不已呀!”周平赶忙接口道。 “你说错了!”至善摇了摇头:“檀越,你应该没有去过关西吗,不知我家乡的情况。我那故乡古名狄道,自古便为西北名邑,陇右重镇,乃控扼陇蜀的战略要地。千百年来,汉人与胡人、胡人与胡人、汉人与汉人便在那里征战厮杀,几乎从未平息过,便是妇女老汉,也能挽弓持矟,与胡骑厮杀。我虽然是出家之人,但口中食、身上衣,哪一样能离得开百姓布施?若不能尽自己的一份力,护得乡里平安,倒是白白生了这男儿身了!” 听了至善这一番话,周平不由得哑然,他不由得扪心自问,眼前这位出家人为了乡里平安,多次出塞,不畏艰险。而自己虽然并非本世之人,但穿越两年多年来,薛家待自己不薄,自己却一天到晚琢磨着如何才能存够盘缠,逃过数年后的滔天大祸,相比起眼前这位豪僧的作为来,自己的所作所为可就差远了。想到这里,周平心中不由得一阵悸动。 至善见周平低头不语,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赶忙问道:“周檀越,你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件往事!”周平赶忙笑了笑,掩饰住自己的心事,小心问道:“不过童枢密开拓青唐之后,虏势大弱,想必贵乡的情形就好多了吧?” “嗯,失却横山之险,我大宋又拓边青唐,这些年夏贼已经远不如往年那边猖獗了。”至善点了点头,只是他的脸上神sè依旧凝重,和他的说话内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周平见状,赶忙小心问道:“看禅师脸sè,莫非还有隐忧?” 至善点了点头:“不错,我大宋定都汴京,夏贼远在西陲,威胁的也不过是陕西五路罢了。就算当年真宗年间闹得那么厉害,也只是多花些银钱,马政有些麻烦罢了,但对我大宋的腹心之地并无威胁。但这次我受高丽高僧所邀,去了一趟高丽,才发现我大宋的心腹之患不在西,乃是在东呀!” “啊!”周平闻言不由得失声惊叫。 “周檀越,你怎么这样,莫非你知道了什么?”至善见状赶忙问道,周平赶忙掩饰的笑道:“小可听禅师说到大宋的祸患,才这般模样,失态之处,还请大师见谅!” 作为一个后来者,周平自然清楚大宋此时最大的威胁不是西边的西夏,也不是北边那个庞然大物辽国,而是刚刚从东北的白山黑水中**,在大宋还不为人知的女真人,正是这个眼下部众还不过数十万人的小势力,在接下来的数十年间,纵横驰骋,摧毁了东亚大地上两个当时最庞大的帝国,成为毫无争议的霸主。但自己知道是一回事,眼前这个僧人知道又是另外一回事,可见其眼光的长远,观察之敏锐。可是这位有胆量,有见识的僧人在历史上却没有留下一点痕迹,可见其下场多半并不怎么好,说不定就死在数年后的那场大劫难中,他的兄弟子侄只怕也多半葬身于靖康年间西军的那几场大败中了。想到这里,周平不由得暗自感叹,在历史的大cháo之中个人的力量实在是太微小了。 ; 第十六章平贼下 “这和尚,算你运气好,遇到老子我了,不然的话,呵呵——”周平腹中暗笑道,脸上却装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问道:“敢问禅师,你说的那大祸患是什么呢?” “是女直人!”至善沉声道:“一个在辽东新近兴起的部落,从他们举兵反辽开始算起,不过四五年功夫,但屡战屡胜,已经具有辽东之地,拥兵十余万,辽军对其闻风丧胆。其首领亦是一等一的英雄人物,若是让其灭了辽国,取而代之,只恐我大宋北疆无宁rì矣!” “停步,停步!” 正当此时,队伍前面传来一阵凄厉的叫喊声。周平赶忙停住脚步,只见最前面代表巡检薛良臣的认旗已经停了下来,难道是前面有什么状况?可是什么都没有呀? 几分钟后,认旗又开始重新移动了,速度还快了很多。周平可以看到一名骑兵正快速的向东北方向疾驰而去,在干燥的官道上溅起了漫天的烟尘。 “应该贼人得知消息打算逃走,哨探传回消息了!”至善低声道,他用力勒紧皮甲上的丝带,一副准备厮杀的模样。 “嗯!”周平点了点头,他的喉咙里有些发干,虽然他已经不是第一次上阵了,但是像那种手持兵器面对面的厮杀还是头一遭。至善看了他一眼,笑道:“不用担心,照平时练习的样子做就行!” “嗯!”周平有几分羞愧的低下了头,不知道为什么,刚才那种紧张感也消失了不少。 七里岗,曲家村。盗贼们正向东北方向前进着,相比起昨天,他们的队伍壮大了不少,行列里多了十余辆大车,大车上堆了不少粮食细软,在大车的后面还栓着几个年青妇女,这些都是他们的战利品。不过盗贼们的脸上并无抢劫成功后的那种志满得意,恰恰相反,绝大部分人的脸上都满是紧张和惊惶,显然他们很清楚自己处在怎样危险的境地之中。 “快,快!”杨五骑在一匹抢来的骡子上,大声叫喊着,大部分盗贼都骑着抢来的骡马上,有的人还骑着毛驴,在安阳这些牲口很多。不过这并没有让盗贼们的行动快多少,原因很简单,他们的辎重太多了,这些大车是用来从村庄和附近的田地间搬运庄稼和肥料的,并不适宜长途运输,车轴与轮子咯吱的摩擦声和被掳掠走的妇女的哭泣声混杂在一起,就好像一把锉刀在不断的蹂躏着杨五的耐心。 “追兵来了,追兵来了!”盗贼队伍里突然传来一阵惊呼声,就好像一阵大风吹过河边茂密的芦苇丛,杨五回头望去,只见在队伍侧后百多步的小丘上,出现了几个骑影,正朝自己这边看过来,显然这几个先前杀了己方五人的敌方探骑。他咬了咬牙,大声喝道:“大伙儿把大车和女人都丢下,大股追兵就要到了,咱们得加快脚步!” “啊?”盗贼中爆发出一阵满含着不满的抱怨声,对于这些盗贼来说,还没有看到敌人就丢下辛辛苦苦抢到的东西和女人可是艰难的抉择,更不要说是刚刚啃了几天栗子和野果充饥后。 “不行,这可是咱们的口粮!” “是呀,还没看到敌人的人影就把粮食和布帛都丢了,这算是个什么事呀!” “就几个马弓手而已,咱们可比他们多仈jiǔ倍,他们有马,咱们也有马,怕他个球!” 面对着盗贼们的反对声,杨五的眉头紧皱了起来,他的头脑要比这些手下清醒的多,如果按照他的意思,就应该发现这些探子之后立即丢下抢来的财物,越过七里岗走山路逃走。现在再丢下财物和妇女逃走已经是晚了,自己这些骑着骡子和驽马的手下是绝对逃不脱那几个好骑手的追击的。 “我们是有马,可马和马可不一样。五个弟兄一个都没回来,这几个官府的走狗定然有善于骑shè的好手,你们当中有谁会马上shè箭舞刀的?” 面对杨五的质问,盗贼们静了下来。他们都知道,在马背上不掉下来是一回事,驱策战马纵横驰骋,穿沟越墙,弯弓舞杖又是另外一回事。更不要说战马和寻常的驽马之间的差距简直比驴子和骡子更大。如果那几个真的都是善于骑shè的好手,那自己还真拿他们没有什么办法——原因很简单,敌方的数量虽然少,但机动xìng和攻击范围有绝对优势,打不打、在哪里打的主动权可是在敌人手的。 看到手下不再出言反驳,杨五大声喊道:“大伙取些路上吃的干粮,赶快上路,不然大股弓手来了就走不了了!” 盗贼们闻言一哄而上,向大车扑去,不过他们与其说是取干粮,更多是的想要多拿些铜钱金银财物,很快就有人争夺了起来,杨五只得上前调节,正当此时,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紧接着便是一阵尖锐的女人惊呼声。 “住手,你这是作甚?”杨五推开人群,向惨叫声处走去,只见地上横躺着一具青年妇女的尸体,一旁站着一名手持血刀的青年盗贼,正是张胜,他冷笑的横了杨五一眼,答道:“这些妇人反正也带不走了,不如杀了干净!” “你——”杨五闻言大怒,但是他旋即看到张胜身后那几个手按刀柄的盗贼,强压下心中的怒气,沉声道:“我等不过是求财,多杀何益,放她们回家便是,也好积几分yīn德!” “yīn德?”张胜突然笑了起来:“杨五你以为我们是什么?若是要yīn德,都丢了刀枪去庙里当和尚吃斋念佛去,还当什么强盗?”说话间他伸手抓住一名妇人的头发,一把扯了过来,便要举刀砍杀。 “住手!”杨五一声低喝,手中长枪一沉,枪尖已经遥遥对准了张胜的咽喉:“放开那妇人,不然我认得你,手中的枪可未必认得你!” “你——”张胜的动作立即僵住了,黑沉沉的枪尖相聚他的咽喉只有五六尺的距离,他的口腔里不禁泛出一丝苦味,张胜用眼角的余光看了看两旁的同党,但没有人上前。张胜只得小心地咽了口唾沫,笑道:“不杀便不杀,都是自家兄弟,何必如何!”说话间他放开那妇人的发髻。 杨五冷哼了一声,看了看四周的盗贼,大部分人都散乱的站在四周,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他不禁暗自叹了口气,自己与这些本地人不同,并非是相州当地人。张超在世时,若非自己一身好武艺,也轮不到自己做二头领,现在就出问题了,身边连几个得力的手下都没有。想到这里,他回头对一旁看的目瞪口呆的杨顺儿道:“顺儿,你将这些妇人身上的绳索都松了,放她们回家去!” 杨顺儿应了一声,上前将剩下几个妇人绳索都割断了,那几个妇人纷纷逃走,唯有刚才那个刚刚逃过杀头之祸的妇人走到杨五面前,向其磕了个头,方才起身离开。 “干粮都准备好了没有?”杨五的目光扫过群盗,沉声道:“这次与平rì不同,若是贪恋钱财,那就只有死路一条。谁要是敢抗命的,就如这树一般!”说话间,杨五手起一枪便扎在一旁的一棵手臂粗细的杨树上,再用力一拧,那杨树顿时断成两截,这份眼力和手力着实了得,群盗见状无不咋舌,齐声称是。 接下来的盗贼们的行动就快多了,不过半盏茶功夫,盗贼们便遗弃了多余的粮食和布匹,驱赶着牲口向东北方向逃去。不远处的薛良玉一看急了,喊道:“糟糕,贼子们要逃了,二哥怎的还没来!” 正在此时,约莫半里路的山脊上升起一面旌旗,正是薛良臣的认旗,刘胜眼尖看的清楚,笑道:“说到曹cāo曹cāo便到,老四与我且去拖住贼寇,其他人去迎接你二哥!” “好咧!”薛良玉跳上他那匹青鬃马,笑道:“且看你与我哪个斩获多!” “好!” “那两骑追上来了!”一个盗贼指着身后的骑影大声喊道。 “莫要理他,我等快些赶路便是!”杨五的眉头紧锁起来,虽然他还没有看到追兵的影子,但内心深处已经升起了一股不祥之兆。很快,他的预感变成了现实,半响之后,在不远处的那个高出官道六七米高的山脊上出现了一面旗帜,紧接着便是一排排长矟的尖刃,追兵出现了。 “二哥!”薛良玉跳下战马,站在薛良臣的身旁,大声道:“我来帮你杀贼!” “不必了!”薛良臣头也不回的说:“你和骑兵都到山脊后面去,人和马都歇口气,等会听到鸣金声,便冲出来直扑贼人的背后,拿下贼首!” 薛良玉听到兄长将拿下贼首的机会留给了自己,大喜道:“好咧,我一定将那贼首的脑袋拧下来给二哥你当球踢!”说罢便兴冲冲的拉着坐骑退到山脊后面去了。 ; 第十七章激战 “列阵!”随着薛良臣带着些许紧张的嗓音,气喘吁吁的庄丁们排成了三列横队,在横队的两侧则是弓手。第一排的庄丁们蹲下,长矟斜指向天空,后面两排的庄丁则平端着。薛良臣摆开阵形的只有以薛家庄丁为骨干的四十人,原因很简单,除了这队人以外,他并不相信其余那些只训练了四五天的弓手能济什么事,如果让他们上阵,很可能会被盗贼们一触即溃,反倒伤了士气,冲乱了己方阵型。所以他将这些人留在山脊后面,准备等到两军交锋时,让这些人突然呐喊鼓噪,惊吓盗贼,或者迂回敌人的侧翼,一举打垮敌人。 周平那一小队也是山脊下,他一面低声呵斥着手下,让他们保持着肃静,一面不时用期待而又带着几分紧张的目光看着山脊上的大旗,那标志着主将的号令与战斗的胜负,对于自己的初阵,周平的心中满是忐忑。 “周檀越,你觉得贼人会怎么办?”至善低声问道。 “我也不知道,不过最好是逃走吧!”周平用不那么肯定的语气答道。 “是呀!”至善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薛施主手中也有个六七骑,贼人逃是肯定逃不掉的了,就算要上山现在也来不及了,倒是硬冲过来倒是有些麻烦!” 正当此时,对面传来一阵喊杀声,周平与至善对视了一眼,心知战斗开始了。“怎么办?”盗贼们的目光一下子聚集到杨五的身上,不管平时心里对其是否服气,这个节骨眼上可不是窝里斗的时候。 “敌方有骑兵,跑是跑不掉了!” “那分散逃走呢,官府的骑兵也就几个人?” “不行,咱们若是分散逃走就是村子里保甲的菜,随便哪个村子的都能把咱们绑了去见官!”杨五咬紧牙关大声喊道:“把牲口的尾巴点着了,咱们跟着牲口冲上去,只要杀了为首的那人,便不足为患!”说罢他用枪尖狠狠的扎了一下骡子的屁股,吃痛的骡子嘶鸣了一声,便向不远处的山脊上冲去。杨五大喝了一声,挥舞着铁枪跟着冲了上去,其余的盗贼也效仿他们的首领,驱赶着牲口冲了上去。 面对向自己冲来的数十头骡子、骟马、驴子,山脊上的庄丁们有些慌乱,薛良臣赶忙大喝道:“让两厢的弓手放箭,shè人不要shè牲口,步队变方队,留出口子来,牲口就会缝隙过去的!” 随着旗幡的摇动,两厢的弓箭手也按照命令开始向牲口后面的盗贼们放箭,由于他们的地势较高,又处于侧面,前面的牲口遮挡不住他们的视线,飞箭不断落入盗贼群中,鲜血和惨叫声同时飞溅出来。与此同时,庄丁们由三列横队变成了六列,排成了两个长方形的小方阵,十六尺长的长矟向外伸出,就好像两只发怒的刺猬,受惊的牲口本能的避开了方阵,通过空隙向山脊后逃去,有的干脆转身逃走,反倒冲乱了贼人的队形。待到牲口走光了,随着大旗的舞动,庄丁们重新恢复了三列横队,挡住了盗贼的去路,残酷的血战开始了。 “杀!”杨五大吼一声,第一个冲向地阵。他的想法很简单,据他过往的厮杀经验,敌方就作鸟兽散;更重要的是敌方使用的长矟有十多尺长,而盗贼们使用的不过是些佩刀、朴刀、短枪,最长也不过六七尺,若是不能近身厮杀,那就只有被动挨打的份,盗贼们是坚持不下去的。唯一的办法就是自己打开个缺口,盗贼们冲入缺口,一鼓作气打破敌阵,斩杀了敌方首领,或者夺下大旗,才是唯一的生路。 “擂鼓!”薛良臣沉声喝道,身后的鼓手赶忙用力擂鼓起来,隆隆的鼓声压制了盗贼们的喊杀声,庄丁们随着鼓声的节奏上前一步,同时挺起长矟向前刺去,口中发出有节奏的“赫赫”声,面对庄丁们严整的阵型,盗贼们的冲击就好像海浪冲击在礁石上那样很快破碎了,丢下几具残缺不全的尸体。 “上呀!不杀过去大伙都没有活路!”杨五的嗓子已经嘶哑了,头上的发髻已经被打散了,头发散了一头,肩膀上满是血迹,也不知道是他自己的还是别人的,双目赤红,宛如一头困兽。他拔出腰刀,一手持刀,一手持长枪,又向敌阵冲了上去,剩下的盗贼们看到首领如此勇猛,也跟着冲了上去,但声势较第一次就差远了。 但是阵后的鼓声更加急促了,庄丁的长矟如同密林一般向面前的盗贼们攒刺过来,几乎每个盗贼都要应付两根甚至更多的长矟,他们本能的想要避开长矟的攻击,结果就是他们越来越向横队的两侧集中,企图绕到敌方的侧翼来避开长矟的捅刺。 “摇旗,鸣金!让骑队上来,后队鼓噪,莫要走了贼首!” “喏!”随着旗手又一次用力的挥舞起大旗,隐藏在山脊线后面的其余数队弓手们大声鼓噪起来,而薛良玉等骑队也从侧面横冲了过来,盗贼们本已经是惊弓之鸟,看到又冲出来许多敌人,纷纷转身逃走,不少人被背后的追兵刺倒在地,随即砍下脑袋准备领赏。 杨五见状,心知事已不可为,赶忙转身就逃,幸好庄丁们害怕乱了阵型,追不及他。他刚刚跑了十几步,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风向,本能的向右边一扑,便感觉到背上一凉。随即便火辣辣的剧痛起来,伸手一摸,满是鲜红的血。 “这厮手脚倒是灵便得很!”薛良玉放下手中的弯弓,猛踢了一下马肚子,举刀催马冲了过来,口中喝道:“留下首级来吧!” 杨五想要厮杀,在腰间一摸才发现只有一个空空的刀鞘,佩刀早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只得将刀鞘往对手脸上一丢,往道旁的灌木丛一跳,择那陡峭不平的山坡上逃去。薛良玉拨开刀鞘,双腿用力一夹马腹,驱赶坐骑追了上去,在陡峭不平的斜坡竟然如履平地一般。 正当此时,一只黄鼬兴许是被惊动了,从一旁的茅草丛中冲了出来,薛良玉那匹青鬃马还是匹四岁大的儿马,被其惊吓得狂跳了起来,薛良玉猝不及防,竟然被从战马上跌落下来,摔了个头昏脑涨,连佩刀都跌落到数米开外。不远处的杨五见状大喜,赶忙转身捡起佩刀,就要来杀薛良玉。 突然只听一声惨叫,杨五手中的佩刀跌落在地,右手上早中了一箭,原来是山坡上周平正看到薛良玉跌落坐骑,贼首要来杀他,赶忙一箭shè伤了贼首。 杨五捂住鲜血淋漓的手掌,咬牙折断了羽箭,见薛良玉已经坐起身来,不远处还有几名弓手正朝这边扑过来,自己已经受伤,要是再不逃走只怕连自己也要栽在这里了,只得转身抓住那青鬃马的缰绳,跳上马背,大吼一声,打马逃之夭夭了。 这时战斗已经结束了,三十九名盗贼被当场斩杀的十七人外,其余的二十一名悉数就擒,只逃走了杨五一人。而官府一方不过伤了五人罢了,无一人死,若说最大的损失,还是被杨五带走的那匹青鬃马。弓手们喜气洋洋的将俘获的盗贼们用绳索反绑起来,串成一串,而首级则用竹枪挑起,作为请功的凭据。想起县尊许诺的厚赏,每个人的脸上都满是喜sè。 但这些人里并不包括薛良玉,他虽然在此之前斩获颇多,但在最后一战中不但丢了自己的青鬃马,还放走了贼首,更重要的是,自己居然还被那个素来被自己瞧不起的田客周平救了一命,要知道这厮连shè箭都是自己教的。一想到这个,他就觉得垂头丧气的很。 “老四,你没事吧!”薛良臣看看战场打扫的差不多了,便来看望自己的幼弟。 “没事,就是丢了青鬃马,还让贼首走了!”薛良玉沮丧的摇了摇头。 “这有什么!”薛良臣笑道:“贼首只有一人,还受了伤,只需官府发出悬赏文书,多则十天,少则三五rì,便会被缉拿归案,你的青鬃马还能飞到天上去?这次若论斩获你是第一,我报上去县尊一定会有厚赏!” “当真?”薛良玉毕竟还年轻,闻言大喜。 战场上周平有些感慨的看着弓手们正在被俘的盗贼和尸体上搜索财物,他并没有这么做,一来在他身上还保留着少许现代人的洁癖,二来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现在大小也是个队正了,就算不亲自动手,待会盗贼的车队里那里也少不了自己的一份。虽然他穿越以来花了不少时间在shè箭刺枪上,但像这般面对面的与数十人殊死相搏还是头一遭,此时他心中甚至有一个疑问,难道眼前的一切都不过是南柯一梦吗?这时他身后传来了至善的声音。 “周檀越,感觉如何?” 周平稍一犹豫,答道:“都还好,只是有点恍惚!” ; 第十八章分别 “那你还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了!”至善笑道:“我第一次随师父去青羌,路上遇到两伙马贼相杀,看着路边的尸首,连隔夜饭都吐出来了!” 周平苦笑了一声:“尸体我是早就见过了,只是相这般厮杀还是头一遭!” 至善点了点头,沉声道:“周檀越,明天我就要离开这里了。” “离开这里?”周平一愣,这和尚这些天对自己颇为友善,许多事情无需自己开口,便主动指点,着实教会了自己不少东西。而且先前他说自己将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虽然自己对这种神神叨叨的预言并不那么相信,但毕竟此人说自己二十四岁前一片空白却与自己的穿越者身份十分符合,让自己不敢完全不信。一下子突然说要走,让自己不禁有几分不舍。 “不知禅师接下来要去何处呢?” “辽东!” “辽东?”周平一愣,问道:“去那里作甚?” “你记得我和你提过的女直人吗?”至善转过身来,目光转向东北方向,仿佛他的视线越过千余里的山川大海,投向了那片正在兵火之中的白山黑水,他的声音变得低沉起来,就仿佛梦中的呓语一般:“上次我去高丽只是从往来客商口中听说,这次我打算亲自走一趟,弄个清楚!” “这个,禅师您还是三思一下吧,若是按你所说,那边只怕正在打仗,兵凶战危可不是闹着玩的。”周平本还以为至善不过是随口提提,没想到对方竟然真的要跑一趟辽东探察夷情,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他虽然对当时的辽东情况非常了解,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此时那里金辽两方肯定是杀的不可开交,而且从历史的记载上看,金人并没有像西夏人那么崇信佛教,至善这个僧人的身份恐怕帮不了他多少忙。不管怎么说,在这些天里这位僧人对自己颇为友善关心,周平可不希望他去那般凶险的地方。 “我知道!”至善点了点头:“但女直人的崛起可是关乎我大宋数百万子民安康的大事,那些女直人还未识文明教化,便如同残唐五代时的契丹人一般,以杀戮为常事。若是女直人击败辽国,占据了燕云之地,我大宋两河数百万子民便袒露在女直人的铁蹄之下,那时只怕永嘉之祸就复见于今rì了!我至善乃是出家人,平rì里口中食,身上衣皆是受万家供奉,为了中原大地数百万百姓的安康,此时又怎么能顾惜一人的xìng命,畏缩不前呢?” 听了至善这番话,周平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至善转过身来,看着周平的目光变得柔和起来:“周檀越,也不知为何,我与你虽然是初次见面,但一见面就颇为投缘,也许这便是佛经里说的‘缘分’吧。这次去辽东我也不知道是否能回来,贫僧是个出家人,没有子嗣。”说到这里,至善从怀中取出一本小册子,递给周平道:“这是我这些年来的一点心得,便赠与你,也算是点念想吧!” 周平赶忙伸出双手接过那本小册子,只见封面上用端正的楷体写着五个大字《孙子郭家注》,他不敢打开细看,赶忙郑重其事的将那小册子举过头顶,恭声道:“小子拜谢禅师赠书!” “不必多礼!”至善笑道:“贫僧俗家姓郭,里面便是这二十多年来读《孙子》的一点浅见,贫僧是个释门弟子,却花了那么多心力在《孙子》上,倒是让人见笑了!周檀越,你是持弓矢之人,战阵之上,尔虞我诈,无所不用其极,自然是不能如端方君子一般,但有一点必须记清了,上天有好生之德,虽手持弓矢,也须得以苍生万民为念!” 周平心知这是至善借机提点自己,恭声答道“小子多谢禅师教诲。 这时,两旁传来一阵欢呼声,两人向声音来处望去,却是弓手将盗贼们遗弃的车辆财物给拉过来了,弓手们看到即将到手的财物,不由得纷纷欢呼。周平与至善对视了一眼,不由得会心一笑,惜别之情便尽在这一笑之中了。 县衙。 “什么,薛巡检,你说盗贼已经除了那首领杨五已经尽数擒斩?”沈知县又惊又喜的向跪在躺下的薛良臣问道,脸上满是不敢相信的神sè,他可没想到这薛良臣上任十来天就将那伙盗贼消灭了。 薛良臣跪在堂下,毕恭毕敬的答道:“不错,昨rì我等经过苦战,仰县尊洪福,共斩首十七人,擒拿二十一人,除贼首杨五一人受伤逃走外,盗贼已经悉数被歼。纵走贼首逃走之罪,还请县尊宽恕!” “罢了!”沈恒满不在意的摆了摆手,既然将贼伙尽数消灭,就算逃走贼首一人那拿住也就是时间的问题了,毕竟古时流动人口少,村庄里又有保甲,一个陌生人想要在野地里活下来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倒是更关心薛良臣方才所说的是否属实。 “那首级与俘虏呢?” “都在堂外,还请县尊查验!” “嗯,那拿上来吧!” 几分钟后,几个弓手们便将十七枚首级摆放在堂下,后面则是被捆的结实的盗贼们?为了防止首级**,弓手们已经抹了一层生石灰,可即使如此,堂上也迅速弥漫着一股让人作呕的腐臭味。 “快撤下去,快撤下去!”沈恒赶忙掩住鼻息,死人头颅灰黑sè的皮肤和那种恶心的味道给了他颇大的冲击。薛良臣赶忙下令手下将俘虏和首级都撤下去,恭声道:“县尊,贼首杨五已经受了箭伤,还请县尊赶快发出悬赏文书,多则十rì,少则三rì定能将其擒拿归案!” “好,好!”沈恒点了点头,随即问道:“那是何人shè伤贼首的?” “是小人庄中的田客!”薛良臣一愣,赶忙指着身后的周平道:“姓周名平,是他shè中了贼首!” “原来是周壮士!”沈恒上下打量了一下周平,越看越是喜欢(周平发育期良好的营养给了他一副好皮囊),笑道:“来人,取一匹绢来,赏周壮士!” 随着话语声,衙役从右厢里取了一匹青绢递给周平,薛良臣拉了一把还在发愣的周平,周平才反应过来跪下谢恩。沈恒好生勉励了几句,方才让薛良臣等人退下了,薛良臣等人出了衙门,有些兴奋的拍了拍周平的肩膀,笑道:“阿平你倒是好福气,连县尊都这般看重你!” 周平还在回忆方才堂上沈恒见到首级便脸sè大变的样子,不由得脱口答道:“二郎,我瞧那知县见个死人都不行,好生没用。” “话不能这么说!”薛良臣摇了摇头:“县尊可是同进士出身,天上的文曲星下凡,自然有不凡之处。要是他什么都会,还要咱们这些粗胚作甚?” 周平没有回答,只是默默的点了点头,对于眼前的薛良臣,他第一次觉得这个人是如此的陌生。 薛家的庄丁并没有立即回到庄子里,秋后的农忙季节早已结束,好不容易有点空闲的这些农人们手里又有了几个闲钱,都在县城里闲逛,好好看看平rì里没有机会看到的货物、庙宇、还有漂亮的夫人小姐们。有良心的就给家里的老婆扯两尺绢布,没良心的便将赏钱都变成了肚子里的酒肉。周平到手的赏钱不少,不过他此时已经渐渐没有了存够路费便跑路去南方的想法,准备在县城里逛逛,替芸娘买件首饰,再加上那匹青绢,也算是回报她过去两年对自己的照顾之情。 周平出了住处,往县城里最热闹的鼓楼那边走去,刚刚穿过县衙,便看到前面不远处聚集了一群人,好似在围观着什么似的,他不由得停住脚步,向正朝那边跑去的一人问道:“那边是怎么回事,怎么有那么多人?” “你还不知道呀!那边就是前些rì子抢韩家昼锦堂的贼首,刚刚被官府拿了,正摆在那边示众啦,听说还要问斩呢?” “杨五?” “不错,就是那厮,昨天被徐家村的人拿了送到县里来的,说来也是那村夫命好,那杨五受了箭伤,烧昏了头躺在路边,正好捡了个现成,得了好大一笔花红!”说到这里,那人口中啧啧发声,一副艳羡不已的样子。 周平有些茫然的松开了手,向那边走去,只见在县衙门口右侧的墙下,摆着四五个囚笼,里面都站着一个戴着木枷的汉子,当中那个依稀便是几天前被自己shè中的贼首杨五,只见其头发散乱,双眼紧闭,面容消瘦,皮肤皲裂,右手肿了好大一块,显然是伤口已经发炎化脓了。四周人的笑骂不绝于耳,他却一动不动,也不知是生是死。 “给口水喝吧!行行好,给口水喝吧!”一旁囚笼里的盗贼低声哀求道,却是杨顺儿,这两天都是晴天,秋老虎这般晒下去,倒是难熬的很。 “水?你这死囚徒,还想喝水!”旁边的一个市井无赖骂道。 ; 第十九章收揽 “在下是个杂耍的,被盗贼们劫了去,却是未曾杀过一人,实在是冤枉呀!” “呸,哪个信你,水没有,尿你喝不!”那无赖冷笑道,说着便解开裤子要撒尿。 周平正要上前制止,却只见一个女子上前,手中捧了一碗水,放在那杨五的身旁,围观众人不禁哗然。那女子却只当没听见,朗声对杨五道:“你虽是盗贼,但也救了我杜二娘一命,你现在落了难,这碗水便权当还了你的恩情!” 周平在一旁听得清楚,他倒是也有从盗贼口中听说过这杨五阻止滥杀被劫走妇女之事,暗想这贼首那rì偶尔行的一善,今rì却得了果报,虽说他依照刑律,他是必死无疑,不过好歹也算是少吃了点苦头。 周平正思忖中,身后突然传来叫喊声:“阿平,巡检正在到处找你,你却在这里看热闹,还不快随我回去!” “巡检找我?”周平回头一看,却是庄中的同伴:“你可知是什么事?” “韩家人要请人晚上赴宴,快快回去!”那同伴急道:“巡检催的紧,和上梁着火一般!” 周平只得赶回驻地,一问才知道方才韩家有人前来请人赴宴,只说是答复擒拿盗贼之情,请帖上的落款却是韩肖胄。薛良臣不过是个微末小吏,得了这请柬便赶忙将几个兄弟唤来,稍一商量后决定不但薛家几人都要去,连周平这个shè伤了贼首之人也得去,不然韩相公若是问到了人不在可不好,于是先让人将周平喊回来,然后各自收拾一身新衣,为晚上赴宴做好准备。 转眼已经是晚饭时分,薛良臣一行人换了新衣,到了昼锦堂外递上请帖求见,韩家开了侧门相迎。一行人在家仆的引领下,穿过几重庭院,到了一间明堂之外,薛家四兄弟上得堂来,而周平只能在侧屋的一个耳房里坐下,几案上只有一壶冷茶相待。 周平气哼哼一屁股坐下,对于韩府的招待他虽然也有几分心里准备,但是像这样苛待还是出乎自己意料之外,好歹自己也刚刚帮你们韩家消灭了盗贼呀,竟然被如此看待,丢到耳房不说,连热茶都没一杯,简直连他家的奴仆都不如。 周平正生着闷气,突然听到房门咯吱一响,抬头看到一人拄着拐杖进来了,定睛一看却是岳飞。 岳飞看到周平,满脸堆笑的甩开拐杖,走了过来道:“周兄,我听说东家宴请擒拿盗贼的豪杰,便过来看看,想不到你也来了!” “岳兄快坐,腿上伤势如何了?”周平赶忙扶着岳飞坐下,苦笑道:“什么豪杰,不过是凑巧罢了,在贵上眼里,我们也不过是些飞鹰走狗罢了!” “已经好了四五分了!”岳飞看了看四周的摆设,脸sè微变道:“实在是太过分了,周兄你稍待,我出去会就回来!”说罢岳飞出了门去,几分钟后重新回来时手中已经多了一副托盘,上面摆着两副碗筷、一大壶酒,一盘肉、一盘豆腐。岳飞摆开碗筷,带着歉意笑道:“周兄,接你进来那人不晓事,把你当做同行的下人,我已经说过他了,你莫要怪他!” “我哪里敢怪他,再说我也本来就是薛家的田客!”周平笑着夹了一筷子肉,道:“不过看样子岳兄在韩家混的不错呀?” “周兄说哪里的话!”岳飞脸sè微红,他给周平倒了一杯酒,自己满饮了一杯道:“不过是这次事情后,东家觉得家中防备太差,让我当个弓箭师傅,教授家中的仆人shè箭罢了!” “那就是岳教头啦!”周平举起酒杯笑道:“来,小子敬岳教头一杯!” “周兄休得说笑!”岳飞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若论shè艺,你也不差吧?我听说那贼首杨五便是被你shè伤的。” “碰巧罢了!”周平浅酌了一口,看了看眼前这个已经脸sè微红的青年,很难想象眼前的这个青年农民就是后世那个万人敬慕的武穆王,他心中一动,问道:“岳兄,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今后?打算?”岳飞一愣,他少时家贫,虽然喜欢喝酒,但却很少有机会喝酒,此时几杯入肚整个人已经有些熏熏然,下意识的答道:“还能有什么打算,若是能将我母亲妻子也接来,一家人住在一起和和美美便好了。” “原来如此!”周平点了点头,心中正打着主意,外间突然有人敲门,大声问:“薛家庄的周平周小郎可在? “在!”周平站起身来,推开房门,只见一名青衣仆人看了看周平道:“我家主人要见你!”说罢也不待周平答话,便自顾转身向堂上走去。周平咬了咬牙,跟了上去。 两人上得堂来,只见上首坐着一名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丰满而又白皙的脸庞上带着轻松的笑容,颔下依照当时士大夫的习惯留了三缕长须,一双清亮有神的眼睛正向周平这边看过来。周平猜想此人应该就是这次宴请的主人韩肖胄,便依照礼仪的要求撩起长袍的前襟,向其敛衽下拜道:“小人拜见韩相公!” “壮士免礼!”韩肖胄此时倒并没有表现出士大夫通常的倨傲,他伸手虚托了一下,待周平站起身来,用一种欣赏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下身材高大、容貌端正的周平,笑道:“果然是好汉子,若非如此也不能shè伤贼首!来人,取酒来,我要敬周壮士一杯!” “多谢韩相公!”周平赶忙接过酒杯,行礼如仪后一饮而尽,他虽然不知为何这位高权重的大头巾为何如此,但他一上来就打定了主意,所有的糖衣炮弹打过来都是糖衣吃掉,炮弹扔回去便是。 “好!”韩肖胄见周平满饮了这杯酒,做了个手势示意让其坐下,转身对右边作陪的知县沈恒道:“老父母,好像这几位壮士除了薛巡检外都是白身,不知此番有何封赏。” 沈恒闻言一愣,旋即才反应过来对方的意思,感情是问其他几人县里面还有什么官职方面的表示,他不由得暗自着恼,这几人都是寻常武夫,不过是斩杀了几名盗贼,自己一个知县最多在上奏朝廷的折子里美言几句,至于上边会如何答复那就说不清楚了,你姓韩的堂堂掌起居舍人事,中书要人,当着这些武夫的面问我这些,岂不是在给我难堪吗?话虽如此,沈恒也不敢当面反驳,只得笑道:“请右起居放心,下官定然会在给朝廷的奏折里禀明几位壮士的功劳的!” “那就好!”韩肖胄笑道:“本官有个同年正好在尚书省吏部为官,勾当右选之事,像是正八品以下的武臣差选也能说上几句话。等本官回京师之后,正好替几位壮士提上一句便是,想必承信郎、保义郎还是不难的!” 韩肖胄此言一出,堂上薛家几兄弟顿时热泪盈眶,跪倒在地,周平赶忙也跟着跪了下去,薛良臣磕了两个头后颤声道:“相公如此抬爱,我等当真是粉身难报!”原来宋时承五代积弊,官制芜杂,具体又分为本官(寄禄官)、职事官、差遣等等。所谓本官即表明这个官员的官阶,决定官员的俸禄多少。而职事官与差遣则说明此人的具体职务和工作。元丰改制后,武臣分为从太尉到承信郎五十二阶,承信郎是从九品,保义郎是正九品。这几人本来不过是乡间的弓手,连个未入品的甲头、公据(宋代武臣名)都不是,这一下子就可以列入小使臣的行列,实在可以说是平步青云了,当时北宋武臣尚未滥发,对于这几人来说吸引力极大。 “起来吧,你们几人弓马娴熟,也都是人才,我为国举荐也算是一桩美事!”韩肖胄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起来,指了指一旁脸sè有几分难堪的沈恒,笑道:“你们几人莫要谢我,若非老父母在折子里举荐你们,我那同年也是做不得的!” 薛家几兄弟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冷落了知县,赶忙又转身向沈恒磕谢,周平一边跟在后面磕头,心头暗想韩肖胄这般作为分明是在收买人心,虽说薛家几兄弟替他收拾了那群盗贼,可他堂堂的掌起居舍人事,乃是中枢清贵之人,身份如此悬殊,最多派个族中兄弟在酒桌上敬他们几杯酒也就是了,何必如此卖力气?难道这厮也和自己一样是个穿越者,知道几年后大宋就有兵火之灾,在这里收买薛家这几个弓马娴熟的兄弟?这也未免太离奇了吧。 周平正在一旁胡思乱想,耳边传来韩肖胄的笑声:“我前两天收到汴梁的来信,信中说这次我在前往辽国的使团之中。我听说这几年那边地界上颇不安靖,想要带上两个弓马娴熟的护卫,本来我家中那田客岳飞挽得一手好弓,让他去便可,只是不巧他箭伤尚未痊愈——”说到这里,韩肖胄叹了口气,脸上露出难sè。 ; 第二十章护卫上 薛良臣怎么会听不出来对方的言下之意,赶忙躬身道:“相公乃是我们薛家的大恩人,我等虽然不及贵仆善shè,但也能开强弓,骑劣马。若您不嫌我等粗鄙,小人自当在门下奔走,只是不知此番相公身边需要几人?” “那就多谢良臣了?”韩肖胄见薛良臣如此知机,对其的称呼立刻就变了:“我等乃大宋使臣,辽国也有差遣jīng兵护卫,只是以备万一罢了,有两人即可!” “两人?”薛良臣站起身来,低头稍一思量,暗想:“这倒是个好机会,不如便让四弟与阿平去吧,四弟虽然不过才十七岁,但左右驰shè、刺枪舞刀,在县里也是数得着的;阿平是我的郎党,虽然武艺不及老四,但处事干练,思虑周密,又会写字,两人一起也能有个照应。”想到这里,薛良臣转身对周平和薛良玉招了招手,转身对韩肖胄道:“这是我的四弟与郎党周平,便让这两人随相公走一遭吧!” “这两人?”韩肖胄打量了一下薛良玉与周平,他对周平倒是没有什么意见,毕竟在告捷文书里,便是周平shè伤了贼首;只是薛良玉身形虽然矫健,但脸上还没张开,看上去还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韩肖胄看了心中不由得不喜,暗想:“我是要你给我两个武艺jīng熟的护卫保护我的安全,你却派了个半大孩子过来,感情你以为这是个拉关系混脸熟的好机会呀?想到这里,他便笑了笑,说:”良臣呀!你有所不知,这几年辽国内政荒乱,加上金人兵兴之后,jīng兵多调往北方,国中盗贼颇为猖獗,你这四弟年岁尚幼,不如换年长些的去吧!” 薛良臣还没来得及开口解释,一旁的薛良玉听了着恼了起来,他本是家中幼子,薛丈人得他时已经是年近五十了,自然是宠溺了些,加之他自小弓马武艺在同龄人中是拔尖的,所以自视极高。却没想到这次在平贼的事情上让周平区区一个田客给压过了,这倒也罢了,没想到听那韩相公的话中,倒是有觉得自己不如周平的意思。想到这里,他也顾不得礼仪,上前一步大声道:“韩相公莫非是信不过某家的武艺不成,不是小人夸口,任凭相公随意遣一人与我相较,我若是输了一招半式,自当让贤!” “这——”韩肖胄一愣,随即笑道:“也好,本朝武艺以弓箭为上,却不知你开得几斗的弓?”他看薛良玉年纪小,觉得最多也就开个六七斗的弓,毕竟当时北宋禁军中下等弓手也不过开七斗弓罢了。 “我平rì用一石二斗的弓,两张弓,两壶箭,一匹马,左右驰shè,便是一二十人也近不得身!”薛良玉大声答道。 韩肖胄闻言不由得吃了一惊,问道:“当真?”也难怪他如此惊讶,古时中国骑将中第一要紧的武艺便是骑shè,而正常人一般来说是左手持弓,右手挽弦,所以在马上时只能shè杀自己左侧一百八十度的敌人,而少数特别善于骑shè的勇士才能够左右开弓,毫无死角的攻击敌人。像这种勇士一般十分稀少罕见,所以在史书上往往还特别提及,比如《三国志.董卓传》里便记载董卓:“汉桓帝末,以六郡良家子为羽林郎。卓有才武,旅力少比,双带两鞬,左右驰shè,为军司马。” 一旁的薛良臣害怕薛良玉说话冲撞了韩肖胄,赶忙答道:“正是,我这四弟年龄虽小,但论骑shè功夫却胜过我们这几个兄长,所以我才让他跟随相公!” 韩肖胄点了点头:“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倒是我小看你了,既然如此,那便是你们两人了。良臣,今夜便到这里吧,你们两人回去后收拾一下,待我回汴京时便随我一同出发吧!” “是,韩相公!” 宴会结束后,薛良臣便安排薛良玉与周平两人连夜回家里收拾行装,准备随韩肖胄一同去汴京,两人刚刚到家,相邻各村的头目豪强听说薛家通过此事与安阳韩家拉上来关系,皆是艳羡不已,都带着酒肉礼物过来道贺。薛良玉更是神采飞扬,一副志满得意的模样,只有周平神sè呆滞,一副还没有从突然而来的喜悦中恢复过来的样子。 “周大哥,此番能当韩相公的身边人,那可不简单呀!他rì青云直上,还请周大哥莫要忘记了小弟,多多提携呀!” “兄台见笑了!”周平已经记不清这是今晚第几个跑过来扯关系的人了,为了强装笑容,他的腮帮子的肌肉都有些抽搐了。可就算如此,眼前这个看上去三十颇有余,四十尚不足的汉子对自己一口一个大哥叫的起劲,还是让自己有些反胃。这时周平不由得暗想:“谁说古代人淳朴厚重的,还不是看到一星半点机会便没脸没皮的扑上来死死抱住不放?” “可是自己真的要跟着那韩肖胄去辽国吗?” 周平脸上的苦笑消失了,虽说经过至善禅师的一番劝说,他已经渐渐打消了攒够了盘缠就跑路的主意,但是跟着韩肖胄去辽国又是另外一码事了。他很清楚辽国现在的形势肯定很险恶,原因很简单,宋国这次使节的目的地是幽州,金军的兵锋虽然还未及辽国的汉地,但他们这些年在辽东连战连胜,为了逃避战火,大量的溃兵辽民肯定会逃往相对较为安定的山南诸州。以当时辽国的行政能力,肯定无法在短时间内安排好这些难民的生活,这些难民中强豪不法之徒为了生活必然会裹挟良善为非作歹,这种例子在历史上实在是屡见不鲜。其次如果自己没有记错,历史上北宋很早就从辽国的逃人口中得到了辽金战争的情报,并且有与金联盟共击辽国,夺回燕云十六州的计划。在这种背景下,派出的使团肯定担负有为中枢做出正确决策搜集情报的秘密使命,说不定还有更进一步的任务。自己作为一个局外人掺杂在进这档子事里,稍不留意便会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去还是不去呢?”这时周平眼前突然浮现出至善的身影,他那张威严的面孔突然浮现出笑容,向周平微微点了点头,仿佛是在鼓励他。 “若是他在我的位置上,就算明知道前面是刀山火海也是不肯打退堂鼓的!”周平脸上现出一丝黯然之sè:“可惜我不是他。” 这时只听到砰的一响,房门突然被猛地一下撞开了。周平惊讶的抬起头,只见薛良玉踉踉跄跄的走了进来,满脸通红口中满是酒气。周平赶忙上前扶住他,问道:“小郎君,你怎的喝了这么多酒——” “你放开我,我没有醉!”薛良玉挣开周平,猛挥了一下手臂,大声道:“二哥说让我这次去要多听你的话,倒好似要让你作我俩的主一般。阿平,你说说为何二哥这般看重你,到底你是他兄弟还是我是他兄弟?” “自然小郎君才是巡检的兄弟!”薛良玉看着对方满脸酒气的脸,心头不禁一阵厌烦,自己此时正在烦着该如何找借口推脱,却跑出来这个半大的孩子来叨扰。 “那他为何让我多听你的话,而不是让你听我的话?”薛良玉上前一步,大声问道。 周平竭力耐住xìng子答道:“巡检处事谨慎,这是让你我相互多商量点,最后拿主意的自然是小郎君!” “不,不是的!”薛良玉猛挥了一下手臂,已经有了七八分醉意的他站立不稳,一屁股坐在了周平的床上,便这般大声喊道:“莫以为我看不出来,阿平你根本就没把这次的事情当回事,不要说这次的事情,其实你心里谁都看不上,连那个韩相公也未必在你眼里!更不是我二哥点了你的名,恐怕都根本就不会走这一遭!” 听到薛良玉的话语,周平不由得吃了一惊,他万万没想到这个平rì里行事莽撞的薛四郎竟然无意之间竟然将自己的老底揭了个底朝天。作为一个穿越者,周平的内心深处本能的对所有的古代人抱着一种莫名的优越感,总觉得自己比起他们有更多的知识,眼下这个境地不过是暂时罢了。就算是汴京城里的皇帝老儿,在周平眼里也不过是十几年后在五国城里坐井观天的囚徒罢了。但却没有想到自己虽然竭力掩饰,但还是在平rì里的一言一行中表漏出来,若是有有心人自然会发现,说不定就会惹来杀身之祸。想到这里,薛良玉背上已经渗出一身冷汗,赶忙强笑道:“小郎君你说笑了,韩相公是进士出身,我这草一般的人如何敢看不起他,我只是一下子听到这个消息,喜的发昏罢了,无礼之处还请你见谅,方才的话你我二人私底下说说也就是了,千万不可——” 周平说到这里,突然停住了,只见薛良玉已经仰面朝天躺在自己的床上睡得鼾声大作,敢情是已经睡熟了。看来方才那些话也是他无意之中说出来的,若是清醒时便是让他说也未必说得出来。周平走到床旁,看着薛良玉睡梦中仿佛孩子一般的面孔,不由得叹了口气。周平将其搭在床沿的右腿搬上床,又把被子给他盖好,方才转身走出门外,在台阶上坐下,看着院子里如洗的月光,不由得沉思起来。 ; 第二十一章护卫下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周平觉得有些凉了,他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准备找个地方休息去了,却有一人从院门进来,柔声道:“阿平,你还没有休息呀!” “芸娘,这么晚你怎么来了?” “我听说你要出远门,便赶着为你缝了一身皮袍子,你先试试看看合不合身!”芸娘将一只包裹递了过来,周平目光扫过对方的左手,只见手指上十余处针痕,显然是赶工扎的。他心中不由得一股热流涌过,伸手抓住芸娘的双手,柔声道:“芸娘,多谢你了!” 芸娘双颊顿时飞起两团红霞,她垂下头去低声道:“还不放手,不然让人看见了像什么样子?” 周平这才反应过来,赶忙放开双手,芸娘强装出不在意的模样,打开包裹,将袍子披在周平身上,低声道:“你快试试,若是尺码不对,我还可以连夜改改!” 周平抬起右臂,钻进袖管里,他稍微留意了下,这件袍子针脚细密,大小合适,外面是用的是乡里常见的粗布,里面却是青绢,中间夹了一层羊皮。仔细一看正好是自己回来时送给芸娘的,对方却给自己做袍子了,他赶忙问道:“芸娘,你这是为何,这青绢是我送给你的,你却拿来给我做衣服?” 芸娘一边替周平整理腰带,查看腰间、腋下等地方大小宽窄是否合适,一边答道:“那有什么,这等好料子我留在家里又用不上,你要出远门,身上没有件好衣服不行。我听说辽国那边天气冷,你是给人当护卫,便将绢布放在里面当衬里,外面用粗布,也不妨碍你骑马shè箭!” 周平看着芸娘一边絮絮叨叨的说话,一边替自己整理衣服,心中柔情顿生,轻轻伸手将芸娘扶起,将其拥入怀中,柔声道:“当真是辛苦你了,我这次回来,应该也是官身了,就去拜见你爹爹,将我俩的事情和他说说!” 芸娘温顺的倚在周平怀中,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两人依偎在院中,过了一会儿,芸娘轻轻挣脱了周平的怀抱,替周平将衣服拢了一下,柔声道:“天不早了,庭院里凉,你早些休息吧!路上的盘缠东西我也给你收拾好了,明天早上便给你送过来。” “不必这么麻烦了,我给韩家当随从,这些他们都会准备!”周平赶忙劝阻道。 “那怎么行,穷家富路呢!总不能光着身子去让人家笑话,你又不是他们韩家的人,便是去别人家打长工也得带些家什吧。你早些休息吧,我先回去了!”芸娘笑了笑,向门口走去。 周平待到芸娘的身影在视线中消失后,方才转身回屋去了,推门一看,才想起自己的床已经被别人给占了。他想起左边廊下还有一堆麦草,便在屋里取了一件旧袍子走到草堆旁躺下准备凑合一晚。周平躺在草堆中,呼吸着麦秆的清香,突然觉得心中的犹豫已经不存在,整个人的四肢百骸里都充满了动力,他笑着自言自语:“好,一回来就去陈铁匠那里坐坐!” 可是韩家的信使却没有如周平预料的那样很快到来,一直到时间已进入了十一月份,已经下了两场雪,韩家才有人传来消息,早已准备停当的薛良玉与周平便带了行李弓马一同前往县城,到了韩府之后,便有管家赏了两人一人一贯钱,让两人买些路上要用的东西,明天便同韩肖胄一同出发。 “一到就有赏钱,当真是想不到!”薛良玉笑嘻嘻的将铜钱塞入钱袋里,看一旁周平看着手上的铜钱发呆,便说:“阿平,想必你也没什么事情,不如你我便在这城里逛逛!” “一个夯土破城有啥好逛的,还不如后世一个镇子。”周平腹诽道,不过他脸上还是笑着说:“也好,不过郎君先等我将行李安置一下。” 两人安置了行李,便在街头闲逛,这相州安阳位于河内,距离汴京不过是一河之隔,不少京中高官都是出身此地,他们在任时便将宦囊所积购买田地,以为自己养老之资。所以这里相对于关西、荆襄等地土地集中程度要高得多,商品经济也要繁荣的多。是以安阳虽然不过是一座县城,但市面却比关西很多的州城还要繁荣的多。薛良玉还没满十七岁,不过是个半大孩子,手里一下子有了闲钱,在街头看到哪个铺面有新鲜货sè,便跑进去看个究竟,转眼之间,一个多时辰便过了,看到薛良玉还是那副兴趣盎然的样子,周平不由得暗自叫苦。 正当此时,不远处传来一阵吆喝锣鼓声,将薛良玉的注意力又吸引了过去,他拉着周平赶了过去,只见县衙门口贴出一副布告来,一个识字的文书正大声朗读着上面的内容。两人一听却是官家下诰书,将年号由‘政和’更改为‘重和’,并且依照过往的惯例,大赦天下,除却十恶不赦之人,皆罪减一等。 “又要改年号?官家敢情又要做什么大事?”薛良玉无聊的摇了摇头,他对于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并没有什么兴趣。周平没有答话,脸sè变得yīn沉起来,这份更改年号的文书提醒他自己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金人的入侵就好像一颗滴答作响的定时炸弹,正在不断走向爆炸的那一刻。 “狗杂种,算你们好命!”这时一个衙役走到衙门旁边的囚笼旁,用刀鞘捅了两下躺在囚笼里不知生死的犯人骂道:“本来等到刑部的批复下来,你们这几个鸟贼都要拖出去齐刷刷将脑袋砍下了,没想到官家开恩,罪减一等。不过你们也别得意,刺配远恶军州是跑不脱的,瘴气土人哪样都能取了你们的xìng命!” 囚笼那犯人被衙役捅了几下,翻过身来,露出一张污黑的脸庞。薛良玉正好瞧得真切,向周平问道:“阿平,你看那厮好生眼熟,莫不是咱们拿下的那群盗贼?” 周平细看了看,点头道:“不错,此人便是贼首杨五,你看看他隔壁笼子里,便是个侏儒杨顺儿。” 杨五艰难的抬起头,长时间在囚笼的煎熬和手上的始终未愈的箭伤,把这个强壮的汉子折磨得已经脱了人形。杨五迷惘的挣开眼睛,看着着囚笼前的惊醒他的人,突然他瞪大了眼睛,目光中毫不掩饰的露出了刻骨的仇恨,显然杨五已经认出了站在囚笼前的正是那个追杀他的骑兵。杨五愤怒的扑到囚笼旁,双手抓住木栏剧烈的晃动着,喉咙里发出赫赫的吼声,口中露出森森的牙齿来,就仿佛要一头关在笼子里的困兽。 “贼子尔敢!”薛良玉却是夷然不惧,反手便拔出腰刀在囚笼上比划:“小爷斩断你五指再说!” “算了吧,郎君!”周平拉住薛良玉的胳膊,劝道:“这里是衙门门口,再说这厮也是一条好汉,落难了罢了!” “哼!阿平你就是心软,甚么好汉,一介土盗罢了!”薛良玉冷笑了一声,不过还是把佩刀还入鞘中,他也知道对方虽然是囚徒,但自己在衙门门前砍断对方手指也是不成的。他转过身一边离去一边对周平说:“咱们是官,他们是匪,这可是有天壤之别的!” 周平耐住xìng子,没有开口反驳,看着薛良玉那神采飞扬的样子,他心中冷笑道:“官?匪?你可知道再过几年,官也好,匪也罢,就分不清了!” 次rì,韩肖胄一行人便出了城,此时已经是朔月寒冬,黄河也已经封冻,无法再走水路,一行人只得骑马乘车一路向西北,往河阳去了,他们将在那里经过黄河,然后折向东南,前往汴京。 一行人过了黄河后,天上便下起雪来,越下越大,大地早已成为了白茫茫的一片,道旁的树木早已落光了叶子,点缀着雪花,就好像盛开的梨花。这些梨花不但点缀了干瘦的树枝,还充满了天空,遮蔽了行人的视线。 周平费力的驱赶坐骑,他胯下那匹黄马不情愿的向前挪动了几步,这头牲畜在这天气力量根本就不愿意出门。周平不得不跳下马来,拉着缰绳向前走,寒风夹杂着雪花扑面而来,打在他的脸上,被他呼出的热气一吹立即便化了,变成水珠凝结在他的胡须和兜帽边缘,形成了一层薄薄的冰壳,把他和外界隔绝开来。他抬起头,废了好大力气才能够看到前面十多步开外的薛良玉。他转过头向后望去,平rì飞扬浮动的黄土尘埃的官道上空无一人,磴道山沟这时全被白雪松松地覆盖起来,一切都变得臃肿不堪和界限不清了.它们欺骗着人和牲口的视觉,一个不小心就会岔出正道,跌落到同样被白雪松松覆盖着的干枯的涧沟中去,跌得头破血流。他咬了咬牙,向薛良玉吆喝了一声:“四郎,你去和韩相公说说,这样走下去非摔到沟里去不可?”看过韦伯的书的人应该知道,韦伯写书喜欢弯弯绕,但是要票、要打赏就是直截了当,从来不客气的,坦率的说,收藏增长太慢了,现在还没一千,大家看完书觉得写得不赖,有钱就捧个钱场,没钱就替我坐坐宣传,韦伯这里多谢了! ; 第二十二章雪地上 薛良玉看了看前面的雪景,点了点头,掉头打马向车队跑去,隔着车厢向里面大声喊道:“相公,风雪太大,路面都盖住了,看不清路。若是翻到沟里去就完了,还是找个地方歇歇避过了风头再说吧!” 几分钟后,正当薛良玉以为里面的人根本没有听到自己的喊话,用粗羊毛织成得厚重毡幕被揭开了条细缝,薛良玉的脸上立刻感觉到一股子温热的空气透了出来,好不舒服。 “这里荒郊野外的,哪里有下脚的地方?你到前面看看那有无驿站什么的歇脚吧!” “是,相公!”薛良玉应了一声,转身向自己的牲口跑去。在一行人中,他与周平的马术最好,所以轮流担任在前面引路的责任,虽然此时他已经又冷又饿,但还是爬上坐骑,冒着摔死在路沟里的危险,赶到周平身旁,将韩肖胄的命令转告他。两人向前又行了四五里路,才看到一个简陋的驿站。半个时辰后,一行人便在这驿站里停歇下来了。 “来一口,这等rì子还在外面赶路,你们俩可苦了!”驿站里的老军递了两只热气腾腾的木碗过来,周平接过一只,一口喝了个干净,一股子辛辣的味道立即充满了他的口腔,让他剧烈的咳嗽起来。 “慢点,慢点!”老军端着一只木勺站在一旁,问道:“如何,还要些不,你们两个冒着风雪赶路,若是不多喝点姜汤发汗,只怕等会就要大病一场!” 一口姜汤下肚,周平才感觉到已经冻僵了的手脚还是自己的,赶忙双手端起碗来笑道:“多谢老丈了,与我再来些!” “好咧!”老军一边给周平与薛良玉两人碗中倒汤,一边问道:“看你俩装束打扮应该是当差的吧,想当年我在西军时——” 这老军正要吹嘘自己过往的光荣历史,却听到里间有人大声叫喊:“怎的没有人侍候,驿吏到哪里去了?”只得骂了一声:“官儿最是多事!”往里边去了。 周平喝了两碗姜汤,身上已经舒服了不少,他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残雪,对薛良玉道:“四郎你且在这里歇息,我出去给那两匹马加点料!” “我也已经休息的差不多了,与你同去!”薛良玉将往木碗往旁边一放,与周平并肩到了马棚里,他们那两匹马正在马槽前,薛良玉叉了些干草,又从料袋子里取了些黄豆洒在草上,周平则擦干净马上的汗水,免得马匹生病。周平正干的起劲,身后突然传来薛良玉的声音:“阿平,刚才我向韩相公通报时,他坐在马车里,炭火烤着,而我们两个骑在马上——”说到这里,薛良玉的话停住了,仿佛不知道该怎样说下去。 周平抬起头,看着薛良玉,这个才十七岁的少年的脸上出现了一种从没有过的表情,似乎是愤怒、又似乎是疑惑。周平好一会儿才完全明白对方的意思,他稍一犹豫,低声道:“他是进士,是文官,我们不过是护卫!” 薛良玉看了看周平,目光中有一丝失望:“你也是这么想的?我还以为你和其他人想的不一样呢?” “我是怎么想的不重要!”周平抚摸着自己坐骑颈部湿漉漉的鬃毛,马儿抬起头,向主人发出低声的嘶鸣,周平走到马槽旁,又撒了些黄豆,说:“四郎,你还年轻,很多事情既然是这样,就自然有他的道理,你我现在这个身份,多说无益。” “你这都是废话!”薛良玉咕哝了一声,转过身去,去清理自己坐骑马蹄上的泥巴。 周平笑了笑,转身向屋内走去,一边走一边说:“不过这天底下的道理却不是永恒不变的,道理变了,天下也会变!“ “天下也会变?”薛良玉站起身来,疑惑的看着周平离去的背影,口中呢哝的重复对方刚才说的话,脸上满是疑惑。 这时,驿站外间传来一阵人马声,两人惊讶的对视了一眼,想不到在这种糟糕的天气除了他们还有别的旅行者。 “来人呀!”一个浑身是雪的汉子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当他看到马厩里的薛良玉与周平,还以为是驿卒,怒道:“仵在那里和木桩子一般,还不过来侍候我家老爷,怎么这么没眼sè!” 薛周二人对视了一眼,都停住了脚步,冷笑着看着那个大声叫嚷的家伙,那家伙见两人这般模样,心头更怒,一边拍打着身上的雪,一边朝这边骂道:“两个没眼sè的东西,我家老爷是何等人物,一张条子就能让你们两个吃不了兜着走——” 正叫骂间,那老驿卒已经从里面跑了出来,一边跑一边向那家伙作揖道:“贵人见谅则个,外面雪大,小人没有听到。这两位并非驿站里的人,乃是往来的客官。” “往来的客官?”那人拍打干净了身上的雪,余怒未消的看了看薛、周两人,看样子应该是往来的小商贩,否则这种天气也不用在外面奔走。他冷哼了一声,指着薛、周两人道:“让他们两个搬出去,我家老爷岂能与这种人住在一起?” “你——”薛良玉闻言大怒,正要上前给那厮一个教训,却被周平扯住了,他回头正好看到周平面带冷笑:“别着急,咱俩看戏便是,自然有韩家人收拾他!” “这种天气?”老驿卒为难的看了看外边的雪天,低声道:“那两位是随行而来的,还是莫要为难他们吧!” “还有同伴?”那厮提高了嗓门:“一同赶出去便是,我家老爷是东京的官,岂可怠慢了!” “相州韩肖胄在此,不知外面是哪位同僚,可否进来叙话?”正当老驿卒左右为难的时候,驿站里面传出了韩肖胄的声音。原来这驿站只有一进院子三四间屋子,外边声大里面早就听得清楚,以韩肖胄的身份自然不能出来与那个下人理论,便报上名号,以相州韩氏的名望,若当真是京中官员自然便晓得了。 很快,一名身着貂皮便帽,身披厚袍的中年男子下得马车,对手下低语了几句,便大声应道:“原来是文德兄,想不到在这里遇到你!”说话间便向屋内走去。 “想不到这两人是旧相识,这下好戏看不成了!”周平笑了笑,拍了下薛良玉肩膀说:“牲口伺候好了,我们去里面避避风!” 两人进得屋来。顿时感觉到一股暖流扑面而来,浑身就如同酥了一般,舒服的很。只间几个随员车夫挤在一个炭盆旁一边烤火取暖,一边吃东西。管事的看到薛、周两人,往旁边挪了挪,笑道:“过来烤烤火吃点东西吧,外边冷得很吧?” “多谢则个!”周平拱了拱手,便于薛良玉一起挤在炭盆旁,随口问道:“方才在外边叫喊的那家是什么官儿,好大威风?” “哪个晓得!”管事的冷笑了一声:“汴京的官儿比老鼠还多,谁能尽数知晓?便是个总管、统制、知州也得夹着尾巴做人,想必是在京中憋得紧了的芝麻官儿,跑出来在这里耍威风!” 话音刚落,火盆旁边传出一阵压抑住的哄笑声,对于这些下人来说,还有什么比在背后讥笑那些喜欢在人前耍威风的官员们更快意的事情呢? “一进屋就钻到里屋去了,还不知道是不是在舔咱们家相公沟子呢!”管事的冷笑了一声:“耍威风耍到祖宗面前了!” 这时,韩肖胄的书童从里间走了出来,说:“相公的火盆里炭快烧完了,快来人加些炭。” 周平灵机一同,站起身来笑道:“各位且烤火,这添炭的事情便让我去做吧,顺便也好看看那官儿的嘴脸!” 旁人听了笑道:“阿平就是机灵,待会出来也说来与我等听听!” 周平在外间取了一只陶盆铁钳,取了些木炭进里屋来,只见在韩肖胄的对面坐了一名黑脸中年男子,正是方才从马车上下来那人。周平告了声罪,便将那火盆拖了出来,小心的加起木炭来,耳中却留意起两人说话起来。 “文德兄(韩肖胄的字),想不到你我竟然在这里相遇,哎!”那中年男子说到这里,叹了口气,脸sè变得yīn沉起来。 “胡兄为何叹气,莫非有什么不顺的?” 那姓胡的中年男子脸上惨然一笑:“何止是不顺,你可知道我已经被贬为秦州司马?这正是在赴任的路上!” “啊?这是为何?”韩肖胄露出惊讶的神sè,原来北宋素来优待士大夫,对于文官很少采用处死这种重刑,最重的也不过是追毁出身以来文字(即剥夺功名),而通常的做法就是将其贬到某个边远地方当一个闲官,让当地官员监视你,与囚犯也好不了多少。 “哎,还能有什么缘故,不错是得罪了太师与媪相!” “得罪了他们两个?”韩肖胄脸sè微变,问道:“这又是为何?” ; 第二十三章雪地下 哎,还不是为了联金伐辽之事?你不在这些日子朝中形势大变?违逆这二人的贬官的贬官,致仕的致仕,已经是另外一番景象了” “形势大变?”韩肖胄微微一愣,伸手扶住对方手臂走到靠椅旁:“有甚变化,胡兄请细说。” 那黑脸汉子却不答话,只是用目光盯着周平,韩肖胄知道对方接下来要说的事情机密,不欲让外人听到,他便对周平吩咐道:“你在门口待着,莫要让陌生人靠近了!” “喏!”周平没奈何,应了一声,将火盆放回原处,自己走到门外继续偷听。 待到两人出的屋外,韩肖胄指着自己的书童道:“这是我家中养大的,胡兄尽说无妨!” “你可知道,朝中联金伐辽之意已决!” “什么?这么快?”韩肖胄脸色微微一变:“我走之前也有耳闻,可是怎么会这么快?不是郑太宰与邓枢密都出言反对吗?” “那又如何?太师与媪相都极力鼓动,谁还能拦得住他们俩?“这时,一种由仇恨和羡慕混合而成的神情出现在那黑脸男子的脸上,仿佛那两个名词带有某种魔力一样。 “再说从登州去辽东的使节已经回来了,还带来了几个金人使节,献上贡品,表明了联兵之意。官家本就是个好大喜功的性子,看到百多年祖宗的大业将成,哪里还听的去逆耳的话!”说到这里,那黑脸汉子叹了口气,脸上满是沮丧之意。 “原来如此!”韩肖胄微微点了点头,心中暗想若是真的如此,联金攻辽之事就已经笃定了,那自己出使辽国之事只怕就很难说了。想到这里,他心中不由得一阵烦恼,原来这韩肖胄在朝中乃是太宰郑居中一党,也是反对联兵攻辽,之所以他这个起居舍人要参与这个使团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为朝中反对攻辽寻找弹药,可万万没想到自己回想省亲一段时间之后,朝中便形势大变。 “文德兄,你也莫要烦恼,为了这桩事老公相在朝中贬斥了不少人,说来你返乡省亲倒也是避过了一番祸事!” “胡兄,你莫要安慰我了!”韩肖胄苦笑了一声,道:“老公相的手段我还不清楚,‘非我同道,即为死敌’。我是郑太宰的人满朝皆知,他又岂会因为这些日子我不在朝中就作罢了?” 那胡姓男子听到这里,想起蔡京平日里行事的狠辣,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恐怕自己被贬斥到秦州当司马还只是个开始,说不定自己刚到那里‘追毁出身以来文字’、‘发某州县编管’之类的打击就尾随而至!’ 周平在外间听屋内两人说道大宋派往女直的使节,他不由得想起了那个几个月前和自己道别前往女直的至善和尚,他也是取道登州。不知道这位时时以天下万姓为念的豪僧现在可安好否?现在在何处?也不知道在即将到来的惊涛骇浪之中,这位豪僧是否能够平安渡过。 两个月前 京东东路、登州。登州三面临海,唯有西南一面与莱州相连,对面就是位于辽东半岛最南端的旅顺,自古便是由山东通往辽左的海路出发点,由于历史 上从河北通往辽东的陆路必须经过燕山山脉的余脉与渤海之间的一条狭窄走廊,而且多有沼泽,十分艰难。所以古时中原王朝出兵辽东、朝鲜的割据政权时,往往会选择从登州出海,比如唐高宗时征高丽、百济、渤海,都是从登州出师。自唐朝中叶以后,辽西地区乃至华北平原北部渐渐被由契丹人建立的辽国所控制,从中原地区前往辽东地区的陆地道路被隔断了,于是主要分布于今天辽宁、吉林、黑龙江等地的女真人则通过这条海路与中原地区进行贸易,其中最主要的的便是贩卖马匹了。 至善从大车上下来,他深深的吸了一口带着海腥味的空气,伸展了一下在狭窄的车厢里有些酸麻的腰背肌肉。 “大师,那边便是登州府了!”车夫指着不远处的城楼道。 “多谢小哥指点!”至善笑着向车夫合十为礼,从怀中取出八十文铜钱递了过去,笑道:“这些是车资,还请小哥收下!” “哎呀,如何用得这么多!”那车夫正要推辞,却被至善推了回去,笑道:“一路上劳烦小哥甚多,这只当是贫僧的一点心意。我接下来要坐船走海路,该如何坐船还请小哥指点!” 至善这辈子多半在西北活动,却没有来过登州,他知道若走这些车夫对于码头行当最是明白,只要出点小钱便能少许多麻烦。 “那师傅算是问对人了!”那车夫笑道:“这登州除了海上的水手,这方面比我乌二明白的人还真不多了,不知师傅要走海路去哪里呢?” “辽东!” “啊?师傅去辽东作甚?”车夫脸色大变:“那边可是在打仗呀,女直人和辽兵打了好几年了,兵荒马乱的,往年还有些贩马匹、貂皮、人参、东珠的商船,这些年打仗早就商旅都断绝了。” “这样呀!”车夫的答案让至善有些失望,难道自己要改走陆路?那车夫看出至善的脸色不快,改口劝道:“师傅,其实这海路也不是完全断绝的,偶尔也有几个大胆的船夫走这条路海路贩运人参和貂皮,毕竟自从辽东开战以来,这些玩意价格都涨了好几倍。您要是碰上可以搭他们的顺风船,不过价钱便宜不了!” 至善一听觉得那乌二说的也对,既然跑了这一趟至少要过去看看,说不定便碰上了呢?想到这里,他向车夫唱了个肥喏,便向对方手指的方向走去了。 至善到了码头,便四处询问,可是船老大一听他要去辽东无不摇头。花了一上午时间,也没有一点眉目,至善不禁有几分沮丧,正打算找个地方打尖填饱肚子下午接着寻找渡海的船只,肩膀上突然被人猛拍了一下,身后有人叫道:“好个和尚,竟然在这里遇到你!” 至善回头一看,面前站着一个四方脸,头发胡须花白的魁梧汉子,一双结实的腿微微有点罗圈,这是常年骑马留下的后遗症。朔北的风沙将他的皮肤打磨成一种特殊的古铜色,那一道道的皱纹就好像西北黄土高原上的沟壑,看上去给人一种刚强而又严峻的感觉。不过此时这张脸充满了笑容,那一道道皱纹舒展开来,满是遇到挚友的喜悦。 “原来是马都监!”至善赶忙合适行李,原来此人是自己在西北时的旧识马政。当年宋军开拓青唐,至善曾经作为说客说服沿途羌人的酋长,而马政则是同行的护卫军官,两人在旅程中相交相识,成为莫逆之交,不过这已经是七八年前的事情了,不过怎么会又在这里相遇呢?至善正要开口询问,却被马政拍了一下肩膀,笑道:“你我已经七八年没见了吧,今日偶遇须得痛饮一番才可。”他回头对身后那个与他容貌相仿,不过只有二十三四的青年道:“扩儿,这便是我时常在你面前提起的至善禅师,还不向见礼?” “小侄拜见禅师!”青年人敛衽下拜道。 “贤侄请起!”至善赶忙伸手扶起青年,上下打量了一下,对马政笑道:“果然是一表人才,马兄有此佳儿,让我好不艳羡呀!” 马政笑的合不拢嘴,显然对自己这个的儿子十分喜爱,口中却说:“小儿胡闹得很,禅师莫要夸坏了他!” “当得起,当得起!”至善用一种内行的目光打量着眼前这个年青人那双粗糙长满了老茧的手掌和匀称而又有力的四肢,还有那张与他的父亲一样被风沙打磨成古铜色的脸庞,尤其是那双眸子,充满了军人所特有的无畏和坦然。至善很清楚,只有少数那种已经经历过真正的危险、明白什么是危险、并对这一切都处之泰然的人,才会有这样一种目光。像这样的人即使在西军中也是很少见的,但是这样的人却是军队中脊梁,也许他们不一定处在指挥官的位置上,但是到了关键时候,士兵们却本能的相信他们、服从他们、支持他们。 三人进了一家酒肆,在桌子旁坐定了,小儿送上酒菜,两杯入肚之后。马政笑道:“想不到在这里能遇到禅师,敢问一句,此番禅师你要去哪里呀?” 至善也不隐瞒,说:“我这次来登州乃是为了寻找船只从海路去一趟辽东,却不想由于那边战事激烈的缘故,没有船夫愿意冒险走一趟。” “辽东?”马政的脸色变得古怪了起来,他放下手中的筷子,问道:“你要去辽东作甚?” “无他,探查一下女直情况罢了!”至善答道,随即他便将自己先前去高丽时的耳闻和自己的担心一一说与马政听,他相信眼前的这位老相识一定会理解自己的担心和此行的必要,他和那些在汴京或者河北前线的那些“军人”不同,生下来刚刚会走路的时候就开始学着在马背上拉着缰绳、会拿着筷子的时候就学着拉弓、一生都在和西夏人和青羌人的厮杀中渡过,对于危险和敌人有着一种本能的直觉,像这样的人不会不懂的自己前往辽东的目的的。 各种求啦,帮着做广告也好,推荐票也罢,打赏和收藏俺也要! 第二十四章密使上 马政并没有说话,他回头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才对至善问道:“你知道我这次为何会在登州?” 至善摇了摇头。马政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在下此番受圣人口诏,前往辽东去见女直首领,议旧好,求依国初以来旧规卖马事。禅师若是不嫌,便可与我等同行!” 至善闻言一愣,旋即大喜,赶忙答道:“若是如此甚好,不知有甚要留意之处?” “某家便是使团首领,只需莫要多言便可!”说到这里,马政意味深长的向其挤了挤眼睛。 “这个贫僧自然省得!”至善笑了起来,可不知为何,内心深处却产生出一股隐忧来。 既然说定了事,马政便唤来小儿上了饭食,三人风卷残云一般填饱了肚子,回到码头。次日清晨一行人便出了海,往辽东方向驶去。一路上各种辛苦不提,到了当年的闰九月九日,一行人终于到达辽东海岸。马政刚刚上岸,便被巡逻的女真兵发现。女真兵夺去了他们的财物,还企图杀死他们,在翻译高药师的反复申诉下,女真兵才押送着一行人走了七八天,到达了金主完颜阿骨打的驻地。 此时完颜阿骨打已经称帝建制,依照女真旧俗,在自己之下设立了勃极烈制度,设置勃极烈七人,组成皇帝之下的最高权力中枢,分别为阿骨打之弟吴乞买(即后来的金太宗)、撒改(阿骨打之堂叔,原国相)、辞不失(阿骨打之堂弟)、斜也(阿骨打之弟)、阿离合懑(阿骨打之叔)、粘罕(撒改之子)、斡鲁(阿骨打之堂弟),当时女真立国未久,还保留有相当多原始部落时期的民主风俗。在部族时期,当遇到疑难重大之事时,部落长老们便席地而坐,用手指在地上的灰土上写画议事,这勃极烈制度也与之差相仿佛。完颜阿骨打虽为皇帝,但遇到大事,也必须与这些在各部之中拥有巨大威望的勃极烈们以一种几乎是平等的态度商议。后来随着女真攻辽战事规模的不断扩大,为了有效指挥战事,金国不得不以这些威望深重的勃极烈们来担任都统,分别指挥相距千里的军队,而这样一来就渐渐形成了尾大不掉的局面。完颜阿骨打在世的时候还好,阿骨打去世之后,继任的金太宗吴乞买既没有其兄的巨大威望,女真人旧有的部落民主风俗犹存,这种情况就愈发严重,从某种意义来讲,灭辽之后女真伐宋便有让借北宋之手消灭这些功高不赏的军功贵族的意思,只是没想到北宋如此不堪一击,以至于后来不得不以更加激烈的手段来解决这些军功贵族的问题,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完颜阿骨打当时虽然已经多次击败辽军,但相对于土地、人口都多出女真人十余倍的大辽帝国来,女真人的力量要弱小得多,在得知宋人主动前来结盟,他自然是十分高兴。但在此之前宋、金从没有过外交上的接触,相互并不了解,必须留有余地。更重要的是宋人派来的不过是两个级别不高,又没有携带国书的官员。对于这点,阿骨打并不明白,还刚刚离开原始社会的他很难理解北宋当时朝堂上复杂的政治斗争,在主战一方赢得全面胜利以前,即使是至高无上的天子也不敢公然的派出使节与金人结盟。马政一行人之所以没有国书、秘密出访,与其说是防备辽人,不如说是为了防备朝堂上那些主和派大臣的嘴。于是他并没有亲自接见使节,而是派出以多智而闻名的大臣粘罕出面接待,并旁敲侧击想要获得宋朝遣使之由。 涞流河畔,金廷驻地。 当时金人刚刚建国不久,便是王公大臣,所居住的也不过是些土木建成的房屋,只不过稍微坚固高大些,便是刷漆都是极为罕见得了。马政一行人到了之后,便被安置在山坳背风处的一家宅院内,外间有兵卒看守,若非允许,不得出入,实际上已经是被软禁了。不过每隔两三天便有金人大臣前来探问,倒是衣食火炭不曾少了。 “禅师,从上岸那天算起,今天已经是第二十二天了吧?”马政捋了一下颔下的胡须,低声问道。 “不错,到这里也有十四天了!” “这些天只是那个粘罕前来问话闲聊,不要说有个回复,就连金主阿骨打的面都未曾见到,你觉得金人是何打算?” “想必是对我等底细还没有探查清楚,过几日就会详谈了吧!”至善用一种不那么肯定的语气答道。 “嗯!”马政点了点头,不过从他忧心忡忡的脸色来看,他对此也并没有什么把握。 片刻之后,马政看了看左右,压低声音问道:“禅师,你对这女真人有何看法?” 至善闻言一愣,旋即才明白马政的话意,稍一沉吟答道:“喜忧参半呀!” “何为喜?何为忧?” “你我一路上看到的女真人,无论是王公贵人还是下僚黔首,皆习于劳苦,精于骑射。便是妇人稚子,亦能骑马弯弓,这些倒也罢了。”说到这里至善站起身来,走到门旁指着远处指去,问道:“马兄,你可知道那边是何人所居?” 马政向至善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是山坡上朝阳处的一套四五进宅院,样子与其他宅院也没有什么区别,不过是在宅院前有一个几亩见方的平地,旗幡多些。他摇了摇头,问道:“不知,这是何人所居?” 至善叹了口气,道:“我这几天从给我们送饭的那个辽人奴隶口中得知,那里便是完颜阿骨打的住所!” “啊?”马政不由得吃了一惊,问道:“当真?他堂堂一国之君,怎的会住在这样的屋子里?” “嗯!”至善点了点头,指着那院子广场前的一面最高的旗幡说:“那便是完颜阿骨打的大旗,若是他领兵出征,那面大旗也会随之同行,决计是错不了的。” 马政睁大眼睛,细看了会那面大旗,他虽然看不懂上面的异国文字,但是看图案花纹、旗帜形状大小,明显高于其他的旗帜,心知至善所言属实,不由得叹了口气,回到屋内坐下。 “马兄,西戎北狄生于塞外,逐水草而居,习于劳苦,娴于骑射,这倒也是寻常事。但像女真人这般上下均平、朴实诚厚的,你我在陕西五路与青唐诸部也都打了几十年交道了,可有曾见过的?” 马政想了想,最后还是不情愿的摇了摇头。的确当时青唐羌人已经进入阶级社会很久了,部落里酋长与普通部民贫富差距极大,有的甚至比西军内部还要悬殊,西军中有不少藩兵都是出自青唐羌人,马政出身西军如何不知。 “上下均平则少怨,朴实诚厚则能战。女真以微末小族,十余万丁口,数年时间就能连败大国,威震东北,绝非偶然!”说到这里至善转过身来,沉声道:“依我看彼等若是为友,则为可喜;若是为敌,甚为可怖。与女真人订约须得暗地里小心提防,明面上信守言诺,不可授人以柄。灭辽之后,当输以美玉珍玩,惑其心智,软其筋骨,离合其上下,我华夏庶几可得安宁!” 马政听了至善这一番话,点了点头:“禅师所言甚是,只是你我位卑言轻,只怕上位者未必入耳呀!” 至善正要回答,外间突然传来响亮的通报声。两人心知是那粘罕来了,赶忙起身相迎。只见那粘罕与往日不同,脸上满是笑容,带着两名随员风风火火的进得屋来,问道:“这几日子你们住在这里可还习惯,吃的烧的可曾缺少 马政与至善对视了一眼,拱手行礼道:“多谢移赉勃极烈(粘罕的封号)关爱,一切东西都不曾缺乏,我等住的很好,不知我等何时可以晋见贵国国君?” “吾主此时不在此地!”粘罕笑了笑:“再说汝等又未曾带得国书,见了我主又有何用?” “移赉勃极烈,大宋天子听闻贵国攻破契丹五十余城,欲与贵国重修前好,购置战马。现契丹天怒人怨,本朝欲行吊伐,以救生灵涂炭之苦,愿与贵国共图辽国。本使者虽然未携国书,然大宋天子口谕我等先来贵国商议,若蒙允诺,后必有国使携国书至此!” 粘罕听了马政这一番话,脸上闪现出一丝狡黠的笑容,问道:“这些都不过是你说的,俗话说声音穿过树林就好像河中的流过的水,不会留下一点痕迹,请问我又凭什么相信你所言属实呢?” “海上波涛凶险,我方又不知贵国的诚意,两国盟约是何等大事,我等初次前来便携带国书,若是落入辽人手中,岂不是反倒坏了大事?” “这个你可以放心,我大金与契丹人有刻骨之恨,若不灭辽,誓不罢休!”粘罕语气坚决的答道,马政的话中还有一层没有说出来的意思,如果他们第一次就把联盟攻辽的国书带来,女真一方就可以拿这个作为与辽方和谈的筹码,要挟辽方做出较大的让步,那时宋就会陷入单独面对辽方对背盟者怒火的窘境。所以宋方只有在确认金绝不会与辽和谈的前提下,才可能与其达成联盟。 第二十五章密使下 “这也是您的一面之词,在下又如何能够相信呢?”马政反驳道。 两人的目光对视,就好像在空气中摩擦出火花来。突然,粘罕大笑起来:“你说得对,两个猎人在林子里碰到,谁也是信不过谁的。不过这不要紧,一起喝上几次酒,打上几次猎,就知道谁是好人,谁是坏人了!”他向身后做了个手势,身后的随员将十余把刀剑弓箭放在地上,笑道:“这些都是你们的吧,便都还给你们吧!” “多谢移赉勃极烈!”马政向粘罕唱了个肥喏,捡起自己的佩刀挂在腰间。粘罕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问道:“这些军器打制的颇为精良,不知贵**中士卒都能用上吗?” 还没等马政开口回答,一旁的至善笑道:“移赉勃极烈,马都监本来是西军中的武官,这些军器本来就是军中用得!” “原来如此!”粘罕的目光闪过一丝讶色,他随手在地上捡起一把佩剑,拔剑出鞘,只见锋利的刀刃在阳光下现出一丝淡淡的蓝意,让人一看背上就生出一股寒意。他熟练的挥舞劈砍了两下,突然问道:“我听俘获的辽人军将说,天下利兵莫过于西夏人打制的‘夏人剑’,锋利无伦,杀人如割草,不知这把剑与之相差几何?” “世间传言多有言过其实的!”至善笑道:“‘夏人剑’虽好,又怎及的过我大宋汴京军匠打制的兵器?移赉勃极烈想必也见过我大宋的货物,哪一件不是远胜辽人、夏人的?便是这几件刀剑弓箭,辽军器械可比得过?” 粘罕还剑入鞘,又捡起一张弓,以一个行家里手的目光打量了一下,拉了个满弓,目光中流露出欣赏之意。他有些不舍的放下弓,笑道:“贵国工匠的手艺果然是妙极,便是这几张弓在我等手中都是要传与子孙的。只是不知贵国兵甲如此犀利,为何不能独自击破辽国,要与我军订约联合呢?” 至善闻言心中不由得咯噔一响,他方才大肆吹嘘宋人兵器犀利的目的,便是为了吓阻金人,免得让他们对大宋有觊觎之心,却没想到这粘罕果然奸猾,竟然没有被吓到,他正想着该如何回答才好,一旁的马政沉声答道:“辽乃当世大国,我大宋虽强,也无法独力灭国。贵国不也是如此吗,否则直接将我等逐回即可,又何必在这里与我等多言呢?” “贵使所言甚是!”粘罕罕见的现出窘态,当时虽然金人连战连胜,但毕竟辽立国已经一百多年,势力盘根错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以金人一族之力,要独力灭其国还真是有些力有不逮。后来辽国土崩瓦解固然有金人彪悍善战的缘故,但也有辽人当时的统治者天祚帝倒行逆施,搞得统治集团内部分崩离析的缘故。后来耶律大石逃走后能够带着辽国在西北的残余力量西征,在中亚建立了一个西辽王朝立国近百年。这便可看出当时辽国并不是没有力量,也不是没有人才,只不过缺乏一个靠谱的首脑,才导致国家灭亡的。但当时的粘罕却不知道,毕竟谁也不知道天祚帝哪天会不会突然幡然悔悟,励精图治的,那时候以女真这点力量,一次败仗就能让他们身死族灭。 三人在屋子里相互摸了半天底,都大概明白了。粘罕笑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再瞒着两位了。我国大王同意与贵国联盟,共击契丹。不过贵使须得留下几人为质,我国便能派几人为使节,前往贵国商议如何联盟的细节,贵使以为如何?” 马政闻言大喜,这番海上的辛苦终于没有白吃,留下几人作为人质也是题中应有之意。他正想着应该留何人为质,一旁的至善笑道:“如此甚好,若是移赉勃极烈没有意见,不如便让贫僧留下如何?” “若是禅师愿意留下,那是最好!”粘罕也已经看出至善精明强干,言辞便给,在使团中也应该是个重要人物,马政作为使团的首领肯定是不能留下的,留下至善也是不错,立即点头应允,他却不知道至善其实是个“编外人员”。一旁的马政见状,也只得点头应允。于是他与粘罕便约定他带着其余人引领渤海人李善庆、女真人小散多、渤达,携带国书与北珠、生金、貂皮、人参、松子等礼物渡海来宋,而至善则与另外五名兵卒留下作为人质。 临别之时,马政对至善道:“禅师,这次你不过是随行的客人,却被留下来做人质,在下实在是有些过意不去。” 至善笑道:“苟有利于国家,便是要贫僧这条性命又有何妨?何况不过是留下来呆上几个月,金人联盟之意颇为迫切,定然不会亏待了我,你且放心。只是我有一封书信,还请你回去替我送达。”说到这里,至善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递了过去。 马政接过书信,郑重其事的将其放入怀中,问道:“请问收信人是谁?” “我在相州安阳薛家庄认识了一人,姓周名平,乃是庄主薛丈人二儿子的郎党,是个世间少见的奇男子,我这封信便是给他的,烦请你将信送到。” “禅师请放心!”马政笑道:“我定然让人将信送到那周平手中。” 东京汴梁。 也许是金人使节到来的原因,周平与薛良玉到了汴京韩肖胄府中后便没有了随同出使辽国的消息,每日里只是在府中闲呆着。并不知晓内情的薛良玉刚开始几天还会抱怨,但很快,这个来自乡里的年轻人就被东京这个当时最文明、最繁荣的大都市所特有的魅力迷住了,与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人所过的那种简单乏味的生活不同,东京人是在街坊、庙会、摊铺、剧场里打发日子的,他们一年到头都有很多闲功夫,每一天薛良玉这个外乡人都能发现新鲜有趣的玩意,诸如天汉桥街、临汴大街,马行街、潘楼街,界身、桃花洞,炭巷街道两旁的店铺;大相国寺、"棘盆”旁的杂耍、说书、影戏、角抵;李和儿炒栗、王道人煎蜜、孙好手馒头、宋四嫂鱼羹、曹婆肉饼、薛家羊饭、张家乳酪的吃食。薛良玉简直不敢相信,在这个世界上竟然有这样一个城市;有这么多人过着这样一种完全不同的生活,相比起东京人,他以前所过的是一种多么枯燥、多么乏味的生活呀!他就像一只刚刚钻出蛋壳的幼鸟,被蛋壳外面的那个绚丽多彩的世界给惊呆了,在他从这种呆滞中恢复过来以后,就开始叽叽喳喳的向自己唯一的同伴倾述。但是让他生气的是,周平的态度是那么的平静,一边给自己的弓弦涂蜡,一边不时点点头,嗯上一声,就好像他听到“树叶掉了”、“麦子熟了”这些家乡里司空见惯的事情一样。 “阿平,你今天没有同我一起去看‘小关索’李宝的角抵,他可是东京,不,是全天下第一的壮士呀!听说他以前是殿前禁军的,那一身本事呀,啧啧!”和往常一样,晚饭后在外面闲逛了一圈回来的薛良玉对着周平唾沫横飞的吹嘘今天自己的见闻。周平见他说的起劲,拿起茶壶给他倒了一杯水,笑道:“怎的,比我们四郎还厉害?” “我哪里及得上他!”急的脸色涨红的薛良玉从床上跳了起来:“那力气,那身手,果然不愧是殿前司的壮士,宿卫官家的豪杰!听说当年他在殿前司时,三衙之中,无一人能抵挡的住他三个回合,所以才得了个绰号‘小关索’,那是何等威风!”说到这里,薛良玉脸上露出了向往的神情。 “那他为何不在殿前司呆了?依他这身本事,少说也能当个效用、旗头吧?” “还不是得罪了那个高俅!”薛良玉冷笑了一声:“殿帅高俅也喜欢这个玩意儿,几番使人示意于他,只要在一场角抵中让他三分,就可提拔他当个教头,他都没有搭理.一天,高俅喝醉了酒,当着许多权贵面前,定要跟他角斗.他不容情,一跤就跌翻了高俅.从此高俅对他恨之入骨,他在禁军中容不得身,索性到艺场上来卖艺。”这个少年到东京没有多久,连好恶也被这个城市所感染,变得与之相同起来。 “呵呵!”周平笑了起来,将涂好了蜡的弓弦上了弓,拉了两下,又重新拆下来,分别用油纸包好,免得受了潮。一旁的薛良玉见状,不由得怒道:“你怎的这个样子,莫非你信不过我所说的,你若是不信,便与我同去看看就是!”说罢他便要伸手拉扯周平。 周平笑着让开同伴的手,道:“我倒不是信不过你,不过我问你,这些日子你日日出去闲逛,只怕弓马的事情都放下了吧?” “这个——,我前天午饭后有练过射箭的!”薛良玉有些胆怯的低下头。 第二十六章摔角 “四郎!你我都不是东京人,这里再好,我们也都是要回去的,安阳才是我们安身立命的根。”说到这里,周平想起数年之后这个梦幻般的城市就会化为废墟,后人只能在画册与文字中寻找她的繁华,不禁叹了口气:“再说这东京的繁华是竭天下百姓之力才能维持的,你觉得可以永远维持下去吗?” 薛良玉不解的眨了眨眼睛,问道:“阿平,你这是什么意思?” “呵呵,不说这些了!”周平将包好的弓箭挂在墙上,笑道:“你不是说那‘小关索’如何厉害吗?好,今晚我们就一起出去看看!” “好咧!”和所有的少年人一样,遇到了自己感兴趣的事情,薛良玉立刻把疑惑丢到了脑后,他笑着拿起外袍披上,笑道:“今天正好是腊月二十三,禁城宣德门那边"棘盆”要预演元宵的节目,咱们一路逛过去,正好晚饭后到了李宝的场子,他都是最后压轴的两场相扑,瞧个正着。” 两人出了韩府,往"棘盆”那边走去,所谓"棘盆”就是在禁城口的宣德门外一片大广场上,临时用采缯色绢,芦席竹架围成的大剧场,容得几万观众,可算是演剧界的龙门.哪个节目被选上了,顿时声价十倍,成为事实上的国定节目,不要说寻常的艺人,就是当今官家身边的爱将——侍卫亲军马军司龙神卫四厢都指挥使刘琦在还是一名环卫官的时候,就曾在"棘盆”之中表演过精湛的骑术;而在京中以“鼓王”闻名的大宗正燕王赵拟也曾经在那里表演过击鼓。在东京城里,每一个人都是演员,在观赏别人表演的同时自己也在表演,哪怕是天子身边的大臣也不例外。 两人到了"棘盆”,看了张金线夫妇演出的悬丝傀儡,作为一名后世的穿越者,周平自然没有像同伴那样沉浸在表演中,但他也不得不惊叹那位名叫张金线的表演者的惊人才能,居然能够用十根手指,牵动着数只木傀儡,依靠他的灵活的手势,傀儡们不但可以做出同样的、还可以做出各各不同的动作,竖蜻蜒,翻筋斗,扑打扭杀,样样都来,而他的浑家,外号"一条金"的一条金嗓子随着木偶的舞蹈动作抑扬顿挫地伴唱着.她有时唱得响遏行云,有时又轻微得像一缕幽泉在空谷中回旋呜咽.观众的心似乎也被他们用一根丝线悬起来了。也许从视觉效果上讲,这个傀儡戏无法与后世的电影、电视相比,但如果从个人的技巧,这对夫妇俩却达到了极为惊人的水准。 终于,在一片欢呼叫好声中,张金线的傀儡戏结束了,一个十来岁大小的半大孩子举着一只小箩筐跑了出来,向观众们讨要赏钱,观众们则根据自己的经济能力、慷慨程度以及特别喜欢在大庭广众之间表示阔绰的虚荣心慷慨解囊,随缘乐助,有的摸出一文钱,有的摸出十多文钱,有的掏出大把钱,铿然有声地丢进箩筐里,执事人员一律唱诺道谢。 当箩筐来到周薛二人的面前,薛良玉转过头来,脸上露出求恳的神情,周平知道他已经把钱花得差不多了。他笑了笑,从怀中取出十余文钱,比了一下自己与薛良玉,丢入箩筐中。 “多谢二位大爷!”那个半大孩子向两人唱了声诺。周平点了点头,便与薛良玉挤出了人群,向薛良玉口中所说的角抵表演处走去。一路上薛良玉不住口的称赞着刚才的表演,而周平却陷入了深思中,刚才他随手丢下的那十余文钱,在安阳便是一个壮丁两天的口粮,却在这里却只能让两个人看两场傀儡戏,那个张金线夫妇两人一夜所得只怕就胜过一个农夫一年所得。也许在物质极度充裕的现代社会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在中古时代的汴京,就颇为奇怪了。这么悬殊的收入差异只能说明一点,帝国已经将整个国家相当大的资源都集中到了首都之中,以至于在整个帝国还是一种自然经济的时代,首都却出现了这样一种人为造成的高度发达的商品经济,而这种畸形的繁荣不可避免的腐蚀了居住在这里的居民、官员、皇室、还有军人。这在和平年代也许没有什么,而一旦进入战争,就会成为灾祸的根源,因为这里积蓄的巨大财富不但不能马上变成抵抗的力量,反而会引来敌人的贪欲,尤其汴京处在一个无险可守的平原之上,并没有大的地理障碍将北方的铁骑与自己隔开,这种危害就尤为显得严重了。 “到了,到了!”薛良玉的欢呼声,将周平从思索中惊醒了过来,他抬起头来看了,相比起周围的建筑物来,此行的目的地有些寒酸,只不过一块用竹篱笆围成得四五丈见方空地。另外在空地的两端各有一个供选手休息的茅棚,有身份的客人则在空地四周的楼上居高临下的观看,不过简陋的陈设并没有妨碍观众的热情,数百名观众围在外间大声的叫喊着,为自己支持的一方加油助威。 “幸好没来迟,这一组完了就是‘小关索’李宝的场了!”薛良玉向旁人打听了场次,跑回来告诉周平。周平正准备找个视线好点的地方,却突然看到对面的二楼上坐着两个剃掉了前半边头发,后脑勺的头发梳成两根发辫的胡人,看其服饰打扮倒有些像是自己前世在书本里看到的女真人。周平心中不由得一动,这两人莫不是那天在驿站里听到的女真人的信使? 薛良玉往里面挤了挤,回头一看却发现周平傻站在那儿,不由得怒道:“你站在那儿作甚,李宝就要出场了!” “哦,哦!”周平应了一声,跟了进去,这时人群中发出一阵欢呼声,原来是李宝出场了。 周平看着那个从茅棚中走出来的汉子,只见其中等身材,但长得非常敦实,腰束长带,着短裤,足穿翘首鞋,**的上半身上满是累累的肌肉。他抱拳向围观的众人做了个团揖,围观的人群发出一阵更高亢的欢呼声,周平甚至从中听到了不少女子的尖叫声,心中不由得暗想,感情这位李宝还很受东京女性的欢迎嘛。 这时随着一声锣响,欢呼声静了下来,数百道目光一下子聚集到了空地正在准备进行角抵的两人身上。这角抵是中国一种传统的徒手搏斗技巧,其规则大概比较接近现代的摔跤,以将对手推出圈外或者摔倒在地着取胜,在北宋时极为盛行,无论是军中还是民间皆有无数的拥趸,东京作为天下精英荟萃之地,其中的角抵好手更是无数,这李宝能够坐享第一的名声,其自然有不凡的实力。只见他双腿微曲,脚尖内扣,双臂自然下垂,双眼冷冷的看着对手,等着对手先发动进攻。 对面的那条汉子绕着李宝绕了数圈,未曾找到机会,心头不由得一阵急躁,大喝一声便抢上两步,伸出左手便向对方的右肩搭去,与此同时,他的右腿使了个绊子,只待指尖碰到对方的肩膀,便扭腰发力,将对方摔倒。这位扑手虽然不及李宝有名,但在来东京前在当地也是极有名的扑手,这角抵之术,最要紧的便是腰腿之力,他自小便取一只合抱大小的水缸,用力转动,一开始是装水,接下来是装沙土。近二十年的寒暑之功,到了他这个年纪,能够将装了大半缸沙土的水缸转动如常,其腰腿力量可见一斑。发力一扳,便是一头公骡子也禁不住他这一下。 他本以为不管如何,李宝会退后半步,让开自己这一抓,再做主张,却没想到对方便站在那边一动不动,这扑手心中不由得大喜,暗忖这李宝好生托大,手上不由得再加了三分力道,要将对手一下便摔倒在地。 眼看他指尖就要碰到李宝的肩膀,眼前一花,却不见了人影,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大腿根部一疼,便整个人飞了起来,摔了个昏天黑地。 “好个小关索!”一旁的周平不由得咋舌,他在一旁看的清楚,原来那李宝方才不退反进,俯身一扑,不但避开了对方那一抓,反而乘机将右腿叉进对方两腿中间,松了对方的根脚,再顺势拿住对方的腰用力一掀,便将对手摔倒在地,端的是快如灵猫,间不容发。 人群发出一片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无数的铜钱被丢入场内,中间甚至还夹杂着几根金银首饰。那李宝向四周的众人做了个团揖,便进去休息,准备应对下一个对手,自有小童出来捡取。 “好厉害!”这时后方传来一身怪腔怪调的叫好声,周平扭头往声音来处看去,原来叫好的却是那两个在二楼的胡人,只见其中一人手臂一挥,相扑的沙地上落下来一物,周平定睛一看,却是一块拳头大小的银锭。 第二十七章意外 “阿平,这胡人好生豪阔,不只是哪里来的富商!”一旁的薛良玉羡慕的说道。 “富商?”周平冷笑了一声:“恐怕不是什么富商吧!你看看那那小楼上下四五人都是禁军士卒打扮,只怕是哪里来的贵酋,要不就是使节!” “咦,阿平你怎么知道那厮不是富商而是使节贵酋?”薛良玉好奇的问道。 周平懒洋洋的指了指守在楼的几条汉子道:“这有什么难的,你看看楼下那几个人,脚上穿的是薄底官靴,腰间挂的也是军中常用的那种佩刀,定然是禁军军士,若是寻常胡商,哪里能让这些人给他们看班?” 薛良玉仔细一看,果然正如周平所说的,那几个守住楼梯口的都是士兵打扮,只不过在外面穿了一身宽袍罢了,他不由得对周平细致的观察十分佩服,翘起大拇指赞道:“阿平你好厉害,什么都逃不过你那双眼睛!” 周平笑了笑,没有说话,其实也不是他观察如此仔细,只不过他已经怀疑那两个胡人是金人的使节,自然会对那栋小楼多留了几分心,刚才李宝在角抵时,好几个晚来的富家子弟都要出钱上二楼却被楼下那几人给拦住了,看到这些他自然就有了底。 这时,场中又传来两声锣响,围观人群的喧闹声立即停止了,人们的注意力一下子有聚集在接下来要开始的第二场较量上。一个中年汉子在场中说了几句话,宣布了接下来将要进行的对阵的双方,人群中立即发出一阵更加宏亮的欢呼声,相比起第一次较量的欢呼声,岂止大了三四倍。 被吓了一跳的薛良玉拍了拍自己的耳朵,自言自语道:“吓了某家一跳,这些人是疯了吗?刚才怎么不见他们这么大嗓门!“ 旁边一个中年汉子转过头来,笑着问道:“若是某家没有猜错,这位小哥不是本地人氏吧?” “不错,小子是相州安阳人,来东京才不到一个月!”薛良玉向对方唱了个肥喏,问道:“不过您是怎么猜出来的!” “原来是相州人!”那中年汉子笑了笑:“与上一场不同,这场两边的对手都是东京本地人氏,两边的拥趸都不少,自然嗓门会大些。这两位好汉在东京颇有名气,若小哥是本地人,自然会认识,不会说出这等话来!” “原来如此,小子刚来东京不就,也就认得‘小关索’李宝一人!”此时那李宝的对手已经走到场中,向观众拱手作揖,欢呼声陡然又高了几分,尤其是当中的女性观众,更是个个尖声高呼,便好似发狂了一般,又吓了薛良玉一跳,他向刚才那中年汉子问道:“看这声势,只怕这厮的本事比那‘小关索’还要厉害三分,等会定然是一场好扑!” “这个——”那中年汉子脸上露出一丝奇怪的笑容,指着空地上那扑手道:“这位‘小白狼’也是好手,不过在东京里也就能排到十名左右,只怕还不是李宝对手,最多也就支撑三四个回合罢了!” 薛良玉看了看场中那汉子,只见他背上纹了一头白狼,正仰天长啸,想必这便是他那绰号由来,问道:“那是为何?” “呵呵!这厮生的容貌英俊,又行事风流,颇得东京的小娘子们的喜爱,自然得到的欢呼声要多些!” 这时那小白狼转过身来,果然只见他生的双眉入鬓,鼻如悬胆,目如朗星,鬓旁插了一只腊梅,一张俊脸上未语先笑,露出两排白牙来,又引来围观的无数东京大姑娘小媳妇一阵欢呼声,看这场面,到好似李宝弱他三分一般。 这时李宝也下得场来,随着一声锣响,小白狼将鬓旁的腊梅往人群中一抛,又引来一阵妇人的争夺。两人相对拱手行礼,便摆开架势,只见李宝如方才一般,还是以静制动;而这小白狼却绕着李宝绕开了圈子,不时做出进击的架势,而李宝稍有动作,他却又退开了。周平看了一会便看出名堂了,这小白狼也是个异人,个子比李宝高出近一个头,不过身材没有对方壮实,手足修长、动作轻捷。他若是与李宝近了身,本力不如对方,自然要吃亏;但若是这般拉长距离,伸足勾打,却已经先占了不败之地,倒也是个好办法。只是这般下去,李宝以静制动,体力消耗比较少,不过小白狼比李宝又年轻个六七岁,其结果倒也说不准。 不过这般交手,旁边的观众便不答应了,除了少数妇女,其余的男子纷纷抱怨叫骂起来,要求两边真正交手,而不是现在这样一边打,一边跑的,而小白狼却只当没听见。而周平却暗自点头,这小白狼倒不是个绣花枕头,遇事会动脑子,又不受旁人的影响,能够坚持自己的做法,是个人物,若是有机会自己倒要结识一下。 场中又是一声锣响,这代表这一局比赛的时间已经过了大半,若是在这般下去,就只能算和局了,四周的观众见状,骂的更是难听了。这时听得一声怒喝,李宝猛地向前一扑,双臂张开,已经将小白狼拦住,右臂一伸,就要去拿对方的左肩,四周的观众见李宝主动出击,助威声更是又高了三分,几乎将场旁的茅棚也掀飞了。 小白狼见李宝向自己扑来,脚下一发力,整个人就如同在冰面上一般,腰不动、肩不摇,向后退了三尺,正好避开李宝这一抓,李宝冷哼了一声,一个箭步就横跨了过去,竟然比对方还快上三分,伸手就像对方胸口拿去。眼看小白狼已经避无可避,突然向后一仰,李宝拿了个空,不由得一愣,突然手上一紧、脚上一痛,整个人便扑到在地。原来小白狼方才抓住李宝伸出的右手,顺势仰天便倒,同时伸出右腿腿在对方左腿上一勾。李宝脚下虽稳,也禁不住对方的体重加上本身的力道,不由得被摔倒在地,小白狼不待对方起身,便要去拿住李宝的右臂的肘关节,想要将其扭住,迫使对手认输。却不想对方反臂一扭,便从自己手中挣脱,反倒拿住了自己的肘关节,紧接着一股大力传来,便被摔倒在地,起身不得。 “好!”周平不由得击掌欢呼起来,那小白狼那几下动作依稀便是后世里看到的合气道中的“偶落”,不依靠自身的强力,而是借着对方的势和自身的重心的变化来摔倒对手。这倒也罢了,而李宝却能在已经先失一局的情况下,又能挣脱对方的擒拿,反而将对手摔倒,那一瞬间的反应和小巧功夫也是一等一的,看来这“小关索”能久居东京第一角抵好手的位子,果然并非幸致。 场中李宝站起身来,拱手向四周围观的众人行礼答谢。那小白狼也随之起身,脸上也全无沮丧之意,落落大方的向四周做了个团揖,也引来一群女子的叫喊声,铜钱更是如雨点般落下。周平从怀中取了十余文钱也丢到场中,他本以为今晚的好戏便到此为止了,正准备转身离去。却突然听到外间有人用十分生硬的官话喊道:“兀那汉子,我要与你摔一局!” 周平愕然的向声音来处望去,只见一个胡人排开众人走进场内,依稀正是刚在附近小楼观看角抵中的一个,向李宝说道:“你我也摔上一局如何?你若是累了,我可让你休息一会!” 观众还以为这是当晚安排好的节目,纷纷轰然叫好。李宝用带着几分错愕的目光看着那个胡人,只见对方光着脑袋,颈子又短又粗,身材敦实有力,整个人就好似一个方块一般,心知是个劲敌,便沉声答道:“你若要较量,且报上姓名来历,某家不与没有来历的对手较量。” 那胡人哈哈一笑:“也好,我叫小散多,乃是大金国派来的使节,你可愿与我摔上一场?” “来人,快下去阻拦!”小楼上的马扩急了,从辽东回来之后,他一口气迁转了三级,随之而来的工作就是陪着几位女真使节见识一下大宋京城的繁盛景象,同时确保他们的安全,用当今天子道君皇帝的话说就是:“夫子云: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今远人既来,则显吾朝之丰、亨、豫、大,方能不战而屈人之兵,使之归心,为天朝所用!”不过作为一名在西军中长大的军人,马扩对天子的这种做法颇有些不以为然。在他看来,对待这些粗野而又彪悍的野蛮人,就应当如同过去对待契丹使节一般,故意走曲折的弯路,以免让对方熟悉大宋境内的道路;只拿普通粗陋的器物供其使用,免得激起对方的贪婪。但对天子那种根深蒂固的忠诚让马扩无法将自己的不满流露出来,他只能尽量的减少金人使节对东京的了解,哪怕是参加一场角抵比赛。 第二十八章误杀 “马保义!”旁边的另外一名军官用马扩的官阶称呼其道:“让那金人见识见识‘小关索’的厉害也好!” “周虞候,这个不太好吧!” “好啦,好啦!”这位殿前司周姓军官笑嘻嘻的拍了拍马扩的肩膀,笑道:“李宝他手上有分寸的,伤不了这个蛮子,我们等着看场好戏就是了!”这位周虞候与马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相比起黑瘦、矫健、刚强到有些粗拙的马扩,他则显得白胖、灵活而又讨人喜欢,就好像某种驯养的十分完美的家犬,灵巧、温顺而又善于揣度主人的意图,与其说他是军人,更不如说是某个帝国首都华丽的装饰物。即使在今天,读者们也不难在自己的身边找到他的同类——某个办公室主任、秘书、或者别的什么的。他如此做的原因是想要借着这个机会报复一下李宝,讨好对其怀恨其已久的上司高俅。 应该说东京人有一种古今大城市居民所共有的特点,那就是喜欢一切新鲜的事物,但又对这些自己所不知道的东西抱着一种高高在上、不求甚解的态度,在他们看来,汴京就是这个世界的中心,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是围绕着汴京,也就是自己的。既然如此,那花费力气弄明白什么“大金”又有什么意义呢?反正相比起汴京来,那也不过是几万里外一个微不足道的小部落罢了,和自己又有什么相干的呢?东京人就是这样带着这样一种想法宽厚的同时为小散多和李宝加油的。 场中李宝与小散多已经摔了两个回合,经验丰富的李宝并没有贸然出击,只是谨慎的躲避抵挡对手的扑击。作为一个依靠表演角抵生活的汉子,他很清楚自己“东京第一”的名声既是自己的财富也是自己的弱点,东京人是最为喜新厌旧的,别看他们现在想自己大声欢呼,慷慨的将成把的铜钱丢到场中,可若自己败给这个女真人,恐怕他们就会转头耻笑自己输给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胡人,只怕这角抵的生意就会一落千丈,自己平日里又未曾治得什么产业,那时的下场可想而知。 小散多的几次扑击要么被李宝避过,要么被巧妙的卸开力量。他渐渐变得焦躁起来,突然,他猛地向后跳了一步,伸出手指着李宝大声用一种陌生的语言大喊起来。 “这个胡人在说啥?莫非是发癫了?”薛良玉用探询的目光向周平望过来,周平也茫然的摇了摇头,暗想自己怎么怎么懂得女真话。 “这厮说的是契丹话!”一个声音从围观的人群中传了过来,众人的目光向声音来处望去,只见说话的是个商贾打扮的中年胖子,只见他接着解释道:“这厮说;‘你不是好汉子,尽是躲来躲去,不敢与他真正交手!”说到这里,他转过头对小散多又用契丹话问了两句,小散多狠狠的点了点头,伸出一根手指指了一下李宝,又竖起来摇了摇,脸上露出鄙夷不屑的笑容。 这个倒也不用人来翻译了,围观的观众发出一阵叫骂声,为自己的心目中的英雄受到外来者的侮辱而愤怒。原来女真人中要找会汉话的本族人甚难,但找回契丹语的就很多了,这小散多也就是一路上学会了几句简单的汉语对话,情急之下说的最顺溜的契丹话就吐口而出,东京乃当时天下商汇的中心,围观的人中就有听得懂契丹语的商人。 李宝闻言大怒,只是他在市井里打滚久了,久经忧患,喜怒不形于颜色。他对那位商人道:“这位大哥,劳烦您替我传句话,接下来我若是退上一步,便是李宝输了,当着众人的面给他磕十个响头!” 那商人翻译完李宝的话后,围观的众人齐声叫好,小散多的脸上反倒露出了凝重的神色来,他并没有立即扑了上来,反倒绕着李宝转了几圈。突然,小散多大喝了一声,便如同平地里打了一声惊雷,顺势扑了上去,李宝伸出双臂搭住对方的胳膊,轻轻一转,便卸去了对方三四分的势道,接着便扭作一团。汗水从两人热气腾腾的皮肤里渗了出来,场地四周照明用得火光照在他们身上,散散发光。那铁一般的臂膀把两个人的脊梁骨扭得嘎嘎吱吱响,角抵的两个人都紧咬着牙齿,发出刺耳的咬牙声,在用细沙铺成的地面上,可以听到沉重的跺脚声。过了一会儿,两个人又一动不动的站着,就好像一组石雕像。观众们深深吸着气,观赏着两个人肩部、背部、腿部那凸出的肌肉,但这种僵持没有持续多久,李宝那双钢铁一般的手臂在缓慢但是不可抗拒的夹紧,小散多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的眼睛凸了出来,喉咙里发出不只是求饶还是呼救的声响。突然这种声响变得嘶哑起来,鲜血从他的口里涌了出来。 “快放开手,快放开,这是金国的使节!”人群外传来一个惶急的叫喊声,李宝有些慌张的松开双臂,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小散多的身体就好像被抽去了骨头,瘫软在地上,他的身体剧烈的抽搐着,显然死亡已经距离他不远了。 马扩推开人群,冲进场地里,一边扶起地上的小散多,一边大声喊道:“周虞候,快请大夫来!”但是死神已经抢到了前面,一阵垂死的痉挛传过小散多的身体,女真使节的头垂了下去,死了。 那个周虞候走进人群中,不够并没有按照马扩的命令行事,他看了看地上的小散多,对愣在那里的李宝冷笑道:“好你个李宝,竟然敢擅自伤人,还是金人的使节!” “我、我不是故意的,刚才角抵中没有收住手,再说是他逼着我——”李宝言语失措的辩解道。周虞候冷笑了一声,喝道:“你去和开封府解释吧,来人,给我把这厮拿下!” “喏!”周虞候身后传来如雷的一声齐喝,却是四个拔刀出鞘的殿前司健卒,向李宝逼了过去,李宝呆呆的站在那里,眼看就要束手就擒。 “‘小关索’快跑!”人群中传来一声叫喊,几乎是同事,一名健卒发出一声惨叫,丢下佩刀,伸手捂住自己的额角,眼尖的人可以看到鲜血正从他的指缝间涌了出来。李宝这才如梦初醒,向人群外冲去。 “四郎你这是要作甚?”人群中周平瞪大了眼睛,看着一旁得意洋洋的薛良玉,手里还拿着几块石头,显然刚才就是他喊了那一嗓子,飞石打伤了那健卒。 “救人呀!总不能看着这等好汉子因为杀了个胡人被送到开封府去吃牢饭吧?” “胡闹!这可是金人使节,你懂吗?” “那又如何?一个胡人罢了,咱们薛家当年在河东府时杀了胡人可是有赏的!” “你——”被对方的诡辩气得说不出话来的周平恶狠狠的蹬着薛良玉,对方却行若无事的看着自己,片刻之后周平才哼了一声,转身向右走去,薛良玉赶忙跟了上去,问道:“去哪儿呀?” 周平没好气的答道:“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那‘小关索’现在身上连件褡裢都没有,咱们总得去帮他一把吧!” “阿平,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种见死不救的孬种,不愧是我二哥的郎党!”惊喜的薛良玉拍了一下周平的肩膀,跟了上去,随即问道:“不过东京那么大,咱们要去那儿找他呀?” 周平看了看空荡荡的四周,观众们早就被方才发生的大事吓得奔走一空,小散多的尸体也被收敛走了,只留下地上的一滩血迹。他指着方才那两个金人看角抵的小楼道:“若我是李宝,等会就会回来,我们到那上面等等看。” “回来?怎么可能?那不是自投罗网?” “呵呵!”周平微微一笑,解释道:“这李宝在东京颇有名声,住处肯定有不少人知道,他现在身无长物,无论是逃出东京还是找个地方避风头身上都得要有些钱,可在这个节骨眼上他的住处肯定有衙役看住了,若是找好友借也怕被其出首。反倒是这儿,没人会想到他会回来,今晚的份子钱和他的衣物还都在那茅棚里,没人动,是个不错的机会。 “真的假的?”薛良玉将信将疑看了看四周,此时扑场四周的火把已经在刚才的混乱中熄灭了不少,只剩下一把还在燃烧,正如周平所说的,场中空无一人。过了约莫半盏茶功夫,从街角出现一个人影,一边左顾右盼,一边小心的向茅棚那边摸了过来,依稀正是李宝的样子。薛良玉佩服的向周平伸出大拇指,周平笑了笑,低声道:“你且落在我后面几步,我来与他说话,莫要把他吓跑了!”此时他已经完全是一副发号施令的模样,薛良玉也不以为忤。 第二十九章结识 两人蹑手蹑脚的下了小楼,分开将那人堵在茅棚里,正好看到李宝正在从一只木箱里一把一把的抓出铜钱来。周平低咳了一声,道:“李宝兄弟!” 那汉子闻声一颤,猛地转过身来,作势欲扑,脸上满是惊惶之色,正是李宝。周平早有准备的后退了一步,摊开双手笑道:“李兄,我们并无恶意,方才人群里那声‘快跑’便是我兄弟喊的,打伤官兵的石块也是他投的!” 李宝看了看周平和落后四五步的薛良玉,脸色渐渐平静了下来,他朝两人唱了个肥喏,道:“多谢二位义士相救,他日李宝定会相报!” “这种话就不必说了!”周平摆了摆手:“我那兄弟出手,也是不愿让兄弟这样一条好汉落到小人手中受人折辱。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我换个地方说话可好?” “也好!”李宝闯了大祸,只觉得随处都是危险,恨不得马上插翅飞出东京城去。于是三人取了东西,穿过数条街道,寻了个偏僻的地处,在一个卖汤饼(面条)的挑担要了三碗汤饼,坐了下来。 李宝稀里哗啦的就吃了一碗,显然是饿的紧了,周平又让贩子盛了一碗过来,李宝这次才吃的慢了些,他抬头看了看周平、薛良玉两人,脸色微微一红,低声道:“在下是个大肚汉,让二位见笑了。” “兄台一身铁打的筋骨,自然吃的多些!”周平笑了笑,问道:“只是不知李兄下一步有何打算?” 李宝叹了口气,脸上浮起一片阴云来:“闯了这番祸事,这东京是肯定呆不下去了,只有先回老家避上几年风头。” “李兄,依在下所见,回乡这条路还是莫要走的好!”周平笑道。 “兄台为何这般说?” “李兄,你可知道今晚你杀的是何人?” “好像是个什么金人的使节!”李宝疑惑的答道。 “不错,朝廷正要与金人联盟,使节被杀这是何等大事,我听说李兄曾经在殿前司当差,官府定然知道你的家乡?你若是回去,只怕正好被逮个正着!” “这,这可如何是好!”李宝顿时傻了眼,在古代社会,除了极少数大城市,绝大部分地方对于陌生人都是很不友好的,而且李宝现在身上就只有几百文钱,恐怕连路上的饭钱都不够。 “你若是不嫌弃,便在我主人府中暂时避避风头,等风头过了,你若是不嫌弃便在我家乡暂居如何?”周平说到这里,目光扫过一旁的薛良玉,薛良玉一愣神,赶忙接口道:“不错,像李宝哥这样的壮士,爹爹定然是十分喜欢的!” 李宝看了看周平与薛良玉,眼角不禁一热,敛衽下拜道:“救命大恩,无以言谢,他日若有机会,自当粉身相报!” 周平赶忙扶起李宝:“见人于困厄之中自当攘臂相救,李兄何必如此,这里人多眼杂,我们还是赶快离去的好!”于是周平掏钱会了钞,找了家当衣铺子,卖了件四五成新的旧袍子;在路旁卖了两包炒栗子、一壶酒、一包羊肉。让李宝换上旧袍子,在脸上又抹了些污泥,打扮得如同寻常苦力一般。 三人回到韩府偏门,周平上前敲了几下门,半响之后门后传来一个粗鲁的声音:“又是哪个浪荡鬼,在外面混到这么晚,待会我定要向管家禀告!” “韩叔见谅!”门刚开一条缝,周平便向开门的那个老汉唱了个肥喏,顺手将手里的酒和吃食递了过去:“这点宵夜是孝敬您的!” 那老汉接过纸包,闻到酒香肉香栗子香,脸上的神情立即变得和缓了起来,他开了半扇门,道:“算了,你们两个都是头一遭来这花花世界,也难免出去见识下,不过下次可莫要这么晚了,让管家遇到我也帮不了你!” “多谢韩叔,路上遇到一个同乡,一起多聊了几句!”周平一边说话,一边进得门来,用自己的身体挡住那老汉的视线,右手在背后做了个进来的手势。身后的李宝看得清楚,蹑手蹑脚的钻了进来,看门老汉的注意力都在酒食上,也没在意一共进来了几个人。于是周平便将李宝安排在自己与薛良玉的房间里,嘱咐其莫要到处乱跑不提。 “阿平,你不会就打算让他住在我们这儿吧?”薛良玉将周平扯出屋外,低声问道。 “不用担心,我早就想好了!”周平看了看四下无人:“再过四五天就是年底除夕了,这东京城与咱们那小地方不同,天子要与万民同乐,城中金吾不禁,那时进出城门的人多的要命,我们和李宝可以随意混出城去!” “那又有什么用?他是通缉的要犯,还能跑到哪里去?” “与我们一同回安阳去即可!”周平笑了笑:“你忘了那金人使节,朝廷是要和金人联盟攻辽了,韩相公这趟辽国是去不成了,我估计再过几天他就要让我俩返乡了!” “当真?”薛良玉瞪大了眼睛,惊讶的看着面前的周平,如果说方才周平的判断理由还能够被他理解的话,现在对方口中说的什么“金人使节”、“联盟攻辽”那就完全超出了这个十七岁少年的理解范围了,他有些怀疑但又不敢不相信。周平看他的模样,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过两天就有结果了,就算猜错了,最多你我写封信给你爹,让他收留李宝便是!” “对,对!”薛良玉点了点头:“若是能让他调教一下庄丁们就好了!” 第二天上午的巳牌时分,身为秘书丞、直昭文馆掌起居舍人事的韩肖胄受到急宣,让他入宫去等候陛见。对于像他这样的人来说,是一个尴尬的时光。正午的时间还没有到,还可以说是上午,对于绝大部分东京人来说,他们已经完成了半天的工作,已经吃了一些东西,准备下午的工作了。但是对于上层社会来说,这还是躺在床上做着美梦的慢慢长夜的一部分了,要再过个把时辰,他们才会懒洋洋的从软绵绵的卧榻上起身,在丫鬟的服侍下洗漱打扮,准备接下来的饮宴与游乐。对于他们来说,天上的太阳与黑夜不会对他们有什么妨碍,厚实的帷幔可以遮挡清晨的阳光,明亮的烛火和灯笼可以代替阳光,对于他们来说,白天或者黑夜、早或者晚都是没有关系的。 韩肖胄自然也是这个上层社会的一份子,为了给圣人保持一个好印象,他在出发前细心的整理了自己整齐的胡须,甚至还在自己的脸上淡淡的抹了一点腮红——这样可以掩盖昨晚直至深夜的欢宴所带来的苍白脸色。当今天子是一个艺术家,他时常用一个艺术家的眼光来审视自己的臣子们,而对于符合这种眼光的臣子,他一向是不吝啬给予宠爱的。作为中书省的一员,韩肖胄所在的起居院虽然还不及替天子起草诏书的知制诰的清贵,但也是极为要紧的了,但无论是从他的家世与出身,韩肖胄的仕途还远远未到尽头,他一直在等待着机会,好在权力的阶梯上更进一步。这次宣见是一个机会吗?带着这个疑问,韩肖胄兴奋的进入内廷。 “韩左史(掌起居事的古称)请这边稍待,殿内还有旁人!”当值的小内监一边用猫一般的敏捷替韩肖胄挑起了珠帘,一边压低声音说,在他手指的方向是一个狭小的耳殿,殿内的摆设十分朴素,除了一张椅子,便只有一只鎏金兽首香炉,一股浓郁的香气从炉口留出,弥漫在耳殿之内,使得里面充满了一股让人愉快的气息。韩肖胄向不远处看去,经过对面的过道就是天子平日里接见近臣的睿思殿了。除了过道口站着的两名侍女外,便再无一人,显得格外空阔。 “敢问那边是何人?”韩肖胄压低声音,轻轻的指了指睿思殿,那位小内监仿佛根本没有听见韩肖胄的问话,只是站在那里不动,几分钟后,韩肖胄感觉到对方用一根手指在座椅的扶手上写起字来,他用眼角的余光扫去。 “高?”韩肖胄的眉头微微的皱了起来。 睿思殿内,官家随随便便的带着一顶东坡巾,明黄色的便袍上披着一件丝帛的半肩,在近臣面前,他经常作这样一种士大夫中十分流行的打扮,仿佛是在告诉别人,站在这里的并非是九五之尊,而是一位行为高雅、学识渊博的士大夫。只见他捻起鼠毫玉管笔,在面前的宣纸上凝神书写着些什么。在书案的对面,当今殿帅、掌管三衙的太尉,实际上当时的北宋最高军事指挥官高俅正微弓着身体,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入定了一般。 终于,赵佶发出了一声满意的叹息,将手中的鼠毫玉管笔放在笔格上。显然,他对自己的作品十分满意。这时他仿佛才看到面前的高俅,笑道:“哎呀,我方才入了神,来,你也是武官第一了,坐下说话,坐下说话!” 第三十章出使 高俅向赵佶长揖为礼,却不坐下,低声道:“高俅能有今日,都是圣人抬爱,什么太尉、什么殿帅,也就是外间人说说罢了。在您面前,我还是当年端王府里的那个蹴鞠的长随。” 赵佶接过内监呈上来的热手巾,擦了擦手放到一旁,径直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笑道:“说到蹴鞠,什么时候爱卿再一显身手,你我君臣同乐一番!” “圣人有意,高俅自当效命!” “放松些,放松些!”赵佶看上去心情不错,笑道:“有什么事,这么早就赶来见寡人?莫不是又闯了什么祸事?” 高俅听到这里,他恭声道:“圣人果然明见万里,高俅该死,昨天夜里保护那金人使节不力,让其中一人为暴徒所害!”说罢,他便将昨天晚上小散多与同伴外出观看角抵时,见猎心喜自己下场较量,却被李宝所杀的事情一一道明,只是言语之中有意无意的暗指李宝有故意下手伤人之嫌,到了最后,高俅沉声道:“由于事发突然,凶手暗中又有人接应,竟然让他逃脱了,微臣已经下令严加通缉,还请圣人治罪!” “李宝?若是我没有记错,便是那个当年在禁军中将爱卿摔了个跟斗的效用吧?”赵佶笑了笑。 高俅的额头上顿时冒出一层汗珠,连声道:“圣人,并非微臣要挟私报复——” “罢了!”赵佶打断了高俅的分辨,他的意思只是向臣子表现出自己洞察幽微,无远不烛,而并非为了某个普通人的清白与否:“我也见过那李宝的角抵,他与人角抵是为了谋生,何必杀人?想必是那金人相逼太急,容让不得才误伤了那厮,不过这小散多是金人使节,却在东京丢了性命,总得给金主一个交代。” 高俅赶忙急道:“圣人英明!” 赵佶道:“告诉金人使节贼人已经逃脱,拿到后自当明正典刑,再赏给两千贯钱。至于同去的马扩,就罚俸两个月吧,他出使辽东出生入死,又遇到这等事,不能冷了臣子的心!” “圣人如此宽厚,定然能远人自服!”高俅大声应道,他此行的目的已经基本达到了,想起李宝将自己摔倒的情景,脸上露出了一丝狞笑,心中暗道:“大丈夫报仇十年不晚!” “就这样吧!”赵佶做了个示意对方退下的手势,笑道:“高卿家,蹴鞠之事便在下个月朔日吧!”说到这里,他灵巧的做了个鸳鸯拐的动作,仿佛就在蹴鞠场上。 在小内监的接引下,韩肖胄来到了御前,随着内监悦耳的宣唱声,韩肖胄优雅的向御座上的赵佶跪拜行礼:“臣秘书丞、直昭文馆掌起居舍人事韩肖胄参见陛下!” “爱卿请起!”赵佶笑着做了个示意对方坐下的手势,其实今天他上午的要见的人便是韩肖胄,只不过高俅的突然到来推辞了这次宣见,而且他刚刚得知的事情更加坚定了他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的决心。 “文德!”赵佶称呼着韩肖胄的字以表示与对方的亲近:“若是朕没有记错,你在群臣中是主张与辽和睦的吧?” “不错!”虽然不明白为何圣人突然提起这个,但韩肖胄还是立即承认了自己的观点,虽然他不明白在金人使节已经到了东京的情况下为何圣人还提这个,反正这个时候改变立场也来不及了。 “那你愿不愿意出使一趟辽国呢?” “出使辽国?”韩肖胄闻言一愣,他完全被赵佶给弄糊涂了,金人到东京之后,四出游玩,契丹人在东京的探子又不是聋子瞎子,肯定早就知道宋人要与金人联盟。自己这个时候又前往辽国出使,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文德。”赵佶笑道:“朕虽然遣人出使辽东,与金人联盟,但也明白你们的想法也有你们的道理,若是能够不战而得燕云之地,废除每年的犒军之费,达成祖宗的宏愿,朕又何必一定要与金人夹攻辽国呢?爱卿你这次出使辽国,便是要向对方通传寡人的意思:只要辽国愿意废除每年的犒军之费,归还燕云,朕就停止与金人联盟,延续宋辽百年之好!” 韩肖胄立即就明白了赵佶的意思:以与金人结盟为筹码,换取燕云十六州与每年的岁贡,这粗听起来倒也可行,但稍微一想就太过于一厢情愿了。辽国如果失去幽州与每年岁贡就算不死也去了半条命了,就算宋真的信守承诺两不相帮,以眼下的形势看还是被金灭掉,更何况宋还未必会信守那个承诺,还不如干脆把被金夺去的土地都割让给金国,然后每年交一大笔岁贡,回头来守住幽州拉倒。辽最多可能做出的让步就是不再索要岁贡,可问题是就算现在宋拖着不给钱,辽也没有足够的兵力南下来讨,那又何必专门北上一趟,撕破那张面皮,落得个乘人之危的坏名声呢? 赵佶看到韩肖胄的表情,笑道:“韩爱卿,你也不用着急,这一趟不一定要达成协议,哪怕是多了解一下燕地情况,结纳豪杰以备他日之用也是好的!” 他现在明白赵佶的意思了,感情自己这一趟不光是谈判,还有刺探辽人内情的任务,不过这也是题中之义,百余年来两边的使节本来也或多或少兼有这项任务。大宋现在置身事外,一边与金人结盟,一边探查辽人内情,将来待机而动,这倒是个不错的想法。这一趟过去,不管自己所在的那一派如何,自己都是有功之臣。想到这里,韩肖胄站起身来,沉声道:“臣遵旨!” “文德,走之前去一趟赵爱卿那里,对你此行大有帮助!” “臣遵旨!” 当韩肖胄从睿思殿出来的时候,他的心情是十分复杂和微妙的,既为圣人对自己的宠信而感到高兴,又为将要执行任务的危险性和复杂性而感到担心。韩肖胄心里清楚,这次出访辽国和过去两国的相互来访完完全全是两回事,两国间百余年的和平早已将这种相互来使变成了一种礼仪性质的例行公事,双方的使臣都是受过良好教育,对各种礼仪、先例有着深刻了解的士大夫,他们的主要任务就是巧妙的在仪式的细节上为自己的国家占据先机。但是。现在一切都已经改变了,蒙在两国关系上那一层温情脉脉的面纱已经开始渐渐落下,露出里面狰狞的爪牙来,自己要做的是为接下来要上演的大戏扯开序幕,让弓弩和长矛来说话。家学渊源的韩肖胄对于前一种使节毫无疑问是十分胜任的,但对于后一种,他就并没有什么自信。 “赵爱卿。”韩肖胄口中重复着这三个字,作为大宋的国姓,在东京城里拥有这个姓氏的人实在太多了。但韩肖胄知道道君皇帝方才说的这三个字只代表一个人,那就是在三年前从辽国投奔而来的原辽光禄卿李良嗣,后来被赐姓为赵的秘阁待诏的赵良嗣,可以说就是这个人策动了天子联金攻辽的举动,本来应该是自己敌对阵营的人,但天子既然已经和自己说的这么明白了,那自己的选择什么就再简单不过了。 “君子当谋时而动,顺势而行!”韩肖胄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对宫门外恭候自己已久的长随吩咐道:“去童枢密府上!” 应该说韩肖胄对周平与薛良玉两个人的待遇还是很不错的,作为刚刚入府的两名护卫,他们两人占了一个独门的小院子,这也给他俩掩藏李宝提供了方便。这天晚饭后,正当郭良玉在向李宝讨教角抵的时候,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李宝赶忙躲进了房中,周平看已经收拾停当,才口中喊着:“莫敲了,来了来了!” 房门刚开,站在门口的是韩府的管事,没有看到想象中的衙役,周平不禁松了口气,问道:“方才与同伴在屋内收拾东西,让您久等了,见谅!” “好,好,收拾的好!”管事的回答让周平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接下来的话更是让他吃了一惊:“相公刚刚回府,让我告诉二位,赶快收拾行李,几天后就要出使辽国,有什么路上要用的赶快买好,免得赶不及!”说完了那管事掉头就走,半道停住脚步回头喊道:“铺子里报上韩府的名字记账即可,月底自然有人去算账。” “出使辽国?不是已经金人使节已经到东京了吗?难道历史改变了?”周平站在门口,一脸的茫然。 “阿平,啥事呀?”薛良玉轻手轻脚的走了过来:“该不会是李宝哥的事情发了吧?” “不是!”周平慢慢的摇了摇头,神色凝重:“韩相公让我们准备一下,他要出使辽国!” “那我就放心了!”薛良玉顿时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他看了看周平笑道:“阿平,你总算有一件猜错了的,不然我还以为你是咱们村后庙里的狐仙呢!”周平叹了口气,没有回答,薛良玉看他这般模样,笑着安慰道:“阿平,哪有次次都准的?你倒是快想想怎么安排李宝哥吧,咱俩要是跟韩相公走了,他这里可呆不下去了!” 第三十一章使团 “这倒没什么!”周平摇了摇头,收拾了一下心情:“你问问李宝,他若是愿意,便说是咱俩的同乡,一身的好武艺,推荐给韩相公当护卫便是了,只要出了城就好办了。” “会不会被韩相公认出来?” “韩相公乃是书香门第,又怎么会常去看这些东西。再说他不过是中等身材,这几日又担惊受怕,形容都已经大变,换件衣服,脸上涂些灰土,哪里认得出来。” “阿平你说的也是!”薛良玉点了点头,的确那晚的事情之后,李宝整夜整夜的睡不好,吃不好,整个人便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任谁见了一下子也认不出这是平日里那个神采飞扬的“小关索”。 “你去与他说说,看看有什么路上要用的赶快去买,我去韩相公那儿禀告一声!” “好咧!” 韩府书房,韩肖胄坐在书案旁,正在回忆着下午与赵良嗣的交谈经过。由于赵良嗣是一名辽国的逃人,根据宋辽当年在檀渊之盟的约定,双方都不可以从对方臣民中招纳降服,所以道君皇帝虽然授予其官爵,但并为向外公开其身份,赵良嗣本人也深居简出,平日里干脆就住在其恩主童贯的府中,其真实身份自然只有少数高层知晓。本来对于这个抛弃了祖国、家族逃往敌国的逃臣,韩肖胄是将其与童贯视为一类,认为都是逢合人主,好大喜功的小人佞臣,对于他所提出的“联金攻辽”之策也认为不过是侥幸求利的行为,他根本不相信这个赵良嗣是像他自己所说的因为“仰慕尧风”,才“南归圣域”的。但是在经历过一下午的交谈,韩肖胄不得不承认这位从辽国逃人也许行为有失检点,但对于辽国当时的情况有着十分深刻的了解,与自己的交谈中,便在书案上用手指蘸了茶水随说随画,将幽燕、云中、辽西、辽东各地山水道路、名城大邑、守将人选、辽国中枢要员智愚解说的十分清楚,让韩肖胄心中不由得生出了一个念头——“也许真如此人所言,祖宗百年之恨,当雪于今日?” 正当韩肖胄在书房中沉思时,外间的两下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抬起头来问道:“什么事?” “启禀郎君,那个刚从安阳来的周平有事求见!” “周平?”韩肖胄一愣,旋即才想起来是何人,随口道:“嗯,让他进来吧!” 片刻后,周平推门进来,向韩肖胄长揖为礼:“韩相公,小人有一事相求,还请相公应允。” “何事?” “小人前几日在东京遇到一个同乡,听闻小人的境遇,十分羡慕,也想投在相公宇下,博个出身,还望相公应允!”说到这里,周平害怕韩肖胄拒绝,赶忙补充道:“此人天生神力,尤善角抵之术,在安阳城里也是数得着的,胜过小人百倍!” 韩肖胄这些日子看周平处事稳当,再说他出使辽国身边多个得力的人也是好的,便随口应道:“嗯,既然有你举荐,便留下吧!” “多谢相公应允,那厮定然会拼死报效!”周平俯身拜了一拜,便要退出去。韩肖胄心中突然一动,沉声道:“且慢,我有一件事情要问你。” 周平停下脚步,垂首应道:“相公请问。” “我且问你:乡间有两家人,一家姓郭,一家姓王,比邻而居。王家人仗了自家丁口众多,占了郭家一块田产,两家人为了这块田产殴斗了几次,郭家始终无法夺回田产。现在王家遇有盗匪,自顾不暇。于是郭家便有人主张与盗匪联合,好从王家手中夺回田产;也有人说当助王家人,共同抵御盗匪;还有人说应当两不相帮,在一旁静观,见机行事。你以为当如何呢?” 周平刚听了两句,就明白韩肖胄问自己的是此时宋面对金辽战争应当如何的问题,只是换了个名头。他稍一犹豫沉声答道:“若是小人没有猜错,相公应该问的是宋、辽、金三国之事吧?那块田产便是燕云十六州之地?” “你如何知道的?” “小人这几日也有出外,金人使节在东京四出游玩,茶馆市坊随处可闻,又有哪个不知道的!” 韩肖胄用一种新的目光重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这个青年汉子,问道:“那你说说应当如何应对?” 周平稍一思忖,沉声答道:“小人以为,无论采用何种策略,第一要紧的便是要自家做好准备,选将练兵,积粮屯草,自家强了,无论和哪一家站在一边都不会吃亏。比如树上的果实熟了,若是头上没有戴顶软帽,果子掉到地上倒也罢了,打到头上砸破了头那就惨了。” 周平语毕,屋内一片宁静,半响之后韩肖胄的笑声才打破了宁静:“好,好,好!这个比方打得好,打得好!”他站起身来在书房内来回踱了几圈,突然停住脚步看着周平说:“看来这次我从安阳回来倒是发现了个难得的人才!” “相公谬赞了,小人克不敢当!” “这次去辽国好生做,回来后自然会帮你寻一个好差遣!” “多谢相公了!” 从书房内出来,周平才感觉到背上冰凉一片,尽是方才出的汗。此时的他脸上带了一丝苦笑,口中喃喃自语道:“我已经做了自己能做的了,将来再怎么样可就不是我的责任了!” 与过去前往辽国的使团不同,这次前往辽国的使团的规模很小,行文的速度也很快。几天后,韩肖胄便带着使团一行人出了东京城,一路往北渡过黄河,往雄州去了。到了雄州,再往北渡过宋辽两国的界河白沟就是辽国了。在河边规定的渡口,他们登上了辽方派来的渡船,径直登上了对岸。在那里,辽方的接待人员迎接了他们,在勘验了文书之后,韩肖胄一行人便被迎接到了行馆休息。 行馆内,周平好奇的打量着这栋奇怪的建筑物,这栋被用来专供两国使节往来休息、住宿、拜会的建筑物应该说是十分华丽的。但奇怪的是,整个行馆被一条高达两丈多的高墙包围了起来,唯一的出口也被数名辽兵把守着,任何企图外出的要求都被门口的守兵以极有礼貌但又十分坚决的口气拒绝了,他们声称:这一切都是为了保护贵国使臣们的安全,正在与前站逐节联系接待事项,安排食宿行程,请使臣们安心休息,等候到联系妥当后自会通知他们启程动身的时间。 一天后,周平终于可以离开这栋华丽的监狱,但是他立刻发现等待着他们的是几辆特别的马车,这**车有一个专门的名称——轺车。也是辽国向来接待宋朝使节时,供他们乘坐的.其华丽和讲究的程度,要按照乘坐者的身分地位以及当时辽、宋两朝的友善关系而有所变动。但所有这一类轺车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除了一个大的天窗以外,左右车壁都只开了一个小小的窗洞,也用一条厚厚的帘幕挡得严严实实。 “阿平,怎的这车子都这个样子?”薛良玉抱怨道,作为一个才十七岁的少年,他已经快闷坏了。 “这是轺车,目的就是为了不让我们看到外面的景象,免得走漏了消息!”一个五十多岁的使团随员答道:“这车也不会走直路,免得让我们记下来从边境到某个城市的路程。” “啊?”薛良玉一愣,问道:“那大宋那边也是这样吗?” “那是自然!”那个随员冷笑了一声:“你们两个以前没有参加过这种使团吧?连这都不知道!” 周平与薛良玉对视了一眼,拱手道:“温公,我们两人都是头一遭,做的不好的地方还请您提点。” 那随员嗯了一声,便继续闭眼打起盹来,他是礼部主客司的一名老吏,姓温名成,在公门里呆了数十年,光是前往辽国的使团都参加了二十多次,经验可谓是无比丰富,可惜没有个过硬的出身,到老了还只是个从九品的将仕郎,整日里只是在车里打盹,一副行将老朽的样子。周平本以为自己这趟要经历不少风险,却没想到就这样平平安安的在轺车到幽州,算来倒是赚了,可不知为何,心中却有几分淡淡的失望。 但是情况到了新城的时候改变了。在新城的驿馆,辽方的看守要松弛的多,门口只有几个打盹的老卒,而驿馆的四周,则整日里都有形形色色的人,这些人有的只是为了看一看南来的汉官的威仪,好回去后向四邻夸耀;而还有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则主动跑来求见,想要从中谋取各种各样的利益,相比起赵良嗣投南的政和五年,今天形势已经越发对辽国不利了,用不着多么惊人的勇气,就能够做出这种预先的投资了。不少读者觉得名字不好,其实幕府这个词本就是出自中国,而且也切了本书的内容,问了一下编辑,改书名是大忌讳。就这样吧! 第三十二章索贿 堂上灯光通明,新城的辽国当地官员正设宴款待宋方的使臣,次rì午后使团就要离开新城,前往幽州城了。由于宋方的使团总共人数也只有十来人,所以就连周平、薛良玉都能在下首有一张食案。与注意力以及全部被案上的美酒佳肴和堂上舞姬吸引的薛良玉不同,周平的注意力却在斜对面的那个伴食的辽方官员身上,那个辽方官员的目光游离,不时瞟过在他上首的韩肖胄身上,一瞬间周平甚至看到那个官员的右腿从几案下伸出来捅了韩肖胄一下,相对于他的体型这可是一个难度颇高的动作了。几分钟后,他便看到那个辽国官员走下堂来,片刻之后,韩肖胄也跟了出去。薛良玉看了看四周,确认无人注意自己,也下堂去了。 “本官好不容易结识得左史一场,一旦时势有变,左史休忘了俺耶律运成的名字。” 不远处传来低沉的话语声,听声音依稀正是方才退下去的那名辽国官员,周平赶忙放轻脚步,躲到一丛灌木后探头望去,只见那耶律运成正伸手抓住韩肖胄的右手,脸上满是献媚的笑容,口中正说些什么。韩肖胄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轻轻的将自己的右手从对方手中抽出。 “耶律兄放心,若是时势有变,请你谨封仓库,安抚百姓,以迎王师,那时朝廷自有恩赏,自是封侯有期!” “多谢左史,下官早就仰慕天朝,只是祖宗陵墓在此,割舍不得,封侯倒也不敢指望,若是有一纸告身,能牧守乡里,那便是平生所望了。”那耶律运成说到这里,双膝微弯,眼看就要跪下去了,韩肖胄赶忙伸手将其扶住,笑道:“耶律兄之心,本官已知晓,此事并非我一人能定,回去后自会禀明圣人,才得分晓。”他看了看四周,转身回堂上去了,那耶律运成稍等片刻之后,也回到堂上。 周平待到两人都回去之后,在外间思忖了一会,方才回到堂上,待到酒宴完毕后,他跟在那耶律运成身后,低声道:“郎君,鄙上有句话让小人通传。” 那耶律运成回头看了看周平,想起此人是方才堂上的宋方随员之一,不敢怠慢,摒开众人,回头问道:“请讲!” “我家主人让我带话:告身之事,乃是童太尉的范围,须得五千贯疏通,方得成事?” 耶律运成闻言一愣,他本是姓韩,乃是幽州有名的大姓,历代都有人仕官于辽,他本人得赐姓耶律,为一州牧守,也算的是十分得契丹人信任的。但随着国事rì非,像他这种幽州本土汉人的实力派就开始为自己寻找退路了,毕竟他家大业大,不可能也没必要给契丹人殉葬。方才他向韩肖胄索要的就是本州知州的告身,免得宋军一到,翻脸不认帐,那可就惨了。他也听说过童贯的名声,知道此人在宋国位高权重,贪贿弄权,这五千贯相对于他要办的事情倒也不多,只是韩肖胄刚才说自己还没有这个权限,要回东京后再说,现在又派了个手下来索要贿赂,行为倒是有几分蹊跷。 周平见对方已经生了疑心,笑道:“小人只是替主上带句话,既然话已经带到了,便先告辞了!”说罢拱手就要转身离去。 “且慢!”耶律运成拦住周平,他心中暗想这种事情自己也不能现在再回去找韩肖胄确认,毕竟自己是辽国当地守臣,送别宴上款待宋国使臣是应有之意,但在众目睽睽之下跑回去见宋国使臣那就非比寻常了,新城的契丹同僚肯定会写密信给幽州府的,再说告身的事情自己方才只和韩肖胄一人说过,此人知道定然是韩肖胄告诉他的。他稍一犹豫问道:“五千贯不是个小数目,贵官是要如何支给?” “随郎君心意!” “铜钱的话太重,还是换成黄金即可,不过五千贯的黄金我手头上也没法子一下子筹齐。”耶律运成从腰间取出一枚玉佩递给周平道:“明天早上你就凭这枚玉佩到街东头顶头的杂货店去,凭这个取五千贯的黄金来,我自会叮嘱那里。” “小人待主人拜谢郎君了!”周平小心地将那枚玉如意放入怀中,向耶律运成长揖为礼。 “不必了,你回去禀告韩左史,此事便拜托他了,若是能成,我还有重谢!”压低声音说完这几句,耶律运成看看四下无人,便转身快步离去了,就好像黑夜里有什么东西在追着他一般。 “五千贯!”看着耶律运成离去的背影,周平的脸上露出了讥讽的笑容,若是一切顺利的话,明天的这个时候自己兜里就会有五千贯了,这是自己在薛家庄里一辈子也不可能积攒到的财富,无论是逃往南方还是做别的打算,自己都有了第一笔启动资金,而一切来得是这么容易。 “果然是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呀!”周平自言自语道。这时身后传来薛良玉的声音:“阿平,今晚的酒菜真不错,这次辽国倒是没白来,你怎么不多吃点?” 周平并不答话,径直向自己的住处走去,说道:“四郎,明早叫上李宝,和我一起出去一趟!” 第二天早上,在小心检查过周平递过来的玉佩之后,店掌柜小心地将一只木箱搬上了柜台,周平打开一看,果然里面整齐的摆放着一锭锭金饼。周平随手拿起一枚放在阳光下看了看,在阳光的照shè下,金饼反shè出醉人的光。 “一共70枚,一枚五两,请您清点一下!”掌柜想必是知道对方的身份,对周平十分恭敬。 “不必了,想必府君也不会诓骗我家主上!”周平爽利的将金饼丢进木箱,重新合上箱盖子,一把抱了起来,那种沉重的下坠感反倒让他感觉到一阵兴奋。依照当时的兑换比例,黄金和白银大概是一比十,而白银与铜钱则大概是一两银兑换1200到1400文铜钱,一贯是770文,一两白银大概快等于两贯铜钱了,耶律运成实际上还多给了不少。 周平出得店门,看到李宝与薛良玉两个站在门旁等候,随口道:“李宝,你来帮我抱住箱子!” 李宝接过木箱,身形立即往下一坠,显然没有想到这木箱的重量,不过他没有开口询问。一旁的薛良玉有些不耐烦的问道:“阿平,一大早就来这家店铺作甚,中午就要出发,回去后又要被管事的唠叨。” “四郎你且少说两句,待会你就知道了!” 三人回到馆舍中,赶忙收拾行装。周平将装黄金的箱子放到最后一辆装运众人行礼的车厢中,小心藏好。到了中午,使团众人吃了午饭,便离了新城,往北去了。一路上辽人的看守便松弛多了,周平得空向外间望去,只见道路两旁田野多是长满了荆棘,显然已经有数年未曾耕作了,村庄也没有人烟,在官道两旁便已经如此,其他地方可想更是不堪。便是偶尔遇到几个经过的农人也是形容憔悴,衣衫褴褛,倒是在所经的险峻之处,时常可以看到修筑的十分坚固的壁垒,看样子又不是辽军的堡垒。周平正疑惑间,突然耳边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那些都是当地豪强的壁垒!” “壁垒?”周平回过头来,只见那个五十多岁的随员双眼微闭,身体随着车辆的起伏而晃动,仿佛正在打盹,也不知道刚才那句话是不是他说的。 “不错,这些壁垒有的都有几百年了,幽燕毗邻塞外,自古就是胡骑纵横之地。太平年头百姓就躬耕田亩。若是有强敌入侵,强者就在险要之地立壁垒自守以待真命天子,弱者就依强者自存。汉末是如此、南北朝是如此、隋末是如此、五代十国还是如此、今天又到了这个时候了!”说到这里,那温成慨叹了一声,语气中颇有悲悯之意。 “如此说来,辽人这是要亡了?那不正是我大宋北上,夺回燕云十六州的大好时机?”一旁的薛良玉闻言大喜,一副磨掌擦拳的样子。 那温成冷笑了一声,道:“小儿胡言,哪里懂得兴亡之理。” “你——”薛良玉闻言大怒,正要开口反驳,却被周平伸手拦住,笑道:“我等之前不过是寻常农夫罢了,没有什么见识,还请温公直言指点。” 那温成睁开双眼,打量了一会薛、周两人,冷笑道:“你也莫要哄我,看你们两人那两双手,少说也是能开一石强弓的好手,放在西军里也是少见的勇士了,农夫?要是我大宋农夫都有你们这般本事,燕云十六州早就拿回来了,又岂会等到今rì!” “你这老儿倒是好眼力!”薛良玉听到对方夸赞自己的shè艺,十分得意:“我也不夸口,给我一匹马、两袋箭,我左右开弓,便是二三十步卒也奈何不得我,凭这身本事,怎么也得博个大使臣当当。”这两天出差事情很多,更新也比较乱,大家见谅! ; 第三十三章遇贼上 “四郎,莫要多言,多听听温公的话。”周平喝止了薛良玉,转头对那老吏问道:“我等的确是普通农家子弟,不过是平日里喜好射猎,习得一点武艺,想一刀一枪博得个功名。方才听温公话中有话,还请您细说。” “说与你们听听也无妨!”温成冷笑了一声:“这幽燕之地,胡汉交杂,便是汉儿也习于胡风,服强而凌弱。如今辽虽然内政不修,乱象初生,但未必能够入主其地的就是大宋,若是被他人所得,岂不是去一狼又来一虎?朝中大佬们个个都以为只要旌旗北向,燕地汉儿就会望风景从,当真是可笑之极。” 听了这老吏一番话,周平低头思忖,薛良玉却血气方刚,强自辩道:“我们是汉人、燕地也是汉人,岂有汉人帮着胡人打汉人的道理?” “汉人又如何?本朝税赋之重,为历代所不及。辽人兴南北面官制,几无冗官冗兵,以岁币代丁税,光是盐税一项就远低于我大宋。你是愿意少交税有个胡人皇帝还是愿意多交税有个汉人皇帝?” “这个——”薛良玉顿时哑然,他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少年,如何辩得过对面那个积年老吏。一旁的周平拍了拍薛良玉的肩膀,向那老吏深深作了一揖,沉声道:“多谢温公教训!” 温成也不答话,又闭上了眼睛,到好似刚才那番话不是出自他的口中一般。周平也陷入了深思之中,暗想这老吏所说的多半属实,宋代素来以优待士大夫和官员待遇好而闻名;采用的又是最花钱的募兵制度;史书上还又多次提及“冗官冗兵”之害,官员数量上也远超前代,而无论是官员还是军队都是只能消耗财富的,如此看来宋时的百姓税负沉重应该是没有什么疑问的。只是辽国百姓的税负倒是不太清楚,不过听说在边境就有从辽国往宋国走私盐来获利的,想来他应该所言属实,否则肯定不会存在这种情况了。 这时,车外突然传来一阵叫喊与战马嘶鸣声,还没等周平他们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看到李宝的脑袋从外面探了进来,大声喊道:“不好了,遇到盗匪了!” 周平与薛良玉赶忙从车中钻了出来,只见使团所在轺车已经慢慢停了下来,随行护送的辽军骑兵正在为首的校尉指挥下,排成作战队形,在相聚车队数百米外的一个小山坡上,满是黑压压的人头,粗粗一算大约有四五百人,正挥舞着手中的武器朝这边大声叫喊,看上去颇为吓人。但若是细看,却能发现多半是衣衫褴褛的百姓,不要说没有盔甲,就连手中的武器也多半是些木棍、农具,对使团的威胁微乎其微。 “阿平,咱们冲上一阵吧,这些日子在轺车里憋的都快气闷死了。”薛良玉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别傻了,咱们的任务是保护韩相公,杀贼的事情有辽兵干!”周平回头对李宝道:“你快从后车里把弓弩和盔甲取来,咱们快装束起来!” “喏!”李宝应了一声,便向后车跑去,作为使团的护卫,他们也有携带弓弩和盔甲,只是在辽国境内不宜取出,当然眼下遇到盗匪的紧急情况除外。 “疱有肥肉,厩有肥马,民有肌色,野有饿莩,此率兽而食人也!”周平正观察双方的形势,耳边突然传来一个感叹的声音,回头一看,却是那个老吏,只见其脸上满是悲悯之色,周平心中一动,问道:“温公方才还说燕地汉儿浸染胡风,为何又如此感叹?”“就算是胡人那又如何,也是父母十月怀胎所生,一般的好生恶死,莫非一条白沟,便将人分作了两种?”温成冷笑道:“再说燕地如此,我大宋就能独善其身不成?大河南北,本无界限,若是抱着独善其身的想法,焉知如此情形,他日不会发生在大宋之中?”周平不禁哑然,暗想这老吏往来宋辽之间数十年,对于宋辽双方的弊病剖析入理,对于未来的灾祸便仿佛亲眼目睹一般,是个极有见识的人。但在历史课本里却没有提及此人,可见此人没有得到大用,其实每个时代都有足够优秀人才,只不过这些人才沉沦下僚,而权位却被昏庸无能者占据,结果导致国家倾覆,产生了这样的大悲剧。想到这里,周平心中突然闪现出一个念头,自己一人的力量的确有限,但假如自己能够把这些人才汇集起来,用众人之力,是否能够躲过这场大灾难呢?想到这里,周平的那颗心活泼泼的跳动起来,脸上也变得惨白,心情已经激动到了极点。薛良玉已经装束停当,回头正好看到周平这般模样,还以为他怕了,笑道:“阿平,你又不是第一次上阵,怎么脸色这么难看,忒的无用!”“四郎莫多话,快去守住韩相公的马车!”周平喝道,他这一路上所料中者十之**,不知不觉在两人间已经占据了发号施令的角色,薛良玉应了一声,便打马往韩肖胄所在的马车去了。周平一边披甲,一边对一旁的李宝下令道:“待会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守住我们乘坐的那辆马车,保护温公无恙便是!”李宝提了一根长矟,腰挎拍刀,点了点头,温成只是看了周平一眼,也没有道谢,便上车去了。周平结束停当,来到轺车旁向车内的韩肖胄拱手道:“相公,请勿担心,不过是一群草贼罢了,有我兄弟二人护着,绝无大碍!”可能是因为看到薛、周二人的原因,韩肖胄只是脸色有点惨白,看上去倒还算镇定:“好,你们两人奋力杀贼,回东京后我自有重赏!”正说话间,辽军校尉已经将手下排好队形,五十骑分成两列,相隔十余步,如墙一般向山坡上冲去,为了行军方便,这些骑兵基本都未曾披马甲,就算骑兵本身也就最多披了一身轻甲,骑甲常有的保护大腿的甲裙、护臂都未曾有。不过他们面对的不过是一群连长矛都拿不齐的暴民,料想也用不着那么麻烦。果然,还没等辽军骑兵们冲上山坡,山坡上的那群盗贼们就一片混乱,前面的几排人就纷纷丢下旗幡木棍,四散逃走。为首的辽军校尉更是得意非凡,挥刀大声叫喊,想必是催促手下追赶,莫要放走了贼首。眼看辽军骑兵就要撞入盗贼群中,突然人群传来一声号角,盗贼们猛地扯动绳索,一排放倒在在阵前的木栅栏一下子被扯了起来,那栅栏足有十四五尺高,其削尖了的一头正好斜指向冲过来的辽军骑兵,前面那排辽军骑兵躲闪不及,撞了个正着,顿时一片惨叫嘶鸣之声,不少人被尖头木桩刺了个正着,成了血肉葫芦,侥幸避开的也跌落马来,摔了个七荤八素,惟有那校尉胯下是匹好马,本人骑术也颇为精熟,慌乱间双腿猛夹马腹,一提缰绳,竟然从那栅栏上越了过去,可他还惊魂未定,斜刺里便冲出一条黑大汉,手持一柄长柄大刀,一记斜劈,便将他砍下马来。“杀契丹狗呀!”那黑大汉砍杀了贼首,振臂怒喝道,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应和声,挥舞着各种简陋的武器扑了上来,将摔倒在地的辽兵一个个杀死。后面那排骑兵虽然没有撞上尖木桩,但方才听到己方校尉催促,纷纷打马追赶,唯恐落在后面,现在相聚前面那排也只有四五步远,不少人勒紧缰绳,却被吃痛的坐骑颠下马来,就算几个马术好的,没有落马,但也将战马弄得原地跳跃,无法厮杀。方才四散逃走的人们也掉过头来,将还在马上的骑兵们扯落马来,一个个杀死。失去了速度的辽军骑兵根本无法抵挡从四面而来的猛攻,除了极少数马术极好幸运者打马逃走以外,转眼之间就悉数被歼。“快回来,快回来!”看到这番情景,韩肖胄的脸色顿时变得如宣纸一般惨白,他大声向那几个逃出圈套的辽军骑兵叫喊,可那几个逃出生天的骑兵只管逃命,哪里还管在官道上的这几辆马车。“完了,完了!”韩肖胄一屁股坐回车上,使团成员加起来也不过十余人,其中能够弯弓射箭的不过六七个,那边的盗贼少说也有四五百,眼看着盗贼已经往这边冲过来,怎么看也是抵挡不住,就算是要跑,这种看起来十分庄严的轺车也根本跑不快,就算是盗贼们都是步行也未必甩的掉,更不要说他们刚刚从辽军手中抢到了几十匹战马。“韩相公,您快上马,凭我与阿平,定然能护得您平安!”薛良玉急道。“这——”韩肖胄看了看一旁的马,脸上不由得现出难色,显然他对自己的马术并没有什么自信。习惯性的要要收藏,各种支持! 第三十四章遇贼下 “相公,依我看还有周旋的余地,我们是大宋使节,这些盗贼看上去也是汉儿,若是表明我们的身份,他们未必敢加害!”周平沉声道。“这个——”韩肖胄还是没有应允。看清楚他的顾虑的周平上前一步,低声耳语道:“此事小人去一趟即可,相公您大可在这边等着,若是小人回不来,您打马逃走也来得及!”“也只能如此了!”韩肖胄点了点头,随即他伸出手抓住周平的手臂,沉声道:“我此番若能脱难,便将你与良玉当自家子侄看待,若有违诺之处,我韩肖胄死后不得入韩家宗祠!”“多谢相公!”周平赶忙拱手称谢:“只是小人不识礼仪,只恐那边人不相信,希望能够借相公的官袍一用,再让温成随我去一趟!”现在韩肖胄只要不用自己去冒险恐怕什么条件都会应允,点了点头道:“如此甚好!”几分钟后,周平便与温成二人各自骑了一匹马朝盗贼所在那个小山坡行去,离山坡还有十几步时,周平便跳下马来,向迎过来的盗贼拱了拱手,道:“请禀告你们首领,有大宋天使在此!”在盗贼的引领下,周平牵着温成的坐骑,向山坡上走去,他小心的观察着四周的盗贼们,这是一群怎么样的人呀,只有极少数人的身上有完整的衣裳,绝大部分人的身上都是用各种各样布片、皮革或者其他容易搞得到的东西包裹起来,裸露的皮肤在燕地刀剑般的朔风下呈现出一种青紫色。这些可怜的人们正在争先从辽军尸体上拔下衣服和鞋子,看他们的样子,可一点也不介意从这些衣服和鞋子是从还热乎的尸体上扒下来的,还有人则在将已经受伤的战马杀死,并将尸体切割成比较容易带走的块状,显然盗贼们将这当做食物,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和其他刺激肾上腺素分泌的味道。当周平牵着温成的战马从他们中间经过的时候,不少人停下手中的动作,惊讶的抬起头来看着马上身着黑色纱帽、深蓝色官袍、腰挎玉带的温成,便宛如看到神仙一般,周平竭力让自己保持着镇定的样子,突然一个头发斑白的老者扑倒在地,一边大声哭泣一边向马上的温成连连叩首,喊道:“不意今日得复见汉官威仪,老儿死亦无憾矣!”“老丈请起!”温成翻身下马,将那老者双手扶起,目光扫过四周的盗贼们,众人纷纷本能的低下头,跪拜了下去,“看样子自己这一注下对了!没有看错人!”周平见状总算松了一口气,他眼角瞟了一下马上的温成,暗想这老吏的卖相还真不错,三缕短须,皮肤白皙,面容清癯,把那身官袍一披,若不是自己事先知道,还真以为对方就是那位中书省掌起居舍人、执掌天子符节之人了。“大宋天使在哪里?”随着粗厚的声音,人群中快步走过来一条黑大汉,看他身上衣衫上还血迹未干,也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所杀的辽兵的,只见其距离周平他们还有七八步远,便拱手唱了个肥喏:“某家张关羽,拜见二位天使!”他不懂得分辨周平与温成身上的服色,干脆一同当做使臣。“张关羽,好大的口气,感情关、张两位万人敌全加一起了。”周平闻言心中不由得暗想,不过他也知道像这种盗贼首领为了避免牵连家人,一般都使用绰号而不是真名,俗话说“有起错的名字,没有起错的绰号”,此人既然敢用这个名号,必然勇力过人。刚才看他先故意示弱,引诱辽军骑兵来攻,然后又使计将五十名骑兵几乎一网打尽,也不是一勇之夫。自己还是莫要大意了露出破绽的好。想到这里,周平侧身让开,拱手道:“张首领,这位才是大宋天使韩相公,小人不过是使团的护卫罢了!”温成向张关羽拱了拱手,道:“本官受天子诏命,出使辽国,壮士是否可以让开一条路,让本官完成天子之命!”那张关羽显然并不适应这种文绉绉的对话,他将汗津津的右手在屁股上擦了擦,笑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我等都是汉儿,又岂会触犯天使,小的们,快给天使让开路来!”盗贼们赶忙让开道路,温、周二人正要离去,也不只是触动了那根神经,那张关羽突然上前一步,跪倒在温成面前,磕头如捣蒜般:“我等都是汉儿,辽人无道,在辽东与金人连战连败,便在幽燕大肆征括军马、粮食、壮丁,我等是在没有了活路,才起兵自活。相公乃天上人,智略远胜我等,还请指点一条生路!”温成见状,沉吟不语,毕竟他在出发之前可完全没有预料到这种情况,如果说说几句褒奖的场面话还无所谓的话,接下来的事情可就不是一个礼部的老吏能够置喙的了。数百道目光一下子集聚到了温成的身上,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了。“咳咳!小人想要斗胆说一句,还请相公应允!”周平低咳了两声,向温成唱了个肥喏,肚子里早就彷徨无计的温成点了点头。周平转过身来,先伸手将跪在地上的张关羽扶了起来,笑道:“张首领请起,韩相公是大宋的朝廷命官,辽宋乃兄弟之邦。”说到这里,周平的声音变得低沉了起来:“这种事情若是在场面上,倒是让我家相公为难的很呀!”那张关羽貌似粗豪,但实际却是个颇为精细的人,否则也无法在当时众多旋起旋灭的民变中脱颖而出,他立即听出了周平话中的言下之意,赶忙笑道:“某家愚钝的很,还请这位官爷提点,他日必有重谢!”“首领说的哪里话!”周平笑了笑:“韩相公受的诏命是前往辽国出使,并无招抚贵部之权,不过若是首领久慕我天朝风化,要上书天子,倒是可以代为转交。”张关羽闻言恍然大悟,赶忙称谢,周平立即从车上取来纸笔,替其将欲投靠大宋的书信写好,张关羽又拔刀将右手食指划破,在书信尾部摁了一个血淋淋的指印。周平将书信收好,张关羽领着几个手下亲自将周、温二人送回车队,千恩万谢的送车队离去。“相公,小人方才独断妄行,竟然与匪类交接,还请治罪!”马车上周平将事情经过说完后,将那张关羽递过来的文书双手呈上,随即向韩肖胄敛衽下拜。“快起来吧!”韩肖胄随手接过文书放到一旁,笑道:“何罪之有,方才若不是你与其周旋,我等都脱不了大难,这文书只有你知我知,等回到大宋一把火烧了,那张关羽还能跑到东京找你的麻烦不成?”“相公果然远见卓识,非我等能及!”周平赶忙恭维了几句,他本以为那韩肖胄会将那份文书留在手中,作为晋身之阶,毕竟现在宋联金攻辽在北宋的上层已经占据了相当大的优势,那么如果拥有一条在辽境内的义军的联系渠道可是一个非常不错的晋身之阶,可没想到韩肖胄竟然要将其烧掉,这可是完全出了周平的意料之外了。他正想找个理由劝说,一旁的温成沉声道:“韩左史,依下官所见,这份文书还是妥善保存为妙,若是出兵征辽,这张关羽便是不可多得的一枚暗棋!”“暗棋?”韩肖胄问道。“不错,您可记得董庞儿?”“董庞儿?”韩肖胄脸上露出思忖的神情,片刻之后他突然笑道:“莫不是那个解潜招抚的燕地豪杰?听说此人纵横云中,沉雄多智,辽军皆不能制,莫非这张关羽与董庞儿有什么关系?”温成微微一笑:“我这几年往来辽宋之间,听闻燕地群盗之中,董庞儿有智,张关羽多勇,余者皆不足道。今日相公毫不费力便将其给朝廷的上表拿在手里,又岂能不妥善保存?”“好,好,温公说得好!”韩肖胄闻言笑道:“此事若成,我定会向天子禀明你们两人的功绩,重重奖赏。”说到这里,他也不禁哈哈大笑起来。两人说完了事情,便下得车来,周平正准备上马,耳后却传来一声叹息,回头一看却是温成一双眼睛正死死的盯着自己,不禁举得有点异样,笑道:“温公,有什么事情吗?”“周承信!”温成用叫了声周平的官职:“我今年五十有三,在公门里呆了三十多年,识人多矣,可说句真心话,像你这般的人物还是第一次见到。”“温公谬赞了,在下哪里当得起!”周平赶忙谦虚道,但立即被温成打断了话头:“你莫要以为我实在夸你,你通达权变,智略过人,可惜未曾读书,若是在太平年头,也不过是个富家翁。但如今——”说到这里,温成叹了口气道:“就不只是福是祸呀!”他深深的叹了口气,不待周平开口辩解,便摇摇晃晃的向自己那辆马车走去,周平看着他萧索的背影,不禁也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不要说你,我也不知道是福是祸呀!” 第三十五章幽州 一行人脱离盗贼之后,加快了脚步,当天夜里便到了一处驿站投宿,将遇到盗贼袭击,护送辽兵尽数被杀的事情禀告上去,驿站的守官闻言大惊,赶忙将此事禀告上去,当时辽政虽然败坏,但对宋方的使节却越发重视,毕竟在北方与金军苦战的时候,辽国已经承受不起再与南方的强邻开战的负担了。到了次日下午,便有礼部郎中张瑴带着一百骑兵与两百名步兵赶到驿站,接待并护送使团向幽州出发。几天后,使团经过涿州、良乡,渡过芦沟,终于到达了旅行的终点——幽州城。在城外的山坡上,周平万分感慨的看着幽州城墙那巍峨雄峻的轮廓渐渐的从地平线下升了起来。“就是这里,太宗皇帝被契丹铁骑击败,折师数万,连自己都大腿挨了一箭,乘驴车逃回汴京的呀!”周平低声自语道,眼前的大城给了他十分深刻的印象,假如说东京开封城给他的印象是富丽堂皇,更接近于现代社会的市民城市,而眼前的幽州城则好像是一座巨大的堡垒,背靠着燕山山脉,统治着大河以北的大片肥沃土地。“深沟密垒,重山复水,好一座幽州城!”从身后传来了一个低沉的感慨声,周平不用回头就知道说话的是温成,也许是一起经历了那一次患难,他与这位五十多岁的老吏之间的陌生人通常会有的距离和疏远消失了,两个人都本能的对对方感觉到亲近。周平回过头,他从每一个使团成员的脸上几乎都看到怅然的表情,看来对于这座幽州城,每一个宋人都怀有一种十分复杂的心情。到了此时,周平终于明白,自己作为一个后来的穿越者,在短短的两年本世生活里是很难真正理解此时宋人对于“恢复燕云”的迫切心情。这场战争并不是像后世的宋儒们解释的那样,是宋徽宗极其身边的一小撮近臣好大喜功的结果,在当时的北宋,即使道君皇帝是帝国无可争辩的最高统治者,有着巨大的权力,但如果“恢复燕云”已经成为社会各个阶层的共识,他也无法靠自己将整个帝国拖进一场与辽国这样一个强敌的艰难战争。只有生活在这个社会里,才会明白宋辽两国之间那种百多年的和平不过是一层薄薄的面纱,在这层面纱下的是宋人百多年的怨恨和恐惧,每年五十万银绢相对于北宋巨大的财政收入倒是不多,光是宋辽贸易的出超就足以支付有余,但是缴纳岁贡的耻辱却无法随之消除;更不要说失去燕云十六州之后,宋的腹心之地就处于辽军的铁蹄之下,唯一能够将开封与辽军隔开的不过是一条黄河,可到冬天黄河封冻之后,这一唯一的地理屏障也不复存在。道君皇帝的错误不是轻率的发动了这场战争,而是打输了战争。“哎!”想到这里,周平轻轻的叹了口气,目光转到了最后一辆马车上,自己此行的最大收获就在那辆车里,整整35斤黄金,折算过来就是近七千贯,足够自己和芸娘一家人舒舒服服过上一辈子了。自己这趟幽州之行回去后,带上芸娘和他的家人去南方,杭州、泉州、广州这些著名的海贸城市在向自己呼唤,凭借自己超越时代的知识,再加上这些本钱,用不着十年时间,拥有百万贯的资本也不是什么难事,在那里,只要有钱,阿拉伯马、波斯舞姬、地毯、葡萄美酒、檀香、一切古代社会所能想象得到的奢侈品都唾手可得,那时候自己还不到四十岁,至少还可以过三十年这个时代所能想象的最奢侈的生活。即使那时自己想要争霸天下,凭借自己的财力也足以建立一支完全超越时代的军队,自己完全有机会成功,就算最后失败了,自己也已经享受过了一切,没有什么可遗憾到了。想到这里,周平的耳边似乎响起了一个富有诱惑力的声音——“不如归去,不如归去!”“阿平!”一个声音打断了周平的遐想,他有点茫然的转过头来,只见薛良玉正兴致勃勃的看着幽州城,说:“不知道至善那老和尚现在怎么样了!他不是去辽东了吗?应该就是那个方向吧?”这个少年一边说话,一边用马鞭指向东北方向。“嗯,大概是那个方向吧?”周平本能的点了点头,突然一个画面闪过他的脑海中:“大师,你虽然出家依然不忘国事,让小人好生佩服!”“我虽然是出家之人,但口中食、身上衣,哪一样能离得开百姓布施?若不能尽自己的一份力,护得乡里平安,倒是白白生了这男儿身了!”“若不能尽自己的一份力,护得乡里平安,倒是白白生了这男儿身了!”周平口中下意识的重复着那天夜里至善禅师所说的话,额头上不由得渗出一层汗珠来。自己穿越以来,若非薛老丈收容自己,恐怕早已化为路边的一名饿殍,而自己却只想着一人的安危福祉,最多再加上个芸娘和她的家人,与那至善禅师相比起来,简直是无法以道里计。“阿平,你怎么了,怎的站在那里发呆不答话?”薛良玉的问话将周平从剧烈的思想斗争惊醒了过来,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强笑着掩饰道:“没啥,方才想起安阳我那间屋子,走的时候房顶有一块还没修补,若是有大雪只怕压塌了。”“阿平你想的也忒多了!”薛良玉闻言大笑:“且不说芸娘肯定会替你照看屋子,你这番回去,怎么说也是官府的人了,自然要起一间大屋子,怎的还要住那间小屋?”“说的也是!”周平强笑了两声,将心中的矛盾掩饰了过去,此时一行人已经离幽州城近了。只见高大的城墙上多有望楼,城门外有军营和堡垒加以保护,军营里旌旗招展,人马嘶鸣之声清晰可闻,显然这座大辽帝国的五京之一,关内雄城也感染到了战争的气息。“韩相公!”负责接待的辽国礼部郎中张瑴十分殷勤的向韩肖胄拱手行礼:“我大辽皇帝如今不在幽州城内,还请贵国使臣在净垢寺中歇息数日!”“多谢张使君!”韩肖胄矜持着还了一礼,他临行前对辽国的情况也下了一番功夫,心知辽国佛教兴盛,这净垢寺便是燕京名刹之一,与辽国皇室有着深厚的联系,僧徒众多,环境优美。往日里便是第一等的宋国使团才会被安排在这里,今日自己这个小小的掌起居事最多只能算是第三流的使团,就能被安排住在这里。这本身就表明还没有谈判之前,胜利的天平就开始倾向于自己一边了。在使团安顿下来之后,由于这里是在燕京,所以辽方也无法以安全理由为借口,禁止宋方使节出入,现在又无法撕破脸。所以韩肖胄立刻就下令周平等人四出打探,搜集各种辽金战争的情报。等到了当天晚上,几人回到使团驻地时,个个脸上都带有喜色。“相公,听说辽人之兴中府等名城皆已被金人攻陷,丧师数十万,辽军皆已经胆寒。不但渤海、熟女真多有叛归金人的,连辽天子亲领之女古、皮室四部也多有归降者,辽东‘怨军’回到燕地后,叛服不定,搅得燕地不得安宁。其贵胄分为两党,日夜攻讧不止。如今看来,辽国虽大,其已有覆亡之相!”温成的声音并不大,但深沉而有力,咬字清晰,颇有鼓动力,旁听众人倒也罢了,就连韩肖胄那白皙的脸上也抑制不住激动地神情,他忍不住站起身来,口中连声道:“想不到,想不到——”“相公,在下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温成沉声道。“温公请讲!”经历了相遇盗匪的事情之后,韩肖胄明显对周平与温成两人的态度不一样了,很有些礼贤下士的感觉。“相公此来,受天子诏命,要辽国免去每年的五十万银绢,且归还燕云十六州。可如今看来,那五十万银绢倒也罢了,若是辽人归还燕云十六州,其上京、中京又皆为金人贡献,其残余之地根本无法自存。若我是辽人,干脆与金人议和,将全辽之地尽数割予金人,全力与我大宋一战,如此一来,我大宋岂不是辛苦一番,白白为金人做了嫁衣?”“温公所言甚是!”韩肖胄点了点头,温成的话正好说中了他的心思。其实之所以北宋在一开始派出一个完全由低级武官组成,而且没有任何授权文件的使团前往辽东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北宋执政者对当时金国实力的不了解和不信任,不愿意在确认情况前泄露消息,反而引来辽人的进攻,惹火烧身。当时辽国立国已有百余年,历史比宋国还要久远,扩土万里,铁骑百万,乃是当世第一大国,其军事实力还要强过北宋。而金国立国不到十年,一族丁口还没有辽军多,当时人都不认为金有可能击败乃至覆灭辽国。毕竟宋人与金联盟的目的是利用金人的实力来牵制辽军协助己方恢复燕云而不是帮助金人消灭辽国。在这种情况下,金与宋的联盟其实存在一个谁主动、谁被动的情况,从现有情况下,金辽战事已开,宋是占有一个有利的地位;但如果辽金停战,达成合议,那么正在进行的“海上之盟”的局势就会颠倒,变成金人主动,宋人被动了。折腾了好久,还是一个样子没法换行,大家先将就看看吧,已经通报起点技术了! 第三十五章 幽州 一行人脱离盗贼之后,加快了脚步,当天夜里便到了一处驿站投宿,将遇到盗贼袭击,护送辽兵尽数被杀的事情禀告上去,驿站的守官闻言大惊,赶忙将此事禀告上去,当时辽政虽然败坏,但对宋方的使节却越发重视,毕竟在北方与金军苦战的时候,辽国已经承受不起再与南方的强邻开战的负担了。到了次日下午,便有礼部郎中张瑴带着一百骑兵与两百名步兵赶到驿站,接待并护送使团向幽州出发。几天后,使团经过涿州、良乡,渡过芦沟,终于到达了旅行的终点——幽州城。在城外的山坡上,周平万分感慨的看着幽州城墙那巍峨雄峻的轮廓渐渐的从地平线下升了起来。“就是这里,太宗皇帝被契丹铁骑击败,折师数万,连自己都大腿挨了一箭,乘驴车逃回汴京的呀!”周平低声自语道,眼前的大城给了他十分深刻的印象,假如说东京开封城给他的印象是富丽堂皇,更接近于现代社会的市民城市,而眼前的幽州城则好像是一座巨大的堡垒,背靠着燕山山脉,统治着大河以北的大片肥沃土地。“深沟密垒,重山复水,好一座幽州城!”从身后传来了一个低沉的感慨声,周平不用回头就知道说话的是温成,也许是一起经历了那一次患难,他与这位五十多岁的老吏之间的陌生人通常会有的距离和疏远消失了,两个人都本能的对对方感觉到亲近。周平回过头,他从每一个使团成员的脸上几乎都看到怅然的表情,看来对于这座幽州城,每一个宋人都怀有一种十分复杂的心情。到了此时,周平终于明白,自己作为一个后来的穿越者,在短短的两年本世生活里是很难真正理解此时宋人对于“恢复燕云”的迫切心情。这场战争并不是像后世的宋儒们解释的那样,是宋徽宗极其身边的一小撮近臣好大喜功的结果,在当时的北宋,即使道君皇帝是帝国无可争辩的最高统治者,有着巨大的权力,但如果“恢复燕云”已经成为社会各个阶层的共识,他也无法靠自己将整个帝国拖进一场与辽国这样一个强敌的艰难战争。只有生活在这个社会里,才会明白宋辽两国之间那种百多年的和平不过是一层薄薄的面纱,在这层面纱下的是宋人百多年的怨恨和恐惧,每年五十万银绢相对于北宋巨大的财政收入倒是不多,光是宋辽贸易的出超就足以支付有余,但是缴纳岁贡的耻辱却无法随之消除;更不要说失去燕云十六州之后,宋的腹心之地就处于辽军的铁蹄之下,唯一能够将开封与辽军隔开的不过是一条黄河,可到冬天黄河封冻之后,这一唯一的地理屏障也不复存在。道君皇帝的错误不是轻率的发动了这场战争,而是打输了战争。“哎!”想到这里,周平轻轻的叹了口气,目光转到了最后一辆马车上,自己此行的最大收获就在那辆车里,整整35斤黄金,折算过来就是近七千贯,足够自己和芸娘一家人舒舒服服过上一辈子了。自己这趟幽州之行回去后,带上芸娘和他的家人去南方,杭州、泉州、广州这些著名的海贸城市在向自己呼唤,凭借自己超越时代的知识,再加上这些本钱,用不着十年时间,拥有百万贯的资本也不是什么难事,在那里,只要有钱,阿拉伯马、波斯舞姬、地毯、葡萄美酒、檀香、一切古代社会所能想象得到的奢侈品都唾手可得,那时候自己还不到四十岁,至少还可以过三十年这个时代所能想象的最奢侈的生活。即使那时自己想要争霸天下,凭借自己的财力也足以建立一支完全超越时代的军队,自己完全有机会成功,就算最后失败了,自己也已经享受过了一切,没有什么可遗憾到了。想到这里,周平的耳边似乎响起了一个富有诱惑力的声音——“不如归去,不如归去!”“阿平!”一个声音打断了周平的遐想,他有点茫然的转过头来,只见薛良玉正兴致勃勃的看着幽州城,说:“不知道至善那老和尚现在怎么样了!他不是去辽东了吗?应该就是那个方向吧?”这个少年一边说话,一边用马鞭指向东北方向。“嗯,大概是那个方向吧?”周平本能的点了点头,突然一个画面闪过他的脑海中:“大师,你虽然出家依然不忘国事,让小人好生佩服!”“我虽然是出家之人,但口中食、身上衣,哪一样能离得开百姓布施?若不能尽自己的一份力,护得乡里平安,倒是白白生了这男儿身了!”“若不能尽自己的一份力,护得乡里平安,倒是白白生了这男儿身了!”周平口中下意识的重复着那天夜里至善禅师所说的话,额头上不由得渗出一层汗珠来。自己穿越以来,若非薛老丈收容自己,恐怕早已化为路边的一名饿殍,而自己却只想着一人的安危福祉,最多再加上个芸娘和她的家人,与那至善禅师相比起来,简直是无法以道里计。“阿平,你怎么了,怎的站在那里发呆不答话?”薛良玉的问话将周平从剧烈的思想斗争惊醒了过来,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强笑着掩饰道:“没啥,方才想起安阳我那间屋子,走的时候房顶有一块还没修补,若是有大雪只怕压塌了。”“阿平你想的也忒多了!”薛良玉闻言大笑:“且不说芸娘肯定会替你照看屋子,你这番回去,怎么说也是官府的人了,自然要起一间大屋子,怎的还要住那间小屋?”“说的也是!”周平强笑了两声,将心中的矛盾掩饰了过去,此时一行人已经离幽州城近了。只见高大的城墙上多有望楼,城门外有军营和堡垒加以保护,军营里旌旗招展,人马嘶鸣之声清晰可闻,显然这座大辽帝国的五京之一,关内雄城也感染到了战争的气息。“韩相公!”负责接待的辽国礼部郎中张瑴十分殷勤的向韩肖胄拱手行礼:“我大辽皇帝如今不在幽州城内,还请贵国使臣在净垢寺中歇息数日!”“多谢张使君!”韩肖胄矜持着还了一礼,他临行前对辽国的情况也下了一番功夫,心知辽国佛教兴盛,这净垢寺便是燕京名刹之一,与辽国皇室有着深厚的联系,僧徒众多,环境优美。往日里便是第一等的宋国使团才会被安排在这里,今日自己这个小小的掌起居事最多只能算是第三流的使团,就能被安排住在这里。这本身就表明还没有谈判之前,胜利的天平就开始倾向于自己一边了。在使团安顿下来之后,由于这里是在燕京,所以辽方也无法以安全理由为借口,禁止宋方使节出入,现在又无法撕破脸。所以韩肖胄立刻就下令周平等人四出打探,搜集各种辽金战争的情报。等到了当天晚上,几人回到使团驻地时,个个脸上都带有喜色。“相公,听说辽人之兴中府等名城皆已被金人攻陷,丧师数十万,辽军皆已经胆寒。不但渤海、熟女真多有叛归金人的,连辽天子亲领之女古、皮室四部也多有归降者,辽东‘怨军’回到燕地后,叛服不定,搅得燕地不得安宁。其贵胄分为两党,日夜攻讧不止。如今看来,辽国虽大,其已有覆亡之相!”温成的声音并不大,但深沉而有力,咬字清晰,颇有鼓动力,旁听众人倒也罢了,就连韩肖胄那白皙的脸上也抑制不住激动地神情,他忍不住站起身来,口中连声道:“想不到,想不到——”“相公,在下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温成沉声道。“温公请讲!”经历了相遇盗匪的事情之后,韩肖胄明显对周平与温成两人的态度不一样了,很有些礼贤下士的感觉。“相公此来,受天子诏命,要辽国免去每年的五十万银绢,且归还燕云十六州。可如今看来,那五十万银绢倒也罢了,若是辽人归还燕云十六州,其上京、中京又皆为金人贡献,其残余之地根本无法自存。若我是辽人,干脆与金人议和,将全辽之地尽数割予金人,全力与我大宋一战,如此一来,我大宋岂不是辛苦一番,白白为金人做了嫁衣?”“温公所言甚是!”韩肖胄点了点头,温成的话正好说中了他的心思。其实之所以北宋在一开始派出一个完全由低级武官组成,而且没有任何授权文件的使团前往辽东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北宋执政者对当时金国实力的不了解和不信任,不愿意在确认情况前泄露消息,反而引来辽人的进攻,惹火烧身。当时辽国立国已有百余年,历史比宋国还要久远,扩土万里,铁骑百万,乃是当世第一大国,其军事实力还要强过北宋。而金国立国不到十年,一族丁口还没有辽军多,当时人都不认为金有可能击败乃至覆灭辽国。毕竟宋人与金联盟的目的是利用金人的实力来牵制辽军协助己方恢复燕云而不是帮助金人消灭辽国。在这种情况下,金与宋的联盟其实存在一个谁主动、谁被动的情况,从现有情况下,金辽战事已开,宋是占有一个有利的地位;但如果辽金停战,达成合议,那么正在进行的“海上之盟”的局势就会颠倒,变成金人主动,宋人被动了。 第三十六章分金 “那温公有何高见呢?” “无他,因势利导罢了。天子的诏书是不能改动了的,不过使节却是您。看今天那个张郎中,辽人是不愿意和大宋撕破脸的,毕竟金人如今连战连胜,若要议和,不但已经被金人攻陷的州郡要归金人所有,恐怕还得拿出许多其他好处来。最重要的是,辽人根本是在塞外,其祖宗陵墓都在上京,又岂能轻易交予金人?所以只要大宋一边的要求不是太过分,他们都会应允的。到时相公将文书转交,辽人必定会讨价还价,您就势让一步不要逼得辽人与金人议和即可。” “温公所言甚是!”韩肖胄点了点头,此时他不禁想起来自己与赵良嗣会面时对方交给自己的一份名单,上面是一些私底下对契丹人有所不满,有反正可能的汉臣。这让他对这个逃臣的印象有了很大的改观,毕竟这些对于赵良嗣来说不但是升官发财的凭借,还是安身立命的根本,愿意主动交给自己这些,自己过去倒是小瞧了他。 众人在屋内商量完毕,便各自回屋休息。周平洗漱过后,便躺上床沉沉睡去,迷迷糊糊中,周平看到至善满脸寒霜的站在自己面前,沉声呵斥道:“你得了这么多钱财,却只顾得一人南下享福,将满庄上下遗弃于金人铁蹄之下,此举与禽兽何异?” 周平本能的转过逃走,也不知道跑了多远,迎面突然出现一人,定睛一看,却是薛良玉。只见对方满脸杀气,手中提了一把牛角尖刀,狞笑道:“你平白多了这么多钱财,外人也不知晓,今日取了你性命,这些黄金便是我一人的了!”,说罢便向自己扑来,周平转身要逃,脚下却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扑倒在地,回头一看,明晃晃的尖刀向自己心窝刺来。 “不要呀!”周平一声惨叫惊醒了过来,才发现方才不过是一场梦,自己坐在床上,额头上满是汗珠,借助窗外皎洁的月光,周平可以看到在对头的薛良玉睡的正熟,发出均匀的呼吸。 “原来是南柯一梦!”周平苦笑了一声,他此时依然可以感觉到自己急促的心跳,他伸手在枕头下摸了一下,指尖触摸到一个坚硬的物体,正是那只装骗来黄金的小木箱。这时周平才彻底的安了心,重新躺了下去,可不知道为什么,周平只觉得浑身上下又热又燥,怎么也睡不着,索性爬起身来,拿起袍子披上,推开放心走出门外,看着天上的明月,沉思了起来。 “不过得了五千贯钱便这般患得患失起来,难道自己穿越回来就是为了做个富家翁的吗?”周平忽然冷笑起来:“自己过去读书时还瞧不起遇到金兵便望风而逃、自毁干城的赵老九,好歹人家以皇子之尊在金兵营里当过人质,见识过金兵的厉害才怕。自己离金兵打过来还有好几年时间就怕的要跑到杭州、泉州去,只怕比他还差的远呢,又有什么资格耻笑人家?” “也罢,正好芸娘他爹是做铁匠的,从幽州回去便拿这五千贯钱做本钱将他那铺子好生改进,万丈高楼平地起,我就不信还有好几年时间就什么都做不了!”想到这里,周平心中的块垒已经尽去,只觉得浑身上下畅快无比,回到床上躺下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上周平便将薛良玉与李宝叫进房中,看看四下无人,将门窗关严了。让两人围桌坐下,周平从床上拿了木箱,放在桌子上笑道:“李宝兄弟,四郎,我前几日发了一笔小财,古人云:‘君子有通财之义’,你们两人若是缺钱,直管取些去用!” “当真?”薛良玉笑道,一边伸手去翻开木箱的盖子,一边说:“阿平你要是早几日在东京就发财就好了,俺也好去大相国寺内耍耍,这幽州城虽然雄壮,若论玩耍处比东京可差远——”话说到这里突然卡住了,薛良玉目瞪口呆的看着木箱内满当当的金锭,半响之后方才回过神来,急问道:“周大哥,这,这都是哪里来的?”他不知不觉间已经改了口,将“阿平”变成了“周大哥”。 “不过是一笔不义之财罢了,便顺手取了也不伤廉!”周平笑道,随手在木箱里取了一枚金锭,丢给薛良玉说:“这一锭是五两,换成铜钱大概是**十贯,你好生收好,待回到东京找个金店换成铜钱耍个够!” “是,是!”薛良玉如获重宝般的接在手里,放到口中咬了一口,确认是真金后方才小心的纳入怀中,坐了下来,看他脸上神色应该还有话想和周平讲,只是周平方才的豪举把他给镇住了,不敢打断对方的说话。 “李宝兄弟!”周平转过身来,对李宝微微一笑:“你这次从东京城中逃出,须得找个地方避避风头,身边少不得银钱,恰巧我发了一注横财,也算得是借了兄弟你的福气。请自取些当做路上的盘缠,也算在下的一点心意!”说罢周平便在木箱旁做了个请取的手势。 薛良玉见状不由得大吃一惊,他没想到周平竟然任凭李宝自取,那小箱子里随便一块金锭便是**十贯铜钱,若是那李宝用他那蒲扇般的手掌在箱子里抓上一把,岂不是七八百贯就没了?想到这里,他心里边如同猫爪挠一般,只是周平都发话了,他这个旁人又岂能出言阻拦? 李宝却没有如薛良玉预料的那样扑上去在木箱里狠狠捞上一把,反而只是冷冷的看了看木箱内的黄金,他往日生意好时一晚上也有个三五贯的进账,对于钱财也不像薛良玉这般看得重,片刻之后目光又转在周平身上,沉声问道:“斗胆问一句,周兄这些钱是从哪里来的。某家虽然不过是个卖艺的匹夫,但幼承庭训,不义之财还是不敢取的!” “原来如此,李宝兄弟果然不愧是廉士!”周平也不以为忤,将新城那天晚上州牧耶律运成宴请使团,暗中请求韩肖胄替他说款,自己借机从对方手中讹来这笔钱的事情经过一一道明。最后周平笑道:“这些钱想必都是那耶律运成从辽国百姓身上搜刮而来,乃是不义之财,我取之无伤,李兄你但取无妨。” “哎!”李宝听到这里,不由得叹了口气:“这耶律运成官至州牧,又得赐姓耶律,上位者待其不可谓不厚,却暗中与敌国勾结,首鼠两端,实在是奸佞小人。辽帝信重这等小人,其国不亡何待?”说到这里,李宝站起身来,向周平敛衽下拜:“周兄,那日若非你伸手施救,李宝这条性命只怕已经丢在东京城里了。我这一路上看到燕地民不聊生,外有强敌压境,眼看就要有一番大刀兵,只怕我大宋也难逃此劫。你是个有见识、识权变,是个真豪杰,我李宝反正也无路可去,不如将这条性命便交予你了,看看能否做出一番事业来!” “快快请起!”周平见状大喜,赶忙上前将其扶起。他此番本来就是一番试探,若这李宝是个贪财小人,自然会露出痕迹,自己这次冒着暴露这笔钱来历的风险换来这样一个心腹,怎么算是也是划得来的。 “四郎,我这次回去,打算用这笔钱做一番事业,到时候还请你相助!”周平安顿好了李宝转过身来对薛良玉说。 薛良玉笑道:“周大哥何必这么客气,以往我呆在庄子里总以为老天是老大,自己就是老二。出来后才知道你才是真英雄,只要你不嫌弃,将来我薛良玉就跟着你了!” “好,好!你我兄弟三人同心协力,何事不成?”周平笑道:“这次出来我不喜得了这几千贯钱财,却欢喜能多了两位异姓兄弟。”说到这里,周平声音转低:“不过这钱财来路不足为外人知晓,还请两位口风严些!” “那是自然!” “大哥请放心!”李、薛二人赶忙拍着胸脯保证。 这时,外间突然传来两下敲门声,随即便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周承信在否?” 李、薛两人脸色顿时大变,薛良玉右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显然只要周平一个眼色,便要杀了门外那个不速之客灭口。周平站起身来,轻轻的在薛良玉的右臂轻拍了两下,制止住对方的冲动,示意其将桌子上的木箱收拾好,才大声应道:“谁呀?” “是我,温成!” “原来是温公!”周平看李、薛二人已经将屋内收拾停当,便开了房门,只见温成正站在门口,神色如常,便拱手道:“方才与两个兄弟在屋里闲聊,不想温公前来,外边风大,快进来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不必了,今日正好无事,这净垢寺也是燕京名刹,我早就想要游览一番,不知周承信是否有空,愿意与我同游?” 周平闻言一愣,暗想这温成只怕是有什么事情想要借着这个机会与自己私底下说,反正遇事也躲不过,便笑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第三十七章凶杀 于是周平回屋里取了外袍穿上,与温成偕行而去,一路上所经殿堂,温成便指点细讲,将其来历一一道明,谈吐隽永,周平也暗自佩服此人虽然在科举上不得志,但胸中果有才学。他偶然有一两句回答,也能搔到对方痒处,一段路走下来,两人都颇有倾盖如故之感。眼看已近午饭时分,温成指着不远处那栋颇为雄伟的佛塔笑道:“那尊报恩塔中每一层墙壁上都有佛经图解,乃名匠所制,精美绝伦,在北地都是闻名的,你我游遍了这佛塔,再去吃饭可好?” 周平笑道:“小子自然听凭温公吩咐!” 两人走到佛塔前,却发现塔门紧闭,上面一个铁将军把门,四周也看不到把门的僧人,温成颇为失望的摇了摇头:“我前几次来燕京都想好生游览一番这净垢寺,却总是没有机会。这次好不容易住在这里,却吃了个闭门羹。” 周平看了看佛塔外部结构,笑道:“温公,你若是真的想看,我倒是有个办法。” “你有办法?” “不错!”周平意味深长的一笑,走到一旁,敏捷的向上一跳,便抓住了塔壁上的一个突出处,三下两下便爬上了二楼,然后将自己的腰带解了下来,垂了下来,对温成道:“温公你抓住腰带!” “这不太好吧?”温成对周平的作为有些不知所措。 “我等不过是进来看看,又不是窃贼,只不过懒得去找僧人开门罢了,又有何妨?温公你快抓住,否则让僧人看到了我们这样反倒惹来误会?” “好,好!”温成没奈何,只得抓住垂下来的腰带,周平手上使劲,三下两下便将其拉了起来,从窗子里钻了进去。周平收回腰带,两人开始观赏起佛塔内壁上的壁画起来,只见那些壁画虽然讲的不过是些佛经故事,但线条优美、人物活泼,显然制作的画师都是当时的名匠,不少图画上还有鎏金,更是显得富丽堂皇,让一旁的周平不由得惊叹当时辽国佛寺的富有。 而温成的神色就复杂的多,似喜似悲,不时还低声感叹,让周平颇为诧异。转眼之间,两人已经到了顶层,从这里向外望去,整个幽州城的景色尽数收入眼里,温成看着外间的景色,低声叹道:“如此佛塔,也不知道耗费了多少民脂民膏。” 周平点了点头,正待回话,却听到楼下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显然有人进塔来了。他看了看四周,指着一尊罗汉像道:“温公,若是让守塔僧人看到了只怕会惹来麻烦,你我快到后面去躲一躲。” 温成与周平刚刚在佛像后面躲好,便看到一人上来,却并非想象中的守塔僧人,乃是一个三四十岁的虬髯汉子,看他身上服饰颇为华贵,应该是某个辽国贵人。这辽国贵人上得塔来,也不参拜佛像,只是目光闪动,倒像是在找什么东西一般。周、温二人都暗叫不妙,生怕被他逮个正着,那可就怎么也说不清了。过了约莫半响功夫,塔下又传来一阵人声,似乎又有人要上塔来了,周平腹中正叫苦不迭,那贵人突然掀开佛像前木案的帘布,钻了进去。 “这厮到底是作甚,干嘛也躲起来了,莫非是想要做什么鬼勾当不成?”周平自忖道,他侧过头看了一眼温成,对方轻轻的摇了摇头,显然温成与自己一样,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这时,又有人从楼梯上来了,周平小心地侧过身子,从佛像的缝隙向外看去。进来的是三个女人,看服饰打扮应该是一名贵妇人和两名同行的侍女。那名贵妇人戴着一顶高顶帽子,从帽檐垂下来的纱帘将周平好奇的目光隔绝在外。那两名侍女将一块毛毯放在佛像前便退了下去,只留下贵妇一人。 贵妇独立在佛像前,凝视了一会佛像,便取下自己的帽子,走到毛毯旁,向佛像下拜祈祷起来。由于她使用的是契丹语,周平并无法听懂对方说了什么,不过就算那贵妇说的是汉语结果也不会有什么区别。周平已经被这名贵妇的美貌所惊呆了,她大约有二十六七岁,正处在一个女人最美丽的年纪,宽广的额头下是纤细而又挺直的鼻梁,一双明亮而又灵活的眼睛,红润的双唇,白皙的好像最精致的白瓷一般的皮肤。一件用最细羊毛纺而成的长袍包裹着她那修长而又丰满的身体,浓密乌黑的头发直披到浑圆的双肩,靠近前额的地方用一顶镶嵌着宝石的金发圈紧紧的束住,在长袍的外面则披着一件黑色的貂皮短袄,总之,这位贵妇人的身上没有一处没有散发出那致命的魅力,以至于躲藏在佛像后面的周平几乎感觉到一阵窒息。 “什么人?”一声惊呼将周平从那种迷醉中惊醒了过来,那个躲藏在佛案下的辽国贵人爬了出来,这个不速之客似乎把那位迷人的贵妇人吓了一跳,她本能的向楼梯出口处退去,不过那个贵人的动作更快,已经挡住了对方的退路,跪了下来,用低沉的声音向那贵妇人说了几句话。贵妇人脸上那种惊恐的神色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凝重。 “难道是两个人私会?看样子不太像呀!”周平暗忖道,此时他脑子里闲暇已久的八卦细胞又开始活动起来。这时场中的情况发生了突变,跪在地上的男子似乎是在恳求什么一般,而那贵妇人则不断的摇头,应该是加以拒绝,终于那贵妇人快步向楼梯口冲去,似乎是要离开这里。跪在地上那人赶忙站起身来,一把抓住那贵妇人的胳膊,两人扭打起来,突然那贵妇人从怀中拿出一件东西,猛地向那男子胸口捅了一下,对方立即伸手捂住自己的胸口,那贵妇人乘机逃走。那男子勉力站起身来,似乎是想要追赶的样子,可刚刚迈开两步,便扑倒在地,挣扎两下便不动了。 “情夫求欢不得?贵妇人杀人灭口?”周平晃了晃脑袋,不得其解,这下楼下的人声越传越远,倒好像是那个贵妇人逃走了。周平从佛像后钻了出来,捡起拿顶帽子看了看,上面没有什么可以用来标志身份的饰物,只是传来一股女人的体香。周平将帽子放到一旁,走到地上那男子身旁,将其翻了过来,只见对方左胸处插着一把怀匕,已经断气了。 “这妇人好辣的手,一刀就扎到心窝了,也不只是哪家贵人的!”周平笑了笑,随手将那匕首拔了出来,想要在匕首上找到些许线索。 “此女姓萧名普贤,乃是大辽南京留守、燕王耶律淳之妻。”周平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正是温成。 “什么?你怎么知道?”周平一愣,目光扫过手中的匕首,果然那匕首柄上铸着三个字“燕王淳”,心知对方说的多半不错。 “我听得懂契丹语。”温成指着躺在地上的尸体道:“辽帝行营中有人苦其无道,欲与这耶律淳勾结起事,奉耶律淳为帝,与金人议和,保全国家,此人便是使者。这萧普贤坚拒不允,两人相持不下,想不到失手杀了此人。” “失手?你怎知道是失手,不是故意杀了此人灭口?”周平笑道。 “你看!”周平指了指塔下正在急速离去的萧普贤一行人:“她连匕首都没有收拾,这般仓皇离去,若是没有我们,片刻之后尸体就会被僧人发现,很容易就能联系到她身上。哪里有这么不干净的灭口,分明是情急之下失手杀人。” “温公所言有理!”周平被温成鞭辟入里的分析折服了,他看了看正在逃走的萧普贤一行,叹道:“想不到辽国内政竟然已经紊乱到了这种地步,看来大宋的确应该早作打算。” “周承信,你过来帮我搭把手!”温成弯下腰去,吃力的挪动起尸体来。周平惊讶的问道:“你这是干什么?” “帮那位萧普贤一个忙,把尸体收拾好!”温成笑道:“现在咱们大宋可没有准备好,若是事发了也只是便宜了金人,不如将尸体随便丢到外面去,让他们自相猜疑便是,等大宋准备好了,再来重提旧事。” “不错!”周平此时对这个老吏已经是佩服的五体投地,暗想大宋选官之法当真是有问题,像这样一个人才到了五十多还沉沦下僚,要是两府里多几个像温成这般脑子清楚的,也不至于落得个开封沦陷、二圣北狩的下场。 两人花了好大一番力气,才将这人的尸体拖到了一个荒僻出遗弃,又将塔上顶层的毛毯、帽子和地上的血迹尽数清理干净,周平将那把匕首也收藏好了。待到两人将这一摊子事处置完了,回到住处,已经是晚饭时分了。两人还没进院门,早有使团的随员迎了上来,大声道:“温公你去哪里了,郎君寻你好久了,快去见他。” “何事如此仓皇?”温成一边进门一边问道。 “莫要问了,郎君便在堂上相候,一问便知。”那随员向温成唱了个肥喏,对一旁的周平说:“周承信你也过去吧,郎君说让你一回来便去见他。” 第三十八章刺探 周、温二人一同上得堂来,只见韩肖胄坐在首座上,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看到两人便站起身来:“二位快坐,有大事了!” “相公请讲!” “我方才从外间得到消息,金军已经包围了辽之上京,形势危在旦夕呀!” 周平闻言一愣,暗想这不是大好事吗?辽人越是形势紧迫岂不是对大宋越有利,他们这些宋的使节越是可以凭空要价,立下大功呀?刚想到这里却听到韩肖胄低声道:“我从一个辽国汉官口中得知,辽与金的谈判已经进入了最后的阶段了,本来双方还因为一些割让土地和称号、人质的问题纠缠不下,可是辽人祖宗陵墓都在上京,若是被金人包围,还不如予取予求?若是辽金和议达成,那我们这一趟可就是白跑了!” “相公且莫要心焦!”温成劝解道:“辽金和议是否能成不是我们能够干涉的,现在我们能做的只有尽可能的多了解此间情况,然后回去后禀明两府大臣与圣上,为将来做准备。不过依在下所见,情况没有这么简单。” “温公请讲。” 温成拱了拱手,便将方才在塔顶上发生的那件事情仔细讲述了一遍,最后他低声道:“辽人与我大宋不同,宗室大臣或参与机要,或掌重兵守名城,执掌大权。若是有英主在位倒也罢了,但若是遇到中人之主,便有萧墙之祸。金人与辽人议和,并非是真的想要与辽人和睦相处,不过是因为己方实力不足,无力一口将其吞下,拖延时间以待再战罢了;且不说这和议是否真的能成,就算和议成了,辽人出现内乱,金人难道会谨守和议不出兵?在下以为只要我大宋勤修内政,练兵积粮,必然会有机会出现的,相公在幽州应当多与此地辽臣交往饮宴,紧要之时必有用处。” “温公所言甚是!”听到这里,韩肖胄哪里还不明白温成的意思,的确辽国的政权组织结构与宋国这种传统的汉人朝廷不同,为了适应他统辖的塞内塞外两种情况的领土,大体上由南面官北面官组成。南面主要统辖燕云十六州,模仿唐制,设立三省六部、台、院、寺、监、诸卫、东宫之官,主要由汉人官吏组成,官吏州县、租赋、军马之事;而北面官则有契丹枢密院与行宫都总管司,主要由契丹人担任,主要管理宫帐、部族、属国之事,其政治中枢也不是在五京之中,而是在随同辽帝四时漫游的捺钵宫帐之中。这种双重管理制度较好的适应了契丹族的游牧传统与辽国统辖广大疆域上游牧与农耕两种性质的经济带来的巨大差异,是有其合理性的,但也不可避免的产生了南面与北面官之间的矛盾。更重要的是,由于辽国的核心民族是契丹人与奚人,相对于其统御的其他民族,这两个民族是少数,为了确保本族的优势,辽国的中枢权利和军事大权是掌握在以契丹人与奚人的上层贵族手中,所以以萧姓和耶律姓为主的辽国皇室诸王普遍拥有巨大的军事和政治权力,这与唐宋为了确保政权的稳定,剥夺了除太子一人以外其余所有皇室成员政治军事权力而给予大量经济特权作为补偿的情况迥然不同。这种情况虽然加强了契丹族与奚族上层对帝国的控制,但也加剧了其上层内部斗争的激烈性与残酷性,其内部斗争的形势不再是中原汉族帝国的宫廷内部斗争,而干脆是诸王统领各自统辖大军的内部攻杀,这种内讧在四方安靖时还好,如果像是现在有强敌在侧,那时内部各种矛盾与外部矛盾一起爆发出来,就会产生毁灭性的后果。 于是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韩肖胄就好像全然忘了自己的本职工作,整日里就是和辽国幽州的来访的大臣们谈道念佛、吟风咏月,大肆卖弄他南朝士大夫的风采。应该说他在这方面还是非常擅长的,没有几天功夫,在幽州上层的社交圈子里就对其有了非常高的评价,其实辽国立国已经近两百年了,就算是真正的契丹人也在幽州定居了五六代了,早已汉化的非常严重了,即使是北面官也普遍有非常高深的文化修养,对待文化繁荣远胜辽国的北宋普遍都有向往仰慕之心。若是韩肖胄谈及赔款割地的事情,那些辽国官儿还有些提防之心,可要论起谈诗词讲佛老,那还不是趋之若鹜。一时间净垢寺的宋人使团驻地就成了幽州上层社会最时髦的地方,可谓是门庭若市。 “三百零五步,三百零六步,三百零七步。”薛良玉口中轻声记着数目,沿着城墙根向前走去,突然他停下脚步,压低声音对身后的周平说:“东门这边向西三百零七步便是藏兵洞!” “嗯!”周平应了一声,小心的在一张略图上画了一个代表藏兵洞的叉,又记下307这个阿拉伯数字,在旁人看去,这不过是两个寻常的路人罢了。可是谁又知道这是两个正在搜集情报的间谍呢?原来这几日韩肖胄在幽州上层社交界大展拳脚的时候,周成他们几个也没有闲下来了,整日里在幽州城内闲逛,似乎是在要见识一下这座北国第一名城的风采。但实际上却不是这么简单,周平好歹在前世也受过从小学到大学一共十六年的教育,虽然很多东西可能在前世没有什么用处,但在北宋末年的敌国都城之内可就排上大用场了。这些天他装作是在闲逛,却将城防工事的情况用炭笔速记在白纸上,回到住处再将这些白纸整理好,等到回到大宋以后,将其重新绘在一张大图上便是幽州的城防图,虽然由于条件限制的原因,他还没有办法绘制等高线,记录标高等现代军用地图所特有的数据,但就算是比起枢密院职方司里珍藏的舆图只怕也差不离了。 “周大哥,东门这边已经差不多了,咱们接着往北边去吧?”薛良玉的兴致很高,作为一个从小就生长在一个尚武家庭的少年,他很清楚自己与周平正在进行工作的重要,这些舆图在战争中就意味着千百人的鲜血和生命,甚至决定着一次战役的胜负,他从来没有想象过竟然可以用这么精巧的办法将整个幽州的城防情况记录在这一张张薄纸上,如果说前几天他称周平为“周大哥”还有几分冲动,那么现在已经是彻头彻尾的服气了,他相信跟随这个年长自己十岁左右的同伴一定会有一个非常光明的未来。 “不必了!”周平看了看天色:“时间不早了,再说我们的身份毕竟敏感,整日总是在城墙边晃来晃去,若是引起辽人的疑心,把这些舆图搜出来,那可就前功尽弃了。回净垢寺吃晚饭吧,那里的素斋还是很不错的!” “嗯!”薛良玉点了点头,笑道:“不过若是论斋饭,这里哪里及得上相蓝(即大相国寺的俗称)的。” “你就知道吃!”周平笑了笑:“也罢,这次回东京,咱们一起去相蓝好生逛逛!” 两人回到住处,却发现情况有些不对。门口戒备森严不说,院子里守候的数十名随从也都是服饰华丽。周平不由得暗自称奇,这些天来这里高会的辽国达官贵人也不少,可就连当朝广陵军节度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左企弓也是轻车简从,一身轻裘而来,并没有带什么仪仗随从。毕竟与会双方都心照不宣的竭力淡化与会者的官方身份,好建立一种私人间的亲密关系,以备将来之用。一下子冒出这一队人来,颇为碍眼。 这时,周平正好看到温成从里边出来,上前指着那些随从问道:“温公,来了什么人,竟然如此?” 温成看了看左右无人,附耳低语道:“便是那日的塔中人。” “萧普贤?”这倒把周平吓了一跳:“她来作甚?莫不是那日的事情发了?” “你莫慌!”温成见周平这般,笑道:“同来的还有她丈夫秦晋国王耶律淳,听说此人宽厚好学,尤喜佛经,韩相公在佛道上颇有造诣,他们夫妻二人前来倒也寻常。”说到这里,温成看到周平神色惊惶,大异于平日里那副镇定自若的样子,便少有的调笑道:“久闻这萧普贤有天人之姿,在辽国贵女中号称第一,那日在塔中只怕未曾看轻,今日机会不可错过,周兄可要进去一睹为快?” “温公说笑了,不过听说这耶律淳素来有贤王之称,颇得燕人人心,今日倒要一睹真容!”周平口中说着话,腿脚却向屋内走去。守门人早已认熟了他,知道是宋国使臣的心腹,离得还有六七步远便撩起帘幕,让他进门去。周平向其拱了拱手便进得门来,顿时感觉到一股子热气扑面而来,额头上立即冒出一层汗珠来,也不知这地板下面装了多少地龙,在这北国雄城里竟然如同江南晚春一般。周平见屋内十余人皆是端坐凝神,倾听上首的一人讲经,正是韩肖胄。 “禅宗六祖有云:‘觉性本有,烦恼本无。直接契证觉性,便是顿悟。’若是强求解脱,反倒是落了下乘!”韩肖胄盘膝坐在蒲团之上,一身葛袍,头戴东坡巾,手持拂尘,白面黑须,口若悬河,便宛如神仙一般。 第三十九章返程 “韩相公!”这时,坐在萧普贤身旁的衰颓老者打断了韩肖胄的**,看此人已经年近六十的模样,与一旁的萧普贤比较起来,当真是红颜白发,让周平心中颇为诧异,他还以为萧普贤乃是耶律淳的正妻,两人的年纪也应该相仿,却不想耶律淳是个年近六十的老头。 “今日得闻妙法,实在是三生有幸,不过小王这些日子心神不定,烦恼丛生,便是强自去除,片刻之后又会复生,敢请先生指教?”细看这耶律淳虽然富贵之极,但眉目间满是愁苦之色,显然是为国事忧心。 “在下不过平日里读经偶有所得,如何敢当先生二字!”韩肖胄笑道:“不过小生以为,秦晋国王之烦恼当从‘无’字求?” “无?” “不错,秦晋国王可见过那初生的婴儿,可有烦恼?” 耶律淳愕然道:“初生婴儿无知无识,自然是没有烦恼的。” “那就是了,秦晋国王你身居王位、手掌大权、富贵已极,除了贵国天子,这大辽万里疆土之内只怕无一人比你‘有’的多了,既然如此,你就算再怎么念经诵佛,焚香修炼,只怕也无法去尽烦恼了!不知外臣所言对否?” 耶律淳听到这里,不禁哑然,的确正如韩肖胄说的,自己若是一寻常人家,大可携家人难逃去宋国,离开大辽这将倾的大厦重新开始;但自己身为大辽皇族,在此危难时候,又岂能弃宗庙社稷于不顾,独自一人逃生?纵然明知道前面是个大火坑,也只有睁着眼睛跳下去了。 耶律淳站起身来,向韩肖胄长揖为礼道:“老夫已经年近六十,如枯林朽枝,旦夕将折。先生妙论,已经是用不得了!” 韩肖胄赶忙起身让开,不敢受耶律淳的礼,笑道:“秦晋国王为国之股肱,外臣只有感佩的份!” 耶律淳叹了口气,没有多言,伸出右手,一旁的萧普贤赶忙伸手扶住,两人便向外间走去,周平一旁看的清楚,那耶律淳面带金色,指尖微颤,意气消沉,俨然一副行将就木的模样,与一旁的萧普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耶律淳夫妇离去后,其余辽国大臣也纷纷辞去,屋内只剩下大宋使团的人了。周平上前拱手笑道:“相公以片言折辽酋秦晋国王,古今罕见,小人钦佩不已!” “罢了,吾已将利害剖明,入不入得彼辈的耳就要看他们自己了!”韩肖胄取了饮子喝了两口,走到胡床坐下,笑道:“阿平,你还要几日?” “相公请看!”周平从怀中取出今日记下的舆图,呈送了上去。韩肖胄接过细看,脸色不由得微动,赞道:“好,好!光是这些和张关羽就不算白走了这一遭,那和冼早也说要伐燕,晚也说要伐燕,还呈了个什么《收燕山图》上去,欺瞒圣心,如何及的上阿平你画的这舆图,你好生做,本官不会埋没了你的功劳!” “多谢相公栽培!”周平躬身拜了一拜,沉声道:“若是外城的大概还要两三日,内城进出不便,就画不得了。” “好,好!”韩肖胄笑道:“阿平你也是糊涂了,若是大军进了外城,内城自然土崩瓦解,还怕他们翻得了天不成?” “小人糊涂了,多亏相公提醒!” “嗯!”韩肖胄踌躇满志的点了点头,仿佛这幽州城已经踏在他的足下:“那我再在这里讲经论佛几日吧!” 四天后,当周平完成了最后一部分舆图,韩肖胄带领着使团踏上了归途。虽然表面上使团的使命没有完成,宋方的要求被辽人拒绝,辽方同意将每年五十万银绢的贡奉减到一半,但是对于交还燕云十六州之地绝对不肯退让。不过宋人使团的离去却受到的相当隆重的欢送,幽州上层社会以一种几乎是恋恋不舍的态度将韩肖胄送过了芦沟,南京留守秦晋国王耶律淳虽然卧病在床,但依然派出自己的儿子代为送别,还送上了一份相当丰厚的程仪。就这样,使团踏上了归途,每一个人对未来都充满了憧憬。 由于春雪融化,发水冲坏了道路的原因,使团返回走了另外一条路,不会再经过新城,这也让周平松了一口气,不用担心那个出了一大笔钱的耶律运成向韩肖胄提起此事,惹来麻烦。眼看随着路途向南,道旁的积雪渐薄,越来越接近宋境,想起家人的期望、朝廷的恩赏,使团众人的心情也越发畅快起来。 “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少小去乡邑,扬声沙漠垂。宿昔秉良弓,楛矢何参差。控弦破左的,右发摧月支。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 最得意的要数薛良玉,只见其坐在马背上,高声吟诵着前两天周平刚刚教他的曹植的《白马篇》,也许是这首乐府诗描绘的形象最接近他的憧憬的缘故,这个十七岁的少年只要是闲来无事便记忆背诵,不过是粗通文墨的他不过一天工夫便能背诵如流。靠在车壁上的周平像一个宽容的兄长一般,微笑着看着少年的骑影。 “呜——!” 突然前方传来一声拖长的号角声,使团中人立刻紧张了起来,这意味着在大队前面哨探发现了不寻常的情况。周平跳下马车,看着护送的契丹骑兵在校尉的指挥下排成战斗队形,片刻之后一骑从前面奔来,用契丹语大声叫喊着什么,周平立即感觉到气氛松弛了下来。 “前面有不少尸体,应该是刚刚打了仗!”背后传来了温成的声音,周平转过头来,只见对方脸色凝重。 “看来形势越发严重了,这里距离宋境这么近就有战事发生,哎,民生多哀呀!” 周平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的点了点头。他走到坐骑旁跳上战马猛抽了一下马股,向前方疾驰而去,薛良玉一愣,也赶快打马跟了上去。 “应该是还没死多久,尸体都还没有**!”薛良玉低声道。在道路右侧的空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四五十具尸体,燕地的寒风将死者的皮肤变成了让人恶心的铁青色。成群的乌鸦正在尸体上盘旋啄食着,对于这些食腐鸟类来说,人类的自相残杀给它们提供了丰富的食物。 “这些应该是汉儿的叛军或者盗贼,被辽国骑兵打败了。”薛良玉从尸体上拔出一支羽箭,递给周平说。他指着四周被马蹄践踏狼藉的雪地和向西边延伸的马蹄印和尸体继续说:“盗贼在这里遇到了契丹骑兵,他们遭到了骑兵的围攻,很快抵抗被击溃,然后就是尾随追击。应该不会有几个活口!” 周平没有回答,他将箭矢丢到一边,走到尸体堆旁,这些尸体非常密集,而且伤口基本都是在胸前,显然他们是在殊死战斗中被杀的,而且还有几个人穿着皮甲,应该是首领。 “良玉,这些人不简单呀!首领都没有先逃走!”周平对薛良玉低声道。 “嗯!”薛良玉点了点头,相比起宋境内的那些盗匪来说,这群死者生前的战斗意志无疑要强多了。两人上得马来正准备离去,风中传来一声呻吟,周平一愣,目光转向薛良玉,发现对方也神色有异,才确定并非是自己幻听。 “还有人活着?”周平跳下马来,向尸堆走去,这时第二声呻吟传来。这次周平更加确定了,他飞快的跑到声音来源处,翻开两具尸体,下面露出一个最多只有十四五岁大小的半大孩子来,正竭力把自己的右腿从一匹马尸下抽出来。 “良玉,来帮忙!”周平喊了一声,两人一同协力将马腿略微抬起来一点,那少年乘机将腿抽了出来。周平小心的在腿上捏了几下,那少年倒也晓事,知道对方是帮自己检查,忍住痛没有叫喊。 “骨头应该没事!”确认了之后的周平将那个少年扶了起来,上下打量了一会对方,不得不承认这个少年的运气很好,经历了这样一番生死劫难,他浑身上下居然除了几处挫伤和扭伤外,竟然一切正常。 “怎么处置这小子?”薛良玉问道。 “带去让相公看看,再定夺如何处置!”周平将腰间的酒囊递给那少年,让他喝了两口,将其抱上马。 车厢里,韩肖胄上下打量着少年,片刻之后问道:“你听得懂我说什么吗?” “我也是汉儿,自然听得懂!”那少年的腔调有些奇怪,但的确是华语。他看了一会韩肖胄的打扮,突然问道:“你们是宋国的官儿?” “不错,你是如何知道的?” “我爹爹说汉官袍服便是这个样子,只是我没有亲眼见过。”那少年说到这里,低下头去,显然是想起了自己父亲的遭遇。 “那你是哪里人?叫什么名字?怎么会被人围攻?” “我是辽东人氏,姓罗别人都叫我罗舍儿,故乡辽人与金人打仗,乡亲们只能逃往燕地。”说到这里,那少年突然咬牙骂道:“契丹狗用我等伐利州,却又不与粮衣,分明是欲借刀杀人,尽杀我怨军兄弟!”注意了一下,一直以来打赏的都是‘dadadadadada‘‘marsken‘‘yxonline‘等几位书友,怎么说呢,作为一个作者,我当然希望打赏的钱越多越好,但是如果打赏的总额一定的话,我更希望更分散些,而不是就那十来个人。这样会让我觉得更多的人在用实际行动支持我! 第四十章怨军 “怨军?”车厢内几人交换了一下眼色,他们在幽州呆了这么久,自然知晓这个怨军的首尾。原来辽天庆六年(1116年),由于辽伐金连战连败,渤海人高永昌杀辽东京留守萧保先,自称大渤海国皇帝,改元应顺,占领了辽东50余州。天祚帝派宰相张琳讨伐,在沈州为支援高永昌的女真兵所败。天祚帝授秦晋国王耶律淳为都元帅,招募辽东饥民,取报怨于女真之意,谓之“怨军”。可是这支“怨军”不但不能报怨于女真,反而对金军望风而逃。耶律淳回到燕京后,改编“怨军”为常胜军。而这支大体是由辽东饥民组成的军队却时叛时降,让当时的辽南京留守耶律淳十分头疼。而身为穿越者的周平知道的更多,这支“怨军”可谓是一个大灾星,他们先是叛辽降宋,后来又叛宋降金,最后被金军拆解分遣,骨干被全部杀掉。这支军队可谓是这个混乱的时代的一个缩影,他们出卖别人也被别人所出卖,就好像一辆被瞎子驾驭的马车,在山路上狂奔,留下来一路的尸体和血污,最后自己也坠落山崖,摔了个粉身碎骨。 “那你先去包扎伤口,好生歇息,等到伤好了在做打算吧!”韩肖胄笑道。 “多谢恩公!”那少年向众人磕了几个头,便被带到使团的大夫车厢里去了。温成笑道:“想不到我等就要离开辽境,还得了这样一枚闲子。看来此次出使,相公是要直上青云呀!” 次日,使团便过了白沟,到了宋境,一路往东京去了。李宝因为案子的缘故,无法去东京,准备去投奔安阳薛家村。临别之前,李宝突然对周平说:“周大哥,我有句话要对你说,你捡来那个罗舍儿有些古怪。” “古怪?那怎么说?” 李宝叹了口气,道:“这孩子手脚十分勤快,伤还没全好便从马车上下来跟着切草拾柴,忙上忙下的,大伙儿倒也都为喜欢他,只是他说话做事有些奇怪。比如有天晚上宿营,他看到我睡前把佩刀放到一旁,便问我为何不将佩刀放在怀中贴肉放着?我说天下间哪有这般放刀的。那孩子说天气寒冷,若是放在外面只怕夜里刀刃和刀鞘黏在一起,临时拔不出来便是一条性命,他们夜里宿营时都是把刀放在怀里的;还有一次大家一起吃饭,他只吃了一碗就不吃了,我问他吃饱了吗?他却答自己不过是半大孩子,并非正兵,能吃个半饱就够了,应该将黍米留给正兵吃饱,才有力气打仗;还有昨天,我们经过一个村庄,他问我为何那村庄外间没有壕沟鹿砦,里面没有石墙射塔,道路直通村口,并无曲折,这般流寇岂不是一下子就打进去了?我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周平回想起这次出使幽州,虽说路上也看到了一些战乱的痕迹,但大体上来说还是和平状态。但这个罗舍儿口中所说、目中所见,无一不是攻战杀伐之事,显然他这些经验并不是在幽州学的到的,而是从怨军逃出的辽东辽西之地学到的。由此看来那里是何等的人间地狱,连一个半大的孩子的生活里都充满了战争。从这种人间地狱里杀出来的军队一旦进入已经和平百余年,百姓不识干戈的宋国,将会是一种多么可怕的情景。想到这里,周平不禁打了个寒颤。 “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吧?”李宝低声道:“一想起东京的大相国寺、棘盆、扑社,再想想这个罗舍儿的所来之处,那里人过得生活,我就不寒而栗。如果让他们杀进来,一切就都完了,整个东京城都会被从地上抹掉的!” “我明白了!”周平点了点头:“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进来!” “无论如何!”李宝重重的点了点头:“只要能不让他们进来,我什么都愿意做!”说到这里,他伸出右手紧紧的握了一下周平的手臂,用力的摇了两下转身离去了。 “什么都愿意做!”周平看着李宝离去的背影,脸上浮现出一丝坚毅的神色。 当使团返回东京的时候,已经是重和二年三月(1119年)了,春天的气息已经出现在这座和平的城市了。东京人依照往日的习惯,正争论着汴河两岸的茶楼画舫最别致?哪一家名园桃花新开?相蓝又出了什么新鲜的玩意?用各种各样的把戏来打发自己的闲暇时光。此时的大宋是如此的富庶,以至于东京城内出现了这么大的一个市民阶层,他们就好像东京这个大蜜罐旁的蝇虫,舔舐着达官贵人们大口吞食时溅出的零星蜜汁。这些幸运的蝇虫们震动着翅膀,炫耀着自己的幸运,却没有发现随着蜜香味的传播,蜜罐四周的黑暗中已经聚集了一双双贪婪的眼睛。 “你们两个要返乡?”韩肖胄矜持的问道,自从使团回到东京,不,应该说是抵达白沟返回宋境之后。韩肖胄对周、薛两人的态度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从那种对待心腹的亲近恢复成当时士大夫对待下级所特有的那种矜持和隐藏在矜持后面的傲慢。对于这种变化,周平就仿佛完全没有感觉到这一切,总是保持着恭敬勤勉的态度,这让韩肖胄十分满意,甚至在与夫人交谈中称赞周平虽出自乡里,但处事本分得体,在武人中十分难得。 “正是!”周平躬身拜了一拜,起身道:“已经快到春耕时节了,我们两人乡里还有些田产,荒废不得,还请相公恩准我们两人回乡,待到秋收之后再来侍奉相公!” “原来如此!”韩肖胄捋了一下颔下的胡须,稍一思忖笑道:“本来还想给你们两个在京中寻个差遣,不过既然你们挂念家中,那便放你们回去吧。临别前在账房里每人取三十贯钱,便当是路上的盘缠吧!” “小人拜谢相公!留在东京不敢,若是能在相州寻个差遣便好了。” “那倒简单!我在折子里有提到你们两人的功劳,别的不敢说,一个县尉、都头还是没有问题的!” “多谢相公栽培!”周平拜了一拜,道:“小人还有一件事情相求,还望相公应允!” “哦?何事相求?” “小人自小便喜欢锻造之术,久闻天下巧匠皆在京师东西作坊五十一作(北宋军器作坊)中,斗胆想要前往开开眼界,还请相公开口相助!” “东西作坊?军器监?”韩肖胄的眉头皱了起来,沉吟不语。周平见状,赶忙解释道:“小人未过门的媳妇家中便是铁匠,小人将来只怕也是做这个营生的,俗话说宁有一艺傍身,不要万贯家财。还请相公相助!” “原来如此!”韩肖胄笑了起来:“你现在品级虽低,也是在籍的武官了,怎么还想着那个铁匠铺子?也罢,反正你也是朝廷武官了,这倒也无妨,正好我还欠那提点军器监的秋公公两瓶好酒,你们两个送去,顺便在那边看看便是。” “多谢相公!” 周平与薛良玉刚刚退下堂来,薛良玉便低声问道:“周大哥,为何不留在韩相公府上,怎么也比回安阳好吧?” “留在这里?”周平冷笑一声,问道:“你有没有感觉到回东京后韩相公对我俩的态度就有些不一样了?” “有吗?”薛良玉一愣,挠了挠脑袋道:“好像还真是的,不像在辽国时候那般亲近了。” “那是自然,你我都是只会弯弓舞刀的厮杀汉子,在辽国他用得着你我替他卖命,在东京我俩还有什么用?就算帮我俩寻个差遣,这情分也就尽了。我们两个粗汉在这东京城中,放眼便是达官贵人,就算有个差遣又怎么比得上回家去当个都头、县尉快活?” “大哥说的是!” “还有这次你去辽国难道没有发现太平日子要到头了,马上就是武人的日子了。咱俩留在东京如容钧直、金枪直一般给贵人们迎前趋后的当依仗鼓吹?还不如回安阳好好操练一番自家的乡兵,才是正经,要知道他们才是我们的根!” “对,那才是我们的根!”薛良玉狠狠的点了点头:“那大哥要去军器监也是为了这个?” “那是自然!”周平笑道:“要练兵怎么能没有坚甲利兵?铁甲和强弩我们现在是不能造,不过看看怎么制造总可以吧?我们明天好生看看,回去后我就把陈铁匠他家的铺子扩大几倍规模,我那五千贯钱就是为这个准备的。” “好咧,周哥还是你想得远!”薛良玉裂开了嘴,畅快的笑了起来。 次日,周薛二人便携了两瓶好酒与韩肖胄的名刺,来到军器监衙门,将那名刺递上,不久之后,便有人引领两人上堂,堂上上首坐着四十多岁白脸胖子,笑容可掬,待周、薛二人行过了礼,便抬了抬手,尖声道:“难得韩左史还记着这桩事,某家倒是生受了。好些日子未曾见了,也不知他去了一趟辽国,身子骨可安好?” “多谢都监垂询,我家郎君一切安好。” 第四十一章新交 那秋都监尖笑了两声:“韩左史去了趟辽国,便好像变了个人似的,一门心思鼓吹联金灭辽,还派你们两个过来看看东西坊,敢情要去当安抚使了!”周平听到这里,已经感觉到这秋都监的话有些不对味,仿佛对韩肖胄有些不满。原来韩肖胄从辽国出使回来之后,感觉到辽国内忧外患,大宋有机可乘,于是便立即改变立场,在对道君皇帝的奏文中大肆鼓吹。这秋都监本就是内侍官,在宫中颇有些眼线,自然有些耳闻。此人在宫中时本是侍候郑贵妃的,自然与自称郑贵妃从兄弟的知枢密院事、太宰郑居中是一党的,这郑居中本与蔡京一党,但由于争权而反目,所以在征辽之事与蔡京、童贯二人各持一边。韩肖胄转头去支持征辽,便是那一派的叛徒,他自然看的颇不顺眼。 周平正担心秋都监故意为难,却听那秋都监笑了两声,道:“也罢,征辽也罢,不征也罢都是为了圣人效命,某家不过是一个守户犬,勾当些许公事罢了!来人,带两位壮士在坊中看看!”便自顾转身离去了。 周平不由得大喜过望,他也不知道为何这秋都监为何又突然让他们进去了,他没想到竟然这般容易便得以进入当时最先进的武器作坊,作为一个穿越者,虽然他的脑子里有着超过当世近千年的科学知识,可是理论是一回事,实际又是一回事,若是能够仔细看一遍,回去在加以比对,必然会有所收获。而那秋都监本是个宦官,是没有什么节操的。他虽然与郑居中一党,但为的也不过是为了与外官勾结取利,眼见的出兵征辽的一派在朝中声势越来越大,他自然不会死死抱住郑居中那一条大腿不放。反正这件事情对于他来说不过是小事一桩,又何必开罪了韩肖胄,断了自己一条后路呢? 周薛二人进得东西坊内,只见道路两旁一间间工坊,有衣甲作、弓弩作、火油作,里间工匠忙的热火朝天。原来宋承五代之弊,开国皇帝最害怕的就是武人作乱,所以行的是“强干弱枝”之策,将天下强兵集中于京师,虎视四方。这军器也是一般,天下的名匠作坊,也是集中在京师汴梁,府库中存放的军器甲胄累计如山,结果在靖康之难后,尽数为金人掠去。是以靖康之后,金军素以甲坚兵利闻名天下。 领路的是个小内侍,脸上露出些许不耐烦的神色,冷声问道:“二位,这军器作东西两坊五十一作,便是几天几夜也看不完,你们两个要去哪里呀?” 周平赶忙从怀中取出摸出一只布包,塞给小内侍,笑道:“劳烦小老爷引领我们两个,罪过罪过,这点东西便让您去吃杯茶。我等只想去看看衣甲作与刀枪作,还望小老爷应允。” 小内侍接过布包,侧过身子打开一看,却是足足的两贯钱,那小内侍品级低微,一个月的俸禄也不过一两贯,不由得大喜,赶忙转身笑道:“好说好说,两位要去哪里我便带两位去哪里!” 周平二人逛了一日,收获不少,晚饭时分才回到住处,门口便听到有看门的老汉道:“阿平快快回去,有位太尉(宋时常称军官为太尉)要见你们,只说是有带信来,正在里面相候。” 周平一愣,自己在这个世界没有任何亲人,哪来的人给自己写信?莫非是安阳那边出了事情?他赶忙谢过老汉,往自己院子走去。离得还有十余步远,便看到一个青年汉子背对着自己坐在院中的石凳上,背脊挺得笔直,一旁站着说话的却是那从燕地带回的孤儿罗舍儿。兴许是听到了脚步声,那青年站起身来,转身上下打量了两下周平,问道:“可是相州安阳周平?” “不错,正是在下!”周平拱了拱手,他此时已经认出了对面那人,正是那天夜里在二楼陪伴金人使节的青年军官,金人使节被李宝扼杀后,正是此人带领众衙役军士追捕李宝的。他来自己这儿,莫不是找到了线索,追到自己这儿来了?想到这里,周平心中不禁一阵惊慌,目光游离寻找等会的逃跑路线。 “是你便好。”那青年笑道,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呈了上来,突然他右手一翻,一把便抓住周平的右臂,早已有所提防的周平抓住对方的手,小臂一翻,便要拗断对方的手,两人顿时扭做一团。周平身后的薛良玉还没反应过来,一旁的罗舍儿已经操起靠在墙上的杆棒,狠狠的一下抽在马扩的膝盖内侧,打的他右腿一弯,不过马扩反应极快,顺势右腿一个鸳鸯拐便将罗舍儿提倒在地,双臂一振便挣脱了周平的双臂,后跃了两步,拱手笑道:“在下姓马名扩,并无恶意,这次是奉父亲之命,带一封书信给你。” “书信?”周平伸手拦住准备扑上来的薛良玉,问道:“那你刚才是干嘛?” “不过是相试罢了!”马扩笑道:“家严乃是至善禅师的旧交,这封书信便是至善禅师托家严转交的。兄台若是不信,一看便知!” 周平将信将疑的捡起落在地上的书信,拆开一看果然是至善的笔迹,这才信了几分。他将书信放入怀中,问道:“禅师现在何处?你又如何知道我在这里?” 马扩见周平神色,心知对方对自己还是颇有疑心,便将至善在登州与马政一行人偶遇,便结伴前往辽东,现在留在辽东诸事一一道明,只是将自己一行人前往辽东的目的和至善留在辽东当金人人质的事情隐去不提。到最后,马扩向周平深深一揖,道:“家严派人前往相州送信,贵庄中人说两位前往东京韩府了,问韩府又说两位随韩左使前往辽国了,今日方才送到。至善禅师称家严面前称许周兄为当世罕见的奇男子,在下听了便有几分好胜之心,方才出手相试,得罪之处还请列位见谅!” “原来如此!”周平点了点头,他也不是傻子,联系起那天夜里的所见,他就能猜想出眼前的这位年轻人至少是参与了宋金结成海上之盟的秘密外交行动的,甚至还在使团中地位不低,否则不会让他担任陪同金人使节的任务。无论是为了获得金人的第一手资料,还是为了将来多铺一条路,与眼前这位叫做马扩的青年军官处好关系都是十分必要的。 “劳烦马兄奔走几趟,在下实在是不好意思,略备薄酒,聊表寸心!”周平伸出右手,邀请马扩在石凳上坐下,又让罗舍尔去外间买些酒菜来。马扩也不推辞,笑道:“也好,今日反正也得空,便留下来与周兄畅饮一番。” 周、马、薛三人在石凳上坐下,不久之后,罗舍儿便买了些酒菜回来,在石桌上摆开。三人一边饮酒一边聊天,马扩得知周、薛二人都是已经有了官身,还护送韩肖胄前往辽国出使,赶忙起身行礼道:“不知二位已经是使臣,小弟方才无礼之处还请见谅!” 周平赶忙笑道:“不过是个从九品的承信郎罢了,芝麻绿豆大小的官儿,马兄见笑了!” 马扩肃容道:“周兄这话可就差了,此乃朝廷名器,起码轻看了?再说从九品便是入了官身,本朝军功叙转甚快。若是某家所料不差,你们两人此番出使辽国定然会超迁数转,便是当到保义郎、从义郎也不是不可能!”说到这里,马扩的脸色变得和缓了些,笑道:“既然两位都是使臣,又和韩左史出使辽国,我有些话也不必瞒着你们了,说来某家还有一件事情要多谢两位呢!” “谢我们?” “不错,实话和你们说吧,此次家严前往辽东,并非是为了买马,乃是为了与金人订盟夹击辽国,恢复燕云。如今金人使节已经来到东京,朝廷却迟迟没有回音,显然是朝中战和两派争执不下。前几日却传下消息来,朝廷准备派出使节前往辽东,听说就是韩左史在圣人面前力主征辽,两位也有力焉,说来在下岂不是要谢过两位?” “原来如此!”周平点了点头,问道:“若是这般说,至善禅师留在辽东也不是那么简单吧?” 马扩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的神色,答道:“不错,禅师自愿为质留在金人那里,此事颇为机密,在下方才不知二位身份,所以才未曾说出。” “留下为质?”周平闻言一愣,随即叹道:“禅师总是这般,为了天下百姓忘了己身,也不知他现在可安好否?” “据我所见,金人质朴的很,与辽国有切骨之仇,与我大宋联盟之意颇诚,只是——”说到这里,马扩叹了口气:“朝中迟迟不决,拖延了不少时日,只恐夜长梦多呀!”说到这里,他已经抬头向东北方向望去。 “迟迟不决?”周平一愣,反问道:“这又是为何原因?” 马扩稍一犹豫,低声道:“前几日从知雄州事和冼那边传来一份辽国公文,其中言说辽人正与金人议和,于是天子便召回使节,只是让人将金人使节送回辽东。” “只恐这是辽人的奸计!”周平低声道:“彼得知我与金人联盟,便将假消息传来,使的是离间之计!”看到不少打赏和推荐票的书友,十分高兴!不管是《天下节度》和《新顺之钢铁世纪》时候的老书友,还是来了起点认识的新书友,都万分感谢,毕竟码字写书离不开大家的支持,一个人是走不下去的! 第四十二章射猎上 “周兄所言甚是。不过辽金议和之事倒也并非完全是假,两国交兵,边打边谈也是常有的,不过就算是如此,反倒应该加快与金人的联盟,毕竟就算辽金两国议和,联络金人也可分辽人之力,为恢复幽燕做准备嘛!两府大臣还是操切了些!”到了此时马扩也不敢直言天子的过失,将错误推到了蔡京与童贯的身上。 会宁府,按出虎水畔。东京汴梁的这个时节早已冰雪尽融,草木发芽,而位于北国的这里还是白雪皑皑,一副冰天雪地的模样,唯有那按出虎水上的冰层已经破开,露出湍急的水面,预示着春天的即将到来。 一阵人马声沿着道路传来,十几匹战马沿着道路行来,看他们的装束来看应该是外出打猎的女真贵族,马背上的骑手们都裹着皮裘,背着大弓猎叉,熟练的驾驭着没有修建鬃毛的战马,沿着没人脚踝的雪地赶来,他们生机勃勃的叫喊声打破了森林的寂静,将路旁树枝上的积雪震落在地,溅起一片片雪雾。 粘罕端坐在马背上,和绝大部分当时的女真贵族一样,他是个魁梧结实的汉子,身体里充满了旺盛的精力。与已经文明化的辽国与宋国不同,这个新兴的民族的精英们还来不及把权力和地位变成可以传给自己子孙的私有财产,高贵的血脉并不能确保继承权力和地位,每一个女真贵族子弟都必须在战争中证明自己的力量和勇气配得上他们的地位,否则他们就会被战士们的嘘声从军官和首领的位置上赶下去。但与其他女真贵族不同的是,粘罕平日里脸上总是带着爽朗的笑容,这在严苛的环境中搏杀出来的女真贵族中可是不多见的。但知晓内情的人们都知道这位国相撒改的儿子是女真贵族中最有心计,也是最有野心的一个。他脸上的笑容和腰刀和弓箭一样,都是他的一种武器,如果有必要的话,他随时都可以象抹去飞溅到脸上的血一样抹去那笑容,露出狰狞的真面目来。不过这个时候他就好像一个殷勤的主人一样,笑嘻嘻的用马鞭指着不远处的林子向身后的至善介绍道:“连续下了七八天的雪,今天总算是放晴了,快要到开春射柳的日子了,正好出来松松筋骨。猎物们前些日子都躲到林子深处山坳里避风雪了,天晴了正要出来觅食,最好的雪鸡与鹿这林子里都有,我们正好赶出来打一围,大师你应该不会介意杀生吧?” 至善今天没有穿袈裟,如同大部分女真人一般穿着一件皮裘,背上背着弓箭,腰挎戒刀,闻言笑道:“贫僧是禅宗和尚,酒肉杀生之戒都是不守的,郎君不用担心。” 正说话间,至善的坐骑前蹄踏入雪地里一个坑中,前蹄一软,战马便跪了下去,一旁的粘罕大惊,还没等他伸手救援,至善大喝一声,双臂猛地一提缰绳,同时腰间发力,双腿猛夹马腹,那战马嘶鸣一声,竟然将前蹄从雪堆中提了起来。 “好,好马术!”粘罕见状不由得击掌赞道,随性的女真护卫也以一种内行才会有的轰然赞赏声回应着,这些刚刚摆脱野蛮状态的骄傲骑士们还没有学会怎么样隐藏自己的感情。 “见笑了!”至善用手掌轻轻的抚摸了两下坐骑的颈部,好安抚这匹刚刚有点受惊的牲口:“许久未曾骑马了,险些失蹄了!” “大和尚!”不知是因为什么缘故,粘罕改变了对至善的称呼:“像你这般骑术,大宋军中算的是上乘的吧?” “郎君说笑了, 宝_书_网_w_w_w_._x_ b_a_o _s_h_u_._c_o_m 像我这等水平的骑手在西军中都是车载斗量,更不要说东京城中宿卫天子的殿前奉日、铁骑诸军了。” “是吗?我却是不信!”粘罕狡猾的一笑:“大和尚这般本事,便是在我大金军中也算的是上等的了。我大金皇帝起兵之时,兵不过数千,甲不过数百,便能连败辽军。你大宋军若是这般厉害,早就独自将辽国灭了,何必还来和我们结盟?” 至善并没有马上回答问题,他注意到粘罕的瞳孔危险的收缩了,眯成了一条缝,就好像猫科动物扑食前那一瞬间。他低咳了一声,道:“郎君可曾射猎过猛虎?” “那是自然!”粘罕笑道:“在我女真好汉子面前,猛虎又算的什么?” “那郎君猎虎之时,可是独自一人去的吗?” “自然不是。” “那不就是了!”至善笑道:“郎君不怕猛虎,但猎虎之时,有随从相助。我大宋不怕辽国,但北伐时需贵国相助,这又有何不可呢?再说同盟相恤,本就是相互的事情,莫非贵国一家就能灭辽?” “呵呵呵!”听到至善这番话,粘罕笑了起来,对方刚才非常巧妙的回避了自己的问题,并指出联盟并不只是宋国单方面所求,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就不明智了。像他这么聪明的人自然不会做这种事情,他笑嘻嘻的抽了一下自己坐骑的屁股,笑道:“大和尚说得好,大宋与大金联起手来,才能射倒辽国这头猛虎。” 粘罕一行人到达猎场附近已经是中午时分了,在十几个火堆旁,或站或坐这四五百名女真人,与粘罕本人和他的随从们不同的是,这些女真人身上穿的不过是麻布或者树皮制成的简陋衣物,只有少数人身上穿的是些鹿皮、羊皮衣服,在寒风下,这些女真人只能蜷缩在火堆旁取暖,看到粘罕他们出现,才纷纷站起身来。 “国相郎君到了,快让阿里喜(金语中奴仆的意思)们起来,去林子里把猎物们驱赶出来!”一名粘罕的随从赶到火堆旁,大声喊道。两名头领赶忙转身大声向部众们大声叫喊,这些人赶忙拿起木棍、火把、木弓等简陋的武器,排成一条稀疏的横队,向林子深处走去,而剩余的人则将早已准备好的一个个火堆点着了,火堆连成了一条弧线,将树林包围了起来。 约莫过了半个小时,树林里传来一阵阵的鸟兽声,随即听到一阵阵的人声。粘罕的随从早已在篝火旁烘好了弓,纷纷上了弦,跳上战马,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且慢!”粘罕做了个手势,转身对至善笑道:“依照我们女真人的规矩,第一头猎物应该让给客人,大和尚请!” 至善心知对方是在考校自己,他笑了笑,给自己的弓上好弦,戴上扳指,翻身跳上战马,轻轻的踢了两下马肚子,坐骑便轻快的跑进了火圈当中的空地中,他从背上取出一支羽箭,将箭括卡上弦。等待着第一头猎物的到来。 第一头从林子里冲出来的猎物是一头黄獐,这头受惊的畜生发疯般的越过树林边缘的雪堆,向外冲去,但火堆和人群的呐喊声又将它逼了回来。正当此时,至善用力一夹马腹,坐骑便向黄獐冲了过去,那头畜生立即感觉到了危险的降临,以惊人的敏捷猛地向旁边一跃,扭头向林子里逃去。正当这个时候,至善身体仰卧在马背上,顺势将弓拉了个满怀,大拇指与食指一松,特制的半月形箭矢便切断了那头黄獐的颈部,惯性使得那头畜生还向前冲了十余步才扑倒在地,在雪地里留下一条血迹。 “也立麻力!”几乎是同时,粘罕大声叫喊了起来,在女真话里这是“善射的人”的意思,四周的随从们和其他女真人也齐声应和。这些终日与弓箭和野兽打交道的女真人很清楚骑在战马上射中一头狂奔的黄獐是件多么困难的事情。 “大和尚这般好身手,又有见识干脆便留在这里,当我粘罕的朋友吧!”粘罕打马过来笑道:“我们大金国也不只有女真人,也有渤海人、汉儿。有本事、有主意的朋友我们都要,田地、房子、女奴、金子,你要多少都可以。大和尚,等我们打下辽国的上京,就给你盖一座大大的庙,让你去做庙里的大萨满,你看好不好?” “国相郎君,若是宋金两国结盟,大金便是我的盟邦,我便是贵国国主的外臣。您若是有事情我又怎么会不效力呢?在大宋还是在大金又有什么区别?”至善的语气十分恭谨,只不过粘罕很清楚对方是坚决的拒绝了自己。粘罕是个极精明的人,哈哈一笑:“说的也是,反正联盟一成,我与大和尚便是自己人了。是不,也立麻力!”这时,他的语气已经是非常亲昵了。 “呜!” 这时人群中传出一阵号角声,两人的目光向场中转去,这时狩猎已经进行了一段时间了,雪地里已经躺下来不少中箭的猎物,又从树林中跑出一群鹿来,为首的是一头体型巨大的公鹿,它那庞大的角就好像一顶巨大的王冠,在阳光下反射出白色的光。这头公鹿仿佛有些茫然的看了看四周,随即它低下头,胸腔里庞大的肺叶里发出一阵低沉的吼声,有如隆隆的雷鸣,水汽从鼻孔里喷射出来,迅速凝结成一团白色的雾气。它一边用前蹄蹬着雪地,一便用那双充血的眼睛盯着他的敌人们。 第四十三章射猎下 这时一头猎犬过于靠近了那头公鹿,向其大声的吠叫着,公鹿猛地低下头,向前冲去,那猎犬赶忙向旁边一跃,但锋利的鹿角还是刺穿了它的躯体,那公鹿猛地一甩头,那只猎犬就好像一块揉烂了的破布一样飞了出去,公鹿冲到尸体旁,发出了胜利的鸣叫声。 “不许shè箭!”粘罕突然举起右手,大声下令道:“有没有一个勇士,能够用刀剑或者长矛杀死这头公鹿,如果是阿里喜(奴隶)就让他当我的随从,如果是我的随从就让他当蒲辇勃堇(五十夫长),如果是蒲辇勃堇就让他当谋克勃堇(百夫长)!” 人群中并没有马上有人应答,几乎所有的女真人都知道一头被激怒的雄鹿是多么的可怕,它刚才挑飞一只百多斤的猛犬简直就像是对付一捆稻草,那一对美丽的鹿角简直就是两把尖刀。即使是最老的猎人,也未曾见过这么高大强壮的公鹿,在很多崇信山林的女真人眼里,这简直就是山神的化身。 “没有人敢吗?”粘罕的脸sè变得yīn沉了起来:“就没有一个男子汉敢于表现一下自己的力气和本领吗?” “我并不是没有力气和本领!”几分钟后,人群中有人回答道:“我只是害怕触怒了山神,国相郎君假如您愿意保证补偿触怒山神的损失,我忽比斯愿意杀死这头公鹿!” “那很好,我保证假如你们明年打不到猎物就由我来补偿你们的损失!”粘罕笑了起来:“说吧,勇士忽比斯,你可以从我的随从那儿选择你喜欢的任何武器!”说到这里,他做了个手势,随从们便将长矛、佩刀、斧子等武器放在地上听凭那忽比斯挑选。 忽比斯走到粘罕的面前,四周的女真人不禁发出低沉的赞叹声,每个人都用羡慕的目光,打量着忽比斯那树身一般粗大健壮的双腿,像两块合起来盾牌一样坚实的胸脯,还有那仿佛金刚罗汉一般坚强有力的肩膀。对于这些生活里充满了狩猎和战争等危险活动的人们来说,强壮的体魄有着极其特别的意义。粘罕打量了一会对方,问道:“好一个强壮的汉子,我怎么不记得什么时候见过你?” 站在一旁的村长答道:“禀告国相郎君,忽比斯不是本地人,半年前才从山里下来的,据他说是从北边过来的,他胃口太大,族里养不活。” “原来如此!”粘罕笑了起来,这种情况在当地很常见。阿骨打所在的完颜女真部落在整个女真民族中属于开化比较晚的,所处的地域也是比较贫瘠的,在辽东还有很多熟女真部落,他们的文明程度要比完颜部落高得多。但是在更北的地区,还有许多其他更加野蛮的部落,他们所处的地区更加贫瘠,为了求生,不断有人向南迁徙。而阿骨打就将其编入各个部族之中,加强自己的军事力量。 忽比斯看了看地上的武器,回头看了看雄鹿道:“鹿有角,我有双手,不需要长矛,也不需要刀。”说罢他便转身向那头公鹿走去。 公鹿看到了这个靠近了的人,本能的感觉到了危险,它低下了头,用蹄子在雪地里刨着坑,鼻孔里发出恐吓的喷气声。而忽比斯则张开双臂,发出“赫赫”的吼叫声回应。那头公鹿果然忍受不了刺激,四蹄猛地蹬地向忽比斯冲了过来,只见这巨人以难以想象的敏捷向旁边一跃,避开了公鹿的冲击,围观的女真人们发出了一片惊呼声。公鹿转过身来以更快的速度向自己的敌人扑来,但是忽比斯就地一滚,又避开了锋利的鹿角;公鹿愤怒的转过身,向地上的敌人顶去,忽比斯巧妙的一翻身,一把抱住已经失去速度的公鹿的脖子,发力将其往地上猛压了下去,而公鹿则发力上抬,想要将这个可恶的敌人掀翻在地,在用蹄子将其蹬踏而,一人一兽僵持了起来。 围观的人们已经屏住了呼吸,即使是心思深沉的粘罕也从马背上站了起来,攥紧了拳头,瞪大双眼看着场内的角斗。 忽比斯竭尽全力地抓住了公鹿的双角,他的背弯得像一张拉得很紧的弓,他的头埋在双肩中间,他的脚一直到踝骨都深深地陷进了雪地里,胳膊上鼓起的肌肉把皮肤都要撑破了似的。但是他却把公鹿的头死死的按到在地上,人与野兽在一动不动的较量着力量,至善觉得自己眼前仿佛是一座塑像,但是他清楚,这种看似静止的表面下,双方在进行着一场殊死的搏斗,那头公鹿的四蹄和忽比斯的双腿一样,都深深的陷入了雪地里,汗水从它的皮肤里渗出来,将鬃毛浸湿了变成一团团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围观的女真人仿佛都忘记了时间的流逝,场中传出了一声仿佛呻吟般的吼叫声,人们看到公鹿的头被忽比斯的一双铁臂扭转了过来,他的脸、背和肩膀都变成了紫红sè,他的脊背弯得更厉害了。显然他正要使出他那最后一点超人的力气,而他所剩的力气也不多了。公鹿的吼叫声越发变得沉重、嘶哑、痛苦,和这个巨人宽阔的胸膛里发出的喘息声混成了一片,它的舌头伸出了长长的舌头,流出了白沫。 突然,距离最近的人们听到了沉闷声响,那是骨头断裂的声音,这头公鹿的脖子被扭断了,就好像一个用完发条动力的玩具,倒在地上不动了。 “唔哈!唔哈!”忽比斯站直了身体,一只脚踏在公鹿的头上,高举双臂狂吼起来。他的脸sè苍白,头发被汗水粘结在一起,不过他的双眼充满了惊人的力量。 围观的女真人发出欢呼声,拥了上去,用自己的双手接触着忽比斯的双臂和躯干,赞许着他的力量和勇气。看着这个场景,至善的心中突然一阵悸动,本能的低下了头。 “大和尚,你看如何?”粘罕笑了起来:“我们女真人别的没有,这样的好汉子有的是!就算没有宋国的结盟,我们一样能把辽国消灭!” 狩猎已经进入了尾声,粘罕实现了他的诺言,将那个忽比斯收入了自己的随从中。按照女真人的风俗,狩猎得到的珍贵皮革是属于贵族们的,但是肉、内脏还有角和筋却是属于所有参与狩猎的人的,参与狩猎的女人们将猎物的肉割成一块块的,放在锅里煮或者火堆上炙烤,而男人们则围成一团,喝着酒,大声吹嘘着自己打到猎物的多少。不过今天大部分男人都收敛了不少,因为他们知道真正的主角只有一个,就是那个赤手空拳拧断公鹿脖子的忽比斯。只见那个忽比斯盘腿坐在粘罕旁边,正旁若无人的拿着一条鹿腿大嚼。 粘罕一边饮酒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一旁的至善,他很满意刚刚那场戏的效果。与当时女真高层人物不同,粘罕属于那种极少数有长远眼光的那种人,他与完颜阿骨打都意识到,虽然新生的金国政权在战场上不断取得胜利,但是这个国家的政治和经济基础还十分薄弱。金国的军事制度即猛安谋克制从本质来说是一种兵农合一的制度,战时出征时,士兵必须自备武器干粮,也没有军饷,战利品是士兵唯一的收入来源。由于当时的女真族还没有完全脱离部族社会,上层与下层之间的矛盾还不是非常尖锐,原始部族中那种血缘的纽带还没有消失,女真军队有着惊人的团结和锐气,在与辽国与宋国的战争中取得了巨大的胜利。但是随着战争的深入和规模的不断扩大,女真军队出征的距离、时间也在不断增加,在这种情况下,猛安谋克制也出现了不少问题:比如并非所有的战斗都能获得大量的战利品,坚固的城塞需要长时间的围攻,很有可能军队付出沉重的代价却一无所获,在这种情况下,士兵们的士气很容易受到挫折,而偏偏辽国统辖的汉地有大量坚固的城塞;长时间的战争也破坏了金国脆弱的经济基础,jīng壮男子长期出征,国内的土地没有人耕种,如果掠夺而来的财富不足以补偿这一损失,战争也很难持续下去。要解决这一问题,无非有两种办法,要么见好就收,与辽国和谈,停止这场战争;要么与宋国结盟,由盟友来进攻城防坚固的辽国汉地,彻底消灭辽国。 在这个问题上,金国的高层已经分裂为两派,分别倾向于与辽议和和与宋结盟。而辽国与宋国都派来了使臣,只不过辽国使臣的级别和授权要高得多,议和的诚意也高得多,辽方已经同意了承认金国dú lì地位;交还女真逃人;割让辽东、长chūn两路土地;每年给予女真二十五万银帛的岁币等条件。但粘罕却并不赞同与辽人议和,其原因很简单,在金国最高层的诸个勃极烈中,他不过是阿骨打的堂叔的儿子,血缘是最远的。 ; 第四十四章打断 如果这个时候与辽国和谈成功,那么在之前建立了巨大功勋和威望的完颜阿骨打毫无疑问就可以成为金国的皇帝,而血缘最远却又掌握着巨大权力的自己很有可能会因为成为阿骨打继承人的潜在危险而成为第一个被清理排斥的对象;但如果与宋国结盟,那对辽的战争就要持续下去,为了更大面积的土地上进行战争,阿骨打就必须采用分别任命方面统帅的办法。这样一来当时的女真人刚刚从原始部落制度转变到奴隶制国家,皇权还不稳固,皇帝只不过是诸多勃极烈中最强的一个而并非凌驾于所有人之上的半人半神,已经表现出出色军事才能的粘罕就有非常大的希望在征服辽国的战争中积累足够的战功和势力,压倒甚至取代阿骨打的继承人,成为金帝国的下一任继承者。 这也是为什么粘罕今天带着至善这个宋使出来打猎的真正原因,他希望通过这次打猎来考察这个僧人的真正性格,因为在接下来的行动中他需要一个真正的勇士来破坏辽金的和议,考察的结果让粘罕非常满意,至于那个忽比斯,不过是个意外之喜罢了。 吃完晚饭后,粘罕便和至善一同返回会宁府,那里是金国现在的政治中心,在没有出征打仗的日子里,完颜阿骨打和大部分金人的高层都住在这里。由于现在还在初春,要等到春耕结束之后才会出兵,金国的高层和他们的亲兵都还留在会宁府,这座简陋的城镇显得格外的热闹。 至善到了驿馆门口,正准备下马,一旁的粘罕伸手拉住他的缰绳,笑道:“大和尚且慢,待会还有件事情须得你帮忙。” “我?”至善本以为对方这是在开玩笑,但很快他就发现粘罕脸上的笑容消失,显然对方不是在开玩笑。 “其实也是在帮你自己,大和尚你记得刚才说过的话吗?只要大宋与金是盟邦,你就会帮助我。现在辽国也派了使者来,要与我们女真人议和,你知道应该怎么办了吧?” 粘罕的声音并不大,但听在至善耳朵里便如同当头打下来一个雷来,他本能的怀疑粘罕所说的话的真伪。但他立刻听到粘罕用低沉的声音继续道:“你不用怀疑这是假的,我没有骗你的必要,很快你就可以看到辽国的使节了,在这件事情上,我和你是一致的,我也反对与辽国议和。” “为什么?” “很简单,如果战争持续下去,我和我的军队就会有越来越多的奴隶、财富、土地,战士和部民们也会聚集在我身边,可如果不打了,”说到这里,粘罕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微笑,双手一摊:“那就一切都完了!” 至善低下了头,几分钟后,他重新抬起头来,低声道:“好的,我帮你!” 与辽与宋不同,金国的皇帝完颜阿骨打并没有在自己的住处上花费太多的的力气,不过是十余间木屋。所以当粘罕带着至善走进院子的时候,至善还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到了金国的中枢之地。 “大和尚,你在这里稍待一会,待会会有人引领你进去。”粘罕向至善低声吩咐了一声,便朝内走去。片刻之后,至善便看到四五个穿着华贵服饰的使臣进来了,应该就是粘罕方才口中的辽国使臣。因为是刚刚出外打猎的缘故,至善身上也穿着皮袍子,粗粗看上去和寻常的女真人并没有什么差异,那几个辽国使臣没有注意到他就进去了。 “想不到这海上之盟的关键竟在某家手上了!”至善猛地攥紧了自己的双拳,只觉得掌心全是汗,又湿又热。 “东怀国皇帝陛下,这些便是大辽圣人与您的国书、玉册、金印、法器等物,您先前所求的‘大圣大明皇帝’之号由于与敝国太祖名号相冲突,还请改作‘东怀国至胜至明皇帝’,还请陛下收讫!”辽静江军节度使萧习尼烈恭谨的向上座的完颜阿骨打行礼,指着身后的十几个装饰华丽的木箱说道。 “嗯!”完颜阿骨打矜持的点了点头,但是不难看出他眼里的兴奋,从一个东北不知名的小部落头领起家,击败统御北方数百年的大国,迫使对方向自己称兄求和,这种巨大的成就感让像他这样的英雄也不竟有些熏熏然。 “那和议之事——?”萧习尼烈赶忙问道。 “你们先退下吧!我与诸位勃极烈商议之后再与你答复!” “是!”萧习尼烈赶忙躬身行礼,带着使团的成员退下了。堂上的金国君臣们围在火塘边席地而坐,开始商议了起来,很快众人就形成了两派,大体上来说,年龄较大的吴乞买(即后来的金太宗)、辞不失等人主张与辽国议和;而较为年轻的粘罕、斡鲁补(即完颜宗望)以及粘罕之父撒改则反对与辽国议和,主张继续进行战争,一直到消灭辽国为止,而完颜阿骨打自己则没有表态,只是捻着颔下的胡须,静静的听着众人的争论。 “若是依某家的意思,应当议和!”吴乞买从火塘边缘抓了一把灰,洒在地板上,一边在上面写画,一边陈述起自己的意见起来:“假如说辽人是一头熊的话,我们金人只是一头狼,狼就算能咬伤熊十次,也禁不住被熊掌击中一下。我们当年起兵不过是因为辽人暴虐,眼下辽国已经割让我们辽东、长春两道,每年还给予岁币二十五万银绢,我等的子孙怎么也受用不尽了,又何必继续打下去?俗话说‘一鸟在手胜过十鸟在林’,行事还是稳妥些好!” “你这就差了!”斡鲁补拂去吴乞买在灰上写画下的字迹,说:“俗话说‘打狼不死,必受其害!’咱们起兵反辽,连战连胜,就应该乘势直捣其都城,焚其宗庙,才可释兵歇马。不然等辽人整兵再战,那怎么办?” “我们当时不过两三千人都不怕辽军,现在有了辽东、长春两道,部众百倍于当年,又怕什么辽人?” 这吴乞买与斡鲁补本是叔侄,但争得脸红脖子粗,眼看便攘臂起身,就要厮打起来。完颜阿骨打咳嗽了一声,两人赶忙坐下来,阿骨打看了看众人,目光停留在粘罕身上,问道:“你叫粘罕(女真话里是‘心’的意思),在我们女真人中间素来以聪明而闻名,来,你说说是当战还是当和?” 粘罕微微鞠了一躬,沉声道:“某家以为现在连辽人是真心议和还是不过是缓兵之计都没有弄清楚,谈论是战是和还早了些!” “不错,那你说辽人是真心议和还是缓兵之计呢?” “我不清楚,不过有个人清楚!”粘罕笑道:“陛下若是应允,我便让那人进来解说!” “道理就像是金子,就是在深山之中要将其挖出来,快快请他进来!”阿骨打笑道。 “是,不过我有个条件,待会那人进来之后,这里的人不许打断他说话。” “那是自然,我等岂可这么无礼!”完颜阿骨打沉声道:“列位都听清楚了,待会不得打断那人说话!” “喏!”众人齐声应道。 粘罕站起身来,走到门口招来一名随从,低声吩咐了几句回到火塘旁,几分钟后从外间进来一人,正是至善。粘罕拿起国书递给他,笑道:“大和尚,这是辽人与我大金国的国书,你看看里面有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至善点了点头,打开国书一看,只见里面用汉文和契丹文两种文字,书写辽帝册封完颜阿骨打为帝的事情,又看了看一旁木架上的彤弓、象辂,冷笑了起来。一旁的粘罕赶忙接口道:“大和尚你笑什么,这可是辽国皇帝册封我大金皇帝的国书,有甚好笑的!” “这恐怕不是册封的文书吧!”至善笑道:“这彤弓、象辂乃是天子册封诸侯之礼,‘东怀国’乃是东面小邦怀大国德义;“遥芬”、“多戬”并非美意;“渠材”有轻辱之意。如此这般无礼之处甚多,听起来不像是辽国皇帝册封贵国皇帝,倒像是上国使臣宣抚藩国一般!” 堂上众人立刻耸动了起来,这些后金的高层都是马背上长大的,哪里懂得这些繁冗礼仪。上首的完颜阿骨打脸色也变得阴沉起来。唯有吴乞买年岁较大,性格要深沉的多,他沉声问道:“大和尚,你是宋国的使臣,自然希望我们与辽人议和不成,我们都不识这些文字,又怎么知道是不是你故意挑拨我大金与辽国冲突?” “上面的文字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认识,你若是不信,大可将辽国使臣叫来,一个个询问他们便可,到底我是不是故意挑拨,一问便知晓了!” 吴乞买看了看至善泰然自若的神色,绝对对方也不像是在欺骗自己,喊来外间的随从,吩咐其将辽国使臣请来。片刻之后,辽国使臣回到堂上,那萧尼烈也感觉到了堂上异样的气氛,腰杆子顿时弯了下来。完颜阿骨打向至善微微点了点头,至善上前一步,厉声问道:“汝既言要册封大金国皇帝,为何行彤弓、象辂之礼?为何在书信中有‘东怀国’、‘遥芬’、’多戬’、‘渠材’这些字眼,当这里无人认得吗?” 第四十五章转机 那萧尼烈自然明白文书中的猫腻,相比起已经被女真人夺去的辽东、长春两道,辽帝更不情愿册封女真人为平等藩国,但形势比人强,只得在这些细节上玩花样,欺负金国都是些刚刚从山林里出来的蛮子。却没想到金国不知道从哪里找出个内行人来,将其揭了个底朝天。萧尼烈此时想起传闻中女真人的凶残,浑身上下早已软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浑身发抖,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口。 “来人,拉下去抽一百鞭子!”完颜阿骨打总算克制住了自己的怒气,没有下令将这几个辽国使臣推出去砍头,他也不愿意因此彻底毁掉与辽国和议。虽然在当时和后世的许多人眼里,这位率领女真族人闪电般崛起的领袖是一头刚勇的雄狮,但实际上在完颜阿骨打的灵魂是有两面的,分别由雄狮和狐狸占据的,只不过阿骨打在平日里巧妙的将其中一面隐藏在另外一面下面了。在狮子的勇猛不起作用的时候,他都能够用狡猾和谨慎达到自己的目的。相比起他来说,宋与辽这两个更加强大的帝国的领袖在历史上这个关键的时刻表现的就要拙劣的多了。 很快,外间就传来了皮鞭抽在**上沉闷声和惨叫声,这时完颜阿骨打已经能够完全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了,他转过头用庄重的口气对至善说:“大和尚,多谢你为我们揭破了契丹皇帝的诡计,我们女真人是懂得用好意来回报好意,用刀剑来回报刀剑的。”说到这里,他轻击了两下手掌,对从外间进来的一名侍从说:“你去将我那匹白马牵来,这是我送给好朋友的礼物!” “多谢陛下!”至善双手合十行礼。 “不必了,这是你应该得到的!”完颜阿骨打笑了起来,随即他脸色一变,沉声问道:“不过大和尚,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我的使者和你的同伴出发已经这么久了,为何却没有一点回音?大宋国皇帝是什么意思呢?” “陛下!”至善抬起头来,直视着对方的眼睛,大声道:“我是一名留在您这儿的人质,并不知晓贵国使臣在我大宋发生了什么,但既然陛下有意与我大宋结成海上之盟,共击辽国,却又私底下与辽人和议,这又算得什么呢?俗话说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想必是我大宋国也风闻此事,自然联盟之事便作罢了!” 完颜阿骨打没想到至善身为人质,竟然敢当面指责自己玩两面派手法,不由得有几分尴尬,一旁的斡鲁补年轻气盛,霍的一下站起身来大声喝道:“你不过是个人质,居然还敢这般对大汗说话,拖出去乱棍打死!” “且慢!”完颜阿骨打伸手示意冲进来的侍卫退了出去,笑道:“大和尚,你是个好朋友,我们女真人不杀好朋友。你刚才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不过你们宋国的使团来的时候,并无国书,最大的官儿也不过这么大!”阿骨打指了指火塘中的一根柴火。“可是辽国的求和使团带着阿适(辽国皇帝的小名)的国书,零头的官儿有那么大!”阿骨打指了指门旁的那根脸盆粗细的廊柱:“你说如果你是我,是和辽国和谈还是与你们宋国和谈呢?” “可是你已经应允与我们宋国结盟了,如何又能与辽国和谈呢?这两项明明是自相矛盾的!” “大和尚,你错了,我还没有与你们宋国结盟,我只是开始与你们商议结盟夹击辽国的事情!”完颜阿骨打说到这里,双手一摊笑道:“你和你的同伴连国书都没有一封,我如何和你们结盟?难道你大和尚就能做得了南朝大皇帝的主?” 至善顿时哑然,说到底他只是个民间人士,连使团的正式成员都不是,其实就算使团的首领马政也不过是个过来探风,随时可以牺牲的小棋子罢了,如何能与当时已经是一国之主的完颜阿骨打抗辩?再说当时大宋朝廷内部剧烈的党争,就算是两府大臣都是朝不保夕,谁还能做得了那位轻佻多变的道君皇帝的主? “大和尚,贵国所为虽有不合适处,但错不在你。这样吧,你且回去一趟,替我带话与贵国大皇帝:辽国已遣使者前来,封我为国主,割让辽东、长春两道,岁币二十五万银绢。我怒其礼仪不全,又念与汝已结夹攻,遂鞭辽国来使,不受其请。”说到这里,完颜阿骨打右臂猛地向下一挥,大声道:“若是当真要结盟,共灭辽国,当遣大臣带国书来,若是还用诏书,定难从命!” “外臣明白!”至善沉声答道,他自然听明白了完颜阿骨打的意思,若是用国书则是两个平等的国家,而用诏书则是君主对自己的臣属,显然金人的意思是要求宋国承认他们是一个与辽、宋对等的国家。 “好!”完颜阿骨打笑了起来,他拍了拍一旁的粘罕的肩膀,道:“我听鸟家奴(粘罕的小名)说过,你们南朝的和尚不能碰女人,那我就送你些盘缠,免得让人说我们女真人慢待了朋友。”说到这里,他轻轻拍了两下手掌,两名侍从拿着两只托盘进来,上面满满当当的都是金锭与银锭。 “莫要推辞!”粘罕制止住至善的推辞,笑道:“这些都是我们从契丹人那里夺过来的,多得很,给了你再去契丹人那里去抢就是了。大和尚,哪天你要是在南朝呆的不开心了,就来我们女真人这里,像你这种有学问又有本事的人,我们女真人最欢迎了!” “既然如此,那就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至善没奈何只得收下金银,完颜阿骨打见状大笑道:“甚好,正事谈完了,那就拿酒上来吧,大伙儿好好喝一顿!” “好!”众女真人齐声欢呼起来。 安阳。 已经是五月了,正午的阳光晒在皮肤上,火燎燎的十分难受。周平穿着一件短褂,有节奏的转动着腰,长柄镰刀随着他的转动在长草众中摆动,将一丛丛长草割倒。不断有碎草叶、灰尘、小虫子飞到周平的身上,和他的汗水粘在一起,十分难受,但周平仿佛没有感觉一般,只是有节奏的挥动着长柄镰刀,就好像一个没有生命的机械。 “到响了,过来歇会吧!”不远处传来一声叫喊,周平放下镰刀,只见不远处的树荫下有一个熟悉的苗条身影,那正是他的新婚妻子芸娘。周平应了一声,转身对一旁的罗舍儿与李宝道:“芸娘送饭来了,去树下吃点东西歇歇吧!” “嗯!”两人应了一声,拿起家什往树下走去。到了树下周平接过芸娘递过来的水罐喝了几口,又递给一旁的李宝,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拿起饭篓里的面饼和酱菜吃了起来。一旁的李宝吃了一口,问道:“阿平,你现在好歹也是个巡检了,正九品的使臣,手下也有二十个弓手,何必还要自己来做这等事!” 周平喝了口水笑道:“正是农忙的时候,各家各户人手都紧,当弓手多半是穷苦人家,若是叫来替我干活,他们家中田若是荒了,秋后可就要饿死人了!” “郎君忒滥好人了!”一旁的罗舍儿笑道:“当兵的给将主作活,天经地义的事情。不情愿怎的,绳子皮鞭军法在那儿,哪个还敢不来?” “话不能这么讲,舍儿你记得前些日子我讲给你听得兵法没有?若要练兵,须得先结以恩义,然后束以军法,而不是反过来;若是按你所说,未有恩义就滥施刑罚,那这些兵又如何堪用?” “阿平所言有理!”李宝叹了口气道:“只是这个道理在我大宋境内为将的恐怕也没有几个人知道了。” “怎么说?”周平问道。 “你也知道我在当扑手之前便是在殿前司当差的,可就是在东京汴梁天子脚下,宿卫天子的禁军也整日里被将主驱使,替他们修房铺路,榨油贩货,做各种营生牟利,哪里还是天子爪牙,全然是一群贩夫。我看不过眼才索性脱了那身红袄,去做扑手。”说到这里,李宝叹了口气:“大宋境内能做到阿平你刚才说的那点的恐怕也只有西军之中的老种、小种两位相公了。” 周平听到这两个名字,眼神一亮问道:“老种、小种?你说的莫不是种师道与种师中?” “哪里还有别人!”李宝脸上现出敬仰的神色:“大宋精兵皆在西军,西军之中若论治军任将,又有哪个及的上这两位!” “原来如此!”周平笑道:“我也曾听闻过这两人的名字,看来若是大宋真的要恢复燕云,为帅的定然是从这两人中选择一个啦?” “那是自然!”李宝脸上现出一副理所当然的神色:“这等大战,定然是从西军调兵来,西军之中论资历,论本事、论威望又有哪个及得上他们的?便是任了别人为将,只怕也不敢上任!”说到这里,李宝叹了一口气:“只是我大宋祖制以文制武,在都统制之上还得有宣抚司运筹,希望莫要来个多事的掣肘。以老种小种的本事纵然不能大胜,至少也不会大败!”光是码字看来不行,还要卖萌呀!要打赏,要收藏,推荐、各种都要啦! 第四十六章军器上 听到这里,周平心中不由得苦笑起来,若是自己没有记错,北伐燕云时北宋的统帅并非大种小种,而是那位大太监童贯,后来战事不利也有内部指挥不统一的原因。看来大宋的问题也不是没人知道,李宝不过是个殿前司的低级军士,都知道千万不能掣肘统帅,可没奈何这个是大宋的祖制,已经改不得了,若是个明白的文官倒也罢了,偏生来的是那位大太监。想到这里,周平问道:“那若是童贯呢?” “童贯?”李宝一愣:“你是说让童贯担当宣抚使?” “呵呵,我只是假设一下,反正他在西军中也立下不少战功。” “这个!”李宝犹豫了一会,叹道:“怎么说呢,总比那些文臣好吧,童贯这厮虽然贪鄙,但也是在西军历练过的,知道边士艰辛,不会自以为是听不进武将的话,最多是捞些钱罢了,可当官的有哪个不捞钱的?总比一个啥都不懂又喜欢指手画脚的大头巾强得多!” “也是!”李宝的回答倒是让周平有些意外,颇有宁可要捞钱能干活的贪官也不要不捞钱胡来的清官的意思。他正准备向其打听一下西军的情况,却听到不远处有人喊道:“阿平在不?”他抬头一看,却是一个骑马的汉子,正是不久前当上本县县尉的薛良臣。周平赶忙站起身来,上前行礼道:“在下见过郎君!” 薛良臣跳下马来,笑道:“何必多礼,你现在也是正九品巡检,与我也就一般大!” “若无丈人收留,在下早已是路边饿殍,再说小人是郎君的郎党,若是没有郎君抬举,如何能有今日!大恩如何敢忘?”周平笑着将薛良玉迎到树下,取了水罐递了过去,道:“郎君且喝口水,今日找我有什么事?” 薛良臣喝了口水,看了看地里的草堆,笑道:“你为何买下这块山坡地,虽然便宜,可离河太远,打不了多少粮食,还不如拿这些钱去买块小点的河边地,打的粮食更多。” “粮食?”周平笑了起来,随手拿起一把十字镐,拉着薛良臣走到一个土坡旁,用力在坡壁上挖了几下,干松的土壤垮了下来,露出一层层黑色的矿层来,周平在地上捡起一块,递给薛良臣道:“郎君,这里有石炭,我买下这块地是为了挖石炭的。” “石炭?”薛良臣一愣,问道:“你挖这个作甚?木柴都烧不完,这玩意又脏得很。” “芸娘家是开铁匠铺的,每年用得木炭很多,改用石炭可以省下不少钱,还有县城里取暖煮饭也要烧的,我把石炭卖到城里去,比种田挣得可多多了!” “你小子脑子最精,果然吃不了亏!”薛良臣笑了起来:“那为何不快些动手?” “等秋后再大搞吧,现在只是做个准备。一来天气热挖出来也不值钱,二来农忙人手不够。等到收了庄稼我就把我巡检司里的弓手都弄来,一天发给他们二十文的酱菜钱,饭管够。”周平笑了起来。 “这么说来你把巡检司里的人都放回去了?那公事怎么办?”薛良臣的眉头皱了起来,原来这巡检司大概就相当于现代社会的警察,主要工作就是缉拿盗贼、打击私盐、私茶等经济犯罪,像巡检司的头目是由小使臣这一级的低级武官担任,而土兵弓手则是主要由三等户来充当,一般来说并无薪水或者只有很少的补贴,一年更替,以体现家产越多差役越重的精神。但实际上由于中产之家可以通过收买差役等办法,将弓手的负担转移到更为贫穷的四等五等户身上,所以实际上周平手下的弓手基本都是四等五等户,像这种贫户如果在农忙时节家中壮劳力被叫过来当弓手,其结果必然是歉收家中饿死人。 “也没有全部放回去!”周平笑了笑:“我让这二十人按照村子结成对子,每两人里必须有一人来巡检司里当值,剩下那人必须帮助来的那人把家里农活做了,虽然辛苦些,倒也撑得住。等到秋后就好些了。” “阿平你还真是好心肠!”薛良臣叹了口气:“不过一般四等五等户家里一般劳力就少,有一半人来你这里,其余的人只怕力所不能及吧?” “郎君说的是,所以我还借了他们每一对人一笔钱,让他们去买头耕牛!待到秋后再还我,一分半的年息。” “你这是为何?”薛良臣瞪大了眼睛,当时农村里高利贷十分普遍,几个月便四成五成的利息十分普遍,像周平这么低的利息,便是宗族内部都极为罕见。 “这不是丈人教导我们的吗?若想练兵,首先就得对士兵们结以恩义,然后再束以严法,才能成军。我这不正是照着丈人说的做吗?” “原来如此,对了,有一桩事!”薛良臣笑了起来:“至善禅师从辽东回来了,他现在便在父亲庄子里,我刚刚从县城回来,你要一起去见他吗?” “至善禅师?”周平赶忙站起身来:“你等我会,我去收拾一下便一起去!”说罢他吩咐了几句李宝与罗舍儿,便给自己的马上了鞍子,与薛良臣并骑而去。 转眼之间两人便到了薛家庄,下马进得庄来,刚刚进得正门便听到堂上传来薛丈人宏亮的声音:“禅师你这番立下如此大功,定能青史留名,流芳百世,让老朽好生艳羡呀!” “罢了,不过是机缘巧合罢了!”至善摆了摆手,叹道:“再说是流芳百世还是遗臭万年,还说不定呢!” “这又从何说起?此番‘海上之盟’若成,恢复燕云有望,禅师你定然名列青史之上,百代之后亦有人称颂,便如那班定远一般,这是何等的荣耀?” “那金人如虎狼一般,我只恐,只恐——”说到这里,至善的头低了下来,叹了口气沉默了起来。 薛丈人奇道:“这倒是怪了,金人乃我大宋的盟友,自然是越是凶猛越好,若是赢弱不堪,那又如何能分辽人之力呢?” “我想禅师的意思是顾虑金人凶悍,复为我大宋之患,尤胜辽人!”一个声音从外间传来,薛丈人与至善的目光向外望去,只见说话的正是周平,他与薛良臣上得堂来,拱手向薛丈人与至善禅师唱了个肥喏:“禅师别来无恙,不知在下方才所猜的对否?” “不错!”至善点了点头:“金人凶悍善战自是不用提了,其酋首子弟亦多沉勇多智之辈,习于戎事。尤其是那国主完颜阿骨打,胸怀广阔,气度非常,现在虽然不过掌两道之地,便已有吞噬辽国之心了,我看这‘海上之盟’未必是对我大宋有利!”说到这里,他将自己在辽东的见闻一一叙述了一遍,叹道:“这完颜阿骨打分明是想要同时与宋辽两边谈和,然后以辽压宋,以宋压辽,从中牟利。朝中大臣们却将其当做是没脑子的野人,指望金人替大宋拿下燕云之地乖乖的双手捧上来,只恐是自取其辱!” 堂上沉寂了下来,薛丈人尴尬的笑了一声:“禅师多虑了,依老夫看其间也许会有些波折,但如今正是燕云恢复汉疆之良机。来人,快取酒上来,为禅师接风洗尘!” 旁人应了一声,便将酒菜送了上来,周平赶忙替座上人一一斟满,薛丈人喝了一口,指着周平笑道:“禅师,你可知道现在周平已经是三户津巡检司的正九品巡检了,麾下还有四五十人,又刚刚成了家,当真是喜事连连呀!” “当真,那可真是可喜可贺!”至善笑道,他伸手在腰间摸了摸,拿出一支金钗来,递了过去:“想必新人便是那位芸娘吧,这首饰便送于她,便当是老衲的贺礼吧!” “多谢禅师!”周平也不推辞,双手接过金钗:“小人待拙荆谢过禅师了!” 转眼之间,堂上已经酒过三巡,至善也有了几分酒意,见周平在下首替他们劝酒切肉,传盘送菜,一副太平乡绅的模样,再想起自己在辽东的所见所闻,不知怎的心中生出一股烦躁来,猛然将酒杯往桌子上一顿,他手劲本就大,多喝了几杯酒更是收不住,一下子竟然将陶土酒杯顿裂了,酒水立即四溅,弄得众人浑身都是。 “我辈在此饮酒作乐,北人却在秣兵厉马,他日若是铁骑南下,大河南北只怕尽为胡土矣!”至善叹道。 周平抹去脸上的酒珠笑道:“禅师,我等也不是只在饮酒!这次我与良臣去了一趟辽国倒也有所得。”说罢,他将腰间佩刀拔了出来,放在几案上。这几人都是武人,定睛一看不由得吸了一口凉气,只见这口佩刀薄刃厚背,刀刃表面带有花纹,刀口隐隐带着蓝幽幽的光,端的是寒气逼人,刀柄长四寸,刃长四尺有余,一看就知道即可单手亦可双手,是那种阵上厮杀的军器。 “待我来试试!”一旁的老三薛良武手最快,已经将那刀抢到手中,走到堂下的那丛竹子旁边,大喝一声手起一刀只听得一声响,那三四根竹子竟然被他一刀斩断了三根,其余那根也被断了大半,只留下些许竹子皮牵连在一起。 “好刀!”薛良武两眼都放出光来,这几个都是内行,都知道挥刀断竹看起来简单,实际却是极为考校刀手的臂力手法,堂下那丛竹子都有儿臂粗细了,依薛良武的本事最多也就一刀断两根竹子,他竟然能一刀砍断三根半,可见这刀的锋锐。看了下,点击比上周还少,呵呵,不进反退呀!看来网文还是让年轻人去写比较好! 第四十七章军器中 “阿平,几日不见,你从哪里得了这把好刀,花了多少银钱,可否转卖与我,咱家这里承情了。”薛良武一脸求恳的样子,在薛家几兄弟里,他的步战功夫是第一的,只是没有一把称手的兵刃,看到这把利器,哪里还能忍耐的住。 “转卖与你自然是不行的!”周平笑着从薛良武手中取过刀来,还刀入鞘:“我腕力远比你小,这刀对你来说轻了,等过两日我让泰山替你打一把新的!” “你泰山,那不是陈铁匠吗?”薛良武顿时怒道:“你这厮好生小气,不给就不给,陈铁匠手艺我还不知道,他哪里打得出这等好刀?” “这柄刀便是我家泰山打的!”周平笑着将佩刀拔出鞘两三寸,露出吞口的印记来:“你看,这不是陈记的印记吗?” 薛良武一看果然是自己看惯了的那个歪歪扭扭的“陈”字,不由得咋舌道:“当真?” “自然是真的,我这次去东京可是有去过军器监的作坊,学了其中的手艺回来,你若是不信,待会便去与我泰山铁匠铺子便是,不过我丑话说在前面,手艺钱我可以送你,铁料钱你是要给的!”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薛良武已经笑得合不拢嘴了。上首的薛丈人与至善禅师也取了佩刀,一一传看了,一个个不由得啧啧称奇。至善叹道:“同样是铁料,打出的刀剑却差的这么远,造化之奇,当真是让人不解。”说到这里,他将佩刀放下,问道:“周檀越,可否为我等解释一番。” “这有何难?”周平走到几案旁拿了一根筷子,沾了沾酒水便在几案表面上边画边解说起来。原来人类早期的冶炼技术比较落后,炉内很难达到足够的温度,将铁矿石融化,所以得到的一般是一种海绵状的块状熟铁,还要经过锻打才能使用;随着通风和冶炼技术的进步,炉温升高,从铁炉里出来的变成了熔点最低的生铁,这种生铁硬又脆,很难直接使用,必须经过退火脱碳才可以使用,而当时在市面上最容易得到的便是这种生铁,价钱也是最便宜。但无论是这种生铁和熟铁,用来制造兵器都并不合适,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古代中国的工匠通常采用对熟铁采用表面渗碳技术,将铁料放在高温的炭火中,然后加以折叠锻打淬火,使之成为坚韧锋利的兵器;而还有一种办法,就是将熟铁配合定量的木炭粉和催化剂,然后加以密封加热,使其与之化合,制成钢铁,这种办法的制成品最早出自波斯萨珊王朝,我国古代称之为“镔铁”,北宋时期我国西北的西夏王国也有使用这种技术,闻名天下的“夏人剑”便是以此法制成。当时北宋在战场上见闻后花费重金获得其法,在军作监作坊里投入使用,周平在东京发现后,便暗中将催化剂偷回,小心尝试,终于试制成功。相对于第一种办法,第二种办法只要温度和催化剂使用得宜,无需反复锻打,也不需要第一流的工匠,要节约人力物力的多。 “哎!此乃军国之密,竟然——”至善听到这里,不由得叹了口气,显然他对于这等重要的军事机密被周平如同玩笑般轻易的弄到手,颇有些不以为然,只不过这个窃贼就在自己面前,有些话不好说出口罢了。 “原来如此,那我明日便去你泰山府上,让他替我打制兵器!”一边的薛良武却全然没把周平的做法当回事,一门心思只在自己的兵器上。 “此事好说!”周平转身对至善问道:“不知禅师此番从辽东回来有何打算?” “有何打算?”至善一愣,意兴萧索的答道:“这次朝廷与金国的结盟之事也上了轨道,已经用不着我了,我也有多年未曾返乡了,这次事情后便回陕西老家终老了吧!” “也好!”一旁薛丈人见老友神色有些不对,赶忙举杯劝解道:“禅师你立下如此大功返乡,正是人生乐事,让老儿我好不羡慕!”旁人赶忙轰然应和,纷纷举杯邀饮,至善也不退让,不过转眼工夫,便已经六七大杯酒入了肚子。他们喝的虽然只不过是村酿,但却厚的很,至善又喝的猛了些,口齿便不清了起来。周平只得起身将其扶到后院客房休息,待到收拾停当,准备推门出去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至善的声音。 “周檀越,方才你在堂上是不是有什么话不好说呀?” 周平转过身来,只见至善已经坐起身来,脸上哪里还有半点醉意,显然刚才那般样子不过是他装出来的,不由得苦笑道:“禅师,你方才倒是装的好像,竟然把我们这么多人都骗了!” 至善脸上露出了促狭的笑容:“去女真人那边转了一圈回来,自然也变得奸猾些!”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那些女真人会比较老实呢!”说到这里,周平脸色一整,沉声道:“不错,我的确有几句话要说于禅师你听,只是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老衲是方外之人,又有什么不能讲的?” “圣人云:‘靡不有初鲜克有终’,这联金伐辽之事虽然不能说是禅师你一人起得头,但如果没有你,只怕这联盟未必能成;如今恢复燕云之事刚刚起了个头,你便返乡养老,只怕不是大丈夫所为吧?” 至善闻言笑道:“周檀越这话可就差了,那完颜阿骨打久有联宋灭辽之心,就算没有我至善在辽东,难道他就找不到别的人传话呢?这么大一个帽子扣下来,老衲可担当不起!” “禅师所言甚是,不过在下想问您一句:假若将来伐辽之事不成,国家丧师辱国,那青史之上将会如何评说禅师您呢?” “这个?”至善顿时语塞,周平的问题一下子戳中了他的要害,像至善这种人,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可谓是软硬不吃,砍他的脑袋容易,让他替你办事难。唯有一桩事情他放不下,那就是百年之后史书上对他的评价。所以后世的儒生说“孔子作春秋,乱臣贼子惧!”乱臣贼子倒是吓不着,吓得着的是像至善这种以天下为己任的仁人志士。 周平见自己这招有效,赶忙步步紧逼:“小子斗胆再说一句:若是他日胡骑南下,中原板荡,重现永嘉之祸,不知他日在青史之上禅师当身居何处呢?” 听了周平这一连串质问,至善双目微闭,满头大汗,便如同身处噩梦一般。过了约莫半响功夫,至善抬起头来,双目直视周平的眼睛,沉声道:“若是当真如你说的那般,百年之后,老衲自然是侧身奸臣传中,落得个为万人唾骂的下场。周檀越,看来你是不希望我返乡吧!” “正是!”周平沉声道:“安阳位处河津,西依太行,自古便是控扼南北、屏蔽西京(洛阳)的所在,若是当真被小子不幸言中,胡骑南下,这里必然会遭遇兵锋,那时只恐大河以北,再无一片净土。” “你想要护卫乡里,保一方平安?” “不错,不过小子才识浅薄,敢情禅师留下来我一臂之力!”说到这里,周平站起身来,向至善深深一揖。 “呵呵呵!”至善突然大笑起来,周平脸色不变,只是保持着作揖的姿势。至善从床上跳了起来,向门口走去,边走边笑道:“你不过是一个正九品的武官,区区一个巡检,若是当真胡骑南下,只怕你自身都难保,居然还想以一己之力抗拒大难,当真是可笑!” “那禅师您明明是个方外之人却数十年来四处奔走,席不暇暖,却又是为了什么呢?” 至善的动作顿住了,他转过身来,看着周平问道:“当今之事积重难返,凭你我之力只怕难成。” “我借天下人之智力,以道义统御,又何患事有所不成呢?” 至善双眼一亮,问道:“若是天命不谐,那又当如何呢?” “若是天命不谐,那这里自然便是你我的死地,总比百年之后在史书上为万人唾沫的好吧!” “好,好,好!”听到这里,至善双眼已经热泪盈眶:“周檀越这番话当真是让老衲拨云见日,看来我的相法无差,也罢,老衲这把老骨头便丢在这里便是了!” “我正有一桩大事缺乏主事之人,若得禅师相助,何愁不成!” 三户津位于古邺城东北二十三里,漳水由此地向东流经,有狭窄处适宜渡河,秦末项羽便是由此地遣部将渡河,驻军漳南进攻秦将章邯,自古以来便是漳河上的重要渡口,由于交通方便,往来人口增多,到了北宋末年这里便渐渐发展成为了一个小集镇,官府便在这里设立了一个巡检司,下辖二十名弓手,在这里抓捕盗贼,维持治安,本来只是渡口旁边的一间旧屋子,周平上任之后占了附近的一间荒废了的旧庙,收拾整掇了一番,权当是巡检司衙门。 这天正是赶圩的时候,三户津上格外热闹,穿着草鞋的庄稼汉子、大热天还穿着光板羊皮袄子的牲口贩子、往来的小商贩在集镇上唯一的一条街道上挤得满满当当,不时传来一阵南腔北调的争吵叫骂声。不过很快争吵声就平息了,原因很简单——一行人正朝巡检司那边走过来,为首的是一个戴着黑色璞头、圆领官袍腰挎佩刀的青年汉子,正是上任不久的周平。多谢列位书友的打赏,讨论区里有人嫌我更新慢,但毕竟我有自己的工作,手头也有点其他事情,每天码字的时间有限,还请大家见谅!韦伯能做到的就是保质! 第四十八章军器下 “闪开,给巡检周老爷让路!”两个弓手各提着一根铁头木棍大声吆喝着在前面开道,人们小心的让出一条道来,周平笑嘻嘻的对身后的至善道:“禅师,这便是三户津,老衙门太破烂了,地方也太小了,我把山坡上那间废弃了的五通庙收拾了下,当成了新衙门。” “想不到这里热闹的很!”至善以一个老军人的眼光看了看四周,漳河在这里变得狭窄了起来,而巡检司衙门正好位于渡口旁高地,在那里可以很轻松的控制整个渡口,显然周平选择这里作为巡检司衙门的所在是有所用心的。 “是呀!”周平笑着指着不远处河边的一块空地说:“禅师,那块地我已经买下来了,等到衙门修好了就开始动工。那地方就在河边,取水、交通、修个水排什么的都方便,到时候炉子就建在那边!” 至善没有立即对周平的话做出回答,他走进院门,饶有兴致的看着巡检司衙门,改建工程已经进入收尾阶段了,几个工人正在脚手架上给廊柱涂漆,空气中弥漫着生漆和新鲜木材的混合气味。 “周檀越!”至善笑道:“你到底是要做什么大事,现在总可以说了吧?” “你们几个把这些都搬到后院去!”周平一边下着命令,一边对至善说:“也没什么,既然要搞个巡检司,那就要整个局面出来。后院可以当成射圃,平日里无事可以训练一下弓手,那几间空房子修补好了可以当宿舍、武库用,至于下面那块空地。”说到这里,他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神秘的微笑:“我准备把我岳父的铁匠铺子迁过来,后面再建一个炒钢炉子,把规模弄得大一些。” “炒钢炉子?” “不错,一来可以多挣些银钱,二来也可以打些好军器!”周平结下佩刀交给身后的罗舍儿,径直在首座坐下:“文书我已经准备好了,倒是多亏沈知县的面子,一切才这么顺利!” “你昨日里说的那件大事便是指的此事?” “不错!有了好铁才有好兵甲,这自然是要紧的大事!”说到这里,周平笑了起来。 原来周平上次在幽州下定决心不南逃之后,就一直在认真思考自己应当如何准备应对即将到来的大祸。最紧迫也是最有效的措施就是建立一支军队,在乱世之中并不难招募到足够的人,难的是拥有精良的武器和组织军队的骨干,尤其是后者。 应该来说,宋代对民间武器控制的尺度还是相对较松的,大体上是“禁弩不禁弓、禁甲不禁兵、禁长兵不禁短兵。”在确保官府对民间的武力优势的前提下确保民间对盗匪的自卫力量,像薛家这种类似于乡兵头目的家族最后一条还可以放松。但是即使是弓与刀这种并不禁止的武器,价钱也并不低廉,比如史书上记载,南宋初年1张弓2贯800文.1把提刀3贯300文,而这些还不过是制造的成本,至于弩、长兵、盔甲是禁止买卖的。这也是为什么古时动辄十万、二十万的农民军会被数千官军击败,除了指挥官军事经验和组织紧密程度的差异以外,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缺乏武器的原因。 要解决武器的问题,最好的办法无疑是直接制造热兵器,如果能够制造出原始的火绳枪,也足以压倒现有的敌人了。但即使不考虑怎么克服制造身管火器所必须的金属加工技术上无数难关,光是对大量硫磺、硝石的巨大需求就足以让周平否决这个选择了。就算人品大爆发,能够制造出几把火器,也不能扭转整个局面,如果泄露出去,拥有巨大资源的敌方很快就能仿造出大量枪械,毕竟人类在战争上是最富有学习精神的。所以周平很快就否决了这个想法。 那么只有从冷兵器考虑了,弓弩首先就被否决掉了,原因很简单,制造复合弓需要大量的牛角和筋、胶,箭矢需要巨量的翎羽,牛角和筋对于一个农业社会来说是非常稀缺的资源,宰杀耕牛一直都是受到官府禁止的,就算是穿越者,周平也不可能解决这个问题。那么只剩下最后一条路了——那就是提高金属冶炼和锻造技术,就算碍于现有的法律,周平不可能制造出铁甲,但是只要有相应的材料和技术储备,一旦局势有变,生产脸盆的改造胸甲,生产锄头的改造长矛还是没有问题的。因此无论是提高己方冷兵器制造能力还是为下一步爬热兵器科技树做好准备,提高金属冶炼和锻造技术都是必须的。 作为一个曾经的建筑系大学生,周平并不懂得太多的专业的冶金知识,但中学的元素周期表他还是记得的,他还知道所谓炼铁就是把各种自然界中铁的化合物剔除掉杂质,同时通过高温下还原反应还原为金属铁,还有钢铁不过是金属铁和碳元素的合金,熟铁、生铁还有钢不过是碳元素含量的多少。这些在现代看起来很寻常的知识在古代却是极为珍贵的,加上他岳父家就是开铁匠铺子的,平日里也没少接触打铁和炼铁,他将遇到的所有问题归结为一个问题——炉子里的温度太低,因为温度低,所以还原反应不彻底,只有部分的铁矿石与还原剂发生了化学反应,自然能够练出来的铁就少;也是因为这个原因,铁里的杂质也就多,只有高温下,铁呈现为液态,比重不同杂质才会分离开来。归根结底就是要提高炉子里的温度,而要解决这个问题,无非是一个改变燃料,用发热量更高的焦炭代替木炭;一个是改进鼓风机、最后就是改进炉子的结构。但这一切都不过是一个空想,钢铁冶炼是一个综合性很强的问题,需要化学、机械、耐火材料等多方面的综合知识,这不是一个在建筑系毕业的大学生所能解决的。更重要的是,这需要很多钱,而当时的周平不过是一个寄人篱下的田客。 但是这次辽国之行改变了一切,周平不但弄到了一大笔钱,更重要的是,他在开封的军器监作坊看到一种炒钢炉,可以将便宜的生铁“炒制”成为珍贵的钢,毫无疑问,这种炒钢炉代表着当时最高的技术水平。作为一个科班毕业的建筑系毕业生,周平有这一手相当不错的绘图功底,他迅速将那个炉子的结构大小绘成图纸,并用二十贯钱的代价从老工匠口中得到了关键的耐火材料和投放催化剂的配方。也许周平没有能力凭空设计出一款炒钢炉,但是对这款炉子进行改进还是没有问题的。幸运的是,宋朝允许民间经营冶铁业,当然要交铁课——上缴大概五分之一的产品。 “禅师,现在是五月,我们七月夏粮收了就开工,争取秋后就开始出铁!”周平站在巡检司门口,踌躇满志的指着河边的空地道。 沙门岛,宣和元年九月(公元1119年)。即现在山东烟台沿海庙岛群岛中的庙岛,古时此岛是流放、囚禁犯人的地方,由于岛上庙宇众多,佛门又名“沙门”,“沙门岛”的名字由此而来。 沙滩上,茂密的芦苇一眼望不到边,雪白的芦花看上去就像是下了雪一般,随着海风摇晃着。成群结队的犯人们正割着芦苇,这对沙门岛上的流放犯们来说是极为要紧的资源——可以用来搭茅棚、作为煮盐和取暖的燃料、芦花还可以用来缝在布套里代替被褥,当然还有一个最要紧的用途,那就是编织成芦席出售,换取过冬的粮食。 “一群贼配军,都皮痒了吗?快干活,别偷懒!”一个看守大声叫喊着,手中不时在犯人们的头顶上甩动着皮鞭,发出尖锐的声响。不过除了极少数新来的犯人,绝大部分犯人都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低着头干活,这些不幸的人们已经被苦难折磨的麻木了。 杨五弯着腰,用手抓住一把芦苇的根部,然后用镰刀往怀里一搂,一丛芦苇便被割倒了。他干的很熟练,身上的镣铐发出有节奏的声响,干活的犯人很少像他这样戴着这么沉重镣铐的,这是因为他是一个重刑犯,不过更大的可能性是因为他没有钱财贿赂贪婪的看守,否则即使在这著名的流放地沙门岛,他也能过得十分舒服——就如同不远处几个坐在地上闲聊的汉子一样,凶神恶煞的看守们对他们完全视而不见。 “哎呦!”一旁传来一身惨叫,杨五扭头一看,只见杨顺儿倒在地上,双手捂着自己的右脚,鲜血正从指间流了出来,赶忙丢下镰刀上前将其扶起,问道:“怎么啦?” “不小心被芦根扎了,真疼呀!”杨顺儿呻吟着,芦苇是一种根系十分发达的植物,与娇嫩的叶子和上部分不同,底部根茎质地细密,折断后留下的部分锋利的很,犯人们一不小心就会扎伤脚。晚上回来看了下成绩,打赏很多!看来韦伯这辈子也是个小众写手了!不过总比没人看要好,认真去做做宣传吧! 第四十八章沙门岛上 “干嘛,想偷懒吗!”看守看到这边两人停下来了,跑了过来不由分说便挥舞着皮鞭抽打起来。 “他的脚被芦根扎伤了!”杨五用身体遮挡住杨顺儿,大声喊道,那群盗匪眼下在沙门岛还在的也就他与杨顺儿两人了,不知不觉间,他与这个侏儒的关系变得亲密了起来。由于杨顺儿的身材矮小,又是个外乡人,在岛上经常成为其他犯人欺负的对象,而杨五自然就成为了他的保护人。 “扎伤了又怎么了,你以为在家里耕田不成?他的定量谁来替他做?”当值的差拨走了过来,他看到这个魁梧强悍的犯人,也有几分胆怯,没有继续抽打。他很清楚眼前的这个犯人来这里之前是犯了什么案子的,像这种重刑犯哪个手中没有几条人命,若是逼得紧了,对方一刀把自己杀了,那自己又找谁去喊冤? “杨顺儿的定量我来割,让他到一边休息!”杨五沉声答道。 差拨正好借坡下驴,冷笑了一声:“好,这可是你说的,他的量都落在你身上,少一根你也不能吃晚饭!” 杨五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他伸出右手提了一把杨顺儿将其扶了起来,低声说:“顺儿,你到岸上去歇会,别把伤口弄湿了,化脓就麻烦了!” “五哥,你戴着这么重的镣铐,还让你替我——”说到这里,杨顺儿的双眼已经发红了。 “别废话了,哎,说来还是我害了你,要不是我,你现在说不定还好生生的在杂耍班子里,用不着在这沙门岛上来一遭!” “话不能这么说,当时也不是你把我拉进伙的。”杨顺儿忙不迭答道:“再说官府后来都发了海捕文书了,便是你放我走我也没地方去呀?这些都是命呀!”到了最后,他不禁叹了口气。 “拿着捣烂了敷在伤口上,这玩意对你伤口有好处!”杨五伸出双手在水里捞出四五根芦根来,塞在杨顺儿手上,转身低头干起活来,杨顺儿含泪看着他的背影,一瘸一拐的向沙滩上走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突然杨五感觉到一阵头昏眼花,他赶忙伸出右手,想要抓住什么可以扶住的东西,一阵刺痛让他清醒了过来。他看了看自己的右手,手中是一把芦苇叶,锋利的叶子边缘割破了自己的手掌,鲜血从沿着自己的手臂滑了下来。 “杨五,就干到这里吧,去那边收拾一下吧!” 身后传来了差拨的声音,杨五转过身来,惊讶的看到差拨的脸上并没有平日里暴虐的神情,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接下来的话确定了他没有听错。 “干嘛,还想接着干?当真是贱骨头!”差拨呵斥了一声,转身向岸上走去,杨五有些疑惑不解的看着差拨的背影,很快他就明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了。一个犯人走到差拨身旁,从怀中取出一点东西递给了差拨,看到杨五正盯着自己,那犯人转过身来向杨五拱了拱手。这时候杨五看清了对方的面容,正是那几个平日里经常贿赂看守偷懒的犯人之一。 “五哥,你没事吧!”杨顺儿看到杨五右手上的血迹,赶忙艰难的起身相迎。杨五摆了摆手,道:“没事,让芦苇叶划破口子了,撒点锅灰就好了!” “那可不行,芦苇叶子割开的口子看起来不大,可深得很,马上就冬天了,一进水那可就难收口子了!”杨顺儿一边说话,一边用衣襟上撕下一块布条来替杨五包扎。 “那边几个人是哪里来的?”杨五指着躺在地上的几个汉子问道。 杨顺儿探出头去,沿着杨五手指的方向望去,笑道:“那几个呀?好像都是山东人,为首的那个矮子是郓城来的,听说充军之前是个衙门里的推事,犯了人命案子被发配到了这里。平日里手面甚大,在岛上混的很开!五哥怎的问起这个了。” “没有什么!”杨五并没有提起方才的事,他的心中有一种预感,这伙人会主动来找自己的。 果然如杨五所预料的,刚刚吃完晚饭,四五个人便朝自己这边走了过来,为首的正是下午那个与看守私语的汉子,离得还有六七步远便长揖到地:“在下山东郓城宋江,蒙江湖上的兄弟抬爱,送了一个匪号‘呼保义’,拜见杨兄了!” “不敢,在下有礼了。”杨五虚虚抱了一拳,冷眼打量了一会眼前来人,只见那汉子生的五短身材,也就比一旁的杨顺儿高出一个头来,生的紫黑色脸膛,颔下三点短须,貌不惊人,倒是一双眼睛清亮有神,显然是个颇有心计的人物。跟在他身后的几人都生的体格魁梧,他们看到杨五如此冷淡,又未曾通报姓名,个个目露凶光,显然都非善类, 这宋江却好似全然没有感觉到杨五的冷淡,上前几步伸手便要拉杨五的手臂,口中笑道:“宋某上岛时便听闻杨兄的大名,知道是真好汉,只是无缘拜见,今日才得机会,得偿平生所愿,实在是快意的很!” 杨五后退了半步,避开宋江的手臂,冷笑道:“杨某一个死囚徒,与宋兄素昧平生。当不得阁下的颂词。下午的事情在下这里先谢过了,某家干了一天的活,累得很,若是无其他事情,某家便要休息了!” “你这贼汉,我家哥哥抬举你,你竟敢如此托大!”宋江身后一人早已按捺不住,跳出来攘臂便要给杨五一顿老拳。杨五后撤半步,冷眼看着准备应战。 “住手!”宋江喝住自己手下,转过头对杨五笑道:“我这兄弟鲁莽得很,还请杨兄见谅。既然今日不方便,那就下次再叙叙吧!”说罢,他向杨五唱了个肥喏,便领着同伴离去了。 待到宋江一行人走远了,杨顺儿低声问道:“五哥,为何如此,我看这宋江也是一番好意!” “这宋江在这沙门岛上拉帮结派,只怕有所图谋,你我势单力薄,若是被牵连进去,只怕性命难保,还是小心为上!” “五哥说的是!” 就这样连续几天,囚犯们还是如往常一般外出割芦苇,宋江那伙人象征性的干了一会便如平日里一般在背风处休息去了,看守也只当没有看到一般,也许是因为宋江的贿赂的缘故,看守对杨五、杨顺儿两人的看管也松弛了不少。那宋江倒也不来叨扰两人,偶遇时也不过是笑着点点头,杨五提防的心也就渐渐松了,他从其他囚犯口中也得知这个宋江没犯案子前本就是官府中人,家中又颇有钱财,在岛上上下打点,众人都说他在这沙门岛上最多再呆个一两年,只要遇到大赦就会被赦免回家。加之平日里为人十分四海,沙门岛上的犯人无论是谁有难处求到他的头上,他都会尽力相助,怜老惜弱。日子久了,杨五提防的心思也就淡了。 转眼已经是十月天了,这沙门岛与辽东本就是只有一海之隔,加之海上风大,十月天就已经风雪飘飘,犯人们衣着单薄,吃了晚饭便躲在自己的茅棚里避风取暖。杨五与杨顺儿两人也躲在窝棚里,把所有能穿在身上的东西都披在身上,围着火塘取暖。这时,外间传来两下敲门声。 杨五起身拉开门来,一阵寒风夹着飞雪立即灌了进来,只见门外站着两人,为首的正是宋江,手中提着一壶酒,拱手笑道:“杨兄,我家人送了些酒,一条鹿腿来,请两位共饮一杯!” “那怎生好意思!” “岛上饮食清淡,这天气冷得很,若是不喝点酒如何御寒,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杨五稍一犹豫,的确正如那宋江所说,岛上囚犯的饭食本就十分刻薄,到了冬天更是早早的便饥肠辘辘,此时闻到酒香肉香,那里还忍耐的住,肚子里的馋虫早就打起架来,只得抱拳道:“那便叨扰了!”掀起苇帘让宋江进来了。 宋江进得屋来,将酒壶与杨五放在火塘上温酒,他身后那人将瓦甑放在地上,杨顺儿找了半天也只寻了一只缺口的黑陶碗出来,杨五有些尴尬的笑道:“宋大哥见笑了,我这里连喝酒的碗都凑不齐,请稍待片刻,我去向隔壁窝棚去借几只碗来。” “这有何妨!”宋江笑道,抢过黑陶碗倒了酒喝了一口便递给杨五笑道:“你我几人传杯而饮,倒也是一桩快事!” “宋大哥所言甚是!”杨五接过陶碗喝了一口,递给与宋江同来的那人,那人是个赤发汉子,容貌丑陋,右额上一道刀疤几乎将他整张脸分成了两半,看上去颇为吓人。那汉子接过酒碗也喝了一口,递给了最后的杨顺儿。宋江解开瓦甑盖,伸手抓了一块鹿肉塞入口中,一边咀嚼一边笑道:“冬日吃鹿肉最是温补,杨五兄弟戴着镣铐干活,要多吃几块!”噗!定时更新居然没更新,见谅见谅! 第四十九章沙门岛下 于是窝棚内四人共用一只碗饮酒,伸手抓肉吃,几巡酒下来,气氛也和络了许多。宋江听了杨五的身世经历,叹道:“像杨五兄弟这等本事,怎的落草为寇。落得个发配沙门岛的下场?” 杨五此时也喝了三四碗酒了,本来这点酒算不得什么,只是他发配之后就未曾沾过酒,酒入枯肠分外易醉,他猛拍了一下大腿道:“某家祖上本也是将门子弟,本欲如先祖一般凭一身武艺去西北杀贼,也博个封妻荫子,却不想家中田地为恶霸所占,一怒之下杀了那厮,不得已落草为寇,却落得个这般下场!”说到这里,不由得恨恨不已。 “杨五兄弟,俗话说得好‘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便是周勃那等名将,在狱中也得受那狱吏的管制,何况你我?且潜心忍受,必有你得志的那一天!” 杨五也是个精细人,听到宋江这番话,心中不由得一动,低声问道:“那敢问宋大哥为何来到这沙门岛上?” “我?”宋江笑了起来,将手中的酒碗往地上一放,道:“那就不知道杨五兄弟问的是真还是假啦?” “那怎么讲?” “若是问假,宋某来这沙门岛乃是因为失手杀了那小妾阎婆惜,犯了人命官司,所以才被发配到此处!” “那若是问真的呢?” 宋江笑了起来,看了一旁那赤发汉子一眼:“刘兄弟,你说我真的犯了什么案子?” “宋大哥领着我等劫了北京大名府留守梁师宝送往东京蔡太师的十万贯生辰纲,不想消息为小妾阎婆惜所知,为了防止其向官府出首告发,才与我杀了那贱婢和她母亲的。” “什么?”杨五霍的一下站了起来,虽然窝棚里温度很低,但他额头上顿时渗出一层冷汗来:“你们居然敢劫蔡太师的钱财,好,好大胆子!”也难怪他如此惊吓,那赤发汉子口中说的蔡太师便是当时的太师蔡京,此人先后四次宣麻拜相,共达十七年之久,满朝臣子几乎都出自他门下,膝下一子尚公主,一子入阁,权势之盛,本朝所无。 那赤发汉子冷笑道:“那又如何?这些钱财本就是那刘知府从百姓身上搜刮而来的不义之财,宋大哥带着我等取之又有何伤?你这个样子,莫非要去向看守告发我等?” 杨五见那赤发汉子目露凶光,显然自己有一句话说的不对,便要暴起伤人,他稍一思忖,盘膝坐下问道:“宋大哥今夜来这儿告诉我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 宋江听到杨五的问话,脸上现出一丝欣赏之色,笑道:“无他,只是见你一条好汉子,不忍见你蹉跎在这沙门岛上,想要指点你一条明路!” “明路?”杨五一愣,暗想你宋江犯的案子比我严重百倍,居然还说指点我一条明路,这不是笑话吗? “不错,你可听说过一句话‘杀人放火受招安!’像你我这种人,若想做官最好的办法就是杀官造反,只要朝廷剿灭不了你就只有招安你做官。那时你高官得做,骏马得骑,封妻荫子,衣锦还乡也不过是等闲事耳!” 杨五沉默了起来,宋江见他如此,也不催促,站起身道:“杨五兄弟,我与你一见便分外投缘,你若是不愿与我同去,倒也无妨。大可向官府出首告发于我,说不定还能将功赎罪。只是你还能够回乡去当个安分守己的百姓吗?” 说到这里,杨五也不禁默然,宋江见状,向两人拱了拱手,自顾出去了,那赤发汉子也跟了出去,茅棚里只剩下杨五与杨顺儿两人。 夜已经深了,茅棚外海风夹着细雪打在人的脸上,生疼生疼的,宋江深一脚浅一脚向前走着,突然他脚下一软,踩了个空,险些跌倒在地,身后那赤发汉子赶忙上前扶住,低声道:“大哥,小心,这厮会不会向官府出首?” “不必了!”宋江摇了摇头:“那杨五也不是个傻子,他手上没有任何证据,空口无凭如果出首我反口便是坐实他一个诬告?更不要说这些日子我待他不薄,看守们也都得了我的贿赂,他却反过来出首我,这叫人如何会信?” “大哥说的虽然不错,但为何将劫取生辰纲之事说与那厮听?我等起事之后,不怕他不从,又何必冒这么大的风险?” “刘兄弟你不知晓,这杨五是个有主见的,先前我几番与他结交,他却只是不理会。你又怎的知道他那时不会站在看守一边?眼下那城东的白胜被官府拿了,他又不是个口风严实的,用不了多久定然会将我等劫取生辰纲之事泄露出来,犯了这等大事,我等只有落草为寇一条出路。可是我等都是草莽中人,并无一个带过兵的,这杨五是个将门子弟,我等离不得他。”原来这宋江犯案前明里是郓城县的吏员,暗里却是当地的**头目,庄子里平日里蓄养着二三十条大汉,经营着山东淮北道上不少犯禁的买卖。他做下劫取生辰纲之事后,本打算在沙门岛上熬上两年大赦返乡便是,却没想到天有不测风云,当时同案的有个破落户叫白胜的,与人通奸被官府拿了,在家中抄出大笔金银来。这宋江久在官府做事,立即便有人将此事通知了留在外间的兄弟,报到沙门岛上来。他心知大事不妙,那白胜若是熬不住打将此事吐露出来,便是灭门之祸,于是便立即下了决心,在这沙门岛上杀官造反。 “宋大哥说的是!”那赤发汉子点了点头。 “不过人心隔肚皮!”宋江思忖了一会,低声道:“刘唐兄弟,你带两个人辛苦一夜,便在那杨五窝棚旁守着,若是那厮出去告发,那就——”说到这里,宋江张开五指,做了个下劈的手势。 “是!” 次日天明,依照惯例犯人们集中列队,在寒风中等待着看守们清点人头分配当天的活计。两人突然相互争吵起来,没几句话便扭作一团。犯人们的队形立即就散了,几个看守看了,不由得气不打一处来,一个平日里最凶悍的走了过去,劈头盖脑的一鞭子抽了下去,口中骂道:“天杀的贼配军,几日不打你皮痒了,看老爷我今日不把你俩的皮给剥了!” 那两个犯人正在地上翻滚哀号,这时一旁一人伸出手来抓住那看守的手臂,沉声道:“官爷,手下容情,打死人便不好了!” 那看守甩开手臂一看,却是那赤发汉子刘唐,他按住“滚开,老爷我打死你们就和碾死一只臭虫一般!” “动手!” 突然刘唐一声断喝,那看守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便感觉到双臂一紧,却是被那两个躺在地上的犯人给抱住了,他正想挣扎胸口突然一凉,他双眼最后看到的景象就是刘唐冷笑着从自己的胸口拔出带血的牛角尖刀来。 场中一时间静了下来,差拨呆若木鸡看着那赤发汉子从看守腰间拔出佩刀,半响之后方才反应过来大喊道:“你这杀贼,竟然敢杀官——” “杀了狗官!”刘唐大吼一声,挥刀扑了上去,人群中也有几人挥舞着木棍、草叉冲了上去,那几个看守赶忙拔刀抵抗。那刘唐抢上前来,一刀当头劈下,那看守赶忙抬刀挡住,两刀相击,火星四溅。刘唐大喝一声,双手握住刀柄,用力前推,那看守臂力不如他,被他推得连连后退。突然脚下一滑,跌了个仰八叉,手中的佩刀早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刘唐抢上一步,一刀砍在那看守的脖子上,顿时鲜血他一脸。那刘唐也不擦,便向下一个看守扑去,看守们见他一头赤发,满脸鲜血,便如同恶鬼一般,吓得一声喊,纷纷四散逃走,犯人们早就被这些看守欺辱的狠了,见状纷纷一拥而上,扑倒在地拳脚相加。只有差拨灵醒些,逃出人群准备逃往码头旁的看守营地,却只见路上站着一人,冷冷的看着自己正是杨五。他见杨五手上,脚上都带着镣铐,大喝一声,便一刀当头劈下。却只听的砰的一声响,刀锋却砍在绷直的铁链上,原来杨五将双臂一绷,用手铐之间的铁链挡住了当头一刀,接着他双手一绞一拉,便将看守的差拨绞落在地,双臂横扫,将对手打倒在地。那看守正想开口哀求,喉咙一紧,却是被铁链勒住了。 “求,好汉,饶命——”差拨的口中发出断断续续的求饶声,但杨五脸色紧绷,双臂猛地一发力,差拨舌头立即吐了出来,旋即断了气。 “杨兄弟果然好身手!” 对面传来击掌赞叹声,却是宋江追上来了,杨五从那差拨的尸体上站起身来,拱手道:“宋大哥,接下来有什么安排?”昨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定时更新没生效,更新的晚了,见谅!求推荐票、打赏、收藏,后面会更精彩的! 第五十章钢锭 济州府衙,正堂。 冬日的阳光从屋檐下斜斜射入,照在地上,现出一大片阴影来。两厢的衙役拄着水火棍一动不动,阴影投在他们的脸上,看上去模糊不清,仿佛庙里的罗汉,阴森可怖。一名身材瘦小的汉子跪在堂下,一身敝衣盖不住满身的伤痕,他惊惶的看着上首的官员——刚刚上任的龙图直阁、朝请大夫、权知济州军州事韩肖胄。 “堂下跪着的可是郓城县东郭的白胜?” “正是小人,还请老爷开恩啦!”白胜好似触电了一般,一边连连磕头一边喊道。 “那今年五月八日在五花营堤上劫取财物之案可是尔等所为?” “禀告老爷,小人的确有参与此案,不过只是从犯,主谋乃是原郓城县押司宋江,而且小人也未曾伤得人命,还望老爷开恩啦!” “郓城县押司宋江?此人现在何处?” “禀告老爷,这宋江为了灭口,杀了自家小妾阎婆惜与其母,已经被判作误杀之罪,与同党赤发鬼刘唐发配沙门岛去了!” “好,口说无凭,来人啦!取供状来让白胜画押!” “喏,老爷!”随着一声应,一名书判取出早已写好的供状拿到白胜面前,白胜颤巍巍的伸出右手拇指和食指在印泥上沾了一下,又在供状落款处用力按了两下。书判取回供状,呈送到韩肖胄面前。韩肖胄看了看,取了只令箭往堂下一丢,喝道:“速遣快马赶往沙门岛,将案犯宋江与刘唐送来,再发出海捕文书,捉拿其余案犯。至于白胜嘛——”他漫不经心的低头看了看堂下那个瘦小的汉子,道:“偷窃官物,打入死牢,待到宋江等人归案后一同问斩!” 白胜听到对自己的判决,顿时浑身瘫软,他也没想到自己供出来其余人之后自己还是个斩刑。这时堂上传来了悠长的喊声。 “退堂——” “冤枉呀!小人冤枉呀!老爷开恩呀!”凄厉的叫喊声从堂上传了出来。 安阳,三户津。 已经是十一月了,和绝大部分北方的河流一样,寒冷的天气已经把漳河封冻了。不再有往来的渡船,取而代之的是各种各样的车辆和牲畜,不过今年三户津旁的这个小集镇却分外的热闹,便不是赶圩的日子,也是浓烟滚滚,人马如流。原因很简单,这里多了一家陈记铁匠铺子,出产的折刀、剪子、朴刀等兵器工具质地好,价钱便宜,连名闻天下的并刀(太原附近出产的刀子,当地精于冶炼,自古便以出产刀剪闻名)都赶不上。 “加把劲喽!”陈铁匠站在地上,向站在炉台上正用力搅拌着里面铁水的伙计骂道:“你这干的是什么活计,刚才的饼子大肉都喂到狗肚子里去了!”骂了两声,他干脆自己跳上炉台,抢过伙计手中的工具,用力搅拌起来。 在炒铁炉子一旁,几个工人正忙碌的将准备好的焦炭投入一个事先挖好夯实好的炉子里,水排驱动的鼓风机发出有节奏的咯吱声,将大量的空气鼓入炉体内,火焰不时从投料口冲出,工人的脸被炉子里面辐射出来的热量烤成了古铜色。这个炉子的用一条用涂上碱泥的方砖砌成的管道与盛放铁料的熔池连接起来,焦炭燃烧产生的热空气可以通过这条管道通往装满铁料的熔池,将其融化。这个独创的设计是周平搞得,好处有两个:第一鼓风进入炉体的冷空气先进入焦炭所在燃烧室加热后再进入熔池,不会降低熔池内的冷空气,可以用更少的燃料达到更高的温度;第二将焦炭与铁料分隔开来,不会因为焦炭中含有的硫元素等杂质混入铁料降低钢铁的质量。 在高温的灼烤下,很快熔料池里的生铁就由红色变成了白色,成为一种介于液体和固体之间的粘稠物体,最先融化的是杂质,从出渣滓口流了出来。不久之后,池子里出现了一些颗粒状的东西,工人们小心的将这些颗粒搅拌成一团,然后钳了出来,用力锻打所需要的形状,这些就是所需要的钢锭了。 巡检司衙门。 “赫!” 随着一声断喝,薛良武手起一剑,廊柱上钉着的十余枚铁钉尽数被斩断,断钉散落了一地。众人围了上来,只见那长剑钢刃光洁如新。 “好剑!” “三郎好腕力!” “古之干将莫邪也不过如此呀!” 众人七嘴八舌的称赞起来,薛良武更是乐的合不拢嘴了,在手中比划了两下,向站在一旁的周平问道:“阿平,这把剑要多少银钱?” 周平没有回答,接过薛良武的长剑,伸出两指捻住剑尖,一手握住剑柄,用力一拗,那长剑弯折过来,成了一个半弧形却不折断,周平轻轻放松,那长剑又弹回原状。这次已经无人叫好了,所有的人已经被惊呆了。 “三郎,这是刚刚打制出来的,退火的技术还不是掌握的很好,这把你先拿去玩耍,过段时间我让人按照你的腕力专门给你打一把更好地!”周平笑着将长剑丢给薛良武。 “好,好!”喜出望外的薛良武赶忙接过长剑,爱不释手的玩赏起来。周平看到至善从外间走了进来,笑道:“禅师下边作坊经营的如何?” “周檀越,新建好两个炉子一天可以产好钢一千两百斤!”至善指着浓黑的烟柱,满脸红光的解释道:“打出的都是头等的好军器,四处的商人都来购买,便是以生产铁器的太原都有人过来,实在是难得!” “一千两百斤?”周平的脸上却并没有多少惊喜。 “这已经很多了!”至善赶忙解释道:“其实就算现在这么多钢咱们自己都用不完,多余的钢锭都堆在院子后边,而且生铁也不太够,依我看多找几个铁匠来,再让陈师傅多带几个徒弟。等着开春的时候,来买刀具的商人会更多的!” “那就直接卖给他们钢锭就是了!”周平右手猛挥了一下:“在后面再建一个化铁炉,连在一起,可以省下不少焦炭,而且我们自己炼出来的生铁肯定比买来的好,炒钢过头的熟铁可以用来闷烧成镔铁,也不会浪费。”说到这里,周平叹了口气,低声道:“可惜碍于朝廷法度,我们不能打制甲具,当真是可惜了!” “周檀越你也莫要太心急了,来日方长嘛!”至善意味深长的劝解道,周平点了点头。这时,外间一名弓手跑了进来,大声禀告道:“禀告巡检老爷,外间有人自称是你的旧识,说要见你!” “我的旧识?”周平一愣,问道:“此人叫什么名字,生的什么模样?” “是个五十来岁老汉,作儒生打扮,东京口音,自称姓温名成!” “原来是温公!”周平笑了起来,对至善笑道:“禅师,此人本是礼部的一个吏员,上次我与他一同随韩相公出使辽国,多年往返于宋辽之间,是个极有见识的,不知为何今日前来。不如与我一同出外相迎。” “甚好!”至善与周平一同出来,只见那温成站在门口,正看着河边的铁匠铺子。他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笑着拱手道:“周保义,不想数月不见,你便搞出了这么大一个局面,果然是能人无所不能呀!” “我家泰山本就是世代打铁生意的,我这次去辽国出使得了少许赏钱,这三户津交通方便,便在这里开了间铺子,让温公见笑了!”周平说到这里,侧过身子让出身后的至善向温成介绍道:“温公,这位便是我在幽州时与他提到过的至善禅师!” “哦!”温成上下打量了一下至善,拱手道:“原来这便是勇赴辽东,达成宋金之盟的至善大和尚,不想今日有缘相见,果然是凤凰不与燕雀同巢,周保义结交的都是好汉子!“ “温公谬赞了!”至善合十还礼道:“我不过是恰逢其会罢了,算不得什么!” 周平延引温成上得堂来,分宾主坐下,送上茶水之后。周平笑问道:“温公,不知今日光临鄙舍所为何事?” “在下今日前来所为的却是一番公事!”温成说到这里,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递给了周平,周平双手接过书信一看,却是一封公函,落款是济州知府衙门,不由得一愣,问道:“这个——?” “哦,老朽已经不在礼部了!”温成笑道:“从辽国回来后,韩相公看老朽办事倒也还勤勉,便抬举老朽跟了他。老朽儿女都已经婚娶,又是个鳏夫,没有什么牵挂,便应允了,现在在知府衙门里做个文案。” 听到这里,周平不禁又惊又喜,问道:“原来如此,那韩相公现在已经出掌济州了?” “不错,韩相公四个月前已经权知济州州军事了!”温成捋了两下颔下的胡须点头道。 周平闻言赶忙站起身来,躬身行礼道:“恭喜温公,贺喜温公!”刚刚看了下,就快三千收藏了,哎,起点忒艰难了!各种求! 第五十一章收揽 周平闻言赶忙站起身来,躬身行礼道:“恭喜温公,贺喜温公!” 温成赶忙起身扶起周平道:“周保义快起身,这又是喜从何来?” “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韩相公出身清贵,不过三十出头就已经出掌大郡,眼看着不出十年便能入主两府,宣麻拜相!温公现在替韩相公提点书案,明显已经是相公心腹,此等好事又岂能不可喜可贺?” “周保义你也是跟随恩府的人,与我一般,若说可喜那你我得是同喜了!”温成说到这里笑了起来,看他形容打扮,显然这段时间他在韩肖胄手下过得很是得意。 “不敢,还请温公多多提携!” “提携不敢当,不过这次的事情我是向恩府大举推荐你的。”说到这里,温成的脸色变得严肃了起来,低声道:“俗话说,用生不如用熟,不管怎么说你也是跟随恩府共过患难的,总比其他人知心些。” 周平一愣,赶忙打开书信细看起来。转眼间,周平已经看完了书信内容,心中不由得生出了一种荒谬的感觉,低声问道:“要调我去济州,缉拿宋江盗匪?” “不错,这桩事干系到太师,只要你办的妥当,今后自然是青云直上,前途不可限量!” 周平放下书信,心中却思量起来。作为一个穿越者,他对于宋江的印象主要是来自《水浒传》,当然周平也知道自己现在作为一个统治阶级的爪牙,去镇压宋江这种农民起义军领袖是天经地义的,不过自己在这里琢磨着应付几年后的金兵南下,却被调过去对付人民内部矛盾,颇有种郁闷的感觉。 温成在一旁见周平沉默不语,还以为他是觉得这种调动不合体制,赶忙解释道:“周保义可是怕这般调动与朝廷体制不符?你且放心,这案子干系到蔡太师,而且这宋江自从从沙门岛逃出之后,转略十郡,其徒众虽不过数百人,但皆为凶悍狡黠之大寇。官军数万无敢抗者,朝中震惊,申令严加捕缉。他之巢穴梁山泊便在济州府下辖,恩府为之废食。我怀中还有一份济州府兵马监押的告身,只要你一点头,立刻将你姓名写上!” 听到这里,周平不由得心中一动,那州兵马监押乃是五代、宋时掌握诸州兵马的武官,一般都是武臣中的三班使臣方得任职,像周平这种刚刚爬入武官行列的小使臣在平时是绝对不可能上位的。像济州这种在山东数得着的大州郡,一般都会有四五个,不过都是些贵胄子弟,徒享受俸禄而已,往往一年到头都未必去一次军营,自己又是深受知府信重的,如果真的当上了这州军马监押,实际上就等于成为济州最高军事指挥官。但这个位子看起来虽然诱人,但实际上却是个烫手的山芋,宋江这伙人能够纵横中原,所向披靡,官府那他们没有办法,自然有其过人之处。自己若是几个月下来拿不下这宋江,光凭那些觊觎这个州兵马监押位置人的唾沫星子就能把自己淹死,那时想要全须全尾的回到这三户津巡检位上只怕都难了。 温成看周平已经有些意动,从怀中取出那份白麻告身来,放在几案上,低声道:“阿平,大丈夫生于世间最要紧的便是立大功、成大业、传大名。我知道你是个有本事的,千万不要错过机会,到老了还一身青衣,沉沦下僚呀!” 周平抬起头来,正好看到温成含着泪珠的目光,心知对方已经想起自己的艰辛往事。他稍一思忖沉声道:“温公,多谢你的抬爱。只是此事干系重大,小子还有几个问题要先问明白了。” “周保义请讲!” “韩相公与我有大恩,宋江又是贼寇,缉拿盗贼本就是在下的分内之事。可恩府抬爱让小人来做这个州兵马监押,小人不过是个保义郎,初来乍到如何压得住军中将佐?上下号令不一,如何克敌制胜?若是拿不下贼人,害了小人性命事小,误了朝廷的事情可就事大了!” 温成听出周平话中有话,问道:“那你的意思是?” “温公,小人在安阳倒也认识一些好汉子,虽然身在草莽,但报效朝廷之心却并不输与他人。若是恩府应允,让小人招募个数十人去,定然对剿灭宋江大有帮助。” “数十人?”温成问道:“这也能济得事?” “温公你有所不知,那宋江也不过数百人,数万官兵却不能剿灭。定然是官兵之中暮气深沉,不识兵戈。以此等兵去拿贼岂不是送羊入虎口?我这数十人却都是枪棒娴熟,擅于骑射的好汉子,再从官军中选出数百健卒,严加训练,悬以重赏,破贼并不难。” “这——”温公听到这里犹豫了起来。周平知道自己这个建议违反了宋朝当时的军事制度,笑道:“温公,这些也就是些临时的办法,待破贼之后,将其尽数回归旧制便可!” “也好!”温成点了点头,显然韩肖胄已经到了走投无路的局面了,只要能剿灭宋江什么样的条件他都会答应。 “小人还有一桩事,还请温公应允!“ “还有一桩事?”温成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强笑道:“周保义为何不一次说完?” “这州兵马监押的告身上请写上薛良臣的名字,小人能做个副监押即可!” 温成闻言一愣,问道:“你这是为何?” 周平苦笑道:“小人本不过是个薛家的田客,是官职卑微,不如薛二郎在县里深孚众望。从公事的角度看,以薛家二郎来做这个监押比我强!” 温成稍一思忖,看周平的目光多了几分钦佩之意,点头道:“既然如此,那你赶紧些,莫要耽搁了时间误了事情!” “温公请放心!”周平点了点头,向一旁侍立的罗舍儿吩咐道:“你且领温公到后面去好生歇息!” 几日后,薛家庄。 薛家后院的空地上已经临时搭起了一个茅棚,里面摆放着两口大锅,里面翻滚的是刚刚宰翻了的四口肥羊,灶台上两个厨子正小心的制作羊血肠,背后的蒸笼上冒着白气,里面全是白面蒸饼。在他们的脚下庄子里养的几条守护犬正在争夺着丢给他们的羊内脏,空气中弥漫着夹杂着生姜红枣等大料和新鲜羊肉特有的膻气香味。 薛良云走了过来,沉声问道:“都准备的怎样了?可曾短少什么?”在薛家四兄弟里,他因为自幼体弱未曾习武,是以在乡里名声远不及他三个兄弟响亮,倒是在家里整治账目,做了个管家的活。 “大郎放心,羊肉、白面蒸饼,还有十几坛好酒,便是百十人来也足够了!”为首的厨子咧嘴笑道:“有我们几个在,错不了的!” “好,那就好!”薛良云平日里有些木讷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你们几个好生做,事情成了以后,少不了赏钱!” “好咧,您老就瞧好咧!”那厨子唱了个肥喏,转身从锅中捞出一块煮的七八成熟的羊腿肉放在砧板上,收起刀落,便将其切成小块,堆放在盘子上。这时薛良臣从外间进来了,正好撞到薛良云,赶忙上前抓住他的胳膊,口中埋怨道:“大哥,你怎的还在这里,前面人都到的差不多了,我到处都找不到你,你却在这里闲着!” “你找我作甚!”薛良云甩开二弟的胳膊,道:“这次明明是为了你去济州的事情,我在后院盯着厨子便是了。” “大哥!若是你想做这监押,我让与你便是!” 薛良云一愣,才发现自己方才说话的口气有些生硬,容易让人误解。他叹了口气,伸手把住薛良臣的胳膊,将其拉到一旁,低声道:“二弟,这是朝廷名器,岂有推来让去道理? 我一不会弯弓射箭,二不会舞刀弄枪,外间人都是慕你的勇武之名才来的,岂有跟着我这个无拳无勇的自了汉去济州的道理?” 薛良臣怒道:“大哥,你做监押又不用上阵厮杀,有我们几兄弟在,还怕旁人说闲话?” “你这话可就说差了!”薛良云笑道:“为将者须得身先士卒,像我这样一个人在那个位子上,下面士卒又岂会服气?再说阿平是你的郎党,又不是我的郎党,他将这州兵马监押的告身让给你是他的情分,你要是把这情分转送那可说不过去呀!”听了这番话,薛良臣顿时语塞,薛良云拍着二弟的肩膀,柔声道:“二郎,你我是一奶同胞,谁坐这监押的位子又有什么区别,看到你光大我薛家门楣,大哥我只有高兴。只是你要记住了,阿平他既然尽了做郎党的情分,我们做主家的也不能忘了主家的情分,这才是长久的道理,我们薛家人可不能让外人戳脊梁骨,说我们办事情不公道!”废话几句:讨论区里有读者担心周平出身低会将来被压制如何,我个人是这么认为的,如果你真是人才英雄,那即使身处低位,但也是椎处囊中,一有机会就会脱颖而出,而乱世就是机会。所以读者们不用担心主角的问题,静心看书就是,韦伯自然把故事写好的! 第五十二章壮士 薛良臣垂下头来,低声道:“大哥教训的是,良臣记住了!” 薛良云笑着拍了拍二弟的肩膀,笑道:“好,快过去吧!今天你才是正角儿,来的人都是冲着你来的,这后院的事情便交给我,前面的事情你也得办好了!” “多谢大哥!” 唐家正堂前的平地摆开了十余张方桌,坐的满满当当加起来怕不有百余人,都是精悍汉子,不少人旁边都放着兵器弓矢,不像是来参加宴请,倒像是盗匪聚会一般。 方桌上的菜肴有肉有鱼,酒虽然不过是村酿,但味道也厚的很,不是寻常的薄酒。安阳在当时虽然临近京师,算得上富裕地区。但北方人生性淳厚,一般中产之家往往一年下来也就是年节能够沾点荤腥,像这等饭菜,就算是薛家这种大户人家一个月下来也未必能吃上几次,更不要说这等好酒了。来的这些人家中贫富程度参差不齐,多半还不及薛家的,若是在平日里早就据案大嚼,大呼酣饮起来,可今天众人虽然都在闷头吃饭,酒却少有人饮,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这时,薛良臣走了出来,身后跟着周平,他向众人,朗声道:“今日列位卖家父薄面前来,小可这里见礼了!”说罢,他拱手向众人做了个团揖。 “当不起!” “二郎多礼了!” 众人乱哄哄答道,纷纷起身还礼。后面的周平冷眼看着,暗想看来自己这招“以退为进”是对的,这些人多半来自相州各县,甚至还有从隔壁州县来的,都是以勇武闻名之人,若是换了自己,只怕能来三分之一就不错了。这时,周平忽然发现院中有一桌人还坐着,在起身还礼的众人中显得尤为碍眼,首座那人体型魁梧,虬髯燕颔,一对眉毛生的尤为浓密,几乎连在一起,犹自斟酒自饮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周平见状眉头微微皱了一下,走到管事的身旁,低声问道:“那桌坐着的是什么人?好生托大!” “禀告周巡检,为首的那个是个雄县的弓手,叫李成。” “雄县,怎么来这里了?” 这管事的倒是个包打听,笑道:“好叫巡检知道,这厮有个姐姐嫁到相州来了,他正好来走亲戚,听说这档子事情了,便径直过来了!” 周平点了点头,心中疑云却更盛了,若是按照管事所讲的,这李成按说本来应该只是孤身一人而来,可看那一桌人的样子倒是如仰他马首是瞻一般,这是怎么回事呢? 这时薛良臣已经将要前往济州捕拿宋江群盗之事说明白了,又从怀中郑重其事的取出那份州兵马监押的告身展开于众人看,朗声道:“列位兄弟,俗话说‘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兄弟们挽得强弓,骑得劣马,岂可老于户下,与草木同朽?何不与某家同往济州,上则报效朝廷,下则博个封妻荫子,光耀门楣?” “二郎说得好!” “小可就是为了这个来的!” 人群中立刻爆发出一阵应和声,看到事情如此顺利,薛良臣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突然,有人高声道:“薛家二郎,某家却有一句话要先问问,不知这州兵马监押告身上是何人的姓名?” 院子里立刻静了下来,众人的目光一下子聚集向说话的人,只见那人生的燕颔虎额,两腮虬髯,体型魁梧,犹自踞坐在桌旁举杯痛饮,正是那雄县来的李成。 薛良玉最年轻,脾气也最火爆,见李成如此模样,冷笑道:“自然是我家二哥的,你这厮是何人?不服气不成?” 李成抬头看了看薛良玉,两道目光便如同冷电一般,被扫过的人便本能的让了一让,他将酒杯往桌子上一顿,站起身来:“这告身是朝廷发的,官家要给谁就给谁,我不过是一介弓手,又有什么服气不服气的。只不过那宋江名扬两河,可不是庸碌之辈的,若是个酒囊饭袋领头,岂不是将自家性命白白送了?” 薛良玉闻言更怒,伸手将佩刀拔出两寸又放回鞘中,冷声道:“是不是酒囊饭袋,汝一试便知!” 李成冷笑道:“黄口小儿,你拔刀作甚,莫非你这刀也能杀人不成?” “贼杀才!”薛良玉拔刀便要上前,却被薛良臣伸手拉住,抱拳问道:“这位兄弟,你若是有什么话可以直说,薛某人自然会坦诚以对。”说到这里他稍微顿了一下,随即语气变得严厉起来:“可你若是来找事的,莫非以为我安阳薛家是好欺的吗?”话音刚落,堂后便走出十余人来,按刀而立,将门口堵的严严实实。 李成却夷然不惧,笑道:“总算是有个晓事的。也好,我李成就明明白白问一句,这州兵马监押位子是你的,我也不与你争,可其他下属官职呢?要想我李成屈居人下倒也不难,只是须的是真汉子,好男儿!” 李成这番话说完,场中顿时静了下来,众人的目光一下子又聚集在薛良臣身上。好几个年轻的汉子已经跃跃欲试,想要出来给这个外乡人一点颜色看看,只是主人还没发话,不好出头罢了。 “这位李兄弟!”周平从薛良臣身后走了出来,笑着唱了个肥喏:“李兄弟,你口口声声说真英雄、好汉子,想必也是有本事的。也罢,小可便逾越一下,将今日的考校先拿出来,让大伙也来试试。”说到这里,周平双掌轻拍了一下,从堂后便搬出来一张弓、一壶箭、一套麻衣,一把佩刀。周平指了指那些东西大声道:“正如这位李兄弟说的,这次去济州为的是拿贼,并不养酒囊饭袋。这便是考校的题目,穿上这身麻衣,翻过那道矮墙进来,然后用这张弓射靶子,四中三即可!”说完之后,周平的目光转向李成,眼下之意不问可知。 “哼!”李成冷笑了一声,走到那麻衣旁一提,脸色微变,原来这麻衣却是特制的里面的夹层里灌满了铁砂,足有五十斤重,穿在身上比披了两层皮甲还重,显然是用来专门训练士兵披甲厮杀的。李成也不说话,三下两下将麻衣穿上,转身走隔壁的矮墙外,深吸了一口气,冲到矮墙旁飞身越过矮墙,身手轻捷,便如同空身一般。接着李成拔刀一刀将竹靶斩断,又拿起弓箭,瞄准了六十步开外的箭靶,连发四箭,除了第三箭偏离红心一点外,其余三箭都命中红心。李成看了薛良臣与周平一眼,将弓与麻衣放回原处,退到一旁。 周平笑道:“这位李兄弟果然是好身手,不知哪位兄弟愿意上来一试身手?” 这时堂下又有几人上来一试身手,这些人就远没有李成这般本事了,十个人里最多也只有四五个能够越过矮墙,剩下的又有好几个被射箭这一关淘汰掉的,到最后一百多人里只有不到二十个能够通过测试的,都是安阳乃至相州内有名的枪手、射手,看的薛良臣不由得暗自点头,果然是盛名之下无虚士。 周平在一旁却是越看越是皱眉头,原来他在这些人里居然没有看到岳飞的身影。因为岳飞在韩府里做佃户,所以他只是让薛良玉替他送了个口信过去,没想到今天竟然竟然看不到人。他转身抓住薛良玉问道:“良玉,怎的鹏举没来?莫非你没把口信带到?” “岳飞他回老家去了,好像是家里出了点事,你不知道?”薛良玉惊讶的反问道。 “出了事?” “是呀,听说是家里老母生了病,回家照看去了!”薛良玉答道:“他也是没运气,这等好事都错过了。” “那你可知道岳飞他家乡是哪里的?”周平急问道。 “不知!”薛良玉摇了摇头:“一个外地来的田客,哪个知道。周大哥,有咱们在就够了,不缺他一个!” “嗯!”周平点了点头,他本想借着这次机会把这位未来的武鄂王收入自己的囊中,却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济州那边已经来人催了好几次了,耽搁不得,自己又不知道岳飞的具体住址,看来这次是要错过了。 “既然如此,那诸位先回去收拾行装,两天后便在这里集合,一同前往济州如何?”台上薛良臣大声道。 “谨遵郎君吩咐!” 很快,中选的那二十余人便离去回家收拾行装,其余则留下吃喝,唯有那李成却依旧留在自己桌上。他身旁一人低声问道:“李大哥,你方才为何这么好说话,便放过了那薛二郎?” 李成冷哼了一声,没有回答,半响之后方才低声道:“那可知道刚才那番测试是出自何处?” “不知。” “此乃是西军陷阵之士的选测之法,大种经略相公身边的背嵬军便是这般选练出来的!” “当真?”那人脸色顿时大变,原来这嵬本是酒壶的意思,背嵬军便是替主帅背酒壶之人,自然是将帅的亲信精兵。当时西军兵精,甲于天下,能够在西军名将大种经略相公身旁侍卫之士,只怕就算御前诸班也比不上吧。韦伯又穷又贪财,觉得书好的读者打赏,评价票,推荐啥的都丢过来吧,如果能向同伴推荐一下更好!成绩好了作者才能更有动力码字呀! 第五十三章吴发成 “这麻衣几不下五十斤,穿在身上便是身披双甲,那佩刀足有六斤五两,而寻常单刀也不过三斤左右,这身披双甲,临阵陷敌,若非是背嵬精兵,考校这些作甚?”李成自语到这里,冷笑起来:“也罢,我便走一套济州,看看能否博个出身!” 数日后,周平一行人便从安阳向南,到了河阳改乘船沿黄河而下,然后转由运河往济州去。一路上倒也还顺遂的很,到了济州已经是当年的十一月底,眼看来年就是宣和二年了。 “轻点!轻点!你想疼死老爷呀!” 济州府都巡检吴发成趴在床上,背上青紫一片,一旁的肥胖妇人正小心翼翼的往上面贴着滚烫的跌打膏药,不时引起他的惨叫。这是上午在堂上那二十脊杖的结果。按照知州韩相公的大令,这蔡太师生辰纲的官司,十五日一比,只要一日拿不下宋江那一伙盗贼了解了这场官司,每隔十五天他都要挨上这二十脊杖。幸好施刑的那几个衙役手下留情,每次都是棒头着地,虽然看上去打得很,都是轻轻着肉,只是看上去厉害,筋骨却都还好,不然早就一命归西了。 “老爷,还是想个办法吧!要不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呀!”那肥胖妇人是吴发成的浑家,一边小心的替丈夫背脊涂上药酒,一边试探着问道:“要不干脆不做这个都巡检了,我们家里还有百多亩地,州府里还有两家铺面,便是收些租子也饿不死!” “你说的倒轻巧!”吴法天骂道:“没见识的妇人,头发长见识短,要是能不做老子还拖到今天,你当半个月就二十脊杖是好熬的吗?知州老爷已经在堂上说了,如果再拿不住那天杀的灾星,便要让你老爷我去琼崖走一遭!” “啊!”那妇人吓得两手一抖,险些将跌打酒瓶子摔在地上,她也从丈夫口中听说过“琼崖”这个地名,都是某个得罪了上官的倒霉鬼被“追回出身以来文字,发配琼崖”什么的,这个倒霉鬼的下场一般都是没多久就是得瘴气而亡。对于当时的北宋官员来说,发配琼崖基本就和“缓期两年执行的死刑”差不多了。 “老天爷呀!这可怎么办呀!”妇人将酒瓶子往床上一丢,坐到地上哭天抹泪的喊了起来:“要把咱当家的发配到那瘴气横行的地方,这不是要把活人往死路上逼吗?我不活了!” “别嚎丧了,我还没死呢,有力气等老爷我死了再嚎去!”吴发成被老婆的嚎哭弄得心烦意乱,骂道:“快给老子滚起来,把我背上那几块淤血给揉散了,明天还要去衙门当差!” 那妇人乖乖的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边小心的替丈夫揉捏,一边低声问道:“老爷,总的想个办法吧,几个监押、都监都装病躺在家里,要不你也装病?最多把铺面田产卖了,拿钱财铺过去便是了,保住你的性命比啥不都要紧?” 见媳妇这般全心全意的为自己着想,吴发成也颇为感动,他叹了口气道:“你这招我早就想过了,行不通。那几个监押、都监都是上边有人的,平日里也就十天半月来衙门里来点个卯,领份俸禄不管事的,知州相公也是知道的,便是把他们屁股打烂了也没有用。如今这案子是蔡太师压下来的,哪个还敢碰?就是再多钱送上去也是没有用的。” “那,那难道就这样被脊杖活活打死?”那妇人听到这里,又不禁哎哎的哭了起来。吴法天叹了口气道:“莫哭了,好歹天无绝人之路,我听知州相公的身边人说老爷已经派人去召请好汉来对付这宋**寇了。” “那感情好!”那妇人念了声佛,转念一想眉头又皱起来了:“这好汉是知州相公的心腹,该不会夺了老爷你的官位吧?” “那倒是不会,要对付宋江,至少要调动驻泊禁军,少说也要给个州兵马监押的差遣,反正那几个吃干饷的都巴不得赶快脱身而去。”说到这里,吴发成脸上露出一丝冷笑:“再说就算去了我这个都巡检又如何?至少每个月两次的脊杖总算是可以不用挨了,阿弥陀佛,这几位救苦救难的菩萨早几日来才好呢!” 正当吴发成正祝祷着周平等人的早日到来,济州知州的后堂正在接待着一群奇怪的客人,这些客人都是体魄强健的汉子,从他们满头满脸的尘土来看,他们刚刚经历了一次长途的旅行。除了周平一人之外,其余每一个人虽然他们都竭力让自己表现的体面些,但事实上都没有一个人能够做到,这也让不少本来一路上颇不服气的人也不得不承认这个薛家的前田客并不简单,不说别的,光是这份气度就不简单。 “知州相公到!” 随着一声通传声,几乎每一个人好像被马蜂蜇了一下一样跳了起来,向从屏风后走了出来的韩肖胄跪拜了下去。 “卑职(草民)参见相公!” 韩肖胄坐了下来,右手虚托了一下,笑道:“列位壮士请起,远道而来辛苦了!”由于是在后堂,他并没有身穿官袍,身上只穿了一件棕色的圆领袍子,头上戴了顶当时在士大夫中颇为流行的东坡巾,身上唯一能够表现出他身份的只是腰间的一只银鱼袋。 众人站了起来,依照当时的规矩横向排开。韩肖胄用欣赏的目光打量了一下众人强壮的体魄,笑道:“薛监押,这些便是你带来的选锋?” “正是!”薛良臣赶忙躬身行礼,虽说他怀中的那份告身早已写上了他的名字,但从韩肖胄口中听到这个“薛监押”还是让他感觉到一阵幸福的眩晕,不过一年多的时间,便从一个寻常弓手爬到一州监押,这就是在西军前线也是让人眩晕的晋升速度了。他用了极大地自制力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沉声答道:“这些都是我从安阳带来的,人人皆可披两重铁甲翻墙越沟,开得一石两斗的强弓,都是一等一的好汉子!” “好,好!”韩肖胄满意的点了点头:“便将列入效用吧,也免去了刺面的麻烦了!” “多谢相公抬举!”众人赶忙齐声应道,原来这效用乃是宋军中的一种高级军士,一般是志愿从军的武勇之士,各种待遇都要比普通士兵要高。更重要的是效用往往无需刺字,这样一来众人就可以免去了刺面的痛苦和侮辱。 “你们远道而来辛苦了,先下去领一贯赏钱,休息去吧!”韩肖胄做了个让后面的人退下的手势,众人赶忙躬身称谢退下,而薛良臣与周平心知韩肖胄应该有些话要与他们两人说,躬身相候。 “良臣、周平。坐下说话吧!”待到众人退下,韩肖胄低声道,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露出了一场苍白而又疲倦的脸,显然宋江的案子也给他造成了很大的压力。 “宋江的事情温成也已经和你们讲过了,我也不多说了。一句话,三个月内将宋江、杨五、刘唐等贼首或者斩首或者擒获,本官便保举你们两个一个是州兵马监押,一个是州兵马副监押,你们的保举也一个字不改;若是不成,那就莫怪本官军法无情!” 薛良臣与周平对视了一眼,齐声道:“谨遵相公钧旨,三个月内小人定然将贼首献至相公麾下!” “好,好!”韩肖胄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你们两个也都是本官用惯的人了,有勇有谋,实心做事,不像那些本官手下现在那些人顽冥不灵,平日里坐享厚禄,到了用得着的时候,就抱病的抱病,奔丧的奔丧,实在是朝廷的蠹虫。今晚你们先休息一下,明天开始了解一下情况,要人给人,要钱给钱,哪个敢碍事的,只管来找我!” “多谢相公!” 薛良臣与周平告退的时候,韩肖胄以一郡守臣的身份,居然亲自送到阶前,这让薛良臣颇为动容,刚刚出得门来便对周平道:“相公如此垂爱,当真是粉身难报,便是不要性命,也要将那宋江擒下,送至相公麾下,方报得万一!” “郎君,我看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周平低声道:“那宋江再怎么厉害,也不过是个逃犯,两三百人;如何能够攻掠十余郡县?数万官兵奈何其不得?其中必有原因,若是我们不能弄明白其中的根由,对症下药,只怕三个月后军法便是为你我所设!” “不错,阿平,你以为当如何?” “不如这样,时间紧迫,明早我去那州都巡检吴发成那里,听温公说生辰纲的案子一直都是此人办的,对内情最是明白。而郎君你则去驻泊禁军那里,看看具体情况,不如如何?” 薛良臣点了点头,道:“甚好,便如此办!” 次日,周平便换了一件圆领官袍,带了罗舍儿当做随从,去了都巡检司衙门,通报了自己姓名求见都巡检吴发成。不过片刻功夫,便看到两人抬着一副担架出来,担架上趴着一个中年汉子,艰难的爬将下来,拱手道:“下官吴发成见过监押,由于宋江的案子,刚刚受了相公的责罚,伤势未平,还请上官见谅!” 周平见那吴发成就起身行礼这两下便疼的脸色青白,显然伤势不轻,赶忙伸手将其扶上担架,道:“吴兄快快躺下,受伤如此之重,何必如此多礼,遣一人引我进来即可!”下班回来,看到有九位书友打赏,很感动,钱多钱少不要紧,是大家的情谊!今天平安夜,补更一章,祝大家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如果可能的话,替韦伯多做做宣传,收藏涨上去才是其他的基础,毕竟我现在出了上班还有点其他事情在忙。书要红,除了作者要好好写,离不开大家的支持!这里韦伯先谢过了! 第五十四章张嘉禾 吴发成苦笑着摇了摇头:“周监押是吴某的大恩人,吴某岂能不出门相迎?” “大恩人?”周平不由得愕然,问道:“这是从何说起?” “监押有所不知。”吴发成艰难的重新爬上担架,一边引领着周平进得屋来,一边解释道:“这生辰纲的案子便是落在下官身上,只要一日宋江不归案,下官便拖不得身,相公每日追比,每十五日便要挨上二十脊杖。若非监押来了,下官再过十来天便又要受一遍刑了!” 周平闻言不禁愕然,他本以为自己这伙外乡人来当了监押的官,像是本地官员会抱着很严重的抵触情绪,来之前在肚子里准备了一大把说辞,却没想到这般容易。看吴发成趴在担架上那副凄惨模样,想必也不是装出来的,看来史书上说宋代武官地位低下还当真不假,这都巡检也算的是七八品的武官了,就因为拿不下贼党,就被扒下裤子按在公堂上噼里啪啦的吃上一顿杀威棒,这也忒凄惨了些吧。 周平上得堂来,在首座的地方摆了一张罗汉床,吴发成便趴在上面,苦笑道:“监押原谅则个,下官背上被打得血肉模糊,一碰就钻心的疼,只有这般侍候上官了!” “好说好说!”周平笑道:“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客套了,周某本次来为的不是别的,便是为了那宋**寇的事情。吴兄久办此案,想必所知甚多,不知有何教我?” 吴发成看来也是知晓周平的来意,他稍一沉吟便低声道:“这宋江的来历想必监押来之前也下了一番功夫,某家也就不多费唇舌了。如今这案子的来龙去脉早已清楚,难的是将那厮缉拿归案。想必监押也听说过这厮纵横州府的事情,下官以为宋江这厮难制的原因有以下三条,第一:这厮盘踞于梁山泊之中,这梁山泊面积广大,泊中水浅,且多有港汊,官兵若是进剿,以大舟则行动不便,容易搁浅;以小船则载兵不多,易为贼寇所败;第二梁山泊四周有六七郡县,互不相统辖,这厮或出淮北,或上河北,彼乘大舟进退如风,贼人皆居舟中无跋涉之苦,官兵虽众,但却防不胜防。偶有相遇,也是强弱不敌,一触即溃,时日一久,官军便闻风丧胆,更是不堪。第三,宋江身边有一强助,名曰杨五,善于用兵,进退皆有节制,且多智谋,好几次与官兵相遇,都能以少胜多。” “杨五?”听到这里,周平不由得一愣,暗想这名字好生熟悉,倒像是从哪里听到过了,他回忆了一会儿,问道:“且不知这杨五是何方人士?可是宋江的旧友?” “倒不是宋江旧友,从擒得的贼人口中得知,这杨五本是发配到沙门岛上的一个囚徒,宋江因为误杀人命的官司也被发配到沙门岛上,于是两人结识一同杀官造反的。此人有个侏儒兄弟,片刻也不离身边。” “原来是他!当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听吴发成说到这里,周平立即想起来了,自己在安阳时射伤的贼首不就是名叫杨五吗?身旁一同被拿下的不还有个叫杨顺儿的侏儒?怪不得自己听到这个名字如此耳熟。 “吴兄,那不知你有什么良策?” “良策不敢当,否则我也不用白吃这么多脊杖了!”吴发成也不推诿,否则这几人要是不成,说不定知州相公还要请自己吃脊杖:“倒是有点一得之愚,第一:不能以大军进剿,梁山泊地势辽阔,港汊无数,若是以大军进剿,贼人定然化整为零,四处隐藏,又如何拿得到?大军粮秣消耗极多,不能持久,最多不过两三个月拿不下贼人便得散去,反倒骚扰百姓,逼得良民从贼;第二、行事须得隐密,那宋江本是郓城县的押司,当差多年,对官府的做事习惯十分了解,若是行事不密,反倒让其知道,如何拿得下他?” “多谢吴兄提点!”听到这里,周平对吴发成的看法也有了转变,他本以为此人不过是个无能之辈,却没想到这一席话谈下来发现他颇有见识,想必多有制肘才无法拿下宋江的。想到这里,周平起身行礼道:“既然如此,那在下便先告退了,吴兄且好生休养!” “且慢!”吴发成艰难的从罗汉床上爬起身来:“本州有一大户,姓张名嘉禾,祖上立了好些军功,袭了爵位,乃是当地的鱼牙,兼且做些南北杂货生意,不少落难的好汉都投到他的庄上,是个豪奢人物。他庄子便在州城西门外二十里,一问便知晓,监押若是要擒拿宋江,最好去此人府上走一遭,应该有些用!” “多谢吴兄!”周平将那人的姓名默念了两遍,牢牢记住了。显然吴发成说的这个张嘉禾是个在济州黑白两道举足轻重的人物,无论是鱼牙和南北杂货都不是寻常人做的生意,更不要说那些落难的好汉,说白了应该都是些在逃通缉犯,古时候罪名没有现在这么多,一般来说都是有人命在身上,像这样的人物又有官爵在身,一般的官吏还真拿他们没有什么办法。 周平离了都巡检司衙门,回到住处,薛良臣也已经回来了,一见到周平就是唉声叹气不住摇头:“本以为是禁军,便是多年没见杖了,也没想到是这般模样。” “郎君莫急,慢慢说!”周平赶忙问道:“到底如何了?” 薛良臣叹了口气,解释了起来,原来这济州乃是京东西路最发达的城市之一,驻泊有禁军约有六个指挥,大概有马步兵加起来有三千人,马六百匹。可是薛良臣今早过去一看,粗粗算了下撑死也就两千出头,这倒也罢了,在营的禁军也多有老弱,击鼓集军也是半响也不成列,甲械兵器也多有破损。让各营指挥选拔精锐演武,居然上来十人竟然有五人无一箭上靶,用得也不过是七斗的软弓。说到这里,薛良臣不由得摇头叹道:“我现在才知道那宋江为何能以区区两三百人横行河朔,以这等兵莫说要擒贼,只怕就连守城都不行了。” 周平倒是没有什么吃惊,毕竟他已经在历史书上读到过靖康时宋军面对金军的惨状,早已有了心理准备。笑道:“郎君莫急,好歹贼寇也不过两三百人,其中能战的骨干最多也不过百人罢了。这次随我们同来的就有二十多人,再从军中选出两百人难道还做不到?实在不行便向民间悬以重赏,难道还怕募集不来勇士?倒是甲具军械要好生挑选。” “不错!”薛良臣点了点头,问道:“阿平,你这次收获如何?” “倒是收获颇丰!”周平笑着将先前与吴发成的谈话复述了一遍,笑道:“幸亏早上去了这一趟,明日你我准备四色礼物,便去拜访那位张大户如何?” “愿随监押同去!” 次日午后,周平与薛良臣便带了四色礼物,出城去了张嘉禾庄上,送上拜帖之后,不过片刻功夫便中门大开,走出一名年近三十的青年汉子,体型微胖,身上穿着一件绿袍,笑容可掬的向薛、周二人唱了个肥喏:“听到喜鹊叫,便有贵人来!却想不到是二位太尉。快快请进,还不过来侍候!” 说话间,便有两个俊俏小厮硬了上来,轻手轻脚的拍去两人外袍上的积雪,又递了两只锦囊过来,周平莫名其妙的接过才发现暖和异常,原来是两只怀炉,心中不由得暗想道:“这张嘉禾好生会享受。” 这张嘉禾在前面带路,口中却是不停的说着逢迎话儿,一路上楼亭水榭、俏婢俊仆,哪里像是半点吴发成口中的统辖黑白两道的大豪家宅,倒像是个保养得甚好的世家公子哥儿。正感慨间,一行人已经到了一处精舍前,张嘉禾拱手笑道:“小可略备了些许水酒,还请两位太尉赏脸!” 薛良臣赶忙拱手道:“郎君,我等今日前来叨扰乃是为了请教几件事情——” “想必是为了那宋江吧!”张嘉禾那略有些发福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笑容:“酒桌上好说话,二位请了!” 三人坐下,那张嘉禾一边让侍候的婢女温酒上菜,一边说着些凑趣的笑话,却只是不提宋江的事情。薛良臣心中念着那三个月的限期,越发有些不耐,便伸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拱手道:“郎君请恕我等无礼,只是知州相公已经立下期限,限我等三个月内拿下宋**寇,不然便要军法处置。” “要拿那宋江呀!”张嘉禾微微一笑,做了个手势,一旁侍候的婢女便退了下去,他脸上笑容渐渐褪去:“两位太尉,听我张某人一句话,这宋江之事不易办,还是作罢了吧!” 张嘉禾态度突然大变,薛良臣脸色微变,便要出口反驳,却被一旁的周平伸手扯了一下制止住,笑道:“郎君为何这般说,还请有以教我!” 第五十五章劫狱 张嘉禾态度突然大变,薛良臣脸色微变,便要出口反驳,却被一旁的周平伸手扯了一下制止住,笑道:“郎君为何这般说,还请有以教我!” “听说你们都是从相州来的豪杰吧,能得到知州相公的信重,想必也都有过人的本事。可惜你们不知道这梁山泊的情况,宋江这厮入了梁山泊,便是龙入大渊,没有个三年五载是拿不下来了!” 周平听出张嘉禾话中有话,赶忙请求其详细解释,那张嘉禾倒也不推诿,便详细向周、薛两人解释了一番:原来这梁山泊并非自古便有的湖泊,被五代之前,梁山泊的所在只有一个大湖泊——巨野泽。北宋庆历八年(ac1048),黄河在澶州商胡改道北流。在此后的约40年间,围绕着任由黄河北流还是恢复故道这一问题,上自皇帝,下至群臣都卷入了一场无休无止的争论。期间还强行过三次大规模的黄河改道工程,强制黄河恢复东流。然而,每一次挽河东流都以不久便发生大决口而告终,滚滚河水倾泻到梁山脚下,并与古巨野泽连成一片,形成了一望无际的大水泊,号称“八百里梁山泊”。由于这里沼泽遍地,不易进剿,无论是在官府的压榨下无法谋生的贫苦农民,还是犯了各种官司的强梁盗贼纷纷逃入其中。四周官军追剿的紧便隐藏其中,松弛下来便四处劫掠,所以自从宋朝中叶以来,这梁山泊就好像都是附近的济州知州的盲肠,不时发作,疼的其痛不欲生。在梁山泊中,各种半渔民半水贼的人物层出不穷,更糟糕的是,当时北宋朝廷为了解决朝廷财用不足的困难,设置了“西城括田所”,将整个梁山八百里水域都划入“公有”的范围,规定百姓只要入湖捕鱼、采藕、割蒲,都要依船只大小课以重税,若有违规犯禁者,则以盗贼论处。 “如此一来,当地百姓自然多有暗通贼匪,那宋江又颇有才略,约束手下颇严,对百姓多有回护之处。想必两位今日来是为了向某家借船剿灭宋江,倒不是在下小气,只是以现在的情况看,只怕你们的船还没进梁山泊,宋江便将你们的底细打听的一清二楚了!”说到这里,张嘉禾还是笑容满面,只是此时已经完全是讥讽的冷笑。 薛良臣也只得躬身道:“还请郎君看在济州百姓的份上,伸手相助!” “这样吧,我有个庄客叫路寻,在梁山泊边开了间小酒店,时常收些鱼鲜干货,最多也就能替你们传递些消息,别的便做不成了,二位看如何?” 薛良臣与周平对视了一眼,只得齐声道:“多谢张郎君了!” “两位太尉慢走,在下便不远送了!”张嘉禾向周、薛两人长揖到地,礼节做的无可挑剔。周、薛两人唱喏还礼后,对视了一眼,发现对方脸上都是苦笑。 “都怪我也不了解济州这边情况,便要过来趟了这摊浑水,还连累了郎君!” “话也不能这么说,一州兵马监押这等差遣,若是简单又怎么轮得到你我!”薛良臣苦笑了一声:“我等会去将众兄弟召集起来,一起商量一下,总能想出个办法来!” 周平与薛良臣一同回到住处,还在门外便听到里面有人大声争吵,周薛两人对视了一眼,赶忙向院内赶去,刚刚进了大门,便看到罗舍儿向外间跑出来,看到周平不待发问,便大声喊道:“不好了,不好了!” 周平沉声喝道:“什么不好了!话说清楚了!” “那个生的一道眉毛的李成好生不讲理,与三郎君、四郎君争吵起来,就要动刀子了!” “什么?”周平闻言一愣,原来这次薛家四兄弟除了未曾习武的老大以外,其余三人都来了,老三薛良武老四薛良玉本就颇为看不上李成,平日里有薛良臣与周平看着还好,不在便冷言冷语,只是未曾起冲突,却不想两人出门一上午便闹得这么大。周平正思忖间,身边人影一闪,却是薛良臣冲了进去,也赶忙跟了上去。 周平进得院子来,只见同来的二十多人已经分作两拨,一边是薛家两兄弟这边足有十七八人,而李成那边只有四五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当中是李宝带着两人来回劝说。薛家两兄弟在你一句我一句的大骂,而李成坐在一旁,给自己的弓弦上蜡,一言不发,脸上满是冷笑。 “老三、老四都给我闭嘴!”薛良臣喝道,他的目光扫过院中众人,沉声问道:“李宝,到底是怎么回事。” “二哥,李成那厮欺人太甚!”薛良玉大声喊道,下句话还没出口便被薛良臣一声断喝:“闭嘴,我没有问你!”随即他走到李宝身旁,问道:“李宝,你说!” “是这么回事!”李宝沉声道:“方才大伙正在议论二位监押会准备多少人回来,正说得高兴,这位兄弟!”李宝用手指了李成一下继续道:“便说也不用多少人,给我六十人来,便能将那宋江一群人生擒来,列位在这里静候即可!于是二位郎君便与之吵起来了!” 薛良臣的如冷电般的目光扫过众人,被扫到的人都不进心虚的低下头去,半响之后,他突然冷哼了一声,转身进屋去了。众人站在当中,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都散了吧,各人回各自屋吧!”周平苦笑着上前。众人也就纷纷散去,他坐在那里思忖了一会,走到李成所住的屋子门前,轻轻的敲了两下门。 “什么人,进来吧!” 周平推门进来,四五道目光一下子集聚到他的身上,周平笑了笑,对当中的李成拱手道:“李成兄弟,不知可否与我单独谈谈!” 李成上下打量了下周平,点了点头,屋内其余人便纷纷离去。待到房门在背后被带上,周平笑着坐下,问道:“李成兄弟,我要你做一件事。” 两天后夜里,济州大牢。 月光从那扇狭小的窗户投了进来,照在墙壁上,反倒让牢房里显得更加黑暗。铁链、栏杆、木枷等等都隐藏在黑暗中,仿佛某种巨兽的骨骸,加上不时传来的犯人呻吟声,整个牢房笼罩在一种阴森恐怖的气氛里。 白胜躺在草堆里,由于是死囚的缘故,他的手脚都被戴着镣铐,肩膀上还有沉重的木枷,这让他感觉到非常难熬,但是更让他难熬的是死亡的阴影。凭心而论,白胜并不是一个胆子很大的人。参与劫取生辰纲的案子很大的原因也是因为他是个地头蛇,熟悉当地的情况,恰巧被宋江挑中了。被韩肖胄打入了死牢之后,他一想起自己被推上法场,手起刀落的情景,就越发觉得心惊肉跳,夜不能寐。 突然,白胜看到窗户上出现了一个凸出的黑影,各种关于冤魂鬼怪的传说从他的脑海里冒了出来,他本能的蜷缩了起来,仿佛这样就能躲避掉冤魂的袭击。 “是白胜兄弟吗?” 空气中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白胜抬起头想要辨认这是人声还是鬼怪的声音,窗户上露出了一个人头来,显然声音是他发出的。白胜看了看左右无人,抬起头答道:“是我,你是谁?” “我是来救你出去的!”那人应了一声,紧接着白胜便听到一阵让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片刻之后,月光被挡住了——那人从窗户里钻了进来,轻轻的落在了白胜的面前,白胜用充满期待的目光看了一下对方——是个魁梧的汉子,他的眉毛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两道眉毛几乎连在一起,一股血腥气扑面而来,白胜低下头,对方的手上和刀上沾满了血迹,他不禁本能的哆嗦了一下。 “快!”那人拔出刀来,三下两下就砍开了木枷,然后是白胜手脚上镣铐的铁链,扶着白胜从窗户里钻了出去,然后是他自己,很快两个人的身影就消失在深沉的夜色中。 次日清晨,济州知州衙门。 “你说什么?那白胜被劫走了?”大堂上韩肖胄满脸都是惊怒之色。 “正是,今早上点名时发现的,牢房窗户的铁栅栏被人拗断了,木枷与铁链丢在地上,人却不见了!当值的狱卒被杀了,是被人劫走的。”典狱匍匐在地上,浑身瑟瑟发抖。 “蠢材!”韩肖胄怒道:“宋江宋江拿不住,连在大牢里的死囚也被人劫走,是不是哪天连本官的首级也要被贼人取了去?来人,将这个废物拖下去杖击三十,狠狠打!” “相公饶命呀,相公饶命呀!”那典狱赶忙大声喊道:“这不干小人的是呀,乃是有人内外勾结的呀!” “且慢!”韩肖胄冷声问道:“你把话说明白了,何人内外勾结?” 典狱抬头看了看站在韩肖胄身旁的周平与薛良臣,咬了咬牙道:“相公请去大牢一趟便知道了。” 第五十六章上梁山 大牢。与大宋绝大部分州县的牢房一样,充满了一种阴森的气氛,挂在墙上的皮鞭、沾满了干涸血迹的刑具,让每一个人的心中都感觉到一阵压抑。不过最让众人感觉到巨大压力的是知州相公脸上阴沉的脸色和墙上那一行已经有些发黑的血字。 “劫狱杀人者——雄州李成!” 这一个个字便好似从韩肖胄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旁的薛良臣与周平已经跪在地上,薛良臣颤声道:“小人御下不严,竟然出了这等恶徒,实在是罪该万死。还请相公给下官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这么说这雄州李成是你的人了?”韩肖胄的音调没有丝毫的高低起伏,但让人听了只感觉到从骨子里透出一股寒气来。 “下官该死,昨日那李成与三弟四弟起了冲突,小人呵斥了那厮几句,没想到那厮便起了歹心,做出这等没有王法的事情来!”薛良臣在地上连连叩首,额头上已经是青紫一片渗出血来。韩肖胄冷哼了一声:“姑且看在你初来的份上,免去你的治军不严之罪,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饶。来人将这厮先打二十皮鞭!” 两旁的差役应了一声,立即将薛良臣拖到一旁,打了皮鞭,周平也陪着挨了十下,打完后两人上来谢了恩。韩肖胄冷声道:“这白胜乃是生辰纲的重犯,我也掩盖不得,这样吧,我给你们一个月的限期,将这李成与白胜缉拿归案,不然你们两个便去顶罪!” “多谢相公!” 兵马监押衙门。 “多谢吴巡检亲自前来送药!”薛良武与薛良玉恭敬的接过吴发成送过来的一个小纸包。“不必了,都是同僚,这都是应当的!”吴发成笑道:“这是上等的金疮药,在下这段时间十五天便是二十脊杖,也算是久病成良医了!” “多谢吴巡检!”薛良玉又拜了一拜,恭送对方出了门,回到屋里,对趴在床上敷药的薛良臣与周平道:“吴巡检刚才来送药来了,三哥送他出门了!” “嗯!”薛良臣点了点头,薛良玉将药放在凭几上,怒道:“这李成当真不是个东西,竟然玩出了这一招,要是让我抓住他,非得一寸寸的将他的肉从身上剐下来。” “不要说这种没有用的话了!”薛良臣冷声道:“你去看看通缉的文书准备的怎样了,还有,和平日里和李成走得近的几个人好生说说,莫要为了这件事情咱们自己人出了嫌隙。只要在期限内将贼寇一同拿下了,就一切都好说!” “是,二哥、周大哥,你们好生歇息养伤,我先下去了!”薛良玉向周平与薛良臣拜了一拜,便退出屋外。 薛良臣看了看四弟的背影,笑道:“阿平,老四跟你出了一趟远门,大有长进呀!” “郎君说笑了!”周平笑道:“四郎精于骑射,我这次出门也得力他很多,有些事情年纪到了就自然知道了,郎君多心了。” “嗯!”薛良臣笑着点了点头,接着脸色变得凝重起来:“阿平,你觉得这次的事情能成吗?” “成不成不知道,不过对付宋江须得多管齐下,练兵的事情我们先抓紧了才是!” 两天后,合蔡镇。和合蔡镇位于济州州治所大野县西北三十里。广济河出济州之后,便至合蔡镇,通梁公泊,是个颇为重要的集镇。这天正是赶圩的日子,又近年关,百姓手中都有些余钱,纷纷在集镇上购买各种年货,一时间这集蔡镇不过只有一条街,但街面上人头攒动,颇有几分太平气象。 镇东头的胡记驴肉店生意颇好,铺子里的十几张桌子挤得满满当当,在临街还摆开了四五张桌子。这店的老板胡二郎本是个从滑州逃难来的灾民,一开始是在这里开了个买炊饼的挑子,后来随着生意规模的扩大,二十多年下来竟然挣下了一家铺面,店里的胡记驴肉远近闻名,往来的客商都会吃上一大碗,也算得上是这合蔡镇上的一块招牌了。 “小二,再来两斤驴肉,还有炊饼,加些汤!”李成大声喊道。 “好咧!”店小二应了一声,目光扫过饭桌,只见上面叠放着四五个陶碗,肉骨头丢到到处都是,两个客人身上的衣衫也不过是穷人常穿的粗布衣服,桌旁倚着把朴刀,口音也是外乡人,看不出什么来路。 “二位客官,小店本小利微,所以——”小二低声笑道,他可不希望因为遇到吃白食的客人而遭到店主的咒骂和拳头。 “怕我们没钱会钞?”李成笑了起来,对他对面正低头喝汤的同伴笑道:“朱二,拿点钱出来,莫要让别人以为我们是吃白食的。” 那同伴也不抬头,从腰间解下一个钱囊往桌子上一丢,发出沉闷的声响。李成伸手在钱囊里摸索了一会,取出一小块银锭丢给店小二,笑道:“够了吧!” 店小二惊疑不定的将银锭放在口中咬了一下,看了看上面的齿痕,惊喜的答道:“够了够了,二位且稍候,我立刻便将肉与饼拿来!” “嗯,再切五斤驴肉,包些炊饼,我们带着路上吃!”李成笑道。 “好咧,客官且候着!”那小二把银子往怀里一揣,快步向柜台那边跑去。刚刚走远,那低头汉子便低声道:“恩公,你可否小心些,这地方耳目众多,你我身份——” “你怕甚!”大汉笑道:“只要你别带错路,有我这柄刀在,自然能保得住你我平安。” “不是我带错路,只是你我若是脱身,官府定然在通往梁山泊的道路上严加缉拿,梁山泊在东边,我们先往西走绕个弯子才安全——”白胜说到这里,突然闭住了嘴,低下头去,原来是几名官差走了过来,手中拿着一份缉捕文书,在后面糊了点浆糊贴在饭铺子的廊柱上,转身大声道:“在座的看清楚了,这上面的便是官府通缉的要犯,有看到的立刻报于官府,便赏两百贯,若是能生擒或者斩首的,赏五百贯!” 白胜赶忙低下头去,竭力将自己的脸埋在汤碗里,过了片刻功夫他才偷偷抬起头来,用眼角余光瞟了一下柱子上的榜文,果然那榜文上绘着两人的头像,其中一人正是自己。 “都看清了,看到了就来保官,两百贯足陌的铜钱便入袋了!”为首的官差大声吆喝道,其余的几个官差也大呼小叫的拉扯四周的客人,检查是否是通缉的犯人。不过他们与其说是抓捕犯人,更可能是为接下来的敲诈寻找借口。 “官爷!几位官爷!”饭铺的老板胡二郎赶忙跑了过来,油光的脸上挤出了一点笑容:“小人这里的都是良民,官爷包涵则个!”说到这里,他的右手已经从怀中取出一只小布包塞给了为首的官差:“些许心意,与官爷们买杯茶喝,还请收纳!” 那官差手上略微掂量了一下,感觉也有个几百文钱,笑道:“好,算你晓事,怪不得生意这般红火。走,哥几个去其他几家铺子看看!” 那几名官差向外间出去,正好碰到李成桌旁倚着的那把朴刀,将其碰倒在地,白胜赶忙弯腰去捡,却将头上包着的那块黑布给碰落了,露出一脸的伤痕来,正好被一名官差看到。那官差一愣,停住脚步道:“你站起来给我看看!” 白胜的身体顿时僵住了,他低头看了对面的李成一眼,却发现对方若无其事的在大口吃肉,便好似完全没有听见官差的问话一般。 “没听见我叫你站起来吗?”官差的声音变得不耐烦起来,其余的官差也停住了脚步,目光集聚在这两个可疑的家伙身上。 白胜站直了身体,但头还是低垂着。为首的官差按住刀柄,喝道:“头抬起来,让我看看!” 白胜抬起头来,为首的官差仔细的将他的面容与受众的图文作着比较,惊喜的神情从他的脸上浮现出来。 “好一个白,——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打断他的笑声,却是李成拔出匕首一下刺穿了那官差的左胸,随即他脚尖一挑,便将朴刀挑在手中,一记横劈便将身后的另外一名官差脖子砍断了,鲜血立即从伤口处喷射出来。 “杀人啦!” 饭铺里的人群一片惨叫声,向外逃去。剩下的两个官差正犹豫的是向前拿贼还是逃走,李成已经如同一头猛虎一般扑了上来,当头一刀砍来,那官差来不及拔刀出鞘,只得连鞘带刀上架,却挡不住李成的神力,被其压了下来,刀刃立刻砍入肩膀上,那官差顿时惨叫起来。这惨叫声好像给最后那个官差提了一个醒,他转过身逃走,不知是否给吓昏了头,他逃跑的方向却是正朝着白胜。 李成用力向下一压一拖,刀刃割断了那官差的喉咙,回头大吼道。白胜打了个机灵:“莫放走了活口!”正好那官差经过他的身旁,他大吼了一声,扑上去抓住对方的双腿,将其摔倒在地,两人在地上扭打起来,李成上前两步,一刀结果了最后那个官差。 第五十七章招安上 白胜从那官差的尸体下钻了出来,才发现自己浑身上下满是血迹,禁不住一阵头晕目眩,跪倒在地呕吐起来。 “快起来,像个娘们似的!”李成冷笑了一声,将朴刀在死者身上的衣服上擦了擦,一把将白胜从地上扯了起来,走到柜台旁,用刀柄敲了敲柜台表面,喝道:“我要的驴肉和大饼准备好了吗?” 胡二郎躲在柜台后面,正蹲在地上瑟瑟发抖,被李成这一下吓了一跳,赶忙应道:“好了好了!”说话间跑到后面,不一会儿便用荷叶包了一大包驴肉大饼,送了过去道:“老爷看看够不,若是不够小人再去割些来。” 李成手上掂量了一下,笑道:“够了,店家有劳了!” 几天后,李、白两人一路到了梁山泊,好不容易上得山来,见了宋江等人,相距还有四五步远,那刘唐便抢上前来,一脚将其踹倒在地,骂道:“好你个白胜,自己好赌被官府拿了也就罢了,居然还招出了我等,看我今日不活剐了你!”说罢便伸手要拔刀,一旁的李成见状,上前一步将两人隔开,冷笑道:“一见面便要打要杀,成何体统?再说官法如炉,便是铁打的汉子也未必熬得住。” 刘唐将腰刀拔出数寸,问道:“你是何人?” 白胜在地上连连叩首:“刘唐兄弟莫动怒,这位李成兄弟救我出来,又将我护送至梁山。都是我熬不住苦刑,害了列位兄长,要杀要剐,任凭处置!” 宋江在后面看的清楚,李成只是冷笑着,对刘唐的威胁夷然不惧,眼见得是个狠角色,便上前两步,拱手笑道:“这位李成兄弟,不知是何方人氏,是如何救了我白胜兄弟上山?” 李成大大咧咧的答道:“我是河北雄州人,本来是来投军要来拿你们这群贼党的,后来上官处事不公,我与其起了冲突,便劫了死牢,杀了官差,救了这厮来投你们!” “拿我们?老子先宰了你!”刘唐只听到一半,便怒喝着拔刀向李成砍去,李成冷笑着绰起朴刀将对方的佩刀一拨,反手便顺势一下用刀柄打在刘唐的耳根,将其打昏在地。李成一脚踏在刘唐的胸口上,冷笑道:“拿你又有何难?” “且慢!”宋江伸手拦住身后几个正要上前厮杀的手下,向李成拱手笑道:“我这刘唐兄弟行事鲁莽的很,还请见谅。两位远道而来,一路上想必是辛苦了,这里说话不方便,何不去分金亭上吃酒叙话更好?” “你这厮倒是个好相与的!”李成笑道,放下朴刀,伸腿将刘唐拨开,拱手向宋江行了个礼:“请带路!” 分金亭上,十余人坐开,除了李成、白胜、宋江之外,剩下的都是山寨上的大小头目,桌上摆开果子酒食,众人斟满之后。宋江站起身来,举杯笑道:“宋某人遭逢不幸,在这梁山泊中落草,整日里忧心白胜兄弟在济州大牢中苦熬,不得与众兄弟团聚。不想今日被李成兄弟救上山来,实在是感激莫名,这里宋某先敬李兄弟一杯!”说罢,便一饮而尽。 李成站起身来,将杯中酒饮尽了,答道:“宋大哥也莫要谢我,某家投官府本是为了谋个出身,却不想与那同来的薛监押兄弟起了冲突,索性便救了白胜兄弟,来山寨入伙,还请宋大哥收纳!”说到这里,李成敛衽拜了下去。 “哼,谁知道是不是官府派来的细作,来诓骗我家哥哥的。”一旁的刘唐冷笑了一声:“你说要来山寨入伙,怎的不带了父母家小孤身一人,不怕连累了家人?” “某家父母早亡,又未曾婚娶,哪里来的家人?”李成冷笑道:“至于是不是官府细作,我一路上已经杀了好几个官差,白胜兄弟都曾亲眼见到,一问便知。” “不错,刘唐兄弟,李大哥为了救我,一路上杀了不少官差,此事绝对不假,切勿多疑!”白胜赶忙劝解道。 “白胜你给我闭嘴,若非你供出我等,宋大哥此事恐怕已经蒙赦还乡,何必在这梁山上为寇?谁知道你是不是已经降了官府,与那李成一同来诓骗我等!” “你,你——”白胜顿时语塞,在官府中熬刑不过招供是他最大的心病,这时被刘唐揭开了伤疤,顿时又怕又怒,说不出话来。 “呵呵!”李成冷笑一声:“说的轻巧,衙门里的刑罚便是铁打的汉子也未必熬得住,你也不过是嘴上说的漂亮罢了。你说我是官府的奸细,好,我就是奸细,现在来拿你的,你又能拿我如何?”说到这里,李成操起一旁的朴刀,横刀而立。话音刚落,刘唐便拔出腰刀,桌上其余几人也拔出刀来,一时间桌面上寒光四射,眼看便是一场血光四溅的局面。 “且慢,都把刀放下来!”宋江厉声喝道,他看了看李成,道:“李成兄弟,莫要信那刘唐的胡言,快把兵器放下来。” 李成冷笑道:“宋首领,我只是孤身一人,岂有让我先放下刀的道理?” 这时桌上一人沉声道:“大伙儿后退五步,放下兵器!”众人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到了那个人身上,却是杨五,片刻之后纷纷还刀入鞘,李成见状也冷笑着放下朴刀。 “好,好,误会尽去,大伙儿都是好兄弟!”宋江笑着打了圆场,劝饮起来,几巡酒下来,李成也讲说些枪棒武艺,亭中的气氛也渐渐热络了起来。突然,宋江将手中酒杯往桌子上一顿,一声长叹脸上满是郁闷。一旁的刘唐赶忙问道:“眼下众兄弟聚集在此,白胜兄弟也回来了,正是称心快意,宋大哥为何如此?“ “刘唐兄弟你有所不知呀!”宋江叹道:“我宋江幼承庭训,以忠孝自诩,本欲习得些文武艺,报效朝廷,却不想为奸人所害,竟然落草为寇,辱没了祖宗的名声,他日在地下,又如何见得先人!”说到这里,竟然掩面呜咽起来,众人待是要劝,却又不知从何劝起,更不要说杨五等人也被宋江说中心事,无心劝他。分金亭中一时间愁云惨淡。半响之后,宋江叹了口气,曼声唱道:“喜遇兄弟,更佳酿今朝新熟。见碧水丹山,黄芦苦竹。头上恁教添白发,须边不可无**。愿樽前长叙,弟兄情如金玉。统豺虎,御边幅;号令明,军威肃。中心愿平虏,保民安国。日月常悬忠烈胆,风尘障却奸邪目。望天王降诏早招安,心方足。” 北宋时像柳永、苏轼等人的词流传极广,有“有井水处即有柳词”的说法,是以亭中人虽然多半没读什么书,也能听了个七七八八,李成正思忖着词中深意,便听到有人叫道:“今日也要招安,明日也要招安,却冷了弟兄们的心!”抬头一看,却是一条黑脸汉子一脸怒色,将桌子掀翻,酒菜顿时溅了一地,便是李成动作敏捷,自己身上也沾了不少。 “小七,你这是作甚!”宋江顿时大怒:“山寨中也有法度,怎的如此无礼?” 那黑脸汉子冷笑了一声,却不答话,另外两人站在他的身后,看形容与其颇为相似,应该是一奶同胞的兄弟,其中年纪最长的一人答道:“宋大哥,并非我家小七无礼,只是这招安之事的确是冷了兄弟们的心?” 宋江怒道:“小二兄弟,你也是个晓事的人,我主张招安,要改邪归正,为国家臣子,如何便冷了众人的心?” “这满朝臣子中,多为奸邪。再说我等截了蔡太师的生辰纲,他爪牙遍布天下,如何饶得过我们?纵然招安了,也会被其害了,不如在这梁山泊上吃酒打渔快活!” 宋江道:“今上至圣至明,只被奸臣闭塞,暂时昏昧,有日云开见日,知我等替天行道,不扰良民,赦罪招安,同心报国,青史留名,有何不美!若是留在这梁山泊上,若天兵一到,雷霆俱发,玉石俱焚,那可就悔之晚矣!” 那三人没有答话,只是冷面听着,其余人脸色也有些奇怪,只是不说话,分金亭中气氛颇有些奇怪。宋江尴尬的笑了两声,拱手向李成唱了个肥喏,笑道:“宋某为人粗鄙,方才让李成兄弟见笑了,你远道而来,想必已经有些倦了,今日便饮到这里吧。来人!”他对外间进来的两个喽啰吩咐道:“你们两个带李成兄弟去客房安歇!” 客房中,李成躺在床上,两只眼睛却是瞪的大大的,不久前在分金亭中的情景给了他很大的冲击,他本是受了周平差遣,使了个苦肉计前来这梁山泊上做个细作,里应外合平了这群贼寇,却不想山来却撞到这一幕,只是不知这是不是宋江等人故意演给自己看的一场戏。他暗自打定主意,先不动声色小心观察些时日再说。 第五十八章招安中 次日清晨,李成起床走到外间,便看到山坡下的平地上有两队喽啰正在操练,这李成乃是雄州人,位于宋辽边境,北宋中叶时便开始在河北、西北边沿诸州设置弓箭社,教练民兵,是以这些州县武风极为盛行。这李成作为其中的佼佼者自然也是有眼色的,看了一会儿便暗自点头,这些喽啰已经被训练的颇有章法,进退有序,远胜寻常官军,怪不得这伙贼寇能够纵横州郡,数万官军却拿他们没有什么办法。 “李成兄弟起的好早!”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李成回头一看,却是昨日里那个与宋江冲突的黑脸汉子,好像是叫小七的。李成拱手笑道:“天生的劳碌命,时间到了就浑身发痒,非起来不可!” “看来李成兄弟也是受苦人!”那黑脸汉子拱手笑道:“在下阮小七,自小便在这梁山泊里打渔为生,官府括田,入湖打渔的都得交税,小人受不了这气,便带了几个兄弟杀了税吏投了宋大哥!” “原来如此!”李成目光扫过阮小七的肩膀,只见上面已经被露水打湿了一片,心知对方一定是早就在外间等候了很久,找自己必定有什么要事。于是装出一副一无所知的样子,问道:“阮家兄弟,不知今天宋大哥有何安排?” “李成兄弟初来乍到,对这梁山泊地势不了解,我是当地人便来带李成兄弟四处看看!”阮小七笑道,有意无意间却把“宋大哥”三个字给撇开了。 “有劳了!” 李成上得船,后面两个喽啰摇起橹来,阮小七在舱里翻出一张小桌子摆上一坛酒,两大块熟肉、些许熟蚕豆,笑道:“小弟是个贪嘴的,等会我等便在船上边喝酒,便指点可好?” “多谢阮兄安排!”李成笑着坐下,阮小七从腰间拔出解腕小刀,将那块熟肉切碎,便一边吃喝一边解说道:“这梁山泊本是大野泽的一部分,仁宗年间黄河累次泛滥,洪水冲到这梁山脚下,便有了这梁山泊,方圆八百余里,港汊无数,便是有十万官军来,又能奈我何?” 李成看了看四周,果然正如阮小七所言,这水面望去,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淡淡的水汽笼罩下随处可以看到芦苇荡,也看不清来去路径,一叶扁舟在这港汊之中穿来穿去,若不是当地人,一不小心就迷了路。宋江等人若是隐身在这梁山泊中,官军就是再多也没有办法。 “果然是天造地设的一块福地!”李成笑道。 “要说是天造地设的倒也不错!”阮小七笑道:“若非东京的赵官家信用奸臣,搞了那括田所,将梁山泊附近的百姓逼得民不聊生,我等又岂能这等快意。”说到这里,阮小七笑了起来:“眼下附近的百姓对官府中人恨之入骨,只要有陌生人出没其间,立即便有人报上山来,否则就凭我们这几百人,又能做的什么?” 李成听到这里,也不禁暗自点头,如果官军要进剿梁山泊,肯定是要派出细作搜集情报,雇佣当地人作为向导,可是当地人对官府如此痛恨,只需带路的时候随便指错一个地方,官军就是死路一条。听到这里,李成不禁暗自庆幸那周平没有急着出兵,先把自己派过来了。 “李成兄弟,你为何放着好好的官军不当,来梁山落草为寇呢?”阮小七突然问道,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李成的眼睛,一瞬不瞬。 李成闻言一愣,立即会过意来是对方在考校自己,这阮小七是渔民出身,水性定然是极好的,自己是北地人,在这小船上只有任凭对方鱼肉,显然对方是故意在船上问自己这个问题的。他哈哈一笑:“昨日不是已经说与你们听了,也罢,我便再细细的说一遍!”于是他便将自己前往相州探望亲戚时正好得知薛家庄招募壮士,只身前往投奔,却和薛家兄弟起了冲突,一怒之下便劫了官府的死牢,将白胜救出前往梁山泊之事一一说明。最后,李成笑道:“如何,阮兄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想不到李成兄弟如此莽撞!”阮小七哈哈一笑:“你若是忍下这口气,眼下岂不是已经是官府里的老爷了,何必要来这梁山泊上落草?” “若是忍得下那口恶气便不是俺李成了!”李成灌了一大口酒:“再说在衙门里整日卑躬屈膝的,生生的恶杀了好汉子,哪有在梁山上喝酒吃肉的畅快!” “说得好,说的好!”阮小七突然大笑起来,也许是错觉,李成感觉到从上船开始的那种如芒在背的不适感消失了。阮小七笑了半响,突然将酒杯往桌子上一顿,恨声道:“可是山寨上有些人放着好好的快活日子不过,整日里琢磨着要投到衙门里,当条摇尾乞怜的狗!” 李成闻言一愣,他虽然从昨日分金亭上的事情里也感觉到这山寨里颇有些嫌隙,但万万没想到竟然已经发展到这种地步,阮小七在自己面前说出这些话来,很明显是对宋江想要接受招安不满。但他说这些话是出自真心还只是故意在自己面前演戏,想要试探虚实那就不清楚了。所以李成只是低下头去,并不说话。那阮小七也不多话,只是一杯杯的自斟自饮,不一会儿便已经有了斤把老白酒下了肚,他虽然酒量不错,一张黑脸也已经涨红了起来。李成正想开口劝他吃些下酒菜,阮小七突然站起身来,提起酒坛子走到船首,高声唱道:“老爷生长石碣村,禀性生来要杀人。先斩贪官污吏首,京师献与赵王君!”这阮小七所唱的言辞粗鄙的很,也不符合什么音律,只是声音裂石穿云,自然而然的带着一种特别的感染力。 那阮小七唱罢了,举起酒坛便痛饮了起来,喝了六七口酒,他将酒坛子往水中一扔,便跳入水中,一下子便没人影了。李成见状大惊,赶忙站起身来对摇橹的喽啰道:“阮头领醉酒落水,你还不救人?” 那喽啰却笑道:“梁山泊的人都知道阮氏三兄弟都是好水性,便是将手足都捆了丢到水里去也淹不死,何况喝了几杯老酒?李头领莫急,稍带片刻便会上来!” 李成正惊疑不定,忽然听到船只右侧水声一响,钻出一个人来,正是阮小七,只见水只淹到他的胸腹之间,便好似脚下踩着一个无形的台阶。他摸了一把脸上的水花,笑道:“方才喝了几杯老酒,失态之处让李兄弟见笑了!”说话间,一扶船舷便上来了。 “小七兄弟这般好汉子,在下钦佩还来不及,哪里会见笑!”李成阮小七两人对视一笑,两人之意尽在不言之中。 济州,校场。 数百名军卒正披铠带甲,依照点将台上的旗幡进退行止,严肃的号令声、金鼓声、喊杀声汇成了一片。这一切对于济州城的百姓可是一件非常稀奇的事情,自从大宋与辽国结成檀渊之盟后,两国之间已经息兵百余年,在大宋广袤的领土上,唯一还长时间持续着战争的地方唯有陕西五路了。如此一来,太祖、太宗皇帝是天下精兵荟萃的河北路也自然变成了一个空壳子,济州的驻泊禁军莫要说三日一操,就连一个月也未必能操练上一次,军卒都成了将主军官们驱使的奴仆,平日里四处修建房屋、贩运货物,以赚取钱财,尤其是济州位处运河之上,交通便利,四方商贾云集,这种情况尤其严重。所以薛良臣与周平花了好大一番力气,在总额三千兵、六百匹马的军中才选出三百余人,又花了大价钱招募了一百多效用,凑齐了五百人,在校场操练。 “阿平!”点将台上薛良臣脸色非常严肃:“你看这些兵练得如何?” “至少还得一个月功夫才能上阵!”周平仔细观察了一会,低声答道:“旗鼓号令一下,队形就开始散乱,若是见了贼寇,定然就会散乱。可惜我等新来乍到,并无恩义威信,否则时间还可以短些!” “嗯!”薛良臣点了点头,叹道:“想不到这天子宿卫之兵,竟然还比不上我们庄子里的庄丁。” “郎君你有所不知呀!”周平苦笑道:“庄子的庄丁都是你一族之人,恩义相结,如手足腹心,上得阵来自然指挥如意。可这些禁军平日里奔走劳碌,为的不过是自己一家人的饱暖,朝廷的俸禄微薄,你让他们现在去上阵杀贼,这又如何行得通?” “说的也是,韩相公也当真是糊涂了,平日克扣下半斗麦,几升粟,结怨将士,打起仗来却成贯成贯的钱拿出来招募些效用上阵,这样只会让军士和效用产生嫌隙。打起仗来又如何能齐心协力?”韦伯今天看了看收藏,又看了看安排的推荐,不由得颇为惭愧,编辑给我安排了这么多推荐,成绩却一般,真是觉得颇为羞愧呀!希望收藏能快些增长,也对得起编辑安排的推荐。顺便自我推荐一下咱家在某网站上写的一篇短文,《泰国反对派为何反对民主》,大家有兴趣百度一下即可,想不到吧,韦伯除了会写yy历史文,还能一本正经的写这种东西呀。 第五十九章招安下 周平没有答话,肚子里却冷笑了一声。原来北宋末年,由于各种原因禁军士兵的待遇逐渐下降,而朝廷的官吏则认为反正也用不着打仗,不但不改变这种情况,反而采用各种办法克扣士兵的薪俸,而到了临时要打仗的时候,再出大价钱犒赏或者招募壮士效用来代替。这种类似于降低底薪,提高奖金做法在现代社会经营企业是很常见的,在镇压小股土匪的时候倒也颇为有效。但在国与国之间的大规模战争上却是一种极为愚蠢和短视的行为。因为军队不是企业,军队的战斗力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士兵和士兵之间、士兵与军官之间、士兵与这个集体之间的紧密联系;而这种做法无形中等于削弱了这种联系,并把这种联系简单的变成了一种你出钱,我打仗的买卖关系,这对一支军队的战斗力损害是非常大的。更重要的是,这种做法将普通士兵与临时用高薪招募来的效用之间划下了一条无形的鸿沟,一旦打起仗来,很容易出现相互敌视导致惨败的现象。而且平时的微薄薪俸使得士兵对于朝廷充满了怨气,就算临时赐给大笔的俸禄,也很难消弭这一切,结果稍有不顺就会发生不战而溃、兵变等情况,比如在宋金之战中,便有因为赏赐发放的不及时,弓箭手拒绝射箭导致大败的奇葩情况发生。 作为一个穿越者,周平并不知晓在不久之后发生的宋金战争中发生的那些奇葩战例,但是用不了多么高深的智慧,就能想象这种做法造成的可怕后果。在当时的东北亚大陆上,几个帝国之间的关系完全遵循着**裸的丛林法则,在这种情况下,任何削弱本**队战斗力的做法几乎和自杀无异,而大宋的统治者们却正在这么做。 “当真是清歌漏舟之中,痛饮焚屋之内!”周平冷笑了一声,暗道:“不过无论如何,我不会让你们把我一起毁掉的!” 薛良臣见周平不说话,还以为是对方也犯了难处,苦笑道:“看来短时间内要拿下梁山是不成的了!” 这时,点将台下上来一人,却是罗舍儿,脸上满是急匆匆的神色,走到两人面前,唱了个肥喏,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双手呈上:“城外张郎君遣人送了封信来,说是他那个叫路寻的庄客送来的!” “哦!”薛良臣与周平对视了一眼,接过书信草草看完,举手加额道:“托朝廷洪福,想不到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那二十皮鞭当真是没有白挨!” 周平接过书信细看了一遍,从一旁讨来烛火将其烧干净之后,低声问道:“郎君,依你之见当接下来当如何行事?” “自然是赶快禀明相公,准备船只,与李成兄弟联络好时日,里应外合平定了这伙梁山贼寇!” 周平轻轻的摇了摇头,薛良臣见状一愣,问道:“阿平,莫非有什么不妥?” “郎君,这件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若是告诉了韩相公,李成便多了一份危险。那宋江在衙门里厮混了多年,只怕在这济州城里有不少眼线,若是我们突然准备船只,焉知他会不会得到消息,有了防备?” “阿平你说的也是,那我们就什么都不做?”薛良臣问道。 “郎君,信中曾有提到那宋江颇有招安之心,而阮氏兄弟却十分反对。可见这伙盗贼不过是乌合之众,不过是因为官府通缉的紧,他们并无其他去路才负隅顽抗。若是官府发出一纸招抚文书,只怕不用我们动手,那伙盗贼就会自相残杀了!” 薛良臣思忖了片刻,摇头道:“阿平你说的虽然不错,可这宋江得罪的可是太师,这招抚文书如何发得出?就算发得出,那宋江又如何信得过不是诓骗他的?” “这就要看韩相公的本事了!”周平笑道:“我等官职低微,便是想操心也操心不上!” 薛良臣听了不由得哑然失笑:“不错,这件事情还是得偏劳韩相公!” 傍晚,知州府书房。韩肖胄听了周、薛二人的禀告,稍一沉吟后答道:“若要招抚文书倒是不难,我与那蔡五公子也有旧交,修书一封与他也就是了。毕竟宋**寇之事闹得如此之大,朝廷也早有招抚的声音。只是太师对其恨之入骨,恐怕容不得此人活下来。” “这有何难!”周平笑道:“这梁山泊贼寇中已有支吾,只需安排一场火并,将那宋江死在火并之中即可。” “若是如此,那本官待会便修书与那蔡五公子便是。”韩肖胄笑道:“只是要劳烦阿平跑一趟东京了!” 周平赶忙笑道:“这是属下应有之责!” 次日清晨,周平便带了书信,与薛良武上马向东京汴梁疾驰而去,两人一路上风餐露宿,花了四天功夫才到了东京,一路往蔡京的宅邸而来。那蔡京宅邸位于临汴东街老鸦巷口,由于临近附近汴河上的一座太师桥而得名。当时蔡京虽然名为太师,但实际上已经致仕,手中的实权已经被当时的少宰王黼所架空夺取,但也许是为了弥补权力上的缺失,蔡京却花了很大力气在自己的这栋宅邸上,赤栏、朱雕、玉阶石墩、亮晶晶地发出金钉和铜兽环的炫目光彩的黑漆大门仿佛都在向往来的众人宣布,住在这座宅院里的那位八十老翁,才是这个帝国的真正宰辅。 “好一栋大宅院,怕那官家的禁中也不过如此了吧!”薛良武咋舌道,他和薛良玉不同,这次来济州还是他第一次出远门,一下子见到这等繁华气象,简直把他给吓呆了。 “莫要胡说,京师人多口杂,胡乱说话小心惹来祸事!”周平赶忙低声道。 “是,是!”薛良武赶忙连连点头:“哎,早知如此,上次拼死拼活也要立下些功劳,说不定就是我随韩相公来见见世面了。” 周平闻言笑了起来:“现在不也还来得及,若是这次立下首功,少说也是个都头、队正,来东京见见世面又有何难?” “阿平说的不错,只凭我腰间这口钢刀,定然要多杀几个水贼,立下个头功与大伙看看!”薛良武正咬牙切词的发誓诅咒,太师府门口的管事已经懒洋洋的走了过来,口中喝道:“哪来的穷措大,敢在太师府门前乱转,小心弄脏了地,老爷要你们都用舌头舔干净了!” 周平赶忙从怀中取出书信递了过去,笑道:“小的乃是济州府知州韩相公派来的信使,有一封亲笔书信给蔡五公子的,还请管事老爷相助则个!”说到这里,周平从怀中摸出一贯钱塞了过去。 “韩相公?区区一个五品的知州在咱们太师府前也能称相公!”那管事的冷笑了一声,看到了周平塞过来的铜钱脸色微和,道:“也罢,你们也是些跑腿的下人,犯不着与你们为难。五公子眼下不在府中,你们且从偏门进来等候,莫要乱走,否则冲撞了贵人谁也帮不了你!” “多谢管事老爷相承!”周平赶忙唱了个肥喏,与薛良武两人牵了马从偏门进了府,由一名童仆待到一个偏院,那童仆指着一间耳房道:“你们两个便呆在这里吧,莫要到处乱跑!” 待那童仆走了,薛良武愤愤不平的说:“便是知县老爷如今见了阿平你也要说个有劳了,不过是个下人,便如此傲气!” 周平笑道:“宰相门前七品官,这蔡京执掌朝政二十余年,岂是好相与的?你我还是小心行事,早点把信送到了再回去吧!” 可是周平与薛良臣在房中等了许久,不要说没有人说报一声,连一杯凉水都没有。两人刚刚进了东京便来了这太师府,腹中空空,早已饥渴难忍。 “这厮莫非是把我们忘在这里了吧!就算没有饭食,总该有杯茶水吧!”薛良武站起身来:“我出去外面找个人问个究竟,至少要讨点茶饭吃!” 周平看了看院外,四下无人,害怕这薛良武行事莽撞,惹来什么祸事,笑道:“三郎,你未曾在官宦人家当过差,不如让我去四下问问,你在这里等着!” “也好!”薛良武坐了下来:“早些回来,这太师府根本就没把我们当人看,我一刻也不想多呆!” 周平出得院子来,看了看四下无人,只得沿着院墙向外走去,一路上只见雕梁画栋,水榭楼台,竟然重重叠叠看不到尽头。按说作为一个穿越者,这种大规模的园林周平在前世是见得多了,可是那个时候他都是作为一名旅游者,跟着导游和成群结队游客穿行于一个遗迹之中,巨大的园林已经不再属于某一个人;而不是像现在穿行于一个人的家宅之中,当他意识到眼前自己看到的一切和没有看到的一切都是围绕着区区四五个人存在和运行的时候,那种巨大的冲击感是作为一名游客是无法比拟的。 “姐姐,姐姐!” 第六十章帝姬 前面突然传来一阵清脆的少女笑声,周平一惊,暗想应该是蔡府中的女性,自己一个外宅男人若是冲撞了,只怕会惹来麻烦,赶忙往四下看看,想要找个可以躲避的地方。情急之下,只找到道旁一棵大柏树,周平赶忙纵身一跃,三下两下爬上树去,隐藏在树荫之中。 片刻之后,从原来走来两名少女,正说笑着朝这边走过来。周平在上面看的清楚,前面那名年龄大些,约莫有十七八岁,生的容貌极美,看服饰打扮应该是已经出嫁了的;后面那名约莫只有十三四岁,虽然身量未足,但也可以看得出是个美人胚子。两人都服饰华贵,相聚二三十步外跟着几名侍女侍卫,想必是蔡府中的贵女在园中游玩。 那年幼的少女走到树下,停住脚步叹道:“姐姐,还是你这儿好,摆设吃食比宫里的还强,不像我整日在宫里憋的慌。哎!也不知我什么时候才能够出宫呀!” 那年岁稍大些的少妇笑道:“嬛嬛,等再过几年,你身量长成了,圣人自然会替你选一个佳婿,让你出宫的。怎的这点耐心都没有?” “哎!”那少女叹道:“便是招婿也不过是个左卫将军什么的,哪里及得上姐姐选了蔡家的公子,年纪轻轻便是宣和殿待制。姐姐生的如此美貌,也怪不得蔡五公子宁可不要了前程也要娶了姐姐!”说到这里,那少女伸出手去抚摸那少妇的脸颊,只见那少妇脸颊白皙如玉,双目如水,果然是个极出色的美人。 原来这两人都是天家贵胄,年纪大点的乃是茂德帝姬赵福金,小点的是柔福帝姬赵多福,又名嬛嬛,今天柔福帝姬来蔡府看望姐姐。这茂德帝姬在徽宗诸女中以美貌而闻名,下嫁给蔡京第五子宣和殿待制蔡鞗为妻。在北宋有个政治上的潜规则,任何娶了皇室公主的人在政治上就没有什么前途了,只能担任一些品级高、俸禄优厚但却没有实际权力的官职,以免对皇权造成威胁。所以一般与皇室联姻的都是一些勋贵或者忠臣并不是那么成器的子弟,真正通过科举考上来的精英很少愿意接受公主的下嫁,以免伤害自己的政治前途。像蔡鞗这种政治前途一片光明的文官子弟,很少愿意与皇室联姻的,而蔡鞗娶了茂德帝姬,其中固然有父亲希望通过这次婚姻加强与皇室关系的原因,茂德帝姬本人的美貌也不能不说起到了相当的作用。 “你这疯孩子!”茂德帝姬赶忙伸手将妹妹的手拉开,回头看了看不远处的侍女随从,低声道:“小心失了身份!” “怕啥,这里又没有外人!”柔福帝姬笑道:“我多久没有见到姐姐了,实在是想念的很!”说话间她伸手抱住茂德帝姬,将头埋入对方的怀中,柔声道:“我在宫里就想着什么时候可以像这样抱着姐姐,闻着姐姐身上的香气,就这样睡过去!” 茂德帝姬与柔福帝姬两人乃是一母所生,在宫中关系就很好,所以柔福帝姬才特地来蔡府看望姐姐,她与蔡鞗虽然新婚燕尔,情感身笃,但毕竟一下子离开了自己从小成长的环境,去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一下子听到一起长大的妹妹软语相求,心中不禁一软,伸手将对方抱在怀里,柔声道:“我在这里也很想你!” “真的!”柔福帝姬突然睁大了眼睛,问道:“那我今晚就不会宫里去了,和姐姐睡在一起!” “那怎么可以!”茂德帝姬闻言失笑道:“岂有未婚之女在宫外过夜的道理?让娘娘知道了还不气死!” “为啥不可以呀,又不是在别人那里,是在姐姐这里呀!”柔福帝姬使尽浑身解数,可这时的茂德帝姬已经心如铁石,只是不理。柔福帝姬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珠子转来转去,只想着想出一个办法来让姐姐同意自己留下一宿,突然她看到树叶中露出一小块黑色的衣角来,不由得失声尖叫:“树上有人!” “小鬼头,莫要胡言,这里乃是内宅,树上怎么会有人!”茂德帝姬还以为是妹妹重施故技,想要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来迂回达到自己的目的,便笑着挠了挠对方的头发。 柔福帝姬急手指树上道:“真的,姐姐,不信你看!” 茂德帝姬沿着妹妹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树冠的枝叶遮掩下,依稀可以看到一个人站在树杈上,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真盯着自己,不由得惊叫了一声,后退几步,摔倒在地。 “糟糕,被发现了!”周平在树上正看两位皇家少女唧唧我我,看得开心。突然看到柔福帝姬的手朝自己这边指过来,暗叫不好。正思量该如何是好时候,已经听到有人叫喊起来,赶忙从树上跳了下来,跪在地上,沉声道:“小人不识园内路径,冲撞了贵人,还请恕罪!” 茂德帝姬已经在妹妹的搀扶下站起身来,看到周平已经被冲上来的两个侍卫从地上拖了起来,便要绑去见官。她见周平身上做武官打扮,体型魁梧,双目清亮,并无那等下人的卑污形貌,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好感,便说:“且慢,你到底是哪里人?为何到处冲撞?” 周平向茂德帝姬唱了一个肥喏,道:“小人乃是济州权知州兵马副监押周平,乃是受知州韩相公之命带一封书信给蔡五公子的。不想门口的管事说蔡五公子不在,让我在府中一个偏院等待。我等在院中等了许久,不要说没有饭吃,连茶水都没一口喝的。小人和同伴饥渴难耐,才出来想要找点茶饭充饥,一路走来都没有见到人,方才看到贵人,躲避不及,只得上树,还请贵人恕罪!” “原来如此!”茂德帝姬听到这里,脸色微和,笑道:“原来是与我家相公的,也罢,你说你是送信来的,信在何处?” 周平听到眼前的丽人已为他人之妻,心中不禁生出一股怅然,旋即他便将这种情感从自己胸中驱赶出去,从怀中取出书信双手呈上,早有侍女从他手中接过书信转呈给茂德帝姬手中。茂德帝姬也不看信,随手放入袖中,柔声道:“陈侍卫,你将此人送回来处,再让人送上酒食,莫怠慢了他!” “喏!” 周平领着那姓陈的侍卫,向自己来处走去,他眼见那侍卫身形挺拔,头戴束发冠,紫帛抹额,看身上的服饰打扮,至少是个大使臣(宋代中低级武官的统称,包括低级武官内殿承制(敦武郎)、内蓼崇班(修武郎)),身上携带的器械更是精利非常,倒不像是蔡府的护卫。周平小心的向对方一抱拳问道:“小人周平,不知如何称呼上下?” 那侍卫矜持的拱了拱手:“某家姓陈名哲,在殿前司骨朵子直当差!” 周平脸色顿时大变,赶忙躬身行礼道:“原来是御前班直,小人失敬了!”说到这里,他脸色突然一变,问道:“难道方才那两位是——?” “知道就好,莫要多言!”陈哲冷笑道。 “是,是!”周平赶忙连连称是,也难怪如此。原来那陈哲方才说自己的当差的所在还少说了两个字,全称是殿前司御龙骨朵子直,顾名思义,这是班直的一部分,乃是天子的贴身卫兵,一般都是选自军中“武艺绝伦”之人,能够让在这里当差的人随性侍卫,那两个女子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了。 周平回到住处,不一会儿便有人送来酒饭,薛良武一边抢着往嘴里塞一边问道:“阿平,你怎的去了这么长时间?” “这太师府那么大,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人!”周平随口敷衍道,脑海中却回现着那位自称蔡鞗妻子的丽人的样子。薛良武看周平走神的样子,伸手在他胳膊上一拍,问道:“想啥啦?肚子不饿了,这些你不吃给我呀!”说着便要伸手去拿周平面前的食物。 “谁不吃了!”周平挡开薛良武伸过来的手,一边抓起盘子里的蒸饼往嘴里塞去。一旁的薛良武笑道:“想媳妇了吧,有啥不好意思的,我刚结婚的时候也怪想媳妇,恨不得天天赖在家里不出门。” “那现在呢?”周平笑道,薛良武其实比周平还小两岁,不过十八岁就结婚了,眼下已经是三个孩子的爹了。 “现在?”薛良武狠狠的咬了一口饼,含混不清的答道:“女人算个屁,男子汉大丈夫就应该出来博一番功名,马上功夫我是不如老四,可地上他可比不上我,上次要是我和你一起去了辽国,俺现在也是一个堂堂的九品保义郎了!”说到这里,薛良武闭上眼睛,惬意的遐想了起来。 “九品保义郎!”周平看到薛良武的表情,不禁笑了起来。在这个时候,对于像薛家兄弟这样的土豪子弟来讲,便是一个正九品的保义郎都是非常了不得了。可是谁又知道,用不了几年之后,金人南侵,汴梁陷落,宋高宗为了吸引草莽之中的乱军、盗匪抗金,各种各样的告身如同白纸片一般的胡扔,莫说是区区正九品的保义郎,就算是昔日高高在九霄之上的路兵马钤辖、制置使、招讨使这样的高官,也是只要你有几千兵就能当上。到了那个时候,薛良武若是回想起今天的事情,不知又会是怎样一种感慨呢? 第六十一章使者 “三郎,这次要是平定了宋**寇,你当上这九品保义郎,当作何打算?”周平笑着打趣道。 “当然是首选娶一房小妾啦!”薛良武理所当然的答道:“看这开封府的小娘,水似的后生,俺家那婆娘差的远了,定要娶个回去,好生揉搓一番。” “呵呵!”周平听了笑了起来,正想说笑几句,外间传来一阵脚步声,他赶忙站起身来,只见外间走进来一名二十七八的翩翩佳公子来,身后跟着两名仆人,沉声道:“你们两个便是韩兄的使者吗?” 周平与薛良武赶忙俯身下拜:“正是小人!” “嗯,韩兄的信我已经看过了!”那佳公子笑道:“家父的事情我自会去说,招抚宋**寇的事情他直管去做,不用顾忌家父,朝廷大事要紧!” “是!” “这是我给韩兄的信,你带回济州即可!”那佳公子微微一笑:“本来你们两个远道而来,应该让你们在东京呆上两天,只是招抚之事紧急的很,你们两个收拾一下行装,快些动身吧!” “是!“周、薛二人赶忙躬身听命,那公子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去,薛良武向留下的一个仆人问道:“敢问一声,方才这人是谁?” 那仆人冷笑了一声:“你连他都不认识,亏你还送信给他,这便是太师的五公子,尚茂德帝姬的宣和殿待制蔡鞗蔡公子!” “想必此人便是方才那丽人的丈夫!”周平听到这里,心中不由得泛出一股说不出的怪异感觉,相对于其他曾经见过的士大夫,这位蔡五公子可以说是对他这种武夫态度最为和蔼的,但不知是为了什么,周平却难以对其产生好感。 数日后,济州城外张嘉禾庄上。 书房中,一名俏丽的婢女伶俐的碾碎的茶饼倒入茶碗中,然后注入少量滚水,滚水与茶叶末混合,形成了一种浓厚的糊状物,然后那婢女向茶碗中注入大量滚水,同时用茶筅旋转打击和拂动茶盏中的茶汤,整个过程中婢女的动作带着一种优美的韵律,茶汤的表面保持着原状,便是周平这个完全的外行看来,也颇为赏心悦目。 “周监押,我这婢女斗茶的功夫在济州也算的上有名的了?”张嘉禾笑道:“不知周监押可还看的过眼?” “郎君见笑了!”周平苦笑道:“在下乃是农家出身,有口大碗茶解渴就不错了,哪里懂得什么斗茶!” “原来监押是贫苦出身!”张嘉禾笑道:“不过英雄不怕出身低,本朝武襄公(指狄青)不也出身贫寒,最后不也位极人臣,焉知监押不能也如此?” “郎君抬举了,在下何德何能,如何敢和武襄公相比!”周平苦笑道,腹中却在暗骂:“你拿谁打比方不好,却要拿狄青这衰鬼,这厮在枢密使位子上可是被文官活活用谣言给逼死的。” “世事难料,监押也不必太妄自菲薄了。”张嘉禾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递了过去:“这是李成从梁山上传来的消息!” “哦!”周平如获似宝的结了过来,仔细看了一遍,思忖了起来。一旁的张嘉禾笑道:“如何?” “贼中一些内情。”周平随口应道,突然他低声道:“若是郎君肯出手相助,梁山贼寇不足平也!” 济州州兵马监押府衙门。 “孔兄弟,你到了梁山之后便去铁枪村顺路酒家即可,送上张大官人的信笺,上山后见机行事即可。李成已经先上山了,有事情他会接应你的。”周平正襟危坐,对下首一名垂手听命的汉子下令道。 “小人遵命!”那汉子叉手领命,他上着圆领袍服,下穿宽挎,背上背着范阳斗笠和包袱,手中提了一根铁头长棍,一副要出远门的样子。 “好,你出发吧!”周平点了点头,他看着那汉子向外走去,转身向堂后走去,片刻后出来身上已经换了一身一副差不多的衣服,走到院外,对院子里三十多个做客商打扮的汉子下令道:“收拾好家什,吃了午饭出发!” “喏!”众人齐声称喏。 这时旁边有人说道:“阿平!” 周平回头一看,却是薛良臣,只见其面带忧色,道:“梁山上贼寇有数百人,你只带三十多人如何可以!” 周平笑道:“郎君请放心,贼寇虽多,我又不与他硬拼,又怕他作甚?宋江颇得梁山泊百姓之心,若是人多反而会走漏了风声!” “好吧。”薛良臣点了点头:“只是我对那张嘉禾颇不放心,这厮手脚只怕与**人物颇有牵连,若是他将兄弟的事情泄露出去,岂不是害了你的性命?” “郎君放心,那张嘉禾也是晓得利害的,宋江在那梁山泊上,威胁朝廷纲运,早晚要被官家剿灭,先前与其沟通无非是无法从中牟利罢了。这次我与其谈妥了,只要他助我等剿灭了宋江,自然会有他的好处。” “人心隔肚皮——”薛良臣待要再讲,却被周平沉声截断了:“以你我这等身份,哪有安坐家中的富贵?纵然有风险也只有去搏一搏了,还请郎君安坐城中,等候我的好消息!”说罢,周平长揖到地,起身不顾而去。 梁山泊。 这梁山伯又名蓼儿洼、大野泽、巨野泽、安山湖,东平湖,后世淤积只剩下今天东平湖一小块,此地西近京杭大运河,东连大汶河,北通黄河,乃是漕运枢纽。当时北宋建都开封,丁口百万,远迈往世,虽汉唐莫及。加之开封所在平夷,无险可守,所以开国二祖以天下精兵屯守,光是屯守开封附近的禁军就不下数十万。但如此一来,河运就成了关系北宋国家命脉的大事,从天下州郡转运而来的各种财赋粮货沿着一条条河流通往着帝国的心脏,使得当时的开封成为了一个农业社会的奇迹。而如今梁山泊有了贼寇,就可以通过便利的水路,四出袭击繁盛的水运船舶,获得巨额的利益,这也是为何宋江不过是一股数百人的小小盗匪,就能搅得当时的北宋上下鸡犬不宁的原因。 铁枪村。梁山泊水边,由于传说五代时后梁名将铁枪王彦章的出生地便在附近,当地人便在此地修建了一座庙宇,以祭祀这位同乡,称之为铁枪庙。后来时势迁移,这座庙宇渐渐破败了,当地人便将此地称之为铁枪村。几年前,从济州来了个汉子,在村子旁的水边开了个酒家,顺便还收些当地的鱼货做些违禁的买卖,那汉子姓路名寻,当地人叫的顺口,便将这酒家唤作“顺路酒家”。 与大宋当时的绝大部分这类小酒店一样,这酒家不过是个临水边的一间野肆,有些破烂,茅草在雨水的浸泡后呈现出一种残破的乌黑色,大半个亭子斜吊着脚搭在了水里,木制的栏杆旧的已经近于黑色,在栏杆的下面,栓着一条小船,这在梁山泊附近是很常见的。 这天正是赶圩的日子,附近的渔民都带着家里的鱼货来这顺路酒家,卖掉鱼货,买些盐茶等生活用品,顺便在店里吃杯水酒。由于宋江起事的缘故,附近的官吏都不敢前来水泊旁征收租税,是以附近的渔民较之往年日子要好过得多,手里也多了几文余钱,这顺路酒家也热闹了不少,不但店里坐满了人,连店外的湖滩上都稀稀拉拉的或站或坐着不少人。渔民们都知道出手的盐茶较之官府的要便宜不少,很多人都愿意到这里来买。 这时路上走过来一条壮汉,七尺有余身材,体型敦实,一身皂袍,戴着范阳斗笠,背了一只大包袱,腰间挎了一柄腰刀,手中还提了一根铁头杆棒,一副远道客人的打扮。这人走到亭子前,看了看挂着的酒招,扯着嗓子喊道:“这里可是铁枪村的顺路酒家?” 一名伙计迎了上来,笑道:“不错,客官可是要打尖?” 那壮汉却继续问道:“那你们店东家可是姓路名寻?” 那伙计见壮汉不像是要打尖吃饭的样子,又是外地口音,脸色就难看了起来,冷声道:“正是,你有什么事情吗?” “那就是了!”那壮汉笑道:“快替我打两角好酒来,在挑顺口的肉菜上些来。替我转告你们东家一句,就说我是济州城外张大官人派来的,有事请他相助!” 那伙计听到“济州城外张大官人”这几个字眼,脸色顿时变得殷勤起来,赶忙从亭子里搬出一张桌子在河滩上一方,仔细擦了擦陪笑道:“客官请稍待,酒菜马上就到,东家去附近村子去买鲜鱼去了,要再过个把时辰才回来!” 那汉子大咧咧的在板凳上叉腿坐开,将那包裹往桌子上一方,便拍着桌子道:“无妨,快将酒菜送上来便是,某家赶了一上午的路,饿的紧了。” “好咧!”那小二应了一声,不一会儿酒菜便如流水一般呈送了上来,那汉子据案大嚼,正吃得畅快,突然一旁有人轻声道:“不知这位客官有何事找在下?”2014年到了,韦伯祝新的一年里大家身体健康,万事如意。也希望大家继续支持《幕府风云》,韦伯不是个喜欢废话的人,写手的任务就是好好码字,写出好东西来,这本书也快要上架了,希望书友们订阅。说实话,一想到现在网文界书一上架,往往百分之九十的读者都去看盗版,只有百分之十的人掏钱订阅,就觉得很蛋疼,这样一个行业居然还能存在下去? 第六十二章火并上 那汉子回过头来,只见旁边站着一个灰衣中年汉子,貌不惊人,脸上堆满了微笑,想必正是酒店的东家路寻,赶忙站起身来,拱了拱手,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递了过去,笑道:“这是张大官人托在下带给你的信!” “哦!”路寻赶忙接过书信,拆开看完,笑道:“原来是孔军爷,你要上山的事情张大官人在信里已经写明白了。军爷放心,梁山上的强人每隔个十天半月就会来我店里买些东西,算来也就是这两日了,您稍待两日便行!” “那便有劳了!”那汉子拱了拱手,重新坐回桌边吃喝起来。原来此人姓孔名彦舟,字巨济,相州林虑人,也是这次应薛良臣所募同来的二十余人中的一个。不过与其他人不同的是,此人自小家贫,出身无赖,平日里常做些违禁的勾当。周平从东京回来后,韩肖胄很快就准备好了招安的文书,但是缺少一个愿意将文书送上梁山的人。按说这种事情是不会有生命危险的,因为宋代盗贼接受官府招安是件很寻常的事情,盗贼也不愿意杀了官府的来使断了自己的后路,可是薛良臣从相州带来的那一群人除了雄县的李成几乎都参加过剿灭杨五那伙盗贼的战斗,可以说与杨五有大仇,派他们去几乎等于是去送死,而济州的本地人薛良臣与周平也都信不过,算来算去只有这个前无赖孔彦舟最合适,毕竟他当时并没有参加那次战斗,周平本以为还要花一番唇舌才能让其同意,却没想到一提此人就满口答应。于是乎便先往张嘉禾那里讨了一封书信,往梁山泊来了。 孔彦舟用罢了酒饭,便在店里住了一夜,次日中午,便有山寨来的喽啰来到店里买盐茶。路寻便将孔彦舟带来官府的招安文书的事情说与同行的小头目听,那小头目听了不敢自专,买了盐茶便回到山寨通报,到了傍晚时分,湖面上便来了一条大船,敲敲打打的靠上栈桥,船首甲板上站着一个黑矮汉子,敛衽下拜道:“罪人郓城宋三郎,拜见朝廷天使!” 孔彦舟见状不由得一愣,在他的预料的各种可能发生的情况中,绝没有现在这种情形,再说他自己怎么也和“朝廷天使”沾不上边。正思忖间,那船已经靠上了案。宋江跳上岸来,走到孔彦舟面前唱了肥喏,躬身笑道:“天使远道而来,想必已经辛苦了,罪人在山寨已经准备了薄酒,还请天使笑纳!” 孔彦舟上得船来,那船便向梁山驶去,一路上宋江不住出言奉承,那孔彦舟平日里不过是个无赖,哪里见识过这般捧人的功夫,船还没走到一半,此行的目的已经被宋江套了个七七八八去了。宋江听到官府已经派人前往东京蔡府,去了自己截取生辰纲的隐患,心头大喜,赶忙道:“相公天载地覆之恩,宋江他日便是肝脑涂地也难得报得相公大恩于万一!” “肝脑涂地倒也不必了!”孔彦舟笑道:“早日烧了山寨,解甲归降便是了。济州城里可有不少人吃了你的苦头,都巡检吴老爷十五日一比,脊杖打的背上如开花了一般,你早一日招安了,他也少吃一日苦头!” “罪人该死,罪人该死!”宋江顿时脸色如土,他本来接受招安之心甚笃,但听到这里又动摇了起来,毕竟他这番闹起来,也不知衙门里有多少人吃了他的苦头,现在自己在梁山泊里倒也还罢了,若是受了招安,这些人只怕都要来找自己的麻烦,那时自己犯了众怒如何抵挡得住?还不如在山上继续当自己的贼寇。想到这里,宋江的脸色变得阴沉了起来。 “宋头领,那边便是梁山吧!”孔彦舟背对着宋江,指着湖中的一座小山问道。宋江一愣,赶忙上前两步,脸上又堆满了笑容。 “不错,那正是梁山。聚义堂上已经准备好了酒宴,众位弟兄都在静候天使。” 聚义堂上,已经摆开了几桌酒席,天色已经黑了。在房屋的四角点着几只松明子,一阵阵风从堂外吹了进来,刮得松明子火焰不住晃动,在墙壁上留下几团晃动的影子,看上去颇有几分渗人。二十几个山寨里的大小头领四下坐开,其余的喽啰则围坐在堂下的篝火旁聚众而饮。 “诸位兄弟!”首座上的宋江站起身来,举起手中的酒杯笑道:“今日愚兄有一桩大事,须得与大伙说明白!”说到这里,他走到屏风后,伸手拉出一人来,正是孔彦舟,笑道:“这位便是济州府的孔老爷,他带来了韩相公的招安文书,要招安我等!” “什么?” “此事当真?” 人群中顿时一阵议论纷纷,数十道惊疑不定的目光聚集到了孔彦舟的身上,他也挺起肚皮,用尽可能合符自己尊贵身份的笑容回应这些目光。突然孔彦舟脸色微变,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脑海中突然回响起了临别前周平叮嘱的话语:“李成兄弟已经先期上山,他自然会接应你,莫要慌张!” “招安招安,招个鸟安!”桌上传来一声突兀的叫骂声,众人的目光一下子聚集了过去,只见右边桌上坐着一个脸色铁青的汉子,正是阮小七在他桌上还有其余两个面目身材与其相仿的汉子,却是他的同胞兄弟阮小二与阮小五。 “小七兄弟莫恼!”宋江脸色却是不变:“大家都是聚义兄弟,有道理摆开了说便是,莫要这般污言秽语,让人笑话我们梁山上没有法度!”说到最后语气陡然变得森严。 “宋大头领!”阮小二赶忙起身劝解道:“我家小七倒也不是故意为难,只是多少好汉被官府招安,却被害了性命,也不过说出来让众家兄弟好生商量一番而已!” “不错!” “是呀!” 聚义堂上顿时传出一片应和声,也难怪众人担心。宋代虽然对于农民起义一般都采用招安其精壮为军、散其老弱为农的分化政策,但是作为一个国家机器,若是让统治范围内出现“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无人埋”普遍现象,那岂不是鼓励所有的百姓起来造反了?所以对于这种招安的强人一般也都会另眼相看,加以各种各样的潜规则。这在那些盗匪们看来就是朝廷是诡计诓他们招安,然后再寻机暗害。这一类事情在当时实在是屡见不鲜的。 “孔使臣!”宋江转过头来,笑道:“不是我不愿意招安,只是我这些弟兄们都有顾虑呀!” 孔彦舟早就在来之前由周平叮嘱过了,此时倒不慌乱,他笑着站起身来,向众人做了个团揖:“列位,空口无凭,我这里是朝廷的招安文书与空白告身,只要愿意招安的,报上名讳籍贯,填上去便是官身!”说到这里,他从随身的包裹中取出一只黄帛小包裹,打开取出文书与空白告身展开与众人看。堂上顿时静了下来,可以听见众人粗重的呼吸声,正如周平出发前预料到的,这些空白告身的确起到了非常的效果。 “你这些告身可是真的?”同桌上站起一条汉子,却是刘唐,伸出手来便要来抢,却被孔彦舟伸手隔开,将其用力推了个踉跄,喝道:“你这厮好不无礼,是真是假你看看便是,岂能伸手乱抢?” 宋江赶忙上前笑着劝解道:“孔使臣见谅,我这兄弟是个山野鲁汉,莽撞的很,我让他来向您赔罪,千万莫要怪罪他!”说到这里,他转过身对刘唐喝道:“好你个刘唐,还不过来向孔使臣赔罪!” “小子方才鲁莽,还请见谅则个!”刘唐悻悻的唱了个肥喏,让到一旁。宋江笑道:“不过山寨中多为山野匹夫,未曾见过朝廷告身,孔使臣可否让我等开开眼界?” 孔彦舟被宋江一阵马屁拍的颇为开心,笑道:“也罢,反正这空白告身没有在官府里备案便是无用的,你们拿去看看也无妨。”说罢,他便大大咧咧的取出一份空白告身递了过去,宋江赶忙毕恭毕敬的双手接过,展开一看,只见花绫之上用端正的字体书写着官职的名称、品级,唯有官员名字、籍贯几栏还空白着,等待填写,末尾加盖着“尚书吏部告身之印”印信。宋江心中不由得一阵酸楚,双手微颤,几乎将告身落到地上。他本是个功名心极重之人,可偏偏在科举上没有什么成就,只能够在官府中当一名吏员,虽然他刀笔权谋功夫甚佳,在那郓城县混的颇受县令信重,但出身的限制就好像一道高墙横亘在他面前。中国古代的官僚和科举制度发展到北宋中晚期已经非常成熟了,其一个重要标志就是“官吏分离”,即国家通过科举考试从士人中汲取精英担任官员,而担任具体执法任务的吏员则只是普通百姓。两者在政府中身份不同、承担的角色不同、待遇和权力也截然不同。 第六十三章火并下 如果说我国古代官僚制度的早期还存在相当普遍的官吏不分的现象,吏员可以通过认真的学习和努力在官僚机构里诸级上升成为官员,甚至登上官僚制度的顶峰——三公,但是到了北宋中后期,这条道路已经对吏员关上了。对于出身中下阶层的宋江来说,要成为官员,尤其是中高级官员只有两条路——军功或者科举,从某种意义上讲,宋江沾染**也不无这种“官吏分离”现象出现的原因。 宋江将那告身在手中恋恋不舍的看了好几遍,方才递给身后的刘唐,他的举动也感染了刘唐。只见其郑重其事的看了一遍,又小心翼翼的递给身后的杨五。盗贼们这时都明白这告身绝不是伪造的,原因很简单,以宋江在衙门里干了那么多年的经历,又怎么会认不出官府告身这么要紧的文件真伪呢? 过了约莫一盏茶功夫,那份告身又重新回到了孔彦舟的手中。这聚义厅中的气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除了阮小七桌上那几个人外,其余人中即使是平日里最凶狠的盗贼也竭力向孔彦舟挤出讨好的笑容。他们都很清楚,假如山寨要接受招安的话,自身的前途和命运都要取决于眼前这个人了,官府的相公老爷们无疑是通过这位孔使臣的嘴来获得对自己的第一印象的。 “孔使臣,不,孔太尉请上座!”宋江小心的改变了对孔彦舟的称谓:“我等也并非顽冥不化,只是先前行事,不巧连累济州府的不少公人,若是招安了便是同僚,只是有些尴尬。所以——” 孔彦舟大大咧咧的摆了摆手:“宋头领,这个你不用担心,我来之前韩相公已经交代过了,你们若是招安,官职定然不在济州,见个面都难,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宋江闻言大喜:“相公如此体谅,我等罪人当真是生生世世为犬马也难报得大恩呀!”回身对众人招呼道:“快来谢过孔太尉重生再造之恩!”说罢,宋江便要敛衽下拜。 “且慢!”一声冷喝打断了宋江的下拜,众人回头一看却是阮小七,只见其一张黑脸已经变成了紫色,显然已经怒到了极处。 “阮小七,你这是要干什么?”宋江怒道。 “干什么?”阮小七从腰间拔出解腕尖刀往桌子上一戳,怒道:“宋黑三,你说招安便招安,可有问过山寨的弟兄?可有问问梁山泊的百姓?感情这梁山山寨是你一家开的?” “阮小七!”宋江气得浑身乱颤,咬牙切齿道:“我这是领着山寨兄弟们走正道,有什么不对?难道整日里在这水泊上厮混才是正道?” 阮小七夷然不惧的冷笑了一声:“官府是什么玩意宋黑三你难道还不知道?括田所逼得百姓没有了活路,若无我们落草,这里的百姓只怕多半被官府给逼死了。你要招安可以,就一个人去,连山寨上一根草也别想拿走!”说到这里,他大喝了一声:“都上来吧!”外间便冲进来数十名手持刀枪的汉子,将众人堵在里面。 “小七,你这是要作甚?”宋江戟指指着阮小七厉声喝道,但站在宋江身后的孔彦舟可以清楚的看到一粒黄豆大小的汗珠正从宋江的后颈流了下来,当时正处隆冬,显然这不是热出来的。 “作甚?”阮小七道:“宋黑三,大伙儿兄弟一场,你若是一定要招安,我也不拦你,就给我和那个什么孔使臣一同滚下山去,我送你一条小船。若是有半个不字!”他冷笑了一声,接过身旁喽啰手中的朴刀,刷的一刀劈下去将桌角砍了下来。 “便莫要怪我阮小七无情,请你吃一顿板刀面,丢到梁山泊里喂鱼去!” “你——!”宋江听到这里,是又惊又怒,偏生又拿那阮小七没有办法。若是依阮小七所说,孤身一人下山,就算阮小七真的守诺不在背后捅自己一刀,可官府招安的是梁山贼寇,而不是他宋江一个人。自己一个人投到官府去,告身肯定是没有了,不被压到法场吃上一刀便是好命了。可若是不答应,显然阮家兄弟已经早有准备了,冲上聚义堂的这几十个喽啰本来都是梁山泊的渔民,自然是惟阮家兄弟命是从的,自己虽然在头领中也有七八个心腹,但手下都在下面吃酒,一旦动起手来定然是要吃大亏,一想起这阮氏兄弟平日里的辣手,宋江就不禁打了个寒颤。身后的孔彦舟也觉得情况不太妙,站起身来左顾右盼,看看等会动起手来哪里有逃生之路。 正当两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时候,突然人群中传来一声惨叫。只见阮小七突然扑倒在地,后心扎着一枚解腕尖刀,一旁的阮小二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脖子上便挨了一刀,鲜血溅开老远,倒了下去。 “李成,你这是作甚!”阮小五拔出腰刀,瞪大眼睛盯着手持血刀的李成,喝道:“为何杀我兄弟?” 李成双手握紧刀柄,摆开一个架势笑道:“为何杀你兄弟?某家是济州府州兵马监押下的效用,你兄弟是落草的贼寇,官兵杀贼还要有理由吗?” “你——”阮小五气得双目圆瞪,眼角裂开流血两行血迹来,他与阮小二、阮小七乃是一奶同胞,自幼便情感甚笃,这时竟然一下子被这李成下手害了,若是目光能杀人,李成此时早已被切成几十块了。 “杀了这奸贼!”随着阮小五的命令,两名喽啰举刀扑了上去,李成冷笑了一声,将右手所握的位置向上挪了半尺,迎了上去。他脚步极快,用刀尖在一人刀刃上一拨,便抢入那人怀中,那喽啰便一声惨叫扑倒在地,原来李成左手拔出腰间的佩刀,顺势便剖开了对手的肚子。后面那人横刀砍来,却被李成将朴刀一竖,封到了外门,顺势一刺,便结果了那人的性命。 李成杀了两人,随手将双刀一振,抖去刀刃上的雪,笑道:“阮小五,你也莫要逼着别人来送死,有本事你便于某家单打独斗,为你兄弟报仇!” 阮小五看看左右,脸上都露出了胆怯的神色,心知这些人都已经被方才李成的手腕给吓住了,正考虑该如何强逼他们上前,外间突然传来一声惨叫声,在静寂的夜空中显得格外刺耳。 “怎么回事?外间发生什么事情了?”阮小五又惊又怒,大声吼道。 仿佛是为了回答他的问题,山下传来一声号角,众盗匪顿时脸色大变,这号角声只代表一种情况,那就是官兵杀到梁山上来了。 “怎么回事?”阮小五双目发红,如疯子般吼道:“是哪个混蛋乱吹号角,待会我定要活剐了他!”突然失去两个兄弟,官兵又突然杀到梁山泊,这一系列打击让他几乎立刻崩溃了。 一旁的宋江急中生智,赶忙大声喊道:“大家莫慌,朝廷的天使在此,只要大家听我宋三郎的话,放下兵器,我担保大家都没有事情!”说到这里,他一把抓住身后的孔彦舟,扯了过来,喊道:“你们若是不信,可以问问这位孔太尉,宋某是否有胡说!” “正是,正是!”孔彦舟反应也不慢,立即便回过神来,大声道:“只要你们劝山寨众人解甲归降,不但无罪,反而有功,韩相公定会禀告朝廷,论功行赏的!” 宋江身旁的十来个头领这时也反应过来了,赶忙齐声大喊道:“朝廷大军上山了,降着免死,反正有功!” 在众人的喊叫声中,外间的喊杀声越发清楚凄厉了,聚义堂上的喽啰们相互看着,终于有人将手中的兵器丢在地上,跪倒喊道:“小人愿降!” 这声叫喊就好像一个信号,越来越多的喽啰丢下武器,跪在地上大声喊降。很快,除了阮小五身边的几个人以外,地上跪了一片。阮小五看了看地上兄弟的尸首,又看了看跪了一地的聚义堂,惨笑了三声,举刀在脖子上一勒,便扑倒在地。 一个时辰后,聚义堂前,满满当当的都是坐在地上的喽啰,二十余条如狼似虎的披甲大汉站在一旁,冷眼看着这些不久前还让官府胆颤心惊的梁山贼寇。而喽啰们也不安的看着这些刚刚打扮和气质都和过去见过的官兵颇为不同的敌人,正是这些人刚刚从乘着山寨宴饮的功夫杀上来,攻破了山寨。 聚义堂上,周平泰然自若的坐在首座上,两边分别站着薛良武与李宝。在他眼前的地上,跪着三十余人,都是梁山上的大小头目。 “罪人宋江禀告周监押!”宋江向前膝行了三步,又磕了个头,方才小心说道:“梁山上大小头目三十六人,除了阮氏三兄弟已经伏诛外皆在这里,还请监押查点!” “罢了!”周平懒洋洋的应了一声:“宋头领也算是有功之人,起来吧!”今天发现自己的会员点击排到分类前十,很高兴!不过仔细一想,这是上架前的,上架后一堆跑去看盗版的就扑街了,所以希望大家上架后订阅正版!讨论区里有读者抱怨更新太慢,韦伯只想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列位问问自己,一毛钱收入没有,你一天写三千字你做得到吗?到现在为止韦伯还没看到几块钱收入呢。最后,向嫌没书看的同志们推荐贺六浑大人写的《铁衣骑士》(又名《天野苍茫》),非常棒的军记物语。 第六十四章结果 宋江身形一颤,磕了一个头道:“宋江是个该死之人,还是跪在地上说话的好!” “也罢,你要跪在地上也由着你!”周平站起身来:“我也不绕弯子了,今夜虽然是我们打上山来的,但孔使臣的招安文书还有效!你们不用担心!” 听到周平这句话,地上跪着的那些盗匪头目喉咙里悬着的一颗心早已落了地,眼下虽然梁山上的贼人数量远比官兵多得多,但众人却没有丝毫起来反抗的心思。原因很简单,人人都知道别人有了受招安的心思,生怕自己若是起来反抗反倒成了别人的投名状,再想起刚才招安文书提到的官职告身和封赏,就更没有要起来反抗的人了。 “但是!”周平话音一转,又将众头目放下的那颗心给提起来了:“你们也要替我韩相公想想,招安你们是韩相公担了天大的干系,替你们向蔡太师说了情才办下来的。若是你们当中有人在将来又横行不法,那韩相公也要跟着被弹,你们说这样说得过去吗?” 这时宋江也听出了周平话里有话,赶忙应道:“这自然是不行的,不过我等愚钝,请周监押指点罪人一条明路!” “这样吧,如果是当地村民,就让他们各自散去,如果不是,就留下来,你看可好?”周成笑道。 宋江闻声一颤,立即就明白了周平是为了解除潜在威胁,赶忙答道:“监押所言甚是!” “那就好!”周平的目光扫过众头目,随便挑了一个最寻常的说:“你出去说一声,让本乡本土的就散了吧!” “是!”那头目应了一声,走了出去,几分钟后,周平便听到那头目的喊声,又过了一会,在外面看着的李成进来,禀告绝大部分喽啰都离开了。 “很好!”周平满意的点了点头,这些喽啰没有头领的指挥,也没有武器,又是在夜里,很难在短时间内重新组织起来对自己造成威胁。而码头还控制在自己手中,自己马上就带着这些头领乘船离开,然后一把火把所有的船和山寨都烧掉,那些喽啰就会自己散去,就算有少数不逞之徒,山上没有船只建筑,自然短时间内也无法聚众作乱。 “禀告监押,山寨里的建筑物都泼上油了!”李宝沉声向周平禀告道。周平点了点头,道:“点火!” 随着噼噼啵啵的声响,火焰在聚义堂的屋顶上飞腾了起来,随后,后面的粮仓、库房也烧了起来。闪动的火光照在每一个的脸上,形成了一种类似于青铜的质感。周平看了一会火光,对一旁的宋江道:“宋头领,我们下山吧!” “嗯!”宋江的神情有些恍惚,虽然日夜盼望的招安已经成为了现实,但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火光还是给他一种特别的感觉。是的,他终于可以身穿着威风的官袍返回故乡,享受着乡邻们那种羡慕的目光,但是梁山泊上这种自由自在的生活也要和自己说再见了。这时宋江的耳边突然又响起了一首民歌,那是阮小七最喜欢唱的:“老爷生长石碣村,禀性生来要杀人。先斩贪官污吏首,京师献与赵王君!” “宋头领?我们下山吧!” 一个声音打断了宋江的回忆,他转过头来,只见周平正看着自己,目光中有几分不耐烦。他苦笑了一声,道:“监押见谅则个,卑职方才有点累,没有听清楚!” “无妨,上船歇息便是!” 宋江看了看周平的背影,又回头最后看了一眼聚义堂,火势已经很大了,在火场中不时可以听到梁柱被烧后被自己的重量压断的声响,大概再过几个时辰,这个山寨就会只剩下一些残垣断壁了,阮氏三兄弟的尸体也会随之化为灰烬,就和那首桀骜不驯的民歌一样。当然,和这一切一起毁灭的还有自己的过去。想到这里,宋江苦笑了一声,跟了上去。 很快,众人就到了山下的码头上,周平等人先押送着十几个挑着扁担的俘虏上了船,那些是他们的战利品——山寨库房里的细软,按照当时的潜规则,除了象征性的上缴一点,剩下的都是属于周平和薛良臣的。待到装船完毕后,周平便和宋江等人上了最大的一条船。李成在凿沉了其他船只后,船队离开了梁山,向岸上驶去。 杨五坐在后舱的甲板上,在他的旁边是杨顺儿。在刚才的整个过程中,从宋江宣布招安,到阮氏兄弟反对,两边刀兵相向,到最后周平领着官兵打上山来。他这个魁梧强悍的男人都像一片水面上漂浮的落叶,随波逐流,直到现在他还有一种眩晕感,仿佛所发生的一切都不是真实的。 这时,两条腿走到杨五的面前,停了下来。杨五疑惑的抬起头,正好看到周平笑眯眯的看着自己。 “杨兄,多日未见,不知还记得在下?” 杨五和杨顺儿站起身来,一言不发的向周平鞠躬行礼,如果说杨顺儿是因为吓得说不出话来的话,那杨五就是不知道这个时候该说些什么,从口音和容貌里他已经认出了眼前这个军官就是当年射伤自己的弓手,异地重逢,两人的身份还是一个是官兵,一个是被俘的强盗,莫非此人是自己命里的魔星不成? “我与杨兄也算是旧识,不用多礼了!“周平笑着对身后的李宝道:“船上可有酒菜取些来,我要与杨兄叙叙旧!” 片刻之后,李宝回来带了几只破碗,一壶酒,几把蚕豆,说:“监押,船上只有这些了!” “够了,够了,过去在田间有口酒就不错了!”周平笑着席地坐下,招呼着杨五与杨顺儿两人:“来来,坐下说话!” 杨五与杨顺儿一身不吭的坐了下来,周平将碗在每个人面前排开,一边给倒酒一边笑道:“说来还要我还要谢杨兄,若无杨兄,我周平现在说不定还在安阳挖土坷垃呢,哪里能有今日的光景!” 杨五听了一愣,问道:“这话怎讲?” 周平喝了一口酒,笑道:“我本是个薛家的田客,若是天下人都去当良民我还能有什么出头之日?难道还去科举考进士不成?” “你?”杨五闻言大怒,只是他心机颇为深沉,眼看虽然周平在那里坐着喝酒,可那个刚才取酒的军士却生的孔武有力,手按刀柄站在一旁,显然是在提放自己,只得强压下胸中的怒气,道:“这都是监押生来的福气,便是没有小人也能够飞黄腾达,青云直上的。” “杨兄又在说假话骗我了!”周平大笑了起来:“这天底下有本事的好汉多了去,又有几个能出人头地,多半都未得机缘,埋没在草莽之中,辛苦一世,不为世人所知。便如杨五兄弟,若是当时关在囚笼里示众的时候,没有那杜二娘给你的一口水,只怕你现在早已命丧黄泉了吧?” “杜二娘!”这个名字一下子勾起了杨五内心深处的回忆,他脸色微变,冷声问道:“你怎的知道这桩事?” “我为何不知?”周平笑道:“当时杜二娘舍给你水喝的时候我就在一旁,看的清清楚楚。后来某家打听之后,才知道是杨兄先阻拦盗贼滥杀无辜,救了那杜二娘的性命,才得其善果。” “这个。”听到这里,杨五脸色黯然:“我当时在七里岗上打劫了庄子,比起这个来,我救她性命倒也算不得什么,其实她也不必给我水喝的。” “话不能这么说。”周平沉声道:“大丈夫生于世上,须得有恩报恩。你救了杜二娘的性命,她在你危难的时候与你水喝,这便是报恩;现在杨兄你现在也好歹是朝廷官吏了,杜二娘若是过得不好,你是不是也应该报答于她?” “什么?杜二娘怎么了?”杨五顿时脸色大变,伸手扯住周平的衣袖。 “杨兄莫急,我只是打个比方罢了!”周平笑着将自己的衣袖从杨五手中扯了出来:“只是上次摆杨兄所赐,她家财损失颇大,恐怕是出不起多少嫁妆了,若是要嫁出去,只怕在夫家也要看些脸色!” 杨五听了也不禁默然,他记得当时杜二娘的穿着打扮,应该也算的是中产之家,可被自己那帮人打了这一次劫,就只怕是个下等户了,如此一来就算夫家不解除婚约,嫁过去日子也是难过得很,毕竟当时普通老百姓的婚姻与其说是根据爱情更不如说是看重家产,尤以杜二娘这种中产之家为甚。 “其实这也没啥,这次招安之后,我自会向韩相公禀明,以杨兄的本事,至少也能当个甲头,再赏些钱帛。回安阳后,还了那杜二娘的人情便是。若是杨兄有意,那杜二娘未嫁,在下去做个媒,成了这门亲事也不是不可以的。” 听到这里,杨五再也维持不住方才冷淡的表情,愕然问道:“监押你这是为何?” 第六十五章翻脸 “没什么,既然杨兄当时做了我周平的贵人,我周平今日也还了杨兄一个人情扯平了便是。以杨兄的本事,只不过没有个机缘罢了,才沉沦在草莽之间,那我周平便与你这个机缘,剩下的路就要看杨兄你自己怎么走了!” 正当此时,外间突然传来几声惨叫声,在湖面的风声中听得不太清楚。杨五一愣,正惊愕间,从外间进来一人,正是薛良武,只见其身上沾着几点血星,脸上满是杀气,向周兴唱了个肥喏。 “监押,我已经将那宋江和他的几个亲信了结了!” “好的,回去后便说是不慎落水!”周平点了点头。 “喏!”薛良武应了一声,便退了出去。周平看了看杨五惊愕不解的脸色,笑道:“不错,杀宋江是我下的命令,杨兄你不必担心,宋江他劫了生辰纲,得罪了蔡太师,是饶不得的!” “可是敕书里不是说了不再追究了吗?” “敕书是敕书,实际是实际!”周平语重心长的答道:“换了你是蔡太师就能忍下这口气?他位高权重,门生子弟满天下,只要伸出一根小指头就能碾死你们,我若不杀了宋江出了他这口恶气,你们一个都难逃一死,蔡太师可懒得去弄明白你是不是有劫生辰纲,他只知道你也是梁山贼寇之一!” 杨五点了点头,周平方才的话很有说服力。但这只是周平杀宋江表面上的一个原因,还有一个没有说出口的原因就是他不愿意让自己有一个竞争对手,在大宋的现有体制下,以文驭武是不可触犯的铁律,权力的最高殿堂里是没有武人份的。历史上就算是以岳武穆的勇武和忠义,没有得到宗泽、李纲、赵鼎、张浚等主战派文臣的赏识和举荐,他也不能年年轻轻就成为一方方面大员,指挥着南宋接近三分之一的兵力;但一旦这些主战派大臣下台,岳飞也就很快被削去兵权,明升暗降,随即被处死。也就是说,在大宋作为一个武人,想要不掉脑袋并且往上爬,唯一的出路就是死死抱住某个文臣的大腿,然后祈祷这位文臣在朝堂之上别翻船,并且不会把自己出卖掉。周平与薛家兄弟也是一般,如果不是抱上了韩家的大腿,他们就算是楚霸王再世,李存孝复生,现在也只能老老实实的当个赤佬(宋代士兵的贬称)。 那么在现有的政治格局没有改变的前提下,周平现在的第一要务就是死死的抱住韩家的大腿,并且打击所有潜在的竞争对手。至于什么两边下注,脚踏两条船的把戏,坦率的说周平也不是没有想过,但现在还没有资格玩这么高端的把戏。韩肖胄现在也算得上是封疆大吏了,手头上的确也缺几个得力的将吏,这也是薛家兄弟和周平可以爬的如此快的原因;可要是宋江也投入麾下,说不定韩肖胄就会玩两边平衡的把戏,借助宋江这一伙人来制衡周平这股势力,那周平日后的日子就难过了。所以不如乘着这个机会把宋江极其几个心腹杀了,再将杨五拉过来,剩下的几个势单力薄,也做不出什么事情来。 周平与杨五喝了几杯酒,便起身笑道:“湖面上风大,我到船上去转转看看,杨兄请自便,到了济州后我整治好酒席,再与杨兄长叙!”说罢便拱手道别。待到周平离开后,杨顺儿看了看他的背影,低声问道:“五哥,你觉得这厮方才说的是真是假?” 杨五没有立即回答,沉吟了半响后脸上泛出一丝苦笑。 “真又如何?假又如何?难道现在我们还有什么选择吗?” 济州城内,知州衙门。 “什么,周平已经招安梁山贼寇成功了?” 大堂那副“明镜高悬”的匾下,韩肖胄白皙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一层薄汗,此时的他的上半身已经禁不住向前倾斜,如果从背后看过去,可以清晰的看到他的臀部已经离开了椅子。 “正是!”薛良臣沉声答道,不过从他有些涨红的脸庞看,他也颇为激动:“不过——” “不过什么?良臣快说!”韩肖胄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催促道。 “不过在山上时,贼中有人不愿意接受招安,于是便起了冲突。宋江、阮氏兄弟、刘唐等人死于乱中。周平只得烧了山寨,引领招安贼众一同回济州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呀!”听到梁山盗贼已经被平定,韩肖胄立即松了一口气,屁股也坐回到椅子上了:“宋**寇劫夺生辰纲、劫掠州县,本就罪不容诛,死于内斗乃是天夺其魄,正好与太师交代。周监押做得好!” “只是贼人多半死于火中,首级被烧的面目全非,也没有一个凭证,只怕有人会——” 薛良臣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看着韩肖胄的脸色。 “良臣不必担心,只要梁山贼寇被平定了便好,个把贼首是死是活又有什么干系?你放心,明日你讲有功人员的名字报于我,我自会在保举文书上列上。”说到这里,韩肖胄笑着捋了两下胡须:“良臣呀,这次下来你和阿平两人差遣上那个‘权’字就可以去掉了!” 薛良臣赶忙跪倒在地,大声道:“都是相公栽培!” “起来,起来!”看样子韩肖胄此时的心情很好,他站起身来,伸手将薛良臣扶起道:“都是自家人,何必如此多礼。你与周平是我的乡党,好生做!” “多谢相公!”薛良臣也是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 两日后,济州丛春园。 唐宋之交,乃是中国古代历史的一大转变。无论是从社会结构、政治制度、官僚体制等发生了深远的变化。其比较显著的一点就是中古贵族士族在政治上的彻底失势而被以科举为选拔方式产生的士大夫阶层代替,而社会上也基本消灭了“良贱”之别,地主与农民之间原有的人身依附等超经济关系渐渐消弭,取而代之的则是以私人土地占有制度的租佃剥削制度。其在现实中的体现就是社会组织扁平化,中央政府所能汲取的财税力量远超前代,而社会阶层成员之间的不平等也由政治上的不平等变为经济上的不平等,许多过去属于达官贵人的名园甲第随着时势迁徙,转而落入各种新贵手中,这丛春园便是其中之一。 这丛春园本是属于唐末名臣崔胤所有,当时崔胤为唐昭宗之相,军国大事皆付与之,唯有神策军之权交予宦官内臣。为了在内斗中取胜,这崔胤便与当时最强大的藩镇宣武军节度使朱温勾结,发出诏书引朱温大军西入关中迎驾,朱温乘机将唐昭宗劫入洛阳,篡夺了唐朝。而崔胤本人与清河崔氏满门也都被朱温所杀,这座名园便也落入朱温之女婿赵岩之后,随后在五代北宋一百多年间辗转,到了宣和年间,已经是济州大豪张嘉禾的诸多财产之一了。这座名园比邻运河之旁,当时的主人特别开了一小段河道进入园中,蜿蜒流转,即为灌溉,亦为游赏,实乃胜景。此时已经是隆冬季节,而园中却布设了许多锦幕,遮挡寒风,又多摆放炭炉,宛如春天,主客皆端坐溪水旁,婢女将精美的酒肴放在小木盆之中,沿着溪水留下,所需之人便从木盆取出。 “真是奢侈呀!”周平坐在溪旁,四下打量着,他略微估计了一下,光是四周的锦幕就不下数百匹,光是这一项就不下一家中人之资了。其他炭炉、酒肴、器皿、仆人婢女更是不用说了。而眼前的这一切都不过是那个张嘉禾一人出钱来庆贺梁山贼寇被平定庆祝活动罢了,看上游知州韩肖胄那副施施然的样子,肯定这不过是他所参加过的无数次奢侈的宴会中的一次罢了。 “周监押!”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周平回头一看,却是温成,他赶忙起身行礼道:“原来是温公,请恕下官眼拙,未曾看到您走过来!” “呵呵!”温成笑着摆了摆手:“监押已经是从义郎,正八品下的官职,在老朽面前可不能说下官了!” “温公见笑了!”周平恭请温成坐下,当时北宋的官制极为复杂,官品(级别)与差遣(具体工作)并没有直接联系,但一般来说都是品级低的往往掌握着权力,而品级高的却往往只是虚衔。周平这个虽然只不过是个正八品下,但已经算是济州武人里面排名前几的人物,不可谓小官了。 温成小心的撩起长袍的前襟,坐了下来。周平从溪流中取出一杯酒,一盘菜,放在温成面前。温成笑道:“有劳了监押了,时间过得好快呀,一年前你我还在幽州,想不到现在却到了济州成了同僚。” “是呀!”周平点了点头,眼前突然现出了那报恩塔中那绝代的红颜,口中说道:“温公可记得那塔中事?也不知幽州城中现在如何了?” 第六十六章大腿 温成看了看左右无人,低声道:“阿平,你可知道,官家已经遣赵良嗣、王环二人为正副使节,马政、马扩父子为随从,由海路前往辽东与金人联盟攻辽了!” “你怎么知道——”周平话刚出口,就反应过来,这温成在礼部干了几十年,对其中的门道肯定门清,加上一堆老同事,如果大宋要派使者与金人建立联盟,总会有各种消息流露出来,他若是有心要知道还真不难。 “哎!”温成叹了口气:“当真是一场大豪赌呀,只是不知道是输是赢!” “是输,而且是连内裤都输了个底掉的那种!”周平腹诽道,一双眼睛却不禁开始悲哀的看着不远处在溪水旁饮酒作乐的人们。“海上之盟”就要结成了,如果自己没有记错的话,再过三四年,也许是五六年,强悍的金人就会从北方南下,将这一切踏成粉碎,而这些人却在尽情的享乐,当真是“清歌于漏舟之中,痛饮于焚屋之下!”而更糟糕的是,从自己穿越算起已经差不多快四年了,可手头上可以指挥的动军队还不超过五十个人,要领盔甲出来还要专门的批文,别的穿越前辈在这个时间内恐怕连整个世界都征服了一大半了。拜大宋奇葩的军政制度所赐,一般来说,担任诸路军队之上的总管、都统制等最高指挥官的一般是临时调来的武将,这位倒霉的武将往往对下属部将的情况根本不了解。而且在这个武将之上往往还派来由文官或者太监担任的经略、安抚使、招讨使之类的上司,更糟糕的是,这位上司与武将的意见往往是相左的,而偏偏文官与武将都有权利指挥军队。在这种奇葩的制度下,宋军的中枢根本没有办法协调各部的行动,所以在历次宋夏、宋辽、宋金战争中,宋军往往在一两千人、两三千人的小规模战斗打得还不错,但一旦战役规模上升到一万人以上的大规模会战就会一败涂地。也许这种军政制度的目的不是为了打胜仗,而是为了让将领们什么都做不了。一想到这些,周平就觉得头疼欲裂。 “周监押,原来你在这里!来来来,我替你介绍一位京里来的大人物,吴穆吴公公!” 一个熟悉的声音将周平从烦恼中惊醒了过来,他抬起头,只见张嘉禾满脸笑容的站在自己面前,在其身后站着一个白白胖胖,颔下无须的中年男子,正看着自己,脸上满是笑容。 “哎呦,瞧张大官人说的,咱家算得什么大人物,不过是替杨太傅跑跑腿罢了!”那中年汉子笑道,声音尖利便仿佛妇人一般,不过他说话的口气与内容却恰恰相反,傲慢之极。 “杨太傅?”周平还没反应过来,身后已经传来了温成低沉的声音:“他是括田所的吴穆吴公公,乃是京师里杨戬杨太傅的手下!” 周平打了个机灵,这才反应过来,赶忙起身敛衽下拜道:“下官出身草莽,方才无礼迟钝之处,还请吴公公见谅!”俗话说宁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这太监可是小人中的小人,千万不能得罪了。 “请起!”那吴穆笑嘻嘻的伸手将周平扶起,握住周平的双手,上下打量了一番笑道:“周监押果然是仪表堂堂,咱家在宫里当差十几年,见过的班直数也数不清,可像周监押这般好体貌的可没几个。咱们兄弟今后可要多亲近亲近呀!” 周平被吴穆这热灼灼的目光一番打量,浑身上下顿时起了一片鸡皮疙瘩,加上对方手掌里又冷又湿,就好像手里抓着两条毒蛇一般,他也顾不得眼前的是素来以心胸狭窄而著称的阉人,赶忙从对方手中抽出双手,后退了一步拱手行礼道:“小人乃是田客出身,蒙相公栽培才当了这监押,那班直乃是宿卫天子之人,定然是千挑万选而来的,小人如何能与之相比!” “诶——!”吴穆被周平抽出手去,也不着恼,一双热灼灼的眼睛依旧停留在周平身上,好似发现了什么奇珍异宝一般:“监押你也莫要妄自菲薄了,方才我也听韩相公说过你的事情了,你这监押乃是一刀一枪杀出来的。而那些班直嘛!”说到这里,那吴穆冷笑了一声:“若是太祖太宗年间倒的确是些好汉子,如今不过是些投了个好胎,投在亲贵之家,在宫里当个衣服架子罢了,若是论起厮杀本领,只怕十个也未必及得上监押一个!” “公公谬赞了!”周平躬身答道,心中却暗想这太监虽然为人生厌了点,但说的话倒是大实话。北宋开国年间的那些班直倒的确是千挑万选的精锐,到了现在,这种升官快,待遇好的美差,又哪里轮得到在西军前线厮杀出来的好汉子。也许中间有一部分人武艺练得不错,但也是用来好看的,而不是战场上那种杀人的本领,一旦动起手来肯定要吃大亏。 话说到这里,那吴穆笑了两声,道:“张大官人,烦你取两杯酒来,咱家要谢过周监押!” 张嘉禾应了一声,早就婢女呈上酒杯,周平赶忙拱手道:“下官当上这副监押才不过一个月,哪里做过什么事情,当不得!当不得!” 张嘉禾在一旁笑道:“周贤弟,你知道吴公公是做什么差遣的吗?” “好像是括田所?” “那你可知这括田所是做什么的吗?” “不知!”周平茫然的摇了摇头。张嘉禾于是便笑着解释起来,原来这括田所本名“西城括田所”,当时宋徽宗采纳蔡京“丰、亨、豫、大”之言,竭全国之财,大肆挥霍。为弥补财政亏空,当时为大内总管的杨戬从一个叫杜公才的胥吏口中得到一个办法,专门立了一个法令,向老百姓提出查阅土地的契约,因为许多人的土地是辗转转让的,或为开垦荒地而来,根本拿不出田契,杨戬则将此地收为公田,度地所出,增立赋租,获得的巨额财富杨戬拿出一部分缴纳给道君皇帝,供其挥霍,其余便纳入了私囊。由此他博得了赵佶的宠信,后来官至太傅。后来这种办法在京东、京西等道大肆推广,在梁山泊则将整个水域收为公有,规定百姓凡入湖捕鱼、采藕、割蒲,都要依船只大小课以重税,若有违规犯禁者,则以盗贼论处,宋江能够闹得声势如此之大也多半是这吴穆的功劳。 “周贤弟,多亏了你剿灭了宋**寇,这些奸民再也无处可逃,括田所才能入湖收税,你说吴公公要不要多谢你呀?”张嘉禾说到这里笑道:“吴公公这次回东京还要在杨太傅面前提起你的大功呀!若是杨太傅能够在官家面前提一提贤弟的名字,那贤弟青云直上又有何难?” 听到这里,周平不禁愕然,想不到自己帮韩肖胄剿灭了宋江却间接上帮了面前这个死太监的忙。用不着读多少历史书,他也知道北宋的灭亡少不了眼前这位吴公公和那位杨太傅的功劳,自己这番作为也可以说在北宋的坟头上加了一锹土,想到这里,周平心中不由的又酸又涩,不是滋味。 张嘉禾见周平在那里发呆,赶忙提醒道:“贤弟,你莫不是喜昏了,还不谢过吴公公?” “小人方才是喜昏了,还请公公见谅!”周平赶忙躬身行礼,他可不愿意去测试眼前这位吴公公的肚量。 “罢了,罢了!”吴穆笑道:“咱家也是个识情趣的,像周监押这等雄赳赳的好汉子,咱家看着就欢喜的很,便是有些许失礼之处,咱家也只当没看见啦!”说到这里,吴穆捂住自己的嘴尖声笑了起来。 “吴公公果然是肚量如海呀!”张嘉禾逢迎道,而周平只得强自压下恶心,强笑着应承着。 那吴穆笑了几声,道:“周监押,今日我一见你就亲切,便拿你当自家人了,也就不说两家话了。当今这世道,若想升官可不是你有本事就成的,须得上面有人!你懂了吗?” 一旁的张嘉禾笑道“贤弟还不快拜谢吴公公?只要吴公公的差事办得好了,杨太傅在官家面前随口提上一句,那叙功超迁还不是随便的事情,这等机会别人可是求也求不到呀!” “我也知道抱阉党的大腿升得快,可问题是也没几年好光景金兵就打过来了,而且这死太监也忒恶心了!”周平腹诽道,但眼下形势比人强,虽然他在穿越前没花多少时间在宋代历史上,但拜《水浒传》所赐,“宣和六贼”的名声还是听说过的。自己如果这个时候坚持原则恐怕立刻就有杀身之祸。他稍一思量,便敛衽下拜道:“吴公公但有什么用得着小人的地方,只管吩咐,小人便是肝脑涂地也不敢推辞!” “好,好,好!”吴穆笑道:“不过请监押放心,像监押这等好汉子,咱家让你擦破了一点油皮都舍不得,更不要说肝脑涂地了!” 第六十七章聚敛 听到吴穆这番意味深长的话,周平顿时一阵恶寒,可脸上还要强挤出一幅感激涕零的模样,那样子就别说有多奇怪了。这时张嘉禾解释了起来:原来这吴穆吴公公本是提举京东路郓州、密州、齐州、济州四州括田所事,这几州都位于梁山泊周围,宋江起事之后,梁山泊内盗贼四起,将他设置的不少税卡捣毁,税吏也杀了不少。这样一来,这位吴公公的税收进度自然受到了很大的印象。如果抛开对当时北宋的恶劣影响来看,那位杨太傅对自己手下的奖惩激励机制是非常先进的,比如向他提出建立括田所建议的那位杜公才便因为献策而被擢升至观察使的高官,观察使是北宋当时正任官的一种,这种官职不列入常规的磨堪序列,无法通过资历累计得到,原本是用来奖励边境立功之人,极为难得。素来有“贵品”之说,一般都是颁给宗室、重臣,俸禄极为优厚。而那杜公才本来不过是个胥吏,这在当时绝对是一件震惊天下的事。而吴穆为了得到这个大有油水和机会的差遣付出了很多,由此不难想象他有多么迫切的重新开始征税,弥补失去的时间和损失。 “那下官有什么可以效劳的呢?莫非要下官派人去帮助公公设卡收税?”周平不解的问道。 “那就不必劳烦监押了!”吴穆笑道:“设卡收税可是大有油水的,要做这等事的人要多少有多少。只是那梁山泊民风彪悍,虽然宋江已经诛杀,但其他盗匪还有不少,这就须得依仗监押之力呀!” “感情是要我来当你的狗腿子呀!”周平这才反应了过来,不过既然自己已经当了封建王朝的武官,那么镇压农民起义就是自己不容推卸的责任,想到这里,周平笑道:“这有何难,只需韩相公说句话,在下自然出兵!” 周平话音刚落,吴穆脸上的笑容便僵住了,随即这太监便冷哼了一声,转过身去。一旁的张嘉禾赶忙低声道:“贤弟,你这话可就说的差了。” “差了?”周平一愣,问道:“韩相公才是知济州州军事,没有他的应允,我岂能擅自调兵?” “哎!贤弟你糊涂呀,要是吴公公能够让韩相公开口,还来找你作甚?” “啊?”周平顿时糊涂了,感情韩肖胄还会反对去剿灭梁山泊的盗贼?他不是刚刚让自己去招安了宋江吗?听了张嘉禾一番解释后,周平才慢慢明白了过来。原来在古代中国,皇帝本身是有双重身份的,他即是整个国家的元首也是一个自然人。当他作为国家元首的时候,他与以儒家士大夫为主体的官僚阶层在绝大部分事情上是一致的,但在作为一个自然人的时候却往往会有着尖锐的矛盾。比如天子往往在征收田税、口赋等正税的同时,还希望通过各种杂税、厘金等方式获得更多的财富以满足战争、大规模工程以及自身奢侈**的需要。而官僚在这个时候,往往就出于确保帝国长治久安的立场出发,对皇权这种额外的征索采取消极对抗、抵制甚至抗议的态度,这在中国历史上是屡见不鲜的。这也是宋徽宗派出宦官或者“幸进之徒”而不是通过正统的士大夫官僚来聚敛钱财。 像韩肖胄这样受过良好儒家教育的士大夫官僚会千方百计的镇压对国家统治和秩序造成严重威胁的宋**寇,但是对梁山泊那种群众自发性的反抗括田所的态度就暧昧多了。毕竟以他的眼光,不难看出西城括田所这种杀鸡取卵式的聚敛也许在短时间内能够获取大笔的钱财,但却严重的破坏了社会和国家的正常秩序,造成的后果是极其深远的。这种观点在儒家的经典《大学》中有鲜明的体现:孟献子曰:“畜马乘不察于鸡豚,伐冰之家不畜牛羊,百乘之家不畜聚敛之臣。与其有聚敛之臣,宁有盗臣。”此谓国不以利为利,以义为利也。长国家而务财用者,必自小人矣。彼为善之,小人之使为国家,灾害并至。虽有善者,亦无如之何矣!此谓国不以利为利,以义为利也。”(其大意如下:孟献子说:“养了四匹马拉车的士大夫之家,就不需再去养鸡养猪;祭祀用冰的卿大夫家,就不要再去养牛羊;拥有一百辆兵车的诸侯之家,就不要去收留 搜刮民财的家臣。与其有搜刮民财的家臣,不如有偷盗东西的家臣。一个国家不应该以财货为利益,而应该以仁义为利益。做了国君却还一心想着聚敛财贷,这必然是有小人在诱导,而那国君还以为这些小人是好人,让他们去处理国家大事,结果是天灾**一齐降临。这时虽有贤能的人,却也没有办法挽救了。所以一个国家不应该以财货为利益,而应该以仁义为利益。这种说法在市场经济盛行的今天也许让我们觉得迂腐,但仔细一想也有他的道理,古时候生产力不够发达,如果天子太看重钱财,那么官吏们必然会大肆搜刮,那么百姓无法生存要么起来反抗,要么被外敌入侵,结果国家灭亡天子又再多钱又有什么用呢?所以统治阶级中比较有远见的分子普遍主张节制自己过分的**,以保证自己的长远利益。其实今天也有类似的观点,比如不可以唯“gdp”论,今上“要当官就别发财,要发财就别当官”的说法有异曲同工之妙。) 在这种情况下,吴穆想要从韩肖胄那边得到支持就很困难了,毕竟像韩肖胄不是一般的寒士出身,就算是以杨戬这等深受徽宗宠信的内臣,也不会轻易与其为敌。而韩肖胄不发话,身为济州兵马监押的薛良臣肯定也不会答应。宋江这股虽然被招安,但梁山泊内还有不少其他的盗贼,吴穆手下的那些税吏们面对渔民农民时倒是如狼似虎,但面对拿起刀枪的盗匪水贼就望而却步了,这也是他为什么要来找周平的原因。 听了张嘉禾这一番解释,周平总算弄明白了事情原委。这时吴穆转过身来,拍着自己的胸脯尖声道:“周监押,咱家是个爽快人,只要你帮我将这桩事解决了,三年之内,定然让你一身绯袍(宋代武官六品以上可以穿绯袍)!” “这个!”周平不由得苦笑起来,吴穆抛出来的这块蛋糕不可谓不大,果然从古至今都是投靠奸臣比较爽,怪不得有那么多奸臣爪牙。但三年后金兵说不定就打过来了,那时自己也没本事吃这块蛋糕呀。想到这里,周平向吴穆抱拳唱了个肥喏:“多谢公公提携,只是在下也是韩相公的属官,手下是国家经制之兵,碍难从命!” “这个用不着贤弟担心!”张嘉禾笑道:“我都已经替贤弟想好了!”说罢张嘉禾解释了起来,原来吴穆有感于手头没有兵丁面对梁山泊中的水贼,便决定借助朝中的关系,在梁山上设立一个军寨,然后利用这个水寨中的将佐来帮自己镇压场面,但自己手头上毕竟没有得力的人手,于是才想要拉拢周平。 周平犹豫了一下,低声答道:“吴公公,在下受韩相公大恩,恐怕无法接受你的好意。不过我有个两全的法子。哪天吴公公驾临衙门,我将手下壮士尽数叫来,让吴公公挑选,只要看中了便尽数带走。” 吴穆听了略有不快,但毕竟也达到了自己此行的大部分目的,脸色也好看了不少,拱手道:“咱家领了监押这个人情了,既然如此,那就改日再来叨扰监押了。” 看着张、吴两人离去的背影,周平这才松了一口气,只觉得喉咙干涩的很,他随手捡起地上的酒杯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冷酒,一饮而尽。 “阿平!” 周平转过头来,只见薛良臣站在自己身后,正用忧虑的目光看着自己。 “郎君!”周平赶忙举起手中酒壶给薛良臣也倒了一杯酒,苦笑道:“张嘉禾领着那个姓吴的太监过来说了半天话,渴得慌!” “是说让你帮他们对付梁山里的水贼的事情吧!”薛良臣的脸上泛起一丝苦笑:“相公的意思是不能应这个茬。唉!花石纲、括田所,这几桩事情沾到一点皮便是家破人亡,岂不是逼民为盗?难道官府还能将百姓尽数拿了?今上乃是英睿之人,怎么连这么简单道理都不明白呢?” “因为赵佶是个偏科十分严重的大混蛋,丫除了政治以外其他样样都是九十五分以上,偏偏他的职业是皇帝。”周平腹诽道,表面上却只能答道:“想必是有奸臣蒙蔽天聪,以此为乱!” 薛良臣用力的点了点头,沉声道:“定是如此,只望官家早日开启圣聪,远小人,近君子,让大宋百姓享得太平之福!”收藏破五千了呀,韦伯好开心! 第六十八章赐字 周平看着薛良臣一脸的严肃,身体内泛起一股巨大的无力感。自从穿越以来,他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在一个问题上有着一个共同的看法,那就是坚定不移地认为大宋天子是一心为国的、是关爱着万民的,如果朝廷有什么做的不好的,那一定是有奸臣蒙蔽了圣明的天子,只要天子知道真相,就一定会立刻拨乱反正的。在这个问题上,无论是陇上的农夫、还是市井的百姓、乃至啸聚山林的盗贼都没有什么区别,甚至连阮小七那种杀人不眨眼的天生反骨者,酒后唱的也是“先斩贪官污吏首,京师献与赵王君!”,在心底里都不敢对天子有丝毫的不敬。这种对于天子的信任和崇敬几乎已经渗入了当时人的骨髓之中,甚至和对自己家国、文化、民族的爱混合在了一起。现在周平终于能够理解为什么岳飞被冤杀时,不但不敢反抗,反而将自己的儿子和亲信部将也招来,免得会因为自己被杀而起兵反抗。正如古代一位名臣说的话:“君臣者,天地也,天罚来之,岂可逃哉?” “但是北宋的灭亡正是因为这位多才多艺的徽宗皇帝呀!”周平在心中哀叹道,即使他在前世并没有花费太多精力在这段历史上,也知道北宋的突然灭亡与汉末、唐末、明末时的情况截然不同的,如果可以打个比方的话,汉末、唐末、明末就好比是一个已经风烛残年的老人,死亡已经不过是早晚的事情了;而北宋却是一个正当盛年的中年人,突然因为急性食物中毒而死的。在汉末、唐末、明末的时候,一个共同点就是朝廷已经在底层百姓里丧尽人心,在内部有着大规模的农民起义。但是北宋末年金军南下之时,北宋的百姓却纷纷自发组织义军勤王,这种反抗持续了相当长的时间,使得金军长时间都无法控制河南,这在古代中国是极为罕见的。当时也不是没有异姓的野心家企图称王,但无一人能够得到大宋士大夫和百姓的支持,很快就在宋军的进攻下土崩瓦解,连作为敌对方的金国也不得不承认南朝人心仍在赵氏,其国有不亡之理。这种广大北宋人民对自己祖国深沉的爱才是以赵构为首的统治集团在南渡之后还能守住半壁江山的真正原因,但悲哀的是,也同样是因为这种爱,使得赵佶父子能够做出一系列的荒唐事来,导致了北宋灭亡这一巨大的灾难;赵构也能够为了一己私利,冤杀大将,破坏北伐的大好形势。 “阿平,你打算怎么应付这个吴公公?”薛良臣看到周平站在那里发呆,低声问道。 “哦,他说要在梁山上设寨屯守,缺人手,明日我便让他来衙门里选人,也好给李成、孔彦舟他们多个进身之阶!” “也好!”薛良臣点了点头:“吴公公是杨太傅的人,相公可以推回去,咱们可得罪不起。李成他们多个晋身的机会,也不枉他们跟我来了济州一趟!”说到这里,他笑了笑:“不管怎么说,好歹是把宋江这差事给办下来了,多亏你了阿平!” “若不是有丈人与郎君,我岂有今日!”周平笑道。 “好,很好,家父果然没有看错你!”听到周平的回答,薛良臣笑了起来,轻轻的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你记得至善禅师和我们兄弟四人相的面吗?他说我们四人都能当到州郡太守,还说是因为你的原因。当时我们都以为那不过是个骗酒食的江湖术士。现在看来倒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了。我现在好歹也是一个州兵马监押了,十年下来积功也能当个都监、铃辖什么的了,这真是做梦都想不到的呀!” 周平看着四周的花团锦簇,听着薛良臣踌躇满志的向自己叙说着加官进爵的期望,突然有一种荒谬的感觉。就在这个时候,几千公里的北方正在进行着一场决定着一个庞大帝国存亡的战争,而大宋朝廷里从上到下的这些人们脑子里装的却是如何释褐着紫(指升官,褐色是普通平民的衣服,而紫色是高官),难道他们不知道北方那场战争无论是哪一方获胜,都意味着大宋将要面对这个一个多么可怕的敌人?在那片已经被战争摧残过得土地上,每一个活下来的男人都是士兵,他们都会将贪婪的目光转向富庶的南方,用掠夺来的财富来弥补战乱造成的损失,而大宋满朝上下准备好了吗?周平的心中充满了疑问。 数日后,济州韩府。 “周监押,相公在书房里,让您来了就直接去见他!”仆人恭敬的说。 “嗯!”周平点了点头,向书房走去,书房的门是虚掩着的,周平推门进去看到灯光下韩肖胄正在案前疾书,赶忙站在一旁垂手侍立。几分钟后,韩肖胄放下手中的笔,笑道:“周监押,东京已经来了文书,要在梁山泊的梁山岛上设置水寨,镇抚当地,我准备向朝廷举荐你为知寨。” “举荐我?”周平闻言一愣,他也没想到突然被韩肖胄请来是为了这个,不禁有些愕然。 “不错!”韩肖胄点了点头道,他还以为周平是因为要从副监押这个位置去岛上做个知寨高阶低配有些不高兴,赶忙劝慰道:“你有所不知,本官也是为了梁山泊的百姓才不得已这么做的!”说到这里,韩肖胄站起身来:“你有所不知,这在梁山上设立水寨的事情恐怕是那杨太傅弄出来的,为的是在梁山泊封湖收税,盘剥百姓!” “我当然知道这是谁的主意!”周平暗道,脸上却只能装出一副一无所知的模样。韩肖胄见周平这般模样,叹了口气道:“别的我也不说了,一时间你也不明白。只是这个知寨的位置若是落在奸党手里,只怕梁山泊的百姓都要遭其荼毒了。且委屈你在知寨的位置上呆上一任,到时我自有安排!” “小人有今日都是相公栽培,自当从命!”周平躬身应道,暗自却是一喜,在现在这个济州副兵马监押的位子上虽然俸禄丰厚,但却没什么实权,以自己的资历想要在盘根错节的驻泊禁军中做点什么事情,那些既得利益者随便就能玩死自己。可是去当知寨就不同了,好歹是白手起家,掣肘自己的人就少多了。想到这里,周平就问道:“只是小人从军日浅,又出身低微,身边也没有什么得力的人手——” “这次从相州带来的军健只要得力的你尽可带去!”看到周平这般上道,韩肖胄心情很好,痛快的应允了周平的要求:“军器甲胄若有缺乏的,也可尽数报上来,本官自会应允!” “多谢相公!”周平赶忙称谢道:“下官有个想法,宋**寇虽然就抚,但梁山泊中零散水贼依然不少。彼等亦为朝廷赤子,下官想要发出文书,限定期限内若是同意招安者,则免其罪责,择其精壮者为兵,老弱辟田自给,不知相公以为如何!” “如此甚好!”韩肖胄欣然点了点头:“阿平你还没有起字吧,你现在也是朝廷命官,若是没有一个字不像话,不如本官便替你起一字如何?” “多谢相公赐字!”周平赶忙称谢。 “平者,均也,上位者须得待下均平如一,方能成事。不如便叫均成吧!周监押,你以为如何?”韩肖胄笑道。 “均成,均成!”周平重复了两遍,起身长揖为礼道:“多谢相公赐字!” “嗯!”韩肖胄笑着点了点头:“均成,你当那梁山水寨知寨之后,须得小心那提点括田所事的吴穆吴公公,即不能让其在梁山泊搞得太过分了,也不能与其撕破了脸,你知道了吗?“ “下官知道了!”周平皱着眉头应道,看来这梁山知寨的位子也是个烫屁股的地方呀! 辽国上京临潢府,故址在今内蒙古巴林左旗东镇南。辽国神册三年(公元918年),辽太祖耶律阿保机在潢河沿岸的契丹故地兴建西楼为都城,命令俘虏的汉人康默主持工程,花费百日而完工。随后辽国数帝多次扩建该城,并将从中原地区掠夺而来的汉人安置其中,兴建作坊,使之成为当时辽国的经济政治文化中心。辽国的契丹大字、契丹小字、《决狱法》等都是在上京时创立的。随着大辽帝国的发展,契丹人东征西讨,控制范围不断扩大。其统治重心逐渐也由塞外苦寒之地的上京临潢府逐渐难移,但是代表着辽帝耶律氏的宗庙以及太祖的宫室还是保留在上京临潢府中。历代辽帝的宫帐每年都要前来拜祭,对于大辽帝国来说仍然有着极为重要的政治和精神意义。但与世间万物一样,再强大的帝国也有衰亡的一天,到了宣和二年(公元1120年)的五月,由新兴的女直族建立的金国大军已经进迫到了临潢府,无双只马蹄溅起的烟尘就仿佛漫天的黑云,笼罩着这座孕育了契丹帝国的古老都城。看到讨论区不少读者问我接下来的情节,请允许韦伯先保密,否则剧透了就没意思了。至于读者们的担心和建议,韦伯很感谢大家的支持,不过编故事是我的工作,术业有专攻,相信韦伯在这方面还是有点长处的。 第六十九章射柳上 大宋使团正使,龙图阁直学士赵良嗣用一种戒惧的目光观察着他前面带路的女直骑士们,这些浑身几乎被钢铁和皮革包裹起来的战士们熟练的骑在马背上,他们几乎用不着使用缰绳,用上半身和双腿就能将自己的意思传递给战马,仿佛和胯下的坐骑连成了一体。在战马的两侧的背囊里是各种各样的武器:弓箭、刀剑、骨朵、长矛。赵良嗣和他们的距离是如此的接近,以至于他可以清晰的看清这些武器的沉重分量和上面一层层已经发黑了的血迹。用不着多么优秀的想象力,赵良嗣就能知道这些武器上的血迹都是来自哪儿的。在这个时候,他不禁暗自庆幸自己多年前的那个正确决定,否则这个时候的自己恐怕就得站在这些可怕战士的敌对一方了。 “赵龙图!”一旁的使团副使王环低声道:“为何那阿骨打一直不肯见我们,却让我们来这上京临潢府来?” “我也不是很清楚!”赵良嗣摇了摇头,自从一个月前他与使团在辽东苏州(辽宁金县)登陆一来,便在金人的护送下一路向西北日夜兼程而来,与完颜阿骨打与十余天前汇合,但完颜阿骨打却一直推说战事紧急不与大宋使团会面。从这一系列情况中,赵良嗣已经猜出了几分金人的意图,应该是完颜阿骨打为了在于宋人的谈判中抢占先手,故意在将辽之上京纳入囊中后再同宋使见面,同时也可以用金军的威风来震慑宋使,从中获得利益。 这时,一阵风吹来,从女直骑士们的身上带来了一股剧烈的恶臭,王环本能的举袖掩住鼻子,低声道:“好臭,这些‘索虏’(对金人的蔑称)有多少日子未曾洗浴了!” 赵良嗣赶忙低声道:“王兄小心了,莫要让金人听到,惹来麻烦!” “怕甚,不过是些蛮子,难道还懂得我大宋之语!”王环不顾赵良嗣的劝阻,举起香薰过的外袍掩住了自己的鼻子。看着同伴的表现,赵良嗣不由得轻叹了一口气,心中生出一股愁绪来。作为一名直接导致“靖康之祸“的辽国逃臣,赵良嗣在后世史书上的名声可以说是臭名昭著,在宋灭后由宋国亡国士人编撰的《宋史》里是被打进了贰臣的行列。但如果认真的分析史料,应该说赵良嗣从辽国投奔宋国,建立宋金海上之盟这件事情的出发点上也许不无从个人利益投机,但在订立宋金盟约和夺回幽燕后的整个过程中,赵良嗣都是竭力为大宋一方争取利益的。而且赵良嗣本人无论是对于燕地内部和金军高层都有着清醒的认识,提出的各项策略都有相当的现实性和可行性。相比起赵良嗣后世被打入贰臣队伍的这个辽国逃臣来,当时北宋皇帝到两府执政大臣、安抚使、乃至诸多在后世被美誉为忠臣、名臣的士大夫,在经略幽燕和宋金战争这场大舞台上的表现就要拙劣的多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讲,“靖康之耻”这场弥天大祸完全就是被这些人自己制造出来的。 依照女直族的习惯,他们的统帅——也就是大金国第一任皇帝完颜阿骨打的帐篷是竖立在军营中的一块高地上,这样他可以很清晰的看清自己军队的行动,并抵御上京城内残余的辽国守军的突袭。当然这种突袭出现的可能性并不大,因为辽军的主力已经在浑河流域的一系列与金军的激战中被消灭掉了,在上京城中里的只剩下少量的部落军残部与五京乡兵了,这些五京乡兵的能起到的唯一作用就是在城墙上胆战心惊的看着城外如云的女直大军。 在女直骑士的护送下,赵良嗣与王环来到了完颜阿骨打的帐前,在帐篷前的空地上,只见数百名骑士站在两厢,仿佛是在夹道欢迎一般。王环低声问道:“赵龙图,这些蛮子倒也识得几分礼数,知道上国天使怠慢不得!” 相比起王环,赵良嗣却对金人的习俗了解的多得多,他看了看两厢的女直骑士,低声道:“王副使,恐怕这些人并非是来迎接你我的,倒有几分像是向你我炫耀武功的!” “炫耀武功?”王环的脸色立即变得惨白起来,连说话也结巴了起来:“那完颜阿骨打竟然如此无礼,对盟邦都如此——” “王副使,你有所不知,这草原之上与中原不同,壮者食肥美,老者食其馀。贵壮健,贱老弱。强者居于上,弱者凌于下,并无什么礼义纲常。便是两族结盟,也往往张弓布矢,披甲持兵,炫耀一番,否则两边实力悬殊,如何结盟?” “果然是一群不识礼义的蛮夷!”王环恨恨的低声道:“竟然要与这等夷狄结盟——”他刚刚说到这里,突然帐门口的两名卫士突然举起手中的号角猛吹起来,响亮的号角声打断了王环的抱怨。王环和赵良嗣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便听到一名卫兵高声用契丹语喊道:“宋国使臣觐见大金国皇帝!” 赵良嗣赶忙拜舞进帐,王环略微一愣才赶忙跟了上去。两人进得帐来,只见上首坐的一人,身形魁梧,神色威严,想必便是金国皇帝完颜阿骨打,两厢坐着十余人,应该就是女直贵胄。阿骨打看到赵良嗣与王环进来,大声笑道:“请起,请起!今日得见南朝使臣实在是难得的很。” 赵良嗣行罢了礼,躬身道:“外臣赵良嗣拜见大皇帝,我主有御笔书信传来,联盟攻辽之事,尽在其上!”说罢他便要从怀中取出书信交递。 “且慢!”完颜阿骨打却摆了摆手:“两国盟约之事,何等要紧,岂能就在这帐篷里,待某家拿下这上京城中,便在那契丹老贼的宫室之中订盟岂不更好?” 赵良嗣闻言一愣,心中更加肯定了方才的揣测,但自己此时在人家的地盘上,完颜阿骨打所说的也有他的道理,也只得笑道:“大皇帝所命,外臣唯有是从!” “呵呵!”完颜阿骨打笑道:“我也听说你们南人东京城中繁华无比,几为天上。我这军中苦寒的很,也没有什么消遣的,这几日传来消息,辽东大旱,军中射柳祈雨,正好请二位使臣观赏一番,只当是打发些时日!”他说到这里,不由赵、王二人分说,大声道:“吹号击鼓,准备开始!” 侍卫应了一声,很快外间便传来号角和鼓声,完颜阿骨打站起身来,在一群女直贵胄的簇拥下向外间走去,赵、王两人没奈何也只得跟了出来,在早已设置好的胡床上坐下。这射柳的风俗其实当时宋、辽、金三国都有,其源流众说纷纭,有的说是古代射礼的遗传,也有说是一种古代鲜卑人祭祀仪式的一部分;还有人说是萨满教中黑巫术的一种;其大体形式倒也差不多,都是将柳枝插在场中,然后射手骑马疾驰而过,以柳枝为目标射击,中者为上,不中着为下,细节略有不同。赵、王两人一位辽国世族,一为宋国显宦,自然对射柳这个活动也不陌生。他们也清楚,要想在疾驰的马背上射中插在地上的柳条可绝非一件容易的事情,这对骑士的马术和射术都有着极为严苛的要求,在古代社会,拥有大量善于骑射的勇士就意味着强大的军事力量,阿骨打要在两人面前表演骑射绝非是要祈雨,而是为了向己方炫耀武力。 很快鼓声和号角声结束了,刚才在外间空地上准备参加射柳的女直骑士们排成队,等待着出发的号令,从他们的战马和服饰的来看,他们排队的秩序应该是由地位的尊卑决定的。十几名奴仆将实现准备好的柳条插进土堆里,赵良嗣注意到在柳条的中间部位剥去了外皮,露出白色的枝干来,这个高度正好是一个步兵的胸口或者头部,显然这种射柳活动是非常贴近实战的。 一名侍卫走到完颜阿骨打身旁耳语了两句,赵良嗣看到对方点了点头,那名侍卫向鼓手出挥了挥手。随着鼓声响起,第一个骑士猛的踢了两下马肚子,战马疾驰而出,他张开弓,瞄准第一个土堆上的柳条放开了弓弦,铲形的箭头将柳条截成两段,随即那骑士俯下身伸臂去接那断开的柳条,可惜没有接住,围观的人群中传来一阵惋惜的叹息声。 “赵龙图,是不但要射中还要接住才是算赢吧?”王环低声问道。 “嗯!”赵良嗣点了点头:“金人身披重甲,用得也是大稍重箭,看来这些都是冲阵的精兵呀!” 王环有些茫然的点了点头,赵良嗣见王环没有看出其中的要害,便低声解释起来。原来当时的军队为了应付不同的战斗需要,有准备不同的弓与箭。比如为了对付披甲的敌军,就一般采用锥形箭矢,以提供穿透力;对付无甲的目标,则可以使用宽刃箭近距离射击;轻箭可以及远,而重箭可以近射披甲目标等等。一般来说,骑兵的弓箭肯定是没有步弓的射程远、威力大,所以如果骑兵和步兵单纯的对射肯定是划不来的。 第七十章射柳中 所以古代东亚骑兵一般都并非单纯的轻骑兵或者重骑兵,当对方以步弓手与其对抗的时候,骑兵则进行冲击;而当对方以密集严整的步兵方阵抵抗,骑兵则采取环绕敌方方阵,近距离用大弓重箭射击敌方步兵的面孔、两肋等盔甲间隙,等敌方方阵阵型松动后再用骑兵或者下马骑士进行勇猛的冲击。在这种战术下,对骑兵行进间的精确射击和个人马术武艺就有非常高的要求。所以在古代中国史书有记载:“北人壮悍,上马持三仗,驱驰若飞。”,这里说的三仗便是指的骑兵所持有的长兵、短兵、弓箭三种兵器,而正在进行的女直射柳活动,体现了女直骑士精湛的马术、射术、武艺。 赵王两人正说话间,突然听到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声,赵良嗣抬起头来,看到围观的女直人向正在进入赛场的一名女直骑士高声欢呼。王环脸上露出了奇怪的神情,旁边的粘罕见状便笑着解释道:“是兀术这小子要出场了!” 赵良嗣在出使之前,已经对金人上层的主要贵胄仔细的研究过了一番,听到兀术的名字便反应过来是金帝完颜阿骨打的第四子,不由得问道:“四王子也要亲履?” “那是自然!”粘罕笑道:“我大金上下虽有贵贱之分,但在军中却唯有上下之别。上得阵来,莫说是四王子,就算是大皇帝都要亲履战阵,张弓杀敌。莫说四王子,便是大皇帝陛下说不定也是要参加的!” “大皇帝陛下?”赵良嗣皱了皱眉头,这时耳边传来两声鼓响,这意味着马上就要轮到兀术了。众人的目光向场中投去,只见兀术奋力驱策着胯下的战马,沿着驰道冲了过来,人群中发出了一阵轻微的惊呼声。原来兀术的速度快的异乎寻常,一般来说,射手们为了尽可能准确的射中柳条,在进入接近柳条的一段道路时,都会减慢坐骑的速度,这样在射断柳条后也能比较容易的将断柳接起,当然这个难度非常大,方才参赛的三十多名女直骑士中射中柳条的有二十多,而能够射中柳条后又将其接起的却只有寥寥四人。 随着“嗖”的一响,锋利的铲形箭将土堆上的柳条截成两段,人群中发出一阵欢呼声,不待欢呼声平息下来,兀术敏捷的俯下身躯,伸臂将断了的柳条捡了起来,人群中立即爆发出一阵更高亢的欢呼声。 “好身手!”赵良嗣击掌赞道,额头上却渗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珠,他心中暗想:“这些蛮子可真不好应付呀,看来取回幽燕之后须得好好相处,莫要撩拨,不然只怕会惹来大祸!” 可是兀术在捡起柳条后并没有如其他人那样打马退出赛场,接受观众的欢呼,反而用力踢了两下马肚子,加快了坐骑的速度,接着他扭过身体,用左手拉开弓瞄准了另外一侧土堆上的柳条,松开了弓弦。 “哇!”人群中又爆发出一阵欢呼声,连坐在土台上的女直贵胄们也激动了起来,即使像他们这种弓马娴熟的勇士也不是能常看到这样的好戏的,这些还不是那么习惯掩饰自己感情的人们跳了起来,大声叫着兀术的名字,挥舞着手臂。赵良嗣注意到就算是完颜阿骨打本人也露出笑容,满意的用右手捻着自己的胡须,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 但很快欢呼声就好像被刀截断一样停了下来,原来兀术在俯下身躯去接起断柳的时候,不只是因为什么原因马鞍上的一条皮带松动了,穿着重甲的沉重身躯立即从高速前进的马背上坠落下来,在地上打了十几个滚才停了下来,溅起了漫天的灰尘。 赵良嗣和王环都惊讶的看着场中的情景,接着他们就看到完颜阿骨打从宝座上跳了下来,向还躺在地上的兀术冲去。 “想不到这夷狄犬羊之辈,亦有怜子之心呀!”王环摇头晃脑的说道,赵良嗣正想提醒一下同僚说话注意点,却被场中发生的事情给惊呆了。只见他举起皮鞭,劈头盖脑的向正从地上爬起来的兀术抽了下去,那兀术也既不躲避,也不反抗,只是低头承受。赵良嗣惊讶的向四周看去,只见两旁的女直贵胄却一个个脸色平静,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这,这,为何大皇帝要鞭打四郎君?”由于过度的惊讶,赵良嗣都有些结巴了。 粘罕笑道:“依照女直法度,装束不当,临阵坠马,就是要砍头的!” “可这是射柳庆典,又不是战场之上?” “是呀,所以大皇帝只是用皮鞭抽打,否则就是刀斧伺候了!” “可兀术可是四王子呀?”赵良嗣惊讶的问道:“乃是尊贵人。岂是普通人等所能比拟?” “那又如何?”粘罕反问道:“兀术是大皇帝的四儿子不假,可是战阵上难道契丹狗会因为他身份尊贵就不向他射箭?莫说是他,就算是大皇帝自己触犯了军法,也是要挨鞭子的!” “什么?”赵良嗣被粘罕方才说的话给惊呆了,华夏虽然有“王子犯法庶民同罪”的说法,但其实更符合实际的是儒家的“亲亲尊尊”,不要说像兀术这样的太祖亲子,在大宋军中就算是某个统制、铃辖的侄儿军法都很难管得到他们头上来,更不要说像完颜阿骨打这样在众人面前公然对自己儿子行刑了。 正当赵良嗣惊愕间,完颜阿骨打已经在众人抽了兀术二十多鞭,兀术也只是一声不吭的低头承受。打毕了儿子,完颜阿骨打让人牵来自己的战马,照着兀术方才的手段重新做了一遍,他完美的完成了一切,带着两根断柳回到土台上,赢得了围观众人的欢呼声。 “大皇帝果然神射,让外臣叹为观止!”赵良嗣赶忙起身笑道。 “罢了!”完颜阿骨打将那两根断柳往地上一丢,摇头叹道:“大不如前了,某家少时整日里弓不离手,眼光所及之处,张弓即得,哪像现在这般,还要小心,当真是年岁不饶人呀!” 赵良嗣笑道:“大皇帝虽然年岁弥高,但子弟皆是英杰,我看方才的四郎君便是好身手,大业定然有人继承。” “那就承贵使吉言了!”完颜阿骨打大笑起来,随即他的脸色变得阴沉起来:“不过某家如今已经年过五旬,便是明日便死亦不为夭了,只是阿适(辽天祚帝小名)一日未曾拿到,某家一日便不得瞑目!” 赵良嗣听到已经说到戏肉了,赶忙应道:“宋金结成海上之盟,定能将辽帝生擒。” 完颜阿骨打点了点头:“正是,待我攻破这上京城,夷平辽帝宗庙之后,便于南朝皇帝结盟,贵使放心,我阿骨打说话一句便是一句,绝不会有所改变!” 赵良嗣闻言大喜,他方才见了金人如此彪悍且纪律森严,内心是在已经怯了三分。他心知女直人虽然悍勇凶狠,但为人质朴,一言既出便少有反悔的。得了阿骨打这句许诺,可以说经略幽燕之事已经成了大半,自己本为一南归逃臣,不要说在辽人那边,就算是在南朝这边也没少听到各种鄙夷之词。有人说他是趋利小人,有人干脆说他是为了一己之利,启衅大国的倾险小人;还有的说他是金国密使,受了金人重赂,夹攻辽国的。面对这些各种各样的谣言,赵良嗣心里很清楚,自己的安全唯一的凭借就是童贯和徽宗的支持,可无论是徽宗和童贯,都不是一个值得依靠的对象,自己唯一的出路就是立下让天下人无话可说的大功——恢复幽燕,如果海上之盟成功,所有背后的攻击和怀恨都会化为乌有。那时大宋、自己的家族乃至整个幽燕的汉人都会从眼下的这个危险处境摆脱出来,而自己完成就是这一切的大功臣。凭心而论,赵良嗣的北逃固然有个人的功名心的缘由,但他这么做却并不只是为了一己的私利,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更多的是为了自己的家族,乃至整个燕地汉人的利益出发。 自从五代时燕地为契丹人所占领之后,燕地的汉人大族面临着这样一个问题:在中原王朝无力出兵击退外敌入侵的情况下,燕地汉人应当如何求生存。在辽人采用南面北面官制,保证燕地汉人大族的经济和政治利益之后,燕地汉人已经渐渐接受了辽人统治的这个现实,尤其是辽兴宗在接受了燕人刘六符的建议后,采用逼迫宋人割关南地,换取北宋增加岁币,然后用这笔岁币来代替燕人赋税的办法,使得当时燕地汉人的赋税负担远比河北宋人低。其实燕地汉人尤其是当地汉人大族已经认同了辽国的统治。北宋所期望的凭借共同的文化使得燕地的汉人王师一到便望风景从,不过是一种妄想症罢了。 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七十一章射柳下 但随着金辽战争的进行,辽国崩溃的前景已经逐渐展现开来,一个同样的问题又出现在百余年后的燕地汉人面前:在辽国崩溃的混乱之下,燕地汉人要如何才能在这场大灾变中生存下来。面对这个问题,燕地的汉人豪强们做出了各种各样的回答,既有主张投宋的,也有主张投金的,也有先投宋然后再投金的。但是这些选择其实从本质上都没有区别,他们的出发点都不过是出于当时的政治形势与自身的利益的考虑,而君臣和民族大义则在燕地汉人的考虑中是没有占据多大的分量,因为这些东西对于身处强邻之间的他们来说考虑这些实在是太奢侈了。他们的答案之所以有所不同无非是由于他们所获得情报与分析判断后得到的结论不同罢了。 这时,射柳的仪式已经结束了,胜利者是一名名叫完颜银术可的女直骑士。依照女直的风俗,优胜者有权利从贵酋得到一笔重赏,也许是美丽的女奴、也有可能是一副坚固的盔甲、还有可能是一匹骏马。在土台上的女直贵酋长中,身份最尊贵的自然是完颜阿骨打,只见其笑道:“矫健的雄鹰,你想要得到什么赏赐呢?” 完颜银术可抬起头,大声答道:“尊贵的皇帝,我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能够站在攻打契丹人上京的队伍的最前列!” “好,好!不愧是女直的好汉子!”完颜阿骨打站起身来:“银术可,我答应你的要求。让你站在最前面,而且你还有权在所有人前面挑选战利品。”说到这里,完颜阿骨打转过头,目光投向一旁浑身灰土的兀术,大声道:“至于你嘛,兀术!既然你连在马背上都坐不稳,那就去为女直的好汉子牵马吧,等到你知道怎样才配得上一个完颜阿骨打的儿子再说吧!” “喏!”完颜银术可与兀术齐声答道,不同的是完颜银术可的声音里充满了胜利的喜悦,而兀术则满是屈辱。 “二位使臣。接下来我们就一起看看孩儿们如何攻城吧!”完颜阿骨打转过身来。脸上满是轻松的笑容。 相比起中原的诸多城池来说,位于草原之上的辽国上京无论从规模还是从防御设施来看都是非常简陋的,没有马面、瓮城、羊马墙这些设施,只有一道简陋的城墙。当然这座上京城在建成以来的一百多年时间里也没有受到过几次敌人考验。毕竟契丹人在这百多年时间里一直是草原上的霸主。一直只有他们打别人。少有别人打他们,自然也没有花多少心思在修筑城墙之上。更重要的是,女直人已经在野战中击败了契丹军的主力。而辽帝却在千里之外整日里喝酒打猎,弃祖宗陵墓不顾,城里剩余的五京乡兵能有多高的士气自然是谈不上了。 由于已经占领了辽东道,女直人控制了文明开化程度很高的渤海人与熟女直地区,他们的技术水平提高的很快。高地上的赵良嗣与王环惊讶的看到女直军队的军队里有大量的木驴、云梯、投石车这一类的攻城器械,这些都是用拆毁城外的建筑物和砍伐河边的树林获得的木材建造的,契丹军队的溃败是如此的迅速,以至于他们甚至还来不及烧毁城外的建筑物以避免让敌人获得建造攻城器械的木材。当然,要使用木驴和云梯就必须先填平城墙外的壕沟,这个任务是由大量的被女直骑兵抓来的平民和俘虏来担任的。 在女直士兵的长矛的威逼下,俘虏和平民缓慢的向壕沟移动了,在这个庞大乌合之众的两侧则是少量的骑兵,确保这些可怜的人无法逃走。在这个庞大的群体中,每一个人的肩膀上都背着柴束或者土袋,这是用来填平壕沟用的,这些人还有一个用处——那就是消耗城墙上的守军,对于守军来说,无论是箭矢还是精力都是有限的,而且射杀这些不久前还是自己袍泽和邻居的可怜人,在精神上也是一种摧残,很少有人能够在这种摧残下无动于衷的。 随着这一大片黑压压的人群靠近城墙,城楼上传来了一阵沉闷的鼓声,随后赵良嗣就看到从城墙上飞出一片箭雨,从高地上他能够清楚的看到人群的最前面一阵混乱,有人倒下,更多的人丢下肩膀上的东西想要逃走,但是他们身后密集的人群挡住了他们的去路,一个俘虏想要绕过人群向右边的空地逃去,一名女直骑兵立即冲了过来用长矛刺穿了他,尸体被巨大的冲力带起,落在地上,将不少企图效仿他的人们又吓了回去。 不管城墙上的箭矢有多么密集,人群还是在缓慢的靠近壕沟,柴束、土袋、尸体如雨点般落在壕沟里,约莫半响功夫,壕沟就被填平了好几段,长的一段有二三十丈、短的也有十余丈。看到这一切,完颜阿骨打微微的点了点头,一旁的粘罕转身向一旁的传令兵大声喊了两声,雷鸣般的鼓声开始响了起来,赵良嗣注意到那些攻城器械开始向前缓慢的移动了,而那位刚刚因为从马背上掉下来的四王子兀术正在队伍的前端,显然他的任务是指挥攻城器械打开一个缺口,为选锋打开缺口做准备。 “赵龙图,这蛮酋果然是夷狄之心,犬羊之辈,竟然当真让自己儿子去做这等事!”王环低声道,他虽然不过是个文士,也看得出兀术所担任的任务极为危险,也就比刚才去填壕沟的俘虏们强点。相比起大宋天子,虽然自己的儿子一生下来就观察使、节度使之类的高官显宦往头顶上堆,可往往都二十好几都没出过东京城,相差何止以道里计。 “王兄所言甚是!”赵良嗣敷衍了一句,以他的见识自然不会与王环这等腐儒一般。这时金军的攻城器械已经逼近了城墙。城墙上的守军开始向器械发射火箭、投掷火把、甚至将滚沸的水、油、甚至铅汁倒下来。攻城的女直军立刻出现了伤亡,但是担任指挥官的银术可却挥舞着手中的长矛,叱喝着表现的犹豫和胆怯的士卒,将木驴和攻城塔逼近城门,仿佛根本没有感觉到在他四周落下的死亡的暴风雨。在攻城塔的弓箭手和渤海士兵操纵的投石车也开始向城上的守军发射实弹和箭矢,竭力压制城墙上的守军。 终于一架木驴逼近了城门,在用厚重木材和牛皮制成的顶棚下的女直士兵开始用力推动包裹着熟铁的粗木桩,猛烈撞击着城门。城门上的守兵们向下投掷火把和火箭,但是由于这座城门在修建的时候没有建造马面等可以从侧面射击的设施,冲到城门口的木驴实际已经进入了射击的死角。只有极少数从城门道顶部打开的几个射孔里才能够射得中。但这些少量的箭矢和火把也都被顶棚上的湿牛皮给挡开了,眼看城门的裂缝渐渐增多,城门就要被撞开了。 突然,城门内传来一声巨响。原来守城的士兵拆下了一条台阶石。从城门洞顶部的缺口丢了下来。正好砸在木驴的顶棚上。沉重的台阶石击穿了顶棚,立即将里面的几名女直士兵砸成了肉饼,接着守兵又将滚油和火把丢了下来。火焰砰的一下升了起来,残余几个幸免于难的女直士兵惨叫着从里面冲了出来,火焰在他们的身上飞腾着,就好像几个人形火把。 看到这种可怕的情景,即使是以勇悍而闻名的女直士兵也不由得停住了脚步,在沸油的帮助下,火焰在木驴上燃烧了起来,将城门塞得严严实实,眼看这一轮进攻就要被击退了。 正当此时,一个魁梧的身影冲进城门洞的火焰,钻进随时都可能垮下来的木驴下,用力推动木桩撞击起城门来,正是兀术。其他的女直士兵见状,也叫喊着冲了进去,在木桩的撞击下,城门终于变成了一堆碎木片,女直士兵发出一阵欢呼声。 “擂鼓,吹号!”粘罕大声下令道,随着高亢的号角和鼓声,女直的骑兵向城门口冲去,城上的守军终于崩溃了,丢下武器和盔甲向城内任何可以隐藏自己的地方逃去,追击的女直士兵轻而易举的砍下他们的脑袋,大量鲜血渗进夯土的城墙里,形成一种特别的黑色,就这样,上京城陷落了。 “果然不愧是陛下之子!”粘罕笑道。 “倒也还有几分胆气!”完颜阿骨打得意的转过头来,对赵良嗣笑道:“赵使节,为表达我对南朝大皇帝的好意,我要送给一件礼物给你们!”说到这里,他转过身对身旁的一名女直贵酋下令道:“斡鲁补,你传令进城士卒,去吧契丹狗皇帝的祖宗坟墓和宗庙都烧了!” “喏!”斡鲁补应了一声,就大步向外走去,身上的甲叶相互撞击,发出清脆的声响。 “大皇帝之诚意感动天地,下官回去后定会将此转告给圣人!只要盟约一成,我大宋便会立即出兵北上,夹击辽人。”赵良嗣赶忙躬身道,完颜阿骨打的意思很明白,他烧了辽国皇帝的祖坟与宗庙自然就不可能与辽国中途议和了,这等于是为即将开始的宋金盟约写下了一个非常够分量的投名状,接下来就要看宋朝一方的表示了。 “好,好!”完颜阿骨打笑的十分欢畅,这位大金国的开国皇帝当时已经年过五十,这个年龄对于一个古代人来说已经是暮年了。可以说他一生的目的和事业就是推翻并摧毁压在女直民族身上的辽帝国,而这个目的到了这个时候已经非常接近成功了,对于这个老人来说,还有什么能比亲眼看到这变成现实更幸福的呢? “大皇帝陛下!”赵良嗣郑重其事的从一旁的王环手中接过一封书信,双手呈上:“这是我朝大宋天子的亲笔御书,书有联盟攻辽之事,还请陛下收下!” “好,好!”完颜阿骨打接过御书,转交给一旁的侍从,笑道:“我听说这上京城内有一座延和楼,乃是辽国皇帝的居所。不如待你我进城之后,在那延和楼上置酒痛饮,结成盟约。不知贵使以为如何?” “外臣谨遵旨意!” 延和楼,由于金军进城后守军就多半投降的缘故,这座楼宇大体保持完好,除了空气中传来的阵阵木材和尸体被灼烧的焦臭味外,楼里的人甚至感觉不到这里是一座刚刚被攻陷的城市。 顶楼的正堂上,数十名女直的贵胄们依照他们的风俗席地而坐,即使是大皇帝完颜阿骨打也是如此,唯一能够将他和其他女直贵胄区分开得不过是屁股下面的胡床。为了表示对宋使的尊重。赵良嗣与王环两人坐在完颜阿骨打的右手侧。相聚不过两三尺。一名渤海文士正低声将赵良嗣带来的徽宗亲笔书信翻译成女直话,说给众人听。书信内容很简单:“据燕京并所管州城,原是汉地,若许复旧。将来自来与契丹银绢转交。可往计议。虽无国信。谅不妄言!” 完颜阿骨打听完后,稍一沉吟笑道:“契丹无道,已被我杀败。彼之所属州郡田地自然全是我家,为感南朝皇帝好意,且燕京原是汉地,特许燕云为南朝!” 赵良嗣闻言大喜,赶忙在完颜阿骨打的话语中钉死了:“今日说约既定,虽未设盟誓,天地鬼神实也照临,不可改也!” “那是自然,贵使可四下问问,我阿骨打可有说话不算数的!”完颜阿骨打笑道,众人笑了起来,待到笑声毕了,他随口问道:“南朝大皇帝信中说了与契丹银绢,却不说有多少,贵使可知具体数量?” 赵良嗣闻言一愣,正考虑该报出一个什么样的数字,一旁的王环应道:“禀告大皇帝,应为一年三十万银绢!” 听到这个数字,场中的金人贵酋们的脸上都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即使是完颜阿骨打本人也轻松的笑了起来。突然一个突兀的声音打破了这种气氛:“契丹时,燕京不属南朝,犹自与五十万。今日与了燕京,怎的只有三十万了?” 众人的目光一下向声音来处聚焦去了,说话的却是方才那个翻译文书的渤海文士,只见其正冷笑着看着赵良嗣。 完颜阿骨打的脸色变冷了起来:“二位贵使,南朝与契丹人到底是多少?五十万还是三十万?” 赵良嗣暗叫糟糕,他心知女直人虽然为人诚朴,但最恨别人欺瞒他们,若是被他们发现宋人欺瞒,接下来可就麻烦了,盟约不成也不是不可能。 “禀告大皇帝,本是三十万,后来契丹人与我南朝争那南关之地,又多了二十万。” “原来如此!”完颜阿骨打脸色稍和:“以某家所见,还是以五十万为上,毕竟南关之地总没有燕京之地要紧吧!” 赵良嗣只得应道:“大皇帝说的是!”到了此时,他心中不由得暗自抱怨官家为何要在信里提到与契丹银绢之事,本来是两国盟约夹攻辽国,这一下变成了宋人求金攻辽,这谈起来可就麻烦多了。 完颜阿骨打见赵良嗣答应了自己的要求,脸色变得好看了起来,笑道:“既然盟约已成,快上酒来,庆贺两国结好!”众女直贵酋也纷纷叫好,女直当时人口不过数十万,一下子能够每年得到五十万银绢的岁入简直就是天上掉了块大馅饼,这也由不得他们不狂喜。随着酒宴的开始,堂上的气氛渐渐变得好了起来。赵良嗣的心中却在暗自打鼓,作为一个辽国逃臣,他对于燕云乃至辽东的情况要比徽宗等人要深的多,方才宋徽宗的亲笔书信他一听就知道其中颇有纰漏,比如信中所说的“燕京并所管州城”如果按照辽国之行政规划,只包括檀州、顺州、景州、蓟州、涿州、易州,号称燕京路。而石敬瑭当时割让的“燕云十六州”去掉被莫州、瀛州之外,另外还有云州、寰州、应州、朔州、儒州、新州、武州等七州根本没有包括在内。更不要说在石敬瑭割让给契丹之前就被耶律阿保机占领的控制着辽西走廊的冀东三州平洲、营州、滦州了。宋人联金攻辽的目的是为了夺回长城以南的全部国土,如果按照宋徽宗的那封亲笔书信里写的,恐怕一半都没有。更重要的是,要想控制幽燕之地,就必须控制燕山山脉上的多处要隘,才能将草原上的游牧骑兵拒于河北平原之外。其主要的关隘有紫金关、居庸关、古北口、松亭关、榆关(山海关)。而榆关就在平州的范围内,如果按照徽宗书信中所要求的,即使金人依约将幽州路所辖州郡都交还给宋朝,宋朝也是无法再金人铁蹄之下呆下来的。(xbaoshu.com。。) ps: 上架了,希望大家订阅,打赏投票,韦伯能做到的就是认真码字,不掺水。 第七十二章太平斧 “看来只有自己来想想办法弥补下了!”赵良嗣自忖道,他看完颜阿骨打几杯酒下肚,心情不错,便举杯笑道:“大皇帝陛下,外臣有一桩事想与大皇帝陛下讲明了。我朝官家御笔中所书的‘幽州所属州郡’。并非说的是辽之幽州路所辖州郡,乃是说的唐时的幽州道所辖州郡!” “唐时幽州道?”完颜阿骨打一愣,他自然是不知道唐时的幽州范围有多大,反问道:“那所辖有哪些州郡?” “包括辽之云州路!” “云州路?”完颜阿骨打一愣,旋即笑道:“西京(辽之西京就是云州)地某家本也不要,只是阿适未曾拿到,待到拿了阿适,便与南朝!” 赵良嗣闻言大喜,赶忙道:“平、营二州本为燕京地,自是亦属于燕京地分!” 赵良嗣说到这里,方才那渤海文士赶忙大声道:“休得胡言,汝国之大皇帝书信中只有燕京地一路,平、营二州别是一路,不属燕京!” 赵良嗣待要继续争辩,他看到完颜阿骨打和其余几个女直贵酋脸上都已经现出了不耐之色,心知自己若继续争辩,只怕盟约便难成了,只得住口。 次日,完颜阿骨打便委任粘罕与赵良嗣商议具体盟约细节。双方约定以下数事:第一北兵不得过松亭关、古北口、榆关之南,以免双方发生冲突;第二、地界到时再进行详细规划,现在以古北口、松亭关、平州东榆关为界;第三、约定之后。双方都不得与辽人单独议和;第四,金人占领西京地后,先交还蔚、应、朔三州,其余州郡在拿下阿适后再交还给宋方;待到签约完毕后,粘罕笑道:“赵贵使,订约之后,我朝兵当从平地松林入古北口,贵军则从雄州趋白沟夹攻契丹,双方皆不得违约,若有违约者。自然这之前约定的数事也不作数了!” 赵良嗣笑道:“那是自然!” 粘罕笑道:“那便好。我朝已经焚毁辽帝之陵墓、宫殿尽数焚毁,自然不会与契丹人议和,只望不要如上次一般,明明与我大金联盟攻辽。却又在背地里与辽人行那和议之事!” 这时。赵良嗣已经听出了对方话语中的威胁之意。额头上不由得渗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珠,赶忙应当:“请郎君放心。我大宋绝非这等无信之人!” “那便好,那便好!”说到这里。粘罕大笑了起来。 宣和二年十月底(1120年),济州梁山泊。 十月的梁山泊,芦花如雪,八百里水泊,已经变成了一片芦苇的海洋。若是在往年,早已是梁山泊四周的百姓入湖收割芦苇的时间了,无论是编织芦席、芦根入药,水泊便大片的芦苇对于当地的百姓来说这都是一项很可观的财源。但是宣和二年的秋天对于梁山泊的百姓来说,却并不是一个那么美妙的季节。 梁山寨 “周监押!”吴穆起身举起酒杯,他的声音依旧尖利,不过脸上却堆满了笑容:“本监今日要代杨太傅敬你一杯酒!” “下官如何当得起!”周平赶忙站起身来,正要推辞,却被吴穆伸手拉住:“当得起,当得起!若无周监押戮力剿匪,本监的税吏又如何能够重入水泊?解送的财物又如何入京?本监已经将周监押的所作所为在上贡的财物一同送抵杨太傅府上。太傅看后十分欢喜,大大的夸奖了本监,想必周监押也不日即将高升了!”说到这里,吴穆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尖声高笑了起来。 “下官多谢吴公公栽培了!”周平也只得将饮尽了杯中酒,强笑了起来。原来他到任梁山水寨后,就一面严加操练士卒,一面派出熟悉水泊中盗匪情形的杨五,对各路盗匪以招安为诱饵诱降;或用武力攻打。由于周平现在既有熟悉水泊地形的招安人众,又有张嘉禾提供的大量船只和水手,不过几个月功夫,便将梁山之中的大部分水贼一扫而空,让吴穆手下的那些括田所税吏重新回到梁山泊。 吴穆的酒量本就一般,加上今日他人逢喜事精神爽不自觉便多喝了几杯,此时已经有了七八分酒意,舌头也有几分大了起来,笑道:“周监押,我听说你这几个月来与水贼大小战斗三十余次,斩首三百多,己方却不过死伤十余人。莫不是,莫不是——”说到这里,吴穆打了个嗝,道:“莫不是杀良冒功吧?” “吴公公说笑了,下官又岂会杀良冒功!”周平脸色顿时就黑下来了,作为一个穿越者,他其实并不是太想对那些多半曾经是破产农民的水贼大下杀手,但到任之后才发现不这么干不行。原因很简单,梁山泊的地理位置实在是太重要了,出没于水泊中的水贼威胁着联系着东京汴梁与山东、淮北以及河北郡县的水运,这些水运可以说是维系着北宋朝廷的生命线,随便某一个纲运被劫,都有可能牵动到开封城里最顶级的贵人。如果周平不想因为某个不开眼的水贼的缘故被罢官免职,面颊上被盖上一枚金印充军的话,他就得尽快把所辖区域的水贼清剿干净。 如果说一开始周平还担心像杨五这种被招安的盗匪会不会因为江湖义气和与自己的私怨而对昔日的同行手下留情,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无论是杨五还是他招安来的其他水贼对于向过去自己的同行挥舞屠刀没有丝毫的心理障碍,恰恰相反,这些昔日的罪犯和水贼是周平手下最积极、作战意志最坚决、下手也最为狠辣的人。用他们自己的话说:“小人是个该死的,若非监押伸手搭救。这辈子便陷在泥里了,定要多杀几个反贼,多立些功劳,也好重新做人。”周平报功上去的那三百多枚首级,多半都是这些人砍下来的,除了少数开头几仗,周平手下的兵多半都是在站在一边当监军,至于那些战死的招安水贼,周平自然不会报上去,挑选其中的精壮纳入麾下后。算起来也有快五百人了。 “其实杀了些渔民也没啥!依咱家看。那些梁山泊里的刁民,就没有一个好人,便是尽数杀了也好,省的将来又来造反!”说到这里。吴穆已经是手舞足蹈起来。一旁的张嘉禾见他越说越不像话了。赶忙大声道:“来人。吴公公已经过量了,快将扶下去歇息!” “哪个说我醉了,咱家没醉!”随着吴穆的声音渐渐远去。张嘉禾与周平的脸色也好看了些。张嘉禾笑着向周平举了举酒杯:“恭喜贤弟了。想必不日便能高升了!” “这都要多亏了张兄!”周平应道:“若无你鼎力相助,小弟又如何能这么快将群盗荡平!”他这话倒是出自肺腑,从一开始招安梁山宋江一伙,到后来荡平贼寇,无论是情报还是出船出向导,都离不开眼前这个人。只是他一直隐藏在幕后,也不向吴穆邀功,倒是奇怪的很。想到这里,周平低声道:“张兄,此番事你功劳甚大,若是我当真升迁,不如便向相公举荐你——” “不必了!”张嘉禾立即拒绝了周平的提议,周平看他神色颇为坚决,问道:“以兄之高才,任一寨主又有何难?” “多谢贤弟美意,只是我不欲为官!”说到这里,张嘉禾看到周平疑惑的神情,笑道:“愚兄先祖姓张名永德,本朝开国时晋爵卫国公!” “张永德?卫国公?”周平听了一愣,稍一思忖脑海中突然闪过一道光,将一切照的通明,张口结舌道:“兄长你竟然是——” “贤弟你知道就好,不必多言!”张嘉禾起身道:“今日便到这里了,愚兄先告退了!”说罢便起身告别。 周平赶忙起身相送,完后回到桌旁低头沉思起来。原来方才张嘉禾口中提到的张永德乃是本朝开国是的一位大人物,他本是前朝太祖郭威的女婿,世宗皇帝柴荣的妹夫,官居殿前都点检,指挥禁军,可谓是心腹中的心腹,便是本朝太祖当时也不及他。可是高平之战后,世宗皇帝在身边发现了一个牛皮袋子,里面有一块三尺长的木头,上书五个字“点检做天子”,于是世宗皇帝便免去张永德的殿前都点检之位,转委本朝太祖继任。想不到数年后世宗皇帝突然病故,留下孤儿寡母在位,结果本朝太祖便借机在陈桥“黄袍加身”,创下这四百军州的大宋江山来。而这张永德却也在新朝极受礼重,官居极品,便是太祖皇帝见面也称其为驸马而不名,诸孙迁秩者五人。这桩事在民间流传极广,不少人私下里说若非高平之战后前朝世宗皇帝身边多了那块木头,这天下只怕就姓张了。不过今日听那张嘉禾所言,倒像是当年其中另有隐情。 “老爷,至善禅师到了!” 一个声音将周平从思忖中惊醒了过来,他抬起头却是当值的罗舍儿,他赶忙起身道:“快随我出外相迎!“ 周平出得门来,只见院中站着一名身着黑色直缀的和尚,正打量着一旁架子上的兵器,正是至善.周平赶忙上前拱手道:“均成数月未见禅师,好生想念的紧!” “贫僧也是一般!”至善转过身来,随手指了指兵器架上的一件兵器,笑道:“这件兵器好生奇怪,我在军中多年也未曾见过,可是均成你新制的?” “不错!”周平笑道,他走到兵器架旁,随手拿起兵器挥舞了两下。只见这兵器有大约三米长的木柄,粗粗看上去像是一柄长矛和斧头的综合体,而在斧刃的另外一侧则有一根与木柄垂直的铁尖。 “禅师你也是老军伍了,觉得这兵器如何?”周平笑道。 至善没有立即回答,他接过周平手中的武器挥舞了几下,道:“此军器用法颇为复杂,一般的士卒恐怕还用不好,倒像是长柯斧,专门对付重甲铁骑的。不过若是敌方是步卒身披重甲。持长枪列阵严整的话,只怕这军器就使不上劲了!” “禅师果然高见!”周平听到这里,不由得心中暗自叹服,这至善和尚果然不愧是世代西军,一眼就看出了自己这家伙的用途和优缺点。这玩意实际上就是西方历史中著名的瑞士长戟,由于瑞士是个山国,中世纪极为贫穷,无力供养昂贵的骑兵,只有大量勇敢且有高度组织性的步兵。为了对抗强大的神圣罗马帝国骑士,他们采用了这种标志性的武器。矛尖可以刺杀。斧头可以砍杀马腿,另外一端的铁尖可以将骑士从马背上勾下来。周平之所以造出这玩意就是为了对付自己心目中的假想敌金军的的王牌兵种重骑兵。他前世曾经在网上看到过金国名将金兀术在临终时说:“吾昔南征,目见宋用军器,大妙者不过神臂弓,次者重斧,外无所畏!”俗话说最了解你的往往是你的敌人,这金兀术和宋军打了半辈子仗,宋军的武器中哪种对金军威胁最大肯定最清楚。神臂弓自己已经见过了。是一种强弩。长柯斧用法和瑞士长戟差不多。自己乘着宋辽战争还没开打,赶快先把基本的队形给操练出来,免得大难临头的时候只有束手待毙。 至善又比划了几下。将其放回兵器架上,笑道:“这军器应该由选锋持用,隐藏于长枪队之后,两军交锋之时,由侧翼出入敌阵。”说到这里,至善问道:“均成,你平日里应付的不过是些盗匪,有长枪朴刀便可,这分明是用来对付铁甲重骑的?你打制这些作甚?” 周平没有直接回答,只是伸手在那瑞士长戟的长柄上抚摸了两下,低声道:“国无内忧必有外患,禅师莫非以为现在天下太平不成?” 至善叹了口气,没有回答,半响之后低声问道:“这兵器如何称呼?” “半个多月前才刚刚试制出来十余把,倒还没来得及。”周平笑了笑,问道:“禅师满腹才学,便劳烦您给起个名字吧!” 至善也不推辞,稍一沉吟道:“此兵器有些像长柯斧,用法和形状又有些区别,便称其为太平斧吧!” “太平斧?”周平脸色顿时变得奇怪起来,他也没想到至善怎的起了这个名字,倒和穿越前的消防斧一模一样。至善见周平脸色奇怪,问道:“均成,这名字不好?” “那倒不是!”周平苦笑道:“只是不知为何禅师选了这个名字?” “哦!”至善笑道:“兵者乃不详之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我起这个名字也就讨个好兆头,指望这兵器虽然会杀人,但却能换来个太平之世!” 看着至善脸上的笑容,周平耳边不由得回想起自己第一次与他在自己家中谈起对方的生平,这位豪僧口中所说的那段话:“贫僧本是熙州临姚人氏,世代为西军将士,族中长辈兄弟中疫于王事的数不胜数,我在这一辈中是老幺,按照族中的惯例,每一代都要出一人出家为僧,为战死沙场的族人们祈祷冥福。这一代便轮到我了!”心中不由得一阵悸动,眼前的这位僧人可以说是大宋边防军人的一个缩影,百余年来在西北与西夏人苦战,保护着陕西乃至中原大地。在接下来的数十年时间里,他们的鲜血还会流淌在幽燕、河北、河东、陕西、中原乃至江南的大片土地上,但换来的结果却是连自己的祖宗坟墓都落于夷狄之手。如果他死在这场灾难之中倒也罢了,假如他幸免于难,南渡之后,这一切在他的暮年生活中将会是一种多么撕心裂肺的痛楚呀。 “均成,你怎么了?”至善看到周平走神了,低声问道。 “没啥,没啥!”周平赶忙掩饰道:“便叫太平斧吧,也好讨个好口彩!” “均成,我这次来是有一桩事要托付与你的!”说到这里,至善做了个请屏退旁人的手势,周平知道对方是有私密之事要说与自己听,赶忙示意一旁的罗舍儿退下,低声道:“禅师请讲,但是周某能力范围之内的,绝不推脱!” “好,好!”至善笑道,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布包来,递给周平道:“均成,你应该知道宋金海上之盟已成,朝廷以泾国公(童贯)为陕西、河东、河北宣抚使、领枢密院事,督诸军伐辽。某欲前往军前效力,若是有个万一,还请你辛苦一趟,将这包中之物替我送回家乡去,转交给我那侄儿郭成,也好传了我的衣钵。” 周平闻言一愣,稍一思忖就反应过来,古代中国有一种风俗,假如某一房没有男性后裔,那往往便从多子的近亲那边过继一个过来,好传递自己的香火。至善是个出家人,自然是无法娶妻生子,但是作为一个古代的中国人,自然也希望自己死后仍然能够有后人祭拜自己,想必这个侄儿郭成便是他选定的那一个。他此去不知道生死如何,这包中之物便是留给对方的遗物。(xbaoshu.com。。) 第七十三章练兵 “禅师请放心,若是有万一,在下一定会将此物送到那郭成手中!”周平沉声道:“不过禅师吉人自有天相,定然能凯旋而归,立下殊功的!” “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至善摆了摆手:“我郭家世受国恩,没于王师也是理所当然,只望此番伐辽一切顺利,能复我汉家江山,若能如此,贫僧区区一条性命,又算得了什么!” 周平见至善眉宇之间平静异常,却神威凛凛不可逼视,显然已经有了必死的觉悟。自己虽然对于北宋伐辽战役的过程细节记忆的并非很清楚,但大体上记得战事一直对北宋并不利,最后北宋是通过贿赂金军才拿下幽州的,这也埋下了后来金兵南下的后患。至善若是参与其中,岂不是也会没于乱军之中。周平想起自从两人相识以来,对方待自己非常亲厚,视若子侄一般,自己又岂能眼睁睁的看着对方去送死?想到这里,周平低声问道:“朝廷以阉人为帅,禅师以为如何?” 听到周平以“阉人”来称呼童贯,至善脸色微微一变,沉声道:“均成,凭心而论,如论将才,泾国公不过中人,但好歹他也在西北带了十多年的兵。也知道诸将之贤愚,边士之艰辛,虽然为人有些骄奢,但也算是能用兵之人。虽然将才及不上老种、小种,但本朝制度,以文御武,让泾国公来总比派个文士来督领三军的好吧。” 听了至善这番话,周平也只有暗自叹气。作为一个后世的穿越者,自然对童贯这位“当太监当到长胡子”这么有个性的大太监如雷贯耳。后世对他的评价也是以负面居多,但是从眼前这位至善和尚的评价却颇有不同,的确正如他所说的,大宋当时不是没有更好地将帅,但从现实来看却不太可能,无论是老种还是小种,他们都无法得到天子足够的信任;而且依照北宋的制度,不以武人为大帅,**一道。必以文臣为经略。以总制之,武人为总管、领兵马、号将官、受节制,出入战守,唯所指挥。就算老种小种来了最多也就能当个副帅。在这种制度下。童贯这个久历兵事的太监反倒成为了征辽大军最好的统帅。毕竟他在西北呆了十多年,了解西军大部分将领,也指挥过多次大规模的战役。让他上总比让一个毫无军事经验的文臣来担任这个关系到国家兴亡的大军统帅要强得多。 “太监怎么了,纳尔塞斯(东罗马名将,曾经多次击败法兰克人,收复了意大利,也是太监)也是太监,不是照样也是世界级名将!”周平肚子里给自己打了打气,脸上却笑道:“那在下便预祝禅师凯旋归来吧!” 送别了至善之后,周平刚刚回到屋中,便看到薛良玉、薛良武兄弟二人兴冲冲的从外间进来,薛良玉满脸笑容的说:“周大哥,明天正好是休沐日(中国古代的休息日,类似于星期六星期天),这梁山寨中闷煞人了,不如一同下山去济州城去逛逛,顺便探望一下二哥!” 周平刚刚从至善口中听到伐辽之事,暗中忧心来日大难,如何还有心思去济州城中玩耍,只是看到薛家兄弟兴致勃勃的样子不好意思冲了他们的兴头,道:“你们去吧,寨中兵卒多为刚刚招安的盗贼,我还是留下来为妙!” 薛家兄弟也是晓事的,周平虽然曾经是他们庄中的田客,但这两年来在仕途上爬的飞快,无论是韩相公还是那吴公公对其都颇为信重,论差遣还是他们的上司,又如何敢轻慢于他。两人对视了一眼,薛良武笑道:“既然监押留在寨子里,那我俩也留下来吧,正好操练一下士卒。” “好,好!”周平笑道:“操练士卒的事情放松不得,你们两个稍微等候一会,我去换件衣服一同去巡视一下!”说罢,周平便向里间走去。 薛良玉见周平走了,低声抱怨道:“三哥,你不觉得很奇怪吗?咱们这里又不是顶着西贼,如今水贼也被平定的差不多了,可阿平整日里还是忧心忡忡的样子,倒好似明日里便有人打过来一般!” “小心总没坏事,再说你没感觉到吗?这几次监押都是有先见之明,咱们还是多听听他的没错!”薛良武说到这里,看了看四下无人压低声音道:“还有,你以后可别阿平阿平的乱叫了,如今他可是从七品的亲卫郎,咱俩的顶头上司,就连韩相公见了也要叫一声‘均成’而不名,咱俩现在也是有品级的武官了,要懂点规矩,你以为还是过去在田里拿着根竹棍戳牛屁股的庄稼汉呀!这般乱说话就算是监押他大人有大量,旁人听在耳里也是不好!” “三哥说的是,我以后会小心的!”薛良玉被薛良武一番话教训的有些垂头丧气。这时周平已经从里面出来了,换了一身皂色的直缀,头上戴了双脚朝天璞头,脚上穿了一双薄底快靴,收束的便利,便带了薛家兄弟两人一同往校场走去, 三人距离校场还有百余步远,便听到传来的鼓声。周平加快脚步,不一会儿便到了校场旁的凉亭上,察看操练的情况。从士卒的情况看,操练刚刚开始不久,身为教练使的杨五站在点将台上,手持令旗,正指挥步兵变换队形,让第一线的步兵收缩队形变为棋盘形的方阵,而让第二线的步兵穿过方阵的间隙上前,填补空隙。 周平站在凉亭中,看到操练的情况,不由得微微摇了摇头,操练的士卒队形变换的还不够迅速和整齐,这些兵卒多半都是刚刚招降的水贼,虽然都是挑选出来的精干汉子,但过去缺乏训练。若是让他们划船纵跃倒也还罢了,若是让他们列队整齐、随着金鼓旗号指挥进退有序那就难了,还需要操练一段时间。 “监押,看来比我们庄子里的庄丁还差得远呢!”一旁的薛良玉笑道。 “嗯!”周平点了点头,出了凉亭,向点将台那边走去。刚刚上了点将台,杨五赶忙向其行礼,周平摆了摆手道:“不必多礼,继续操练!” 杨五应了一声,转身挥舞了两下令旗。点将台下鼓声大作。校场上的队伍变成了三列横队大步前进,并无一人左顾右盼,除了数百条腿踏在地上的脚步声外,连一点话语声和咳嗽声都没有。看到这番情景。薛良武与薛良玉两人脸上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校场的尽头是一片乱石滩。大大小小的石块散落的到处都是。加上前几天下了一大场雨,由于那里地势低,雨水都淤积到了那里。石滩上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泥坑和小水潭。眼看横队就要接近那片乱石滩了,杨五正准备挥舞令旗下令台下鸣锣让横队回头,却听到身后的传来周平的声音:“用力擂鼓!” 杨五稍微一愣,但他立刻就明白了周平的意思,沉声对台下下令道:“用力擂鼓,不许停!” 台下担任旗鼓官的李成听到命令,一把推开有些犹豫的鼓手,夺过鼓槌,将战鼓擂的震天响。 张光本是当时随薛良臣与周平来济州的那二十多名相州人中的一个,现在是操练中的百多人里的一个旗头,双手持着大旗走到前面,当他面朝点将台的时候,就根据旗号挥舞手中的大旗,让同队的士卒知道前进的方向;当他背对点将台的时候,则根据锣鼓声来指挥同队。这时他已经走到校场边缘,前面就是一个大泥坑,耳边却传来密集的鼓声,人们相互望着,有的人还回头去看点将台上的旗号,原地踏步,等待着张光的旗号。张光回头看了两次,只见点将台上的令旗一直指向前面,如铁铸的一般。他这才明白过来,赶忙将手中的大旗向前一指,大声喊道:“向前走,不许回顾!”第一个走进水潭里。在旗头的引领下,人们走进乱石滩中。山东的九月(农历)气温已经很低了,穿着袴褶被泥水浸透,实在不是滋味,加上潭底的泥泞和乱石,成队列行走十分困难,不断有人跌倒在地,但跌倒的人立刻就爬起身来跟了上去。因为鼓声很急,加上最前面张光所持的大旗始终向前,所以无人敢于回顾或者左顾右盼。横队过了乱石滩,一边整理队形一边继续向前,直到锣声,方才反转过来,重新穿过乱石滩,随着杨五手中的令旗,变成三列纵队,在点将台前停下。 周平走下点将台,脸色铁青,他先将张光扯出来,狠狠的踹了一脚,喝令其跪下,随即又将队中的其余几名军官喝出跪下,然后对其余的人大声道:“自古用兵打仗,全靠节制号令。若是节制号令不严,纵然有百万之众,也不过是乌合之众,又有何用?一个人在战场上,便是武艺再高,最多也不过是十人敌、百人敌。但若是你们都能听从号令,一百个人一条心、便是千人在你们面前,也不过如土鸡败犬罢了。临阵之时,只要是鼓声不停,前面便是前面就是有水有火,也得往水里火里跳;若是鸣锣不止,前面就是有金山银山,也要立刻退回。在擂鼓前进时,若是有人回顾,就得立刻斩首。当大小头领的回顾,更不可饶。为什么要立即斩首呢?因为正当杀声震天、矢石如雨的时候,有一人回顾,就会使众人疑惧,最容易动摇军心。特别是你们做军官的,将士们的眼睛都看着你们,关系更为重要,所以非斩不可。”他又看着张光等人说:“今日只是操练,不是临阵打仗,再说我事前也没有三令五申,所以我不予重责。以后操练时只要擂鼓不止,再有回头看的,定打军棍。起来吧!”(xbaoshu.com。。) 第七十四章盾牌 那几人站起身来,向周平行礼,周平看了看士兵身上的泥水,道:“今日便到这里吧,都先回去换身衣服,煮点热汤喝,山上风大,湿漉漉一吹容易风寒!” “多谢军主!”众人齐声称谢。 周平点了点头,回到点将台上对杨五笑道:“这些日子多亏杨教练了,不过两个月不到功夫,便操练的有模有样,废了不少心血吧?” “这是属下的应有之义,监押不必多礼!”杨五赶忙躬身行礼,此时的他身穿一身青色圆领袍服,虽然在周平面前还有点尴尬,但脸上往日的郁郁之色早已一扫而空。不管过去如何,现在自己从一介盗匪成了朝廷武官,这可是光耀门楣了,相比起这么要紧的事情,过去挨的那一箭也只有捏着鼻子认了,毕竟总不能为了报仇去重新落草为寇吧! “嗯!”周平点了点头:“不过光是队列严整,识得旗鼓号令还不够。吴子曰:‘不教而战是谓之众也!’,五兵之道首重弓弩、枪矛,枪矛之术,便偏劳杨教练了!” “喏!”杨五赶忙躬身领命。见到对方的表现,周平满意的点了点头。作为一个前搬砖**丝,周平前世里自然也没少花时间在无数穿越文之中,毕竟这是最廉价的娱乐。其中的各种练兵之法可谓是千奇百怪,有近代军队、墙式冲锋等等,其一个共同特点就是能够让拥有穿越时代知识的主角在短时间内能够练成一只士气值锁定一百,所向披靡的大军。可是等自己穿越之后。亲身参与了几次和邻近村落及盗贼之间的械斗之后,才明白过来前世看到的那些穿越文即使不是全部胡扯,也是无限接近于全部胡扯。且不说古代军队是不是像他说的那么不堪一击,只要看看那些军队产生所需的资源和条件就足以让人绝望了,比如某人说古代军队只能忍受百分之十的伤亡便会溃散,而南北战争时候的南军在面对米尼弹和滑膛炮的轰击时却直到死伤过半方才溃散,然后得出结论只要能够训练出这种近代军队,就能无往而不胜。这里且不说百米外的步枪和近在咫尺的白刃给人造成的心理冲击是不是一回事(甲午战争中清军就是能够和日军对射,却无法抵挡日军的白刃冲击,这说明子弹也能够杀人。但是带来的心理冲击却远不及近在咫尺的白刃刺刀)。只要看看南北战争时期和古代的国家手段就完全不一样了,在南北战争时期你当了逃兵美国政府有足够的办法让你走投无路,也能足额发放军饷;而古代社会当了逃兵最多上山当强盗,绝大部分政府都拿这些逃兵没什么办法。往往最后也就是招安了事。至于足额发放军饷那更是凤毛麟角。只要你没办法收拾那些逃兵。就算是真的在古代给你一支南北战争时候的军队,打起仗来恐怕照样忍受不了多少伤亡,毕竟好生恶死的人性在古今都是一样的。无非是现代社会有更强的外在约束条件和内在激励机制,凭一个穿越者又怎么可能凭空建立起这样的一个外在环境呢? 所以周平经过自身的实践和向旁人的请教后,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士兵都是人,不管你怎么洗脑训练,上了战场士气也是没法锁定的。要想士兵能士气高昂,那平时就要让他吃饱肚皮、严加训练、装备坚甲利兵,打仗的时候打胜仗,少死人,有战利品好捞,这样几次循环下来,士气自然就高起来了。无论什么样的精锐部队,就算你平时给的赏格再高、待遇再好,如果一仗下来死了一半人,士气也会跌的一塌糊涂,让他们接着去啃硬骨头,也会一片哀嚎甚至闹兵变的,毕竟再好的待遇再高的赏格都要有命才能享受得到。典型的例子就是金军,灭辽之后两次围东京和“搜山检海”追击宋高宗的时候,士气高的爆棚。但是金兀术在黄天荡被韩世忠暴捶了一通,险些过不了江的时候,就再也不提打过长江去活捉宋高宗的茬了,后来吃了几次岳家军的亏,知道这是个硬骨头,就冒出“撼山易憾岳家军难!”这种丧气话了。人还是那一群人,只是环境不一样了。 为了做到以上几点,周平可以说是操碎了心,幸好他有个有利条件——不缺钱。宣和年间的北宋王朝虽然在宋辽和宋金战争中表现的一塌糊涂,但应该说还没有进入王朝暮年,除了顶层官僚和皇帝脑残以外,整个国家的中下层官僚机构还保持着相当的活力,否则也没法在失掉首都后还能重建和支撑着军队击退金人的南侵保住半壁江山。担任着打击威胁到纲运的水贼任务的梁山水寨,对于韩肖胄报上去的一个指挥(宋军编制,大概五百人)的编制,枢密院痛快的批准了,朝廷给钱给器械很痛快,也没有拖欠军饷。 更重要的是,通过那位提举京东诸州括田所诸事的吴穆吴公公,周平还搭上了杨太傅这条天线。作为承担着为宣和天子提举“立明堂,铸鼎鼐、起大晟府、龙德宫诸事”的大人物,杨戬杨太傅是一个很缺钱的人,为了满足赵佶无限的贪欲和好奇癖,当然更为了塞满自己的口袋,杨戬需要获得巨额的金钱,而这些钱财是无法从正常渠道得到的。因此,杨太傅采用了我们现代人很熟悉的一种制度——包干制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交够官家的,留下太傅的,剩下都是自己的”。这种简单明了的制度博得了他手下们的热烈支持。 吴穆吴公公便也是其中之一,为了尽快的剿灭梁山水贼,开始自己的收税大业,他也仿效了自己的主公,对周平许诺,只要扫清一片水域,就可以从所在地域的税卡收上来的税款抽取十分之一作为回报,为了取信于周平,他甚至建议周平派人到税卡里去当差作为见证。从宣和二年的五月起,周平每个月都可以从吴穆那边获得七八百贯钱还有不少粮食布匹,光是这一项就足以支付那一个指挥士兵的全部军饷和各种杂费。有了这一笔财源,周平才能够保持士兵高强度的训练并打制各种器械。 说到器械,中国传统上有“五兵”之说,这“五兵”的解释在不同史书上各有不同,但一般来说是“弓 、戟、矛、 剑 、楯”这五种武器,《司马法》中“兵唯杂”、“兵不杂不利”的原则,这个也不难理解,这“五兵”中弓弩利远、长矛较长利于平旷、戟剑较短利于险阻、楯是用于防御之用,只有在一个基本单位中杂合配置装备着不同兵器的士兵,才能够在不同环境下都能克敌制胜。 由于北宋承接五代之弊,又建都于开封,处于四战之地,无险可守。所以从开国太祖开始,就极为重视军队兵甲的制造和改进,可以说北宋军队的兵甲之坚利,达到了我国冷兵器时代的顶峰。尤其是弓弩与甲胄,更是前代所不及。但问题是根据大宋的法度,像神臂弓、步人甲等第一流的军国之器,像周平所指挥的这种主要任务是捕盗的地方守备部队,几乎是没有配备的,就算是普通的强弩和盔甲,也是要打仗的时候才从府库中发出来,平时要收入府库之中,自己打制更是在严禁之中。这也是至善看到瑞士长戟那么惊讶的原因——那些水贼有件麻衣穿就不错了,朴刀和长枪就足够了,根本用不上这种军国之器。 既然强弩和盔甲无法私造,周平也只能想办法从其他渠道弥补了。一方面加强教射的强度,反正在北宋虽然禁弩但不禁弓,在民间各种弓箭社非常普遍,他手下薛家兄弟、李成等人都是一等一的好射手,挽的一手好弓再去用弩那就更简单了。至于盔甲,那就只好在盾牌上下功夫了,毕竟盾牌也可以代替部分盔甲的作用,而且也便宜得多。 在水寨中士兵使用的盾牌很多,从材质分主要是藤牌和木牌,藤牌较轻主要用于挡箭矢、木牌较重可以用于近战,由于这些士兵的出身多半是水贼,船上厮杀都要纵跃起伏,所以他们更喜欢使用船上方便的藤牌,盾牌的形状也主要是圆形,毕竟在船上也少有人使用长矛重斧,更不要说应对骑兵冲击了,虽然圆形藤牌遮掩面积小,但是可以借助船舷来遮掩,也差不多就够了。但上了岸,这种圆形藤牌就是大问题了,基本只能保护到士兵的上半身和脸,下半身就毫无防御,一般来说古代盔甲很少能保护到士兵的四肢的,而且藤牌面对刀剑和长矛的刺杀,防御能力也堪忧的很。 于是周平改制了一种新的盾牌,新盾牌的形状为上宽下窄,上半边为半圆形,盾牌最宽大概有60厘米,长度为140厘米、厚度为15毫米,当交战时,士兵持盾侧对着敌人,足以遮挡住自己从肩膀到腿的一侧身体。(xbaoshu.com。。) 第七十五章情趣 盾牌用坚硬的木料和铁制骨架制成,边缘和中央用铁条和铆钉加固,中间微微隆起以卸开敌人的武器的冲击。盾牌的背面有两个环套,士兵可以用左小臂穿过一个环套,左手握住另外一个环套,为了减轻士兵的负担,盾牌的背面还装有一条可以调节的皮带,士兵可以用皮带把盾牌重量的一部分由肩膀来承担。当然,士兵如果身披盔甲、手持长矛、还举着盾牌的话,对他的体力负担是非常大的,所以在周平的战术体系里,这些方阵中第一排的士兵(后面的就不需要拿盾牌了)都是精锐中的精锐,薪俸也只比那些使用太平斧的选锋低一点。这种重装步兵只有肩并肩的组成一个方阵才能发挥他们的威力,但这样一来机动性的就很堪忧了。即使在很平坦的战场上,他们的主要任务也只是保持一个坚强的、不可突破的正面,形成“铁砧”,而由选锋或者骑兵则可以巧妙的利用这个“铁砧”或者各种各样的地形的掩护,从两翼或者方阵中间突破或者迂回敌人阵线后,组成“铁锤”形成夹击粉碎敌军。要在战场上完成这一系列复杂战术动作就需要通过大量的训练,建立一支由善于服从命令的士兵和善于理解并执行上级命令的中低级军官组成的军队。 当然,每当周平在脑海中兴奋的描绘完自己由长矛队、瑞士长戟队、神臂弓队、近卫铁甲骑兵、轻骑兵组成的宏伟壮丽的冷兵器大军之后,再回到现实中看到自己那可怜的不到五百寨兵后。就感觉到一阵莫名的沮丧。他不得不承认,北宋“强干弱枝”、“守内虚外”的政策虽然在外战中表现一般,但在抑制自己这种内部野心家还是很有效果的。州郡官吏相互牵制、而以文官来执掌军政民政大权,偏偏这些文官的本官都是京官,不过是“知”、“判”、“权”等暂时性的名义来担任州郡守官的,能力越出色、成绩越突出的州郡官升迁的速度就越快,也就根本没有意愿更没有时间在地方经营自己的势力。更重要的是,地方的财政大权掌握在各道转运使手中,他们将租税的绝大部分都转运到东京汴梁去了,留在地方州郡的钱粮少的可怜。根本不足以让地方官搞小地盘的。如果不是周平穿越的时间是这个荒唐的道君皇帝的宣和年间。可以和乱搞的太监合伙捞一笔来贴补的话,再给他个三五年时间也练不出兵来,原因很简单——没钱。 周平不由得苦笑着自言自语起来:“现在看来自己也是那些趴在大宋百姓身上吮吸鲜血的寄生虫的一只呀!如果是《水浒传》位面,自己估计某一个被梁山好汉活剐了的‘贪官污吏’吧!” 说到这里。周平脸上笑容渐渐褪去。留下来的是渐渐抽紧的两腮肌肉:“不过大难在即。也顾不得这么多了,没有一支强军,几年后大伙儿都得完蛋!与其让金兵来抢。不如让我先抢。” 时间如同流水一般,转眼便已经是宣和二年(1120)的岁尾了。就算是军中,也有了几分喜庆的气氛。手头宽裕的周平给士卒将官发了双俸和衣赐,军官中住的近的也准了其短假省亲,又将在安阳的妻子芸娘也接了来,穿越数年来,总算是勉强有了个家的样子。 周平斜倚在胡床上,看到妻子领着几个家仆一起剪窗花、做元宵、清理房屋,拍了拍自己身边的地方笑道:“芸娘,你过来陪我坐坐吧,那些事情有家人们做便可以了!” “那可不行,没人看着怎么放心?”芸娘头也不回的指挥着两个仆人正拿着长柄鸡毛掸子擦拭着屋顶的蜘蛛网:“你看看,我若不来你这里就要成什么样子了!” 周平上前伸手揽住妻子的腰,嬉皮笑脸道:“是,是,我如何离得开娘子,不过这点小事让他们两个去做便是了,不成了娘子再出马不迟!” 芸娘已经在安阳独居了大半年,突然被丈夫白日子如此温存,身子早就酥软了半边,低声啐了一口道:“大白日里,也怕下人看见!” “白日里又如何?”周平恬着脸笑道:“你我是明媒正娶的夫妻,张敞不是说过:‘闺房之乐有甚于画眉矣’,这个官司就是打到官家面前也不怕。” 芸娘是个铁匠家出身,自然不懂周平口中的什么“张敞”、什么“闺房之乐有甚于画眉矣”的来历,不过她聪颖过人,也知道此刻从丈夫口中的不会是什么好词,低声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从你中定然说不出什么正经话来!” 此时周平已经将妻子半拖半推的弄到罗汉床坐下,伸腿轻轻一勾带上房门,笑道:“那是自然,你夫君是个舞刀持杖的军汉,又不是个读圣贤书的状元郎,自然言语没有那么雅驯。” 芸娘看着丈夫挺胸凸肚的神气样子,不由得掩口笑了起来:“说的也是,若是个读书郎只怕也轮不到娶妾身了。” “那也未必!好歹咱家现在也是正七品的朝廷使臣,寻常读书人还未必及得上呢!”周平笑嘻嘻的一屁股坐下,随手取了一只柑橘剥开,笑道。 “夫君说的是!”芸娘笑了笑,脸色变得严肃起来:“只望咱们的孩儿他日能够唱名东门外,那才是称心快意之事呀!” 听到芸娘这般说,周平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可以说自己妻子方才的话说出了当时大宋绝大部分母亲的心声。北宋承五代之敝,宋太祖又是欺后周孤儿寡母夺位,自然对武人干政有着天然的戒心,所以采用提高士大夫的地位来加以制衡,北宋对士大夫的优待可以说达到了自古以来的顶峰。连天子都亲自作诗劝学“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安房不用架高梁,书中自有黄金屋。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有女颜如玉。出门莫恨无随人,书中车马多如簇。男子欲遂平生志,六经勤向窗前读。”偏偏当时的北宋又还没有到王朝末期,即使是再有远见的明眼人也觉得本朝有这种那种的威胁,但离亡国还差得远呢。唯有周平这种穿越者才一门心思整兵习武,自然对读书考状元没啥兴趣。 “夫君,你怎么了,莫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芸娘看到周平脸色不对,赶忙低声问道。周平强笑了一下掩饰自己的心情,道:“芸娘想的倒是远得很,现在孩子都还没影,就想着考状元了。” “那也不早!”芸娘满脸认真的答道:“夫君已经年近三十了,却还没有香火,这才是最要紧的。有了孩儿后,请来名师训导,将来凤池得中,光大周家门楣,这才是正道!” 芸娘这一阵义正言辞的训导,将周平本来还有点蠢蠢欲动的“性趣”给一下子折腾没了,他的脑海里一下子闪现出一张绝美的面孔,那位茂德帝姬的夫君不就是一位进士吗?自己在她眼里也不过是众多蝼蚁中的一个吧,按照大宋的规则,自己在武人的阶梯上爬的再快,也无法与那些科举场中的天之骄子相比的。 “也许让金人南下对自己更有利!”周平的脑海中突然闪现过一个念头,但很快他就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不管怎么说自己都是华夏的子民,如果金兵南下的话,千百万的人都会死去,其中就可能包括自己的亲人和好友,毕竟现在自己已经不再是那个孑然一身的穿越者,而是有了妻子、岳父,即将有孩子的一个男人了。一时间,周平不禁为刚才自己脑海中的想法觉得万分羞愧起来。 “怎么了?均成?”芸娘看到丈夫低下头去,关切的称呼着丈夫的字,伸出手去轻轻地触摸着周平的额头,想要看看下是否发烧了。 “没什么,突然有点累!”周平伸手抓住妻子的手,用力的摩擦了下上面的一层薄茧,随着自己官职的升迁和冶铁生意的进展,妻子已经不需要像过去那样做那么多活计了。 “那我给你铺床,歇息一会吧!”丈夫的温存让芸娘的脸微微的红了起来,她站起身来熟练的替周平铺好了床,服侍着丈夫躺下,正要离开。周平突然抬起头来:“芸娘,过来一会,我有件事情要和你说!” 芸娘一愣,低下头去,突然感觉到额头一热,却是被周平亲了一下,她顿时脸色变得赤红,耳边传来丈夫低沉的声音:“我们的孩子将来一定能够考中进士的!” 随着咯吱一响,芸娘推门走了出来,正在外间用鸡毛掸子清理屋顶的两个仆人赶忙转身行礼,芸娘快步向外间走去。两个仆人诧异的注意到平日里十分和善知礼的大娘竟然没有还礼,而且满脸绯红一副喜不自胜的样子,显然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们。(xbaoshu.com。。) 第七十六章调动 “大娘这是怎么了?”一个年轻点仆人挠了挠后脑勺问道。年岁较大的那个看了看芸娘的背影,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回头对那个年轻人骂道:“小子问那么多作甚,老老实实干活是正经,主家和善可不是让你偷懒的!” “就爱教训人!我也十六了,还说我小!”年轻仆人小声的抱怨了两句,继续干活起来。 房间里,周平的心情很舒畅,妻子的到来让他的身心彻底的松弛了下来,躺在床上很快就进入了深沉的睡眠之中,这是他来到济州后很少有的事情,无论是练兵还是剿匪,都消耗了他太多的精力,而且打乱了他原有的生活规律,就好像一台没有得到很好维护保养的机器,虽然还能够运转,但是很多零件已经发出危险的咯吱声。 等到周平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当天的傍晚了,他披上外袍,走到屋外的走廊上,他所住的房子位于聚义堂的后面,正好位于梁山的半山腰上。一眼望去八百里水泊之上一缕残阳,映得如血一般。周平见了,不由得低声吟道:“残阳如血呀!哎,也不知数载之后到底染红这梁山泊的是何人之血!” “将主爷,有济州韩相公的使者到了!” 一个声音打断了周平的感慨,他转过身来,只见在罗舍儿身旁站着一个军卒,脸色惶急。那军卒看到周平转过身来,叉手行了个礼,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双手呈了上来。恭声道:“禀告周监押,相公有急信至!” 周平接过书信,随口道:“带他下去,好生招待!”,他拆开书信一看,只见纸上有一行熟悉的楷书:“见信彼多携舟船,速归济州!” 济州城下。岁尾的天气十分寒冷,虽然是正当午的日头,但晒在人身上却没有丝毫暖意,北风就好像刀子一样。城外向阳的山坡上的积雪也有一半未曾融化。阴面更是一片白色。 中午时分,树枝间的老鸹冷的抱紧翅膀,缩着脖子。七八骑沿着东北方向的官道疾驰而来,马背上敞着汗。不断从鼻孔里喷出白气来。这一小队骑士都是精悍的汉子。虽然没有穿盔甲。但从他身上的袍服和打扮看,都是吃粮的军士,为首的汉子约莫二十七八的年纪。一张国字脸上满是风尘,上半身穿着一件羊皮袄子,不时露出腰间的佩刀和弯弓来。转眼之间,这队人距离城门已经只有三四十步远了,突然,城门口有人大声喊道:“哪来的,快下马?有进城的文书没有?” 周平在马背上正在打盹,他得到书信后,立即带了薛良玉和孔彦舟两人和七八名护卫骑快马赶路,留下杨五等人在山寨征集船只和士兵,他们将在三天后赶到济州。这声喊叫将他从迷糊中惊醒了过来,正好听到薛良玉高亢的嗓门:“是梁山寨的周监押,一路赶过来的,快快让我们进城!” “没有文书不行,相公老爷已经下了严令,没有文书,谁也不能进城!” 周平上前扯了一下有些着恼的薛良玉,他刚才已经仔细观察了一下四周的情况,果然这济州城的情况和自己上一次来的时候大有不同,城门只开了半扇、就连这半扇门也用路障拦了,只留出一条小路,守门的那个小使臣身上也披了甲、城墙上更是依稀可以看到手持弓箭的弓手,这分明是一副临战的架势,难道是辽兵先打过来了?可济州离辽国还隔着好几百里地和一条黄河呢,没有那么快吧? “这位兄弟,我这里没有开门文书,不过我这里有韩相公的亲笔书信一封,可以证明在下的身份!”周平从怀中取出那封韩肖胄的书信递了过去,那军官接过书信看了看封皮上的文字和印鉴,赶忙交还给周平,躬身行礼道:“原来是周监押,请恕小人眼拙!”说到这里,他回头对守兵大声喊道:“快将路障搬开,让监押老爷进城!” 周平看了看这些军官,笑道:“敢问一句,为何济州今日如此戒备森严,莫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那军官看了看左右,低声道:“周监押也不是外人,某家也就不瞒了,月前浙西妖贼起事,此时江南已经尽数反了。朝廷以童帅为江淮荆浙宣抚使,统领大军征讨!” “浙西妖贼?江南尽反?”听到这里,周平顿时脸色大变,他看了看眼前这军官的装束形貌,突然恭声问道:“某家在济州也当了一年多的差遣,也不曾见过你,敢问兄台过去在哪儿公干?” “某家原在胜捷军中当差,是受了将主之令赶来济州的!”那军官笑道。 周平进得城来,脑海中却是一片翻腾。已经在大宋的官僚系统里混了好几年的他自然知道胜捷军乃是当时炙手可热的温相童贯童公公的亲卫队,如果自己没有记错的话,这位童公公原先的差遣是陕西、河东、河北宣抚使,即将开始的伐燕战役的统帅。一转眼功夫就变成了江淮荆浙宣抚使,这么一来,伐辽战役自然就泡汤了,该有多大规模的“妖贼起事”,才需要推迟关乎到大宋国运的伐辽之战给推迟了,改为向南呢?这么说来信中让自己尽量搜集船只就没有什么难以理解的了,江南水路众多,船舶胜过马匹,济州乃北方少有的多舟船之地,自然是征集的重点。这位童公公将自己的亲军都派了一队过来,显然是怕江南有妖贼起事后,位于运河上水路枢纽的济州也人心不稳,刚刚扑灭的水贼又死灰复燃,没出兵前先把自己的后方给稳住了,看来这位童公公到底是在西北和西贼打了十几年交道,用兵老练的很。 周平一行人到了衙门口,刚刚下马,他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那江南妖贼莫不是方腊起义?周平越想越觉得自己想的对,不由得暗自后悔为何不早作准备,说不定就可以提前抹去了这番祸事。但转念一想,自己对于北宋末年历史知识多半来自《水浒传》和《说岳全传》,这种市井演义小说和历史的真实之间的差异之大只可以说除了人名一样,其他的几乎差之甚远;再说那方腊能够组织起这种大规模的农民起义,要么是当地土豪要么是教派首领,在当地绝对是地头蛇,自己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外地人跑去人家地头上,谁摆平谁还不一定呢,再说方腊能够振臂一呼,江南皆反,很大原因是由于当时“花石纲”搞的民间积怨已久,自己虽然未曾去过江南,但运河两岸因为纲运而倾家破产的事情也多有见闻,就算自己能够杀了方腊,难道还能防得住“李腊”、“王腊”?想到这里,周平就释然了。 周平进得衙门,早有相熟的文吏上前相迎,低声道:“相公正在后堂,说只要周监押到了,便直接去后堂见他,无须通传!” 周平道了声谢,让随行的薛良玉、孔彦舟二人带了军士去衙下进食休息,自己快步向后堂行去,只见一路上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都是装束整齐的甲士,将平日里弛游饮宴的州守后衙变成了纪律森严的节堂幕府。让周平也不由得暗自心惊,以前自己在河北山东队对那些纪律松弛的驻泊禁军颇为不屑,可这些匆匆赶来的胜捷军就完全是另外一番气象,看来自己还是要对即将到来的战争重新做一番估计为上。 周平正思忖着已经到了后堂,正好撞到从里面走出来的温成,那温成赶忙上前抓住周平的手臂便拉着他向里走去,急声道:“均成你总算到了,快快进去,相公正要见你!”说到这里,温成压低声音:“今天与往日不同,有童安抚麾下的军爷到了,须得小心在意,莫要触犯了军法!” 周平点了点头,上得堂来,只见韩肖胄正坐在当中,打横作陪的是通判陈安田,薛良臣站在一旁,上首的坐着一名红脸汉子,生的长手大脚,脸上一道刀疤,满是肃杀之气,想必便是从童贯那儿来的军使,周平进来正好听到那大汉对韩肖胄大声道:“下官奉童枢密军令,来济州勾当百人大船百条,小船三百条,水手杂役称是,十日内送抵楚州,还请韩相公体谅则个!” 听到那军使的要求,韩肖胄脸上现出难色来,正好看到周平上得堂来,笑道:“周监押到了,快来见过胜捷军指挥使陈哲陈中侍!” “下官参见陈中侍!”周平闻言心中不由得吃了一惊,赶忙躬身行礼,原来这方才韩肖胄口中说的胜捷军指挥使乃是这陈哲的差遣,而中侍则是其散阶中侍大夫的简称,已经进入了“横行”的序列,这“横行”官乃是北宋时一种武官的称呼,又称“横班”,由于其参见天子时以横队排列而得名,位在大使臣、小使臣之上,“横班”不像诸司使副那样可以通过武臣磨堪迁转,其除授必须依靠特旨,设立这种官阶的目的就是为了防止普通的庸才通过熬资历压在边关的功勋之士的头顶上,所以能够进入“横班”序列的武官要么是深受天子宠信之人,要么就是在边关立下特殊功绩之人。这陈哲年纪不过三十出头,就已经是从五品的中侍大夫,要么他祖上是勋臣,要么跟在童贯麾下在西北立下了大功的武臣。也无怪他一个指挥使,居然敢在韩肖胄这种侍从官出身的士大夫面前大声说话。(xbaoshu.com。。) 第七十六章融金 “罢了!”陈哲摆了摆手,全然没有把周平放在眼里,径直对韩肖胄道:“童枢密遣某家领五百兵来,一来是为了催促舟船,二来为的是防止催逼得紧了济州这边水贼复起,眼下有了某家的胜捷军在,这济州便安如泰山了,相公也请把舟船的事抓紧些,莫要耽误了公事!” “周监押,你执掌梁山水寨,舟船的事情你觉得如何?”韩肖胄问道。 “禀告相公,水寨中有大船十条,小船三十。下官回济州时已经下令杨教练使与李副将准备行装,三日后便可抵达济州。至于其余船只,那只有四处钉拿了,只是时间有些紧张!” 听到周平执掌梁山水贼,陈哲脸上那倨傲的神情收敛了些,伸出左手一摆,问道:“既然周监押你执掌水寨,那麾下儿郎想必习于水战啦!” “禀告陈军主,末将麾下儿郎多半是招安的水寇,对于舟船倒也还熟稔!”周平沉声答道。 “那就好!那这桩事便偏劳周监押了!”陈哲沉声道:“童帅麾下多为西军将士,不习舟船,江南多河流湖泊,周监押你征集好船只与大军南下,便是大功一件。军法虽严,但童帅军功也是最重,你看到我这只手没有!”说到这里他举起自己的左手,周平注意到对方的左手只有三根手指,尾指与无名指从齐根砍去,倒像是被人用刀斧砍断似的。 “某家这两根指头便是当持旗先登时被西贼砍掉的,不过也超迁了五转。特旨为横行之中,只要你好生做,某家替你禀明童帅,定然不会委屈你的!” “多谢陈中侍!”周平赶忙鞠躬行礼,他倒是相信这陈哲没有撒谎,这童贯不管怎么说也在西北呆了十多年,颇有战功。虽然在北宋民间的臭名昭著,但肯定在治军和打仗方面有他的独到之处,否则西夏人可不会因为他是宋徽宗的宠臣就故意败给他。这个陈哲不过是个亲军里的指挥使,就已经是从五品的官了。可见这位大太监在保举手下的武将方面不遗余力。只要在他手下干的好了,升官发财肯定是没有问题的。 “可惜到头来都是一场空呀!”周平在肚子里感叹道,他看了看上首韩肖胄和陈哲的脸色,小心问道:“下官敢问一句。那江南妖贼到底是什么来历。现在已经到了何种地步?” 韩肖胄叹了口气道:“那妖贼首领姓方名腊。本是浙西清溪县一家富户,当地百姓多食菜侍魔,自结成社。这方腊便是这社中首领。托左道而惑众,在当地颇有人望。由于吴中多困于朱勔花石之扰,比屋致怨,方贼因民不忍,阴聚贫乏游手之徒,于今年十月起为乱,焚室庐,掠金帛子女,诱胁良民为兵。江南人安于太平,不识兵革,闻金鼓声即敛手听命,不旬日聚众至数万!十一月陷青溪,十二月陷睦、歙二州。南陷衢,杀郡守彭汝方;北掠新城、桐庐、富阳诸县,进逼杭州。” 说到这里,韩肖胄两颊肌肉微微抽动,露出了不忍之色:“这妖贼凡得官吏,必断脔支体,探其肺肠,或熬以膏油,丛镝乱射,备尽楚毒,以偿怨心。若不将其寸断族灭,如何恢复世道人心!” “相公所言甚是!”周平应了一声,心中却多有不以为然,那些被杀的官吏估计平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现在被方腊所杀也是得了报应,只不过这个时间点实在是太凑巧了,希望能尽快平定江南,不要耽搁了征辽大业。 杭州。古名余杭、富春,春秋为越国之西境,后属楚。秦汉并属会稽郡。后汉顺帝以后,属吴郡。三国吴分置东安郡治富春,寻罢。晋属吴兴及吴郡。宋、齐、梁因之侯景尝以钱唐为临江郡,富阳为富春郡。陈置钱唐郡。隋平陈,废郡置杭州州初治余杭。开皇十年,移治钱塘。炀帝大业三年,改曰余杭郡。唐复为杭州。天宝初,曰余杭郡。乾元初,复曰杭州。其地位于钱塘江入海处,大运河的末端。在隋以前,两浙,尤其是浙东的经济中心和政治中心其实是会稽山脉的越州(又名会稽,即今天的绍兴),但随着京杭大运河的开掘和杭嘉湖大平原的开发,两浙的经济中心逐渐向杭州迁徙,尤其是唐末五代的钱婆留建立的吴越政权建都杭州后,一面修建杭州城墙、一面通过圩田和海堤开发多为沼泽地的杭嘉湖平原,使得杭州逐渐成为了整个东南地区的经济中心,进入北宋后,由于原本的关中、山西等传统北方经济中心受到战争和生态的破坏,经济中心向东南移动,定都汴京的北宋政府更是仰仗于江淮、江南的财赋。也无怪乎当时有“国之司命,系于东南”的说法。柳三变的名词《望海潮》中的名句“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描绘的便是当时杭州的繁荣景象。 但宣和二年十二月底的杭州城却是另外一番景象,往日繁荣的武林门外、西子湖旁早已没有了“钓叟莲娃”,更不要说“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的豪客。除了道路两旁四处遗落的尸首之外,便是成群结队头裹帛巾手持刀枪的摩尼教徒,满是萧索气象。 而杭州制置使府衙门前却是另外一番景象,往日衙门门前的衙役和弓手早已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成群结队头裹帛巾的百姓。在衙门前有一具用毛竹临时搭乘的高台,高台上跪着十多个衣衫破烂的男子,从他们身上的袍服来看,他们不久前还是朝廷的官吏。一名身材高大,手足粗大的汉子站在高台上正对台下挤得摩肩擦踵的百姓大声喊道:“俗话说官家为父老,百姓为子弟。岂有子弟终年辛苦才得来一点资财,父老便尽数夺取挥霍一空的道理?” “没有!”围观的百姓齐声应和道,宋徽宗赵佶自崇宁元年(1102)开始,置造作局于苏州、杭州,制造宫廷所用珍巧器物,搜罗东南各地奇花异石、名木佳果,由水陆运送京师,这便是花石纲。造作局的官员差役只要看中了某家中一草一木、一花一石,若是那家不出钱自赎,就得出钱将其运往东京,破墙拆屋、倾家荡产也在所不计。可以说那道君皇帝艮岳(宋徽宗的私人花园)一石一木,无不沾满了数十乃至数百江南百姓的血泪。江南百姓无论贫富,为之破产倾家者不计其数,自然对于这些吸食民脂民膏自肥的蠹虫恨之入骨。 “来人,将东西都抬上来!”那粗壮汉子转身向后面做了个手势,数十名系着头巾的青壮汉子抬着一只只箩筐上来,每只箩筐上都装的满满当当的都是金锭、银锭、珠宝、铜钱、绸缎等财物,不一会儿便将台上摆满了,在阳光的照射下这些财物反射出夺目的光。 “列位父老,这些都是从狗官家中搜出的财物,能够摆上来的连十分之一都不到,你们说这些狗官该不该死!”那汉子指着台上那十几名官员大声骂道。 “该死,该死!将其寸寸剐了!” “只杀其一人如何可以,当将其一族尽数杀了方解恨!” 台下众人振臂高呼,不少人甚至因为对处刑的方式意见不同而争吵起来,甚至攘臂互殴起来,一时间场下竟然乱了起来。 “且住,且住!大家且听我一言!”那台上粗壮汉子张开双臂大声喊道,他嗓门本大,又站在高台之上,众人闻声渐渐平静了下来,都将目光聚集到他身上。 “这些狗官既然那么喜欢钱,那好,我们就给他们钱!来人!”那粗壮汉子大声道。随着他的声音,几名精壮汉子挑着一只大火炉到了高台上,那炉子烧的极旺,飞腾的火星四溅,逼得台前几个围观的百姓本能的伸手遮挡。众人的目光一下子都聚集到这火炉上,也不知道那人打了什么主意。 只见那粗壮汉子将铁锅放在炉子上,又从一旁箩筐上取出五六枚金锭和一把金质首饰丢进铁锅之中,又用铁钎在通风口里捅了两下,火舌一下子蹿了起来,不一会儿功夫,铁锅里的黄金便成了一种介于液体和固体的物体。那粗壮汉子做了个手势,两名手下将一名官员拖到火炉旁,在膝盖上狠狠踹了一脚,让其跪在地上。那粗壮汉子走到那官员身旁,大声道:“路寻,你这狗官不是最喜欢金子吗?好,今日我便将这金汁倒入你口中,让你喝个够!” 那曾常听到这里,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待要开口哀求,早被旁人用木楔塞入口中,用力一撑,只听到呜呜的声音,也不知道他说些什么。那粗壮汉子冷哼了一声,拿起装满了融化黄金的铁锅稍一倾斜,只见通红的金液便沿着锅沿倾泻而下,倒入曾常的口中。场中顿时传来一阵蛋白质被烧焦特有的臭味,那曾常的身体急剧的抽搐着,却无法挣脱按在他肩膀上的两只铁钳般的大手。片刻之后吗,那厮头一歪,便瘫软在地。(xbaoshu.com。。) 第七十七章军令 “哼!”那粗壮汉子冷笑了一声,将铁锅放回炉火之上,做了个手势,两名手下已经将那已经断气的尸体丢下高台。他转过头,冷电一般的目光扫过剩下的十几名官员,那十几名官员纷纷扑倒在地,连连叩首求饶。他冷笑了一声:“彼等现在知道怕了,可先前尔等为官之时待小民可有半分怜悯之心?这些财帛哪一分不是你们从小民身上盘剥而来的,星星点点都是小民的血泪,你们要我今日发发慈悲,那先前你们为何不对治下小民发慈悲?” 面对那粗壮汉子义正词严的呵斥,那一众官员顿时语塞,只得磕头求饶不止。那粗壮汉子也不多言,猛挥了一下手臂,大声道:“一个个拖上来行刑,这些狗官今日一个也不能放过!” 听到那粗壮汉子的判决,围观的人群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声,不少人扑倒在地向那粗壮汉子连连叩首,高呼:“多谢大老爷!多谢青天大老爷,为我等雪恨!” 那粗壮汉子在杀人审案之时干净利落,面对台下多人跪拜却慌了手脚,赶忙大声道:“某家是‘圣公’麾下前锋陈安田,我们教中‘是法平等,无分高下’,平生最恨的就是那等以强凌弱、仗势欺人的狗官恶人,尔等快快起身!” 众人听了那陈安田的话,却不起身跪拜的更多了,“是法平等,无分高下”的祝祷之声渐渐汇成了一片,直冲云霄。 楚州。又名山阳、淮阴,此地阻淮凭海,控制山东。春秋时,夫差欲通中国,修邗沟道出江淮,即从事于此。及曹丕谋吴,舟师亦繇此而南也。其后南北有事,辄倚为重镇。隋炀帝时开通京杭大运河沟通南北,运河与淮河的交接之处便在楚州,而沟通黄河水系和江淮水系的泗水、涟水的入淮处也相距楚州不远。唐末杨行密就是在不远的清口大败朱温的大军。则能横行淮上。而数十年后山阳入后周。则南唐之烽火近在长江之滨。是以中原政权要南下则必控制此地,而南方的偏安要割据一方也必须固守此地。北宋一统之后,由于楚州乃东南纲运的重地,也就成了淮南发运使的衙门所在。 淮南发运使衙门。从衙门口到堂前。两厢满是身披铁甲。体型长大的胜捷军卫士,戒备森严。自从十余日前朝廷发出旨意,以领枢密院事、开府仪同三司、太傅、泾国公童贯为江淮荆浙宣抚制置使。督领禁旅及秦、晋蕃汉兵十五万镇压方腊之乱后。这淮南发运使衙门便成了这童贯的幕府所在。 节堂上端坐着一人,正是童贯。只见他向一旁的绯袍文官沉声道:“王将明玩政若此,若非陈公披肝沥胆,以实相奏闻,只怕东南已非朝廷所有。东南乃朝廷财赋所在,如今方贼势大,如今官家以童某为宣抚制置使,委以节钺,其任甚大,恐非童某所能堪。陈公在江南多年,所知甚多,还请有以教我!”此时童贯的脸上满是敬重谦恭之色,全无平日里外间传闻的奸臣骄矜模样。原来这绯袍文官便是原来这衙门的主人陈遘陈亨明。方腊乱起之时,警奏抵达京师,却为当时的执政王黼王将明隐匿,拖延时日,便是此人将详情直接上奏,道君皇帝方才知晓,大惊失色,以童贯为帅,统领大军征讨方腊。 那陈遘也不谦让,昂然道:“童帅,方贼虽有百万之众,但其无甲胄军械,众不习战,又无约束,乃乌合之众,不足为惧。当今之计,有两桩事须得抓紧了,大事便了!” “陈公请讲!” “第一桩:方贼之所以能蛊惑百姓,无非是恶贼朱勔以应奉局、造作局为名,靡费官钱、百般求索、勒索花石。百姓备遭涂炭,对之有切齿之恨。方贼以诛朱为名,颇得江南士庶之心。若想破贼,须得先收拾人心,请童帅上奏朝廷,废除应奉、造作局,尽废花石纲、申明朱氏父子之罪,如此一来,江南百姓自然会弃甲而降,方贼也就不攻自破了!” 童贯稍一沉吟答道:“陈公所言甚是,某立刻上书朝廷,将陈公所言尽数奏明。至于沿途花石纲运,一律弃之岸旁,一来可以表明朝廷废除花石纲的决心;二来也可以清理河道,以免阻碍大军南下!” 陈遘没想到童贯这般好说话,心中不由得一喜,沉声道:“其二、方贼乱起之后,四方起兵响应者甚多,但这些都不过是小患,只要诛灭方贼,余者自当不攻自灭。如今只怕方贼过州郡而不顾,径取京口、金陵二地,隔绝大江。那时只怕江南之地,不复为朝廷所有!” 听到陈遘这番话,童贯也是脸色微变。他也是打了十几年仗的,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路,一听就知道陈遘这话是内行话。对于当时的北宋政权来说,方腊起义军本身的战斗力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毕竟当时北宋的主要驻军都在北方,方腊占领的杭州等地府库里的军械很少,民间又少有甲胄、强弩等军械,南方又太平了百多年,民间也没有什么知道如何训练、组织军队的人才。但是随着经济中心的南移,北宋的政治中心虽然依旧在北方、边防重地在西北,但已经离不开东南了,所以当时有一种说法:“以东南之财赋,养西北之劲卒。”长江下游虽然绵延千里,但当时可供大部队渡江的渡口却屈指可数,无非是京口(镇江)、瓜步等寥寥几处,如果方腊当时越过浙东州郡,直扑京口、金陵,封锁大江的话,对于北宋朝廷财政和政治上的打击是难以想象的,不说别的,至少和金国夹击辽国的计划要泡汤。 “来人!”童贯沉声对从门口躬身行礼的虞候下令道:“击鼓召集诸将,本帅要召开军议!” “大帅要召集诸将了,估计大军要南下了!”听到隆隆的鼓声,陈哲站起身来,面露得色的指着不远处的堂前的六面大纛,对一旁的周平笑道:“看到没有,这就是建节。周监押你是有福气,这次跟着童帅南下,只要肯拼命,少说也能迁转个七级八级的,咱们武人,不就是盼着能跟上个好上司。这年头天底下还有哪位上司比得上咱们童枢密?” “可惜是个没卵子的太监!”周平腹诽道,脸上却装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陈大哥说的是,下官能够赶上这次机会,也多亏了您的栽培提拔,这次事后一定要好好报答将主一番!” “好说好说!”经过济州城那几天的“腐蚀”,这陈哲和周平的关系已经拉近了不少:“这次你搜罗船只便是有功,某家自会向大帅禀明,少不了你的功劳!” “多谢大哥!”周平赶忙称谢,原来在济州那几日,他凭借张嘉禾的帮助,紧赶慢赶的搜罗到了足够的船只,沿河而下总算在期限内赶到楚州。虽然自己也算的是久经战阵,手头上沾满了鲜血,但像这种能在史书上挂号的大战还是头一遭,也禁不住有些紧张。 “传胜捷军指挥使陈哲!济州梁山水寨监押周平觐见!” 这时突然里间传来一阵悠长的通传声,陈哲与周平两人顿时一愣,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依照他们两个的官职级别,怎么也轮不到参与这么高级别的军议。正当两人犹疑的时候,同样的通传声又重复了一遍。两人赶忙整理身上的袍服,向堂上疾行而去。 周平上得堂来,只见两厢里数十人皆气度不凡,暗想着童贯在西北十余年,果然麾下名将劲卒荟萃,非比寻常,这时早有通传的中军通传上堂之人。周、陈二人赶忙敛衽下拜,周平偷偷向上边望去,只见上首那人约莫五十多岁年纪,身形魁梧、脸色黝黑,颔下生得数十茎短须,双目如电,气度俨然,看服色应该就是童贯,和寻常宦官那副白胖阴柔的样子完全是天壤之别。周平也不得不暗自叹服,难怪自古以来千万宦官里,唯有此人能够封王。 “帐下陈哲、周平何在!”一个沉稳的声音从上首传了下来,周平赶忙应道:“下官在!” “你们两人与属下舟船听从王婺州调遣,为大军先锋,率先渡江,讨伐方贼!明白了吗?” “下官明白!”周平口中应道,心中却是一惊,他本以为自己这次不过是当运输兵,想不到竟然成了先锋官,自己整军练武为的是应付来日大难,可不是对反抗封建统治的农民起义下毒手的,可到现在为止,连金人一根毛都没有碰到,死在自己手下的北宋人倒是有不少了。 衙门外。 “周监押,走!”陈哲大大咧咧的扯了一把周平的衣袖:“你去叫上几个弟兄,大伙去乐呵乐呵!” “乐呵乐呵?”周平一愣,反问道:“不太好吧,这不是马上要出兵了吗?”(xbaoshu.com。。) 第七十八章运筹上 “就是要出兵才要痛痛快快的喝一顿!”陈哲笑道:“想不到竟然轮到某家来当先锋官,又在王婺州手下,早就听说江南是锦绣之地,满地都是金银美女,此番去定要狠狠的捞上一把!”说到这里,陈哲伸出右手狠狠攥紧拳头,好似已经将江南的美女金银抓到手里了一般。 “这可是在童帅节下,出兵之前咱们去喝酒不太好吧!”周平指了指不远处衙门前威武的卫兵。 “周监押,这你就不懂了!”陈哲笑嘻嘻的拍了拍周平的肩膀,笑道:“童帅和那些大头巾可不一样,待下最为宽厚,只要你能打仗,其他的事情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赏赐又厚,要不然西军那么多将士都愿意给他卖命?你放心,出兵之前咱们都要乐呵一番的,只要是咱们胜捷军的,闹得多大童帅都会替咱们遮掩下来的!” “那方腊呢?” “方腊?靠邪教惑民的玩意,就是给咱们送人头大功的!”陈哲猛拍了一下腰刀,笑道:“这次下江南就让周监押你看看咱们西军的厉害!”说罢就一把抓住周平的胳膊向前走去。 次日清晨。 “头好疼呀!”周平艰难的从床上爬了起来,只觉得脑袋仿佛已经裂成了两半,里面又被塞进了几千只马蜂,嗡嗡作响。他站起身来,想要去找杯水喝,脚下却一阵晃动,立即摔倒在地。 “监押,监押!”李宝从外间进来将周平扶了起来。关切的问道:“刚才没摔到哪儿吧?” “没事,没事!”周平在李宝的扶持下坐到床上,叹道:“昨夜也不知喝了多少,到现在我脑袋还嗡嗡作响,刚才只觉得脚下打晃,倒好像是地板在动一样!” “没错,监押,大军已经出发了,咱们现在在船上!” “啊!”周平惊讶的长大了嘴,这时他也听到外边的水声:“昨天我没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吧?” “请放心。监押你昨天喝醉了之后我就把您扶回来了!”李宝说到这里笑了起来:“再说您就算有点出格了也没啥了不起。昨天晚上至少有四五家瓦舍都被砸了,都是胜捷军干的!” “什么?”周平不由得长大了嘴巴:“这,这也太过分了吧!” “这有啥,兵者乃至阳之举。几万条汉子要出去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不闹出点事情才怪!”李宝一边给周平倒了一杯水。一边笑道:“这不过是在楚州,早些年就是在汴京就是杀人放火也是寻常事?” 周平听到这里已经是目瞪口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早些年?在汴京?杀人放火?你不是开玩笑吧?” “谁开玩笑。太祖爷的时候就是呀!更早些年就更过分了!” “太祖爷?更早些年!”周平这才回过神来,李宝口中的“太祖爷”应该是“陈桥兵变”,更早些年那不是五代时候,那时候不要说杀人放火,乱兵一起就算是皇帝大臣的性命也未必保得住。想到这里,他脸上不由得泛起了一丝苦笑,自己几乎忘了身处的是一个什么样的时代。 “现在我们在哪儿了?”周平问道。 “已经进了运河了,晚上就能到高邮了!” “好,下令各船将士好生准备,过了长江可能就要遇到方贼了!” “喏!” 三天后,宋军的前锋已经抵达了扬州,与对岸的京口隔江相望,确认京口还在宋军的控制之下,让领军的前军都统制婺州观察使王禀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他们预料中最糟糕的情况并没有发生。 “贼中果然无人!竟然不知分兵先拒守大江,使我不得渡江。”保信军节度使刘延庆的脸上满是倨傲的笑容,与堂上其余诸将不同,他的身上并没有披甲,轻袍宽带,一副士大夫的模样。其实在座的每一个人都知道,这位世代为将的刘大帅其实是个胡人,不过已经几代人在大宋的西军中厮杀,这种人在西军中很多,但是像刘延庆汉化的这么深的却没有一个。 “都是仰仗天子洪福!”王禀的脸上却并没有什么笑容,他的面前堆满了厚厚一叠书信,都是各处州县的告急求救文书。也难怪各地州郡的守官这么慌张,江南素来民风柔弱,又无边患,许多州县甚至连完好的城墙都没有,而方腊军中多为贫苦百姓,对官吏恨之入骨,抓到官吏后不由分说,采用各种酷刑处死,传来的各种流言早已让他们魂飞魄散。 “这些求救文书有什么好看的!只等我大军渡江之后,直取杭州将贼众一鼓而破便是。只要擒拿了贼首方腊,余众自当丧胆!”刘延庆一边说话,一边伸出自己的大手狠狠握紧,仿佛那方腊就在他的掌心一般。 “刘总管莫急!”王禀小心的将一封书信放回案上,又看了看几案上的舆图。看到王禀的样子,刘延庆的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火气来,原来他虽然与王禀都是西军出身,他的位阶和资历还在王禀之上,但与童贯的亲近程度却大有不同,王禀是开封人,他是胡人;王禀是胜捷军中,指挥的是童贯的亲军,而他是鄜延路总管。在他看来,童贯任用王禀来当前军都统制,就是要让自己这个亲信捞战功捞便宜的,毕竟在刘延庆看来,方腊这种贼寇不过是乌合之众,无法和与北宋厮杀了数十年的西贼相提并论。 “都统制,俗话说‘兵贵神速’,方贼已经攻下杭州,气焰嚣张,以末将所见当立即出兵,扑灭贼寇,方得抚慰圣心呀!”刘延庆站起身来,他这次说话的口气已经完全是一个部将正式的向上司提出建议的态度了。 “刘总管且慢!”见刘延庆如此说话,王禀也站起身来,拉开帘幕,指着其后的舆图说:“请看舆图!方贼起事之后,十一月陷青溪,十二月陷睦、歙二州。南陷衢,杀郡守彭汝方;北掠新城、桐庐、富阳诸县,又取杭州。又有兰溪灵山贼朱言吴邦、剡县仇道人、仙居吕师囊、方岩山陈十四、苏州石生、归安陆行儿皆合党应之。”王禀一边说话,一边伸出手指在舆图上点出一个个要点,划出很大一个圈子。 “正是如此,才应该尽快进兵呀!”刘延庆按捺不住大声反问道。 “刘总管,王观察乃是前军都统制,前军不论官职大小,都受其督领!”一旁的辛兴宗看不惯刘延庆的样子,沉声提醒道。 “杨兄不必如此,刘总管也是破敌心切!”王禀笑道:“以本统制所见,以我之精兵,要破方贼不难,但擒拿方贼不易,若彼被我击破之后,或者退回巢穴之中,或者四处流窜,那战事必然迁延时日,只怕误了大帅恢复燕云大计!” 听了王禀这番话,刘延庆与辛兴宗都不禁点了点头,他们两人也都是宿将,知道打败农民军容易,但是消灭农民军却很难,毕竟浙西山高林密,气候潮湿,他们统领的西军并不适应当地的气候,也不了解当地的地形,现在冬天还好,如果战事拖到夏天,只怕不用打仗,光是疫病就要死一堆人,更不要说北方的征辽战事了。他们几个都是童贯手下的大将,都知道朝廷此番集中西军来的真正目的。饶是刘延庆听到这里,也不近暗自佩服王禀深谋远虑,非自己所能及,童贯选择他当前军都统制,也不光是凭借私人关系。 “那王都统制以为当如何?”刘延庆问道。 “某以为当先封锁消息,遣偏师于采石渡江,然后举师向东南,先取歙州,直至贼之巢穴,某领精兵徐徐南下,与贼对峙,贼闻知巢穴被袭,定然惊慌失措,某以大军击之,定无不胜之理!” “都统制果然好计!”一旁的辛兴宗听到这里不由得击掌赞道:“那方腊便是有百万之众,此番也逃不脱都统制的好计!”刘延庆也不由得连连点头。原来方才王禀口中的歙州,便是今天的徽州,位于安徽省的东南部,新安江的上游,宋军如果占领了此地,便可沿江而下,直扑方腊的老巢睦州青溪县,方腊军手下多为当地的农民,得知巢穴受到威胁,一定会放弃已经占领的州郡返回救援,王禀率领的主力乘势追击,一定可以轻而易举的击败敌军。而王禀的军队封锁己方到达的消息,并让偏师从金陵上游的采石渡江,一来可以让方腊军不做提放,放心进攻州郡;二来采石相对于京口距离长江入海口更远,风浪也更小,江面也更窄,渡江的风险和损失也要小得多。所以从军事上讲,这是一个非常巧妙的策略。 “刘总管,这偏师之任可否借重你了?”王禀对于刘延庆这位位在自己之上的西军宿将还是十分尊重,并没有采用命令的口气。辛兴宗十分羡慕的看着刘延庆,在他看来这是一个美差,这次迂回的任务若是能成,很有可能会在诸将之前直捣方腊的巢穴,立下的功劳自然比在王禀手下担任一名普通部将要强多了,只是他的资历和职位都比刘延庆要低,自然不好开口说话。(xbaoshu.com。。) 第七十九章运筹下 刘延庆矜持的捋了一下颔下的胡须,他的出身虽然是胡人,但这反而使得他更加注意自己的仪表举止。在仔细的斟酌了利害得失之后,刘延庆还是接受了王禀的建议,不过他看了一旁的辛兴宗一眼,笑道:“王都统的将令,本官自当恭领,不过取歙州之事干系重大,若是只以刘某的本部兵马只恐力有不逮,若是能得辛将军同行,本官就更有把握了!” “哦?”王禀的目光扫过一旁的辛兴宗,笑道:“也好,那歙州之事便偏劳二位了!” “下官遵令!”刘、辛二人躬身领命。 “那都统制可要回复一下这些书信?”辛兴宗指了指几案上的这些求救书信。 “自然是要回复的!至少可以激励下守军的信心!”王禀笑了笑,他稍微思忖了下,大声道:“来人,招济州梁山寨监押周平来!” “喏!”外间应了一声。 “都统制招他来作甚?”辛兴宗问道。 “秀州位置要紧,若是被贼人攻下,只恐上惊天心,让童帅难看,我便遣此人前往秀州增援。” “西军猛将如云,那为何用此人?” “我军中多为西北人,若是与贼人厮杀时被贼人发现,只恐方贼退回老巢,岂不是坏了我等的计。我记得这厮麾下多为山东人,我再从神臂弓手中选三百人给他,便说是扬州派来的援兵,贼人定然不会疑惑。” “王都统果然想的周详!” “宣济州梁山寨监押周平觐见!” 随着中军旗牌官宏亮的嗓音,周平走进府门,对于这次特别的召见,他有些不安。在来之前,他一直都在码头忙碌着装卸货物,莫非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对了?怀着这种揣测,周平小心的上得堂来。 “末将参见都统制!”周平躬身行礼。 “嗯!”王禀的目光扫过下首那名军官,对方高大魁梧的体魄给了他一个不错的印象。 “周监押,我与你一个立功的机会!” 周平心里咯噔了一下,以他过去的经验,一般上司的口中说出这种话来都没啥好事,不过无论古今,这个时候下属唯一能做的只能捏着鼻子配合了。 “末将多谢都统制的栽培!“ 王禀点了点头:“你下去后将手头的事情交接一下,带领本部人马和三百神臂弓手渡江前往秀州增援,只要守够十五rì便算你的大功!” “十五rì,还不到八百人!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方腊可是号称百万之众的!”周平不由得腹诽道,可是嘴上还是只得答道:“喏!” 可能是因为良心发现的缘故,王禀笑道:“你手下的甲具兵器若有不足的,待会可与中军旗牌官下去,与你补足了。” “总算给了颗枣子吃!”周平暗中松了口气,躬身谢道:“多谢都统制体恤!” “嗯!”王禀点了点头,正当周平以为召见结束的时候,耳边又传来对方的声音:“记住,你现在是淮南招捉使,所领部众也是两淮兵,西军赶到的消息不得泄露半点,知道了吗?” “封锁大军的消息?”周平听了一愣,赶忙应道:“喏!” “引蛇出洞?这王禀有一套呀!”周平出得幕府,自言自语道:“看来这方腊要倒大霉了!”不过旋即他脸sè也黑了下来:“问题是在此之前我会不会先倒霉呢?我可不记得这个秀州有没有被方腊给打下来呀!” 当周平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回到自己营中,召集手下来传达王禀的命令时,他的手下表现出的却是另外一种心情,无论是前盗匪杨五、还是新近招募来的孔彦舟、李成,都表现的十分兴奋。这让周平觉得非常诧异,不由得小心的提醒他们:“听说那方腊有百万之众,咱们可只有八百人——” 第一个说话的是杨五,只见其冷笑了一声:“军中常用的小伎俩罢了,有所斩获则以一当十,损失则以十当一,也就吓唬吓唬那些没见识的乡间愚民罢了!” “敢情虚张声势、讳败为胜这是咱们中华民族的老传统了!”周平腹诽道:他清了一下喉咙,道:“便是十万人也不少了,他们一人吐口唾沫也能把咱们淹死!” “监押放心,这十万人里多半是妇人老弱,能战的壮丁最多不过两万!”一边的李宝笑道:“咱家在禁军时听老行伍说过,这等妖贼没有兵器甲胄,又无军令约束,咱们一百人压着他们一千人打也是寻常!” “是呀,是呀!”李成和孔彦舟两个也笑的没牙口了:“定然是那都统制看中咱们了,这次回来,大伙儿个个都要升官了!” 看着手下一个个笑容满面的样子,周平也懒得继续说下去了,反正这样子总比还没动手就吓得胆战心惊要强。他对一旁薛良玉道:“王都统有吩咐下来:甲杖若有不足之处,便去补足了,另外还给了我们三百神臂弓手。你我一同前去检点一番!” “是,监押!” 周平与薛良玉一同去了后军,那旗牌官检点周平的符信,便很爽快的掉给了他一百铁甲,皮甲两百,其他军器弓矢补足。这些甲杖都是军国之器,不只是在民间,就算是在济州府库中也是少见的很。待到诸事停当了,刚刚回到住处,有当值的军官禀告外间有人求见,正是那与自己同去秀州的三百神臂弓手的头领。周平赶忙吩咐请进,片刻之后进来一个体型魁梧的黑脸汉子,向自己唱了个肥喏道:“下官陕西秦凤路镇戎军虞候常宗添,奉都统之令领三百神臂弓手前来听候监押调遣!” 周平赶忙起身还礼,笑道:“常虞候何必多礼,此番前往你我通往秀州,还请你多多借重!” “监押言重了!”常宗添拱了拱手道:“都统已经说明了,此番出兵以你为主,军中自有上下阶级之法,我定当听令。只是某家有句丑话先说在前面!” 周平听了一愣,问道:“什么事情?” “某家出兵前王都统提点过了的,诸事都听周监押的,只是这神臂弓不得轻用,至少要在贼人攻城两rì后才得用!” “这是为何?” 常宗添笑道:“周监押有所不知,这神臂弓本为西夏所有,熙宁年间,党项羌酋李定献之,似弓而有镫,以镫距地而张之,shè三百步,二百步外尤能洞重扎,军中号为神臂弓。这等军器乃是第一等的军国之器,我大宋除了东京禁军之外便是边军才有,其箭矢与寻常弓矢不同,非寻常羽毛而为木羽,贼人中若有有见识者,一见便知我大军至矣。” “原来如此!”周平点了点头,看来这王禀处事好不周密,连这点细微末节都考虑到了,想必他将配给自己神臂弓还有先示敌以弱,然后再突然使用来惊吓敌军的目的,想到这里,周平笑道:“如此也好,先骄其气,然后击之,也正符合兵家要意!” 常宗添听到这里,眼中闪过一丝异彩,笑道:“监押所言甚是!” 秀州,今名嘉兴。chūn秋时,此地名长水,又称槜李,乃是吴越两国争雄之处。战国时,又为楚地。秦为会稽郡地。汉因之。后汉永建中,分属吴郡。三国吴以后因之。隋为苏州地。唐初属苏州。五代初,属杭州。石晋天福三年,钱氏始奏置秀州,宋因之。其地负海控江,川原沃衍。五代时,杨吴与吴越多次交锋与此地,方腊起事之后,两浙之地多已陷落,若是秀州再失,其兵便可直入吴地,凭江自守,东南之地只怕不复为赵室所有了。 秀州,知军州事衙门。 “这么说来,王都统所遣来的援军只有你们八百人啦?”统军王子武问道,虽然此时的他一身戎装,但从外表上看去,与其说是一名武将,更不如说是一名养尊处优已久的士大夫,此时他的脸上,不难看出失望的神sè。 “正是!”周平沉声答道:“都统遣我等来时有言,恐贼闻大军至,退至巢穴中负隅,多伤士卒。当先示弱以诱其至秀洲城下,先破其巢穴,再一鼓破之!” “恐多伤士卒?”王子武脸上泛起一脸的苦笑:“王都统可知方腊破杭州之后,大开府库招募贼众,已有百万之多?若其举大军攻秀州,我等就只有坐以待毙?秀州若破,大江以南便再无可守之处,那时江南糜烂,我看那童相如何与官家解说!” “统军此言差矣!”一旁的常宗添沉声道:“秀州城郭完好,城内壮丁不下数万,粮食、钱资、守城器械充足。军士也有数千。贼人虽众,但并无甲仗,又无节度,不过是乌合之众,不难击退!” “常虞候你说的轻巧!”王子武苦笑道:“你以为我这些军士能够和你手下那些西军将士能比吗?他们一年也cāo练不了两次,最多能在城头上shèshè箭、全然不能野战。更何况方贼颇善蛊惑人心,城中——”王子武说到这里,发现自己说的有些不对,赶忙闭住了嘴,周平此时也听出了对方的言下之意,显然城中很可能有不少对当时北宋的统治颇为不满的人,一旦形势不妙就很有可能里应外合,响应城外的方腊军。 第八十章立寨 “罢了,罢了!如今也只有求求吕祖保佑了!”王子武叹了口气,问道:“二位所统之兵便屯扎在南门吧,供应犒赏我自会遣人送去!”说罢便要起身离去。 周平与常宗添对视了一眼,道:“王统军,我不打算屯军与城内!” “不打算屯兵城内?”王子武瞪大了眼睛:“那你们要在哪儿?” “在南门外!”周平答道:“末将来时已经看到地势了,我打算在城门外建一座小寨,将这八百人屯守于此处!” “不可!”王子武大声喊道:“哪有有城不守,去城外守寨的道理!”说到这里,他感觉到自己的语气有些太过生硬,毕竟现在是自己有求于这些客军卖力气,况且他还以为周平他们屯军城外是为了看到情况不妙时跑路方便,咳嗽了一声解释道:“二位,你们有所不知,方贼现在人多势众,若是当真大军一到,定然会将这秀州城四面围住,无论是在城内城外都是一般。” 周平听出了对方的意思,笑道:“统军,我等屯军城外并非是为了逃跑方便,而是为了更好地守城。俗话说:‘有攻有守,方是真守;只守不攻,终是一场空。’这秀州城不过是五六里长,多了我等这800人,少了我等这八百人又有什么区别。可若是在城外立寨,一来可以屏蔽城门,二来可以趁贼人疲敝时出击。贼人人数虽多,但毕竟未经操练。定然有不少机会可乘。” 王子武看着周平神色坚定,知道自己很难说服对方,只得将目光转向常宗添,问道:“那常虞候你的意思呢?” 常宗添沉声道:“不才与周监押所见偶合!” 王子武看了看周平,又看了看常宗添,知道自己无法改变他们的决定,叹了一口气道:“也只好如此了,希望吕祖爷爷保佑能够击退贼人!” “吕祖爷爷?”出的门来,周平有些迷惑的自言自语,一旁的常宗添冷笑了一声:“便是纯阳子。官家信奉道教。天底下信这玩意的也多。可打仗这等事情,岂能指靠着道观里的泥塑木偶?” 周平这才反应过来方才王子武口中的“吕祖爷爷”乃是“八仙”之一的吕洞宾。作为一个无神论者,他自然对那些玩意嗤之以鼻,只是他没想到这王子武乃是朝廷大吏。应该不是乡间的愚夫愚妇。怎么也信这些玩意。想到这里。他低声问道:“常虞候,你不信这些?” “当然不信!”常宗添怪眼一翻,拍了拍腰间的佩刀:“某家就信这个。战阵上一刀一枪用性命换来的勋劳,要是这玩意有用,朝廷还用我们西军作甚,光是汴京便有上百家道观,将里面的道官悉数拨来平定方腊便是。平了方腊再去把契丹狗和西贼也平了,倒省了某家的事。”说到这里,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周平,道:“你要是信这玩意就早说,老子就先带兵走了,免得和那种整日里只知道求神拜佛的软货一起,打起仗来也跟着倒霉!” “自然是不信的!”周平赶忙答道,他可没想到这常宗添如此泼辣,若是这厮当真走了,自己还真拿他没啥法子,毕竟对方是正牌西军,自己不过是杂牌军。 “那就好!”常宗添点了点头:“我看也不像,你起码还知道在城外立寨,攻守两便,也有几分胆子。要是像那个王统军说的,把几千兵都屯在城里,到时候被方贼四面一围,打起来连个腾挪的地方都没有,那倒是麻烦了。” 周平被常宗添这一损一夸弄得哭笑不得,也不知是该谦逊几句还是如何。 “算来方贼拿下杭州也有些时日了,想必来打秀州也就是这几日的事情了。”常宗添与周平爬上南门,指着城下的已经空无一人的城关道:“待会就让民夫将这些房屋都拆掉,正好材料用来修寨子。对了,周监押,你打算怎么修?” 周平看了看城门外的地形,大概估计了一下地形,笑道:“我有个现成的想法,还请常虞候参详参详。”说到这里,周平对跟在身后的罗舍儿道:“你将画筒取来!” 说话间,周平便从画筒中取出一只卷轴,在常宗添面前展开。常宗添一看,不由得惊讶的睁大了眼睛,半响之后,低声道:“你这图画的好生奇怪,某家还是平生第一次见过!” “这是在下自己琢磨出来的,常虞候您看画的如何?”周平笑着指着画轴上的平面图、剖面图、立面图,这种能够正确反映建筑的尺寸、形状、投影的图纸乃是后世一个建筑系大学生的基本功,有了这种图纸,不但可以明明白白的表述建筑的形状,还可以清楚的注明工程量以及所需的人力、物力、时日。这对于一个宋代的军汉来说无疑是大开眼界。 “好,好,好!”常宗添一脸赞了三声好,他望向周平的目光也变得敬重了起来:“某家在西军时,干的最多的就是掩护民夫修城筑寨。那边地形崎岖,水源缺乏,大军行动不便,若是你预先修好了寨子占据了水源险要之地,那就先处于不败之地了。可修寨子最怕的就是算的不准,预先要十五天修好,可到了地点民夫不够,二十天还没有修好,西贼逼上来,可大军又没有城寨可以依托,一个不好就是全军覆没,连兵加上民夫几万人就没了。有了你这图纸,一个寨子要用多少人、用多少时间、多少材料清清楚楚,就是个傻子也能弄明白。”说到这里,常宗添摇头叹道:“要是早些年有了这玩意,要少死多少人呀!” “那为何不多带些民夫去?”一旁的罗舍儿插口道。 常宗添怪眼一翻,冷笑道:“你傻呀!多带民夫吃的喝的哪里来?你拉出来?“ “你——!”罗舍儿顿时涨的脸色通红,周平咳嗽了一声道:“舍儿,西边不像中原,人口繁密,户口富庶。那边地形崎岖,人烟甚少,每一粒粮食草料都得从人挑马背的运来,前面多一个人后面就要十个人伺候他。” “嗯,周监押你倒是个明白人!”常宗添翘了一下大拇指:“比那些大头巾强多了,知道打仗的难处,不会乱来,把咱们武夫的命不当回事!这次看来王都统没选错人!” “常虞候谬赞了!”周平微微一笑:“我在军中日浅,诸事不如虞候之处颇多,还请多多提点!” “好说,好说!”说到这里,这常宗添脸上多了几分笑容,一张黑脸看上去也可亲了不少,他伸手指了指那图纸,问道:“周监押,这城寨的样式好生奇怪,某家从来未曾见过,还望监押解说。”原来那寨的形状与当时绝大部分城寨的样子都不一样,底部便是秀州南门,向外侧伸出三个尖角,而寨门在尖角的根部,呈现出一个不规律的多边形。 “看来宋代还没有出现这种棱堡样式的工事。”周平心中暗忖道,脸上却笑道:“这是小弟从一本古书里看到的,便拿出来了,还请虞候提点。” “提点不敢当!”看到周平这种新式绘图法后,常宗添的态度大变:“我看这几个尖角倒有几分马面的意思。” “这常宗添果然是在西边打老了仗的!”周平心中赞道:“一眼就看出了要害之处。”原来一般来说在古代围城战攻守双方的争夺焦点就是城门,因为城门是城内外最方便的交通途径,只有控制了城门,进攻一方才可能将兵力源源不断的投入城内,同时也断绝了守方通过这座城门向外反突击的可能。所以瓮城、马面、望楼、羊马墙等各种各样的防御工事一般都是设置在城门附近的,而周平的这种城寨的优点就是如果敌方要进攻寨门,就必须陷入尖角两侧火力的夹射之下,寨门会受到很好的保护。 “虞候果然是明眼人!”周平伸出手在图纸上点画道:“贼寇若是攻寨,必然冲寨门来,那时两边万弩齐发,便是再多人来也让他来得去不得!” “对,对!正是这个意思!”常宗添搓了搓手,问道:“可要是方贼围攻尖角呢?” “那尖角才多大点地,便是方贼有万人来,能够用得上的也就十几个罢了,纵然让他们攻下了尖角,后面还有望楼,再用拒马把一堵,数十张强弩集射,便是神仙也射死了!”说到这里,周平顿了一下:“只是这种营寨比普通的所需的人手多些!” “那怕什么!”常宗添笑道:“背后就是秀州城,随时可以动员数万民夫,你还怕王都统不给你不成?材料什么的也不用担心,实在不行可以拆掉里面的房屋。” “拆掉房屋?”周平给常宗添的话吓了一跳:“这不太好吧?” “是呀!”常宗添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这秀州城里房屋到处乱建,不少房子都贴到城墙根了,这一打起仗来贼人一阵火箭就点着了,又挡着士卒的路。这王子武也是在江南呆久了,居然连守城先拆屋都忘了,监押待会要提醒一声,免得来不及。”(xbaoshu.com。。) 第八十一章给钱 “守城先拆屋?”周平被常宗添这一番话弄得有点头晕,只得苦笑了两声道:“那我先去和王都统提提,看看行不行!” “那好,这事情要抓紧!”常宗添稍一犹豫,低声道:“周监押,俺老常是个粗人,有句不中听得话先说了,若是不好听监押你要见谅!” “什么话你说!” “义不掌财,慈不掌兵呀!这当将主的心肠还是要硬点,对自己好,对下面的儿郎们也好。监押你啥都好,就是心软了点,去咱们西军打滚两年就是个好汉子。” 看着常宗添离去的背影,周平的脸上不由得泛起一丝苦笑,自己自穿越以来,手中的人命已经不下数百条了,本以为已经完全适应这个时代了,却想不到眼前这老兵痞还是觉得自己心太软了。可相比起接下来的靖康年间,眼下的宣和二年怎么看也是太平时节,自己真的坚强到足以应对接下来的血与火的日子吗? “坚强,或者毁灭!”周平情不自禁的握紧了拳头,低声自语道。 从王子武衙门里出来的时候,周平的心情好了很多。正如常宗添所说的,当王子武听到周平提出的征发民夫和拆除距离城墙三十丈范围内的民居的要求时,很爽快的就答应了,让周平事先准备了一肚子的理由全都落了空。周平不由得在心中自嘲这恐怕要多谢传闻中方腊对被俘官吏的残酷待遇,这让那位王都统已经吓破了胆。只要能保住这秀州城,恐怕就没有什么他不愿意做的了。 而且更让周平惊讶的是,随之而来的还有五千贯的零散铜钱,一问常宗添才知道这是预发的犒赏,这在宋军里已经是惯例了,不要说斩首、陷阵、夺旗这些功劳立即就有现钱犒赏下来。就连弓箭手弯弓射箭也有赏钱,打仗时军官就拿着铜钱站在弓箭手旁边,弓箭手射一箭军官就将一箭的钱丢在射手的脚下,明码标价,概不赊账。这种“先进”的激励机制让周平听得目瞪口呆。在他的记忆里。就算是以雇佣兵闻名的迦太基、文艺复兴时期的意大利,也没有细化到这种水平的薪酬体系。怪不得北宋宁愿每年给辽五十万银绢的岁币也不愿意打仗,看这种打仗方式,别说五十万。就算是五百万。也禁不起几仗打下来花的。 “可这样行吗?”周平有些迟疑的问道。 “当然行!”常宗添答道:“国朝百多年都是这般打的。就算是前朝,上阵打仗前也要酱菜钱、衣赐、上阵钱、弓弩钱给到了才能打仗的,只要赏钱给到了。上面别乱来,咱们打西贼十战七胜!”他看到周平一脸疑惑的样子只得继续解释道,原来北宋虽然这种赏钱制度听起来很奇葩,但这钱也不是这么好拿的,对士兵的选拔标准和训练标准是非常严格的。 以高宗建炎元年时选拔民间弓手的标准为例:上等为步射一石一斗以上或马射九斗,中等为步射一石以上或马射八斗,下等为步射九斗以上或马射七斗以上,而禁军的选拔标准为执一石五斗弓,六十步射,六发三中。宋代一石是九十二公斤,折合十斗。也就是说即使是普通的民兵弓手,其选拔标准也要求其至少能在步射中使用八十三公斤以上的强弓。至于禁军弓手的标准更是严苛,要求其能够使用一百二十四公斤以上的强弓,在大约九十米的距离,六发射中三次靶子。这种严苛的要求,即使是在射社开展的极为普遍的北宋,能够成为禁军士卒的也是佼佼者。 北宋开国皇帝建立这种军事制度的考虑应该是以高额的待遇奉养第一流的壮士,加上中原远超过周边国家的技术水平提供的兵甲,在战场上克敌制胜。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北宋早期在和辽国、西夏的战争中明明骑兵不占优势,却那么喜欢打野战、打进攻战,一来是选用的是精锐,兵甲又犀利,自然喜欢野战;二来天子花了那么那么大价钱养了这些壮士,总不能让他们躲在城墙后面白吃军饷吧。当然,随着太平时日的到来,这种严苛的标准肯定会有所松动,汴京周围的禁军恐怕就名不副实了,但在西北边陲和西夏人打了几十年仗的西军还依旧保持着相当强的战斗力。相比起宋军来,西夏国的人口要少得多,在文明化之后,自然无法以这么高的标准选拔出足够的士兵,士兵装备又不如宋军,打起来自然是胜少败多。只是由于北宋那种叠屋架梁的指挥体系限制了军队的威力西夏才能维持相对的平衡,所以金灭北宋后,曾经询问一个西夏的汉人军官:“夏人与宋人孰勇?”那个军官回答:“宋人勇,然上下不一,弗能胜。” 常宗添看到周平在那里皱眉思忖,还以为这位监押没有见过世面,一下子看到这么多犒赏昏头了,若是捞的太过分惹恼了下面的赤佬(对当兵的蔑称),等到反贼来了不卖力就糟糕了,赶忙低声劝说道:“周监押,依照惯例这里有一半是军官的,您可以从军官的那份中拿三分之一,儿郎们那份是少不得的,不然打起仗来不卖力气就麻烦了。童大帅素来待下宽厚,只要讨平了反贼,做的出轨点也都会替下面的遮掩过去的。” 周平听了一愣才反应过来常宗添是在提醒自己不要吃相太难看,要捞也等打完了仗再去其他渠道捞,只要不太过分童贯也一定会替自己撑腰,一时间不由得尴尬万分,想不到自己刚刚一走神竟然被误会成这样,赶忙咳嗽了两声道:“那便依照惯例发下去吧,我那份也搬到营寨里,告诉儿郎们,有夺旗斩将之人重赏!” “喏!”常宗添应了一声,抬头偷偷看了看周平的脸色,压低声音道:“监押,其实你拿出一半来就很不错了,不然你若是一分都不拿,其他军官也不好拿,反倒不好!” “好好,就按常虞候你说的办!”周平有点脸红的点了点头,他也不是没有带过兵,但毕竟不像常宗添这种老军痞对西军内部这种很成熟的潜规则了然于胸。指挥作战还行,遇到这些分赃犒赏的事情就稀里糊涂了,偏偏这种事情和军队的战斗力息息相关,历史上可不乏因为战前给士兵的饭食里肉少几块、酒酸了、发下的衣赐短了点、经纬稀拉之类的事情导致兵变,结果输的一塌糊涂的事情。自己要是不清楚,连什么时候捅了大篓子都不知道。 “常虞候!”周平叫住正准备走开的常宗添:“你把我该得的一份分成两半,一半分给有功的将士。一半封存起来,不要告诉其他人,要是有没于王事的人,便私底下拿出来当做棺材钱吧。” 常宗添眼神一亮,脸上也多了几分敬重的神色,躬身道:“下官谨遵军令!” 六天后,也就是宣和三年(公元1121年)正月,自号“圣公”的方腊以大将方七佛统六万大军,北上进攻秀州,一时间大军所至之处乌云遮日,大有踏平秀州,直抵长江之势。 秀州城。除了南门之外,其余的三座城门早已紧闭,城外的房屋早已被拆除一空,水井被填塞、树木被砍断,以免为城外的敌军所利用,连距离秀州城西门外一里多沟通杭州绍兴的萧绍运河,也凿沉十余条装满了石块的大船,以阻止方腊大军通过运河北上。官道上,前几天还络绎不绝的往城内挤的逃难民众也难觅踪迹,一副大战将临的场面。 知州衙门。 “周监押,这么说来,十四天前王都统制所领的大军已经到了广陵了?” 一脸忧色的王子武低声问道。 “正是,十四天前王都统所领大军便到了广陵!”周平恭声答道,只是两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原因很简单,午饭后才小半个时辰,这已经是眼前这位王统军第五次询问自己同样的问题了,作为客军兼下官,周平不得不尽量装出根本没有发现对方的失态,但在内心深处,他已经开始怀疑自己守不守的住方腊的进攻了。倒不是他觉得方腊军的战斗力有多高,而是他已经开始怀疑这位王统军在关键时候会不会掉链子,比如方腊军围攻南门外的营寨时,这位上官要是突然把城门一关,军心一乱,那可就玩完了。 兴许是也觉得自己的表现有些过分了,王子武苦笑了声,道:“周监押,不是本官害怕,这江南之地已经多年未经战乱了,过去城里的守军就连盗匪都没见过几个,可那食菜贼可足有、足有百万之众呀!” “请统军放心,方腊不过凭借小计迷惑一群无知愚民,聚众为乱,秀州城城高池深、器械周全,又有援兵在外,定然能守住的!”周监押竭力安慰道“其实打仗这种事情,不是人越多越好的,人多吃的喝得多,指挥调度也很难,贼中并无知兵之人,统军只管在城上观战,看我等破贼!”(xbaoshu.com。。) 第八十二章初战一 王子武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赶忙笑道:“就仰仗周监押了!”可随即他又担心的说:“周监押,你们八百人孤悬在城外,那食菜贼甚多,只恐众寡不敌,何不进城——” “统军!”周平截口打断王子武的话头,沉声道:“正是因为兵少,才一定要在城外立寨,秀州城西门外是运河,地方狭小施展不开,东门外有个大水塘,也不利于贼人进攻。若是我没有料错,贼人定然是从南门来,我等立寨于城外,只要寨不下,贼人便无法直薄城门。城大而寨小,贼人纵然有百万之众,能逼我寨前的也不过千余人,贼人无甲,只要我以强弓硬弩攒射,又有何惧?” “那就好,那就好!”听了周平这番分析,王子武脸上的忧色总算稍微去了点,叹道:“周监押你也看到了,某家本是个文士,不识干戈,却不想前世不修,竟然在这江南之地遇到了方腊这等混世魔王,又被官家委以统军之位,当真是,当真是——”说到这里,王子武双目已然湿润,淌出两行老泪来。 看着上官这幅模样,周平不由得哑然,方腊还没有打过来,这位统军身处坚城之内就这幅模样。那等到方腊打过来了,与其白刃相对,拼死厮杀的将士们又该是什么感觉呢?周平只得低声劝慰道:“统军请放心,只要有末将在,便有秀州在!” 周平话音刚落,便听到外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转身一看,正是统领骑队的薛良玉,只见其一脸的紧张之色,向王子武与自己叉手行礼,大声道“贼寇已至,其前锋已经距离南门不到十里。” “十里?有多少人,其首领为何人?“周平赶忙问道。 薛良玉的脸上少有的露出了紧张的神色,低声答道:“贼众漫山遍野,皆用布帛裹头,如蛾虫一般。数不胜数!”说到这里。他咽了一口唾沫,道:“只怕不下万人,由于其兵力甚多,探骑不敢靠的太近。不知贼首为何人。” 薛良玉话音刚落。周平便听得身后传来咯噔一响。回头一看不由得大惊失色,原来王子武已经摔倒在地。 “快来人,快来人!统军老爷昏倒了!”周平赶忙将王子武扶了起来。只见其已经两眼翻白,人事不省了,赶忙伸手在对方人中狠狠的掐了几下,半响之后王子武方才悠悠醒来,对周平苦笑道:“哎,均成,老夫不成了,你将那符信取去,这守城之事便仰仗你了!” 周平看了看闻声被从外间哭哭啼啼进来的王夫人与几名妾室围在当中,双目微闭口角流涎的王子武,苦笑道:“下官一定尽力!” 当周平回到衙门正堂的时候,城中的军官已经都赶到了。为了确保军心,周平没有将方才王子武的丑态说出来,而是直接从怀中取出符信出示给众将佐看,然后沉声道:“统军有微恙在身,委符信于我,统领全城军马,方贼大军将至,列位须得遵某家号令,奋力杀贼,若有畏缩不前着。”说到这里周平拔出腰刀虚劈了一下,道:“周某认识你,某家这口刀却是不认识的!” “喏!”众人齐声应道,周平点了点头,随即大声分派诸将,他来秀州已经有快十天了,又是学建筑的出身,早就画好了一张简明的示意图。每当他喊道一个人的名字,便在地图上详细的指明对方所要负责的防区,何人守城,何人巡查,都有分工。俗话说“将为军中胆”,众人虽然听说王子武生病,但看到周平这般镇定,又分派清楚,反倒安下心来了。 看到诸将都去分守,周平叹了口气,对一旁的常宗添道:“常虞候,去南门吧,看看这些摩尼贼到底有什么厉害!” 当周平与常宗添登上南门城楼上时,方腊军的前锋已经进入了他们两人的视线范围内。按照方腊的规矩,农民军都用布帛包头,共分六等,以颜色区分。由于在夺取杭州等州郡时农民军获得了大量的战利品,不少人都干脆用缴获的绸缎作为头巾的材料,鲜艳的颜色映得本来阴沉的天色一亮。站在城楼上的众人看了,一时间不由得哑然。 “不想贼人竟然如此势众!”片刻之后,不知是那个低声说道,周平回头一看,只见众人黝黑的脸庞都有几分发白,显然都有点胆寒了。说来也难怪,就连周平自己也有几分心虚,毕竟他在过去最多也就指挥过几百人的规模的厮杀,可眼看对面就有万余人,一拥而上便是吐唾沫都能将自己淹死了。 “没事,贼人不识兵法,不难打败!”常宗添笑道。 “怎么说?常虞候有破敌之计了?”周平赶忙问道。 “嗯!”常宗添道:“看贼人的模样,应该是一路赶来的,一路都未曾休息进食,而且各队靠的太近了,没有留下足够的空隙,旗号又太乱,只要初战不利,很容易自相践踏。” “果然不错!”周平看了看农民军的形势,果然正如常宗添所讲的,各军队形有些混乱,旗号也乱的很。原来古时候没有各种先进的通讯工具,一旦两军交锋起来,犬牙交错,光用通讯官肯定来不及,所用的方法无非是旗号鼓角。一般来说,一个小单位的军队有一面旗帜,这个单位的士兵都看着这面旗帜,旗帜向前士兵就向前,旗帜向后士兵就后退。如果这面旗帜完了,虽然士兵还在,但也只能人自为战,无法形成合力,从战术上讲这个单位也就不复存在了。而不同的单位的军队之间要有一定的空隙,这样将领才可能指挥这些单位的军队完成前进、后退、迂回等战术动作。而这个空隙的大小就是学问了,太大了容易被敌方军队楔入。而太小则一旦受到敌军挤压后退,不同的单位挤成一团,则会失去原有的秩序,那时将领不但无法指挥这些单位,甚至还会出现自相残杀践踏的惨状。而农民军缺乏有经验的基层军官,士兵也没有受过良好的训练,所以各队之间的距离明显过近,一旦遭到突袭,很容易陷入自相践踏的局面。 “那马上击鼓进军,打个措手不及!”一旁性急的薛良玉急道。 “贼兵太多。我们人少。被围着就麻烦了!”常宗添看了看不断从远处地平线上冒出来的农民军,低声道:“要是能想出个法子能够拖小半个时辰,让那些狗崽子饿点,渴些就好了!” “拖半个时辰?”周平听了眼珠一转。回头道:“杨教练!” “末将在!”杨五大声应道。 “你马上下城出营去。向贼军挑战。尽量多消耗些时间,知道了吗?” “末将明白!”杨五立刻就明白了周平的意思,脸色涨的通红。大声应道。 “明白就好,不过也要小心自己的安全!”周平笑道:“记住,尽量拖延时间,只要能够击败贼军,你便是首功!” “喏!”杨五应了一声,转身离去,一旁的薛良玉急了,抢上前道:“监押,为何不让我去,论弓马功夫我可不比他差!” “慌什么!”周平冷哼了一声:“你下去把所有的马都松了肚带,喂上好料,人皆饱餐一顿,休息待命!” “喏!”薛良玉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李都头、孔都头!”周平喝道。 “末将在!” “你们两人领两都弩手,从东门出门,沿着湖边的芦苇荡绕到贼寇侧后,看到南门城楼上有烟火燃起,就大声鼓噪向贼兵发弩!明白了吗?” “喏!” 看着手下诸人都忙乱着去执行命令,周平转过身来向常宗添笑道:“常虞候,你看我这番调度可还过得去?” “好!”常宗添翘起大拇指赞道:“若非我听你没有半点西北口音,还以为你是个咱们西军的将种呢!看来这回老常是跟对人了,要好好的迁转几轮了。” 陈安田坐在一具乘舆上,在大队的步行的农民军中显得格外显眼。原因很简单,他被方七佛委以先锋之任后,就骑着一匹刚刚得到的战马赶路,结果就是两条大腿的内侧都被马鞍磨破了皮,一碰的生生的疼,只能坐在乘舆上指挥打仗。 “都将!前面就是秀州城了!”一名头包青布的将佐指着远处的城墙大声禀告道。 “嗯!”陈安田看了看远处的城墙,作为一名指挥万余人庞大军队的将领他还远远不够格,不过作为一名摩尼教的中层干部,他还是对于指挥乡间群殴有相当经验的。而且他自己有个娘舅是秀州当地人,来过好几次这里,对于秀州城的地形十分清楚,这也是方七肥选择他而不是别人来担任这六万大军的先锋一个重要原因。 “东门、西门外面都太狭窄,北门要绕过整个秀州城。”陈安田自言自语道:“想不到官兵竟然在南门外修了营寨,胆子倒是不小!”说到这里,陈安田冷笑了一声,他对于是否可以攻下秀州城并不太担心,自从举事而来的一路顺风给了他相当的信心。更重要的是,他很清楚整个东南地区对于北宋朝廷百余年来各种横征暴敛的怨恨。北宋初年,采用了先南后北的策略,为的就是先取东南之地,以其丰厚的财赋养天下精兵北向幽燕。但是对于当时的东南、蜀地人民来说,当时的宋军实际上是一群北地而来入侵者,加之当时的宋军继承了五代乱军的缺点。所到之处往往屠戮劫掠,在蜀地便激起了著名的王小波、李顺起义。在此之后,北宋虽然没有能够恢复燕云,但无论是支付给辽国的岁贡,还是西北与西夏漫长的战争。都极大的加重了当时东南地区人民的负担,到了道君皇帝上台后的“花石纲”便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陈安田相信,只要自己开始攻城,秀州城就会像其他的东南郡县一样,城内的市民也会里应外合,协同自己破城的。(xbaoshu.com。。) 第八十三章初战二 “禀告将主!”一个声音将陈安田从遐思中惊醒了过来,又一名将佐赶来禀告道:“有个官军在前面骂阵,自称是相州杨五,愿以身决胜负!” “身决胜负?”陈安田一愣,古时两军交锋虽然不会像演义小说中描述的两将单挑,数万人旁观,胜者举枪一挥便将其对方杀的打败。但勇将在阵前挑战,相互厮杀的事情还是常有的,相距北宋甚近的五代十国便有不少这种例子。陈安田自然也有耳闻,只是没想到自己还有机会亲眼目睹,不由得一愣。 “将主,是应还是不应?”那将佐问道,陈安田眯着眼睛看了看不远处的空地上,有一骑正来回驰骋,应该就是那个挑战的官军。 “咱们这边没几个能骑战的,别理那家伙了,一阵乱箭射过去将其赶走便是了!”一旁的有人说道。 “那可不行,就一个官军来挑战,咱们万多人居然没一个敢应战的,岂不是堕了圣教的威风?儿郎们会怎么想?”另外一人却出言反对。 “人家骑着马,我们两条腿,如何打得过,打不赢岂不是更堕了威风?” 听着手下的争吵声,陈安田不禁更加心烦,对于这种情况他毕竟没有什么经验。这时一旁的一个年级大些的一击掌道:“我手下有个叫林亮的,使得一手好枪棒,方圆百十里都闻名。便让他去应战便是!” “那又如何,那官军既然敢来挑战。定然有十分的本事,那林亮再厉害也是步战,如何挡得住对方骑马一冲?” “不如让我队中的朱磊也去,他原先是个猎户,射的一手好药弩,让林亮在前面抵住,朱磊躲在后面用药弩,那官兵再厉害也抵挡不住!” “人家要来单挑,你却暗箭伤人,也不怕人笑话!” “两军相争。还讲什么道义,你说不行。那你还有什么法子?” “别吵了!”陈安田一声断喝打断了手下的争吵,他指着那个主张暗箭伤人的手下道:“你担保那个朱磊能射中?” “将主放心!”那将佐挺了挺胸道:“那朱磊三十步内便是飞鸟也逃不脱,何况一个大活人!” “那好,将林亮、朱磊两个给我招来!” “喏!” 几分钟后。两条汉子站在了陈安田面前。林亮身材魁梧。手足长大,双目有神,拄着一杆长枪。枪杆足有儿臂粗细,一看就知道是条好汉,而朱磊却身高不过常人,形容木讷,大冬天里身上也只穿了一件短褐,露出的皮肤冻得乌青,若非他背上的那张弩机和一壶羽箭,简直就是个路边的乞丐。陈安田一见就颇为不喜,只是事到临头也换不了人,只得先褒奖了林亮几句,对朱磊问道:“待会林亮与那骑马官军厮杀,你便将那官军射杀,知道了吗?” “小人遵令!”朱磊躬身行礼,陈安田见他这般模样,心中越发不喜,问道:“这干系重大,你可射的准?” 那朱磊却还是那副木讷模样,低头道:“将主,俺只能尽力而为,不过咱家有个祖上跟过狄将军讨伐过侬智高,使得一手好箭,想必俺是不会辱没先人的名声的!” “那就好,只要你射中了,秀州城内的财帛便让你第一个取!” 杨五已经在农民军阵前来回奔驰了三个来回了,他还记得周平事先的叮嘱,便跳下战马,做出一副闲暇的样子,这样一来可以节约马力,他很清楚,在骑战中马力甚至比人力还要重要;二来也可以示敌以闲暇,尽可能拖延时间。对于周平派自己来担当这个危险的任务,杨五对周平并没有怨言。他心里很清楚,这自己作为一名被招安的盗贼,要想在在官军里往上爬,唯一的出路就是用反贼的血洗清自己身上的污名,周平没有让善于骑射的薛良玉和勇武过人的李成去挑战而让自己,是给自己一个机会。至于先前周平射伤自己导致自己沦为囚徒,发配沙门岛,杨五不但没有愤恨,反而还有几分感激,毕竟作为一个将门子弟,他自从出生便听着父辈的教导长大,一门心思就是“学的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没奈何落草为寇后心中也并不情愿。后来宋江得到官府招安的文书,梁山上最高兴地恐怕除了宋江之外便数他了,后来虽然宋江一伙人都被周平寻机杀了,但了解内情的杨五却并不害怕,因为他很清楚宋江等人是犯了什么案子才落草为寇的。在杨五看来,这伙胆大包天的家伙竟然敢动蔡相爷的东西,被砍掉脑袋简直是天经地义,唯一能让他感到遗憾的是自己居然没有拿宋江等人的脑袋去当投名状,顺便洗脱自己与这些家伙的关系。 看到农民军行列走出一人来,杨五也不踩马镫,一纵身便跳上马背,轻轻的踢了两下马肚子,便驱赶着战马向林亮那边冲去,同时他娴熟的擎起长矟,将矟尖对准敌人的咽喉。 “铛!” 随着一声巨响,林亮费力的拨开杨五的长枪,借势向旁边一跳,避开了对方用枪尾的一记横扫。看着远去的骑影,林亮只觉得双臂一阵发麻,背上已经满是冷汗,他平日里在乡里也算得上有名的枪棒教头,带出来的徒弟少说也有百十个,对自己的臂力和武艺也颇为自负,但一上阵才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也许对手的臂力没有超过自己,但是加上战马的速度和人马和在一起的重量,根本不是人的臂力能够抵挡的,方才若不是自己反应够快,向旁边跳开,恐怕已经被对方一枪刺个对穿,钉在地上了。等到自己想要反击,对方早就跑的远远的了。要是再来两次,自己自由死路一条。想到这里,林亮不由得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农民军军阵。 “朱磊兄弟,你可要射准点呀!” 杨五调转马头,其实刚才他也只拿出七分力,不过对手的反应和臂力都很不错,避开了自己的进攻。他并不想一下子将这个对手干掉,虽然这样可以给敌军最大的震慑,但这也违背了周平让自己尽可能拖延时间的初衷。杨五伸手解开头盔的护颊,好让自己说话更方便些,一边驱赶着战马用便步向对方靠近,一边用尽可能大的声音喊道:“兀那汉子,某家看你也有几分本事,只要你挡得住我三招,便饶了你的性命,刚才算是第一招!” 说罢,杨五便踢了两下马肚子,驱赶着战马向林亮冲去。林亮看着朝自己冲来的敌手,那一声声马蹄就好像已经踏在自己的心脏上,整个视野仿佛都被骑影所充满了。他费劲了所有的意志力才能控制住自己没有转身逃走,屏住呼吸,将手中的长枪斜指向上,对准马上的敌人。 “铛!” 随着一声响,林亮飞跌了出去,双手虎口撕裂,长枪早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肩膀上一条触目惊心的伤口,那是杨五长矟锋刃的擦过的结果。拄着兵器围观的农民军士兵们发出一片惊恐的叫喊声,但却没有人敢上前迎战,杨五很满意自己的效果,他调转马头向取出角弓准备给正连滚带爬的向己方军阵逃去的林亮背心一箭。突然眼前一黑,整个人在马背上晃了两下,摔了下来。 “好射术!”陈安田击掌赞道,坐在乘舆上的他看的很清楚,隐藏在两杆大旗后的朱磊冷静的瞄准了半天,乘着杨五解开护颊那一会一箭将其射下马来,两者相距足有五十多步远,要一箭射中可不容易。 朱磊还是那副木讷模样,向陈安田唱了个肥喏,答道:“将主,俺只是尽力而为,不过咱家有个祖上跟过狄将军讨伐过侬智高,想必俺是不会辱没先人的名声的!”不过现在陈安田却不再觉得这个家伙有什么讨厌之处了,大笑道:“射得好,林亮快去取了那厮的首级,让官军看看厉害!对了,你为何拖了这么久才射呀?” “我手里这张弩才有一石,连只鸭嘴箭都没有,那厮一身的铁甲,这么远恐怕根本射不透!”朱磊答道:“若非他放下护颊,恐怕还要等会!” “该死的,贼子竟然暗箭伤人!快上前救下杨教练!”城头上周平跌足骂道。 “已经来不及了!”一旁的常宗添叹道,正如他所说的,看到杨五跌落尘埃的林亮立即转过身向落马的对手扑去,相距已经只有十余步远,就算守军这边肋生双翼,也赶不及了。 “呃!”杨五呻吟了一声,坐起身来,只觉得两腮一阵麻木,好似已经不是自己的了。突然听得一声暴喝,只见一个满脸狰狞的汉子挥刀向自己砍来,正是方才逃走的林亮。杨五赶忙往旁边一滚,林亮砍了个空,顺势一脚将杨五踢了个翻身,两人顿时同声惨叫。原来杨五一身铁甲,林亮正好踢到后心的掩心镜上,险些折断了脚趾头;而杨五则是刚刚被一箭穿腮,翻身正好碰到箭身,触动了伤口自然呼痛不已。(xbaoshu.com。。) 八十四章初战三 剧痛让杨五清醒了过来,他跳起身来,也不顾不得穿腮的箭矢,便朝林亮扑去,林亮见对方满脸鲜血,箭穿双颊,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心底下早已虚了三分,横扫一刀,想要将对方逼开,等到其他同伴上来围攻。却不想杨五也不避让,抢上前来,已经进了敌手的内圈,砍到杨五身上的并非刀锋而是接近护手的吞口,杨五一身铁甲,无锋的吞口如何砍得开。林亮大惊,丢刀便要逃走,右臂早被杨五死死抓住,连肩胛一提便将林亮百多斤的身子托了起来,旋了两个圈往地上狠狠一掼,只见林亮头在下,脚在上,倒撞在地上,立即鲜血淋漓,手脚抽搐了两下,不动了。 这时,十来个摩尼教徒已经赶了过来准备相助林亮,可见林亮像个破了的罐儿躺在地上,红的白的流了出来,早已吓得手脚发软。林亮见状伸脚一挑地上的单刀,冷笑道:“既然前来,为何不上前与老爷厮杀?” 有个为首的强壮起胆子,挥刀扑了上来,杨五身子一侧,避开对方的砍杀,手起一刀齐耳根连脖子砍着,顿时扑倒在地。其余人哪里见过这般景象,发一声喊四处逃走,杨五跳上战马,驱马追了上去,刀砍枪刺,转眼间便杀了数人,他杀的兴起,随手将腮上的箭矢折断,拔了出来,又撕了一块衣襟裹了,径直舞枪便向敌军阵中最高那面大旗直撞过去。 “放箭,快放箭!将那家伙射死!”大旗下。陈安田顿时慌了手脚,他万万没想到那个刚刚被弩箭射中的宋军竟然如此彪悍,不但杀了林亮和几个上前砍首级的手下,还单人独骑朝自己这边冲了过来。他作为前锋主将,本来是应该在阵中的,可为了看得清楚,竟然跑到最前面了,加之又在乘舆上行动不便,就算要躲闪也来不及了。 “放箭!” 弓手们在队头的指挥下,赶忙弯弓向杨五射去。这时候就看出农民军乌合之众的本色了。惶急之下,竟然一多半人连弓都没有拉满便松弦了,他们用的多半才是四斗、五斗的软弓,便是最好的也不过六七斗。 又没拉满。如何射的透杨五一身的铁甲。杨五一埋头,身上倒是中了三四箭,可连皮都没擦破一点。 “蠢货。人身上有甲,你们不会射马呀!”队头见状大骂道,可俗话说临阵不过两发, 这还说的是久经训练的射生手,这种成军不过个把月的农民军就更不用说了,眼见得杨五连人带马冲了过来,数十名弓手将弓一丢便一哄而散,将陈安田和大旗暴露出来。 “这群混蛋!”陈安田此时已经气得目瞪口呆,他方才还踌躇满志,准备独力拿下秀州城,打到京口去隔绝长江。却没想到一转眼自己竟然落得这般下场。旁边一名亲兵见状,赶忙一把将陈安田从乘舆扑了下来,摔了个鼻青脸肿,还没等陈安田回味过来是怎么回事,便听到一片惨叫声,一抬头,那面“陈”字大旗已经倒下,耳边满是“败了,败了!”的喊声。 “快,快传令全军出寨,追击贼军!”城头上周平已经被眼前的情况喜呆了,他万万没想到刚刚杨五竟然就这样冲进敌阵,将大旗给夺下来了。在古代战争时期,全军都是依靠主将大旗的指挥,如果大旗被夺,就算军队还在,也会在相当时间内失去统一的指挥,就算不考虑士气的打击,也很难挽回败局了。更不要说方腊军这种新军,很有可能就这样全军溃败。 “喏!”几个将校应了一声,迫不及待的冲下城楼,一旁的常宗添低声提醒道:“可否发出信号,让李、孔二人从背后夹击!” “对,对,快发出信号!”周平这才反应过来忙不迭连声应道。 随着一阵阵隆隆的鼓声,南门外的寨门被推开了,首先冲出来的是数十名骑兵,他们一出城门便展开队形,形成了一排横队,以缓步向前行去,后面的则是弓弩手,最后面是手持长矛的步队。在骑队的掩护下,弓弩手前进到距离农民军大约百步的距离,开始放箭,箭矢落在没有披甲的士兵的身体上,溅起一团团血花,农民军的队形开始混乱了。 薛良玉回头看了看城头,那边是大旗的所在,看到还没有发出冲击的信号,他不耐烦的转过头来,这时杨五已经冲出了农民军的阵中,手中是那面从农民军中夺来的大旗,他将那面大旗挥舞几下狠狠的丢在地上,驱使着战马从大旗上践踏了过去。薛良玉妒忌的看着这幅情景,低声道:“为啥不是我?要是我该多好呀!” 陈安田在两个手下的帮助下,艰难的从地上爬了起来。拜农民军草创所致,身为前锋主将的他除了一条黄色的裹头巾外就没有什么别的标志了,又被手下从乘舆推了下来,混乱中杨五竟然没有发现这个敌军主将。待到杨五杀出阵去,他浑身上下竟然除了几处擦伤竟然安然无恙。 “快树大旗起来,告诉全军将士主将没事!”陈安田大声喊道,他好歹也指挥过好几次乡间争夺水源、山场的群殴,明白这大旗的要紧,知道现在最要紧的是恢复对全军的控制,只要能够控制住这一万人,熬到方七佛带领的大队来了,自己最多也就是吃皮鞭的罪过。若是弄得个全军崩溃,自己就算不被溃军踩死,也要被方七佛砍了脑袋。 “将主爷,敌军出寨了,还向我们放箭!” “射回去便是了,你们手里的弓箭是摆设呀!” “将主爷,太远了,我们的弓软,根本就射不到!” “那就上前到够得着的地方射回去!”陈安田怒吼道,此时的他才明白自己距离一个合格的将军还有多远的距离。 “薛头,贼子的弓箭手上前了,看样子是要靠近我们放箭!”一名骑兵指着正在走出阵来的敌军弓箭手道。薛良玉点了点头,他回头看了看城头,那面大旗还是没有动静,他稍一思忖道:“咱们把那些狗东西赶回去!” “可是薛头,大旗没有动呀!” “咱们就是把那些弓箭手赶回去就是 了!”薛良玉满不在乎的说,他提了一下马缰大声对手下喊道:“你们都跟着我,咱们绕个圈从侧面冲过去,把那些贼子们都兜住!” “喏!” 农民军的两百多名弓箭手快步向前走去,他们对面的官军弓弩手已经发现他们了,并向他们射出了两排箭。宋代考校一个士兵的武艺第一桩就是考校这个士兵可以使用多重的弓,这些西军的弓弩手们更是其中的精华,几乎每个人都能使用一石二斗以上的强弓,周平的赏钱给的又足,使用的力气比平时足足加三。就在这几下呼吸功夫,农民军一方就有三十多人中箭倒下,能让他们忍受坚持下来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靠近那些该死的官军,用自己的弓射回去。 “骑兵!”突然传来一声惨叫,几乎是同时,一只羽箭射穿那个不幸的发现者的咽喉,将他的声音塞回气管里。薛良玉没有使用长枪,而是将长枪挂在马鞍上的挂钩,而是拿起角弓,左右驰射。随着他的弓弦响声,不断有敌人惨呼倒下,由于敌人普遍没有披甲,距离最远也不过三四十步,薛良玉甚至不需要将他那张角弓拉满,箭矢的力量就足以贯穿敌人的躯体。在他的身后,其他的骑兵自发的拍成了雁翅形,向农民军的弓箭手席卷过去。 在官军骑兵的侧击下,农民军的这队弓箭手几乎是瞬间就崩溃了,除了极少数最勇敢的人,绝大多数人都丢下武器,转身向安全的方向——也就是己方军阵的方向逃去,但这反而让他们成为了官军骑兵的活靶子,薛良玉并没有让手下完全切断敌方逃回去的方向,恰恰相反,他故意留下了一个大口子,然后带着自己的骑兵不紧不慢的跟在侧后方,放箭射杀。 “良玉还是个急性子!”城楼上周平笑道,在他的口气里不难听出一个兄长对弟弟的那种溺爱。 “也不能这么说!”一旁的常宗添答道:“他这般做也不算错,战机选择的很好,战场上有些时候部将不能啥事都等着主将下命令,不然会贻误战机!” 周平愕然问道:“那若是人人如此,主将又如何指挥呢?” “打赢了一切好说,打输了自然甘服军法啦!”常宗添脸上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总不能打赢了还回来掉脑袋吧?那是大头巾才干的蠢事,下面的部将也不是傻子,没把握他也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去赌!” “胜利者不该受到指责呀,感情这里还有位宋代的斯大林!”周平听到这里不由得苦笑起来。这时在河的另外一面升起了一条烟柱,这是事先与李成和孔彦舟约定好的信号——这代表他们已经迂回到了敌军的侧后方,随时可以发动进攻了。(xbaoshu.com。。) 八十五章初战四 “传令下去,升起三道狼烟,让李、孔二人进攻,还有擂鼓!”周平立即下令道。很快,密集的鼓声响了起来,城楼上的大旗也开始晃动,这只代表着一个命令——开始总攻了! 农民军阵中,陈安田正忙乱着重新控制自己的军队,一名手下大声喊道:“禀告将主,官军动了!” “什么?”陈安田费力的爬上乘舆——这样可以让他看的远些,只见官军的弓箭手开始向两侧散开,后面的长矛队开始向前移动,而骑兵也退了回去,消失在官军的侧翼,用不着多少军事常识,陈安田也能判断出官军即将开始进攻。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大声喊道:“击鼓,全军向前,咱们人比他们多十倍,压也压死他们了!” 几乎是同时,从农民军的后方传来一阵呼喊声,一开始还很模糊,但很快就变得越来越清晰了,陈安田侧耳细听,脸色顿时变得惨白起来。 “援兵到了,援兵到了!” 他向声音的来处望去,只见己方后面的队形变得混乱起来,而且混乱的范围还在急剧扩大,在更远的地方可以看到烟尘升起,那是大队人马即将赶到的征兆。 这个时候,陈安田犯了一个初学者经常犯的错误,他决定自己带领中军去对付背后迂回来的敌人,至少要把时间拖延到方七佛带领的大队赶到的时候。但农民军脆弱的心理和粗糙的训练却无法完成这么复杂的军事行动,正在拼死抵抗官军进攻的左翼农民军将中军的行动理解为逃走。恐怕被留在最后的心理让他们丢下手中的武器,转身逃走。撤退变成了逃跑,而逃跑变成了崩溃,成千上万的人们互相拥挤着、推搡着、践踏着,企图逃出官军的追击,但只有少数人能够达到自己的目的,一上午的行军和刚才的观战已经消耗了他们相当多的体力,很多人被自己的同伴推倒在地,然后被踩死,即使没有踩死的也被后面的官军毫不费力的杀死。 薛良玉带领着那数十骑冲破了农民军的队形。在道路的两侧。到处是跪在地上的降卒,有的骑兵张开弓向两旁的降卒乱射,中箭的人像草垛一样倒下。 薛良玉气喘吁吁的解开面甲,一股子土腥味直冲入鼻。他大喝道:“不许放箭。不要浪费箭矢!大伙儿随我擒拿贼首要紧!”此时在他的心里如火燎一般。杨五方才突阵夺旗自然是首功,自己只有拿下贼首才有可能和他相比。可是成群结队的摩尼教徒都是包着红色的头巾,服色方面又没啥特别之处。他根本无从分辨谁是贼首,谁是普通教众。 众骑士应了一声,冲上了一个小土丘,薛良玉向四周望去,也许是尘土上天的缘故,一直阴沉着的天上下起雨来,密集的雨点打在众人的头盔和铁甲上,发出一阵响声,薛良玉向远处望去,只见在雨雾遮掩之下,哪里还分得清谁是贼首,谁是普通贼众。 一队兵士欢呼着从一旁跑过,当头的举着长矟,矟尖挑着一枚血淋淋的首级,高喊道:“贼首陈安田被斩了!” “该死的!”薛良玉骂了一声,勒住马。他身后的骑士截住了一小队逃走的摩尼教徒,人们争先冲去,长矟捅倒人,然后跳下马来割首级,一时间每个骑兵的马鞍后都悬挂着或多或少的首级,就好像很多刚刚被摘下来的椰子。无头的尸体被推入运河中,向下游飘去。 这时已经过午,天色变得越发凝重阴沉,河边的芦苇丛突然一阵晃动,伸出一个满是泥污的脸来,正是陈安田,他小心的向四处望去,此时战场上的喊杀声已经渐渐平息下来,官军将跪地上的俘虏们驱赶到河边的空地去,他们将在那里等待着自己的命运。不远处的高地上,七八名骑兵正懒洋洋的喂着马,在不远处的上游,官军步卒正将俘虏推到河边,打散他们的发髻,砍下首级,无头的尸体倒在河水中,沿着河水向下游飘去,鲜血和泥水混合在一起,腥臭无比,让人闻之欲呕。陈安田稍一思忖,弯下腰走进水中,咬紧牙关忍住刺骨的寒意,伏在水面上,远远看去就好像一具尸体,沿着运河缓慢的飘了下去。 杨五从马背上跳下下来,周围的人都用敬仰和艳羡的目光看着他。大家心里都清楚,眼前的这个人便是赢得胜利的关键。 “拿酒来,烈酒!”杨五气喘吁吁的喊道,两腮的伤口传来一阵抽痛,他随手接过酒囊,狠狠的灌了一口,剧烈的刺痛感从伤口处传来,他咬紧牙关又喝了几口,并将烈酒洒在伤口上,伤口变得麻木了。他这才将酒囊丢给一旁的士兵,一屁股坐下,喊道:“解甲,找个大夫来!” “杨教练。就是这个家伙射了你一箭的!” 几个士兵拖着一条汉子拉到杨五面前,往地上狠狠一掼。杨五上下打量一下这厮,只见其形容狼狈,沉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方才便是你射的我?” “我姓朱名磊。”朱磊抬起头,低声道:“不错,方才正是我伤的你,可惜我手上连张好弓都没有,只有张平日里射猎的小弩,不然你也活不到现在!” “大胆!”旁人听的无礼,举刀便要砍杀他。却被杨五伸手拦住,笑道:“若是有好弓,你便伤的了我?” 朱磊却不答话,一副默认的样子。杨五也不着恼,对一旁的军士道:“将我的弓箭取来!”军士应了一声,将弓箭取了过来,杨五接过弓箭,指着约莫五十步外河滩上的一枝芦苇道:“你看到那支芦苇没有,我与你两支箭,若是能将其射落,某家便饶了你性命,否则立即就砍了你的脑袋!” 朱磊也不说话,伸手接过弓,却只取了一支箭道:“太尉本可以砍了我的脑袋,小人如何敢用两只箭?便只用一箭,若是不成,甘愿伏罪!” 旁边围观的军士纷纷惊叹起来,五十步之外射中摇晃的芦苇本就是极为困难的事情了,更要紧的是,杨五这张弓朱磊从未用过,便是第一等的神射手也需要一个熟悉的过程,杨五给他两只箭本来也是这个意思,却没想到此人如此托大。 “好!”杨五笑道:“你若能射中,我不但饶了你的性命,还会替你向上司说情,赦免你回家。” “多谢恩典!”朱磊唱了个肥喏,伸手接过那张角弓,先虚拉了两下感觉了一下力道,又伸出手探了探风向,才将那支箭搭上弦,拉了个满怀细细瞄准了片刻,突然放松了弓弦,众人不由得屏住呼吸,向那支芦苇望去。 随着一声轻响,那支芦苇的茎秆折断了,上半截随着江风缓缓飘落。士兵们长大了嘴巴,惊讶的看着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汉子。朱磊平静的将角弓交还给一旁的军士,躬身行礼道:“小人侥幸射中了!” “好!好!”杨五也不禁连声赞道:“某家过去听说书人讲到养由基百步穿杨之技,本以为不过是史家扩大之言,想不到今日竟然亲眼得见,来人,取一件锦袍来,与朱兄换上!”他此时见了朱磊妙射,对其的称呼也立刻变了。 “小人能得逃死已是万幸,如何敢受老爷厚赐?”朱磊正要推辞,却被杨五一把抓住,径直将锦袍披在对方身上,笑道:“今日若非兄台手中少了一张好弓,杨某早已是地上的一具腐尸,一件锦袍又算得什么?两军相争胜负乃由天定,朱兄不过时运不济罢了,有这等妙手,何忧无富贵?” 秀州知州衙门。朱砂色的大门紧闭,门前的石板地上空无一人,就连那两只张牙舞爪的石狮子好似也没有了平日里的神气,低眉垂眼的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命运。这时一名身着灰色短缀的汉子气喘吁吁的跑到角门旁,抓住门环便用力的敲起来,铜质的门环撞击在门板上,发出响亮的声响,传出去老远。 “谁呀!城外出啥事了?”过了约莫半响功夫,门内才传出一个颤抖的声音。 “王伯吗?是我王二呀,快开门!”那汉子听到应答声,手劲用得更大了。 “来了来了!”角门被拉的半开,里面钻出一个管家打扮的老汉:“我说王二呀,城外情况如何呀?” “大胜,大胜呀!”那王二脸上两条眉毛都要飞起来了,双手一边比划一边说:“摩尼贼死的漫山遍野到处都是,数都数不清,哎呀呀,那血把河水都染红了!” “当真!”管家惊讶的长大了嘴巴,作为王子武的管家,他知道许多普通人所不知道的内情,摩尼教当时整个江南地区势力庞大,教徒皆不食用肉食,以节约费用,相互自助,是以有很强的组织性。在这秀州城中只怕就有不少摩尼教徒,但城中守军势力单薄,刚来的那支援兵也只有八百人,王子武根本不敢搜捕,唯恐反倒惹出事端来。所以这管家对于即将开始的战事非常不乐观,却没想到等来的是一场大胜,倒是意外之喜。(xbaoshu.com。。) 第八十六章褒奖 “王伯我骗你作甚,光在河边就围住了一千多人!全都是锦巾包头的摩尼贼,您要是不信大可自己去看!” “可,可我记得城外的守军算上援兵也就有不到三千人,来攻城的摩尼贼有一万,守城尚且不足,如何还能破贼?” “这个您就不知道了!”看到平rì里高高在上的管家这般模样,刚刚有幸从城头上守垛的本家兄弟口中得到战况的王二不由得得意了起来,添油加醋的大声解说起来:“摩尼贼虽多,哪里及得上官兵神勇,光是那杨先锋便一个人从敌阵里杀了个七进七出,直透重围,共砍倒大旗两面,夺槊三条;前后枪刺剑砍,杀死曹营名将五十余员——” “且住!”管家越听越觉得不对,打断了王二的解说,问道:“曹营?我怎么越听越耳熟呀?你小子该不会拿哪里学来胡话诳我?” “我说了曹营吗?是方营,明明是方营呀!是管家您听差了!”王二说的口顺连平rì里听说书先生的三国也带出来了,赶忙解释道:“反正那位杨先锋杀进杀出好几次,连摩尼贼的大旗都斩了,官军成绩出城乱箭齐发,贼军大乱,官军乘机掩杀,大获全胜呀!” “好,好!”听到这里,管家也顾不得追究这王二刚才是不是胡扯淡,现在最要紧的是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主人家,其他的都可以放到一边去,他伸手抓住王二道:“好,快些去禀告老爷,王二我可先告诉你,在老爷面前可不能胡说了,不然小心屁股吃苦!” “是,管家!”王二赶忙点了点头,管家这才领着他进得院子,向后堂走去,离后堂还有十几步远便听到经文声,管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快步上得堂来,只见身为秀州最高军事长官的王子武正跪在一只蒲团上,虔诚的向悬挂在堂上的一副吕祖画像焚香祈祷。管家走到王子武身旁,低声道:“老爷,城外有消息!” 王子武身子一颤,问道:“什么消息!” “摩尼贼败了!官军大胜!” “当真?”王子武从蒲团上站起身来,脸上满是不敢相信的神sè。 “报信人便在外面,想必很快周监押和常虞候便会回来禀告!” “吕祖保佑,吕祖保佑呀!”王子武赶忙向吕祖像躬身行礼,转过身对管家大声道:“快传下去,准备一场大道场,此番能够破贼,多亏了吕祖保佑,场面一定要大,秀州各家道观的人都请来!” “老爷!”管家见状赶忙提醒道:“道场自然是要做的,不过此番破贼,周、常二位官爷的功劳也不小,还有官军的将士们,若是亏待了他们,在童大帅面前参了一本,那可就——” “嗯!”王子武也明白过来,宋代的武夫虽然地位低下,但像童贯这种领枢密使、身兼三道安抚使的大权阉可就是两回事了,此番出兵东南,官家已经授以节钺,这厮又最为护短。若是惹得他不快,随便找个由头就能将自己免官,那可划不来了。 “来人,替某家更衣!”王子武沉声道:“本官要亲自拜会两位将军!” “是!老爷!” 南门外大营里,周平已经忙得焦头烂额,赢得这样一场大胜是完全出自他意料之外的。但相比起失败来说,胜利对于一位将军来说要更为麻烦,因为一位败军之将最需要cāo心的就是如何保全自己的生命,而赢得了战役的将领要做的事情就多得多了:如何分配战利品、如何处理俘虏、如何管理那些因为赢得了胜利而往往放纵自己的士兵,尤其是第一条和最后一条,最为考验将军的能力。因为打赢了仗的士兵往往会获得一大笔钱(犒赏或者战利品),这些因此变得富裕的士兵往往会失去继续打仗的愿望而希望带着这些钱财返回故乡过平静的生活。无论是哪一种情况对于军队的战斗力都会损害很大。但将领又不能打赢了仗不给士兵犒赏,因为这样会引起士兵的怨恨甚至jī起兵变,其中的技巧就非常微妙了。而公平分配战利品这本来就是将领所必须的一项技能,尤其是周平这一仗大获全胜,将摩尼军的辎重全部夺了下来,算下来光是钱帛就有万余贯,这可不是个小数字。 “这有啥麻烦的!”常宗添在一旁满不在乎的笑道。 “常虞候,你说说该怎么办?这可就是摩尼贼的前锋,后面还有几万人,将士们个个腰里都有不少钱,心思都散了,还怎么打仗?”周平已经有些气急败坏了。 “呵呵!”常宗添一笑:“依我看,就把钱给这些狗崽子们发下去,然后把城里的官ji们全部弄过来,没几天他们腰里那几文钱还不都花到那些女人身上了?咱们还可以抽一笔花捐,发一笔小财!” “这也可以?”周平听得目瞪口呆,没想到这常宗添看起来黑乎乎,肚子里的花肠子倒不少。 “有啥不可以?这ji院的祖师爷可就是管老夫子,人家chūn秋时候就收花捐来养兵了!”常宗添满不在乎的答道。 “可是要官ji来,恐怕王统军不会同意!”周平内心深处还是觉得有些不舒服,便拿王子武不同意来顶缸。 “那个只知道拜吕祖的王子武?”常宗添冷笑了一声:“看他那个熊样,只要能把摩尼贼给赶跑,别说把官ji拉出来,就算是把他老娘拉出来劳军也愿意。反正这秀州城守不住,摩尼贼打进来都完蛋!” “王统军到!” 正当此时,外间传来通传声,周平狠狠的瞪了常宗添一眼,赶忙出外迎接,两人出得帐来,正好看到王子武满脸chūn风的走了过来,离的远远的便笑道:“二位杀贼有功,免礼免礼!” “卑职甲胄在身,无法全礼,还请统军见谅!”周平却还是依照规矩叉手行礼,一旁的常宗添也只得跟着马马虎虎行了个礼。王子武满脸笑容的伸手把住周平的右臂,称呼对方的小字:“均成,贼军先锋既破,这秀州城无恙了?” 周平听了一愣,旋即才反应过来这王子武还在害怕这城守不住,正想向对方保证,背后却被人捅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常宗添在向自己提醒官ji的事情,只得老着脸皮道:“贼军先锋已破,士气顿衰,本来这秀州城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只是——”周平说到这里停了下来,脸上现出为难之sè。 王子武听到这里,反倒松了口气,赶忙拍着xiōng脯道:“均成,你若有什么为难之处请直言,要钱、要粮、要甲杖都好说,只要在这秀州城里有的,我这个统军定然为你办到!”宋代文官对武人的要求其实不高,只要不怕死能打胜仗就行,其他的捞钱、好sè之类的毛病还是很宽容的,毕竟在他们看来这些cāo守只是用来要求文官的,而不是那些粗鄙的武夫。 “是这么回事!”周平将常宗添刚才和自己提过的官ji的事情复述了一遍,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末将知道这有些逾越了,只是这用兵便如同养鹰一般,吃的太饱了就没法驱使了,还请统军海涵!” “原来是这桩事!”听完周平的话,王子武大声笑了起来:“将士们杀贼守城,男女大yù,人之常情嘛!均成能够想到这些果然不愧是良将呀!本官身为统军,免去将士们的后顾之忧本就是分内之事!均成放心,我一会去就城内所有的娼女都派过来任凭你支配,如何?” “多谢统军!”周平听了王子武这番话,又是高兴又有几分尴尬,也不知道王子武怎么把杀贼守城和男女大yù联系起来的,低声道:“我等还想从中抽点花捐,以为军中用度,还望——” “哦哦!”王子武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这等事你们自己决定就好了,收来的钱也用在士卒身上,不用再来问我了!若是有不足的,直管告诉我,不必在意!”此时的王子武无比好说话,一副好好先生的样子。 “多谢统军!” “均成呀!”王子武一副还有事情没办完的样子,一屁股坐下问道:“本官听说有一位姓杨的先锋单身冲破敌阵,斩将夺旗,不知当真与否呀?” “不错!”周平心中不由得诧异:这厮明明躲在家里拜吕祖,怎的突然知道杨五的事情了,莫不是有哪个多嘴的前去报信? “嗯,这位杨先锋如此勇猛,本官要亲自褒奖一番!” 王子武身为统军,拥有节制秀州全部守军的权力,要见杨五也是题中应有之义。周平赶忙让人找杨五来。片刻之后,杨五从外间进来,两颊胡须上血迹斑斑,向王子武叉手行礼道:“末将杨五拜见统军!” “免礼!”王子武满脸笑容,伸手虚托道:“杨教练何方人氏,投军前是作何营生的呀?”RS!。 第八十七章再兴 杨五闻言脸色微红,道:“小人是相州人氏,乃是被招安的!”仿佛是为了辩解,他赶忙补充道:“小人家中本是将门子弟,只是后来败落了,家贫无以为生,只得落草,为周监押所擒拿,多亏朝廷大赦,才有了一个复生的机会。” “原来如此!”听到这里,王子武笑了起来:“杨教练不必介意,当今天子宽宏大量,纵然曾经落草为寇,只要能改过自新,也会不计前嫌的。杨教练今日立下如此大功,本官定然会奏明朝廷,厚加封赏的!” “多谢统军!”听到这里,杨五已经是感激涕零,跪倒在地道:“统军大恩,小人便是肝脑涂地也难报得万一!” “请起,请起!”王子武笑道:“你也不要光谢我一人,若非周监押,只怕你今日还在草莽之中,岂有今日荣耀?” “多谢周监押!”杨五赶忙起身向周平做了一揖,周平赶忙偏过身子让开,心中哭笑不得的暗想:“难道自己射了这杨五一箭,把他送到沙门岛上割芦苇还是帮了他不成?” 王子武看着杨五像磕头虫一般向帐中李成等人作揖感谢,看样子他心情不错,这时他身旁的管事附耳低语了几句。王子武微微点了点头,问道:“杨教练,方才我都听旁人唤你杨五,不知你表字为何?” “禀告统军,小人出生时家门已经败落,只是以排行为名。未曾有表字!” “原来如此!”王子武点了点头道:“杨教练,古人二十则加冠,起表字。既然你尚未有表字,那今日本官便托大些,赠一个表字与你如何?”原来中国古代男子年到二十便会举行冠礼,戴上成年人的帽子,以表示此人成年,同时起一个表字,这样别人称呼他的时候就不用直呼其名。当然底层的小民是没有这些礼节的,往往就是张三李四的胡叫。王子武以一州统军的身份给杨五起表字。显然是极为抬举他了。杨五听了顿时大喜。赶忙拜倒在地道:“小人多谢统军赐字!” “嗯!”王子武矜持的点了点头,道:“杨教练你家门败落,可如今你从军杀贼立功,上报朝廷。再兴家门。乃至一桩大美事。不如便叫再兴吧!” “再兴。杨五!”一旁的周平脸色不由得变得怪异起来,他看着眼前这个跪在地上连连向王子武磕头谢恩的汉子,难道眼前这位就是那位勇猛无敌。在小商河被金军乱箭射杀、身上找出来箭矢两升有余的虎将?他当时在安阳时也没有那么彪悍吧?想到这里,周平背心突然冒出一层冷汗来,还好当时此人胯下没有一匹好马,否则自己说不定就被这厮猪突进来一枪扎个透心凉了。 帐内王子武正一门心思的收买人心,外间突然传来一片哀求叫骂声,周平不由得一愣,正准备出去看看发生什么事情了,薛良武从外面快步进来,躬身道:“监押, 张监押来了,说要将俘虏带走?” “张监押!”周平一愣,这个张监押乃是秀州城的兵马监押,由于他手下的守兵战斗力很弱,王子武便将其配属在周平之下,刚才交战时此人的主要任务也是在城头上呐喊助威。周平听到这里,还以为是来争功的,眉头微微一皱,看了看一旁的王子武,侧过身子对薛良武低声说:“给他便是,看在统军份上莫要与那厮争执!” “可那些俘虏不干,说那厮要坑杀他们!”薛良武低声道。 “坑杀?”周平一愣,看了看王子武,回头道:“他们如何知道,我们是客军,不要和张监押为这些小事起冲突。” “喏!” 杭州,海宁县,硖石镇,位于县治所东北六十里处,镇西有山名曰硖石山,与其并峙者曰赞山。两山相夹,中通河流,硖石镇便在河旁,乃是通往秀州的要冲。方腊军大将方七肥领军出杭州后,由于人数太多,掠夺而来的随性辎重财物船只太多,将水面堵得严严实实,便先在这硖石镇整顿编组,轻装一下。于是方七肥便让手下前锋陈安田领万人为前驱,令其先至秀州城下,修筑营寨等待方七领兵赶来。 可是方七肥所领的五万人在这硖石镇呆了四五天了,整顿轻装的事情还没有一个头绪,更不要说出发前往秀州了。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很简单,摩尼教本身并不是一个非常严密的组织,方腊本人也并非有大才之人,在农民军中更多的只是一个“共主”的名义,对各部的约束能力很有限。其结果就是这些参与其中的大小头领都掠夺到了大量的子女玉帛,行囊颇为丰厚,每支队伍后面都跟着无数船只装载着这些战利品,不像是军队,倒好像是是个小集镇。 屋子里,一个肥胖的中年汉子苦口婆心的说道: “某家也不是要你们把船里的东西交出来,可咱们这是去打仗,不是去赶集,大船小船的跟在后面,打起仗来是顾这些家什,还是去打官兵?”这肥胖汉子正是方腊麾下前锋大将方七肥,七是族中排行,这肥则是由他的体型而来,此时他说的嘴皮子都要磨破了,可是两厢的诸头领个个双眼朝天,只当是没听见,没有一个表态的。 方七肥没奈何,只得转头向左厢坐第一个锦袍男子问道:“郑魔王,大伙儿中你船最多,先表个态吧!”方七肥第一个找到此人不是没原因的,这郑魔王手下人最多,打仗也最勇敢,算得上是方腊手下第一勇将,抢到的财富妇人也最多,若是能让此人做出让步,其他人就好说了。 郑魔王怪眼一翻,梗着脖子答道:“凭什么要我交出来,其他人呢?都看我郑魔王好欺负是吧!这些钱财女人都是老子手下儿郎们一刀一枪打出来的,谁要拿也可以,也从一刀一枪从老子手里抢回去便是了!” “郑魔王,没有哪个要把这些从你这儿拿走,只要你把这些财物女人先放在硖石镇,去打下了秀州城再说,谁还敢抢你的不成?” “不行,老子去了秀州,鬼知道会不会有人又抢走了,这年头又没了赵官家的王法了,谁抓到谁手里便是他的,可大意不得。” “你要是不放心,可以留几百人看守起来呀,再说不是还有‘圣公’呀,谁敢动出兵将士的财物,‘圣公’一定饶不过他!” “圣公?”郑魔王冷笑了一声,没有说话,不过他的言下之意很清楚,他对那位刚刚自称“圣公”方腊的权威也不是那么信得过。方七肥见这厮油盐不进,只得将目光转向其他人,可其余的人纷纷将目光挪开,只当做方七肥不存在。 这方七肥起事之前不过是个屠夫,哪里见过这般场景,胸中的怒气越发盛了,他正要发作,外间突然冲进来一名小校,大声道:“禀告大总管,陈统制回来了。” “陈安田回来了?他回来作甚?秀州城给他拿下来了?”方七肥顿时一愣,旋即答道:“让他进来!” 片刻之后,陈安田进来了,方七肥立刻就意识到自己猜错了,眼前的这个形容狼狈的男子绝不是打了胜仗的样子,他从座位上跳了起来,一把抓住对方的肩膀:“发生什么事情了,秀州城呢?” “大总管!”陈安田刚说到这里,便扑倒在地痛哭起来,方七肥见状不由得大怒,一把揪住对方的胸口提了起来,骂道:“哭,哭你娘个头,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大总管,我们败了,一万人都完了!”陈安田一个长大的汉子却哭的接不上气来。 “败了?那其他弟兄呢?有一万人呢!”方七肥一把将陈安田摔倒在地,骂道:“你这狗杂种就一个人逃回来了?娘的,也不摸摸裤裆里有没有两个卵子!来人!”他对着地上的陈安田对进屋的两个卫兵道:“把这个没卵子的阉货拖下去砍了,把脑袋挂在旗杆上,让大伙看看败军之将的下场!” “且慢!”说话的却是郑魔王,他站起身来走到陈安田身旁,沉声问道:“陈安田,你说说官军有多少人,你是怎么被打败的?” “官军人数并不多,至多也不过两三千人,出城的最多不过一千五百人!”说到这里,陈安田惭愧的低下头。 “什么?才不过两三千人?你可有一万人,就这样被打得一个人跑回来了!”方七肥闻言大怒,狠狠的一脚踢在陈安田肋部,陈安田立刻像一只虾米那样蜷缩起来,不过他不敢呼痛,只是死死咬紧牙关在地上痛苦的翻滚。 “让他好生说话,搞明白官军的情况要紧!”郑魔王恼怒的看了方七肥一眼,弯下腰将陈安田扶了起来,道:“陈安田,方七肥他是恼火你打了败仗才如此的,你快将当时的情况一一道明,这关系着我们摩尼教数百万弟兄的性命,千万耽搁不得!”(xbaoshu.com。。) 第八十八章矛盾 陈安田点了点头,闭上眼睛深深的吸了口气,待到剧痛好了点,低声道:“我领军至秀州时,官军在南门外立寨,我正准备先扎营再拔官军营寨。官军中突然有一骑出寨向我方挑战!” “那接下来呢?”郑魔王与方七肥对视了一眼,问道。 “我见那骑士骑术娴熟,武艺不凡,便选了一人与其相斗,暗中还埋伏了一个弩手——” 陈安田细细的将失败的情况讲述了一遍。屋中众人不由得面面相觑,半响之后郑魔王低声道:“应该不是那个王子武,看样子是援兵到了!” “不错,不过应该只是前锋,否则不会只有这么点人!”方七肥点头道,他看了看郑魔王:“现在情况很清楚了,朝廷大军已经到了,若是让其渡江,我等皆死无葬身之地!” “好吧!”郑魔王无奈的点了点头:“我马上去让儿郎们将财物都丢下,准备去秀州!” “那就好!”方七肥转身对剩下的人问道:“那你们呢?” “愿听大总管吩咐!”众人见郑魔王也服软了,也只得纷纷点头同意。 “那好,就快去准备,明天早上出兵前往秀州!”方七肥大声道,待到众人离去,他的目光转向陈安田道:“陈安田,本来依照军法,你是死路一条,但这次只有你最清楚官军的情况,便先饶你一命,若是不成再斩不饶,明白了吗?” “小人明白!”陈安田低下头去:“小人这次殊死奋战。绝不会死于大总管之刀!” “那就好!你下去准备下吧!” 秀州城。 客房里鼾声如雷,墙角两只火盆里的火苗已经熄灭了,露出已经烧得发白的木炭来,虽然外间还是寒冬腊月,但屋内却是温暖如春。周平躺在榻上,锦被搬开,露出里面月白色的中衣。击败方腊军先锋之后,他指挥修补城防,慰问受伤士卒,忙了个四脚朝天。回到住处后脑勺一挨枕头便睡得如同死猪一般。 “砰砰!”外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将周平从睡梦中惊醒了过来,他艰难的睁开双眼,有些不耐烦的问道:“谁呀?” “是我,监押。统军那里来人了。有急事相召!”外面传来的是李宝。他现在的职务是帐内督,简单地说就是亲兵队长兼贴身护卫。 “该死的!”周平低声抱怨了一声,从榻上坐起身来。高声道:“我马上出来!” 片刻后,周平穿戴整齐的从屋内走了出来,屋外南方冬天特有的湿冷空气立即让他打了个哆嗦,李宝一边将披风递了过来,一边低声道:“统军的使者已经回去了,摩尼贼的后继到了,为首的大将便是方七肥,听说有好几万人!” 如果说刚才周平的脑子里还有些许睡意的话,这个惊人的消息立即让他完全清醒了,他晃了晃脑袋,接过李宝递过来的马鞭子,问道:“从咱们到秀州算起有多少天了?” “十三天了!” “嗯!”周平点了点头,脑海中回想起临出发前都统制王禀说的话:“守秀州够十五天便算你的大功!”,想到这里,周平口中低语道:“想必现在王都统的大军应该也在到秀州的路上了吧!” 知州衙门。 堂上的气氛沉重,不久前打败一万方腊军之后的那种轻松气氛已经荡然无存,无论是身为秀州最高军政长官的统军王子武,还是负责具体指挥秀州原有宋军的张监押,脸上都是那种强作镇定但又不成的样子。倒是刚刚与方腊军前锋亲手厮杀过的几个客军军官,表情要轻松得多,薛良玉等几个年轻的还颇有点跃跃欲试的样子。 “周监押到!”随着外间的通传声,堂上除了王子武本人外,其余的人都站起身来,所不同的是客军的将佐站的要整齐的多,而秀州本地的将吏则要乱得多。 “末将来迟,还请统军治罪!”周平向当中的王子武躬身行礼道。 “周监押这几日辛苦了,何罪之有?”王子武笑道,指着自己右手侧那张空着的椅子道:“快快坐下!” “下官逾越了!”周平向王子武叉手行礼,又向众人做了个团揖,方才在王子武右手边坐下。王子武看人都到齐了:“诸位,方才探子传来消息,反贼方腊麾下大将方七肥已经统领五万大军,向我秀州而来,形势紧急。”说到这里,他微微侧过身子,向周平问道:“周监押,你觉得当如何应对?”虽然此时王子武已经收回了符信,重新视事,但凭借不久前大破摩尼贼积累下的威信,周平隐然间已经是秀州城中武人的领袖,就算是王子武本人也要首先向其咨询。 “以末将所见,当据城而守,城中粮械充足,又有营寨城墙可以凭借,城外又已经坚壁清野过了。摩尼贼人数虽多,但兵甲不足,攻城器械就更不必说了。我等破敌虽然不足,但自保有余。算来王都统的大军也就是这几日便到了,那时内外夹击,定能大胜!” “周监押所言甚是!” “末将也赞同周监押所言!” 周平这话一出口,堂上诸将纷纷点头,周平方才的建议的确代表了他们绝大部分人的心态。摩尼贼起事以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倾覆州郡甚多,秀州以数千弱兵以寡敌众,斩首 数千,这已经是首功了。在座的可以说人人有份,都能加官进爵。可无论是官爵还是富贵都得要性命才能够享受的,战场上可和朝堂上不一样,朝堂上输了充其量追毁出身以来文字,籍没家财,流放远恶军州,只要保得住性命,未必没有重起的机会,上了战场箭矢刀枪可没长眼睛,丢了性命可就再也回不来了。既然功劳到手,又何必出城去和那些摩尼贼拼命呢? “均成年庚虽浅,却是老成谋国呀!”王子武笑道,此时在他的眼里周平当真是说不出的可爱,能打仗,关键时候还能够体谅上司的心意,怪不得短短两年多时间就能够从一介田客爬到州兵马监押的位置,那个韩肖胄看人倒是挺有眼光。 这时一名将佐问道:“统军,只是这城中还有一千多俘获的摩尼贼,当如何处置?” “那一千多俘虏?”王子武皱了皱眉头,沉吟了起来,原来那天周平使计虚张声势,陈安田大败,薛良玉领着那一小队骑兵冲破敌阵,一些摩尼教徒以为是大军到了,自己被包围了,纷纷丢下武器下跪乞降,生俘的约莫有一千三百多人,周平将其看押在城西的一块空地中,准备等大军到后在做处置,却想不到方腊的后继比王禀来的还快。 “均成以为当如何呢?”王子武问道。 “敌众我寡,这些人留在城内不妥,不如待会将其尽数赶出城外便是了!”周平不假思索答道。 “不可!”张监押摇头道:“这些摩尼贼在城中已有数日,深知我城中虚实,若是将其放出,岂不是泄露给了方七肥?万万不可!” 周平心中闪过一种不详的感觉,问道:“那你说当如何处置?” “自然是全部处置了,以免后患!”张监押伸出右掌,做了个下劈的手势。 “不可!”周平怒道:“且不说杀俘不祥,这些人里几乎都是小民,被方腊贼众裹挟而起,岂可这般杀了?万万不可!” 张监押脸色微怒,只是周平手下的精兵在不久前的战斗中表现出了很强的战斗力,他不欲得罪对方,只得竭力用平静的语气答道:“周监押!你是外乡人,不知者摩尼教在两浙传播甚广,只怕这城中也有方腊的内应,杀了这些人也是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你将他们放出城去,只怕转过头来便要来打我们,那时你如何处置?” “秀州城池坚固,摩尼贼又没有攻城器械,援兵又是指日便到。敌军虽然众,决计攻不下此城。”周平心知此事的关键在于统军王子武身上,劝说道:“杀俘必有恶报,统军又何必做这等事,留与后人一个话柄呢?” 张监押听到这里,心中不耐,冷笑道:“周监押这话说的,不像是个负弓矢,持矛矟的武人,倒像是个念经吃斋的大和尚。摩尼贼所到之处,杀戮极重,官吏,必断脔支体,探其肺肠,或熬以膏油,丛镝乱射,备尽楚毒。这等无人心的恶人,不杀何待?” 听到这里,王子武已经做出了决断,他对周平沉声道:“周监押,不使雷霆手段,无显菩萨心肠呀!你且放心,这杀俘之事与你无干。”说到这里,他也不待周平回答,便对张都监道:“张都监,这件事情便交给你了,处理的干净些!” “下官知道了!”张都监起身领命,脸上不禁露出了喜色。 军议完毕,众人纷纷起身离去,王子武做了个示意其留下的手势,待到只剩下两人,笑道:“均成,今日之事你莫要放在心上,张都监才不过中人,守城之事还是依仗你呀!”(xbaoshu.com。。) 第八十九章杀俘上 周平赶忙躬身道:“相公如此推爱,下官只有感激莫名,只不过杀俘不详——” 王子武做了个手势,制止住周平的劝说,脸色变得严肃起来:“此事本官已有决断,周监押只管只管听命行事便是。” 周平见状,只得躬身领命,王子武点了点头,起身降阶亲送。周平刚刚出得门来,只见堂下站着六七个人,正是与自己一同南下的薛良玉、薛良武兄弟、李宝、杨再兴等人,这几人神色各异,看到周平便纷纷围了上来。薛良玉年纪最小,性子也最急,问道:“周大哥,统军留你下来说了何事?” “没说什么事情,不过是让我小心守城之事。”周平脸色郁郁,犹在为方才的事情不快。 “那就好,那就好!”薛良玉闻言松了口气,道:“我还道方才周大哥违逆了统军,惹得他发了火呢!” “薛老四,那些大头巾心眼深着呢!”一旁的李成听了冷笑道:“马上就有几万摩尼贼要杀过来了,怎么说也得让咱们帮他过了这关再说!这个节骨眼上别说有几句违逆他的,就算是监押要他的女儿家眷,只怕也会乖乖的交出来,不然等摩尼贼打进来,管他王统军、牛知州,一律都是死路一条!” “李成,休得胡言!”周平打断了李成的话头,沉声道:“统军对我们寄望甚深,我等自当戮力杀贼立功。杨再兴!” “末将在!”杨再兴应道。 “你从府库中多取些弩矢到寨子里去,摩尼贼大军将至。要多做些准备!” “喏!”杨再兴叉手行礼离去。 “大家都回去吧,好生休息准备应战!” “喏!”众人齐声应和,浑厚的声音惊起了院子里那棵枯槐上的一只乌鸦,周平看着那只正呱呱叫着飞走的黑色鸟儿,心中不由得叹道:“数日之后,不知那些人会成为这鸟儿的食物!” 秀州城西门附近本来是一片菜地,方腊事起后,为了守城方便,守军将城内靠近城墙五十步内的房屋全部拆毁,自然菜地旁那几间种菜人的茅屋也没有幸免。周平领军击败方腊军先锋后。所俘获的千余人便被驱赶到墙根角的一块空地里。圈禁起来,这些可怜人便寻了些竹竿芦草等零散材料,搭成茅棚挡些寒风。此时已经是寒冬腊月,秀州虽然处在江南。不及北地那么苦寒。但江南湿气重。北风吹在身上。别有一番难熬。 钟哲安趴在地上,费力的翻着土,想要在这块原先是菜地里的泥土中找到点菜根、萝卜什么的。从被俘的那天算起,已经是第四天了。可在这四天里他进口的东西加起来也就是三碗稀粥还有一块饼饵,那块饼饵还是他攻城前没顾上吃随手塞进怀里剩下的干粮,每当回忆起那块饼饵的时候,钟哲安都感觉到自己的胃部在剧烈的抽搐,那种感觉就好像有只无形的手在里面攫取着。他开始后悔为什么自己那么快的将其三口两口吃掉,而不是每次吃一小口,这样就可以坚持多些时间了。 “如果可以逃出去就好了!”钟哲安叹了口气,看了看不远处的鹿角,后面的茅棚传来食物的香气和说笑声,那边是看守俘虏的一都守兵,不是没有人想过逃出去,但结果都是变成一具挂在城头的尸体,原因很简单,这些摩尼教徒几乎都是浙东人,而秀州这边是浙西,即使是现代,吴越方言也以难懂和繁多而著称,更不要说当两宋之交的秀州了。而且城门紧闭,城内各坊市也都有壮丁守卫,这些俘虏根本无法逃走。 突然,钟哲安的指尖触动到了一个细长蠕动的物体,他本能的将其从泥土你抓了出来。 “是蚯蚓!”钟哲安惊喜的将其稍微擦了两下,塞入嘴里,他几乎没有咀嚼将吞咽下去,他的胃部剧烈的蠕动了起来。他咳嗽了两声,发狂的在土里继续寻找起来,没找到一只蚯蚓便塞进嘴里,一种求生的动物性本能把他整个人都控制住了。 “看到没,这摩尼贼连泥巴都吃!” 一阵笑声让钟哲安抬起头来,他惊讶的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在他的四周站着十几个守兵,正用一种看着怪物的目光盯着自己。钟哲安有些惶恐的用衣袖擦擦自己的嘴巴,想要站起身来,但也许是饿的久了,双腿发软,他用了一下力气不但没有站起来反而一屁股坐在地上。 “看到没有,这摩尼贼站都站不起来了,就这个鸟样,还想造反!”一个满脸痘子的土兵一边笑,一边用脚把地里的土拨到钟哲安的面前,大声道:“贼子,这些土都给你,让你吃个够!” 旁边另外一名土兵眼神好,已经看清了钟哲安刨开的土坑里正在蠕动的蚯蚓,笑道:“人家那里是吃土,分明是吃蚯蚓,你看看那土里还有不少!” 那满脸痘子的汉子看得清楚,嘴上却硬的很,强辩道:“我哪里说的不对?蚯蚓也是吃土的,他吃蚯蚓不就是吃土?” “好,好!吃土,吃土!”他同伴懒得与他争辩,说:“想是饿的紧了,哎,这些摩尼贼也是可怜,什么不好做,偏偏要造反,反贼是能做的?眼看着大军一到,就是玉石俱焚呀!”这土兵看样子也是读过两天书的,说到这里摇头晃脑起来,倒像是茶馆里的说书先生。 那满脸是痘的土兵看钟哲安坐在地上,满身泥土,觉得颇为没趣。他们这些看守已经在这里看了四天了,在这四天时间里这些俘虏逃跑的有,反抗的却没有,一开始的那点提防心早就没了。更不要说城头上观过战的更是把周平带来的那八百兵吹的上了天,好似百万摩尼贼来了,也是反掌就能平了似得。眼前这个狼狈不堪的家伙更是没放在心上。 “对了,你们摩尼贼是要守荤戒的是吧?” 钟哲安不知对方的用意,茫然的点了点头。 “那就好!”那士兵转身向茅棚跑去,不一会儿回来手中已经多了一只陶碗,他随手往地上一方,里面是几块已经被啃完的肉骨头。 “喂!你若是啃了这些骨头,就不再是摩尼贼,我等便放了你!”那满脸痘子的土兵说到这里,向一旁的同伴使了个眼色,笑道:“若是不然,便是顽冥不化之徒,立刻斩了!” 钟哲安看着陶碗里的骨头,上面还有少许没有啃干净肉筋,肉食的香气刺激着他的鼻粘膜和胃部,平日里的教诲早已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他猛地扑了上去,将骨头塞进口里疯狂的啃食、吮吸起来。那种吓人的吃相让这几个土兵也不由得吓了一跳。 “呸!老子还以为这家伙会不吃呢!”那土兵无趣的吐了口唾沫,一脚将钟哲安踢了个跟斗,捡起陶碗道:“回去吧,这里风大,站久了冷得很!” 正当此时,一队人马向这边跑了过来,为首的正是秀州城的张都监,那几个土兵慌了神,赶忙叉手行礼。张都监冷哼了一声,道:“快将这些贼骨头召集起来,本官有话要说!” “喏!”那几个兵应了一声,大声叫喊了起来,不久之后,那些有气无力的俘虏聚集了起来。张都监皱着眉头看了看,大声道:“尔等听清楚了,王统军大发慈悲,将尔等放回家去,若是再敢参与叛军的,一律处死!” 人群中传来一阵骚动,离得近的部分摩尼教徒惊疑不定的打量着这个满脸凶相的武官,而更远的人们根本听不清张都监的喊话,交头接耳相互询问,一千多人的说话声汇成了一片嗡嗡声。张都监看到众人的反应,脸色变得阴沉起来,他强压下心中的怒气,催动坐骑上前几步,用更大的嗓门喊道:“王统军赦免尔等无罪,放你们出城回乡!” 这次绝大部分人都听清楚了,不过人们的目光里与其说是欢喜还不如说是疑惑,啥时候官府变得这么好说话了。张都监见状,心知一个不好就会激发变故,急中生智道:“方七肥的大军就要到了,统军留你们在城里不放心,又浪费粮食,索性让你们早点滚!怎的?不想走了?” 众摩尼教徒听到这里才相信张都监所说的实话,赶忙纷纷磕头谢恩。张都监这才松了口气,故意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老子丑话可说到前面,统军放你们回去可不是让你们从贼的,童大使的十万大军指日便到,和朝廷对抗是死路一条!要是再让官军逮到!”他狞笑着做了个捏紧的手势:“可别怪本官不客气!” 说到这里,张都监也不管众俘虏如何回答,自顾打马到了西门旁,上得城楼,对一旁神情诡秘的守门都尉问道:“准备的怎么样了?” “都已经准备好了!”那守门都尉满脸谀笑道:“两道城门都的轴都上好油了,还加了两层铁条,就是用大斧头砍一时半会都砍不开,埋伏有三百弓箭手、火把、柴捆、火油什么的都准备充足,还准备了一千贯赏钱——”(xbaoshu.com。。) 第九十章杀俘下 “好了。好了!”张都监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反正这件事情我交给你了,若是连这点小事都办得不好,就别活着回来见我!” “都监,您就瞧好吧!要是连这点事都做不好,不用您动手,咱家就自己把脑袋割下来。”那守门都尉伸手在自己脖子上轻轻的砍了一下:“外边风大,卑职在里面备好了酒菜,要不都监您先进去稍候,这边有在下盯着就是。” 听到手下这般说,张都监这才感觉到城楼上风的确不小,他本能缩了下脖子,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那这里便交给你了!” 城楼下,俘虏们已经在百多个守兵的驱赶下到了西门旁,也许是饿了几天肚子的缘故,所有的人都没有什么力气,动作也慢腾腾的,反倒没有出现争夺的情况。秀州城的西门有两道城门,外面是一个瓮城,里面的城门已经开了半边,外面的城门却是紧闭。 “为何外面的城门不打开?”钟哲安有些畏缩的向城门旁的士兵问道?。 “外边的城门?现在可是在打仗呀,怎么能随便开?”那士兵答道:“要是两道门都开了,贼兵攻过来,你们再以里应外合,那这秀州城岂不是完了?” “里应外合?”钟哲安苦笑了一声:“军爷,这几天就吃了几碗稀粥,走路都快没力气了,还打仗?” “那我不管,这是将主的军令。军令知道吗?”那士兵神气活现的答道:“等你们都进去了,然后把里面这扇门打开了,外面那扇门才会打开!别磨蹭了,快进去!” 钟哲安苦笑了笑,扶着墙向里面走去,也许是刚才的那几只蚯蚓和骨头的缘故,他又觉得身上多了点力气,但胃部那种饥饿的感觉反倒更加明显了,他刚走了两步,一道阳光从外面照在他的脸上。钟哲安突然感觉到眼前一阵发黑。他脚底一软,就像地上跪去。 “兄弟,怎么了!” 钟哲安感觉到自己的肋下被一只大手扶住了,他回过头。只见一个中年男子正关切的看着自己。苦笑了一声:“见笑了。刚才亮光照在脸上,就一阵头晕,脚底一软。” “兄弟是饿得紧了。体虚见不得光呀!”那中年汉子叹了口气,从怀中小心翼翼的拿出一个布包来,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小块炊饼,他送到钟哲安面前:“来,兄弟快吃了它,垫吧垫吧!” “那怎么行!”钟哲安赶忙推辞,他自然知道这小块炊饼在这里的价值,显然对方也是忍饥挨饿留下来应急的。 “有什么不可以的,马上咱们就出城了,还能弄不到一口吃的?”那中年汉子笑道:“你若是不过意,到时候还给我就是了,咱家可先说好了,到时候可要还十块饼呀!” 看着对方温暖的笑容,钟哲安的眼光湿润了,他点了点头,接过饼塞进口中,他几乎没有感觉到饼的存在,舌头和牙齿就本能将其嚼碎咽了下去,片刻之后,钟哲安感觉到自己身上有了点力气,站起身来,抱拳道:“大恩不言谢,在下姓种名哲安,清源县人,敢问大哥高姓大名!” “我也是清源县人,叫郑远志!”那中年汉子叹了口气道:“这次能够不死,实在是祖宗保佑,回去后老老实实陪着婆娘孩子,这杀头掉脑袋的事情,决计再不碰了!” 钟哲安深有同感的点了点头,两人相互扶持着向瓮城内走去,此时还有不少俘虏没有进来,两人找了个靠墙的地方坐下,谈着乡间的农事,心中满是对未来生活的憧憬。 随着时间的流逝,进来的人越来越多了,将这个小小的瓮城挤得满满当当,钟哲安与郑远志两人不得不靠的更紧了,他们有些不耐烦的看着内侧的城门,那个半开的门还没有合拢,这意味着俘虏们还没有完全进来,自然外面瓮城的城门也不会打开。 “时间过得好慢呀,怎么门还没关上”钟哲安苦笑道。 “是呀!”郑远志点了点头:“不是人还没进来吗!” “哎,郑大哥,咱们这么多人,官兵人可少多了,可为啥熟的是我们?” 郑远志挠了挠脑袋,苦笑道:“兄弟你这可是问错人了,我要是知道不就是官兵里的监押、总管了?” “也是!”钟哲安点了点头,这时内侧的城门终于缓缓的关上了,瓮城里的人们发出一阵欢呼声,期待的目光转向外侧的瓮城城门。 可是外侧的城门并没有像他们预料的那样打开,人们开始不耐烦的交谈起来。突然城头上一声响亮的号角打断了众人的交谈,人们抬起头来向城楼上望去,只见大旗下站着一个武官,正是张都监。 “开城门呀!为什么还不开城门!” 不知是哪一个人喊道,一开始这个声音还并不响亮,但很快更多的人发出了同样的喊声,一千多人的叫喊声汇成了一片,形成了一股无形的冲击波,城楼上的守兵们有些惶恐不安的向张都监望去。 张都监的脸上露出了冷酷的笑容,他挥了一下手下令道:“弓箭手上前,下面的都是反贼,一个也不要留!” 翁城里的摩尼教徒们惊愕的看到城碟上出现了一排排弓箭手,他们手里的箭矢在阳光下反射出阴冷的寒光。现在一切都明白了,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圈套,一个要置所有人于死地的圈套。 “狗官你背信弃义,必遭天谴!” “方教主大军一到, 宝_书_网_w_w_w_._x_ b_a_o _s_h_u_._c_o_m 定要将狗官你碎尸万段!” 各种怨毒的诅咒从这些绝望的人们口中喷出,几乎是同时,雨点般的箭矢也从城墙上射了下来,穿透一具具躯体,将生命从鲜活的**中夺去。 “快趴下!” 钟哲安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被一旁的郑远志扑倒在地,随即被对方压在身下,耳边传来对方的声音:“别乱动,活下去,如果你能活着出去,我家里的妻小就拜托你了,我家是在清源县罗山村村口,家门口有一颗大槐树——” 话刚说到这里,郑远志的声音突然停顿了,钟哲安惊恐的看到对方的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紧接着他的皮肤感觉到一些温湿的液体。 “郑大哥,你怎么了?”钟哲安惊惶的伸出手想要确定到底发生了什么。而郑远志阻止了他,艰难的说:“别这样,我已经不行了,记住刚才我说的话,我家在清苑县罗山村,门口——”说到这里,郑远志的头颅无力的垂下,声音也戛然而止,钟哲安可以清楚的看到对方背心插着两只弩箭! 南门外的营寨中,周平正与手下将佐们商议事情,突然外间传来一阵哭号叫骂声。 “舍儿,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周平皱了皱眉头,将手中的竹杖往舆图上一丢,虽然由于距离的缘故,他还听不清楚那声音的具体内容,但其中包涵的那种刻骨怨毒还是让他不禁心烦意乱。 “喏!”担任随扈的罗舍儿应了一声,便快步向外跑去,片刻之后他回禀道:“禀告将主,是那些被俘的摩尼教徒!” “摩尼教徒?”周平闻言心中不由得咯噔一下,心中不由得回想起昨日在知州府中的对话。 “正是,张监押将这些贼子诓到瓮城中,然后万箭齐发——”罗舍儿说的眉飞色舞,看样子对张监押的诡计还颇为钦佩。 “够了!”一声断喝打断了罗舍儿的叙述,少年有些不知所措看着周平脸上的怒色,不知道方才自己哪里说错了话。一旁的李宝见状赶忙出来打圆场,对罗舍儿道:“舍儿,你先下去,监押叫你再进来!” “是!”罗舍儿赶忙应了一声,退了出去。周平叹了口气:“罢了,我只是觉得杀俘不祥,这些人也是朝廷赤子,只是为妖人所惑!” “周监押,你这话可就有些不对了!”说话的是常宗添,他在这支小小的援兵里实际的差遣是周平的副将,但从军的经历无人能及,周平十分尊重他的意见,所以从出兵以来到现在两人合作十分愉快,说话也就少了很多顾忌。 “比起列位兄弟来,咱老常多吃过几年兵粮,这里就说几句不客气的话了。俗话说‘慈不掌兵,义不掌财!’咱们既然做了这刀口舔血的行当,那些大头巾哄人的玩意就得丢到一边去,该杀就得杀。依我看王子武杀得对,不但要杀,还要把那些尸体筑成京观,震慑那些摩尼贼的胆子,接下来咱们可要对付几万人呀!谁知道援兵什么时候到!” 听了常宗添这番话,除了周平以外其余的人都微微点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监押,你这是要去哪里呀!”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下,周平站起身来径直走出帐外,只留下目目相觑部将们。呼吸着帐外湿冷的空气,周平的心情渐渐平静了下来,他又一次感觉到自己与袍泽们内心世界上的巨大差异。也许自己可以毫无内疚感的杀掉像宋江这样的盗匪头目,因为从某种意义来说,宋江和自己一样,都是借着这个即将到来的乱世向上爬的机会主义者,既然参与了这场危险的游戏,就要接受这种游戏的逻辑——败就是死。(xbaoshu.com。。) 第九十一章童贯 但是这些摩尼教徒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这些可怜的人们只是被卷进这场游戏的不幸者,如果说在战场上杀死他们还可以说是人类求生的本能,那么现在张都监所做的只能说不折不扣的屠杀。以周平内心的道德感怎么也说不过去的。 “周大哥!” “监押!” 周平回过头来,说话的是薛良玉和李宝,看到两人脸上担心的神sè,周平的内心感觉到一阵暖意,不管自己与他们的内心世界有多么巨大的差异,但是毕竟他们还是真诚的关心着自己的,相比起这个来,那些差异又有什么重要呢? “里边人太多,又烧了两只炭炉,味道太重了,我出来透透气!”周平笑着掩饰道。 “是有点!”这时一阵寒风吹来,薛良玉打了个哆嗦:“周大哥,咱们进去吧,这外边忒冷!也奇怪了,按说这秀州比咱们安阳老家暖和多了,可我怎么觉得一股子寒气往骨子里钻!” “这边虽然不如安阳冷,但南方湿气重,又是一般难受!”周平被薛良玉的模样惹得笑了起来:“看你这样子,还想去征燕!” “一上阵我浑身上下就热乎乎的,一点也不怕冷了!”薛良玉不服气的说,仿佛是为了印证自己的发言,他挥舞了一下自己的胳膊:“那天我冲了四五个来回,要不是运气差,那贼首陈安田的首级哪里轮得到别人!” “好好,下次就让你打头阵!”周平笑着拍了拍薛良玉的厚实的肩膀,这个刚满十九的青年魁梧的身体里仿佛充满了jīng力,随时都寻找着喷发出来的机会。 随着一阵尖锐的金属和硬木的摩擦声,瓮城内侧城门缓缓的推开了,一队官军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城里已经是一片死寂,一千多具尸体横七竖八的躺在瓮城里狭小的空间里,尤其是通往城外的城门洞处,尸体更是堆得层层叠叠,墙壁和城门上到处都是血sè的掌印,那是企图赤手破开城门或者登上城墙逃生的摩尼教徒留下的痕迹,虽然已经时过境迁,但不难想象不久前数百人在这里挣扎求生的惨状。 “啧啧!”一个老兵发出惊叹声,本能的避开地上的尸体,像他们这种南方的禁军,已经有数十年未见干戈了,更不要说这种凄惨景象。 “别缩手缩脚的,快把尸体给搬开,好让车子进来搬出去!”后面的队头骂道。 “好咧!”那老兵被上官吼了一声,才忙着用枪矛拨开地上的尸体,让出一条路来,后面的推着鸡公车的民夫进来,将尸体上的箭矢拔下来,然后将地上的尸体搬上车。 “哎,这是何苦呢!啥不好信,一定要信啥子摩尼教,这下连身家xìng命都没有了!”那个老兵看着地上的尸体,感叹道。 钟哲安将自己的右手塞进口中,这样他才不会因为过度的愤怒而吼叫起来。就在不到半个时辰前,地上的这些尸体都是活蹦乱跳,会呼吸会说话的同伴,可是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具具冷冰冰的尸体。而那些侩子手现在择像收拾一堆柴火一样把他们搬到鸡公车上。这时,钟哲安突然感觉到一股温咸的液体流入自己的口腔,原来是他下意识里用力将自己的右手咬破了,但不知为何,他却完全没有感觉到疼。 民夫们的脚步向这边过来了,钟哲安闭上双眼,绷紧肌肉,竭力让自己的身体感觉起来像是尸体一样,终于两个民夫用铁钩将他的尸体勾了起来,然后弄上了鸡公车。半响之后,钟哲安随着两具尸体出了城门,摔进一个土沟中。随即他推开身上的尸体,用尽可能最快的速度爬出土沟,在那个被眼前的景象吓得目瞪口呆的民夫发出声音前扑了上去。将对方扑倒在地,狠狠的一口咬住了喉咙。 “救,救命!” 钟哲安感觉到身体下面巨大的反抗力量,而自己的力气正在飞快的流逝,突然,随着一股温咸的液体涌入他的口腔,身下的反抗力道减弱了。半响之后,钟哲安从尸体上爬了起来,搜索了一下尸体身上的干粮,吞咽了去,转身向远处逃去。 当方七肥率领的农民军主力抵达秀州城下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的中午了。显然这个新的敌人吸取了前一位失败者的教训,他并没有急着逼近秀州城,而是让手下的士兵挖掘壕沟修筑土垒,作为接下来进攻秀州城的依托。当周平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知道这一仗不会再赢得那么容易了。 “监押,摩尼贼初来乍到,立足未稳,末将愿为踏白使前往硬探!”薛良玉大声道。 周平皱了皱眉头,没有立即回答,所谓“踏白”乃是我国唐宋时期对侦察兵的一种称呼,而踏白使便是指挥侦察兵的军官,其任务一般是搜索寻路、探明敌情。宋时军队的序列中,最前面的便是踏白军,后面的才是摧锋、策先锋、游奕等部,一般来说踏白使都是选用jīng悍勇猛,智勇双全的将佐,而硬探便是武装侦察的意思。薛良玉第一个跳出来请战,怕的就是这次首功又被别人抢走了。 “末将也愿为踏白使!” “末将也愿往!” 李成、杨再兴等人也纷纷出列请战,这时周平做了个示意起退下的手势道:“你们都退下休息吧,这次我不准备派人硬探了!” “监押——”薛良玉正要继续说,周平站起身来:沉声道:“我们南下能够守住秀州城就是全功,我将你们带来江南,希望能够把你们一个不少的带回去!”说到这里,他转身向帐外走去。 苏州,知州内衙一片肃静。这里原本是一座名园,后来为官府占用,这任知州在上面也颇花了几分心力,更是整治得花团锦簇,平rì里文人仕女穿行其间,也颇有几分风致。只是此时园中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满是身披铁甲,身材高大的胜捷军军士,满是肃杀,将园中原有的那股子富丽安居之气冲的荡然无存。 “太尉!秀州那边传来报捷文书,王统军领军击破贼军先锋数万,斩首四千余级,其中大小头目百余人,甲杖山积 !只是——”王禀说到这里稍微停顿了一下,小心的看了下上首那人的神sè,只见那人已近耳顺之年,体形魁梧,脸sè黝黑,颔下生的数十茎短须,双眼微闭正斜倚在胡床之上,脸上无喜无怒,看不出什么神sè来,正是领枢密使,兼任江淮荆浙宣抚制置使的大宦官童贯。 “只是什么?” “只是方腊遣大将方七肥领十万大军复置,众寡悬殊,情况十万火急,还请太尉速遣大军救援,救满城百姓于水火之中!” “救满城百姓于水火?我看是救他王子武于水火之中吧!”童贯睁开双眼,随手从王禀手中接过书信,看了一遍,冷笑道:“‘晓将士以忠义,出城大战rì余,破贼数十阵,方破贼军’满纸荒唐言,这秀州城中才多少兵,还能大战rì余?不用打仗,身披铁甲光是站在那里都累死了,果然是个不知兵的腐儒,连撒谎都不会撒,这王子武若不是虚报战功,那这次能够击败摩尼贼前锋定然与他没有什么关系!” 王禀笑道:“太尉所言甚是,不过这报功文书上虚夸些也是常有的事情!王统军在江南久了,也没有见过刀兵,自然写的过分了点。不过现在诸城沦陷,唯独他不但守着秀州城,还击退了摩尼贼,不管怎么说也是一桩好事,可以聊慰圣心吧!” 童贯听王禀说到最后,脸上露出了悻悻之sè。正如王禀所言的,从古至今领兵打仗的大将,最头疼的往往不是如何克敌制胜,而是如何应付后方朝廷里的犯了疑心病的皇上和进谗言的政敌们。童贯虽然是个宦官,只要他领兵就也逃不脱这个定律,他与蔡京、梁师成等人虽然并称“六贼”,但并不是说他就和其余五人联成一气。恰恰相反,这六人本不过是以利合,自然也会以利分,童贯在权力场上打滚了二十多年,岂会不懂这个道理?这次方腊之乱,宋徽宗一口气任命他为江淮荆浙宣抚制置使给予临时处置之权,又将本来准备征辽的十五万大军都给了他。最要紧的是,他为了收拾江南百姓的人心,一上任就将造作局、停运“花石纲”。虽说宋徽宗捏着鼻子认了,但童贯可是太清楚自己这位主子那轻易的秉xìng,现在为了平定方腊之乱他自然什么都可以认了,可要是兵事连绵不决,朝中宫内宫外的政敌们绝对不会作壁上观,那个时候那位官家肯定不会像魏文侯那样给自己挺腰杆的,王子武这报功文书管他是真是假,总是能哪来堵堵那些鸟人的嘴巴。 “哎!国事如此艰辛呀!”童贯叹了口气,道:“可恨朝中那些倾险小人却一点不知道和衷共济的道理,还有——”说到这里,童贯的声音停住了,显然他觉得在心腹面前说官家的不是不太合适。 第九十一章弃子 王禀明智的装出一副完全没有听出上司话意的样子,问道:“那是如王统军所求与援兵给秀州?“ “不必!”童贯果断的摇了摇头:“已经给了他八百兵,秀州城内又有数万壮丁,摩尼贼没有攻城器械,仓促间如何破城?再说本帅正要效曹公破西凉故智,将摩尼贼一鼓荡平!” “曹公破西凉故智?”王禀装出一副迷惑模样,问道:“下官不知,还请太尉指点!” 童贯笑道:“正臣不记得《三国志》中所言,曹公与西凉马超韩遂相争,连车树栅、为甬道而前。贼至则坚垒不战。贼援兵每至,曹公皆喜,言关中长远,若贼各依险阻,征之,不一二年不可定也。今皆来集,其觽虽多,莫相归服,军无适主,一举可灭,为功差易,吾是以喜。今摩尼贼与彼形势仿佛,彼虽有百万之众,然无甲兵弓弩,若先示弱,引彼集众于秀州城下,以我铁骑纵横,一rì便平。岂不胜过穿行山林,寻其巢穴,旷rì持久?” 听到这里,王禀虽然刚刚是故意装傻讨上司欢心,也暗自佩服童贯毕竟是老于戎事,能够总其大略,若是换了个大头巾来,说不定就会催着自己派兵救援秀州城,那可就坏大事了。 “太尉妙算,便是古之孙吴也未必能及,末将当真是钦佩不已!”王禀躬身赞道。 “老夫能与狄武襄、曹武惠二人相比就满足了,如何敢和孙吴相比!”童贯捻着颔下胡须笑道:“再说正臣缓兵不进,出偏师从采石渡江,先取贼巢穴,也是一招妙棋,不比老夫这招差呀!” 王禀赶忙谦谢道:“下官偶有所得,如何能及得上太尉庙算!” 两人说笑了两句,童贯站起身来,走到门口看着院中景sè,脸sè渐渐变得yīn沉起来,王禀看的清楚,不敢多言,只是垂首侍立。过了约莫半响功夫,童贯突然叹了口气道:“哎!老夫这次本yù领西北劲兵北上,北伐辽国,恢复燕云,了却艺祖、太宗憾事,亦能报得人主信重大恩,自家也博得个青史留名。却不想人算不如天算,竟然这个节骨眼上闹出个方腊之乱,也不知,也不知——”说到这里,童贯停住了,但一旁的王禀分明能从上司身上感觉到那种压抑凝重的气氛。 他思忖了半响,最后还是只得低声道:“太尉请放心,我大宋恢复旧疆,必遭受天佑!” “嗯!”童贯用力点了点头,仿佛这样可以给他增加不少信心。他转过身来,问道:“正臣,依老夫所见,还是应该给秀州派去一点援兵,只不过不要太多,免得那个王子武觉得孤立无援,吓破了胆子做出什么蠢事来!” “太尉所言甚是!”王禀点了点头:“那就从胜捷军中抽一个指挥去吧,王统军看到太尉连护卫亲军都派给他了,肯定心就安了!” “嗯,那就让陈哲跑一趟吧,这厮跟着老夫也有十余年了,是个能打仗的!” “太尉,恐怕陈哲不太合适!”王禀却第一次表示了不同意见,他小心的说道:“这陈哲是太尉的身边人,官阶又高,去了秀州恐怕不远居于人下。” 童贯立即就明白了王禀的意思,他手下这批胜捷军都是西军中挑选出的jīng锐,赏赐、升迁都是优先的,惹出了事情也有他这尊大佛收摊,自然不是省油的灯。像这种人物去了秀州,一个不好就会和城内的守兵和原先的援兵闹起来。既然人家以前干的还行,那又何必派个刺头去破坏局面呢? “也是,那就派个老实点的去吧,王子武的报功保荐文书也都准了,不管是真是假,这个节骨眼上可不能让吃粮的不顺气!”说到这里,童贯苦笑了起来。 “喏!” 秀州城外,方七肥所领的大军已经到了两天了,在这两天时间里,周平并没有像通常守城的办法那样,不断派出勇士夜袭围攻的敌军。他只是让手下的士兵养jīng蓄锐,等待着方七肥的进攻。当然,如果敌军就这样对峙下去,直到童贯的大军赶到将敌军一鼓荡平他就更高兴了。毕竟相比起几年后就一文不值的官职告身,他更在乎手下这批好不容易才收集起来的勇士的生命安全,这些才是他在即将到来的乱世里安身立命的根本。 但是等到第三天的一大清早,一阵阵的鼓声从远处的敌方军营那边传来。正在帐中与诸将一同朝食的周平顾不得麦粥尚未吃完,便跳起身来,冲出帐外,三步并作两步爬上望楼,只见在还没有完全散去的晨雾下,可以依稀看到大片红sè头巾(方腊军徒众用红sè头巾)的在结阵,粗粗望去前后有半里,左右不见其首尾,怕不有六七万人。饶是周平手下诸将都刚刚经历过不久前那一战,也不由得纷纷变sè。孔彦舟第一个咋舌道:“摩尼贼如斯之多,当真是杀不胜杀呀!” “孔保义为何长他人志气!”一旁的杨再兴应道,他转身对周平道:“监押,末将愿如上次一般,单骑踏阵,让贼人知道秀州城中有男儿如铁!” “罢了!”周平摆了摆手:“这等事可一不可二,传令下去,领军士速速用完早饭,披甲上寨墙,还有让军中仆役将箭矢、柴草、火油都准备好!” “喏!”诸将应了一声,下了望楼各自准备去了。周平站在望楼上,凝视着远处的敌阵,耳边传来常宗添的声音:“摩尼贼这次的军势整齐,尤胜上次,恐怕这才是贼中jīng锐。” 周平无声的点了点头,他看了看四下的军士,显然营内的守军也为敌军的人数而惊讶,开始出现交头接耳的情况,虽然后面的军官大声喝止也没有什么效果,周平心知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古时候两军相争,从某种意义来说比的就是士气,本来守兵这一边人就少,若是士气再一低落就没得打了。 “得想个法子。”周平皱眉稍一思忖,突然听到一阵钱币声,一看才是几个士兵将装赏钱的箩筐搬了过来,准备打仗时临阵发赏钱用。周平灵机一动,大声喝道:“击鼓,召集驻军,本官有话要讲!” 不一会儿,全营士卒已经在结成阵型,等待着将主的训话,周平站在高处,目光扫过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心中不由得有几分感叹,也不知道这一仗下来,几人得生,几人得亡。 “均成今年二十七岁,自从两年前平定张胜贼以来,这两年时间里或北上幽州,或南下江南,大小战斗历经三十四次,多半是以寡敌众,皆获胜而归,诸君可知为何?” 众人默然,但目光中都露出了好奇的光。 “两军交战,制胜从来不在众寡,而在勇怯。我所领都是勇锐健儿,虽然人数不多,但上下一心,是以常能以寡御众,驱敌如驱群羊。大伙临战之时,就须抛去所有求生的顾虑,交命运与天,以必死之心求战。只要天命在我,无有不胜之理。”说到这里,周平从怀中取出十余枚铜钱来,大声道:“若是今rì天命在我,则皆文字朝上;若是天命不在,则为其余!”说到这里,周平随手将那十余枚铜钱往天上一掷,只见那十余枚铜钱落在地上,滚动了一会停了下来。众人的目光一下子便聚集在那十余枚铜钱上。 “皆文字朝上!” “天命在我,天命在我呀!” “天命在我,今rì必胜呀!” 前面几排的士兵们发出激动的欢呼声,后面的士卒也竭力向前挤,想要亲眼看清地上的钱币,只见众人面前的空地上,十余枚钱币皆文字那面朝上。 “诸君都看清了,天命在我,定能破贼!望诸君奋力一战,战胜之后,本将定然将有功之人禀明朝廷,赐于爵禄恩赏!” “定当死战以抱朝廷大恩!”众人齐声应道,声音直冲云霄。 看着军士们士气高涨的回到自己的岗位,周平弯下腰捡起地上的钱币,一旁的薛良玉兴奋的说:“大哥果然洪福齐天,有天命护佑!” “天命!”周平微微一笑,将其中一枚钱币丢给薛良玉:“一点小伎俩罢了,临阵之前想要激励一下将士们的时期!” “小伎俩?”薛良玉疑惑的看了看钱币,突然发现手中的铜钱比平时的要厚上不少,翻过来一看,原来这钱币的两面都是文字,是两枚铜钱粘合起来的。。 高地之上,方七肥在数十名大小头目的簇拥下,正看着己方列阵,此时晨雾还没有完全散去,但在缓慢升起的朝阳的照shè下,视野已经渐渐清晰了。只见两三里外的秀州城墙下,一座营寨营门紧闭,除了中军位置的一面大旗外,其余旗帜全部静默下垂,透过土墙上的木栅栏,依稀可以看到金属的反光,显然营寨内有守兵。 “魔王以为当先攻何处!”方七肥向一旁的郑魔王问道,对于此人的意见他很重视,原因很简单,去年年底义军在清溪县息坑击败两浙路宋军数千人,便是此人领军的,如果论军事经验,他在方腊军中可谓首屈一指,所以有了这个魔王之名。(xbaoshu.com。) 第九十二章 攻寨 “先取营寨,再攻南门!” “那可否要分兵攻其余几门,分散官军呢?” “不必了,这秀州城外多河流湖泊,若是我们分兵,官军出城侧击,我方联络救援不变,若有挫折,只恐败了士气!” 方七肥点了点头,郑魔王的话指出了方腊军的优点和缺点,优点就是人多,数量上几乎是无限的。缺点就是缺乏战斗经验和武器,组织差,战斗意志不够坚决,一旦被击败很容易出现溃败的局面,这秀州城外有湖泊和河流,如果起义军分兵包围四门,守军完全可以利用内线的机动优势,择弱而击破,而方腊军却会因为河流阻隔,很难相互支援。一旦看到己方受到挫败,方腊军很容易出现士气低沉的局面。还不如老老实实的先夺营寨,再攻南门,和他们拼消耗,反正己方不缺人。 “郑兄所言甚是!”方七肥一拍手掌,对一旁的传令官下令道:“传令下去,击鼓,让左翼第一部先攻营寨!” 随着隆隆的鼓声,数千名摩尼教徒开始缓慢的向前移动,这些都是方七肥直属的部众,无论是训练还是武器都要比其他头目的要强得多。他之所以让自己的队伍打头阵除了希望能够有个开门红,更大的原因是为了让其他各个头目没有借口保留实力,不肯力战。接下来无论是谁畏缩不前,他砍起脑袋也没人有话说了。 “摩尼贼来了!”常宗添低声道。周平无声的点了点头,只见已经渐渐消散的晨雾中,一片头戴赤巾的摩尼贼缓缓向营寨这边压了过来,他们的装备十分简陋,不少人手中只有短刀竹枪,几乎没有人有披甲,最大的防御便是悬挂在胸前的一块木牌或者临时制作的藤牌。不过进攻一方数量本身就能给守军带来巨大的压力,风中依稀可以听到他们诵读的经文声。周平的脑海中突然闪现过一句诗:“譬如朝露,去rì苦多!” “准备!” 眼见得摩尼军已经进入了弓弩的shè程,担任督将的常宗添发出了号令,一名弓手上前几步,拉满了弓向斜上方shè出了一支鸣镝,箭矢发出尖锐的哨响向前方飞去,落在摩尼贼前面三四步的地方。 “shè生手上前!”随着队头拖长了嗓门的号令声,一排排弓箭手排成横列上前,从背上取出箭矢插在地上,在他们的前面一步多的地方每隔两三个人便有一只陶罐和一只插在地上的火把,shè手们将箭矢在陶罐里沾了两下,在火把上点着,搭箭上弦,等待着队正的号令。 “放!” 一阵火箭就好像雨点般,落在方腊军的头上,人群中立即传来一阵惨叫声,锋利的箭矢穿透了躯干,撕裂了肌肉,被shè中要害的人立即扑倒在地,但有些不幸的人双脚被从空中落下的箭矢钉在地上,动弹不得。火焰更是将不少人身上的衣服给点着了,他们本能的扑打着火焰,方腊军的队伍顿时混乱起来了。 “该死的,竟然让官军抢先了,快加快击鼓,摇旗!”方七肥骂道。原来一般故事无论是步骑冲击敌阵,从来都不是一开始就全力狂奔,这样不但会浪费士兵和战马的体力,而且会使得队形混乱。一般来说都是在敌方弓弩手的shè程边缘开始冲击,这样既可以减少死伤,也可以多保存一些体力。但是方七肥是用先前遇到的南方官军的弓箭shè程来作为参考,没想到周平军队的弓弩手多半是西军jīng锐,使用至少也是一石以上的强弓,其shè程自然非那些柔弱的南方宋军使用的软弓能够比拟的。 在急促的鼓声和头目们的催逼下,摩尼教徒开始快步奔跑起来。绝大部分人的目标是位于两个突出尖角之间的寨门,原因很简单,而且两侧突出的尖角太窄小了,又有壕沟和土墙的保护,即使被他们拿下了,也无法展开足够的兵力夺取寨子,只有夺取寨门可以让外面的摩尼教徒涌入寨内,发挥己方的数量优势。虽然官军箭如雨下,但摩尼教徒人数实在太多,很快他们就冲到壕沟前,向壕沟里投掷柴捆和土袋,或者干脆用十余根长枪搭在壕沟上搭成简易的便桥,企图越过壕沟直薄寨门。。 “神臂弓手上前!” 随着发出的号令声,养jīng蓄锐已久的神臂弓手登上了两侧的土垒,开始夹shè拥挤在寨门附近的摩尼教徒,强劲的弩矢劈头盖脑的shè在人们的头上,许多弩矢甚至贯穿了两人甚至三人,为了弥补人数的不足和节约shè手的体力,周平从城中挑选了数百壮丁,专门上弩。弩矢如雨而下,毫无停歇,守兵还将点着的火把、火球投掷在敌人的头上,顿时烧成了一片,教徒们再也无法忍耐这样的打击,纷纷丢下武器,转身逃走。 “停下!”周平发出了号令,下令shè手们退下休息,等待敌军的第二次进攻。 “第二阵!”方七肥的脸sè有点难看,不过他还是立即发出了进攻的号令, 随着隆隆的鼓声,第二波方腊军开始慢慢向前了,这次方七肥吸取了教训,他在正确的时期发出了号令,第二波进攻再进行了几分钟后,又溃退了下来。 “第三阵!” …… “第六阵!” 方七肥的脸sè已经是一片铁青,时间已经是午后了,可以看到地方的寨前尸体已经堆积了厚厚的一层,但唯一的战果只是填平了寨门前的一段壕沟。这可完全出乎了他先前的预料。用不着偏头,他也可以看到两边的大小头目一个个脸sè惨白,神sè不安,显然这些家伙已经不愿意为这座小小的营寨付出代价了。 “第六阵!”方七肥提高了嗓门,但是却没有人高声应和,他瞪大了眼睛,向旁边一个jīng瘦汉子喝道:“杨八桶,你为何不领命!” 那jīng瘦汉子冷笑了一声,道:“老子带人来是杀官造反,领着儿郎们发财的,可不是来当官兵的箭靶子的!你把人往寨门里赶,两边强弩shè杀,再多人也不够你填!” 见对方如此,方七肥不怒反笑:“这么说来你是要抗命啦!” “别拿这玩意来吓唬老子!”杨八桶打了个唿哨,立即有几十个汉子将他围在当中,显然都是他的心腹:“最多一拍两散,老子手下也有几千人,让朝廷招安了至少有个押司当当!” “你——”方七肥闻言大怒,反手就要拔刀,杨八桶那边见了也纷纷拔刀,高地上顿时剑拔弩张,一副马上就要打起来的样子。 “都放下刀!”郑魔王攘臂走到两帮人中间喝道:“都是明尊座下弟子,这算是什么意思!” 杨八桶见己方人少,冷哼了一声,还刀入鞘。郑魔王的目光转向方七肥,方七肥冷哼了一声,示意手下都放下兵器。郑魔王微微点了点头:“列位,今天天sè不早了,便打到这里吧。多准备些器械,再来攻寨!” “终于退了!”看着敌军的大旗开始缓缓向后移动,周平终于松了口气。举目望去,空地上层层叠叠都是尸体,箭尾的鹅翎连成了一片,便好似下了一场大雪一般,尤其是营门前的那一块,尸体几乎堆成了一座小山。 “是呀!在这般耗下去,就算箭矢够用,人也没力气拉弓了!”常宗添叹道,正如他所言,虽然周平实现征用了一千多民夫专门用来给弩手和神臂弓手上弦,但弓箭手却是要凭自己体力的,而且到了后面几波,寨门前的壕沟早已被填平,摩尼教徒都直接冲到寨门,在这个距离,就算是三斗五斗的软弓,shè中了要害也是要死人的。如果再来个两三次,恐怕周平他们就得放弃营寨退回城内了。 “让将士们都退下去休息吧,至于箭矢,让民夫出来收捡下,顺便把尸体也收拾下。”周平看着寨门外的遍地的尸体,叹道:“幸好是冬天,要是夏天一晚上下来,非得发疫病不可!” “见其贫贱富贵生死诸般景象,乃知摩诃万象皆即空无,生无常驻,愿脱此躯壳而去……” 按照周平的命令,两百民夫小心翼翼的从侧门出来,回收箭矢,将尸体堆积起来,地上的尸体让这些不久前还生活在太平rì子里的人们惊怖非常,几名城中的僧侣跟在民夫的后面,站在尸体堆前,浇上清油后点燃,站在一旁念诵着佛经为这些死于非命的人们祈祷着冥福,四周是士兵还是民夫,都虔诚的向其跪拜,从远处也传来隐隐的哀声,那是摩尼教徒在为自己死去的袍泽做着法事。眼见得这番凄凉的景象,耳边听着佛经和远处的哀声,闻着恶心的尸臭味道,周平也禁不住感叹了一声,随之合十闭目祈祷道:“无论你们生前是什么人,只希望你们死后能够投生在一个太平年代,能够安乐一生,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如朝露蜉蝣一般,须臾便灭!”(xbaoshu.com。) 第九十三章 夜袭 午夜,经过白rì里的苦战,营寨内的士卒早已是疲惫不堪,各自躺在铺盖上酣睡。由于白rì里站在周平身边护卫,李宝并没有上阵厮杀,所以夜里轮到他值夜。他手里提着一支长柄骨朵,当做手杖,身披铁甲,坐在寨门旁的火堆旁,每隔一段时间便站起巡逻一番,看看值夜的士兵有没有偷懒打瞌睡。 “这梆子声怎么有些不对呀?”一名亲随脸上露出了疑惑的神sè。 “如何不对?”李宝问道。 “禀告都头,这时值夜的是小人的同乡田七,他右手的三根指头在打水贼的时候给砍断了,所以他打梆子的时候半天才能敲一下,否则就会掉下去。可现在这梆子声和平常完全一样!” “当真?”李宝站起身来,脸上满是肃杀之气。 “当真,不过要是临时换人了也说不定!”那亲随脸上露出了没有把握的神气。 “拿起家伙,去那边看看!”李宝站起身来,提起骨朵向梆子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上面有人在翻墙!”刚走了约莫四五十步,一个眼尖的亲随已经看到一个人影翻过栅栏,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晰。旁边一人从背上取出弓来便要shè,却被李宝伸手按住,低声道:“莫急,你去通报一声,你们两人去占据高处,其余人随我来!” 李宝手下这七八人都是亲兵队中的健者,纷纷领命而去。李宝这才拔出腰间的佩刀,一手提着长柄骨朵,半弯着腰向那边走去。 走了十几步,李宝便看到不远处的角落里有十来个人影,正在土垒的栅栏旁忙碌着什么,他一声不吭的扑了上去,手起刀落便将最近一人的脑袋砍了下来,一声凄厉的惨叫打破了寂静,受到袭击的一方叫喊着拼死抵抗,听着耳边传来的吴语,李宝大声吼道:“某家开封李宝,哪个敢来与某家放对!” 夜袭的摩尼教徒见他来的凶猛,围了上来,李宝却怡然不惧,一手骨朵一手佩刀,敢于当其面者,都如同芦苇一般倒下,他身上也挨了几下,不过他仗着甲厚,硬挺了过去。摩尼教徒见状,纷纷逃散,却被李宝的亲随赶了上去,一一刺到杀死,几个身手轻捷的爬上土垒,想要越栅逃走,也被已经占据了高处的弓手shè落,能逃走的十不剩一。 “禀告都头,当值的田七被杀了,看样子是睡着了被杀的吗,这些是过来放火的,他们身上都带着火把和清油!”一名士卒在搜索了死者和俘虏的身上后,向李宝禀告道。 “嗯,仔细搜索,看看有无漏网的,将活的好生看押,等到监押醒了再来询问。将田七的队正抓来,打二十鞭子,田七的尸体悬挂在门前,向众人示众!” “李宝!”周平只穿了件外袍赶了过来,问道:“情况怎么样?” “没事,几个摩尼贼来偷营,已经被我杀退了!”李宝笑道。 “咦!”周平突然指着对方右肋,问道:“你这里是怎么了?” “哎!”李宝这才感觉到右肋一阵刺痛,用手一摸连外面的罩袍都湿了一片,原来他方才正杀在兴头上,右肋挨了一箭都没有发觉,箭尖穿透了铁环,幸好入肉不深,没有伤到内脏。他咬紧牙关拔下箭矢,一旁的手下赶忙扶着他坐下,周平小心的替其解开铁甲,将创口的淤血用嘴吸干净了,又接过干净的布替其包裹了好了,叹道:“幸好对手的弓软,没有shè透不然这一箭要是伤了内脏可就麻烦了,下次上阵之时,可得小心了,莫要入阵太深。” “监押见笑了!”李宝笑道:“我是个粗鲁汉子,见到形势危急就脑子一热顾不得这么多了!” 说到这里,周平的脸sè变得yīn沉起来,压低声音问道:“李宝兄弟,你看我们是不是应该将弟兄们都撤回城里去?” “撤回城里?”李宝一愣,问道:“援兵不是要来了吗?“ “嗯!”周平点了点头,在闪动的火光下,他的脸sèyīn晴不定,看上去颇有点吓人:“可谁知道什么时候来,要是摩尼贼再这样白天黑夜的搞上几天,弟兄们不用打就要累垮了。再说——”说到这里,周平的声音又低了几分。 “我就怕援兵一时来不了。” “来不了?”李宝惊问道:“怎么可能?不是说大军已经渡江,京口到秀州才几rì的路程呀?” “小声点,莫要让人听见!”周平低声道,看了看左右无人,小声道:“李宝,白rì里有外人在,有些话我不好说。这两天我仔细想了想,若我是王都统,大军来的还是晚些好!” “晚些好?”李宝听到这里,这个方才面对敌人不知恐惧的勇猛汉子此时突然感觉到一股寒意沿着脊梁骨爬了上来,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这怎么可能?秀州城能打的就我们这八百人,外面的摩尼贼可是有几万人,时间一长这秀州城肯定守不住,天子知道了肯定会——” “阿宝!天子以童贯为江淮荆浙安抚使,江南丢的城多的去了,连杭州都丢了,多一个秀州算什么? 只要童贯最后能把方腊给平了,这些事都不算事。”周平说到这里,脸sè越发yīn沉:“这几天我们也看到了,其实摩尼贼是些乌合之众, 只不过这些年江南太平rì子过惯了,人不习战,才会弄得这幅局面。要是在安阳那边,光是土豪乡兵都能让这些摩尼贼喝一壶的。以西军的jīng锐,想要打败摩尼贼不过是等闲事。只是这些摩尼贼虽然战力一般,但若是让其流窜四方或者逃回巢穴,战事拖延不决,那可就麻烦了。“ 李宝听到这里,脸sè已经变得如死人一般惨白,颤声问道:“难道,难道我们在这里是——”说到这里他的声音突然卡住了。 “不错,我们是诱饵!”周平低声道:“你想想,王都统在广陵时明明手头有几万大军,为啥就派我们这几百人过来。给了我们三百神臂弓手,还叮嘱只有紧急时刻方能使用。这分明是既要让秀州城不要立刻被打下来,又不能让摩尼贼发现大军来到,逃回巢穴。”说到这里,周平伸出手指在地上画了几下,指着上面道:“这便是秀州、这是京口、这是杭州。若我是那王禀,便一面示弱,一面遣偏师由上游渡江,切断通往摩尼贼之巢穴的道路,然后再前后夹击将贼军一网打尽!” 听到这里,李宝整个人已经瘫软在地,约莫过了半响功夫,他低声问道:“那监押你觉得援兵什么时候会到?” “我不知道,不过什么时候那支偏师切断了摩尼贼退往巢穴的道路,什么时候援兵就应该到了。”说到这里,周平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苦笑:“至于我们和这秀州城,能够守住固然好,若是不能守住也无所谓。反正能平了摩尼贼,谁又会来关心我们这五百兵。” “哎!”李宝叹了口气:“监押,这事你说给别人听了没?那个常宗添知道不?” “没有!”周平摇了摇头:“我也是刚刚才想清楚的,你是第一个知道的。那个常宗添如何敢说给他听,他是西军出来的,和咱们不是一条心,谁知道会不会报上去治我一个扰乱军心之罪?”说到这里,周平叹道:“我们武人,就好像胡禄里的箭,随人所shè罢了!” “那马上就让弟兄们撤?”李宝听到这里,已经是浑身发凉,恨不得立刻全部撤进秀州城。周平摇了摇头,道:“等白天吧,就几个小毛贼过来袭营就进城,怎么也说不过去,等明天白天守不下去了再撤,放把火把营一烧,摩尼贼也没法逼上来!” “说得对!”李宝这时觉得周平说啥都是对的,周平抬头看看了天边的星星,笑道:“你看,已经快四更了,反正也睡不着了,一起去我帐里吃点东西吧!” “多谢监押!”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已经是次rì清晨,周平正琢磨着找个什么借口让人将寨子里的辎重运些回城里,却看到常宗添满脸笑容的朝自己这边跑过来,离得好远便大声道:“均成,均成!大喜事呀,童帅派援兵来了!” “援兵?”周平一愣,转过头正好看到李宝疑惑的目光。他赶忙挤出一脸笑容应道:“那可太好了,是怎么回事常虞候说我听听!” “童帅派了五百人来,都是一等一的老兵。军令里说了,让我们坚守秀州城,大军指rì便到,一举破敌!”说到这里,常宗添脸上露出了羡慕的笑容,道:“周监押,王都统当真是很看重你,这派来的一都兵连个指挥使都有,只有兵没有将,分明是怕和你争权的。这般体恤下面的相公可是难得的很呀!” 周平听到这里,心中不由得暗自叫苦,这五百援兵分明是为了怕秀州城太快被贼军攻下来,以至于迂回的偏师还来不及赶到切断敌军的归路。至于“援兵指rì便到”这种话也就哄哄常宗添这种人,在周平看来分明是“黑锅你去背”。 第九十四章 魔王 至于多死五百人对于像童贯这样的统帅来说根本只是个数字问题,只要能早日平定方腊之乱,莫说多死五百人,就算是五千、五万人又算得了什么?可对于周平来说可就是自家性命和乱世中立身的本钱问题了,这五百人是自己训练了好久的士卒,若是在这里丢在这里了,就算自己能够在官职上升迁了也不足以补偿损失。因为根据北宋的法度,都统、总管之上有安抚使、制置使,武将根本不可能担当方面大任,永远是当副职,根本没有独立的人事权和财权。在这种情况下,武将想要打胜仗,最要紧的就是有个好上司,更不要说经营自己的势力,搞独立小王国了。就算童贯大发善心,给周平迁转个十七八级,给个某某州副总管都监啥的,可等到金兵一南下,北宋这颗大树一倒,他恐怕还不如一个山贼头目势力大。 周平正心乱如麻,耳边传来常宗添的声音:“说来周监押你也是真有先见之明,在南门外修了这个寨子,进可攻退可守。等到大军一到,里应外合说不定还能立下个首功。要是没有这个寨子,大伙儿被堵在城里,只能言睁着别人立功,那还不急煞人了!” 听到常宗添这番话,周平更是气得快吐出血来,暗恨自己为何不早点想清楚,自作聪明的修了这个寨子,搞得现在这般窘境。他正琢磨着该如何找个由头说服常宗添同意退回城内,耳边突然传来有节奏的战鼓声。 “摩尼贼又来了!哼。今天要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常宗添摩拳擦掌,一副要大干一番的样子。 “李宝,你先去跟咱们自己人提点一下,让大伙有个准备,免得等会措手不及!”周平低声道:“不过不能让底下的士卒知道,明白了吗?” “小人明白!”李宝点了点头,快步离去,过了约莫片刻功夫,他回到周平身边,身上披了两层铁甲。头戴兜鍪手中拄着一根长矟。腰挎斫刀,一副准备死战的模样,周平见状不由得一愣,问道:“阿宝。你这是干嘛?” “军中可无我李宝。不可无监押!”李宝低声道:“某家这条性命本就是监押救的。今日只怕形势危急,某家便是不要了这条性命,也要护着监押周全!” 周平听到这里。心中不由得一股暖流流过,伸手抓住李宝手臂低声道:“他日周平若能得志,必不忘阿宝今日之事!” 两人正说话间,一旁的常宗添笑道:“想不到这些贼子也有长进,知道造大排了!” 周平听了一惊,跑到栅栏旁向外望去,只见千余名摩尼贼向寨门这边缓缓移动过来,和昨天不同的是,这些贼军虽然依旧队形混乱,但每隔几排人都举着用竹木扎成的长排,抵御寨子内射来的箭矢,已经有了几分军队的雏形。 “贼子们哪来的材料,我不是下令要将城外十里内的房屋和树木都毁掉吗?”周平厉声喝道。 “监押,摩尼贼有那么多船和木排,要么拆,要么从远地运,江南这边竹山多得是,要做这几个长排的材料还是有的,这不能怪他们!”常宗添笑道:“不过要是就凭这几个排子就能挡得住强弓硬弩,那也太简单了!来人!” 常宗添下令道:“让神臂弓手先到两侧,并不发弩,待到贼军近了,待中部有鸣镝声再齐射。明白了吗?” “喏!”新来的两名都头应了一声,指挥着自己的手下依照布置行事。常宗添转头笑道:“幸亏多了这五百人,里面还有一百神臂弓手,都是一等一的老兵,王都统当真是下了大本钱呀!” “大本钱?吊大鱼自然要用香饵啦,反正死的也不是他自己!”周平一边腹诽,看着敌军越来越近,终于耐不住性子低声道:“常虞候,还是进城吧,摩尼贼人多,又会打造器械,这样下去儿郎们恐怕死伤太多!” “那怕啥!”常宗添满不在乎的答道:“大军一到,贼子自然土崩瓦解,那时候咱们杀出去,拿出贼首,自然是大功一件,这可是百年难遇的机会呀!可万万放弃不得!” “可要是大军没到咱们就完了呢?”这句话在周平的喉咙里转了几圈,可到最后还是没有出去,他心里清楚这个时候常宗添是无论如何都听不进去的,还不如先忍忍再说。 这时摩尼贼的距离已经到了弓手射程范围内,随着队正的号令声,第一排箭矢发出尖锐的声音飞了出去,摩尼教徒们手忙脚乱的举起了长排,举在头顶上,箭矢打在木排上的声响就好像下暴雨一般,不时有人惨叫着中箭倒下,不过摩尼教徒们还是顽强的向寨门处逼近。 “发出信号,让两侧放箭!”常宗添下令道,一名射手拔出鸣镝,搭在弦上,将角弓拉了个满怀,向斜上方放松了弦,立即一声尖锐的声响刺穿了众人的耳膜。 几乎是同时,从两侧的寨墙后射出雨点般的弩矢,与部署在寨门附近的弓手曲射不同,这些神臂弓几乎都是都是平射的,正将长排顶在头顶上摩尼教徒无法遮挡两侧飞来的弩矢,顿时倒了一片,活着的人纷纷丢下沉重的长排和武器转头逃走,又正好被弓手下一波箭雨淋到,顿时倒了一片。看到这番情景,刚到的援兵们发出得意欢呼声。仿佛是为了回应守军的欢呼声,远处的农民军本阵又传来一阵鼓声。 “这群蠢材,到现在才明白不拿下两个尖角就不能攻寨门!”常宗添指着远处正朝营寨突出的一个尖角靠近的数百名敌军笑道:“不过这尖角就这么好拿下来吗?”说到这里,他回过头来对周平笑道:“周监押,别的不说,你守城的确是一把好手,一个圈套套着一个圈套,别人以为破解了你这一招,却又着了另外一个圈套,幸好不是我来攻你的寨子!” “常虞候谬赞了!”周平苦笑了一声:“我圈套再多,也杀不光这么多摩尼贼,他们人多,早晚我们也是守不住的,以我所见还是将这寨子烧了,赶快退回城中才是万全之策!” “无妨,再守个三五日也没有关系!”常宗添满不在乎的答道:“那时候大军早就到了!” 营寨右角处,摩尼教徒已经逼近了城寨,由于这个角地方狭窄,容不得太多兵。为了增强防御,周平预先让人在角与营寨接口处堆起土山,又在土山上修建望楼,以神臂弓手居上面攒射,并向下投掷石块,又在栅栏边绑缚尖桩,尖头朝外。一时间摩尼教徒拥挤在木栅栏旁,不得进入,死伤惨重,尸体层层叠叠,竟然渐渐堆得与栅栏一般高。农民军本阵中鼓声不停,不断投入生力军,后来者竟然踏着同伴的尸首越过栅栏,向土山上的望楼扑去。 “薛良武!”周平沉声下令道。 “末将在!”一旁等待已久的薛良武大声应道。 “你领五十名壮士皆披重甲,将摩尼贼赶出寨外!” “诺!” 守军营中的鼓声也隆隆响了起来,随着鼓声,薛良武领着数十名身披重甲的壮士,一手持尖角盾,一手持斫刀,朝翻过栅栏的摩尼教徒扑了上去,两边顿时在土山上厮杀起来。薛良武所领的三十人都是自己操练了几个月的壮士,他们侧着身子肩并肩的排成密集的队形,用盾牌保护住自己的头部和躯干,将冲上来土山来的摩尼教徒推挤到木栅栏旁,然后挥刀乱砍,一时间血肉与折断的肢体横飞,摩尼教徒虽然拼死反抗,但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近,根本没有使用武器的空间,又没有甲胄盾牌,面对宋军有组织的进逼,几乎是单方面的屠杀,不断有人跪倒在地嚎哭着求饶,宋军士卒们毫不留情的将其一一砍倒,最后,越过木栅栏的数十摩尼教徒,几乎全军覆没。薛良武也不管倒在地上的是死是活,下令手下将其首级全部割下来,丢出寨外。经此一战,农民军那边士气顿时低落下来,就连本阵的鼓声也停歇下来。 农民军本阵。 “方头领,守军实在是太强了,我等攻不上去!”一名满身血污的汉子跪在地上,大声号哭道,后面也跪着六七人,都是狼狈不堪的模样,这些都是摩尼教徒的头目之一,刚刚攻打土山不成败退回来。 方七肥的脸上阴晴不定,半响之后,方才沉声道:“老陆呀,你先带着你的人下去休息吧!” “且慢!”一旁的郑魔王开口打断方七肥,大声道:“来人,检查一下这些人的身上有无伤势,伤势都在何处!”他话音刚落,七八个壮汉便冲了上来,不由分说便将地上几人按到在地,检查起身上的伤痕来,片刻之后有人大声道:“禀告头领,这四个人身上一点伤都没有!”(xbaoshu.com。。) 第九十五章 转机 “哼!”郑魔王冷哼了一声,转身对方七肥道:“方头领,这行军打仗,总得有个规矩。两军打仗,受伤了退回来倒也罢了,像这种一点伤都没有的丢下土山上的弟兄跑回来,该怎么处置?圣公让你总领各军。你说句话吧!” 那几个身上没伤的听到这里,脸色大变,不待方七肥开口,齐声大骂起来。郑魔王冷笑了一声,也不理他们,一双眼睛只是死死的盯着方七肥。 方七肥脸上的肥肉抽搐了几下,突然大声道:“来人,把这几个临阵脱逃的家伙拖下去砍了!” “郑魔王,我日你八辈子祖宗!” “大头领,开恩呀!再给我们一次机会吧!” 那几人好似五雷轰顶,齐声高喊起来,有的大骂郑魔王,有的向方七肥大声哀求,而这两人却好似根本没有听见一般,只是冷冷的对视着。几分钟后,四颗血淋淋的人头被呈送了上来。方七肥做了个手势,示意将其放到一边,冷声道:“郑头领,现在轮到你的人了,希望用不着某家的刀斧手吧!” “那是自然,不过有些东西须要给够了!”郑魔王笑道。 “这个好说,只要军中有的,魔王你只管开口!” 已经接近晚饭时分了,守军们都坐在地上,无声的啃着冰冷的干粮,厮杀时分泌出的肾上腺素一旦消失,疲惫和伤痛又占领了他们的身体。农民军的进攻已经停下来有一会儿了,不少人的心中都有一个念头——可能今天就这样已经过去了。毕竟以摩尼教徒那种组织水平和指挥水平,十几个人的夜袭还有可能,人数上百的夜战根本就是玩笑。 “起来,起来,摩尼贼又来了!”望楼上的哨兵大声叫喊道。守兵有些慌乱的跳了起来,拿起武器,有些茫然的将目光投向营门口——那里是主将的所在。 周平有些笨拙的爬上望楼——他身上那件铁甲的分量可不轻,不过他可不敢不穿,否则随便一支冷箭就能要命。只见在暮雾的遮掩下,千余名敌兵又向营寨的右角逼了过来。隐约可以看到这些敌军将木牌顶在头顶上。抵御着望楼和土山上的弓弩手,绝大部分敌人都拿着长矛。一旁的常宗添发出一声不屑的冷笑——果然是一群蠢货,营寨右角地势狭窄,长矛根本施展不开。还不如刀斧好用。 几分钟后。摩尼教徒已经逼近了营寨右角。周平这才看清那些敌人手里拿的不是长矛,而是一根根长竹竿,在竹竿的顶上绑着一束麻丝。随着一声号令。进攻者将竹竿顶上的麻丝点着了,显然是浸透了油的长竹竿一下子就点着了。摩尼教徒们大声叫喊着,开始用这些长火把来焚烧土垒上的木栅栏,并且不断向营寨内投掷点着的火把,周平见状脸色顿时大变,低声道:“快把人撤回来,进城要紧!” “有啥好怕的,不过是放火罢了!”常宗添冷笑了一声:“薛都头,你领两百人出去,把这些兔崽子给赶走!” “诺!”薛良武应了一声,便得意洋洋的带着两百余人出了寨门,排成锥形阵,向正在放火的那队摩尼教徒杀去。那群摩尼教徒见了,随着一阵号令声,分出约莫三百余人迎了上来。薛良武见了冷笑了一声,伸手拉紧了护颊甲的细绳,大声喊道:“大伙靠紧了,莫要放走了一个贼子!” “噢!”众兵齐声应了一声,迎了上去。 两边一接近。便厮杀了起来。薛良武惊愕的发现,这些摩尼教徒使用的不是朴刀长枪,而都是粗木棒、铁锤一类的钝器,宋军身上的盔甲和盾牌虽然对刀剑甚至长枪都有不错的防御能力,但遇到这些钝器防御效果就差多了,就算是披了铁甲,挨上一棍也会受伤、甚至当场倒地不起。这些摩尼教徒虽然阵法武艺都不如宋军,但都是挑选出来的壮汉,人数又多了一半,一时间竟然与宋军杀的难分难解。薛良武正焦急间,忽然听了一声唿哨,又有两百多摩尼教徒扑了过来,他们手中拿的不是刀剑,而是一根根两丈多长的竹竿,竹竿的顶部绑了浸油的粗麻,烧的旺旺的。那些教徒们便用这些竹竿朝宋军的脸上戳去。一时间宋军顿时大乱,被当面的摩尼教徒杀的节节败退。 “不许退,不许退!”薛良武气得青筋暴露,狠狠的用刀背敲着后退的宋军的脊背,但手下还是惊惶的向后退去,摩尼教徒这两种奇怪的武器搭配起来实在是太可怕了,点着的长竹竿可以灼伤面孔烧瞎眼睛,而粗木棒等钝器则可以打的披甲的士兵吐血,正当薛良武无可奈何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阵熟悉的马蹄声。 “杀贼呀!”薛良玉大声吆喝着,将一名摩尼教徒射倒,在他的身后,数十骑大声吆喝着扑了上来,但是这次摩尼教徒们并没有慌乱,在几个头目的吆喝下,他们收缩成了几个小方块,用点着的长竹竿代替长矛顶住骑兵,而手持粗木棒的壮汉则在外圈,一时间骑兵也不敢逼上去,只能围绕着向里面射箭。 “当当当!” 营寨里传来一阵鸣金声,这是让其撤退的信号。无论是薛良武和薛良玉都赶忙招呼手下,交替掩护着退回营寨里。 “都监,为何要鸣金呀!”薛良武气急败坏的喊道:“再给我们一刻钟,就能把这些贼子给打败了。” “那我们要死多少人?”周平冷声道:“摩尼贼后面可还有好几万呢,比拼人头我们可赢不了!”说到这里,周平转过头对常宗添问道:“常兄,贼中有人呀,右角已经被点着了,这样下去营寨时守不住了,我们还是主动进城为上!” 常宗添的脸色有些难看,不过他还是点了点头。周平见取得了同僚的同意,大声道:“传令下去,放火烧寨,诸军按次进城!” 秀州兵马监押府。 已经是次日的亥时(晚上九点到十一点),周平与常宗添坐在灯火前,两人脸色凝重。在经过一番考虑后,周平还是决定将自己的揣测告诉这位同僚,毕竟此人虽然不是从济州一起过来的,但如果短时间内大军不到,自己还是要和对方一同困守在这座孤城之中,如果不能同心协力的话,只怕要出大篓子。 “常虞候,这些都不过是在下的一番揣测,也许大军指日便到,倒是周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周平竭力用轻松地语气说道。 “不,周监押!”常宗添轻轻的摇了摇头:“恐怕正是如你所猜想的,我们是被当做诱兵丢在这秀州城内了!”他的脸上泛起一丝苦笑:“我本来还以为你是个没胆色的,放着眼前的大功不领,却急着要进城。想不到我才是个蠢货,王都统让你当主将,我当副将,还真是慧眼识人呀!” “常虞候谬赞了,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厉害!”周平正要谦虚几句,却被对方伸手抓住手臂,道:“周兄弟,你我现在在秀州之中,什么虞候、监押啥的都莫要叫了,以兄弟相称便是,若是这次能活着从秀州出来,我常宗添自当以兄侍奉周兄!” 周平正要推辞,罗舍儿从外间进来禀告道:“监押,虞候,杨教练带着一个俘虏,说有事情要禀告二位。” 周平点了点头:“让杨教练进来吧!” 片刻后,杨再兴进来向两人叉手行礼,道:“末将参见二位上官!” “罢了!”周平笑道:“杨兄弟脸上的伤如何了?” 杨再兴赶忙答道:“多谢将主垂询,末将已经请大夫看过,没有大碍!” “那就好!先前杨兄弟陷阵立下大功,连童帅也闻大名,此番破贼后,定然是要见的!” 杨再兴赶忙躬身道:“都是监押栽培!”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上前了两步低声道:“下官那天破阵时,擒住了一个贼子,他方才说有件事情要禀告将主,下官便将此人带来了,如何处置还请将主定夺!” 周平和常宗添交换了一下眼色,沉声道:“带上来吧!” 片刻之后,杨再兴领着一个乌衣冼足汉子进来,那汉子进门便跪倒在地,磕了几个头。周平沉声道:“你说有话要与本官说,现在你说吧!” 那汉子又磕了两个头,方才抬起头来:“小人姓朱名磊,本是个猎户,被方贼裹挟不得已从了贼,还射伤了杨太尉,本是该死的,幸好被杨太尉不计前嫌,——” “罢了,你有什么要紧话先说,这些不打紧的便先别提了。”周平见这人有些夹缠不清,便催促道。 “是,是!”朱磊应了两声:“小人有个妻弟,也在贼中当个小头目,他家中有些资财,在当地也算的是个殷实的人家,只是因为花石纲之事才败了家业,听了方贼的蛊惑,才从了贼,小人愿前往去说服他改过自新!”(xbaoshu.com。。) 第九十六章 招安上 “哦?”周平一愣,脸上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笑道:“眼下外面有好几万贼寇,你那妻弟在贼中也是个头目,难道就凭你一张嘴就能说服他们?” “禀告上官,我那妻弟也是读过几天书的,知道那摩尼贼没有上下,不是能成事的料,只不过他偌大家业坏在一个造作局的官吏手中,咽不下去这口气,才从贼报仇。眼下大仇已报,又见天子发出诏书,废除造作局,便欲反正,先前与我饮酒时常说只要朝廷不计前嫌,保证他家业安堵,便只愿杀贼立功,只求当个良民!” “有钱人果然随时会背叛革命!”周平一边腹诽,脸上却笑道:“原来如此,出兵之前童相就有说过,只诛杀方腊一人,胁从不问。你那妻弟若是肯反正杀贼,不但能保家业,就算是服朱带金也是等闲事耳!”说到这里,周平捅了一下旁边的常宗添:“你说是吗?常虞候?” “正是,正是!”常宗 添听得入神了,被周平捅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赶忙连胜应道:“这是某家亲耳听童帅说的,到时候我俩还要请朱家兄弟多多提携呀!” “多谢二位太尉开恩!”朱磊赶忙磕了两个头,周平上前亲手将其搀扶起来,笑道:“那朱兄弟要什么准备的吗?” “若是上位允许,小人待会就出城,回去找我那妻弟,商议反正之事!”说到这里,朱磊低声道:“只是须得一个信物。好取信我家妻弟!” “这个好说!”周平笑道:“来人,你去统军府上,请王统军开具一副空白告身文书来,你看够了吗?” “够了够了!”朱磊闻言大喜,赶忙连连点头。 “本来应该好生款待一番朱兄,只是怕你回去路上漏了痕迹,误了大事,只好暂且寄下,待到破贼之后,再与朱兄共饮!”周平说到这里。脸色一整道:“杨教练!” “末将在!”杨再兴赶忙躬身应道。 “你先带朱兄弟下去休息。待到文书来了便送朱兄弟下城,知道了吗?” “末将领命!”杨再兴应了一声,领着朱磊退下。两人刚刚离去,常宗添便低声问道:“周家兄弟。这厮的话可信得过?” “不知!”周平摇了摇头:“不过就算是假的也没有什么损失。无非是跑了一个俘虏罢了!” “也是!”常宗添点了点头。叹道:“只望此人当真能说服那个妻弟,里应外合,击破城外的摩尼贼!” “希望如此吧!”周平叹了口气。正思忖该从手下选谁去执行这个危险的任务,一旁的侍候的罗舍儿涨红着脸道:“监押,便让小人去吧!” “你?”周平皱了皱眉头:“你可知道,要是这厮是使诈,你一出城就是回不来了!” “小人不怕!”罗舍儿大声道:“我命大,死不了,一定能活着回来!” “哦?”周平听到这还有几分稚气的回答,不由得笑了起来,他上下打量了一会这个一直跟随自己的少年,他的肩膀和胸脯长得十分厚实,嘴唇上也长出了一层浓密的容貌,璞头下的脸膛被太阳和北风弄得黝黑,除了脸上还残存的一点稚气,已经完全是个青年人的模样了。 “既然你一定要去,那这次就让你去!”周平笑道: “多谢监押!”罗舍儿躬身领命,周平从腰间解下一柄约莫有两尺长的短刀,递了过去:“这个给你,我有一句话你一定要记住,到了贼中要见机行事,活下来是第一位的,懂了吗?你做什么我都可以接受,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一定要活着回来!” “多谢监押赐刀!”罗舍儿赶忙伸出双手郑重其事的接过刀,少年的双眼已经湿润了,他将刀举过头顶,俯身拜了一拜道:“小人此番去一定会小心行事,不负监押厚望!” 北风凛冽,将城头上的大旗刮得猎猎作响,虽然是在江南,寒冬腊月的城头也难熬的很。守城的壮丁躲在避风处,聚集在火堆旁,好让自己舒服点。只有那个当值的倒霉蛋得裹着皮衣,瞪大眼睛盯着城外的火光。这些守城的壮丁和厢军们杀敌的本事虽然一般,但守城的注意力还是很不错的。原因很简单,他们的妻小父母都在这秀州城内,城外的摩尼贼至少已经在这秀州城下丢了好几千条性命了,有了这么大一笔血债,若是让他们攻进城来,定然是玉石俱焚,就为这个当值也不敢懈怠。 这时马道下面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当值的壮丁抓紧了长矛,转过身只见一个身披铁甲的身影拐角出现了,正是杨再兴,他赶忙叉手行礼。 “小人见过杨教头!” “嗯!”杨再兴点了点头,做了个手势,几个手下上前将箩筐和轱辘准备好了。杨再兴对一旁的朱磊和罗舍儿拱了拱手,道:“朱兄弟,我就不多说废话了,祝一切顺利!” “小人一定将我那妻弟说服,让其归顺朝廷!”朱磊赶忙躬身还礼。他身后的罗舍儿冷笑着看着这个叛徒,右手按紧了腰间的刀柄。杨再兴向罗舍儿使了个脸色,上前搀起朱磊,道:“路上小心,见机行事!” 看着两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城下的黑影中,杨再兴的那颗心反倒提了起来,他本来推荐朱磊去当说客也不过是抱着成功最好,失败了最多也不过是跑到一个俘虏的想法。却没想到周平竟然连自己的贴身侍从也派过去了。这可就有些麻烦了,想到这里,杨再兴不由得双手合十,低声祝祷道:“菩萨在上,但愿这次一切顺利,两个人能够安全归来。” 箩筐刚刚落到地上,朱磊与罗舍儿两人便跳了出来,弯下腰朝农民军安营的方向跑去。罗舍儿一声不吭的跟在朱磊后面,从战火和杀戮中长大的他根本不信任眼前这个人,他暗中早已下定决心无论这朱磊说的是真是假,他此番出城都要立下一番大功。 “停下来!”朱磊突然停了下来,坐在一个草窝子里。罗舍儿问道:“干嘛停下来,离敌营还远着呢!” “黑布隆冬的啥都看不清,这般乱撞小心掉到坑里被竹签扎死!”朱磊懒洋洋的回答道,他此时的口气与在城内时的谦恭已经有了微妙的变化。 “你不知道你妻弟的营寨在哪儿?”罗舍儿问道。 “当然不知道!东一块西一块的,旗号又乱七八糟的,夜里怎么找?”朱磊笑道:“咱们在草窝子里等到天明了再说,那时候就看得清该去哪儿了!” 罗舍儿没有回答,右手伸入怀中,握紧了刀柄。朱磊仿佛没有感觉到他的敌意,蜷缩了一下身子,竟然躺了下去,罗舍儿见他这般模样,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时间过得很快,很快天边就出现了一片鱼肚白色,朱磊爬起身来,仔细的观察了农民军的营地,半响之后,他很有把握的对罗舍儿道:“应该是河边那一块,那几条大船我很眼熟!” 罗舍儿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跟着朱磊走了过去,约莫片刻功夫两人便被几个摩尼教徒的巡哨给拦住了,朱磊大大咧咧的说:“你们头领可是李三郎,某家是他的大舅子朱磊,有要事求见,快去领我去见他!” 那两个哨兵虽然不认得朱磊,但看他这幅大大咧咧的样子,头领的名字又讲的不错,倒也不敢怠慢,便领两人进了营,连罗舍儿身上的短刀都没有取下来,向小头目通报了一声,便领两人到了一个草棚里,让两人在里面等候。 朱磊倒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干草上,口中喃喃的抱怨道:“这两个杀才,只让咱俩在这里枯等,连碗水酒都不给一碗,待会见了三郎,定然要说上两句!” 一旁的罗舍儿有些看不惯,冷声道:“小心饮酒误了监押叮嘱的大事!” 朱磊哈哈一笑,随手解开胸前的衣襟,袒露出毛茸茸的胸脯,伸手在腋下挠了两下,笑道:“舍儿你也莫要太紧绷着了,劝降这等事十分倒有七八分是要看形势的,俺那妻弟也不是傻子,若是形势不利,便是拿棍子赶他走他也要哭着喊着求官府招安;若是方腊看样子能够割据东南,咱家就是长着十丈长的舌头他也不会招安的,说不定还要割下你的脑袋当做请功的凭证,和某家喝不喝酒又有什么干系!” “你——”罗舍儿闻言大怒,右手已经按在藏在怀中的短刀刀柄上,朱磊伸手一拦,道:“莫要这般恶形恶壮,咱家这条命也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可不怕你。你既然来了,就应该想到这种可能,又发什么火?杀了某家坏了你家监押的事情怎么办?” 罗舍儿一听不错,将右手将怀中抽了出来,冷笑道:“某家这条命本就是监押从路上捡来的,若是不成,便还于监押便是了,只是官军一到,定要将你们这些逆贼斩成肉泥!”(xbaoshu.com。。) 第九十七章招安中 这时门口的草帘被掀开,一个三十出头的壮年汉子冲了进来,一把将朱磊抱住,大声道:“阿兄,本来听说你已经死在乱军之中,我本不知道该如何向阿萍交代,想不到竟然能活着回来,当真是明尊保佑。”说到这里,这汉子已经双目微红,眼看要落下泪来。 朱磊挣开对方双臂,笑道:“阿旭,你也是五尺长的汉子,又不是娘们,何必哭哭啼啼的!” 那汉子闻言笑了起来,摇头叹道:“你是不知道这几日军中死了多少人,哎,焚尸场里一堆堆的看上去像小山一般,看上去瘆的慌,谁知道哪天自己也会——”说到这里,他不禁摇了摇头。 朱磊见状心中一喜,伸手拉过罗舍儿对李旭道:“阿旭,我这次能够回来,多亏了这位罗兄弟。”接着又对罗舍儿说:“这便是我的妻弟李旭。” “多谢罗兄弟了!”李旭赶忙对罗舍儿见礼,他这才注意到旁边这人, 稍一打量,沉声问道:“这位兄弟怎么称呼?是何方人氏?做什么营生?” “在下姓罗名舍儿,辽东人氏,在大宋济州兵马监押周均成麾下当差!” 草棚内的空气一下子凝固了,李旭后退了半步,仿佛就要喊留在门外的手下进来。但看到罗舍儿那副泰然自若的模样,他的动作又停了下来,转问朱磊道:“这是怎么回事?” 朱磊苦笑了一下,答道:“三郎。周监押是让我和罗兄弟来你这儿商议招安的事情的!” 李旭脸色大变,目光在朱磊与罗舍儿两人脸上移动,片刻之后他一把扯住朱磊的胳膊走出门外,顺口对手下吩咐:“你们两个看紧里面那人,莫要让他乱跑。”他与朱磊走到僻静无人处,低声问道:“你我都是明尊子弟,岂可做出这等事请来?” “明尊可没让我们跟着方腊造反呀!”朱磊笑道:“再说我性命在别人手上,岂能不听那官儿的号令?” 李旭听除了朱磊画外之音,笑道:“原来如此,感情你是骗那官儿的呀!” “三郎。俺只是答应将这罗舍儿带到你这儿。至于接不接受招安那就是你的事情了,那官儿也是知道的,怎么能说我骗他!”朱磊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反正人我也带来了。是招安还是不招安就看你了。三郎你大可慢慢思量。也好多条路,反正你这里不多一张吃饭的嘴吧!” “不错!”李旭也明白过来,叫过一旁的心腹道:“你把那个客人送到我船上去。好生伺候,要什么都给他,不过不能让外人见到他!”待到那心腹走远了,他转过头来,笑着问道:“阿兄,你可知道这秀州城内有多少官兵,防卫如何?” 罗舍儿躺在榻上,身下是厚厚的一层锦被,盖着一条狐皮毡子,不远处一具兽首香炉兽口流出一缕香烟,如果不是身下那轻微的摇晃还提醒自己在一条船上,罗舍儿简直以为自己住在富贵人家了。 “这些摩尼贼还真会享受!”罗舍儿冷哼了一声,自从那天见过李旭之后,自己便被带到这条船内,他站起身向舱门走去,一名青壮汉子站起身来,笑道:“郎君若有什么想要的,只管开口,外面风大,还是在舱内安歇为上!” 罗舍儿没好气的答道:“俺又不是泥捏的,风吹就能吹坏了。里面好生气闷,让我出去透透气!” 那汉子却不让开,笑道:“外面人多眼杂,让外人看到了只怕惹来麻烦,到时头领又要责罚,还请郎君包涵则个!” 罗舍儿见对方态度极为坚决,只得冷哼了一声,回到榻上,暗恨道:“定然是这朱磊出的馊主意,知道俺是北地人,不会水,将俺拘在这破船上。此番若是能逃出去,定然要让那厮一番好看!”他躺在榻上,嗅着檀香,一会儿想着如何才能说服李旭招安,一会儿又担心若是李旭拒绝招安要杀自己,随着船舶轻微的摇动,竟然渐渐睡过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罗舍儿突然感觉到有人在叫着自己的名字,轻轻的摇晃自己,他不由得一惊,赶忙坐起身来。 “郎君,不,太尉!”李旭小心的双手呈上一块热气腾腾的手帕,笑道:“这几日在船上下人伺候的可还合意,若是有怠慢的,小人立即拖下去打断腿给太尉出气!” 罗舍儿迷迷糊糊的接过手帕,在脸上随便擦了擦,神智才清醒了点,看到李旭与朱磊两人站在自己面前,朱磊倒也还罢了,李旭浑似变了一个人,脸上满是让人起腻的谀笑。 “都还好,就是在船上呆的久了有些气闷!” “都怪小人考虑的不够周全!”李旭苦笑道:“只是军中方七肥的耳目颇多,小人唯恐太尉被那贼首发现,坏了招安大事!” 罗舍儿闻言不由得精神大振,从榻上跳了下来:“李头领,你决定招安了!” “不错!”李旭答道:“只是此事干系甚大,小人无法马上给太尉答复 ,这几日忙着将关键位置换上信的过的人,现在才能给您一个答复,还请太尉见谅!”说到这里,李旭撩起外袍前襟,便要下拜。罗舍儿赶忙伸手将其拦住:“李头领莫要多礼,这等事的确应当慎重,何罪之有!” “太尉如此大量,当真是我等的福气!”李旭说到这里,做了个手势,舱内其余人都走了出去,只剩下他与朱磊、罗舍儿三人,他压低声音道:“小人此番倒是有一计策,能够然这数万逆贼,无片甲能返!” 原来李旭本是打了个做墙头草两边倒的主意,却没想到今天早上他从别处得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官军已经在两天前攻陷了歙州,直接威胁农民军的老巢青溪县邦源洞,秀州城下的农民军已经是陷入了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窘境了。于是他立刻决定接受官军的招安,准备倒戈相向,给自家博一番大富贵。这李旭也是个有心计的,心知这等事情若是知道的人多了,便容易泄露出去,便决定独自起事,当夜一把火烧营寨,与官军内外夹攻,将这数万农民军的脑袋,当做自家的投名状! 罗舍儿听到这里,有些疑惑的问道:“李头领,并非在下信不过你,只是这数万人的营寨范围甚广,之间又有间隔,岂是那么容易一把火点着的?” 李旭听到这里,笑道:“太尉有所不知,小人烧的不光是营寨,更多的是船和码头旁的粮草,俗话说‘军无积蓄必亡’,只要船和粮草被烧了,摩尼贼便不攻自破!”说到这里,他看到罗舍儿还是有些不信的样子,低声道:“小人今夜四更放火,城内的官军可以等到天明之后再出城追击。” “若是如此最好!”罗舍儿听到这里,脸上立即露出了笑容,等到天明之后,守军在城楼上自然看的一清二楚,也不怕李旭玩什么花样。 既然一切说定,李旭立即吩咐两个精明能干的手下护送罗舍儿回城,临别前还特别挑选了几份礼物分别呈送给周平与王子武,以赎己罪。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已经是傍晚时分。农民军大帐之中气氛十分沉重,帐内的各路头领个个脸色凝重,一副大难临头的样子。 “列位,你们也听说了,歙州失陷,陈十四、石生两位头领战死,数千教友殉难。而我们还在这秀州城下,你们说应该如何处置?”坐在上首的方七肥沉声问道。 帐内一片静寂,每个人脸上都是一片愁容,唯有一旁的郑魔王脸上还是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方七肥叹了口气,问道:“魔王,你有主意吗?” “主意?没有!”郑魔王大大咧咧的答道:“老子这次跟着圣公起事就没想着有个完整身子入土,反正死在老子手上的狗官也有上百了,死了也不亏!痛快,痛快!” 听到郑魔王这番回答,方七肥不禁哭笑不得,他对帐篷里这帮子人的底细还是比较了解的,装神弄鬼、打家劫舍可以说各有所长,但是上阵白兵,驱众厮杀的本事谁也比不上这郑魔王,却不想对方居然这般回答。 这时旁边一人问道:“魔王,论厮杀的本事,这里谁也不及你,该怎么办给个准话,别说这些丧气话!” 郑魔王冷笑了一声:“大伙儿既然跟着圣公起事,就别想什么万全之策,死中求生才能出一条生路,要按某家的意思,大伙儿就从明天开始猛攻这秀州城,就算拿不下来,也要把这城里的守兵杀的心惊胆颤不敢出城再说。不然要是就这般退兵,几万人一乱,非和上次一般让人家赶羊了不可!”说到这里,郑魔王站起身来,把几案上的酒罐往地上一摔:“你们怎么样我不管,反正我郑魔王手上那两千人是准备丢在这秀州城下了!”(xbaoshu.com。。) 第九十八章招安下 “好!”方七肥见郑魔王这般模样,一股子热血立即涌上了脸,他腾地一下站起身来,大声喝道:“从明早开始,大伙儿轮流扑城,从我开始,其余的抓阄,先把辎重用船运回杭州去,魔王的留在最后面,撤兵的时候给大伙断后!” “好嘞!” “就拼个死活!” 帐内众人纷纷应和,一副热血沸腾的样子,却没人发现嗓门最大的李旭眼神却有些异样。 已经是三更接近四更时分,正是值夜的人最难熬的时候。运河的码头旁,六七个摩尼教徒拄着竹枪,围着火堆打着瞌睡,在更远点的地方,刘三正靠在一棵老槐上打着瞌睡,突然树上的几只夜鸟呱呱叫着飞走,将他一个灵醒惊醒了过来,他揉了揉迷惺的双眼,将身上的直缀拢的紧了点,有些羡慕的看了看在篝火旁的同伴。这时不远处传来几个人的脚步声,刘三有些紧张的举起竹枪,向声音来处喝道:“什么人?” “是我!”一个声音从脚步声来处传了过来,刘三看到在摇晃的光影下走出四五个人来,为首的是个青壮汉子,头上包裹着头领才有的黄色帛巾,正是李旭。刘三赶忙收起竹枪,叉手行礼道:“李头领,这么晚你怎么还出来?” “睡不着,就出来走走!”李旭的脸上带着一丝苦涩的笑容,他指了指身后几个随从手中捧着的酒罐,说:“出来和当夜的兄弟们喝口酒打发打发时间。怎么今晚当值的就你?其他人呢?” “多谢头领!”刘三赶忙又行了个礼,指着后面火堆旁的六七个汉子说:“其他人都在那边!” “哦!”李旭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回头对身后的随从道:“你们几个把酒拿过去,我和这位兄弟说几句话再过去!” 那几人应了一声,朝火堆那边走了过去,刘三有些受宠若惊的与李旭扯了几句闲话,突然身后传来几声奇怪的声响,他回头发现方才那几个送酒的汉子已经将陶罐丢在地上,拔刀将火堆旁酣睡的同伴一一砍杀。刘三正要张口叫喊。突然后心处传来一阵剧痛,他费力的转过头来,只见李旭的脸上此时已经满是杀气。 李旭气喘吁吁的从地上的尸体上拔出解腕尖刀,在尸体擦了擦。站起身来还刀入鞘。不知道为什么。刚才那几下消耗了他很多体力。这时火堆旁的那场短暂的屠杀已经结束,为首汉子跑到李旭身旁,低声道:“头。都杀光了!没有惊动外面的人!” “好!”李旭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一块白绢,一边绑在自己的右臂上,一边冷声道:“你马上把咱们的人领来,先放火烧粮仓,然后纵火烧营。右臂上绑了白布的就是自己人,其余的全部杀了!”说到最后一个“杀”字的时候,声音仿佛是从李旭的牙缝里挤出来的。他拔出腰间的佩刀,大声道:“大伙儿的身家性命,就看今天晚上了!” 秀州南门城楼上,周平站在女墙后,一双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远处的敌营。虽然他竭力想要装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但从他不时抽搐的两腮肌肉不难看出这个男人此时心中的激动。 “几更天了?”周平低声问道。 “还差一刻就是四更天了!”身后的常宗添沉声答道,他看了看一旁有些忐忑不安的朱磊,低声道:“监押且耐心,这种事情急不得的!” 周平点了点头,没有回答,过了约莫半响功夫,他低声道:“取水来!” “水!”一旁的罗舍儿赶忙将水葫芦递了过来,周平拔下塞子,喝了两口,冰冷的水流入口腔,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正当此时,突然听到有人大声喊道:“着火了,火光起来了!” “什么?”周平手一颤,手中的葫芦落了下来,在女墙上颠了两下,向城墙外侧滚落下去,他也顾不得这么多,扑在女墙上向敌营方向望去,只见夜空中摩尼教徒的方向十余处火柱正在冉冉升起,而且火光还在迅速的扩大和蔓延,显然这是人为纵火的结果。 “起事了,李旭起事了!”朱磊的声音已经有些嘶哑了,周平惊讶的看到此人脸上已经满是泪光,稍一错愕才反应过来这个人应该是城楼上所有人中压力最大的一个,原因很简单,假如一夜无事的话,作为联络人的他很有可能就要成自己发泄怒气的对象。想到这里,周平不由得自失的一笑,无论是自己还是这个叫朱磊的汉子,此时性命都是操于人手,什么时候掌握自己的命运,横行在这片辽阔的天空之下呢? “要开城门吗?”说话的是薛良玉,周平此时已经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他淡淡的看了看跃跃欲试的手下,沉声道:“传令下去,士卒进食喂马,好生休息,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开城门!” 摩尼教徒的营地里,已经是一片混乱,火舌仿佛是有生命一般,四处舔舐着帐篷、粮垛、木栅栏等等一切可以烧着的东西,在火光下,一群群右臂缠着白布的汉子,手持火把刀枪,冲进营地里,点着帐篷,然后将一个个刚钻出帐篷还睡眼迷离的汉子杀死。营地的上空满是喊杀声、惨叫声、木材燃烧后的噼啵声。 方七肥从自己的帐篷里冲了出来,闪动的火光照在他**的上半身上,仿佛恶魔一般。但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切,在方七肥眼中也仿佛噩梦一般。 “这是怎么回事?是谁?是谁干的?” 方七肥的喊声带着哭音,这个坚强的汉子突然拔出手中的佩刀,虚劈了几下,刀刃与空气发出的尖锐的声响,但这无法改变眼前的一切,他绝望的跪倒在地,扑倒在地,大哭起来。 “大统领,大统领,七哥,七哥!”一个熟悉的声音叫喊着,将方七肥扶了起来,出现在他眼前的是陈安田,只见他脸上满是惶急,身后还跟着四五十个衣衫不整的汉子。 “李旭反了,他杀了码头的守兵,放火烧了好几个寨子,应该是已经投了官军!” “什么?”方七肥如同当头打了个霹雳,随即他从地上爬了起来,咬牙切齿的虚劈了一刀:“非将这小人扒皮拆骨了不可!” 陈安田赶忙一把扯住方七肥,道:“这乱兵之中如何找得到?快走吧,到了天亮了城里的官军杀出来,就来不及了!” “走?往哪里走?”方七肥指着火光四起,人头攒动的四周,悲声道:“眼下形势不妙,咱们这点人逃走若是让四周的豪强见了,定要拿了去官府领赏,与其受那般折辱,还不如留在这里拼死一战 ,死后也有颜面见得明尊!”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来的时候看到了,方魔王那边营地还没有乱,咱们去投他那边再说!”陈安田做了个手势,几个手下上前又扯又拉得拖着方七肥向外走去 。临走前他将火把往方七肥那顶帅帐一扔,火焰立刻在浸透了桐油的粗布上飞腾起来。 秀州南门的城楼上,数副布障挡住寒风,围出来了一块空地,布障内周平与手下十余名将佐分坐在胡床上,面前的小几上摆放着热气腾腾的肉汤、酱菜、米饭、胡饼。周平身穿一件白色的直缀,第一个拿起碗筷笑道:“大伙儿饱餐一顿,就出城杀贼。临阵之前,酒就不必了,待到凯旋回来,某家与诸君痛饮!” “多谢监押!”诸将齐声应道。也纷纷拿起碗筷吃了起来,这些人都已经不是第一次上阵了,也不多话,纷纷低头吃喝,一时间满是咀嚼声。 周平刚吃了几口,城下突然有一名小校跑了上来,朝周平叉手行了个礼,道:“监押,城外有个自称是投诚之人,说有要紧事要面见监押!” “哦?”周平放下碗筷,看了眼站在一旁侍候的朱磊:“朱使臣,你去看看是何人?” “喏!”朱磊应了一声,赶忙随那小校跑了过去,片刻之后他神情兴奋的跑了回来,恭声道:“禀告监押,是小人的妻弟李旭,有要事禀告您!” “哦!”周平脸上露出了有兴趣的表情,做了个示意其带上来的手势。片刻之后,朱磊带着一个满脸灰土的汉子上来,相聚还有十几步就扑倒在地,膝行了四五步磕头道:“罪人李旭拜见太尉!” “请起!”周平上下打量了下地上那汉子,只见此人抬起头来目光与自己一接触,又伏了下去。 “李旭做了这等事,哪里有在太尉面前站的份!” 周平微微一笑,暗想此人倒是个人物,听罗舍儿回来所说的,一开始并没有归降的意思,想必是得了什么消息,才易帜投了官府。不过一旦决定便下了狠手,看城外这番动静,那秀州之围是肯定解了,这等冬天,又没有吃食船只,那好几万摩尼贼能够回到杭州的恐怕连十分之一都不会有,算起来都是丧在他的手中,能狠也能忍,这种人可千万要提防了。(xbaoshu.com。。) 第九十九章 收获 想到这里,周平站起身来,伸手将李旭从地上扶了起来,笑道:“李壮士虽然先前有些错失,但今rì所为已经将功折罪。对于像你这样的人,朝廷一向是既往不咎的!” 看着周平脸上的微笑,李旭心中不禁生出一股寒意来,他突然明白眼前站着的这个人是他的同类,赶忙低下头去,道:“太尉厚恩,罪人便是肝脑涂地,也难报得万一!” “来人!”周平道:“取一张胡床,一张小几来,再给李壮士取些吃食来,忙活了一夜,想必也饿了!” 李旭正想推辞,看到周平那张笑脸,话却说不出来。只得小心得在胡床边坐下半边屁股,双手垂下,一副静候垂询的样子。 “李壮士,你方才说有要紧事要禀告,不知是何事?” 李旭赶忙站起身来,看了看四周,脸上露出了为难的表情。周平微微一笑,站起身来向后走去,李旭赶忙跟了上去,到了无人处周平脸上的笑容消失了,问道:“你说吧?” “禀告太尉,小人是有一桩大富贵赠与您的!”李旭有些急切的低声道。 “富贵?你是说方七肥他们的行踪?”周平脸上露出一丝不屑的笑容。 “并非如此!”李旭赶忙摇头:“太尉可知硖石镇?” “硖石镇?”周平皱了皱眉头:“这是哪里?” “禀告太尉,这硖石镇乃是海宁县的一个小镇子,那些摩尼贼来攻打秀州之前,将各自劫掠的财物尽数都留在那里,若是太尉立即出兵,以轻兵疾进,定能赶在贼人前面——” “那硖石镇相距这里有多远?”周平打断了李旭的话头,劈头问道。看到引起了周平的兴趣,李旭jīng神不由得一振:“相距不过五十里。” “嗯!”周平突然上前一步,几乎将自己的脸贴到了对方的脸上,问道:“王统军位在我之上,你为何不讲此事禀告他呢?” 周平突然而来的发问让李旭几乎连气都喘不过来,他不敢避开对方的目光,只能一个字一个字的答道:“禀告太尉,王统军虽然位在您之上,但却没有领兵之能,那些在硖石镇的财物拖延不得,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反倒会让他觉得是小人邀功,迁怒到小人身上!” 周平听完了回答,后退了两步,突然笑道:“李旭,你是个聪明人,很好!我很喜欢聪明人,只要你不要做蠢事,就可以过得很好!” “小人定然竭诚报效太尉!”李旭赶忙扑倒在地,周平没有说话,径直向前走去,大声道:“来人,下令全军准备出城追击摩尼贼!” 李旭听着远去的脚步声,小心地抬起头来,看着周平远去的背影,这才感觉到背上一片冰凉。 方七肥斜倚在车壁,他的身上只披了一件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短褂,露出来的肥肉随着驴车的摇晃而晃荡着,冷风不住从篾席做成的挡蓬缝隙吹进来,而方七肥却好似没有知觉一般,只是一个人发呆。 “七哥,七哥!”车外传来了陈安田的声音,他气喘吁吁的跳上车来,大声道:“七哥,快出来说句话吧,前面有人打起来了!” “打起来了?”方七肥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却没有如陈安田要求的出来,而是转过身背对着对方,低声道:“那就让他们打吧,打完了就好!” 陈安田一听急了:“七哥,你怎么能这么说,打的可都是明尊座前的兄弟呀,都是自家骨肉呀!” “明尊座前兄弟?”方七肥冷笑了一声,声音yīn冷得好似野鬼一般:“没吃食、没衣服,没炭火、腊月天里在野地里逃命,莫说是教中的兄弟,就算是亲兄弟也要打起来了。我能怎么办?我又不能变出粮食、柴火来。” 陈安田顿时哑然,昨天夜里大营起火后,他们失去了对数万摩尼教徒的控制,只得带着身边的几十人先去投奔方魔王,却想不到那方魔王见情况不妙,就独自先跑了。陈安田只得抢了辆驴车,领着那几十个手下护送着方七肥逃走。一路上随处可见遗弃的摩尼教徒尸体,多半是自相残杀争夺食物和车辆而死的。须知当时正是寒冬腊月,这数万摩尼教徒来时早就将道路两旁的村落抢掠一空,等到他们逃回去的时候,几乎就是一片白地。人没吃没喝,在寒冬野地里狂奔,在没有棉袄的时代,可没几个人能撑得住。 过了约莫半响功夫,方七肥低声道:“不用理他们,赶去硖石镇要紧,那边有粮食有船。只要有了这些,无论是进是退,都有办法。” “嗯!”陈安田应了一声,正要出去下令,突然外间传来一阵惊惶的叫喊声。 “官军,官军来了!” “是那个杨疤脸!那个不要命的杨疤脸来了!” 陈安田跳出驴车,只见外面刚才还为几口袋粮食、几头驴打的不可开交的摩尼教徒们已经四散逃走,回头一看,数十骑正朝这边冲了过来,依稀正是不久前在秀州城下将他们杀得屁滚尿流的那队骑兵。陈安田打了个哆嗦,赶忙钻进驴车里,大声喊道:“七哥快下车,官军追上来了!”不由方七肥分说,便将对方一把推下车,钻进路旁的草丛中。 说话间,那队骑兵已经冲到了驴车旁。陈安田与方七肥两人躲在草丛中,听到人声与马嘶鸣声,竟然那些骑兵停了下来。两人正暗自心惊,突然听到一个粗豪的声音。 “李头领,这里距离那硖石镇还有多远?” 一个毕恭毕敬的声音答道:“禀告杨太尉,这里距离硖石镇还有十余里,若是打马快走也不过一两个时辰!” “十余里?也罢,大伙儿下来,给牲口加点料,歇歇汗,待会咱们一举赶到硖石镇,在那儿吃晚饭!” 随着那粗豪声音的命令,陈安田听到一阵人马声,显然这伙骑士都下马来了。接着他又听到方才那个毕恭毕敬的声音正在恭维头领明见万里。陈安田越听越觉得这人说话声音耳熟,不由得小心翼翼的从草丛缝隙向外望去,不看不打紧,一看吓了一跳,原来那个正阿谀奉承的正是不久前还是自己同僚的李旭。 “这天杀的恶徒,买了教中兄弟不罢休,居然还要拿硖石镇的财物当做自己的晋身之阶!”陈安田心中暗忖道:“看来这硖石镇是去不得了,只有改路前往杭州投奔圣公才是正路!” 他看了看还目光呆滞的方七肥,心中不由的叹了口气,屏住呼吸伏下身去,心中默默祝祷道:“明尊在上,弟子陈安田求明尊护佑,保得我与七哥逃出此难,为数万教中弟兄报仇!” 兴许是冥冥之中那明尊听到了陈安田的祝祷,约莫半响工夫后,这队骑兵便打马往硖石镇方向去了,他们两人待人马走远了,便快步向西南方向逃去。 次rì傍晚时分,硖石镇,最早的不过是运河旁的一个草市集,逢五逢十附近的村民便来划着小船前来赶集,随着经济的发展,有些商贩便在停泊船只的水塘旁搭了些草棚,贩卖些盐米布匹吃食,时间久了这里就渐渐变成了一个集镇。与绝大部分其他江南集镇一样,硖石镇的中心便是那座跨过河道的小桥,陈记豆腐铺子、王家面馆、徐家油酱坊这几家镇上最早的店铺都在小桥附近,除了赶集的那几天,其余的rì子镇子总是宁静得很。 但是此时的硖石镇却不是这般景象,镇头、镇尾两端的河道已经各被几条用铁链串联的船只堵住,河道两旁的青石道路上站满了披甲持兵的军士,一座座店铺被粗暴的砸开大门,然后一个个躲藏在其中的摩尼教徒被赶了出来,同时出来的还有数量惊人的财物,而这些相比起集镇中心水塘里停泊的船只上的钱财来,不过是九牛一毛。 “好多!好多!想不到这么多!” 周平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听到一旁的常宗添发出的惊叹声了,在他们面前的空地上,摆放着一排排的担子、箱笼,在敞开的箱笼盖子下不是绢布就是成串的铜钱,甚至各种金银器皿、珍贵器物。在军士押送下,被俘虏的摩尼教徒们还在络绎不绝的将新的担子挑来,眼看这块百多丈见方的空地已经快摆不下了。 “周兄弟!”常宗添终于忍耐不住了,向周平问道:“你就在这里干看着?” “干看着?”周平一愣,问道:“那还干嘛?莫非要防备摩尼贼?不是已经让杨都头领着骑兵去做哨探了吗?” “哪个说摩尼贼?”常宗添脸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俺说的是咱俩手下那些赤佬,钱帛红人眼,这么多钱堆在这里,任谁也得动心,不赶快处置了,这兵就没法带了。” “那常兄说该如何处置?” “依我看也不用清点了,你我抽几个信得过的,全部装船运走要紧?”常宗添说到这里,害怕周平以为他想一个人私吞了道:“你是将主,可以拿一半,我拿两成,剩下的分给诸将,然后大伙儿每个人手里再拿出一成半来,上下打点打点便妥当了!”(xbaoshu.com。) 第一百章 后路 “那将士们呢?”周平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那伙赤佬?”常宗添笑道:“又没见阵仗,干啥要给钱,最多每人多发三个月恩饷,再给点酒钱便是体贴的上司了,反正满打满算也就千把人,也花不了几个钱。” 周平皱了皱眉头,常宗添的做法让他感觉有些怪异,上阵之前射一箭就要给一箭的工钱,现在发了洋财却这般悭吝。他稍微思忖了一会道:“常兄,圣人云不患寡而患不均,这么多钱财,你我便是取一成去,子孙后代也享用不尽,要来何用?依我看,每个将士都与青绢十匹,钱三十贯,也好过个好年。他们那份便从我那份里出便是。” “也好!”常宗添也不好反对,毕竟周平才是将主,而且正如周平所言,这一注洋财实在是太大了,他们此时手下撑死才不到一千人,所费也不过万匹绢,三万贯,相比起所缴获的财物不到十分之一:“不过让你一人出也不太好,让大伙分出便是。”说到这里,他对一旁的传令兵道:“便传下去吧,也让儿郎们开心下!” “喏!” 片刻之后,镇子上传来一阵欢呼声,这是士兵们得知赏赐后的欢呼。而那些被俘虏的摩尼教徒们茫然的看着这些狂喜的敌人们,随即又低下头去背着沉重的担子。 苏州,江淮荆浙宣抚司,一副肃穆景象,数十名穿着各色官袍的文官武将们正在木图旁忙碌,他们正指挥着东南的十五万大军南下。剿灭方腊之乱。而身为四道宣抚使的童贯本人,正斜倚在上首的一张靠椅上闭目养神,虽说他素来以筋骨如铁,体魄强健而闻名,但不管怎么说年近六旬的人了,精力肯定是不如少年时旺盛,折腾了一上午,此时也不禁有些疲惫。 “恩相,恩相!“一个声音将童贯惊醒了过来,他有些疑惑的睁开双眼。只见王禀站在自己面前。手中拿着一封文书,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喜色。 “正臣,有什么事情呀!”童贯挪动了一下身体,想要坐直身体。对于像王禀这样有能力又忠心的心腹武臣。他还是十分看重的。并不会像文臣那样视其为犬马,这也是他能在军中颇得人心的原因。 “摩尼贼在秀州城下自相残杀,周平乘势出击。大破贼军,斩俘不下三万,甲杖山积,如今他已经追击至硖石镇,遣使者回来请示恩相该如何行止。”说到这里,王禀从怀中取出一张薄纸,双手呈上,笑道:“这是周监押派来的使者带来的,说是从贼人那里所得,呈上于恩相,以表寸心。” “哦?”童贯接过薄纸,目光一瞟过,只见第一行上面写得便是白玉如意一对,密密麻麻的都是写得各色财宝,粗粗看去有四五十行。童贯脸色不由得微微一动,不动声色的将礼单纳入袖中,笑道:“周平这厮倒是一员福将,竟然又让他立下如此大功!” “恩相所言甚是,不过依末将所见,周监押也是仰仗了恩相、天子的洪福才能连胜摩尼贼,说来也是恩相、天子的洪福呀!” “说的是,说的是!”童贯听到这里,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大声笑道:“说来这周平还是正臣你简拔任用的,也是你有识人之明呀!” “恩相谬赞了,正臣不过是做了该做的!”王禀不动声色的躬身道:“周监押在信中说,方腊军中多半为挟持的良民,请求将俘虏放归乡里,一来可以少杀人,以免伤了天子爱民之心;二来也可以让离解贼人的军心。” “也好,便准了他吧!”童贯此时心情高兴,满不在乎的应允了周平的要求,笑道:“你让周平坚守硖石镇,等到大军到后再作打算!” “喏!” 王禀回到外间,吩咐将周平的使者罗舍儿唤来,将写好的书信递给对方,道:“回去后告诉你家将主,他所恳请恩相的事情都已经应允了,让他好生去做。”说到这里他从怀中取出一份礼单递了过去,道:“他让我转呈给恩相的礼单我也已经转呈了,这些给我的你便带回去吧!” 罗舍儿见状一愣,不敢伸手去接,赶忙躬身谢罪道:“都统制,末将是受了我家监押的军令来的,若是小人有哪里做的不好,还请相公恕罪,千万——” “并非如此!”王禀笑道:“某家并非是嫌这礼薄了,我也知道军中上下有些礼仪是少不得的,只是这些财物也是你家将主一刀一枪打下来的,俺也不是孤寒的人,可这等钱还是不收的。”说到这里,王禀脸色变得郑重起来:“你回去告诉你家将主,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像他这种人才,好生做,勿忧不富贵。你听明白了吗?” “是!” 硖石镇。 “这么说来,王相公真的不是嫌我送的少了?” “正是!”罗舍儿小心的答道:“小人再三求证过,王相公的确是不收。” 说到这里,罗舍儿低声道:“将主若是不信,要不小人再去一趟!” “不必了!”周平摆了摆了手,他此时的心理颇有些矛盾。作为一个已经熟悉了这个时代的穿越者,他很清楚当时官场上同僚之间的馈赠财物完全不被视为贿赂,是一种非常普通的人情来往,虽然周平送的数额有点大,大概相当于王禀这种高级武官四五年的俸禄,不过相较于当时军中的行情,也不算太过分。毕竟周平发了这样大一笔横财肯定是瞒不住的,虽说自古以来将领私分战利品可以说是天经地义,可以周平这种没有后台的外来户,可不像被随便找个罪名拖出去打几十军棍,还是先老老实实把保护费给交足了再说。再说他送给童贯、王禀的那些珍贵器皿、珠宝玉器虽然十分珍贵,但也不好脱手,周平又不想去当富家翁,还不如拿去送给上司搞好关系,把钱帛、金银锭留下来。 “这位王禀还真是个好官呀!”看着罗舍儿离去的身影,周平叹了口气,虽然他一直没有表现出来,但对于把自己丢在秀州作为吸引方腊军的诱饵周平还是心中颇有芥蒂。毫无疑问,这位担任前线总指挥的王禀至少是知情的,但对方此时的操守和对自己的期望又让周平不由得不感觉到一阵敬佩与好感,这种矛盾的心情让周平不禁觉得一阵烦恼。 “哎,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在。这顺世英雄好做,救国豪杰难当呀!毕竟这北宋最后还是完了,时运不在你那边呀!”周平低声感叹道。 “监押!”一个声音将周平从烦恼中惊醒了过来,他抬起头看到李宝正朝自己叉手行礼,指着一旁的石凳道:“自家兄弟,又没有外人,快坐下说话!“ 李宝应了一声,却只是贴着边坐下,周平脸色变得凝重起来:“阿宝,我有一桩要紧事,须得贴心人才办得,想来想去,还是只有劳烦你一趟。” “监押请讲,只要在下力所能及,自当从命!” 周平点了点头:“你也知道,这次在硖石镇我们狠狠的捞了一笔,算下来我们还有薛家两兄弟差不多有百多万贯,我将其中好搬运的金银锭与铜钱装载一起,算下来约莫有八十万贯,装了两船,打算运回济州去,你可愿意走一趟?” 李宝听了一愣,半响后有些迟疑的问道:“监押,这方腊还没有平定,又何必这般着急,这些财物又不会飞。” “哎,财帛红人眼呀!”周平叹了口气:“咱们没啥靠山,一下子得了这注财喜,若是宣抚司里的有人知道了,眼红下来索取,你说我是给还是不给?” “这个?”李宝听了一愣,答道:“可就算监押你送回去了,上官开口了难道还能不给?” “我这边还有些不好脱手的,倒是拿去搪塞下便是了。”周平见李宝脸上颇有些不以为然的神色,心知对方以为自己吝啬,苦笑道:“并非我心疼这些财物,只是人心不知足,宣抚司里的上官那么多,就算我将这些全部拿出去,也有人拿得多,拿得少。拿的少了的肯定怀恨在心,拿的多了却未必会替我说话,与其把这些钱财拿去塞了那些没底的狗洞,还不如先运走了省心!” 李宝在殿前司里当过差事,一听就知道周平说得有理,像童贯宣抚司里的随便一个文员,不一定能够帮上下面什么忙,但要给下面上点眼药、找点麻烦那实在是轻而易举。像这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货色,周平这种没有靠山的武夫实在是得罪不起、也收买不起。 “那要是当真有人挑事,那怎么办?” “我们刚刚立了功,短时间内倒也不怕!反正看情况不对,我就辞官不做,有了这笔钱,好歹后半辈子富家翁还是可以做的!”说到这里,周平笑着拍了拍李宝的肩膀:“说来我与薛家两兄弟后半辈子的嚼裹就落在你身上了,可千万别哪条路上的好汉给劫了去!”(xbaoshu.com。。) 第一零一章 返乡上 “监押请放心,有某家在这纲财物就出不了事!”李宝沉声道。周平点了点头:“薛家老四正好想要回家省亲,我就让他同你一起回去,也好有个照应。你再挑二十个信得过的军汉,应该就没问题了!” 看着李宝离去的背影,周平脸色渐渐变得凝重了起来,在他看来,童贯大军过了江,方腊就是秋后的蚱蚂蹦跶不了几天了。童贯虽然在后世的史书里给批得体无完肤,但好歹也和西夏打了十几年的仗,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路,打不过契丹人、女真人,打打连皮甲都没几副的食菜贼还是没有问题的。自己这种上面没人罩着的杂牌军,一开始就被丢在秀州当弃子,走狗屎运立了大功,接下来捡便宜的事情怎么也轮不到自己,估计是被放在一边摇旗呐喊的份。不过这也挺好,自己反正也不想拿那些可怜人的血涂红自己的官袍了。问题是接下来的北伐燕云,如果自己没有记错的话,宋军在那场战役里被辽军打的屁滚尿流,丢尽了颜面。那时候自己要是摊上王子武这种一心拜吕祖,虚心纳谏的上司倒也还罢了,要是摊上个刚愎自用的大头巾,那恐怕就要成为白沟两岸的数万尸体中的一具了。 “是去还是不去呢?”周平自言自语道,他让李宝将钱送回去倒不是像说的那样怕宣抚司的大头巾勒索,而是为了给自己找条后路,这两年他亲身体会了宋军那种架床叠梁的指挥体系。在这种指挥体系下,任凭你有天大本事,也使不出来,跟着这种上司去和契丹人打仗,还真是不情愿。 “监押!”一个声音打断了周平的思绪,他抬头一看,只见罗舍儿站在自己面前,脸色微微涨红:“方腊将杭州城中馆舍烧了,渡江往东走了。” “什么?”周平一愣:“当真!” “当真!”罗舍儿道:“是几个李旭的同乡说的,他们听说监押将俘虏的摩尼教徒尽数释放。又看到方腊没有前景。便跑到咱们这边来的。据他们说,自从方七肥逃回杭州后,士气低落,逃走的人越来越多。又听说官军已经过了松岭关。前锋离杭州不过一日的路程了。方腊只得带了中军和辎重从柳浦渡江了。临走前烧了衙门和馆舍!” “速速派人仔细打探,确认清楚后再报回来!”周平厉声道。 “喏!” 看着罗舍儿的背影,周平搓了搓冰凉的手。回到书房内,磨墨在信纸上写了两行,旋即将其揉成一团,低声叹道:“还是什么都不知道最幸福呀!” 宣和三年二月,杭州柳浦。 对于童贯来说,宣和三年的二月是一个美妙的日子,虽然江南的正月还寒风刺骨,但此时的童贯却全然没将其当回事,接近耳顺之年的他骑在马上,策马扬鞭,指挥者大军渡过钱塘江追击方腊,仿佛一下子年轻了三十岁一般。一想起数日前接到的圣人的御笔,童贯的嘴角就禁不住上翘起来。 “腊贼起事,东南板荡。卿领兵南下,不过数旬,贼人远遁。非卿之力,寡人何得安枕?望卿保重身体,燕云之事,须离不得!” “这可是圣人的亲笔书信,已然将燕云大事托付于咱家,这是何当的荣宠呀!”此时童贯的心中已经被幸福充满了,作为一个阉人,他自然不可能如士大夫那般治国安平,但能够得到天子如此的信重,又有几个士大夫能够得到?更不要说被天子托付了恢复燕云的重任,那可是本朝二祖都未能完成的伟业,若是能在自己手上做成。百年之后,在青史上也是要重重写上一笔。 “相公!”一个声音将童贯从踌躇满志的遐想中惊醒了过来,他稍微收敛了一下情绪,摆出平日里那副智珠在握的重臣模样,沉声道:“有什么事?” “济州兵马监押周平求见,说有要事禀告!” “哦?就是那个守秀州的?”童贯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对于真正有能力又“懂事”的人,他还是不吝于表现一下谦和下士的。 “传他过来吧,看看这个福将又给本帅带来啥好消息!”童贯笑着下马,早有一旁的仆从将胡床打开侍候童贯坐下。一旁一个宣抚司的随员笑道:“依在下看,倒不是这周平是什么福将,而是这厮沾了大帅您的福气。大帅运筹帷幄,已然将方贼收入瓮中,任凭是谁在那秀州城也能立下大功,只不过这周平恰好碰到了,成就了他的大名,当真是可惜可叹呀!”这人说到这里,将右手握拳轻击了一下左手掌心,脸上满是感叹之色,倒好似感叹自己没这个好运气在秀州立下大功。 “话也不能这么说,若是那周平一无是处,童相又岂会将此人放在秀州,兄台这般说岂不是在说童相将军中大事当做儿戏?”这时旁边一个平日里不对付的冷笑着应道。 “在下哪里有说童相胡乱用人?兄台可不要血口喷人!”先前那人一听慌了神,赶忙反驳道,眼光却飘向一旁的童贯,唯恐这位位高权重的四道安抚使恼了自己,那可不是好玩的。 “不是你方才说那周平不过是运气好?以在下看来,分明是童相慧眼识人,拔猛将于行伍,却被你说成随便换了谁都能守住秀州!”后来那人却是牙尖嘴利的,一口死死咬住前面那人不放,原来这两位的座主在朝中就是死敌,好不容易逮住机会,定然绝不放过。 “呵呵!”童贯却只是捻着颔下的胡须,笑而不语。原来他这宣抚司中随员虽然有七八十人,但用的惯了的做实事的只有三四人,其余都是当人情接收过来的朝中大佬的门生子侄,来混资历升官的,反正担任都统制的王禀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做事童贯放心得很,宣抚司也用不着去扯后腿。童贯自然不会在这等背后都有朝中大佬的人面前随便表态,任凭他们打破头也只是看热闹。 正说话间,中军已经引领着周平上来了,那两人自然不愿在一个武夫面前争吵丢了脸面,冷哼了一声分别回到两厢。 “末将参见童帅!”周平敛衽下拜。 “请起!”童贯脸上多了一丝笑容:“周监押守秀州二十余日,以八百孤军破数万摩尼贼,便是古之名将亦有不如呀!” “童帅谬赞,小人愧不敢当!“周平此时额头已经渗出一层汗来,他来见这位史上有名的大奸臣前已经做好了准备,却没想到对方如此谦和可亲,该不会是自己那笔厚礼的效果吧? “监押不必过谦,你立下如此大功,本帅已经上奏朝廷,说不定回师之日,便能服朱了!” 童贯话音刚落,两厢便传来一阵吸气声,原来依照宋代官制,六品以上便公袍为绯色,周平原先不过是个从八品下,宋代为了防止有庸才靠资历熬到高位,所以故意将品级划得非常细,从正一品到从九品的承信郎足足有五十三阶,周平从从八品下一下子跳到六品不能说是坐直升机,简直是坐火箭了。而且一般来说正三品以上的官职都是给那些重臣的荣衔,六品就已经可以担任枢密副承旨,枢密院诸房副承旨这样的中枢要职。虽然这个武夫肯定是没资格,但也够骇人听闻了。 此时的周平已经感觉到背上被几十目光聚焦,如果目光可以杀人,自己身上肯定已经被开了几十个大小不一的口子。他现在才明白了当年为啥曹操不称帝了,自己,童贯这才只是口头许诺一个六品官就这般难熬,更不要说称孤道寡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呀! “童帅折煞小人了,朝廷名器何等要紧的东西,岂可如此轻授,小人当不起,当不起!”周平赶忙装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大声答道。童贯此时也有几分后悔刚才说话孟浪了些,正好借坡下驴,笑道:“按说你的功劳,超迁些也说得过去,只是人才难得,还是在低位先历练些时日为上!” 众人见童贯这般说,才松了口气,纷纷高声称赞童贯用人的一番苦心。在这些东门外唱名出头的凤池才子们看来,站在那里的周平不过是个粗鄙武夫,居然能够一下子超迁在自己之上,这简直是没有天理。童贯将朝廷名器不当一回事,果然是阉党小人。 周平从怀中取出一份文书,双手呈上:“末将受王都统制的差遣,送文书与童帅!” 童贯从一名随从手中接过书信,拆开一看,眉头立即舒展了起来。他看了看垂手站在下首的周平,沉声道:“周监押,到到里间来!”说罢他便站起身,走到后面一个用布幔围成的一块小空地中,只留下众人诧异的眼神。 周平垂首跟着童贯进去,此时布幔当中只有童贯和一名心腹。童贯来回踱了两圈,突然问道:“周监押,你可知道这信中写的什么?”(xbaoshu.com。。) 第一零二章 返乡下 “小人不知,不过来之前王都统曾经有告诉在下,一切听童帅差遣!”周平垂首答道。 “嗯!”童贯捋了捋颔下的胡须,突然叹道:“周监押,你果然是老夫的福将,方腊的灾星啦!” 周平装出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心中却腹诽道:“哪里是什么你的福将,只不过童贯你手下军纪太差而已。” 原来宋军占领杭州后,周平这种杂牌军自然没有资格进这等富庶州县捞好处,立即就给踢到钱塘江对岸,警戒打探方腊军的动向。却不想周平过了江,几乎每天都有三五成群的农民军前来投降。原来这些平叛的宋军所到之处烧杀抢掠,杀戮极重,不但俘虏的农民军多半被杀,就连主动投降的也多被砍掉脑袋作为领赏的凭据。唯有周平在秀州城下击破方七肥部后,无论是归降还是俘虏都尽数释放,甚至还发了点口粮,一来二去便在两浙有了个“菩萨监押”的名声,不少跟着方腊起事的农民军看到形势不利,便跑到这个“菩萨监押”那里,交出武器和抢掠而来的一部分财物,周平清点一下人数,造好名册就尽数遣返乡里,却不想数日后出了一桩奇事。 在方腊老家青溪县有一个石洞叫帮源洞,广深约有四十余里,十分隐秘,便是当地人也少有人知晓路径。方腊起事时便将此地作为根据地,将掠夺而来的粮食财宝多运往此处,准备若是战事不利便退回此处坚守待变。可随着形势越发不利。有个叫王陆强的头领便动了心思,跑到周平这里,将这帮源洞的事情和盘托出。那王陆强还献策,摩尼教徒将老弱积蓄尽数存在洞中,军士在山外险要处驻守,那山路险要,一路攻打进来必然死伤甚多,不如派一小队精锐,抄小路来到洞口,杀进洞内将里面的首脑一举拿住。外边的守兵自然可不战而定。 周平得知后不敢怠慢。立即将此事禀告王禀,王禀立即让周平带着这王陆强前往童贯处。 “那王陆强何在?”童贯沉吟了片刻,突然问道。 “便在道旁,与小人两个伴当在一起!” “嗯!”童贯点了点头。突然问道:“周监押。你可知王都统为何差遣你来我这里?” “小人不知?”周平躬身道。稍微停顿了一会答道:“不过王都统让小人来,定然有他的道理。自小人从大军以来,王都统一直待小人甚好。小人虽然愚钝,心里也是明白的!” “嗯!周监押你果然明白正臣的一番苦心!那就好说了!”童贯满意的点了点头,原来周平将此事报上去后,就给王禀一个难题:若是只做军事考虑,周平所部是最有资格去执行奇袭帮源洞的任务的,毕竟这种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但让周平这种杂牌军立下擒拿方腊这等大功,怎么样也无法在以西军为主体的南下大军中服众的。王禀干脆将这等皮球踢给上司童贯,他让周平当这个送信人也有让童贯奖赏他一笔,暗地里补偿这笔损失的意思。王禀在心中隐约的提了一句,童贯自然明白,此时见周平如此机灵,点头知尾,心中也不由得高兴起来。 “周监押,本帅听说济州那边有些形势不稳,你部南下也有些时日了,便早日回师济州吧!”童贯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也不用急着开拔,先将辎重整理一下,再把有功将吏名单报上来,老夫自然会斟酌的!” “多谢童帅!”周平一揖到地,他此时已经明白了童贯的话中深意,平定方腊的首功轮不到自己的,而作为对自己的补偿就是让自己把弄到手的财帛尽数带走,优先考虑自己手下功劳,以童贯此时的威望地位,自己这等微末小吏自然是一言而决,怎么说自己也觉得这童贯是个体贴下情的好上司呀! 宣和三年二月底,杭州北关门。这里是杭州城唯一的北门,也是最古老的城门,京杭大运河的南端便在此处,贩米、运货、进香之人昼夜不绝,渐成闹市。明代以后改名为武林门,后世著名的杭州地标武林门便在此处。方腊逃走时,一把火将此地烧成了一片白地,但毕竟童贯十余万大军的军资多半都是从运河转运,加上城内残余的数万百姓吃饭穿衣,无一不依赖水运。光是每日装卸柴米的劳工吃穿用度都是一笔不小的买卖。于是相距方腊逃离杭州不过月余功夫,北关门外便多了不少草棚芦舍,茶酒、粥饼的叫卖声不绝于耳,已经恢复了几几分太平气象。 “快走,快走!北伧(当时南方人对北方人的蔑称)来了!”随着一阵惊呼声,北关门外挑着扁担、篮子叫卖的小贩纷纷收拾起家什,四散逃走。便是那些草棚里无法逃走的也纷纷将门虚掩,一副大难即将临头的模样。 片刻之后,一队军士从城内走了出来,在他们的身后则是成群挑着担子和独轮车的力工。道旁店铺里来不及逃走的杭州人神情复杂的看着那些沉甸甸的担子和深深的轮辙,已经熟悉北军旗号的他们知道这是那个不好杀人的“菩萨监押”的队伍,但担子和独轮车上的财物也都是从他们身上索求而来的。 “常兄,千里相送,终有一别!”北关门外的别亭内,周平向一旁的常宗添举起酒杯道:“今日你我干了这杯酒,便在此处作别吧!” “好!”常宗添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笑道:“咱家是个粗胚,啥文绉绉的话也就不说了。周家兄弟,好生珍重!” “多谢常兄!”周平也就饮尽了杯中酒,将酒杯放到一旁:“方腊之乱,不过是旬月间便能平定,凯旋返师之日,还请常兄来一趟济州,小弟自当扫阶相迎,与常兄共谋一醉!” “好,好!”常宗添大笑道:“那时你至少也是个统制、铃辖什么的,自然是要叨扰的!” 周平微微一笑,却没有答话,他此时心中有些话自然是不足为外人道。两人依照当时的风俗,各自折了道旁的柳枝相赠,周平便上了座船,船夫立即随即起锚。刚刚进了船舱坐下,罗舍儿便上前低声道:“郎君,要紧的东西都装好了,一部分在您这条船上,其余的在后面几条船上。” “好!”周平满意的点了点头,问道:“没有其他人知道吧?” “请郎君放心,对外只说是些江南的土产,郎君带回去送人的,再无他人知晓!” “好,那就好!”由于这种运河内走的船吃水不深,船舱内也比较局促, 周平看罗舍儿站在一旁微微弓着背,笑道:“舍儿坐下说话,你现在也是从九品的承信郎 ,朝廷的使臣,不必再像厮仆下人一般。”原来周平从童贯那边回去后,便将身边得力的人手尽数列在报捷文书上,那童贯倒也爽快,照单全收,罗舍儿现在也是个小使臣了(宋代的低级武官)。 “舍儿连性命都是郎君给的,一个官身又算得什么!”罗舍儿说到这里,突然微微一笑:“再说只看郎君不贪图财货,却收集那些有用之物,便知道郎君他日绝非池中之物,能跟随郎君是小子的福气!”说到这里,他向周平唱了个肥喏:“小人去那外边看看水手们,免得出了什么差池!” 周平点了点头,原来他舱底的那些货物并非声称的贩运回济州出售的江南土产,而是八十副铁甲。而放在其他三条船底舱的货物则是大量的牛角和牛筋,无论是牛角还是牛筋,都是制造角弓的必要材料,在古代是非常重要的军事物资。而对于农业是国家根基的华夏文明来说,私自宰杀耕牛可是大罪,就算是有钱,想要弄到大量的牛角与牛筋也是很困难的事情。而方腊起事之后,为了制造军器,宰杀了大量的耕牛,还来不及投入制造弓弩,就不得不逃走,这些牛角和牛筋也成了一个农民军头领呈送给周平的投名状。周平将其私藏起来,他也知道这些筋角的敏感,所以 只告诉了罗舍儿一人,对外只说是江南土产,准备运回去馈赠亲朋好友。 舱内无人,周平掀开一旁的底盖,底层里严严实实的摆放着数十个箱子,他随手打开一只木箱,里面层层叠叠摆放的都是银锭。周平随手拿起一块,在手中掂量了两下,指尖传来粗糙的质感,这些银锭在不久前还是器皿和首饰,为了携带方便挤压成块状,带回济州后再重新熔铸。周平将银锭放回木箱,像这样的木箱还有三十多个,在这些木箱的下面则是包扎的严实的藤箱,里面装的就是那八十领铁甲。周平看着底舱里的货物,不禁思忖了起来。 现在摆在周平面前有两条路:要么老老实实的做大宋的忠臣,利用自己的对未来的知识让大宋渡过靖康之耻这个难关。但如果要走这条路自己这辈子也别想没有什么大的作为了,因为按照大宋的体制,普通人要想进入权力核心只有两条路:走科举仕途、或者自己割了下面走童公公的光辉道路,而这两条路周平都是绝对走不了的。(xbaoshu.com。。) 第一零三章 途中 可要是走武将的路,周平就禁不住想起那位在脸上戴着铜面具出战的狄武襄公,这位从行伍出身的武臣可谓是北宋中后期的第一名将,最后居然破例做到一般由文臣担任的枢密使,结果惹来士大夫集团的围攻,当时名臣文彦博要求宋仁宗解除狄青枢密使的官职,宋仁宗说狄青是忠臣,文彦博回答“太祖岂非周世宗忠臣?”结果狄青很快无过被解职,回到陈州老家里朝廷还每半个月就派使臣过来探望,搞得狄青整天忧心忡忡,没半年时间就郁郁而终,时年仅仅49岁。凭心而论,周平觉得自己论个人操守怎么样也不可能比得过这位狄武襄公了,徽宗皇帝肯定也比不上他祖宗那么对臣子仁厚,以狄青的忠心和宋仁宗的信重,也架不住士大夫集团的诽谤,更何况自己呢?如果自己真的能改变历史,收回燕云十六州,解除金人的威胁,功劳之大肯定是本朝第一,到了那个时候功高不赏,文人集团围攻下,就算自己浑身是嘴也解说不清了,最好的下场也是回老家去当富家翁了。 还有一条出路虽然看起来凶险,但前途却光明的多。虽然以北宋官制相互制约之严密,想要在体制内走夺权的路线难于上青天。但如果自己没有记错的话,用不了多少时间,金兵就会毁盟南下,将自己身上的桎梏砸的粉碎,到了那个时候兵强马壮者即为天子,自己乘势而起。完全可以成就一番伟业。而自己一直以来都在下意识的为这条路做着准备。想到这里,周平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穿越者还真是天生的乱臣贼子的呀!” 正当此时,周平突然感觉到船身一阵晃动,他正疑惑发生了什么事,罗舍儿从外面走了进来:“郎君,到余桥驿了,上岸吃饭吧!” 周平点了点头,走出舱外,只见天色已经擦黑,船队的四十多条大小船只已经靠岸。士兵和水手们正蹲在船边打水洗米洗菜。准备晚饭。一股股炊烟从船上和岸上升起,搭配起岸边的数棵枯槐来,倒是颇有几分水墨画的意境。 “监押!”薛良武站在踏板旁,笑道:“老朱弄到了几尾活鱼。整治了上好的鱼脍。让咱们先下酒。四口羊已经宰好了。肉已经下锅,熟了就上来!” “嗯!”周平点了点头,本来这余桥驿在运河上也是个大驿站。太平时节每天在这儿歇息的旅人便有百余人,光是靠这个营生的便有七八家店铺,俨然是个小集市。可方腊之乱时,摩尼教徒杀过去,官军杀过来,几番兵火下来,留下来的只剩下院子里的那间被烟火熏黑的堂屋,还有院子角落里正在忙着把羊血灌进羊肠的那个瘦骨伶仃老驿卒了。 不待周平仔细打量院子里的情况,十几个军官从堂屋里涌了出来,或者躬身、或者叉手向周平行礼,每个人脸上都堆满了笑容。 “末将参见监押!”矜持点的是杨再兴。 “鱼脍都整治好了,就等着监押了!”正一边说话一边搓着手有些局促不安的是朱磊。 “想不到老朱还有这么好的手艺,今天一定要好好喝一顿!”嗓门最大的是薛良武。不过所有人笑容和目光的焦点都是周平,无论是资格最老的薛良武,桀骜不驯的李成,还是有些矜持的杨五,他们心里都清楚,是谁给了他们眼前的一切。这种被人簇拥的感觉,让周平颇有些熏熏然。 众人按照官职高低坐下,朱磊陪笑道:“监押,这余桥驿的鲈鱼特别肥美,尤其是做成鱼脍,在整个浙西都是有名的,小人方才拖了您的福气,钓到几条便整治了下,还请您尝尝!” 周平点了点头,伸出筷子向当中盘碟中雪白的鱼脍伸去。所谓鱼脍就是今天日本料理里的生鱼片,中国人早在周朝就有了将鱼肉切成薄片,然后蘸酱而食的习惯,后来传到日本去,反倒成了日本的一种特色。在北宋时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市井小民都讲鱼脍当成一种美食。周平夹了一片,沾了沾酱料放入口中,嚼了两口果然是甘甜肥美,不禁点了点头,笑道:“朱家兄弟果然切得一手好鱼脍,来,大伙都来尝尝!” 众人见周平说好,赶忙一边吃一边赞叹,倒将朱磊喜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正当此时,外间传来一阵小曲声,曲调凄凉,与屋内欢喜的气氛颇为冲突。周平侧耳细听,却听不真切,不由得眉头微皱。 孔彦舟侧眼看到周平眉头微皱,一把抓起佩刀跳将起来:“这厮唱的什么鸟曲,与死了人一般,误了我等吃酒的兴致!监押且稍待,看我去处置嚎丧的鸟人!” “且慢!”周平低喝道:“孔都头,你将唱曲那人带进来,莫要为难他,我有话要问他?” “喏!”孔彦舟闻言一愣,不过还是躬身领命,片刻之后他带回了一个老汉和一个七八岁的女童,身后跟着那个老驿卒,那老汉穿着一件已经脏的看不出颜色的长衫,吵了一双手,女童穿了一件花袄,两人满是孤寒之态,正颤颤巍巍的看着自己,目光中全是祈求哀怜之色,尤其是那女童,更是宛如一只受惊的小鸟。周平见了心中不由得一软,对孔彦舟道:“孔都头,你去外面弄两碗羊汤来,给这两位喝了热乎热乎!” 孔彦舟听了一愣,赶忙出去拿汤,那老儿赶忙跪下谢恩,周平笑道:“老人家免礼,你是何方人氏?怎么会在这儿” 那老儿唱了个肥喏,道:“小老儿本是杭州钱塘县人氏,家中本有几分薄产,可犯了花石纲,倾家荡产,只得与儿子孙女到杭州城内,唱些小曲谋生。不想食菜贼起事,兵荒马乱,只得逃出来,又与儿子失散,只有与孙女在这余桥驿,方才不合胡唱了几句,惊扰了列位贵人,还请恕罪!”说着便要俯身跪拜,一旁的女童也跟着跪了下去。 “老人家请起!”周平做了个手势,一旁的朱磊赶忙将两人扶起,这是孔彦舟从外面进来,手中拿着两碗热腾腾的羊汤,还有几张胡饼,放在两人面前。周平笑道:“我听你那小曲颇为有趣,只是方才离得远,听不清。要不老人家先喝点汤,唱一遍与我等听听可好?” 那老儿已经多日来不曾吃饱,此时闻到这羊肉汤的香气,喉咙里如同有一只小手在挠一般。赶忙谢过周平,吃了起来。刚吃了几口,便听到一声响那女童跌倒在地,原来这孩子饿的紧了,见到食物便往嘴里塞,不想却卡在喉咙噎住了,面红耳赤的喘不过气来。一旁的孔彦舟赶忙上前在背上猛击了两下,才缓过起来。 “吃慢些,孔都头,让人送点粥食来,这孩子可能是饿的紧了,这饼太硬,会伤着她!” 孔彦舟应了一声,不一会儿那老儿与女童都吃完了,精神头立刻不同了,老儿向周平谢了恩,拨了两下随身的弦子,与那女童齐声唱道:“一个空皮囊包裹着千重气;一个干骷髅顶戴着十分罪。为儿女使尽些拖刀计,为家私费尽些担山力。你省的也么哥,你省的也么哥,这一个长生道理何人会?” 这次两人用的是当时的官话,也就是汴梁口音。屋内众人都听得清楚,唱的大意为人生短暂,不过百年便化为骷髅,却一心扑在那些虚幻之事上。联系起此时外间的战乱景象,分外加强了感染力。屋内众人虽然多是不文之徒,但这等曲艺本就是极为浅显的话语,讲的是世道人心,倒也能听得个大半,一时间屋内不禁默然。约莫过了半响功夫,周平的声音打破了寂静:“老人家,多谢你的小曲,如今官军过江,最多两三个月功夫江南便会平定,你还是回故乡去,只要你儿子还活着,定然会回去与你团聚的。”说到这里,周平对孔彦舟道:“孔都头,你拿十贯钱给他,再准备一些干粮,两件厚点的衣服!” “喏!” 那老儿离去后,周平与众人吃了晚饭,便回到船上休息。他躺在床上,眼前闪过那老儿与女童的身影,不由得暗忖道:“方腊之乱,不过数月功夫,江南便是如此景象,也不知有多少无辜百姓化为路边的枯骨。若是金兵南下,中原千万百姓,只怕要死大半。难道就为了自己一人的野心,就要让这千万无辜百姓沦落于金人马蹄之下?”想到这里,周平只觉得浑身燥热,在床上怎么也不舒服,从床上跳了起来,在舱内来回踱步起来。他虽然在前世网上没少看过什么无毒不丈夫的文章,但无论前世他只是个工程师、这一世虽然也没少杀人,但毕竟此时还是太平年头,还没有被乱世的景象锻炼出一副铁石心肠。现在他杀摩尼教徒、杀宋江、杀盗贼,还都能说是尽忠职守,但为了一己的野心,将中原数千万人的投在金人马蹄之下,周平的确还没有这幅心肠。(xbaoshu.com。。) ps: 存稿将尽,订阅却不升反降,算下来现在千字才五块钱,看书的列位觉得俺韦伯的文就值这几个钱?懒得多说了,大家都好自为之吧! 第一零四章 从善 “哎,还是算了吧!”周平思忖了良久,终于下了决心:“最多我到时候把兵权交出去,去当个郭子仪就是了,赵佶也不是那种赶尽杀绝的狠人,修个上千亩的大园子,享受一下古代达官贵人的生活,穷奢极欲而无人指责,这样也很不错嘛!”想到这里,周平躺回床上,此时他一下子好像全身都轻松了,眼前突然闪现出至善的脸,正想自己微笑着,仿佛在嘉许自己方才做出的选择。 宣和三年三月,周平领军回到济州,在城门外迎接他的除了自己跨进“横班”的行列,迁转为从七品宣正郎,京东西路招捉使的敕书,还有挺着大肚子,身怀六甲的妻子芸娘。 “均成,这可是双喜临门呀!”薛良臣笑的十分爽朗:“韩相公已经与朝廷天使说过了,你可以在济州准备上半个月,再去归德府那边上任!” “多谢相公体谅!”周平赶忙向城内遥遥拜谢,接着快步上前,伸手搀扶住芸娘,低声道:“外间风大,你身子重,在家里等着便是,何必出来相迎。” 芸娘见丈夫在众目睽睽之下这般亲昵,不由得又是欢喜又是羞涩,垂下头低声道:“这有什么,妾身又不是泥捏的,风也能吹坏,乡下大着肚子还在地里干活呢?再说这么久没见,妾身也十分想念夫君——”说到这里,芸娘已经双颊绯红,如火烧一般。 听得妻子这般说,周平不由得心中一暖。解下身上的外袍轻轻替芸娘披上,低声道:“乡下是乡下,你现在也是官家夫人了,便是不替自己着想,也得替肚里的孩子想想,可万万不能这般胡来了!” 薛良臣在一旁看着周平与芸娘亲昵,脸上也泛起笑容,周平是自己的郎党亲随出身,芸娘更是看着长大的,看到他们夫妻和睦。自己也是说不出的高兴。他看了看日头。笑道:“均成,时日不早了,韩相公还在府衙里等候,我们进城吧!” “多谢郎君提醒!”周平赶忙道了谢。先让人服饰妻子上了小轿。自己跳上马与薛良臣并肩入城。跟随的军士将立下的战功书写在露布上,高高举起,后面的则是各种各样的战利品和赏赐。济州百姓纷纷站在道路两旁,瞧着这难得的热闹。军士们也觉得分外得意,个个挺胸凸肚的,一副得胜归来的模样。 “均成,你差老四带回来的礼物我收到了!”薛良臣突然低声道:“只是也太重了!” “呵呵!”周平笑道:“不过是些土产罢了,郎君不必放在心上。若无郎君,俺哪有今日?不过聊表寸心罢了!” 薛良臣听到这里,脸上露出现出一层阴影,低声道:“均成,我问你一件事情,你明明在江南干得不错,好几次大败食菜贼,为何方腊还未授首,你却回来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无非是争功罢了!”周平脸上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容,他将自己将知晓帮源洞的人举荐给童贯,童贯却将自己遣回,让自己心腹取代的事情解说完毕,最后道:“其实这也是好事,那帮源洞乃是摩尼教的根本之地,若是遭袭定然做死战。猛兽负穴,百人却步,就算能够破贼,与我同去的壮士又有几个能够活着回来?反正我们也已经立下大功,金银财货也得了不少,持盈保泰才是正道呀!” “均成你说的也是!”薛良臣听到这里笑道:“不过你这人最是会占便宜,吃亏的事情是怎么也不会干的!” “郎君说笑了!”周平微微一笑,问道:“郎君,朝廷让我去当劳什子京东西路招捉使,据我所知好像过去没这个官职吧?” “不错!”薛良臣点了点头:“这是今年年初刚刚设立的官职,均成你去江南了不知道,今年就连朝廷腹心之地也不太平呀!”说到这里,薛良臣不禁叹了口气,脸上满是忧心忡忡的神色。原来这招捉使顾名思义,就是抓捕招抚盗贼的武官,北宋将天下分为十五路,作为财税征收单位,路的机构叫转运司,顾名思义,转运司的主要任务就是将各军州缴纳的财税转运到京师汴梁,本身并没有扑捉盗贼的行政功能,自然也没有京东西路招捉使这个官。而京东西路便是天下十五路之一,大致包括今天江苏北部、山东省的中西部、河南省东部、安徽省的北部。只要看看地图就知道京东西路紧贴着汴梁,可谓是北宋的腹心之地,干系着汴梁生死安全的运河便有一大段经由此地。如果说江南的方腊之乱对北宋来说是大腿挨了一刀,那京东西路出事干脆是内脏大出血了,直接关系到国家的存亡了。朝廷专门在路一级设置招捉使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当地的形势已经糟糕到了相当的局面,以至于州、县一级的武官已经不足以平定盗贼,必须在路一级设置专门的官职来对付这些盗贼。 “形势已经这么糟糕了?”周平眉头皱了起来:“我走的时候不是已经把梁山那边的事情都处置的差不多了吗?” “你不明白!”薛良臣叹了口气:“不久前朝廷检括天下丁口,计口出钱,以为征辽军费,贪吏征集加征,不知凡几。中产之户,率多破家。多有强横之徒,弃家入山林之中,以为盗徒,如今大河南北,已非往日气象。”说到这里,薛良臣摇了摇头,道:“并非我反对朝廷恢复燕云的大业,只是眼下里燕云还是人家的,自家的军州却是兵荒马乱,这又如何是好?” 周平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薛良臣说的完全出乎自己的意料,毕竟在他所学习过的中小学历史课本里只会记载征讨方腊、海上之盟、金兵南下等“大事”,而像这些“小事”却根本不会记载,就算记载了周平也肯定是过眼云烟,根本记不住,毕竟就算是戏文里唱的也都是帝王将相、才子佳人,有几个去唱田间地头的农夫呀! 正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知州衙门门口,周平看到韩肖胄站在门口,赶忙跳下马来,抢上上前几步,躬身下拜道:“下官拜见知州相公!” “均成免礼!”韩肖胄下得台阶,将周平扶起道:“此番前去已为朝廷干城吗,实在是让我欣慰不已呀!” “都是相公平日里教诲栽培!”周平赶忙逊谢道。韩、周两人推让了几番,终于周平拉下半肩上得堂来,分宾主坐下,宴饮歌舞不提。 周平在济州这些日子,一边忙着应酬宾客,一边收拾行装,准备前往归德府赴任。待到了归德府已经是四月中旬了,又陷入了应酬的海洋。他此时已经是从七品的宣正郎,已经跨入了中级武官的行列,俸禄待遇也大大提高,自然也要摆些排场,若是当时换了其他人到了他这个位置自然是所到之处,皆带着五六十个投壶关扑的高手、作词吟诗的妙人;而周平却是无论到哪里身后都是四五十个满脸伤痕挎刀背弓的壮士,不像是去赴宴应酬,倒像是去厮杀一般。于是没有半个月功夫,在归德府的官场内便到了一个“莽夫”的名声。周平也懒得搭理,除了练兵在兵营里操练士卒,就是与转运司里几个老吏混在一起。 周平这么做的原因很简单,这转运司俗称漕司,掌握着天下各路财赋转运之责,权力极大,为了防止各路的转运使坐大。所以北宋中枢政权将各路转运使迁转的频率提高,一般一两就会更替一任。所以实际上最了解各州府丁口、特产、财税多少、转运耗费情况的却是这些各房的书吏。周平如果了解兵谷之事,第一个要请教的人就是这些积年老吏。 这天他刚刚从兵营回来,刚到门口便看到李宝上前禀告:“至善禅师来了!” “当真?”周平大喜,赶忙将手中的马鞭丢给旁人,快步进得府来,大声道:“禅师要来为何不早遣人来通告一声,在下也好在城外相迎!” 至善禅师缁衣芒鞋,相较于年前脸上多了不少皱纹,倒是老相了不少。看到周平过来他赶忙起身笑道:“贫僧这个不请自来的恶客,如何敢当起亲迎!”说道这里,他上下打量了下周平,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你在江南的事情我听良臣说过了,均成果然是当世豪杰,椎处囊中,便脱颖而出!不过数年功夫,便是这般气象。” “禅师见笑了!“周平拍了拍一旁的凭几,指着上面厚厚一叠文书苦笑道:“刚刚到任,京东西路到处都是盗匪,这些都是各军州的告急文书,可俺手中顶用的兵还是从济州带来的那不到五百人,正是一筹莫展呢!” 周平正在那里絮絮叨叨的抱怨归德府的驻泊禁军与乡兵如何不堪用,转运使衙门的上司如何难打交道,说了半响才发现对方没有啥反应,定睛一看才发现至善双眉紧锁,眼神呆滞,倒好似已经在想其他事情了。(xbaoshu.com。。) ps: 废话不说了,这本书会写完,质量我也会保证,当然多久写完那就没法保证了,要考一建,手头还有其他的事情,见谅! 第一零五章 世忠 “禅师,禅师?”周平叫了两声,至善才回过神来,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均成见谅,老朽方才竟然走神了!” 周平这才注意到此时的至善消瘦了不少,嘴角边多了两条深沟,看上去愁苦的很,不禁问道:“禅师,这半年多来你都忙了些什么?怎的看上去老了这么多?” 至善叹了口气:“反正你也不是外人,与你说也无妨,童相南下,我便在赵良嗣赵学士手下忙与金人结盟,夹攻辽国之事。” “原来如此!”周平笑道:“禅师往来波涛之上,慑服蛮夷,乃是一桩大功德呀!我从将来回来带了些许补品,待会让人与禅师包好了带回去好生调养调养!” “什么慑服蛮夷!”至善苦笑了一声:“金人那边倒还好说,他们与契丹人有亡国破家之仇,又已经毁了契丹历代先祖的陵墓宫室,结盟之意甚坚,只是有些州郡细节还有些支吾,不过多花些力气折冲一番便是。倒是我们大宋朝堂之上——”说到这里,至善不由得叹了口气,闭口不说,显然他心中有难言之隐,却是不好在周平说出来。 “可是与那赵学士有了嫌隙?诸事不顺?”周平低声问道。 “那倒不是!”至善摇了摇头道:“赵学士无论对燕地、辽东、金人、契丹人都知之甚多,自己又勤于王事,他虽说不上是个纯臣,但对我大宋的确是忠心耿耿!” “那是为何呢?”周平问道。 至善却不回答。只是叹了口气,低下头去再不言语。 听到这里,周平已经猜出了五六分,能让至善满腹牢骚而又说不出口的,自然是那位没有个定性的宣和天子了。对于这位一心扑在国事之上的豪僧来说,天子纵然有千般不是,也不可以出言抱怨指责的。这种你可以称之为历史局限性,但任凭你是何等的英雄豪杰,在那个年代都不敢越雷池一步。 周平挥手让一旁侍奉的仆役退下,低声道 :“可是关于与金人结盟之事又有反复?” 至善一愣。显然他被周平一语中的给惊呆了。但很快他也恢复了过来,叹道:“以均成你的聪明,倒也不难猜的出来。不错,正是如此。方腊之乱后。童帅领兵南下。力主伐辽之人不在了,反对伐辽的人声音就大了,这桩事便又缓和下来了?” “不会吧?”周平皱眉问道:“王相公这征辽钱可没缓。闹得天下萧然,怎的这出兵之事又缓了了?” “哎,均成,你还不知道那个王将明,伐辽成不成不打紧,钱先收入囊中要紧。他钱是不停收,可用兵之事却缓了。要是要出兵伐辽,河北沿边的弓箭社、民兵、禁军岂有不清点数量、补足缺额、选派得力将吏、申明军纪严加操练的?与金人立盟之事都有几年了,可河北还是一副太平模样,这是要出兵伐辽的样子吗?要是有了钱就能恢复燕云,还用得着等到现在?” 见至善这番爆发,周平也只有暗自叹息,这北宋也不是没有明白人看出上层那位力主伐辽的王将明王相公恢复燕云是假,捞钱揽权固宠是真。只是这些明白人不在说话的位置上,就算在位子说出来赵佶也听不进耳。这位宣和天子后来被抓到北国城里坐井观天倒也是自作自受,没啥好怨天尤人的,只是苦了中原那千千万万连带着受离乱之苦的黎民百姓,他们可真的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至善叹了几口气,道:“看来也只能指望童帅早日平定了方腊,回到东京再来准备伐辽之事了,他好歹也是在西北掌了十几年兵的,应该不会像王将明那般胡来!” “我看未必!”周平腹诽道,以他与童贯短短的接触的印象来看,这位后世臭名昭著的阉人有一定的将略,但心机极重,主要的心思不是花在打胜仗而是在朝堂上玩政治斗争上。对付方腊这种草寇倒也还罢了,遇上辽军和金兵只怕就要吃大苦头。当然这种话他自然是不会在至善面前说,只是点头称是应和。 “对了,均成,你对京东西路的盗贼有什么打算?”至善突然问道。 “哦!”周平笑道:”我打算先操练各州的弓手乡兵,然后把驻泊的禁军也补齐了缺额,再去对付那些草寇!” “原来均成胸中已经有了成算呀!”至善点了点头,脸上神色却是淡淡的。周平见状心中不由得咯噔一响,低声问道:“禅师,莫非我这般做有什么不对的?” “捉拿盗贼,先操练乡兵自保这本是不错的!”至善说到这里语意一转:“但也不能一概而论!”说到这里,他看到周平脸上疑惑的神色,笑道:“均成,你也是出身低微,应该知道乡里百姓对承担弓手、乡兵都是什么态度吧?” 周平闻言脸色微变,低声道:“禅师说的不错,是我考虑的欠妥!”原来当时在税赋货币化前的中国古代农村,农民其实最害怕的不是租税而是劳役,因为租税都是实物税,可以通过节衣缩食或者向亲朋邻居借贷来应付,但劳役就不同了,一般来说古代中国劳役都很是无偿的,而且由于劳役往往不在本乡本土,以古代的交通状况,一旦出去能活着回来的只有十之二三。加上出去承担劳役的往往都是家庭中的顶梁柱,一旦误了农事,没有收成一家人就只有活活饿死。像北宋王安石实施保甲法后,有不少地方的农民为了避免当弓手操练,就割断自己右手的大拇指(没有大拇指就无法开弓射箭),当时人称之为“福手”,以避免承担劳役为福气,由此可见北宋农民对政府差役的厌恶。如果按照周平的办法,在各乡各镇加紧操练弓手乡兵,其结果必然是适得其反,大批本来还能勉强度日的穷苦农民破产,投入山林成为新的盗匪的来源。 “那当如何?请禅师有以教我!”周平低声问道。 “以贫僧所见,大部分盗匪不过是为饥寒所迫,不得已才逃入山林求生罢了。若是直接出兵征讨,一来是耗费朝廷财物,二来荼毒百姓,适得其反。不如先请朝廷免去各州县征收的征燕钱,赦免山林中人,然后再讨伐那些顽冥不化之徒,免得不教而诛,不和圣人之意!” “禅师所言甚是!”周平点了点头:“不过此事干系重大,我官职低微,也只能禀告于相公,请他上表朝廷了!” “嗯!”至善点了点头,叹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等为人臣子的,也只有尽心尽力了!” 周平听到这里,心知至善说的并非是盗匪之事,而是与金人结盟征辽之事,低声劝慰道:“我大宋天子自有百神护佑,以在下所见,贼首方腊授首也就是旬月间的事情了,那时童帅一回京师,自然能有办法推动伐辽之事!” “但愿如此吧!”至善点了点头,一直紧锁的眉头松弛了少许。 宣和三年四月。歙州问政山。 崎岖的山路好像一条细细的蛇,蜿蜒在山谷间,时隐时现。说是山路,其实不过是许多陡坡、溪涧、石梁连接起来的兽径罢了,与其说是为两条腿的人准备的,还不如说是为了四条腿的野兔、麋鹿等野兽准备的。 一队人马行走在小路上,远远看去这不过是时常出现在问政山中收购兽皮、草药等山货的行商,但如果走近一看就会发现异常。虽然里面的人都作行商打扮,但都是极精壮的汉子,携带的军器更是精利非常,绝非寻常旅人携带防身的哨棒短刀可比。更重要的是,商队里的驴子背上驮着的并非山货或者用来交换山货的盐巴、布匹,而是甲胄、干粮、箭矢各种军中的辎重。 韩世忠站在队伍的最前面,一件麻布直缀紧绷在他身上,显得有点小,和绝大部分常年生活在马背上的骑手一样,他的双腿有些罗圈。此时他气喘吁吁地挥舞着朴刀,将遮蔽着道路的茅草和灌木砍断,清理出一条道路来。他这么做有两个目的,一来可以为后面的队伍开路;二来这样也可以惊开杂草丛中潜藏的长虫,免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他今年已经是三十三岁,在古代已经是一个中年人,虽然他自小就身材魁梧,勇武过人,在西军中也历练了十余年,立下了不少战功,但没有上司提拔的他此时连个最低等的武官都还没混上,只是个甲头。童贯得到方腊老巢帮源洞的消息后,便将奇袭贼巢的美差留给了自己的心腹辛兴宗,而辛兴宗从麾下挑选了一批精锐,让部将领军前往,而以勇武闻名军中的韩世忠则担当了旗头的位置。 韩世忠开了会路,正准备放下朴刀歇口气,突然耳边传来一阵奇怪的声响,倒好像是路旁有人在打鼾。一种与生俱来的本能让他停住了脚步。(xbaoshu.com。。) 第一零六章 斩蛇 “小心,韩旗头!有毒蛇!”一个惊恐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正是那个给宋军带路的前摩尼教徒王陆强,只见他瞪大了惊恐的双眼,本能的向后退去,只见就在距离韩世忠不到两尺外的一块大石头后面钻出一条小腿手臂粗细的蛇来,这条蛇的颜色与寻常的蛇不同,皮肤呈现出一种美丽的银白色。只见那蛇抬起上半身,一双细长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韩世忠,它颈部剧烈的膨胀,扩展成了园扇形,空气正从它的腮部喷射出来,发出“呼呼”的声响,听起来极为可怖。 “是眼镜蛇,旗头千万别乱动,你一动这蛇就扑上来了,这蛇毒性最烈,咬上一口就完了!”本来就是当地山民的王陆强一边后退,一边大声喊道,他从来没有见过长得这么大的眼镜蛇,更不要说是银白色的了,此时他的心中不禁闪过一个念头——这白蛇莫不是山神爷显灵吧! 韩世忠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珠,作为一个北方人,他很少见过蛇,更不要说这种奇异的白色毒蛇了。他心里很清楚自己眼前的形势很糟糕,因为他手中拿着的是朴刀这种长兵器,而这蛇距离自己不过两尺远,在圈外的朴刀根本砍不到这蛇。白蛇那双细长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蛇信不时从口中吐出,仿佛下一秒钟就会扑上来。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韩世忠低声的在心中念道,用尽可能缓慢的速度将自己的右手向腰间的护身匕首摸去。眼睛却一瞬也不敢离开白蛇。韩世忠几乎感觉到空气就要凝固了,终于他的右手接触到了坚硬的刀柄,他深吸了一口气,右手猛地一甩,同时向后一跃,他身后的人群发出一声惊叫! “旗头,旗头!”人群中发出一片惊叫,几个性急的便要朝韩世忠这边跑过来。 王陆强担心的喊道“旗头,这眼镜蛇性子最毒,要是被咬了。千万别乱动。乱动毒性发作的更快!” “我没事!”韩世忠慢慢的转过身来,这时人们可以清楚的看到在他的脚下半截蛇头还在痛苦的翻滚着,在数尺外另外大半截蛇身也在地上抽搐着,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插在数尺外的石缝中。凛凛生威。 “呀!好大的蛇!” “旗头好身手!” 人们围拢上来。看着地上的蛇。一边为这条奇异的蛇惊叹,一边赞扬着韩世忠的好身手。韩世忠笑了笑,上前两步俯身从石缝中拔出自己的匕首。顺手将地上的蛇身挑了起来,此时人们可以清晰的看到这条罕见的眼镜蛇足足有十余尺长,小腿粗细,看上去颇为渗人。 “一般这等眼镜蛇最多也不过长得手臂粗细,更不要说白色的,像这般大小的定然是天生异种,却被韩旗头一刀斩了!当真是了不得!”王陆强大声赞道,虽然他方才退得不慢,可此时的嗓门却是最大,一下子便将所有人的都给压住了。 “啥天生异种,就是妖孽!”一个老兵不屑的冷哼了一声:“国家出了方腊这种妖贼,妖孽也跟着出来了,不过不管是妖孽,还是妖贼,都逃不过咱们韩旗头一刀!” 听到同伴的赞扬声,韩世忠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他也很为自己刚才的身手而得意,拱了拱手,笑道:“多谢列位的金口,若是这次咱家真的功成,大伙儿都去杭州城瓦舍里乐呵一场,都在韩某人的身上!” “承韩旗头的吉言了,到时定然叨扰!” “好说好说!” 众人纷纷应和,一时间场中满是欢笑声,连一路来的劳累仿佛也被驱散了。正说话间,领头的将佐看到前面不走了,上前喝道:“怎的不走了?都是老行伍了,莫非不知军法了?” 一名士卒赶忙将那蛇捡起,呈到拿将佐面前,谀笑道:“您看这白蛇生的如此之大,说不定已经是精怪,却被韩旗头一刀斩了,定然是个吉兆!” 那将佐却嗤笑了一声,将那蛇打落到一旁冷笑道:“不过是个牲畜罢了,又有什么了不得的,韩措大你若是有福之人,现在还能是个旗头?莫要废话,快快赶路,不然小心军棍伺候!” 众人见上司发话了,也只得低头赶路,待到那将佐离得远了,那王陆强跑到韩世忠身旁低声道:“旗头莫要理他,英雄也有落难之事,想那大汉高祖皇帝当年不也是一剑斩了白蛇,创下炎汉四百年天下,若说身份,高祖皇帝当年还及不上您呢!” 韩世忠却是豁达的很,笑道:“你这厮又在哄某家开心,俺老韩可没那么好的运道,从军十多年,腰包里的铜钱从没超过一贯,连个浑家都没有,这次要不是欠人赌债逼得紧,又何必跑来挣这个卖命钱!快些带路,莫要带错了路,小心将主砍了你的脑袋!” “小人知道,小人知道!”王陆强额头上立即渗出一层冷汗,赶忙躬身谢罪,他抬头看了看山势,道:“算来翻过这个山头,再走七八里便到帮源洞了!” “哦?这么近了?”韩世忠停住了脚步,问道:“那若是摩尼贼在附近设有岗哨,定然便在对面那山头上了?” “应当如此!”王陆强点了点头。 “传话下去,停步!”韩世忠停住脚步,对后面的同伴大声喊道。 “停步!”一声声应和在山谷间回荡,队伍停住了脚步。韩世忠敏捷的跳下大石,飞快的向队伍来处跑去。半盏茶功夫后,他停在一个斜躺在肩舆中年汉子身旁,低声道:“禀告将主,前面距离邦源洞不远了,是否让全军先停下歇息,夜里派遣哨探看看山头上有无敌人岗哨再做决定?” “就这般吧!”辛企宗缓缓的点了点头,作为童贯的心腹,又有个好哥哥,要不然这等好事也落不到他的头上,可不管怎么说,在西北好歹也打了十几年仗,这点基本的指挥调度还是懂得的:“传令下去,让大伙休息,不许举火、喧哗!韩旗头,你带二十个人等天黑了去对面山头上去打探下。夜里山间风大,摩尼贼的哨探定然会举火取暖的!” “末将明白!”韩世忠应了一声正要起身离去,面前却落下一个鼓囊囊的钱囊,听声音里面分量不轻。 “这是——?”韩世忠抬头问道。 辛企宗答道:“本将也听说你是个滥赌的,手头上想必紧的很,这些你且拿去,这次多卖点力气,某家不会亏待你!” “多谢将主!“韩世忠将钱囊纳入怀中,向辛企宗唱了个肥喏。辛企宗懒洋洋的摆了摆手,示意其退下。 韩世忠回到队伍前面,两旁不时有人笑嘻嘻的打趣道:“韩大,将主又赏了你什么,腰里有了铜,可要先还赌债呀!”韩世忠却只是摆手,不耐烦的答道:“这钱某家先要用,赌债自然会还你,莫非还信不过俺韩大不成?” 韩世忠走到队首,跳上一块大石,大声说道:“可有哪个真汉子,敢随某家晚上去对面山上探个究竟,若是敢去的,便自从这钱囊中抓一把走,多少不论!”说到这里,韩世忠将方才那个钱囊解开了口,往大石上一丢,发出清脆的声响。 四周沉寂了一会,一个二十四五的青年人伸出右手在钱囊里抓了一把,笑道:“没法子,前几日在杭州时关扑(宋代一种赌博)上不争气,输了个精光,只好陪韩旗头走一趟了!”抓完后他看也不看就塞入怀中,转身站在韩世忠脚下的那块大石头旁。 “可还有人?”韩世忠点了点头,对人群大声问道。 “我也去!”人群中传出一个还有些稚嫩的声音,韩世忠一看,却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颔下还没有胡须,只有一点绒毛。这时人群中有人笑道:“吴三郎也要去了,该不是在杭州看上了合意的小娘子,缺钱去给人家赎身了吧?你可要搞清楚了,韩旗头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一不小心就把性命丢了,可不是开玩笑的!” “呸!你才看上杭州城里的烂婊子了呢!”那少年脸色涨的通红,回身向人群里啐了一口,人群中轰然大小。韩世忠看着那少年在钱囊里摸了一把,大声笑道:“你们莫看不起少年人,咱家第一次和西贼打交道也是和吴三郎一般年纪,还不如他呢!不也是砍了一个首级回来?” “哪个能和你比!”一个老军笑道:“若是砍了西贼的脑袋就能升官,你韩大现在早就是横行了,哪里还会还当个什么旗头,阵上白刃相交,性命就是呼吸间的事情,可不是人人都能活着回来的!” “是呀!”人群中传出一阵应和声,显然韩世忠在这些军人中颇有威望。 “莫说了,还有谁来,可是怕里面已经空了?”韩世忠随手拿起钱囊掂量了两下,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还有不少嘛!” 过了一会儿,韩世忠凑足了十个人,将已经瘪了的钱囊纳入怀中,笑道:“那剩下的就是我韩大的了,拿了钱的兄弟莫要走远了,先去吃东西,好生休息会,听我韩大的命令,记住,莫要吃的太饱了,待会都吐出来!”到了最后,他的声音突然变得严肃起来。(xbaoshu.com。。) 第一零七章 火攻 上 天已经渐渐晚了,天空已经渐渐变成一种类似于浓茶的颜色。韩世忠将啐了一口,将嚼不烂的一小块肉干吐在地上,站起身来,束了束腰带,对旁边的几个人低声道:“都起来吧,走了!” 士兵们一声不吭的跟在韩世忠的身后,除了那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报名的人都是老兵们,在西军中至少都参加过一次偷营的勾当。出发前他们都将身上可能发出声响的金属物件都取下来了,兵器的锋刃也都用一种特制的黑色油脂涂抹过了,一来可以减少摩擦,二来也可以避免反光引起敌人的注意误事。 韩世忠走的并不快,他走上一小段,他就小心翼翼的向四处查看一会,每当这个时候,其他的人便蜷缩在道路两旁的隐蔽处,躲避刺骨的夜风。在这个季节的山中,可是非常难熬的。 约莫到了初更时分,韩世忠一行人已经到了半山腰,突然他停住了脚步,对身后那个老军低声道:“老吕,你看看那边,可是有火光?” 老军一声不吭的看了一会,只见月光下快接近山顶处的一小块阴影处有一小块时隐时现的火光,若是不注意肯定看不到。 “不错,那里应该有个山洞,不然不会这么小!” “应该是摩尼贼的岗哨了!”韩世忠兴奋的轻击了一下手掌:“幸好是这个季节,贼子们熬不住冻,要是春秋天那可就麻烦了!” “也是旗头的福气!”那老军裂开嘴笑了起来。露出缺了半边的牙床来,夜里看上去颇有些渗人,那是一个西夏投石兵的功劳。 “得了赏钱可以娶个浑家,不用这般苦熬!”老军脸上的笑容颇有几分淫猥,韩世忠却满不在乎的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笑道:“老吕你也是,待会打进帮源洞去,看到那个后生俊俏,只管向将主开口,连彩礼钱都省下来了!” 两人笑了两声,韩世忠回到众人中。低声道:“已经探清贼人的所在了。大伙儿都把木枚拿出来,不许出声,不然休怪军法无情!”说到这里,他从腰间取出一枚短木棍放入口中咬住。其他人也纷纷效仿。韩世忠看了看。便转身第一个向火光方向走去。 山间看得近。其实却远得很,夜里韩世忠他们又不敢举火,只能凭借月光走路。幸好当天晚上是个满月,也没有什么云彩,约莫到了三更时分,一行人相距那火光已经不过二三十步距离。此时韩世忠已经看清楚了,不远处有一个山洞,门口用一个树枝扎成的排子遮掩着,火光从里面透出来,怪不得这般若隐若现的。 韩世忠心中念了声佛,正想上前,却听到咯吱一声响,那木排被推开,从山洞里走出一人来,他赶忙矮下身去。只见那人走了两步便解开下衣,对着一丛草小便起来。他这才松了口气,知晓是出来小解的,正想上前,却听到洞内有人骂道:“你这厮好生过分,小解也不走的远些,离得这么近难道让大伙都闻你的骚气?” 小解那人回头道:“你当是我想,可你们在来路上设了窝弓,夜里黑布隆冬的若是踩上了岂不是要了命?” “你这蠢材,不晓得踩着路旁的那几块石头,咱们装窝弓可没装在石头上的。你若是再在哪里拉,老子明早就把你看成八块喂狗去!” 小解那人应了一声,一边提着裤子小心地踏着路旁几块石头,一边向韩世忠这边走了过来。韩世忠心中暗喜,从腰间拔出匕首倒提在手,待那人走的近了,轻舒展猿臂,一把已经将那人咽喉扼住了,一把摔倒在地,随即膝盖已经压在了那人背上。那人待要挣扎,只觉得背上好似有一座大山一般,哪里动弹得了。 韩世忠做了个手势,早有两人扑了上来,将此人捆了个结实,喉咙被麻绳一勒,什么话都回了肚子里。韩世忠将匕首锋刃在那人咽喉处轻轻的刮了两下,有将匕首在月光上晃了一下,压低声音道:“现在问你几句话,你若是不说实话,某家便用这匕首在你身上开十七八个透明窟窿,看看透不透风,你听明白了吗?” 那厮说不出话,只能连连点头。韩世忠微微一笑,示意手下将麻绳松了下,低声问道:“你说,山洞里有几个人?你们是留在这山洞里是干什么的?受何人指使?” 那厮惊恐的目光看着四周披甲持兵的男人们,已经明白了六七分:“俺是受了圣公麾下老营留守汪老佛差遣看守此处的哨探,山洞里还有十一个人,求老爷饶命!” 韩世忠上下打量了会此人,冷笑道:“老爷是官军使臣,只要你老实听话,不要说保住性命,发一笔小财也是寻常!” “多谢老爷,多谢老爷!”那厮赶忙忙不迭称谢,韩世忠推了一把,道:“前面带路,你若是想死,尽管大声叫喊,看看是你的脚快,还是咱家这袍泽的箭快。”说到这里,韩世忠拍了拍身后那姓吕的老军手中的那张已经上满了弦的神臂弓。在月光下,短小的弩矢尖端发射出渗人的寒光。 那摩尼教徒打了个寒颤,连忙点头,接着又是摇头。韩世忠冷笑了一声,右手提起铁锏,左手却拔出腰刀,尾随而上。不一会儿众人已经到了山洞口,洞内传来均匀的鼾声,韩世忠做了个手势,第一个冲了进去,后面的人也一拥而进。洞内立刻传来一阵铁器劈砍在**上的沉闷声和临死的惨叫声,半盏茶工夫后韩世忠从山洞里走了出来,身上已经满是血迹。 那摩尼教徒见韩世忠浑身血迹,一脸凶神恶煞的模样,不由得浑身颤抖。韩世忠朝其咧嘴笑了笑:“你可知那方贼巢穴中有多少兵丁,离这里有多远?” “教众约有六七万人,皆在帮源、梓桐两洞中,相距这里约莫还有六七里路。” “胡说,贼人六七万人如何能躲在两个山洞里,你莫非是在哄骗某家?”韩世忠听到这里,突然厉声喝道,右手威胁性的抖了一下佩刀。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那教徒赶忙解释道,原来这帮源洞、梓桐洞并不是真的说的是山洞。而是群山中的的险要山谷之地。当地便俗称为“洞”。 “梓桐?”韩世忠摸了摸颔下的虬髯,突然问道:“听这名字,这两处周边有不少树木吧?” “老爷说的是,这两处虽然在深山中。但多有漆树、楮树、松树。出产颇为丰富!” “好。好,好!”韩世忠突然笑了起来,轻拍了一下手掌。仿佛听到了什么大喜事一般,突然对一旁的那个年轻人下令道:“小丁,你将这厮押进去,好生看管,莫要让他跑了!” 待到那摩尼教徒进去了,韩世忠对那老军笑道:“老吕,贼人巢穴处于深山之中,四周多树木,且正是冬天多日未曾雨雪,当真是老天赐予我等一场大功劳。” “正是!”那老军心领神会的笑了起来:“赶快禀告军主,莫要误了事!” 次日午时,帮源洞。 这帮源洞虽然在群山之中,但当地却多有漆树、松树等各种经济树木,人口众多,并不是那种了无人烟的群山僻壤,所以方腊起事之时,便将掠夺而来的许多财物粮食运到此地,修筑房屋宫殿,准备一旦形势不利,便退守此地,作持久计。弃杭州之后,方腊本人便领大部分教众退到此地,虽然士气远不如刚刚起事时那般旺盛,但能够跟随他到这里的无一不是十分虔心的摩尼教徒,普遍认为只要能够坚持下去,朝廷的大军不可能长时间在江南待下去,必然有转机。 此时已近午饭时分,只见山谷里一股股炊烟升起,若非在谷口巡守的头戴红巾的持刀教徒,便好似一个寻常的浙东山间小镇。 “那边树林怎的着火了!”突然有人惊道,众人闻声望去,只见谷口右边山坡上的漆园突然升起了浓烟,转眼间便可以看到明亮的火头冲了起来。众人不由得大惊失色,这帮源洞附近的水土特别适合漆树生长,是以当地村民多为依靠漆业过活,就连方腊自己在起事前也是一个大漆园园主,这漆树着火不啻于是烧了他们的饭碗。一时间无论是持刀守卫的教众还是普通村民都丢下手中的活,提了水桶树枝,向着火的方向赶去,想要扑灭大火挽回损失。可也许是风干物燥的缘故,那火势蔓延的极快,不过转眼工夫,火光已经练成了一片,怕不有千余步见方。 陈安田、汪老佛、郑魔王三人正在摩尼寺庙内商量事情,听到外面的喊声赶忙冲出屋来,只见火光冲天不由得大惊失色,陈安田正要去叫手下上山救火,却被郑魔王叫住:“莫要去了,只怕不是山火!” “如何不是,若是不救,只怕连村子也要一起烧了!”陈安田急道。却听到汪老佛冷声道:“不错,寻常山火哪有烧的这般快的,定然是有人故意纵火。”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道:“好狠毒的心肠,看来官军要将这六七万生灵一网打尽,一个不留了!” “难道是官军来了?”陈安田听到这里,不由得手足冰凉,颤声道:“可这帮源洞如此幽深,我们还在山外布下了暗哨——” “我们能来官军自然也能来,至于暗哨——”说到这里,汪老佛的声音听了下来,陈、郑两人却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不由得黯然低下了头。 “你们两个快领人去护着圣公突围!”汪老佛突然喊道。 “喏!”郑魔王应了一声,叫了几个手下准备出发,却看到汪老佛站在那里不动,不由得问道:“老佛,你为何不走?” “只要圣公不死,大事就还有希望,至于我已经老了,不想再受那逃亡之苦!”汪老佛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了一丝凛然之色:“再说我圣教遭此大难,岂能没有一个够分量的殉教之人?”(xbaoshu.com。。) 第一零八章 火攻 下 郑魔王与陈安田脸色微变,劝说了几遍,可汪老佛却还是坚持不改。眼见得火势越来越大,已经将周边山头连成了一大片,两人只得作罢,向汪老佛唱了个肥喏,领了数百人向方腊住处跑去。 郑、陈二人赶到方腊住处,那边早已是乱作一团,满目都是哭喊奔逃的教众,不待陈安田开口询问,郑魔王早就一声令下,让手下用刀鞘枪杆打出一条路来,冲进院内,高声喊道:“圣公何在?圣公在哪里?” 两人从前门找到后门,只见满院狼藉的很,到处都是遗落的金银钱帛,却不见方腊的人影,连平日里贴身的亲卫也没有见到一个,陈安田不由得心中起了疑心,随手抓住一个侍女,问道:“圣公他老人家在哪里?” 那侍女见郑、陈两人此时凶神恶煞的模样,不由得吓得瘫软在地,好一会儿才颤声道:“方才火起了不一会儿,圣公便领着亲卫出门去了,只说是去率领众人救火!” “糟了,中了官军的奸计,快去救圣公!”陈安田跌足叹道,正要出门却被郑魔王一边扯住。郑魔王向那侍女问道:“你看见到圣公他们是往哪边去了?可有空手?” “空手倒是没有,带了不少箱笼!至于方向,”那侍女犹豫了一会,伸手向山谷没有着火的那个方向指去:“应该是那个方向!” “好个圣公!”郑魔王冷笑了一声:“倒是好快的腿脚!” 陈安田闻言一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问道:“难道圣公竟然跑了!” “还能如何?”郑魔王冷笑道:“这厮也不是傻子,看到火起就知道不对,脚底抹油跑了,倒是汪老还记得要我俩护送他!”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陈安田呆若木鸡的念叨了两遍,突然问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这有何难?地上这么多钱财,分明是情急之下遗留下来的,他若是救火要携带钱财作甚?”郑魔王踢了一脚地上的一块银锭:“也好,这厮往那边跑,倒是让我们多了几分逃生的希望!” 陈安田听出郑魔王话语中的几分冷意。问道:“什么意思?莫非圣公有危险?” “兵法有云‘围师必阙’。你看看这四周山头三面皆有大火,唯有西面却是半点火星也没有,你说如果是你是官军,他会将伏兵留在哪边?” 听了郑魔王这番话。陈安田只觉得一股子冷意到了骨髓里。一时间说不出话来。郑魔王却不理他。自顾回头对自己手下大声笑道:“地上的钱财也莫要便宜了别人,你们想拿就拿,不过咱家丑话说在前面。眼下咱们还在官军围中,若是拿得多了,跑的太慢丢了脑袋再多的钱财是不顶用的!” 山谷中,六七百人行色匆匆,为首的大汉坐在一匹健骡上,方口大耳,生的倒是相貌堂堂,只是眉眼中一股子掩盖不住的仓皇之色,正是方腊。 “圣公,距离帮源洞也有十几里地了,都累了,让大伙歇歇吧!”方七肥将水葫芦递了过去,低声劝谏道。 方腊接过葫芦,喝了一口水,又将葫芦还给方七肥,他回头看了看,只见一行人脸上满是疲惫之色,原来他们虽然带了不少驴骡,但多半都用来背着财物,人多半是步行,山间道路崎岖,在这个节骨眼上,若是再强逼众人赶路只怕会激起事变,方腊只得点了点头,跳下骡子来。 “大伙儿都放宽心!”方腊不愧是聚众起事的枭雄,知道此时众人心思摇动,千万要打足气,不然说不定就有哪个脑子快的贪图官府的赏钱跑到官府把自己出首了:“官兵都是北人,比不得我们熟悉山路,只要甩脱了他们,他们就绝对再追不上我们,那时自然海阔天空。即便大事不成,大伙儿把钱财一份,个个后半辈子都能过上富家翁的日子!” 听了方腊这一番话,众人人心才渐渐安定下来了。方腊这才坐下来,方七肥又喜又佩的将干粮拿到方腊面前,低声道:“多亏了是圣公,若是换了旁人,哪里能够一下子就能安定人心!” “快点吃!”方腊看了看四下,低声道:“待会你挑十来个信得过的,分头走!” “圣公?这是——” “人太多了,形迹容易暴露!”方腊低声道:“我有种预感,官军就在我们后面!” 方七肥唯唯诺诺的应了一声,正要起身去找人,耳边突然听到一声尖利的响声,随即传来一声惨叫,不远处一名护卫仰天倒地,胸口插着一支鸣镝。 “小心,圣公,有伏兵!”方七肥赶忙用自己肥胖的身躯将方腊挡在身后,一边伸手抓起护身的朴刀。这时他耳边传来一个阴沉的声音:“尔等贼人,竟然聚众作乱,抗拒天兵。本将封童帅之令,在此等尔等多时了!” “官兵来了!中埋伏了!”人群顿时乱了起来,对于这些惊弓之鸟来说,这可谓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高处射来的羽箭将一个个人射倒,人的生命在这个时候成了最不值钱的东西,人们疯狂的将阻挡他们逃生道路的一切障碍物推开、砸碎、践踏,无论它是骡子、金银甚至同伴的身体。 “让开,快让开!别挡圣公的路!”方七肥一手抓住方腊所乘骡子的缰绳,一手挥舞着朴刀,向回时的路冲去,在他身旁还有七八个贴身的心腹,不管是什么人,只要挡住他的路,就是一刀,整个人就像疯了一般,人们本能的给这一小队人让出一条路。 “韩旗头,那个骡背上的应该就是贼首方腊了!”老吕一边从费力的给神臂弓上了弦,一边问道。 “差不多!”韩世忠一把按住老吕的弓臂:“干嘛?这可要活口,要是一箭射死了岂不是麻烦了?” “说的也是!”老吕将弓压下了几分:“射牲口就行了!” 随着一声尖锐的声响,方腊屁股下的骡子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猛地蹬了一下蹶子,将他摔倒在地。方七肥赶忙将其扶起身来,刚刚走了七八步,身后便传来一阵喊杀声。那喊杀声来的极快,不过十几个呼吸功夫,便已经到了他们身后。方七肥没奈何,转过身来手持朴刀恶狠狠的喊道:“老子便是方七肥,哪个赶来与我放对厮杀?” “都让开,让老子一个人对付他!”韩世忠冷笑着摆了摆手,示意手下让开,绰起右手的铁锏斜指对手。方七肥大喝一声,双手举起朴刀向韩世忠当头砍去,韩世忠将铁锏一斜,便将对方这一刀卸开了,他不待方七肥挥刀再砍,手起一锏便打在对手头上,顿时方七肥便好像一滩烂泥一般扑倒在地。 “晦气,就这点本事,还把老子的兵刃都弄脏了!”韩世忠不屑的冷笑了一声,随手抖了抖铁锏,将上面的沾着的红白之物甩了甩。 杭州,宣抚司。 童贯身着一身紫袍,正与一人对弈,与他对弈的那人一身绯袍,颔下无须,脸上带着阉人所特有的那种不健康的惨白色,正是被任命为两浙制置使谭稹,此人也是一名宦官,实际上乃是镇压方腊起义的官军副帅。 “童公,你这几天可曾听闻从京中来的消息?”谭稹下了一子,突然笑道。 “京中来的消息?”童贯的右手悬停在半空中了,他收回棋子,小心地看了看眼前这个正眯着双眼看着棋局的同僚,低声问道:“京中消息甚多,倒是不知谭公所言的是哪一桩?” “哦!”谭稹低声咳嗽了两下,却不回话,朝一旁婢女呈上的唾壶吐了一口,笑道:“下棋下棋,莫说这些扫兴的事情了!” 童贯明知对方是卖关子,可心中却如火燎一般,手中拿着棋子上上下下却是落不下手,终于他长袖一梻,将棋面弄乱,沉声道:“谭公,某家方寸已乱,这棋是下不得了,敢请讲京中之事告知,咱家感激不尽!”说到这里,童贯起身长揖为礼。 “童公何必如此!”谭稹笑了起来,却受了童贯这一礼:“左右不过是几个小人在圣人面前说闲话,说童公你将江南造作局尽数废除,却将过错尽数委于上,收恩于下而已!” “啊!”童贯听了,已经吓得目瞪口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满头大汗,半响后方才颤声道:“废除江南造作局,挽回民心乃是某家离京之前便得了圣人应允的,怎的又变成了我委过于上呢?更不要说收恩于下了,我不过是个刑余之人,天子脚边的犬马一般的玩物,要那些有的没的作甚!”说到最后,童贯的声音已经有了几分哭音,这在素来以刚强自诩的他身上可是极为罕见的。 “童公莫惊!”谭稹见状笑了起来:“你怕什么,现在能够驱使的了这些虎狼之徒的满朝上下除了你还有谁?就算那些人再怎么胡言乱语,圣人心里还是明白的,圣人小事虽然有些轻易,但大事还是明白的!”(xbaoshu.com。。) 第一零八章 夫妻 听了谭稹这番话,童贯没有说话,赵佶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心里很清楚,什么小事轻易大事明白应该倒过来说,应该说这位道君皇帝是个聪明人,但却贪图逸乐,好大喜功完全不是个做人君的材料。但前面那句话却是不错,这些年来,大宋朝堂之上,能够有统领数十万大军作战的资历、经验、威望的除了他童贯还有谁?只要天子还要用兵,那就离不开自己,就算有些挫折,但最终还是要大用的。说白了,就是只要自己兵权在握,安乐富贵就少不了。想到这里,童贯不禁有几分凄然,自古以来只听说武将养贼自重的,今天怎么连自己一个内臣阉人都要养贼自重了。 想到这里,童贯躬身向谭稹谢道:“多谢谭公指点,不然某家粉身碎骨都不知道是为何!” “童公言重了!”谭稹笑道:“你是四路宣抚使,我是两浙制置使,咱俩可谓是一条线上的蚂蚱,我救你也就是救自己呀!那些个说闲话的也无非是眼红你领着十几万大军,高官得做,银的铜的如流水一般装入囊中,捅你两下想要分润些罢了,也不是当真要弄死你。真正要弄死你的却不是那些个小毛虫呢!” “谭公,难道还有另有其人?”童贯听的对方话里有话,赶忙问道。 “童公,咱家也就把话说开了。你后半生的富贵荣华,身后的功业声名,都是在那征辽大业上。若是此事成了,封王做候也不过是等闲事,你我也清楚,像我们这等刑余之人,自古以来在史书上是没有什么好名声的,可你这事若是成了,史笔斑斑,哪个敢说你一句坏话?” 听了谭稹这番话,童贯的鼻息一下子就粗重起来,官当到他这种地步。富贵荣华已经到了极处。他又是个阉人,没有后代,唯一看得重的就是后世史书上的名声了。若是当真能恢复燕云,就算他先前做了多少恶事。也不过是小过罢了。岂不见前朝的郭子仪穷奢极欲、可是天下人又有谁敢说他一句不是?只是谭稹此时说到这个。莫非征辽之事又有什么变故? “谭公请直言无妨。童某不是个薄情寡义之人,今日得助,他日必有厚报!” “童公言重了!”谭稹笑了起来:“其实也没啥。只是公相静极思动,所以朝堂之上便有些人鼓舌摇唇,说啥金人索要甚多,而与之极少,不如且罢盟约,却静观其变!” “误国腐儒!”童贯怒道,谭稹这番话倒是的确说出了根本,说白了当时北宋朝堂之上,绝大部分朝臣既不是主战派,也不是主和派,只是当权派和企图当权派。当权派如果要联金伐辽,那那些没当权的就高呼‘百年之盟不可破’,‘劳师糜饷,耗费民力’;如果当权派要坐观其变,那没当权的就大喊‘祖宗疆土,百年机会,岂可错过?’自从号称‘公相’的蔡京下台后,这老厌物就一门心思琢磨着重新上台,而要上台就得搬倒现在台上的王将明,自然就得破坏王将明力主的联金伐辽之事。只是以蔡京的老奸巨猾,自然不会冲了赵佶的兴头。正好天上掉下一个方腊之乱,联金伐辽的脊梁童贯离了京城,若是不乘机升起一番事端才对不起他蔡元长的七巧心肠呢。 “呵呵!”谭稹一脸假笑的看着童贯在那里吹胡子瞪眼,就是没法子。说白了这种朝堂斗争,归根结底其实就是比的一件事情,谁离官家耳根近,谁就能赢。这也是古代那么多英雄豪杰都斗不过太监后宫的缘故,你是文才武略,但架不住人家饭桌话枕头风。可童贯虽然也是阉党,此时却在江南督军,这就远不及虽然已经下野,仍然留在东京的蔡京了,更不要说蔡京还写的一手好字,与天子酬唱游赏的机会多的很,想要使绊子,下黑手的机会太多了。此时童贯不禁感叹道:“本来自己是个阉人,已经狗没有节操得了,想不到当今大宋的士大夫更加没有节操,真是让人徒呼奈何!” “禀告大帅,王都统制有急使赶到,正在外间等候!” “传他进来!”童贯恢复了镇定,希望是个好消息吧,眼下他实在是太需要好消息了。 一个满身尘土的使臣上得堂来,朝童贯、谭稹躬身下拜,双手呈上一封书信。童贯从随从手中接过书信,查看过印信无误后,打开一看,双手不由的一颤,仰天笑道:“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何事,莫非是平贼事——” “正事!”童贯将手中的书信递给谭稹,笑道:“辛兴宗果不负我,两日前以轻兵袭其巢穴,擒斩贼首数十人,方腊本人也已经就擒!”说到这里,童贯已经从座椅上站起身来,在堂上来回踱步,一边计算道:“如今已经是四月底了,扫清余寇还要三四个月,然后收兵还有两三个月,算起来今年年底前就可以回京师了,呵呵!”童贯自语到这里,磨着牙齿笑道:“蔡元长呀蔡元长!待老夫回到京师再和你好生斗上一斗!” “童公,就算你不亲身回京,这封捷报也抵得上百万大军了吧!”谭稹笑道。 “不错!”童贯闻言大笑道:“谭公果然高明,正好让京师里那些墙头草记得,还有我童贯这个人!”说罢,他转身大声下令道:“来人,写一封捷报,以快马持露布送往京师!” 归德府,京东西路招捉使府。 “念汝等皆为朝廷赤子,若幡然悔悟——” 屋内周平正拿着一封文书,朗声念给一旁的妻子芸娘听,他每念几句,便将其中古奥难懂的字句解释给妻子听。此时的芸娘已经怀胎十月,腹部隆起了好大一块,斜倚在卧榻上,听着丈夫的解释,脸上满是幸福和满足的笑容。 “这么说来,天子已经降下恩旨,免去京东西路所有还未曾缴纳的征辽钱,只要那些逃入山林之人回到家中便既往不咎了?”听完全部文书后,芸娘有些将信将疑的向丈夫问道。 “不错!”周平笑着点了点头:“正是这个意思,不过若有杀官的不包括在内!” “那是自然!”芸娘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满脸虔信的合十道:“菩萨保佑,这下不只有多少人可以回家了,当真是可喜可贺呀!”说到这里,她转过头满脸敬佩的对周平说:“这也是夫君的功劳呀,若无夫君上奏朝廷,如何会有这般好事!” “娘子高看为夫了,我这等微末小吏,哪里能上书朝廷,是韩相公和陈相公两人发的折子,我不过是在两位相公面前提了几句而已!” “那也有夫君的功劳!若是没有夫君,两位相公又怎么会上折子?朝廷又怎么会免去小民的赋税?这可是天大的功德!” “是,是,是!”周平笑着伸手在妻子隆起的小腹上抚摸了一下,笑道:“但愿老天保佑,这功德落在你们母子二人身上,母子平安!” 芸娘的脸上泛起一丝羞涩的红晕,用轻微而又低沉的声音说:“但愿神佛保佑,产下一个男孩,也好替周家留下一条香火!” “诶!”周平摇了摇头:“男孩女孩都好,我都喜欢,母子平安就好!” “还是男孩好!”芸娘坚定的摇了摇头:“女孩子以后再生,夫君你又没有兄弟,早有子嗣才能让周家开枝散叶!” “好好,男孩!”周平被妻子坚定地态度弄得有些哭笑不得,来自现代的他的确没有当时人那种对于男性后裔近乎偏执的坚定,不过有个儿子能够继承自己的血脉也是件不错的事情。不过一定要让他生活在一个比历史上更加太平、更加美好的时代。 “夫君,夫君!你在想啥呢?”芸娘轻轻拍了两下周平的脸颊,显然丈夫刚才走神了,这倒是经常的事情,自己这个丈夫已经快三十的人了,可很多时候还像个少年一样胡思乱想,经常在自己面前说些胡话,不过这不正是惹自己喜欢的地方吗?想到这里,芸娘的两腮不禁有些发烧。 “哦哦,见谅见谅,想些公事!”周平赶忙笑道。 “骗人!”芸娘笑道:“朝廷既然发了旨意,盗贼还不是迎风而解,毕竟这太平世道,能过得下去谁愿意上山去当强盗?” “嗯!”周平点了点头,在心中暗自发誓道:“便是拼了性命,也要让这些人过上太平日子!” 两人正说话间,外间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只听见薛良玉那高亢的嗓门:“周大哥,周大哥!有好消息了!”接着只见他冲了进来,正好撞到周平与妻子这番亲昵模样,不由得脸色涨的通红,垂下头去:“大哥见谅,我先出去了!” “且慢!”周平站起身来:“良玉你也不是外人,先说事!” “是!”薛良玉应了一声,红着脸答道:“有文书来,方腊被生擒了!“(xbaoshu.com。。) 第一零九章 远客 “哦!”周平点了点头:“你的骑队要抓紧了!” “抓紧?”薛良玉一愣:“难道要出兵了?”原来周平上任后,便一边从归降的盗贼与官兵中挑选勇士,整编手下的部队,现在已经有了两个指挥步卒,一个指挥射士,两百骑兵,虽然编制还没凑齐,但也搭起了架子,加起来也有一千五百人,而薛良玉本人便是骑将。 “嗯!”周平在薛良玉面前也不隐瞒:“方腊就擒,摩尼贼也就是时间的问题了,童帅一回京,伐辽之事就要开始了,算来也就是今年年底明年年初的事情了。契丹人可不是好对付的!” “大哥请放心,到时候就看我的吧!”薛良玉兴奋的挥了一下手臂,转身向门外冲去。 “夫君!” 周平转过身来,只见芸娘抬头看着自己,目光中满是关切之意。他微微一笑,走到妻子身旁坐下,伸手握住妻子的双手,低声道:“你放心,我这也是为了我们的孩子。打败了契丹人后,我就回到你的身边,再也不分开!” “嗯!”看着丈夫温柔的眼神,芸娘点了点头。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已经是宣和三年的九月,月前芸娘替周平生下一个男孩,他此时身份已经今非昔比,不再是当年薛家庄上的一个田客,自然须得摆酒设宴,款待前来贺喜的同僚下属。 “原来是胡判官,快快请进。我家将主正在堂上相候!”周平府大门前,薛良玉换了一身罗袍,头戴万字朝天璞头,满脸堆笑,站在府门前,打扮的犹如管家模样,迎接前来的各色客人,正忙的满头大汗。 “薛家兄弟!”一个声音从右边传来,薛良玉转过头来,挤出习惯性的笑容问道:“请问客官是——”说到这里他的声音突然停住了。脸上露出了真心的笑容。上前几步握住对方的手臂,笑道:“这不是马家郎君吗?今天你怎的来了?” 来人正是马扩,他正将手中的缰绳丢给身后的随从,笑道:“怎的不能来?某家与周兄弟在东京谈的投契。本就已经将他当做知交。今日他孩儿满月。过来叨扰一杯水酒也不过分吧?” “不过分,不过分!”薛良玉笑道:“俺听周大哥说你与至善禅师做的是国家大事,不一定能来。只是发了帖子给禅师,没想到竟然能抽出时间来!” “呵呵!”马扩笑道:“禅师不在,某家便替他来了。”说到这里,他突然压低声音:“顺便也有点公事,要来请教下周大哥。” 薛良玉立刻明白了对方意思,赶忙点了点头,低声唤来一旁的罗舍儿,低声道:“这位马使君乃是京城的要紧人,你将他带到偏院,然后去告诉将主一声,明白了?” “明白了!”罗舍儿应了一声,赶忙引领马扩与随从进了门,便去了偏院坐下,便告罪去找周平不提。 马扩坐下,自有婢女送上热茶,他喝了一口茶水,看了看宽敞明亮的房屋和院子里修剪颇为整齐的花木,口中喃喃说道:“想不到几年不见,他日子倒是过得不错!” 正说话间,外间已经急匆匆进来一人,人还未进门,笑声已经传了进来。 “罪过罪过,马兄弟亲来,某家竟然未曾在门外相迎!”周平一边说话,一边快步走进门来,上下打量了一下正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的马扩,相比起两年前,这个年轻人的脸膛变得粗粝黝黑,便好似山顶上最坚硬的花岗岩,肩背也厚实了不少,显然对方这两年时间绝不是在东京城的瓦舍酒楼间度过的。周平禁不住停住脚步,沉声道:“马兄为国事奔走,实在是辛苦了!” “我辈武人,食君之禄,为王事奔走,本属分内之事,又有何辛苦之有?”马扩笑道,双目中精光四射,神采照人,他起身向周平长揖为礼,起身道:“只要能重复汉疆,海内平靖,便是再辛苦些也是可以的!“ “好,好,好!”周平不禁连说了三声好,与马扩分宾主坐下,问道:“听舍儿说你此次来还有要事,不知是何事?” 马扩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只是目光扫过开着的房门,周平会意的点了点头,站起身来走到门旁对随从沉声道:“这里不用你们侍候,去院门那边去,莫要让旁人进来!”待到人走远了,周平才带上房门回到坐处:“马兄弟,你现在可以说了!” “无他,为燕云之事耳!”马扩低声道:“我也不瞒周兄,这一桩事十分危险,你须得三思!” 周平没有立即回答,只是低头思忖,过了好一会儿他抬起头来,道:“有些事纵然危险也是要去做的,你说是不是?马兄弟!” “好,好!”马扩笑道:“禅师果然没有看错人,且听我将事情原委说与你听!”于是马扩便将来由讲述了一遍。原来虽然北宋朝中对与金结盟伐辽之事的态度虽然摇摆不定,但以赵良嗣为首的外交与情报工作却一直没有停止,出身燕地汉人大族的他虽然已经逃往南朝,但与燕地汉人官僚还保持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如果说前几年这些汉人官僚的态度还不那么明朗的话,但到了宣和三年的九月,辽天祚帝不但对金军连战连败,更重要的是在佞臣萧奉先的蛊惑下,处死了辽之文妃与素来有贤名的其子晋王,当时正在前线指挥作战的辽军副都统耶律余睹的妻子正是文妃之妹,得知后立即领兵投降了金军,并引领金军奔袭了辽天祚帝所在的鸳鸯泊,辽帝仓皇之下逃往西京,已经完全失去了对燕京道的控制。到了此时,摆在燕地汉人面前其实只剩下两条路:投靠南方的宋朝或者投靠北方方兴未艾的金国。而赵良嗣的策反工作进度也是突飞猛进,于是乎一个方案已经渐渐形成,那就是联络燕地的汉人官僚,在北宋大军压境的同时,在燕京城发动军事政变,擒贼先擒王,一举恢复燕地。 听完了马扩这一番叙说,周平不由得目瞪口呆,谁说古代人见识少,连斩首行动都玩出来了。 “周兄请放心,我只是听禅师说周兄善于土木建设之法,又曾经去过幽州城,想要周兄相助,具体行事倒不必周兄亲往!”马扩见周平低头思忖,以为他有些后悔,赶忙说道。 “倒不是某家胆小!”周平缓慢的摇了摇头:“只是这幽州城我也是去过的,契丹人经营此地已经百余年,城中户口多为奚、契丹二族,可谓与国同宗,便是有几个内应,又其实那么容易成事的?丢了你我性命小事,坏了国家大事可就不好了!” “均成有所不知!辽人精兵皆为契丹、奚二族,若我大军北向,彼自当倾巢出战,那时你我自然有机可趁,你是不知与我大宋暗通款曲之人有多少!”说到这里,马扩的声音突然停住了,显然他想到此时告诉周平太多不好,脸上不禁露出了不自在的神色。 周平却大度的摆了摆手:“君不密失其国,臣不密失其身,这等事小心些好。马兄弟可以回去告诉赵相公,只要是与国有益的事情,周某自当不会落于人后!” 约莫半盏茶功夫后,外间传来罗舍儿的声音:“将军,陈运使的使者就在府外。” 周平应了一声,对马扩笑道:“上官来人了,某家须得出去相迎,马兄弟请去府里自便,今日不醉不归!” “兄台自便,小弟定然要叨扰的!”马扩也起身抱拳相送。周平出外迎了上司来人进门,刚刚得闲,便遇到罗舍儿快步过来,低声问道:“将主,放在那姓马的来人有些蹊跷!” “蹊跷?怎么说?” “怎么说呢!”罗舍儿皱了皱眉头,答道:“粗粗看上去没啥,但细看一股子血腥味,倒像是从昔日怨军中人一般!” 周平微微一笑,没有回答,自己从燕地捡回来这个少年倒是条好狗,远远的就闻出了自己的同类。 “舍儿,若是给你个机会回燕地去,你去不去?” “去,自然是要去的!”罗舍儿双目立刻红了起来:“与契丹狗的血海深仇,俺可时刻都没有忘记,还有杀我父亲的那几个狗贼,定要将他们一个个寸寸砍断!”虽然已经过去数年,但一提到此事,周平依然可以听到切齿之声。 “嗯!”周平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那就好,用不了多久我们就可以去燕地了!”说到这里,周平抬起头向北方望去,秋日的天空上,一群大雁正从北方飞来,发出阵阵雁鸣声,想必此时的燕地的天空也是如此的明旷吧,想到这里,周平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燕京,对于这座位于燕山南麓的雄城来说,宣和三年并不是一个宁静的年头。自从后唐清泰三年石敬瑭将燕云十六州割让给契丹人以来,燕京虽然并不是大辽国的政治中心,但却是经济中心,塞外的牛羊、皮毛;辽东的木材、人参、珍珠、松子;高丽的铜器、纸扇子;燕地的铁器、药材、布匹以及南朝的瓷器、漆器等等都汇聚于此。(xbaoshu.com。。) 第一百一十章 拥立 契丹人虽然残暴,但数十年来的汉化也让这些来自塞外草原的彪悍骑士渐渐变得温和了起来,加之契丹帝国兵民合一的军制,无需征收高额的赋税养兵,也没有中原汉族王朝那么多冗官要养,又没有乱军侵害,相比起五代时的中原百姓,其实燕京的汉人过得日子还要好些。北宋建立之后,除了开国短暂见过两次刀兵后,燕京人其实已经有百多年未曾见过打仗是怎么回事了,燕京也变得越来越繁盛,仿佛太平日子将会永远这样持续下去。 但女真人的兴起将这一切都打破了,如果说在宣和三年之前战争还只是物价的上涨、各种各样的传闻、劳役的增多的话,而到了宣和三年,女真人的威胁就已经如同从燕山北麓吹来的刺骨寒风那样直接和现实了。代表着至高无上的皇权的辽天祚帝已经逃往西京,甚至还有传言他已经逃往遥远的漠北,已经习惯了平静富足生活的燕京人就好像一个遇到暴雨的人,变得惊慌失措起来,寻找着每一个可以可以遮挡雨水的物件。 南京留守府,根据辽代官制,朝廷分为南北面官制度,北面官管理部族,南面官管理汉地郡县。而在南京幽州设置留守,往往以皇弟或者皇叔担任,名义上是备宋,实际上也有监视汉臣的作用。此时的南京留守耶律淳乃是辽天祚帝的皇叔,身份高贵,在失去了与辽天祚帝所在的中枢联系,人心摇动的此时。这里无疑这里就是整个燕京城乃至幽州汉地的定海神针。 留守府的门前,黑压压的都是人头,密密麻麻的跪满了人群,从服饰来看有身着布袍,头戴璞头的汉儿,也有头戴绒帽,身着皮袍的契丹、奚族人、甚至还有光着头的僧侣。这些身份、贫富、种族都有着巨大差异的人们在这个时候却都用肃穆、期盼的眼神看着那扇紧闭的朱色大门,那些平日里骄横跋扈的留守府侍卫也不再叱喝驱赶众人,而是也惴惴不安的看着府内,仿佛有什么关系他们命运的事情就在里面发生一般。 留守府后堂。冠带云集。如果稍微留意一下就会发现,整个燕京城内的重臣名流都汇集于此,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显露出一种凝重的神色,仿佛有话说却又不敢说出口一般。 “妹夫!”第一个说话的是奚六部大王兼总知东路兵马事萧干。他还有一个身份便是耶律淳的妻子萧普贤的兄长。与耶律淳的关系最为亲厚。是以在堂上第一个开口说话:“现在这么多人都在这里,府外还有燕京百姓万余人,你开口给个回话呀!”他虽然身份高贵。但仍没有脱离奚人的质朴本色,性格鲁直,话语间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回离保!”此时的耶律淳脸色惨白,较之数年前又老了不少,他用萧干的契丹名字称呼对方:“你我都是大辽臣子,这等事情连想想都是罪过,你叫我如何回答?” 萧干一听急了:“大辽臣子不错,可也得天子像个天子样,咱们这些臣子才能做得下去呀?如今这燕京城中总得有个主事的人,再说若不是耶律白斯不那桩事,这天子之位本来就是妹夫你的!——” “闭嘴!”耶律淳一声断喝,打断了萧干的话语,他自小就熟读诗书,受过良好的儒家教育,加之性格谦和,莫说是对萧干这种手握重权的奚族权贵,就算是对普通的汉臣都很少疾言厉色。而此时的他满脸都是怒色,双眉高轩,饶是萧干这种历经沙场的武将也不自觉地低下头去,不敢多言。 “你我都是大辽的臣子,须得知晓上下之别。我受两代皇帝天载地覆之恩,便是粉身碎骨也难报得万一,这等话若是再让我听到,我也念不得亲戚的情分了!”耶律淳的声音不大,但堂上的每一个人都知道他绝不是开玩笑的!萧干已然是汗出如浆,赶忙起身请罪。 “魏王!”这是一旁有人笑道:“萧都统虽然说话莽撞了些,但有句话却没有错,这燕京城中须得有个主事的人!” 耶律淳回头看去,只见说话那人虽然年过六十,但方口挺鼻,白面有须,却是个少见的美男子,正是汉臣李处温,此人出身大族,身居南院相职,几为汉臣之首。耶律淳皱了皱眉头,沉声道:“难道本王现在就主不得事吗?” “呵呵!”李处温笑了两声,问道:“若是金人破关,力不能敌,是战是降?魏王可主否?” “这个——”耶律淳顿时哑然,他虽然身为南京留守,但毕竟不是皇帝,是战是守他可以一言定夺,但是否投降那可就不是他的权力范围了。而他也曾经去辽东和金人打过交道,知晓金人那可怕的战斗力,以现在燕地那点可怜的兵力,去抵抗金人的百战之余,简直就是驱赶初生的羔羊去抵抗猛虎。更不要说南朝数年来的举动,他可不认为百余年前的一纸空文能够阻挡南朝的大军的北上。想到这里,他不禁颓然的叹了口气。 “魏王,圣人云:‘嫂溺,援之以手者,权也!’。今天子播迁,国中无主,魏王暂摄其位,主持朝政,此乃大忠也!便是百年之后,魏王到了列祖列宗面前,也没有什么可怕的!” “李相公此言也有道理!”耶律淳苦笑道:“只是为何是我耶律淳呢?某家已经年近六十,精力衰颓,若是太平时日倒也罢了,这等时候又怎么能登上这九五之尊呢?”他此时倒真不是故作姿态,当时的辽国的形势已经恶劣的无以复加,最主要的军事力量不是已经被金人消灭就是已经还跟着天祚帝,他能够控制的只有幽州路的七八个州郡,而北面是虎狼一般的金人、南面是对燕云之地觊觎已久的南朝,治下是心思摇动的燕地汉人。耶律淳已经是年近六十的老翁,哪里还有心思去坐上这个烧红烙铁般的皇帝宝座上。 “魏王,论亲,您是当今万岁的嫡亲叔叔,燕京城内无一人及得上你;论贤,您父子两代是镇守燕京汉地数十年,有恩惠于百姓;论能,怨军乃是您一手创立,换了别人又有谁能管得住这支叛服不定的兵?” “这个!”听了李处温这番话,耶律淳不禁哑然,的确正如李处温所说,前两项倒也罢了,当时燕地属于契丹和奚族的军事力量并不多,而由怨军就成了一支举足轻重的力量,任何一个人想要登上皇位就必须得到他们的支持,而耶律淳在天庆五年(1115年)在辽东组建怨军进攻金人的那一段军事经历就成为了一个非常重要的资本,不管怨军再怎么叛服不定,好歹他与怨军的中高层将领是有相当的人脉的,这点是任何一个契丹亲贵都没有的。 李处温见耶律淳没有表示反对,便出列向耶律淳拜舞道:“微臣李处温敢情魏王即皇帝位!” 李处温的行动就好像一个信号,堂上无论是汉臣还是契丹人、奚人,纷纷起身随之起舞拜倒,高声道:“微臣李处温敢情魏王即皇帝位!” “这个,这个!”耶律淳看到眼前的场景,不由得手足无措,让也不是,应也不是,李处温见状,轻轻的向侧后方的儿子将作少监李爽使了个眼色,会意的李爽跳起身来,将一件早已准备好的赭色锦袍披在耶律淳身上,第一个跪了下去,高声喊道:“万岁,万岁,万万岁!” 耶律淳的身上好像是被炭火烫了一下,抽搐了一下,跳了起来,伸手便要扯下身上的锦袍,却被李处温膝行了两步,一把抱住双腿,大声道:“魏王若是不肯继位,奈天下何?奈燕京百姓何?奈祖宗基业何?” 李处温的问话就好像一记重击击中了对方的要害,耶律淳颓然坐倒在座位上,叹道:“罢了,罢了,某是耶律家子孙,享富贵数十年,今日便为燕京百姓做一桩事吧!” 留守府外,燕京百姓们忍耐着焦虑不安的心情,看着那扇朱漆大门,仿佛这样就能用目光穿透墙壁和大门,看到府内发生的事情。突然,随着一阵咯吱咯吱的声响,大门开启了。一行人从大门里走了出来,分两厢站开。眼尖的人已经看清了都是契丹、奚、汉人的高官,他们纷纷屏住呼吸,等待着关键的时刻到来。 “今天子播迁,魏王南京留守耶律淳暂摄皇帝位,处置朝政,朝中百官各升一级,燕京州郡百姓,给复一年!”随着侍官高亢的嗓音。围观的燕京百姓发出一阵阵万岁声,跪倒在地,不少人眼中已经满是热泪。 “回离保!”人群中,一个体格魁梧,身着裘袍的契丹贵族低声对一旁的萧干说:“那些汉儿倒是伶俐的很,居然占了拥立大功 !”(xbaoshu.com。。) 第一百一十一章 狡兔 “是大石林牙呀!”萧干回头一看,脸上露出了笑容:“朝堂上文绉绉的玩意我们比不过他,张弓舞刀他们比不过我们,最后还是要看我们的!” “那可未必!”耶律大石冷笑了一声:“你是东路都统,你算算你手头上的契丹和奚族兵有多少?除了守燕京城以外还有多少兵?怨军可是有八营兵,算下来不下两万人,若是这些汉儿与城外的怨军勾结起来,你怎么对付他们?” 听了好友这番话,萧干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阴沉起来,低声问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你是奚六部大王还问我该怎么办?”耶律大石笑了起来,他本来颇为严肃的脸立即就变得生动起来:“记住,契丹与奚虽为两族,实为一体,这些汉儿是信不过的!” “嗯!”萧干深深的点了点头。 已经是傍晚时分,留守府门前的人群已经散去,夕阳那微弱的光照在朱漆大门上,呈现出一种可怖的暗红色,仿佛脓血一般。 后堂上绝大部分人都已经离去,留下来的只有寥寥数人,多为是契丹与奚这两族的亲贵,唯一是汉人的只有李处温、左启弓两人。这些大辽帝国最顶层核心们个个脸色凝重,静静的等待着刚刚黄袍加身的耶律淳的话语。 “陛下!”刚刚立下了拥立大功的李处温并没有如平时那般等待契丹与奚族亲贵发言后再说话,他站起身来道:“臣以为登基之始。就须得首先重赏怨军,厚结其心!” “臣附议!”左企弓也站起身来,其余几个契丹臣子也纷纷点头。虽然怨军在过去与金人的战斗中表现出的战斗力与忠诚度都颇为可疑,但对于刚刚建立的这个小朝廷来说,哪怕是一兵一卒也是非常可贵的,用高官厚禄收买怨军首领的忠诚是非常紧迫和必要的事情。 “二位所言甚是!”耶律淳点了点头:“便将怨军改名为常胜军,以其首领郭药师为都管押常胜军,涿州留守!” “微臣遵旨!”李处温赶忙躬身拜谢,脸上不禁露出了一丝喜色。一旁的耶律大石见了,脸上露出一丝冷笑。转过头去只当做没见到。 “陛下。南朝一直有与金人连兵攻我的准备,我燕京兵少,恐不足以抵御,臣请从东、西奚及内外南北大王、乙室王、皮室猛拽剌司籍兵。以备他日之用!”萧干突然起身大声道。 “哦!”耶律淳没有立即回答。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原来这萧干除了东路都统外还有一个身份——奚六部大王。他此时建议从奚部募兵,联系起刚才李处温结好怨军,就颇有些耐人寻味了。 “萧大王!”李处温笑道:“老臣敢问一句。您打算募多少兵?” “多少?”萧干显然是刚刚起意,被李处温突然一句给问住了,这是一旁的耶律大石插口道:“依照旧例,奚族六部,三丁抽一,每一部成一营,算下来应该有一万两千!” “一万两千!”李处温笑道:“军资器械幽州倒也有余,可若是粮秣恐怕就有些困难了!” 萧干冷哼了一声,正要争辩,一旁的耶律大石抢先笑道:“此乃非常之时,只得括民养兵了!” 耶律大石此言一出,堂上的两个汉人脸色立刻就变得难看起来。便是耶律淳脸色也变得不太好看,原来耶律大石所说的括民养兵说白了就是打草谷,这是契丹军最古老的养兵方式,说白了就是划一块地方给一部分军队,然后让从卒去强行征收粮食草料来养自己和正军,上面就不用给士兵发军饷了。这种办法如果在敌人的领土上搞自然是无所谓,可现在宋军不来打幽州他们就谢天谢地了,新征集的这支军队的负担肯定是落在幽州道所属郡县——也就是这些汉人大族的头顶上了。 “本王已经有些累了,此事先放一放,拖后再议!”耶律淳采用了拖延战术,随即他对李处温笑道:“李公,本王既然登基,这枢密院中之事,你须得挑起担子来呀!”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一惊,辽国官制分为南北官制,北面官中有南北枢密院,分别掌管军政、丁赋、选官等中枢大权,一般来说掌握在皇族耶律氏与皇后族萧氏手中,李处温一个汉人能够执掌枢密院,这在辽国历史上是十分罕见的。 “微臣谢陛下恩宠!”李处温俯身向耶律淳拜谢道。 “陛下竟然让李处温这个老家伙进了枢密院!”马上萧干满脸愤然之色:“汉儿外结怨军,内掌中枢,国将不国!“ “话也不能这么说!“并骑的耶律大石不紧不慢的答道:“韩德让不也是汉人,不也入住中枢,还以亲王为裔呢!” “这厮如何能与文忠公相提并论!”萧干脸立刻涨红了起来,原来耶律大石所说的韩德让乃是辽国历史上的一个传奇,此人本是一个汉人,但深得当时摄政的萧太后信任,位高权重不说,甚至萧太后本人下嫁于他,辽圣宗以父事之,可谓是辽国的太上皇,死后入葬辽国皇陵,比起这位来,李处温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了。 “李处温自然是不能与文忠公相比,可现在的局势可比当时险恶百倍呀!”耶律大石说到这里脸色变得非常阴沉:“如今先帝远迁,五京已失其三,国家其实只剩燕京道一地,这些汉臣身后便是燕地大族,又与怨军联接,若是离开了他们的支持,魏王的位子肯定是坐不稳的,对李处温优容也是不得已!” “那我们就看着大权旁落?”萧干一听急了,他的亲妹子就是耶律淳的正妻,关系亲厚无比,可谓是打断骨头连着筋。 “要赶快募兵!”耶律大石低声道:“只有手里有了兵,才能后震慑怨军和汉臣,才能抵御金人与宋人,就算最后打不过了,最多我们举族西迁就是,绝不能留在这里做别人的奴隶!” “说得对!”萧干点了点头道:“那我明天就出城去族中招兵,燕京这边便由你看着呢!” “嗯!”耶律大石道:“也不必再去和魏王说了,他心里也希望如此,只是在他那个位子有些话不好说出来!” 李府。 李处温是一个生活十分讲究的人,他本出身燕地大族,家中历代为官,田宅丰厚,自己又与辽天祚帝宠臣萧奉先有旧,有恃无恐的他接引奉迎,索贿极多。他在燕京的宅邸虽然看起来不大,但里面的装潢用具、俊童俏婢却是一等一的,只怕连身为南京留守的魏王耶律淳府邸里也是比不过的。 “父亲!”刚刚升至少府少监的李爽笑嘻嘻的呈上一杯热腾腾的参茶,笑道:“您一个汉人今日能入住枢密院,在本朝历代里能比得上的也是屈指可数了。” “呵呵!”李处温喝了一口茶,稍微品味了一下:“拥立之功,又外有强援,这不过是寻常事耳!” “都是父亲深谋远虑!”李爽恭维道:“此番下来,我们李家至少又有数十年的荣华富贵了吧!” “哪有这般容易!”李处温将手中茶杯往小几上一方,早有婢女拿走,他站起身来:“这燕京小朝廷,存亡不过是呼吸间事。若想李家有泰山之靠,现在就得多做筹备!” “父亲教训的是!”李爽赶忙点头:“我已经在南边那个宅子里存了七百副甲具,还秘密从庄子里运进来了不少人手,都是勇壮汉子——“ “罢了!“李处温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打断了儿子的摆功:“快磨墨,我说你写!” “是,父亲!”李爽赶忙站起身来,他让婢女退下,自己走到书桌旁先磨了会墨,将鼠毫紫管笔蘸饱了墨,抬头等待着父亲。 “马家贤侄,北极寺中,十年之期犹在——‘ 李爽用他那手漂亮的颜体字在纸上写下一行行文字,随着纸上的文字行数增多,他惊讶的发现这封书信的内容分明是刚刚在留守府中所发生的一切,父亲分明是将这些机密传递给这位姓马的神秘人物,而显然这个神秘人物并不是属于辽国这一方的。李爽不禁惊讶的抬起头来,看着父亲。 “此人姓马名植,是为父亲的知交,他现在在南朝之中,已经身居高位,乃是童贯的身边人!”李处温毫不掩饰的对自己的儿子解说道。 “那父亲您这是——”李爽惊讶的长大了嘴巴。 “我这也是不得已,李家一门三百余口,不得不留下一条后路呀!”李处温叹道:“你记住,我们与那些契丹人与奚人不同,他们是与国同终,我们可不是!” “孩儿记住了!”李爽被一种巨大的惊喜给充满了,父亲的城府和机智让他感觉到无比的崇敬,他低下头去,小心翼翼的将父亲的话语抄写完毕。待其干了以后,小心的封好。接着李处温道:“你再将我方才说的今日内容再写一封信,语气要恭谨些!”(xbaoshu.com。。) 第一百一十二章 出师有名 “这是——”李爽迷惑的抬起头来,看着父亲。 “这是给金人的,狡兔尚且三窟,难道我李处温还不如一只兔子?”说到这里,李处温的脸上露出一丝冷笑。 东京汴梁。 九月的汴梁是这座城市一年中最美好的季节,汴河上一条条纲船满载着从帝国各地州郡运来的当年的秋赋、粮食、特产,将河面挤得满满当当。而生活在其中的幸运儿们则或者暖一壶好酒,切一盘鱼脍、半斤切羔,招朋呼友小酌一番;或者带着家人去大相国寺旁的街市闲逛半日。应该说在宣和三年的秋天,在这个星球上没有一个地方的有这么多人能够像汴梁城里的人们过得这么舒适,这么文明。 金明池。 此地位于汴梁城西顺天门外,本为演习水军之用,但到了徽宗皇帝的时候,由于南方早已被平定,水军已经变成了表现皇家气象的摆设,而这金明池也变成了一处供皇家游览的园林,四周自然也修起了一道围墙隔绝内外。在其南门内自南岸至池中心,有一巨型拱桥──仙桥,长数百步,桥面宽阔。桥有三拱“朱漆栏盾,下排雁柱”,中央隆起,如飞虹状,称为“骆驼虹”。桥头有五殿相连的宝津楼,位于水中央,重殿玉宇,雄楼杰阁,奇花异石,珍禽怪兽,船坞码头、战船龙舟,样样齐全。桥尽处,建有一组殿堂,称为五殿。是皇帝游乐期间的起居处。北岸遥对五殿,建有一“奥屋”,又名龙奥,是停放大龙舟处。仙桥以北近东岸处,有面北的,是赐宴群臣的地方,名叫临水殿。 龙舟正殿上,散坐着十余人,个个锦袍玉带,当中一人约莫四十许人,头戴金冠。将两条长袖用丝带束紧了。正挥臂击鼓,只见其鼓声激荡,响遏行云,密的已然听不出点来。突然。鼓声戛然而止。舟上众人已然听得都呆了,仿佛那鼓声还在耳边一般。 “官家,微臣献丑了!”鼓手。不,应该说是大宗正秦晋国王赵拟放下鼓槌,躬身向首座上的赵佶行礼道,这位至尊头上并没有戴冠冕,只是简简单单的挽了,用一枚玉簪子插了,身上也只披了一件青色的道袍,唯一能够表明他的尊贵身份的只是腰间的一条玉带,只见他微笑着轻击了几下手掌,却是赵拟刚刚演奏完的《秦王破阵乐》中的最出彩的一段,笑道:“二十七哥果然是当今鼓中圣手,若是以鼓乐之技评定位次,某家这位子本该让二十七哥你来做的!” 赵拟生性诙谐,又知道赵佶对那些能与他酬答诗酒之人宽纵的很,便笑着应道:“十一哥若是将写字作画、投壶做诗的功夫花在击鼓上,咱家只怕还是不成的!” “二十七哥过谦了,过谦了!”赵佶笑了起来,他将手中的拂尘抖了两下,对旁边诸人笑道:“某家虽然身为至尊,但平日里要听大宗正亲自击鼓也是难得,你们也不得白听,也献一艺与大宗正看看!” 原来这舟中人除了赵佶与号称开封“鼓王”的大宗正秦晋国王赵拟外,便都是赵佶的成年儿子。听了赵佶的命令,众人一个个起身,或者作诗填词,或者咏歌为赋,当时赵宋皇室对子弟的文化教育搞得的确不错,加之赵佶诸子中又或多或少的继承了赵佶本人的艺术细胞,这些王子一个个表演下来竟然都斐然可观,让上首的老爹赵佶也不禁微微颔首。 过了好一会儿,轮到身为太子的赵恒了,他当时还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人,看上去就是一副端方模样,脸上露出了一丝慌乱神色,站起身来道:“儿臣不曾有词赋可献,只有一首短诗,还请父皇海涵!” “也好,你且咏来听听!”赵佶含笑道。 “是,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我以归,忧心有忡。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不待赵恒咏完,赵佶脸上便露出了一丝不悦之色,其余诸子除了几个还小的以外,个个更是脸色大变。原来赵恒所咏的这首短诗大有来历,乃是《诗经国风》中的《邶风击鼓》,这首古体诗四句一段,共分五段,前三段乃是以征人的口吻自叙出征的场景;而最后两段则是士兵与妻子离别时的誓言白头偕老,却不想大战一起,誓言化为乌有,两人有千里之隔,再也无法相见。赵恒此时咏唱这《邶风击鼓》明面上是与方才赵拟击鼓之事契合,实际上却是借机劝谏联金伐辽之事。舟上赵家诸人哪个不是饱读诗书的,像《诗经三百篇》更是早早的就读的滚瓜烂熟,如何会不知赵恒的意思。 “呵呵,恒哥儿此时咏此诗,倒也与某家方才那一通鼓契合,只是有些讨巧了,要罚酒一杯!”此时说话的却是赵拟,原来这位大宗正看到气氛不妙,赶忙跳出来打圆场。 “恒儿,宗正所言甚是,你须得罚酒一杯!”赵佶此时也调整好了情绪,含笑对赵恒道。 “儿臣尊旨!”赵恒本不过是个性格懦弱的少年,鼓足勇气念完了诗,早已心虚胆怯,赶忙举起酒杯,遥遥的向赵拟举了一下,一口喝了进去,耳边传来赵佶的声音:“你身为太子,须得谨言慎行,方可为天下师范,知道了吗!”到了最后,赵佶的声音已经颇为严厉。 “儿臣知道了!”赵恒低下头去,身形已经有微微颤抖。 正当此时,外间有一名老宦官进来,在赵佶耳边低声附耳了几句,赵佶微微点了点头,起身向外间走去,来到一个颇为隐秘的舱室中,早有一个身形矮胖的官员正等候着,看到赵佶进来便赶忙起身跪拜道:“微臣拜见陛下!” “爱卿请起!”赵佶的一边伸手虚扶了一笑:“你我现在又不是在众人面前,这些虚礼便免了吧!“ “陛下天高地厚之恩,微臣便是肝脑涂地也难报得万一!不过君臣之礼不可废,若是如此,人伦不存与禽兽何异?”那官员跪下又磕了两个头,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道:“这是从燕京来的密信,陛下请看!” 赵佶伸手接过书信,打开一看,脸色微变,双眼不由得放出光来,问道:“这个李处温便是爱卿过去说过的那人?” “不错,此人早有向南之心,微臣南逃以来,还有书信来往!”地上跪着答话的那人正是赵良嗣,赵佶看了两遍书信,越发激动,对一旁的内侍道:“梁公,快将赵卿家扶起,哪有这般说话的!” “多谢陛下!多谢梁公。”赵良嗣借着那老宦官一扶,赶忙站起身来:“陛下,此乃千载难逢的良机,耶律淳自立为皇,便是乱臣贼子,我大宋乃大辽的兄弟之国,替兄弟之邦讨贼,乃是天经地义,谁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赵佶微微点头,并没有开口回答,站起身来在舱内来回踱步,显然他此时颇为激动。赵良嗣带来的这个消息替他扫清了一个前进道路上的巨大障碍,那就是出师有名。也许对于已经被马基雅维利主义浸透了的现代人看来,这种所谓“出师有名”不过是迂腐的代名词,但对于十二世纪的东亚大陆来说,礼仪之邦,君臣大义就如同二十一世纪的“民主自由”一般还是不可违逆的“政治正确”。即使是身为九五之尊的皇帝,如果他想要聚集全体臣子和百姓的力量,赵佶也不能无视这些。方才在龙舟中的那个插曲就是鲜明的例子,他很清楚长子的行动并不是出于本心,这个性格还有些懦弱的青年人不过是他身后的那些清流士大夫的木偶,但是他却不能完全无视这些人的作为,毕竟这个国家、这个天下并非他一人的,而是他与这些士大夫共有的。 “陛下!” 赵佶被赵良嗣的声音从沉思中惊醒了过来,他转过头来正好看到对方炯炯的目光,他这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个难逃之臣以为自己动摇了。赵佶不禁微微一笑,他决定对这个已经将一切都押上赌桌的臣子吐露一点不该让他知道的秘密,这是他经常用来向自己宠爱的臣子表示亲密的小手腕。 “梁公,你将方才那件事情说与赵卿家听听!” “是!”那老宦官应了一声,将方才太子咏《邶风击鼓》之事讲述了一遍,听到这里赵良嗣已经是脸色惨白,他心里很清楚像自己这种南逃臣子没有丝毫根基,如果北伐之事不成,别人可能还有退路,自己最好的结局也是发配远恶军州,在那烟瘴之地了此一生,那自己当年抛弃祖宗坟墓,冒险南逃又是为了什么呢? “赵卿家,你且放心,寡人伐燕之心已定,这些年来你奔走辛劳,别人不知,寡人还是知道的。太子身边那些腐儒说的那些东西,你莫要放在心上。你我君臣投契便够了!”赵佶说到这里,随手解下腰间的玉带,递给一旁的老宦官,笑道:“你为国事操劳,这玉带便赏于你吧!”(xbaoshu.com。。) 第一百一十三章 调动 “陛下恩重,微臣粉身亦难报万一!”赵良嗣扑倒在地,高举双手接过玉带,已然是泪流满面。 当赵良嗣登上轿子的时候,他的激动依然没有平复,天子对自己的宠爱和信重给他的身体注满了力量,他下定决心要尽可能快的将大宋这个庞然大物推上伐燕的征程,为了天子,为了大宋,也是为了自己,想到这里,他握紧了自己的双拳,对外间的侍从下令道:“去童相府!” 由于平定了方腊之乱的缘故,童贯已经在不久前进为太师,楚国公,作为一名阉人,可谓是荣华之极,他的府邸也重新进行了修缮,更是富丽堂皇。作为童贯的重要心腹,赵良嗣无需像其他在大门外等待接见的官员那般排着长龙,而是径直而入,这种让人艳羡的待遇在门外激起了一片漪澜。 “这是哪里来的要员,竟然能无需通传?咱家光是门包都已经用了三五百贯,可连童府二门往那边开都不知道!”一个体型肥胖、满脸红光的青衣官员操着外地口音满脸艳羡的向旁人问道。 “噗!”一旁的那人也是一身青衣,只是已经洗的有些发白了,显然手头有些拮据,只是他此时脸上已经满是不屑的神色,显然对那胖子的孤陋寡闻鄙视的很,口中倒是正经的东京口音“连南归的赵龙图赵学士都不知道,亏你还想走童相这条路!” 那胖子涵养倒是不错,笑着唱了个肥喏:“咱家是从关西来的。哪里知道这么多,敢情这位郎君解说一番!” 旁人的尊敬满足了这京官的虚荣心,他笑了两声道:“这赵学士乃是燕人,因为仰慕我中华上国,几年前南下投奔我大宋,天子亲自简拔授职,这是何等的荣耀,而且现在朝廷正处置的征辽大事,他乃是其中的关键人物,若是复燕之事成了。便是封王也不是不可能呀!”说到这里。这京官已经脸上已经满是艳羡之色,一副恨不得自己取而代之的样子。 “从燕人?那不是割叛臣?”那胖子脸上露出了不屑之色。 “如何能说是叛臣——”京官脸色顿时变得惨白,结结巴巴的反驳道:“圣人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纵然是燕人。也是我大宋子民。如何能说是叛臣?” 大门外的争吵赵良嗣已经听不见了,当然即使他能够听见,也只会一笑置之。这个后世颇有争议的人物深信他不需要太在意这些庸人的议论。他个人的命运取决于联金征辽这一伟大的事业的成败,到现在为止,虽然中途还有些波折,但整体还是依照自己计划的进行。而现在已经要走到关键一步了,一想到这里,赵良嗣就觉得胸中有一团火在烧。 “赵相公,主人在里间相候,您请进吧!”童府的管家做了个延请的手势,这个在绝大部分时间里脸上都是倨傲表情的中年人此时却满是讨好的笑容。 “多谢!”赵良嗣此时也不多礼了,快步走上堂来,只见童贯正斜倚在罗汉床上,一旁两名俏婢正小心的替他打着扇儿。看到赵良嗣进来,童贯也不起身,只是下巴微微抬了抬,道:“替赵相公看座!” “多谢童公!”赵良嗣拱了拱手,低声急道:“在下方才已经见过官家,将燕京之事上奏了,官家已经应允出兵之事了!” “嗯!”童贯脸上平静如常,他坐起身来:“与李处温之事你要抓紧,至于天子那边,也要抓紧,这种事情如果没有最后定下来,什么也是做不得准的!” “童公所言甚是!”赵良嗣点了点头,道:“童公,今日来我还有一桩事,想要奏调一个人来?” “人?谁?”童贯问道:“调来作甚?” “一个曾经出使过辽国的军官,马舍人和那个至善和尚都推荐此人。”赵良嗣笑道:“说此人胆略非凡,又有出使燕京的经验,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本来我打算让马舍人与至善和尚来与李处温联络的,但这两人与金人首脑都已经熟络了,这与李处温联络的事情颇为危险,干脆便让此人去做!” “嗯,这样也好!”童贯点了点头,赵良嗣的意思很清楚,马扩与至善和尚在于金人的联络过程中已经与金人的首脑建立了很不错的私人感情,这种关系在两国的外交联络中是非常宝贵的,若是将其投入生死未卜的策反李处温的行动中去就太可惜了,还不如用这个被推荐的年轻人,反正成功了固然好,失败了也没啥大不了。 “此人姓名为何?现在在哪里任职?”童贯懒洋洋的做了个手势,对于已经执掌枢密院的他,这不过是举手之劳。 “姓周名平,现在在做京东西路招捉使。” “周平?”童贯的脸上露出了疑惑的神情,片刻之后他拍了一下脑门:“原来是此人!” “莫非童公知晓此人?”赵良嗣问道。 “若是此人倒也无妨,好歹也是个福将!”童贯笑道。 东京,临蔡关。位于开封东南40里,五代周显德中,浚闵水入蔡河,沿颍入淮,以伐南唐,曾置关于此。乃是东南通往京师的要津,到了宣和年间,东南早已平静,这关口自然也就不复存在,只留下一个收税的卡口,往来人口繁多,沿河多了不少客栈茶铺,饮食摊点,竟然成了一处小集镇。 “大哥,到临蔡关了,在这里休息一晚,明早就可以到开封了!”薛良玉用马鞭指着不远处渡口道,在归德府时他去过几次东京,对道路颇为熟悉。 “嗯!”周平点了点头,他回头对众人道:“大伙儿在这里将就一晚,到了京城某家在请大伙好好吃一顿!” 众人起身应了一声,周平跳下马来,将缰绳丢给迎上来的店小二:“所有的马匹都喂上好料,明天我们还要上路了!” “客官放心!”小二应了一声,接过缰绳,笑道:“客官好生阔气,有这么多好马,小的还是平生第一次见到?”原来周平这一行人不过三十余人,却有百多匹马,除却每个人的主马和从马外,还有二十多匹驮着行李的驼马和二十多头骡子,这在缺乏马匹的北宋的确是非常罕见的、“ “莫多嘴,快送上豆料,若是吞没了小心老爷的鞭子!”身后的李成喝道,顺手从腰间取了半贯钱丢了过去。 “好说,好说!”那店小二笑道:“不过小店的牲口棚不够大,恐怕装不下这么多马,可否一部分寄放在隔壁店铺的牲口棚里?” 周平一行人进得店铺,早有人送上饭食,众人据了六七张桌子,大吃了起来。周平吃了几口,看到桌上几个随自己进京的手下各个笑逐颜开,心中不由的一动,问道:“良玉,你这次随我一同进京,高兴不?” “高兴?当然高兴!” “可你本来已经在归德府有了差遣,手下有两百骑兵,也是算起来也是个营指挥使了,这次随我入京,结果还未知呀!”周平此时说的却是自己的心事,他在归德府任官之后,一面操练军士,一面从归降盗贼中简练勇健之人,几个月下来手头已经有了一支颇有战斗力的军队,但朝廷的一纸文书将这一切都打破了,自己被调入京中在宣抚司中任职,虽说在旁人看来是升迁,但自己看来却是一下子变成光杆司令,这种感觉实在是不好受。 “那算得什么!”薛良玉笑道:“天下人谁都知道武人若想升迁,在童相手下最好。大哥被奏调到宣抚司手下任职,那可是天上掉下来的福分,做下属的自然也想跟着沾点光。不信你问问留在归德府的杨五、孔彦舟,哪个不想跟着您去京城?” “是呀!咱走的时候,老孔都要哭出来了!”一旁的李成接口道:“难道是舍不得俺这个老粗?分明是丢掉了来京城快活的机会呀!” 看着桌上手下的笑脸,周平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丝苦笑,看来自己还是多虑了,眼前的这些男人还完全没有一丝军阀的自觉,不过这样也好,毕竟那种武人拥兵自强,兵强马壮者即为天子的时代实在是太可怕了。如果自己能够将那场大祸消弭于无形之中,就算无法掌握重兵,可天下百姓得以安康,不也是好事吗? 周平正思忖间,外间突然传来一阵叫骂声,他抬起头来向声音来处望去,只见那店小二正绰了一根木棍,将门口两个蓬头垢面的汉子向外赶去,口中叫骂道:“哪来的穷鬼,也不长眼看看这是该你进来的地方吗?” 那两个汉子中一人好像处于半昏迷状态,被同伴抱在怀里,用身体挡住店小二的雨点般落下的棍棒,喊道:“俺兄弟生了病,请店家赐给一口热汤喝,只当是可怜我们兄弟两,也能救条性命!”(xbaoshu.com。。) 第一百一十四章 叵测 周平在里间听到是江南口音,皱了皱眉头,对一旁的朱磊道:“听口音那边倒是你的同乡,想必是方腊之乱牵连了的可怜人,你去让店家给些吃食药物,也算行点善事!” 朱磊应了一声,起身走到外间对店小二喊道:“你与这两人热汤馒头,都算在俺家的账上!” 店小二赶忙应了一声,对地上那汉子喝道:“还不过来向这位爷谢恩,打不死的贱骨头!” 地上那汉子垂下头,身子有些颤抖,倒好似也生了病一般,起身来到朱磊面前,含含糊糊的唱了个肥喏,期期艾艾的说不出话来。朱磊也懒得和他多话,从腰间取出一贯钱丢给那汉子:“吃完后你拿这点钱去买点汤药给你同伴吃,早点治好了病回乡去吧!”便自转身回去了。 那汉子将钱捡起,店小二此时已经送了热汤馒头过来,那汉子先将同伴扶到墙角,喂他喝汤,那同伴几口热汤下肚,才悠悠醒了过来,问道:“陈兄弟,俺现在在哪儿?” “郑大哥,俺们在临蔡关!”那陈姓汉子见同伴醒了,不由得又惊又喜,一边扶着他坐好,一边笑道:“这里有馒头热汤,我将馒头掰碎了泡在汤里,郑大哥也好下肚。” “馒头?热汤?”那“郑大哥”神智已经渐渐清醒,皱眉问道:“我们不是已经没钱了吗?哪来的馒头热汤?” 听到这里,那陈姓汉子脸上突然露出了极为凶狠的神色。低声道:“是大仇人给我们的,郑大哥,你还记得我说过的那个朱磊吗?就是那个善于射弩的汉子,给官军活捉了去,却掉过头来与他妻兄勾结,倒戈相向坏了大事,这馒头和热汤便是那厮给的。” 原来这两个蓬头垢面的邋遢汉子便是郑魔王与陈安田,他们两人那次从帮源洞逃出来后,不敢在两浙呆了,便乔装作是逃难百姓一路往北。到了这临蔡关郑魔王因为水土不服发了病。两人盘缠用尽了,已经是走投无路,却不想正好遇到周平一行人。 “倒是好巧!”郑魔王点了点头,问道:“只有他一人?” “那倒不是。店里面有二三十人。看样子他是在官府当差!”说到这里陈安田又怒了起来:“定然是拿教中弟兄的性命换来的出身。今日撞见了这厮,定然是明尊让我取了他的性命,替死难的教中弟兄报仇!”说着陈安田便要起身往店中去。 “且慢!”郑魔王伸手扯住陈安田的衣角:“你我只有两人。他们却有数十人,且手无寸铁,去了也只是送死!” “那就等到天黑了放一把火,就算不烧死了这狗贼,也要给他们一点好看!” “我有个更好的主意!”郑魔王低声道:“摩尼教数十万弟兄的血债,岂是杀了一个朱磊就能报的了的?” “那你要如何?”陈安田不解的问道。 “那朱磊既然卖了我们这么多兄弟,想必在也有了官职差遣,看他跟随的这将主有这么多人马,在官府中也不低了,你我投入其麾下,无论是杀了朱磊这恶贼还是再做其他打算,都有机会,岂不远比放一把火好多了?” “可那朱磊认得你我的容貌,你我去投靠岂不是让他认出来了?”陈安田疑惑的问道。 “是吗?”郑魔王抬起头来,此时他脸上的乱发被风吹拂开,露出被严重灼伤的脸庞来:“只怕便是你我的亲人现在在你我面前,也已经认不出你我了!”原来郑魔王与陈安田两人当时为了逃脱宋军的围攻,故意从山火中逃脱,虽然逃出生天,但两人的面部都被灼伤,已经完全是认不出来了。 酒肆中,周平一行人用罢了晚饭,正准备去住处休息,店小二突然从外间进来,笑道:“客官,方才那两个乞丐跪在门口,只说要亲自见您一面,向您磕头谢恩!” “罢了,我想休息了,你让他们快去看病吧!”周平皱了皱眉头,虽然已经来到这个时代很多年了,但他内心深处还是不喜欢这种有人跪在自己面前的感觉。 店小二摸了一下怀中的一贯钱,这是刚才那两个乞丐硬塞给自己的,他决定看在钱的份上再替他们说一次:“这个,这两人也是一番好心——” “我家将主已经说过了不见,你还啰嗦什么?,手臂在那店小二肩膀上猛地一推,那店小二哪里承受的住,踉踉跄跄的退了六七步险些摔倒在地,他也不敢多话,朝周平拱了一拱便退了出去。周平被这个小插曲弄得有些不悦,正准备回去休息,外间突然传来一个响亮的声音。 “每日两餐便能换一条性命,这等便宜买卖为何都没人做?” 周平听了心中不由得一动,一旁的李成冷笑了一声,道:“好个奴才,待俺去拾他们!” “且慢!看看也无妨!”周平微微一笑,径直走了出来,随行将佐也赶忙跟了出来,只见那酒肆门外跪着两人,蓬头垢面,依稀正是方才在门前被店小二驱赶的那两个。两人看到周平一行人出来,知道是正主儿到了,朝周平磕了三个头。 “罢了!”周平笑道:“方才是哪个那么大声?” “正是小人!”左边那人抬起头来,围观众人不由得惊叫一声,原来此人脸上大片的伤疤,倒像是灼伤的,看上去极为吓人。 “你是何方人氏,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周平问道。 “小人是江南人氏,因为方腊之乱,逃避战乱至此,无以谋生。方才见老爷是个好心人,便想要将自己这条性命卖于老爷,也好报恩!” “哦?”周平上下打量了下说话这人,只见其虽然脸部灼伤,但骨架粗大,手臂上裸露的皮肤上有四五道创口,倒像是刀剑伤,心中不由得一动,问道:“一饭之恩,倒是不必放在心上!” “对老爷您来说不过是一顿饭,对某家来说却是一条性命,实在是要放在心上!”郑魔王答道:“再说俺这模样,又是外乡人,又有哪个肯收留我们!” 周平目光在地上两人身上转动了几下,突然笑道:“既然你们两人一定要投靠,那某家也不推辞了,你们两个可要什么条件?” “只求两顿饱饭,冬夏两袭衣衫,其他任凭主家差遣,便是要了性命,小人也不敢怨尤!”郑魔王恭声道。 “好!”周平对店小二道:“你带他们两个洗个澡,准备两身衣服,你们两个明天早上在这个酒肆门口等候!” “喏!”郑魔王与陈安田两人伏地应道。 周平刚刚走远,身后的罗舍儿便低声道:“郎君,这两人只怕有诈,我看他们两个手臂上都有刀疤,又是江南口音,只怕是摩尼贼余党,想要接近您伺机报复的。 “呵呵!”周平笑道:“我何尝不知,只是现在我还不知道是只有他们两人,还是暗中还有不少余党,若是将他们两人拿下,反倒惊动了贼党。敌在暗处,我在明处,防不胜防。还不如佯作不知,收下他们两个,然后暗中监视行动,一网打尽为上!” 听了周平这番话,罗舍儿不禁心悦诚服,躬身道:“小人浅陋,望郎君见谅!” “舍儿你也长进了,我怪你作甚?”周平笑道:“监视他们两人的事情就交给你了,还有,让大伙晚上注意点,尤其是马匹,小心有人放火!” “喏!” 一夜无事,到了第二天早上,周平一行人上马时,方魔王与陈安田两人都已经站在那酒肆门口相候了,他们两人都传了一身皂色短衫,脚上多耳麻鞋,头上用青巾裹了,手中拄着一根齐眉短棍,一副赶路的下人脚夫打扮。两人见了周平,赶忙上前唱了一个肥喏。周平笑道:“你们两个身子骨还不算大好,骑马恐怕不行,便先骑着骡子吧。” “多谢主人好心!”郑、陈两人赶忙躬身谢道。 周平一行人快马加鞭,到了当天黄昏时分已经到了东京城的南门,进城之后,李成领着众人找了一处客栈休息,周平则领了薛良武、薛良玉兄弟两人前往韩府,此时韩肖胄还在外地为官,东京只有他一个堂兄弟还在,周平三人献上带来的名刺礼物,韩肖胄的那个堂兄弟见了三人说了几句话,三人便告辞出来了。三人出得府来,薛良玉突然笑道:“周大哥,这是我们第二次来东京了吧,和上次来东京时比起来,这东京城更漂亮了!” 周平没有回答,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他明白薛良玉的意思,可以这么说,在当时的世界上,只有极少数位于金字塔顶端的人在过着文明的生活,而剩下的绝大多数人只不过是在勉强的活着。而东京汴梁却是一个极少数的例外,在这座城市里,哪怕是普通的穷人,也可以分享到文明的果实,在十二世纪初的东亚大陆上,这是多么的可贵,也是多么的奢侈呀!(xbaoshu.com。。) 第一百一十五章 商议 “大哥,大哥?”薛良玉见周平有点走神,赶忙喊了两声,笑道:“莫非是想嫂子了?待小侄儿满了周岁,便与嫂子一同搬来东京住便是了!” “还是不要了!”周平摇了摇头:“我这次来东京是另有任用,只怕在这东京城里也住不了几天,还是让她们母子俩回安阳吧,也好有个照应!” “嗯!大哥说的也是!”薛良玉点了点头,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回头一看却看到自己的三哥薛良武正呆呆的看着街对面一家书画坊的一辆骡轿,那骡轿装饰的颇为华丽,车旁站着两名粗使丫头,几个锦袍汉子,正扶着腰间的佩刀,正警惕的看着四周,看样子应该是达官贵人家的女眷出来游玩,随行的护卫随侍。 薛良玉看到兄弟的样子,伸手在兄长眼前晃了两下,笑道:“三哥,你看啥看傻了?” “老四,你莫胡闹!”薛良武不耐烦的扯开薛良玉的手,指着那个锦衣汉子对周平道:“将主,你看那个骡轿旁的那几个锦衣汉子的打扮,是不是有些眼熟?” “哦?”周平顺着薛良武手指的方向望去,仔细打量了一会,突然说:“不错,倒像是——”说到这里,周平的话语突然停住了,他已经明白薛良武说的是什么意思,那几个锦衣汉子的打扮与那次自己与薛良武一起来蔡家府上偶遇两位帝姬时看到的那个御前班直一模一样,莫非眼前这锦衣汉子也是一个御前班直? “将主。您看那骡轿侧边也有一个‘蔡’字,应该是蔡家的女眷,又有御前班直——”薛良武说到这里,也不说了,周平听到这里也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这东京城中有御前班直侍卫的天家子弟虽然不多,可至少有两掌之数;姓蔡的高官也有几个,可这两样加在一起符合条件的便只有那一个人了。想到这里,周平心中不由得一阵激动,禁不住向前迈出一步。 “三哥。周大哥。你们两个在打啥哑谜呀,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 薛良玉的声音就好像一盆冷水浇在周平的头上,让他立即清醒了过来。他苦笑了一声:“时候不早了,我们去客栈休息吧!” 正说话间。一个婀娜的身影从店里走了出来。一名俏丽的侍女小心的扯开一张纸伞。替丽人挡开带着尘土的北风。周平胸中突然涌起一种冲动,但他还是转过身,对薛良玉道:“你回去后准备一下。明天早上我们去宣抚司。” 与东京城中绝大部分贵女们一样,茂德帝姬的生活是舒适而又无聊的,虽然她的丈夫——蔡京的第五子蔡鞗还没有进入中枢,但北宋士大夫的丰富生活使得他并没有太多的时间来陪伴自己的妻子。而茂德帝姬的身份又限制了她的活动范围,只有很少的时候,比如说今天她才能借着朔望日的机会来自己喜欢的这家书画店。当她回到骡轿中,想到又要回到那富丽堂皇而又有些无聊的府邸,不禁悠然叹了口气。 随身的婢女是从宫里便跟随茂德帝姬的,对于这位已经跟随多年的主子的心思可谓是了如指掌,她决定立即找一个可以分散主子注意力的东西以派遣她的心情。 “娘娘,您看,也不知道是哪来的伧人,打扮的这般模样,定然是头一回来东京的!”婢女揭开帘幕,指着街对面的周平三人笑道。也难怪她如此讥笑,周平三人一路上风尘仆仆,又不喜修饰,都只是一身黑色直缀,腰间挎着钢刀,马上角弓,胡禄里满满当当的都是箭矢,在百余年不闻征战之声的汴梁城里的确颇为不相称。 “兴许是边关军士吧!”茂德帝姬笑了笑:“边士辛苦,你也莫要太刻薄了。” “朝廷与西贼后行款十几年了,哪来的那么多边士!”那婢女撇了撇嘴,道:“再说就算是殿前班直,俺见得少了?论武艺哪个不是天下少有的,也没那个打扮得这般模样,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 茂德帝姬有些无奈的轻轻的拍了拍自己的婢女,对于这个陪着自己长大、出嫁的人,她有时还真拿她没有什么办法,只得笑道:“好,好,好!都是你说的有理,也不知那三人什么时候得罪了你,惹来这番舌头!” 骡轿中的那段小插曲自然没有影响周平的生活,他回到住处,休息了一晚次日一大早就来到宣抚司报道,在那里周平遇到了几个老熟人:马扩、至善禅师。在寒暄了几句后,话题立刻转到了正事——复燕战事上来了。 “均成,以你所见,这联络汉官里应外合复燕之事,是否行的通?”至善在将已经的情报大概复述了一遍后,低声问道。 周平并没有直接回答,苦笑道:“这等大事,恐怕不是区区几封往来信笺便能定下来了的,那些汉官多是燕地大族,若不是有了**成的把握,是绝不会把身家性命孤注一掷的,这信笺只怕不只是给了我们大宋一家!” “均成的意思是?”一旁的马扩听了周平的话中有话,赶忙问道。 “依我所见,那李处温只怕与金人也有联络。” 马扩矜持的一笑,自信满满的答道:“均成,你没有与金人打过交道,以我与金人相识的经历看,完颜阿骨打质朴刚直,一诺千金,既然已经与我大宋订下盟约,就决计不会食言而肥。依照盟约,这燕地乃是我大宋所有,只要将此事告知汉官,想必他们也不会白费那番功夫!” “马世侄,我觉得均成言之有理!”至善却摇了摇头:“完颜阿骨打虽说信守然诺,可他手下那些人可未必,再说——”说到这里,至善的话语卡住了,一个念头出现在他的脑海里,金人守盟,可要是大宋自己没有践行盟约呢?这可不是不可能发生的呀! “二位,其实现在说这些还太早!”周平看到马扩与至善两个人因为自己意见相左,赶忙打圆场道:“说白了,我们这里都是空谈,若是能够出使燕京一次,与那李处温面谈一番,再做决定才是万全之策!” 听到周平这番话,马扩的双眼立刻亮了起来,击掌道:“均成兄所言正和我意,不如向赵学士进言,无论是天子还是童相,对他都极为看重,若是他同意了,便是一言而决!” “既然如此,那便劳烦马兄了!”周平笑道。 “国事而已,说什么劳烦!”马扩闻言笑道:“对于周兄而言,不过是故地重游,到时还要请周兄引路呀!”说到这里,屋内充满了爽朗的欢笑声。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已经是宣和四年的二月了,马扩期待已久的出使燕京的机会终于来到了。原辽国的南京留守耶律淳将原辽皇帝耶律延禧贬为湘阴王,自己终于正式登上了帝位。作为大辽的兄弟之邦,根据礼制燕京在第一时间派出了使者通知此事。这个被北宋高层期待已久的消息就好像一块大石头激起了轩然大波。当然在北宋高层中已经达成了共识——那就是拒绝承认这一不正常的权力更迭,而以讨伐逆臣为借口,准备出兵讨伐燕京,夺回幽燕之地。当然无论是从集结兵力、做好战争准备,还是走完探询、斥责、言论攻击等舆论准备来看,距离战争的真正爆发还需要几个月的时间,而在此之前,大宋的外交人员还必须走完这个规程,第一步是派出使者前往燕京,义正言辞的斥责耶律淳的悖逆行为。 东京、陈桥驿。 除了作为北宋太祖皇帝的龙兴之处以外,陈桥驿还是东京汴梁北上的必经之处,也是许多宦游者的送别之所。由于马扩即将随赵良嗣前往代州,商议西京道郡县的交割事宜,因此他就无法参与这次燕京之行了。在使团中只有周平、至善禅师,以及罗舍儿等几人,他们的官方身份是使团的随员,而实际上真正的任务是与李处温商议内应之事。 “至善禅师!均成兄!祝你此去一路顺风,立下大功而归!”马扩举起酒杯大声道。 “多谢!”周平笑着满饮了杯中酒,他看了看意气风发的马扩,稍微犹豫了一下道:“马贤弟,金人毕竟非我族类,切不可太过相信他们了呀!” “这个我也知道,不过立盟约以来,金人还是信守承诺的,而且以我与完颜阿骨打的相识来看,此人性格倨傲,决不屑于做那等食言而肥之事的!” 周平想了想,最后话还是没有说出口,毕竟在他前世看过少得可怜的那点历史书里并没有多少对完颜阿骨打本人的性格的记载。他在暗中下定决心,不给一定要尽快拿下燕京,控制住从塞外通往华北平原的几个隘口,不给金人南下的机会。 很快,周平与至善上了马车,这时周平低声问道:“禅师,我觉得马扩兄弟对于金人太过信任了,尤其是那个金酋完颜阿骨打,他怎么能这么信任对方呢?虽然我们还是盟邦,可毕竟,毕竟——”说到这里,周平没有继续说下去,他不想将胸中那些惊世骇俗的话说出来。(xbaoshu.com。。) 第一百一十六章偶然 “均成,若是你见过完颜阿骨打,你也会这么想的!”至善禅师说到这里,叹了口气。 “那禅师你也认为金人会信守盟约了?”周平惊疑的问道。 “不!”至善摇了摇头:“我相信只要完颜阿骨打在世,金人就不会毁盟,以我看来,他对已经获得东西心满意足了,唯一所想的就是擒拿住他的仇人辽帝,而且完颜阿骨打也可能考虑到如果和大宋交战,恐怕就未必控制得住他手下那些功臣了,如果他想把大位传给自己的儿子,继续战争就不是那么明智的选择。但其他的金酋并不是这么想,他们已经被从辽人哪里获取的战利品刺激了胃口,正想着获得更多,更富饶的土地。” “那您的意思是?”周平变得有点迷糊了。 “那完颜阿骨打已经年近六十了,人总是要死的呀!”至善低声说道。 周平无声的点了点头,自己从后世的历史书上只知道在宋金联合灭辽后不久,金人就大举南下占领了汴梁,但是是谁来主持这次进攻的却并不知晓。在这些具体的细节上,他更相信至善的看法,毕竟对方曾经与金人高层相处过相当长一段时间,他对于面前这位豪僧看人的眼光还是颇为钦佩的。 “兵贵胜,不贵久,还是速战速决的好!”半响之后,周平坚定的说道。 就如同双方实力的对比发生了变化了一样,这次宋方派往燕京的使节规格也发生了相应的变化。这次出使的正使不过是一个四十出头的名叫赵宗礼部官员。他的主要任务也就是为用一个比较体面的方式撕毁宋金的盟约,为正在紧锣密鼓准备的伐燕战事铺好路,当然他还有一个台面下的任务,那就是为担任使团副使的周平与李处温商议归降之事打好掩护。而相对于燕京方面,却对前来的宋方使节的待遇却大大提高,前来迎接的也是辽之宣徽南院事萧怀丹,这倒是恰恰反映了双方在真正实力方面的差距。 新城,驿馆后堂。 “故地重游呀,不过已经是物是人非了!”周平有些感慨的打量着堂上的摆设,就在大约两年多前。自己只不过作为韩肖胄的使团随员也是在此地接受辽方的宴请。自己还寻机从当时的那个叫做耶律运成的州官手中讹了一大笔钱,作为自己事业的第一桶金。两年多时间一晃即过,现在自己已经是宋方使团名正言顺的副使,暗地里更是担着河北、河东宣抚使司勾当公事的差遣。若是此次策反汉官之事有成。外放出去当一方统制、提举一路公事也不过是寻常事。童贯这厮在史书上的名声虽然不太好听,但对能干的手下酬庸还是大方的很。 “大辽宣徽南院事萧相公到!” 一声高亢的通传声将周平从自己的思忖里惊醒了过来,他赶忙站起身来。躬身向从堂后走出来的宴饮主人行礼,不管怎么说,现在宋辽双方还没开战,作为对等的政权,那位萧怀丹萧相公的官职要远高于周平与作为正使的赵宗,这种表面上的礼节是绝对不能亏的。 “贵使免礼,免礼!” 周平抬起头来,正准备跟着正使随便敷衍几句,突然周平身形一颤,险些失声叫喊。 “这,这个人不是那个在净垢寺佛塔里被萧普贤杀死的那个契丹贵人吗?”周平的脑袋中顿时犹如一锅乱粥,原来这萧怀丹约莫三四十岁年纪,满脸虬髯,眉目间活脱脱便是那天傍晚周平与老吏温成在佛塔中见到的那个被杀契丹贵人,可当时自己与温成已经仔细检查过尸体,萧普贤那一刀正好扎在心口,便是十条性命也没了,怎的现在又会出现在这里? “周副使,周副使!”一旁的正是赵宗脸色已经有些不好看了,作为十年寒窗苦读出来的士大夫,自然对于周平这种侥幸上位的武人不太看得起,看到周平在这种正式的外交宴会上竟然如此失态,不但对对方的问话置之不理,还死死的盯着对方,若非是在外人面前,否则那些“匹夫、老革”不太好听的话就已经出口了。 “萧相公见谅!”周平这才回过神来,赶忙躬身致歉,苦笑道:“下官一见到萧相公就觉得颇为面善,想必是以前在哪里曾经见过,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哦?”萧怀丹笑道:“这只怕不太可能,贵官生的堂堂一表,本官若是见过,定然是不会忘的。”他这话倒也不全是虚言恭维,周平好歹也是从小享受着现代社会的充足营养,身高足有一米八,肩宽背阔,放在古代的确是仪表堂堂,让人一见难忘。 “相公谬赞了!”周平还不死心,接着追问道:“不过下官几年前曾经出使过燕京,也许只是在人群中见过萧相公,萧相公却未曾看到在下!” “周副使!”赵宗的脸色变得越发难看了,显然他对于周平这种不顾场合拉交情的做法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想必他此时腹中已经在咒骂为何上面派了个这么不是体统的家伙来做自己的副使,更不要说执行其他任务了。 “那还是不太可能,下官这十余年都在西京为官,还是半年多前才回到燕京!”这个萧怀丹的脾气倒是不错,被周平这般追问也脸不变色:“想必周副使看到的是本官的兄长,他与某家容貌长得十分相似,便是身边十分亲近的人也时常弄混了。” “原来如此!”周平装出一副不动声色的模样,笑道:“我当时见到令兄时便觉得风采过人,时至今日,想必是越发出众了!” “哎!”说到这里,萧怀丹的脸色突然变得阴沉了起来,他拿起酒杯喝了一口道:“多劳周副使挂念,我兄长已经在两年多前被人暗害,死于非命了!” “什么?”周平脸上大惊失色,腹中却是暗喜,看来那天傍晚自己与温成在佛塔上看到被萧普贤暗杀的那人便是这萧怀丹的兄长,看情形此人现在还不知道其兄为何而死,这倒是一张好牌,说不定什么时候打出去便有奇效。想到这里,周平脸上装出一副悲痛的神色,叹道:“下官方才胡言乱语,不想竟然触到您的痛处,萧相公请恕罪。”说到这里,周平站起身来躬身下拜。 “周副使请起!”萧怀丹赶忙起身让开,不受周平的大礼,而周平有心结纳,一定行罢了礼方才罢休,两边退让了几番,萧怀丹这才半推半让的受了周平半礼。接下来在酒宴中周平小心结纳,一番酒宴下来萧怀丹无形之中对周平的感觉也好了不少,毕竟眼下的形势是燕京城实际控制的不过是六七个州的地盘,其政权可以说是风中残烛,而大宋却是有数百个军州,士卒百万,两边的实力差距不可能不影响到两边使臣的心理。 酒宴结束,依照外交惯例,赵宗与周平将萧怀丹送出驿馆大门,两人刚刚回到内堂,赵宗就厉声问道:“周副使,你方才在酒宴上是在干什么?太过失礼了!” “赵正使请见谅!”周平笑道:“某家这是另有差遣,却是不方便此时说与你听,待到大事成后,自然说与上官知晓!” “好,好!”赵宗被周平这一番冠冕堂皇的话堵得脸色通红,却是发作不得,一顿足站起身来:“周副使你自取做,本官先去休息了!” 看着赵宗离去的背影,周平脸色变得阴沉了起来,他也不是故意激怒对方,实在是这个真相实在是无法说出来,他坐在那里想了一会,起身向至善和尚的住处走去。 由于僧人的敏感身份,所以至善和尚在使团里并没有领什么官职,这次晚宴他也没有参加,只是留在房中参禅。他听到外间传来周平的声音,笑道:“均成请进!” “禅师,我有一桩事要说与你听,请你参详参详!”周平从怀中取出那柄萧普贤杀人的短刀放在桌上,又将那天自己与温成在净垢寺中游玩,正好在佛塔中撞到萧普贤杀人,今天发现被杀者正好是辽国使臣萧怀丹之兄的事情叙述了一遍。 “禅师,你觉得当如何处置?” 至善没有立即回答,他拿起短刀在手中把玩了一会,放回桌上,低声道:“此事还有何人知晓?” “我,禅师,还有当时那个温成。” “嗯!”至善点了点头:“这杀兄之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毕竟此时耶律淳已经登基为帝,萧普贤已经是贵为一国皇后,而被杀之人已经过去了两年多,成了一具枯骨。光凭这一柄刀,一面之辞,是做不得数的!” “禅师说的不错!”周平已经听出了对方的弦外之音,笑道:“若是光凭这一柄刀,我一面之辞,自然是做不得数。不过若是还有其他的东西呢?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这短刀虽小,谁又知道不会成为这燕京城的蚁穴呢?”(xbaoshu.com。。) 第一百一十七章郭药师上 至善随手将短刀放入刀鞘,向周平那边推去,语重心长的说道:“潜藏其锋,待有用之时!” 雄伟的太行山脉南起河南与山西省交界的王屋山,她就像一条巨龙一路向东北方向蜿蜒,直至渤海之滨,西接山西高原,东临华北平原,北面便是广袤的蒙古高原,呈东北—西南走向,绵延400余公里,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厂“字形。在这个”厂“字的内侧,是肥沃的华北平原,而在”厂“字的左侧是山西高原,而在”厂“字的上方便是广袤的塞外草原和东北黑土地了。拒马河、滹沱河、漳河、沁河等河流切割山脉,所以太行山中多有横谷,当地人称之为”径“,是以有”太行八径“之说,自古便是沟通东西和关外关内的重要孔道。著名的的紫荆关,山西的娘子关、虹梯关、壶关、天井关等关口便是其中之一,数千年来,一批又一批游牧民族通过这些孔道,进入华北平原的北部。而这些河流在流出太行山脉之后,穿行在广袤的华北平原之上,在哺育着华夏先民的同时,这些东西走向的河流也成为了他们抵御从塞外进入华北平原的游牧民族的重要屏障。在这些河流中,除了沁河之外,其余的河流都汇入海河水系,在今天的天津附近流入渤海,而位于燕山南麓、运河终点、北临卢沟的幽州自然而然就成为了华北平原北部的中心,汉人抵御塞外游牧民族的重镇。而当公元933年后晋高祖石敬瑭将燕云十六州割让给契丹人之后。这里又成为了新兴的大辽帝国入侵中原的桥头堡。 北宋太宗皇帝两次北伐失败后,宋辽之间的攻守形势发生了转变,由宋攻辽守变为辽攻宋守。大体上来说,北宋开国以来大体采用的是弹性防御的防御战略,大致上来说是在边境要点部署以弓弩手为主的卫戍部队,而将强大的野战军团部署在防御的纵深,如果大批敌军入侵,则不寻求御敌于国门之外,通过初期的边境交战判明敌军的主力进攻方向,然后将野战军团机动至敌军主力冲量消耗殆尽之时。然后寻求在有利的情况下的决战。为了实施以上战略。对缓冲防御区的要点和交通孔道的控制就非常必要,所以北宋对辽军的防守体系在太行山以西以雁门为前沿,以太原为重镇;太行山以东则以白沟为壕、以真定、河间、中山三镇为横轴线,确保太行山两侧的交通孔道、西连太原而守雁门之险。一旦辽军大举入侵。戍守汴京要点的守军则坚壁清野。迟滞敌军的前进速度。同时避免与辽军主力交战,攻击辽军的小股劫掠分队和后勤部队;而驻扎在以东京汴梁为中心区域的后方野战兵团则利用这个时间完成集结和机动,迎击辽军。 应该来说。在北宋开国的数十年宋辽战争中,宋军的弹性防御战略还是颇有成效的,这在公元1004年辽军大举南下时表现的非常明显,辽军虽然大举南下,深入宋境,但在辽军后方的宋军据点皆坚守不下,正面的宋军在皇帝亲征之下士气十分旺盛,辽军的攻势已经到了极限。在这种情况下,辽国高层也意识到了以辽国当时的实力不足以达到攻陷汴京,消灭敌国的战略目的,在这种大环境下,两国之间才签订了大体上平等的檀渊之盟。 在百多年后的此时,华北平原上双方的实力对比发生了深刻的变化,宋军重新成为了进攻的一方。根据宋金盟约的内容,为了避免宋金两军发生不必要的冲突,宋军的进攻方向被限定为从雄州出发,越过白沟,直取幽州。如此一来,拒马河、滹沱河、漳河、沁河这几条华北平原上东西走向的河流就成为了宋军进攻的主要地理障碍,控制着这几条河流的易州与涿州就成为了宋军进攻幽州前必须拔除的钉子。 涿州。 周平敏捷的从马背上跳了下来,相比起上次出使,辽人的待遇无疑是要更上一层楼了,起码他再也不用被关在那种四面没有窗户的马车里。他也可以装出一副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这座千年古城,不过实际上他是在用一个前建筑师的眼光判断着这座城池在冷兵器时代下的防御能力。 “都管押常胜军、涿州留守,郭总管到!”随着有些拖长的宏亮通传声,周平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向正在从城门内走出来的来人看去,只见为首的那人脸色微黄,颧骨凸出,一身锦袍,笑容可掬的向打头的萧怀丹、赵宗两人唱了个肥喏道:“卑职恭迎萧相公、赵学士!” “郭总管免礼了!”萧怀丹的脸色有些怪异,不过周平并没有注意到,他的注意力全部被眼前这个男人给吸引了,原因很简单,任何研究宣和靖康这一段历史的人,常胜军就是一个绕不开的概念,而那位常胜军的总管郭药师更是个躲不开的人物,可以说辽宋这两个大帝国的灭亡,都有眼前这个男人的一份“功劳”。 “萧相公、赵学士一路辛苦了,卑职在府上已经准备了接风酒宴为两位相公洗尘,还请两位千万要赏脸!”郭药师脸上满是笑容,看上去温文有礼,相比起他身后那几个身披铁甲,一看就是厮杀汉子的手下,他完全就不像是从几乎是地狱的辽东杀出来的怨军小校出身。周平也不得不感叹不说别的,就凭这随机应变的本事,这郭药师能爬到今天这个地步绝非侥幸。 周平正思忖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异响,回头一看却发现自己的随从罗舍儿双目赤红,浑身颤抖,那怪声竟然是他牙齿相击发出的,已经怒到了极点。周平赶忙向身后的薛良玉使了个眼色,薛良玉会意的将罗舍儿带到后面,夹在 队伍当中。 “这位便是周副使吧!”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周平转过身来,却是郭药师,只见其笑眯眯的伸手把住周平的右臂往怀中一拉,低声道:“某家听说您在童帅麾下奔走,如今世事纷扰,若是他日能有相助之处,还请尊使伸手搭救!” “郭总管说的哪里话!”周平心中不由得一惊,暗想虽然说宋辽之间正使搞礼仪,副使搞情报这几乎是半公开的秘密了,但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知道的,这厮一个怨军出身的小校倒是入行快得很,强笑道:“下官不过是童帅麾下一介走卒罢了,哪里及得上总管手握重兵,莫说是童帅,便是两国天子都看紧的很!” 郭药师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什么手握重兵,某家不过是被强推在这位子上,为麾下几千子弟混口平安饭吃,哪及的上周兄。若是能将这个大包袱丢出去,便是让我去南朝当个田舍翁郭某也是心满意足了!” 郭药师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周平死盯着对方双眼,硬是没有看出半分作伪之情,暗想怪不得后来宋徽宗和童贯都对你信任有加,光凭这演技放在后世至少也是奥斯卡影帝级别的。 “郭总管说的什么话!”周平也竭力在脸上装出惊喜的表情:“像郭总管这等人才,某家斗胆替童帅拍个板,哪怕是郭总管赤身来投,至少也是个统制的位置!” “若是如此,那便多谢贤弟了!”郭药师的脸上露出不敢相信的神色,随即装出一副诚朴的模样:“其实什么统制不统制的倒也不必,只要能给俺手下弟兄一口饭吃就好了!” “这个是自然!”周平赶忙猛拍胸脯开出空头支票,心中却暗笑这厮果然露出了马脚来,摆明了还是放不下兵权,这心思不问可知。 郭药师与周平闲扯了几句,便跑到前面应付起萧怀丹和赵宗来,周平也看到萧怀丹的脸色已经有些气得发紫,暗想也怪不得对方,常胜军可以说是当时燕京道内一支十分重要的军事力量,其首领这么公然的在他面前和敌国的使臣勾勾搭搭,这也太不给他面子了,不过也同时说明耶律淳这个政权多么不被人看好。 “可惜历史上宋军连这么弱的敌人都没打赢!”周平不由得暗自感叹道,看来自己应该对宋方的军事力量要做更悲观的评价,能不打就不打,反正纸老虎只要不戳破,别人就不会发现是纸老虎。 虽然不难看出郭药师已经竭尽所能的举办了酒宴,但无论从酒肴的质量还是歌妓的水准上看,距离宋国使团正使的期望值还有相当的差距。更重要的是郭药师虽然在拉拢关系有不错的天分,但他毕竟既不是士大夫出身,又不像萧怀丹受过良好的贵族教育,要想和那位国姓出身的赵学士拉好关系还是事倍功半。不过周平也从总管衙门内的蛛丝马迹判断出这位郭总管已经将涿州百姓的骨血都榨的差不多了,以至于连一席让赵学士满意的酒宴都整治不出,显然这些百姓的膏脂可没有花在他自己身上。(xbaoshu.com。。) 第一百一十八章郭药师下 周平将杯中酒抿了一口,一旁的赵宗与萧怀丹两人正在为一方玉佩的质地争论,而郭药师正在一面向另外一名使团官员劝酒,一面不动声色的打听着些什么。周平不由得叹了口气:“比起这个郭药师来,我这边的几个队友简直就是猪呀! 周平正暗自感慨着,外间突然走进来一名将佐,在郭药师耳边低声附耳了几句,郭药师脸色微变,起身向众人告了声罪,便快步出去,几分钟后重新进来的时候,虽然郭药师脸上还是满脸笑容,但周平还是感觉到对方的神态发生了一种微妙的变化。 “郭总管,郭总管?”周平装出已经有几分酒意的模样,伸手一把抓住郭药师的胳膊,笑道:“方才怎的不见了,某家要与你对饮找不到人了,定要罚酒!”说话间,周平一个踉跄,将手中的酒洒了对方一身。 “哎呀!” 周平敏锐的观察到一瞬间郭药师的脸上现出一股怒气,旋即怒气便已经被无奈的笑容掩盖住了。 “好,好,某家罚酒便是,不过周副使你也得放开我呀!” 周平却死死抓住对方不放,大声喊道:“要罚酒就罚一罐,今日要不醉不归!” “太不像话了,李宝,快将周副使扶回去!”一旁的赵宗终于看不下去了,站起身来厉声对一旁侍立的李宝厉声喝道。李宝应了一声,好不容易才把周平从郭药师身上扯开了。半扶半背的将周平弄回住处,刚刚进门,周平就挣开李宝的手,站直了身体,脸上哪有半点醉意。李宝吃惊的看着周平,问道:“将主,你没醉呀!“ “当然没有醉,你快将至善禅师请来,我与他有要事商议!”周平低声道:“记住,不要让外人看到!” “喏!”李宝应了一声。半盏茶功夫后。至善和尚蹑手蹑脚的进得门来,周平做了个手势,低声道:“禅师请坐!” “均成,有什么事情?” 周平将方才的情况描述了一遍。低声道:“我觉得这个郭药师在得到消息之后态度有了微妙的改变。只怕这个消息与我大宋十分不利!” “嗯!”至善点了点头:“听均成你这般说。那郭药师只怕也不是个善与之辈!” “从辽东尸骨堆里摸爬滚打出来的,哪有好相与的,不过眼下大势在我。只要把住关节也不怕他翻天!”周平低声道。 “嗯!”两人商议了一会儿,但也没有找出什么头绪来,至善便告辞了。周平刚刚回到床旁,外间突然传来两下轻轻的敲门声。 “谁?”周平问道,右手已经按住来床头的佩刀。 “是我!”听声音却是罗舍儿,周平松了一口气道:“有什么话进来说吧!” 罗舍儿应了一声,推门进来,周平看到对方双眼通红,倒好像是刚刚痛哭了一场,心中不由得诧异,正要开口询问,罗舍儿突然扑倒在地,磕了三个响头道:“郎君,舍儿是来向您辞行的!” “辞行?”周平一愣,问道:“你这是从何说起,发生什么事情了!” 罗舍儿咬了咬牙,抬头答道:“郎君先前问我来历,我只说我是怨军子弟,姓罗。却没有说我爹姓罗名青汉,乃是怨军头领董小丑手下大将,保大元年,董小丑为辽人所杀,我父领兵率领怨军起事,辽人萧干、耶律余睹领兵镇压。那郭药师竟然杀了我父,接受了辽人的招安。这郭药师便是我不共戴天的杀父仇人!” 听到这里,周平才明白了今日进城时罗舍儿为何如此失态,他稍微考虑了一会,问道:“舍儿,你今日可曾走漏了形迹,被那郭药师手下认出?” “应该没有,这几年来我形容变化甚大,应该不会被其认出!” “嗯!”周平点了点头,暗想那郭药师该不会是因为这桩事才失态,但仔细一想这应该不会,罗舍儿不过是自己手下一个随从,如果他领着常胜军投靠大宋,大宋在这个紧要关头肯定会给予高官厚禄,又怎么会为了一个中级武官的随从难为他呢?应该是更为重要的事情。周平稍微考虑了下,问道:“那舍儿你离开了我接下来想做什么呢?向郭药师报仇?” 罗舍儿默不作声,但他紧绷的面容已经给了周平答案。周平叹了口气,做了个示意对方坐下的手势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也没有资格拦着你。但是郭药师现在是常胜军总管,麾下数千兵马,出入皆有人马护卫。你孤身一人,就算本领再大十倍,又能做什么?” “便是拼了一条性命,纵然不成,也要溅他一身血,知道罗青汉还有一个儿子在世!” “呵呵!”周平笑了笑:“那又有何益?他郭药师今天手握重兵,明天可未必,你还年轻,大丈夫报仇十年不晚,便是再等上十年也才不过是二十六七。十年前你能想到那耶律延禧落到今天这般田地吗?” “嗯!”罗舍儿点了点头,被周平说服了,突然一拍脑门,道:“说到耶律延禧,我方才在府外酒肆里听到几个北来的皮毛商人说那个辽国皇帝已经从西北诸戎借兵,领十万骑已经进了西京,要打回来了!” “什么?”周平脸色大变,一把抓住罗舍儿的胳膊,厉声道:“你当真没有听错?” “没有!”罗舍儿很坚定的点了点头:“好多人都在说,满城都已经传遍了,您要是不信,派人再出去打听一下便是!” 周平不敢怠慢,立即派李宝、李成等人出去打听,约莫半盏茶工夫后,几人都回来。虽然细节有些差异,但大体内容都是一致的。本来传闻在漠北夹山逃避金人追击的辽天祚帝已经从西北诸戎借了十万骑杀回来了。 “你们先下去吧,让我一个人静静!”周平让众人退下,一个人坐回榻上。以周平现有掌握的资料,很难分辨出这个消息的真假。因为辽国虽然对金人屡战屡败,但毕竟建国两百余年,疆土极为广袤,除了已经被金人攻占的辽东、辽西漠南等地,还有漠北、大漠以西的无数部族也在其各招讨司的羁縻之下。现在辽天祚帝隐藏在地形复杂的夹山地区,如果他拿出辽人数百年来积累的财富或者其他利益作为诱饵。从这些部落中募集勇士。凑个十来万骑也不是不可能。而且草原上没有城塞、关卡可供据守,两军完全就是野战,战败了的一方往往就是一战即溃,很难有翻身再起的机会。别看金人先前连战连胜。如果一战失败把前面吃下去的全吐出来也不是不可能。 “这到底是真还是假呢?”周平自言自语道:“如果是真。那大宋北伐就要碰硬茬子了。恐怕要吃大亏。不,说不定连出兵都不敢;如果是假呢?那也只是拖延时间罢了,毕竟十余万骑不是个小数目。这种事情瞒是瞒不了多久的,无非是争取时间罢了!”说到这里,周平双眼一亮,仿佛冥冥中感觉到了什么。他推门大声喝道:“舍儿在不?” “郎君叫小人有何事?”正好值夜的罗舍儿赶忙跑了过来。 “你进来,我有话与你说!”周平将罗舍儿扯了进来,低声将自己刚才的推测叙述了一遍,低声道:“若是那耶律延禧真的领了十万骑南下,那自然是一切罢休。若是不然,那便是有人故意传播假消息,想要拖延时间。你连夜前往西北去,打听消息,若是真的有十万骑南下,肯定越往西北,消息越为详实。你得到确定消息,再往燕京与我汇合,明白了吗?” “小人明白!” “还有,我上次来燕京时,路上遇到一支义军,头领叫张关羽。此人有归降之意,你在途中也打听下此人所部的消息,若是相遇了,便说是当年途中收他血书之人向他问好,明白了吗?” “明白了!” “好,快快收拾东西,明早和我们一起出城!” “喏!” 燕京,耶律大石府,书房。 在宣和四年,这位后来带领族人远徙西域,建立了被称为“西辽”的“菊儿汗”还只是竭力思考如何才能让燕京城中的小朝廷在这场大风暴中生存下来。毫无疑问,他后来建立的伟大功业对后世的史学家们有巨大的影响,以至于尽可能的提高他的地位,但实际上耶律大石此时不过是燕京城中众多契丹贵人中的一个,地位远低于身为知北院枢密事,诸军都统的好友萧干,在很多时候他是通过与萧干的密切私人关系来发挥自己的影响力的。 “郎君,遮干回来了!”一个声音从外间传了进来,耶律大石的脸上闪现出一丝紧张的神色,旋即消失了。 “进来坐下说话吧!” “是!“一个四十多岁的胡人走了进来,从他的脸上不难看出商人所特有的那种贪婪和精明,他向耶律大石行了一个礼,笑道:“依照郎君的吩咐,小人已经将消息全部都传出去了,为了防止被别人发现,我是通过六七个渠道分别散布出去的,绝不会被发现消息源头!” “你做的很好!”耶律大石站起身来,亲自替对方倒了一杯酒,笑道:“来,先喝口酒,看你也辛苦了,这是从西域运来的上等葡萄酒,寻常可是喝不到的!” 遮干受宠若惊的站起身来:“这如何当得起,让郎君亲自倒酒!” “你办成了此事,不要说我,便是我契丹全族都要谢你,有什么当不起的!”耶律大石笑道:“快喝了这杯酒,我还有话要与你说!” 遮干见耶律大石意诚,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只觉得满口甘醇,果然是未曾喝过的好酒。耶律大石又替他倒了一杯,劝其喝完。遮干两杯酒入肚,胆子也大了几分,借着酒意问道:“小人敢问郎君一句,您让小人说湘阴王领十万骑南下,可是这也瞒不了人多久,只要去西北那边看看就可以了,这是为何呢?” “呵呵!”耶律大石笑道:“我已经下令封锁前往西北山口的道路,应该可以拖延些时日,萧大王已经前往山前山后诸州募兵,等到人们分辨出消息真假,萧大王便已经领兵回来了,有他领大军镇守,那些反复小人自然不敢乱来了!” 那遮干听到这里,才明白耶律大石的用意,原来那天祚帝领十万骑南下的谣言便是来自耶律大石,他知道在萧干前往本部募兵的这段时间内,燕京城内契丹人的兵力衰弱,若是燕地汉人起事,只怕就形势大变,所以他故意散布谣言,想要用天祚帝的十万铁骑吓住那些心怀异志的汉臣一段时间,等到萧干回来再做计较。 “郎君竟然对小人如此信任!”遮干不禁感激涕零,指天发誓道:“若是小人将今夜屋中语泄露半句出去,天地不容!” “好说,好说!”耶律大石笑道:“遮干,你家中可还有什么未了之事,可以告诉我,我定然为你办得妥当!” “家中未了之事?”遮干听了一楞,突然觉得腹中一阵剧痛,这才明白耶律大石的意思,惊道:“这酒里有——“ “嗯!”耶律大石点了点头,道:“你做了这等事,自然不能容你再活着出去,你且放心,你的妻儿我一定会好生照料,让他们安乐一生的!” 遮干听到这里,只觉得腹中好似有数十把小刀在搅动一般,大吼一声,便向耶律大石扑去,耶律大石侧身一让,遮干将他身后的一个花瓶架扑倒在地,摔得粉碎,他在地上抽搐了两下便不动了,血从他的嘴角流了出来。 “来人,在后花园挖个坑,将此人埋了,今夜的事情不许泄露出去!”耶律大石沉声下令道。 “喏!”外间传来应和声。 看着仆役清理地上的尸首,耶律大石没有说话,他转过身走到一副牌位前,双手合十祝祷道:“列祖列宗在上,保佑大石能够复兴祖宗功业,便是死后堕入无间地狱,永世不得超生也在所不惜!”(xbaoshu.com。。) 第一百一十九章 祭礼 在离开涿州后两天,使团抵达了目的地燕京,谁也没有注意到使团中少了两个人——罗舍儿和李成,选择李成随行的原因很简单,除了武勇过人外,他还是霸州人,就在宋辽边境上,语言相通,风土人情也十分熟悉,让他和罗舍儿同行正适合。 看着巍峨的燕京南门城楼,故地重游的周平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感慨,这座百多年来虎视北疆的雄城就要沦为敌人的战利品了,唯一不能确定的就是从城门进来的是来自白山黑水的女真猛士还是来自中原的汉家儿郎。 “均成,在想什么呢?”身后传来了至善的声音,为了避免惹人注意,他并没有作僧人打扮,只是穿件直缀,头上戴了一顶皮帽,外表看上去不过是个寻常侍从罢了。 “没什么!”周平叹了口气道:“我只是觉得这燕京城城破之日也不知道是何等景象!” 此时一行人已经进得成来,道路两旁满是往来的行人和叫卖生意的商铺,虽然及不上汴京那般繁荣富庶,但与这几日路上所见又是另外一番景象。至善看在眼里,听了周平方才那番话,心中不由得生出一番感慨了,他本是悲天悯人的性格,否则也不会甘冒大险奔走塞外,自是无法昧着良心说话,良久之后方才叹道:“这幽州城回归我大宋疆土,两百年骨肉得复,纵然有些许损伤,也胜过落于金人手中,受女真荼毒!” “嗯!”周平点了点头。至善的回答仿佛给他的心里注入了一股力量,他踢了一下马肚子,驱赶着坐骑向前行去。 使团在燕京城的头几天的日程是被一连串的宴饮和礼仪填满的,辽宋两国百余年来的相处早已形成了一套非常繁复的明规则和潜规则,如果上说一次来燕京的时候周平的身份还不需要了解这些的话,那么说这一次就躲不掉了。此时他才惊奇的发现不至善和尚在这些场合里也不亚于那位正使赵宗。周平不得不将最大的精力花在模范他们上,以避免闹出什么笑话来,以至于三天过去了,还没有寻找到一个和李处温独处的机会。没奈何,周平只有拿出一招出发前准备的计策。来告知赵宗。请其一同行事。待到次日那萧怀丹来时,赵宗一本正经的与对方说:“萧相公,咱家有一桩要紧事,须得劳烦您带着转交一下!”说话间周平取出一封文书递给萧怀丹。 “敢问一声。却是何事。这般要紧?”萧怀丹接过文书。心中却是咯噔一下,他自然知晓南朝这个使团不怀好意,但偏偏形势比人强。他这个“接待员”的重要任务就是别惹出事端来,此时看到赵宗无端拿出文书来,生怕又惹出什么幺蛾子来。 “倒是真的一桩要紧事!”赵宗笑道:“大后天便是我朝圣母慈钦陈太后的周年讳期,本使要借贵处一所大寺院设奠致祭.两朝既通使节,这等互通庆吊的大事,理合通知贵朝,派员前来陪祭,方是睦邻敦好之道.这文书就请三位带去转奏与你家国王知道。” “原来如此!”萧怀丹听了这才松了口气,赶忙笑道:“贵朝国母的讳忌,这等大典,本朝自当尽礼,焉敢有所错失?本官回去后便禀告吾皇!”为了不给宋方使团找茬的机会,他笑着补充道:“那祭礼的所在,不如便在那北极庙中吧,贵使有所不知,那北极庙是燕京第一大寺院,地方宽敞,僧侣众多.到那里去设奠,才配得上贵国太后的身份。” “若是如此,那便劳烦萧相公了!” “贵使若是首肯,某家便先去奏准陛下,明日一早便是布置,保管色色都办的隆重周到,管教贵使放心!”解决了一个难题,让萧怀丹十分开心,他猛拍着胸脯,几乎就要将胸脯拍破了。 “如此本使便代本朝谢过萧相公的盛情!”赵宗笑着朝萧怀丹拱了拱手。 “当不得,当不得!”萧怀丹赶忙起身,不敢受赵宗的礼,笑道:“某家先告辞了,两位且安坐!” 看着萧怀丹的背影,赵宗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他转过身来,冷冷的对周平道:“周副使,某家已经把戏台子搭好了,明天怎么唱戏就看你了!” “当不得!”周平笑道:“祭礼之日,还请您拖住其他人,让小人与辽相李处温说上几句话!” 赵宗冷哼了一声,没有回答,径直转身走了出去,也不知他有没有听见周平的话。 仿佛是为了向宋方充分的表现出己方的睦邻敦好。燕京城内的小朝廷表现出了惊人的效率。已经身染疾病的耶律淳在病榻上听完了萧怀丹的面奏后,立即发出一道旨意:“大宋慈圣陈太后周年讳期,应五品以上在京文武官员均至北极庙致祭展敬。”把参加祭礼的范围扩大到五品以上的官员,这种显然大大超过升平时节两朝交际应酬礼貌上应有的水平的殊礼,仿佛是在提醒远在东京的北宋朝廷,破坏与辽国这样一个按照礼仪行事的文明之邦的盟约是多么的不智。 第三天早晨,周平一行人早早的就到了北极庙。只见辽国的文武官员纷纷莅止,素车白马,极一时之盛,把周围几条街都挤得满满的。赵宗果然使出了浑身解数,与众多辽人官员应酬周旋,周平也不禁暗自佩服,不说别的,就凭这周旋于众人之中的本事,自己这辈子怎么也是练不出来的。 “李门下到!”随着一声拖长的唱名声,周平的注意力一下子集中了起来,他立即就从人群中认出了自己要找的人,他走到赵宗身旁,低咳了一声。赵宗会意的走上前去,有意无意的将身后的几个辽国官员截住说话。周平乘机上前,由一个辽方接待人员相互介绍。李处温上前一步,恭敬的致辞道:“‘皇后致意;今日恭逢贵朝慈圣陈太后周年讳期,皇后本当躬临致哀,怎奈国主染疾在身,皇后侍奉汤药,不得抽身前来,特派下官代为陪祭.草草不恭之处,尚乞责大使见谅!” 说完了这番冠冕堂皇的外交辞令,他携起周平的手,用一种既像讨好、又像对待晚辈,在亲昵之中不失其长辈身分的自尊态度,笑道:“本官久闻郎君大名,今日得亲睹风采,大慰平生之愿呀!” “果然是老狐狸,几句客套话说的情真意切,倒好似当真与自己是多年知交好友一般!”周平暗忖道:“这里人多眼杂,恐怕这厮会顾忌,不好说机密话,不如找个隐秘处说话!” 想到这里,周平装出一副颇受感动的样子,伸手把住李处温的右臂道:“能得李相一赞,乃周某三生有幸,此处风大,不如我等去一旁茶室稍坐!” “也好!”李处温看了看外间照进来的日光,距离行礼的时候还有相当长一段时间。 在北极庙正殿的右侧有一间布置的十分庄重华美的僧寮,这是用来专门招待前来烧香的辽国大员的。周、李二人进来后分宾主坐下,寒暄起来。李处温显然十分擅长这一套,两人说了几句话,周平却丝毫不得要领。于是周平决定先冒险挑动一下,看看对方的到底有什么底牌。 “‘这北极庙造得规模宏大,美轮美奂,‘马扩有意挑动他道,‘俺在东京时已听得你家的人说起它的声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下官也久闻得东京相蓝,华丽庄严,海内无双.这里的北极庙纵然宏大,若与相蓝相比,真有大小巫之别了.‘说到这里,李处温说到这里,忽然意识到自己谦逊过度,已经有辱国体了,急忙加以补救道,‘昔年读到《洛阳伽蓝记》所说的永宁寺和永宁塔(北魏首都的名刹),想见北朝人力、物力之盛,南朝纵有四百八十寺,却无有一个可与永宁寺媲美。‘ 看到“北极庙“与“你家的人”都没有引起对方的反应,周平皱了皱眉头,他正准备用更直接一点的措辞,外间又有两个辽国官员进来了。他只得将话吞回肚子里去了。 不久后,行礼的时候到了,此时大殿上已经明烛辉煌,香烟缭绕.周平指挥着自己的执事们,各自执行任务,同时辽方的文武官员们,按照品级排列在大殿外槅.他独自带着赞礼走到神龛前拈了香,行了礼,然后由赞礼高声赞道: ‘陪祭李门下上前拈香!‘ 李处温迈着庄重的步子,在典礼司的引导下,直趋案前。这时其余的人都在外槅,距离相当远,并且被层层的幢幡、帷幕、大香炉、大烛台和雾气腾腾的香烟遮蔽了视线.周平使个眼色,使赞礼站远一点,他自己和李处温并排站在一起,相距只在咫尺之间。 “若是要与这李处温单独挑明了,这恐怕就是最后的机会了!”周平暗忖道,他弯下腰去,装出去拿香的模样,压低声音道:“令表侄马植寄语门下,十年前他与门下父子在此神龛前沥酒设盟,誓同生死,富贵毋忘。门下可已忘记得干干净净了?”(xbaoshu.com。。) ps: 这段时间非常忙,手头上接了个实体书的书约,很少来起点,见谅!leejones0922书友的问题,回答如下:幕府会写完,这个请放心,不过速度不敢保证。希望觉得这本书不错的书友订阅支持我。至于新顺,暂时没有时间,如果将来时间有空闲,我会完成的。我也觉得那是本不错的书,当然不讨好市场! 最后保证幕府我不会灌水胡来,尽自己的能力写! 第一百二十章假消息 周平的音调并不比耳语高多少,而李处温的身体好像一片风中落叶般颤抖起来,手中的那柱檀香也随着身形乱颤,不知往哪里放下的好。原来这李处温出身燕京四大族的李家,与赵良嗣当年的马家有姻亲关系,说来还是远方的表侄亲。他早年仕途不顺,曾经与赵良嗣在这北极庙中一同焚香发誓,共图灭辽还宋。后来赵良嗣难逃,而李处温在搭上天祚帝身边宠臣萧奉先的关系后,飞黄腾达,自然也就将当年与赵良嗣焚香起誓的事情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至于不久前与赵良嗣书信往来,也不过是为自己准备一条后路罢了,却不想南朝使臣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找上门来,这叫他如何不惊。 ‘陪祭李门下行礼!‘赞礼用着拖长的高声赞道,‘李门下跪……叩……叩……叩……兴……‘ 借着跪拜叩首而又起身这一会儿的余裕,李处温已经初步恢复镇定,想出对策,低声道:“此事休得声张,副使有何吩咐,尽可直言,某一切都可奉行!” “使国主举燕京归附本朝!” “此事甚难,如今陛下卧病在床,大事皆由皇后萧普贤做主!” “那可否能说服皇后归附本朝?” ‘跪……叩……叩……叩……兴.‘赞礼第二次赞道. 此时李处温已经完全镇定下来了,一边行礼,一边低声道:“某家也久有此心,一定全力而为。副使可静待佳音!” 周平冷笑了一声,道:“下官也有曾耳闻,皇后之事,门下做的七八分主的,此事成与不成,都看门下用了几分力气!” ‘跪……叩……叩……叩……兴……‘赞礼第三次赞道. “那此事若成,大宋朝将如何安置某家父子?”此时李处温已经恢复了平日的精明,开始小心的为自家利益说话起来。 “童宣抚托某家寄语,门下若能成了此事,本朝当不吝国公之赏。门下家中田庐宗庙也无需担心!” 听到这里。李处温脸上神色立即变得和蔼起来,他微微一笑,决定吐露一点内情与对方,一方面表达自己的诚意。一方面也告诉对方这个工作的难度。自己不是白领赏钱的。 “好叫贵官知晓。皇后最信任之人并非在下,而是其兄长都统诸军萧干,此人精明强干。又是奚部大王,决计不会应允贵使之事。不过他这些日子前往山前山后住州募兵去了,不在城中。” “原来如此!”周平点了点头,突然心中一动,问道:“我来时听到路上传言,那耶律延禧从西戎借兵十万骑,即将南下,这是否属实?” “呵呵!”李处温笑了起来:“贵官请放心,这应该是燕京城中哪个契丹贵人使得障眼法儿,想要吓唬那些不逞之徒罢了。免得萧干募兵回来之前,有人乘着这个机会起事!” “门下有把握?”周平的心口立即紧了来,低声问道。 “自然!湘阴王领十万骑南下,第一个要算账的恐怕不是贵朝,而是这燕京城中之人。若是当真,那萧干还敢把自己的妹妹丢在燕京城中亲自去山前山后诸州募兵?” “正是,自己当局者迷,竟然被这等小伎俩给骗了。”周平听到这里,才恍然大悟。正如李处温所言,对于天祚帝耶律延禧来说,耶律淳和拥立耶律淳上位的燕京城内官民都是反贼,要是他领着十万铁骑南下,且不说萧干,眼前这个老狐狸恐怕第一个要急着找后路了,哪来还会这般镇定。 此时李处温行礼已毕,赞礼者正在赞请其他的大员们上来拈香行礼.周平抓住最后的瞬间问道:“门下,若有消息,当如何联络你?” “净垢寺西门外有一间刘记皮货铺,乃是我外放的家奴开的,你只说是涿县的刘家来的,他自然就明白了。” 燕京城南门,已经快到晚饭时分了,守门的燕京乡兵懒洋洋的查看着进出的行人,虽然城中的贵人们已经人心惶惶,但毕竟城里十几万男女要吃要喝、要烧要煮,都得从城外的乡村输入,出入的牛马车辆不在少数。这个时候正是出售完自己产品的村民出去的时候,将南门堵得严严实实。 “驾,驾,吁!”一个车夫叫停了骡车,跳下车来,陪着笑脸对守门兵卒笑道:“军爷,小的又来劳烦您了!” “车上那人是谁?”军卒懒洋洋的迎了上来,指着正从车上爬下来的那人问道。 “是一个庙里的禅师!”那车夫笑道:“咱家村里李大户死了人,我这次进城顺便请个庙里的禅师回去念念经!” “原来如此!死后能有禅师念经,还真是有福气!”军卒听了赶忙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当时辽国上层十分崇信佛教,燕地汉人也仿效起来,是以在燕地僧人无论汉人还是契丹人都十分敬重。 那辆车出了南门,走了半里地,那僧人跳下车来,那车夫赶忙从车上解下一头骡子,套上鞍具,将缰绳抵到那僧人手中,笑道:“禅师小心了!” 僧人将袍子的头套取了下来,正是至善,他双手合十向那车夫行了个礼,从腰间取出一贯钱来,笑道:“劳烦了,这钱便算是与你的腿脚钱!” “哪里使得!”那车夫赶忙推让道:“在城里禅师已经加倍给了骡子钱了,如何还好另外收钱!” “一桩是一桩!”至善笑道:“你且收下,便算是给浑家添身衣裳!” “实在生受了,生受了!”车夫退让不得,只得收下了钱,千恩万谢的赶车走了。至善回头看了看不远处巍峨的燕京城墙,跳上骡子,一路迤逦而去。 对于宣和四年春天的东京汴梁来说,政治形势就好像天气一般,乍寒乍暖。自从去年年底确认了耶律淳继位的消息后,以童贯与王黼组成的主战派联盟已经在朝堂占据了上风,整个北宋的战争机器已经开动起来的话;而到了宣和四年的二月底,风向就又变过来了。一个惊人的传言从北地传了过来,已经被耶律淳贬为湘阴王的原辽国皇帝耶律延禧从西北诸戎借兵十万铁骑即将南下,要直取雄州以惩治北宋背叛盟约的罪行。 听到这个消息后,北宋的最高军事统帅,也是联金伐辽的主要驱动者,刚刚因为讨伐方腊之乱有功的太师童贯的声音也低下来了。在后世,这也成了他的罪名之一,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出现这种情况的真正原因却是童贯是北宋高层中少数几个真正了解北宋现有军事实力的人。他很清楚当时北宋的军事制度下,军事力量的多少不是取决于有多少人口和武器,而是政府可以拿得出多少钱来募兵养兵。而此时河北禁军和京师禁军已经基本糜烂,不复承担进攻作战的能力。除非大举编练新军,否则真正可以依仗的就是西军,除去戍守西夏前线之外,能够拿出来进行野战的机动力量也就十万左右。而当时北宋的财政状况又拿不出余钱来重新编练新军,所以这支为数不多的机动力量就是他手中唯一的本钱了。 因此童贯的计划从一开始就没有把军事进攻作为最主要的手段,恰恰相反,他把消灭辽军主力的希望寄托在金人的身上,而宋方这支军事力量只是用来施加政治压力的军事后盾。根据赵良嗣向他提供的辽国内部情报,他认为随着战争形势的趋向不利,辽国内部的那些固有矛盾就会逐渐萌发出来,北宋完全可以用很小的代价夺取燕京,甚至是不战而胜。《孙子兵法》上不是有说“不战而屈人之兵,上之上矣”吗? 但是没有预想到的情况发生,那个耶律延禧竟然不顾金人的进攻,不知从哪里又弄到了十万铁骑南下。且不说宋军是否能打败这支敌军,就算宋军能够打赢,他童贯手头那张最后的底牌也要打出去了,到了那个时候,若是金人翻脸不认帐,他又拿什么去抵御金人的进攻呢?童贯好歹也是在西北和西夏打了十几年交道的,他可没有幼稚到相信一张白纸就能约束的住十几万铁骑,能够约束武力的永远只有武力。 更糟糕的是,在这个节骨眼上,童贯最信任的谋士赵良嗣也不在身边,这个对辽事、金人、燕地情况都可谓了如指掌的男人此时正在与金人商议两国灭辽之后的边境线划分。没有了赵良嗣,在很多事情上童贯缺乏足够的资料来做准确的判断,这种被蒙着眼睛的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 “宣相,宣相!官家去那蔡京府上了!” “什么!”童贯从软榻上坐了起来,挥手甩开两个一旁服饰的婢女,进来禀告的属员问到:“什么时候?那蔡元长不是已经致仕了吗,为何官家又去他府上?” “禀告宣相,听说是关于编修史书之事!”那属员垂首答道,他知道童贯此时心情恶劣到了极点,他可不想一句话没说对给自己惹来祸事。(xbaoshu.com。。) 第一百二十一章不服老 “呸,分明是借此蛊惑圣心,老而不死是为贼!”童贯恨恨的骂道,原来蔡京虽然已经退出了权力核心,但还担着一个编修史书的架子,可以继续留在东京汴梁。这就有了随时复起的可能,一想起这老儿过去对待政敌的歹毒手段,饶是童贯背后也不禁一阵发凉,他从榻上跳了起来,就赤着脚在屋内来回踱了几圈,婢女也不敢上前替他穿上鞋子。童贯在屋内转了几圈,也没想出个什么法子来,看到那属员像木棍般忤在自己面前,恼火的一甩袖子:“站在这里作甚,没用的东西!” 那属员如蒙大赦一般赶忙退了下去,屋内只剩下童贯一人,他一屁股坐在软榻上,左思右想却没有半点头绪。他心里清楚,别看现在现在如何风光,若是一失了势力,莫说是坐享富贵,便是身家性命都未必保得住,那些被踢到远恶军州的旧党大臣们都是约好了发病死掉的?他童贯可不信。 “这伐燕之事一定不能停,不能停!”童贯突然觉得一阵口干舌燥,随手拿起一旁的小几上的茶杯,喝了一口,突然将茶杯狠狠掷在地上,骂道:“怎的连杯热茶都没有,咱家屋里的人都死光了吗?” 候在门外的两名婢女赶忙冲了进来,惊惶的扑倒在地,连连叩首求饶,童贯厌恶的看了看那两张平日里十分俏丽可喜的容颜,此时却觉得分外可厌,他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对门外的管家道:“这等没用的东西,也不知你平日是怎生调教的,便送到某家屋里来了!” “太师饶命呀!太师饶命呀!”那两名婢女立即被壮妇拖了出去,童贯浑不在意的结果管家送上来的热茶,喝了一口道:“你去赵龙图府上守着,只要他一回来就让他来我这里,知道了吗?” “小人明白!” 管家离去之后,童贯重新躺回榻上,可不知为何,平日里松软合适的软榻却好似长满了刺一般。他翻来覆去始终浑身不舒服。新来的两个婢女也不敢多话,只是站在一旁战战兢兢,唯恐哪里得罪了自家老爷,惹来大祸。 “老爷。老爷!“外间传来管家的声音。童贯坐起身来。喝道:“什么事?” “燕京来人了,说是有紧要事,要面禀太师!” “燕京?快快请他去书房!”童贯闻言大喜。赶忙站起身来,对两旁的婢女喝道:“还不如替某家更衣!” 书房内,一律青烟从鎏金香炉炉口流了出来,衬托着墙上的一副《洗马图》,显得格外幽静。至善坐在一张矮凳上,他的脸颊消瘦了不少,更显得两边的颧骨突出,一双眼睛却依旧炯炯有神。这时外间传来一阵脚步声,他赶忙站起身来,对门口的童贯躬身下拜道:“贫僧拜见宣帅!” “禅师请起,禅师请起!”童贯的脸上堆满了笑容,全然看不出方才的恼怒,他趋前一步,虚扶了至善一下,笑道:“禅师是方外之人,这等私下里便不必如此多礼了。你从燕京回来可是辽军有什么动向?“到了最后,他还是耐不住心中的焦急,说出了心事来。 “正是辽军有了动向!”至善答道:“周副使从那李处温口中得知,辽之东路都统萧干已经前往山前山后诸州奚部募兵,汉官人心浮动,怨军首鼠两端,燕京空虚,正是用兵的大好时机!” “那耶律延禧将领十万骑南下,观兵雄州之事呢?” “此乃辽人的奸计罢了,那萧干欲募集本族兵来压制怨军,又恐他离开幽州时城内的汉臣勾结城外的怨军作乱,便放出这等谣言,想要拖延时间!” “此事当真?” “千真万确,宣相!若是耶律延禧当真领十万骑南下,首先要对付的不是大宋,而燕京城中的乱臣贼子,那萧干岂敢将自己的妹妹留在城内外出募兵?李处温之流更是惊慌失措,岂会老老实实呆在城内。”至善压低声音道:“而且周副使已经派出得力人手往西北方向打听大军动向,不久之后便有准确消息!” “禅师所言甚是!”对于至善的辩解,童贯满意的点了点头,显然他很愿意相信对方的理由。他看了看至善的样子,突然问道:“禅师路上辛苦,想必还没有用过斋饭吧。来人——”童贯对管家高声道:“你去讲上次管家赏赐与我的酪酥取来!” “宣相,这如何使得!”至善赶忙起身推辞。 “如何使不得?”童贯笑道:“这酪酥本就是官家赏赐我军功的,禅师你于国有功,与我分食此酪酥岂不是正理!”须臾之后,那管家便取了一只装饰的十分华美的银盒来,放在两人面前,童贯随手打开银盒,取出银刀将盒内的酪酥划分为数块,自取了一块,将银刀放在至善面前,笑道:“请!” 童贯笑眯眯的看着至善吃了一块酪酥,突然问道:“禅师,你在京中可有休息的地方?“ “贫僧在大相国寺挂单——” “禅师,此事干系重大,你便在我府中休息两日,然后为我带一封信给周副使吧!” “贫僧遵命!”至善赶忙起身行礼。 “本官有些要事要去处置,禅师自便,”童贯作了两个示意对方坐下的手势,转身出去了。他穿过两重院落,突然停住脚步,沉声说:“你小心看守这和尚,他在府中这几日,要什么便给他什么,但不得让他走出这个院门半步,若是走漏了半点风声——”说到这里,童贯转过身来,脸上已经满是杀气。 “小人明白!”管家连忙点头:“小人这就将见过这和尚的人尽数拘在一起,关到他走为止,决计不会走漏风声!” “那就好!”童贯突然笑了起来:“蔡元长呀蔡元长!某家且让你得意几日,然后再让你摔的粉身碎骨,永世不得超生!” 蔡府。 这位在靖康时被太学生陈东称之为“六贼”之首的权相,此时已经离开了权力核心,但还保留着一大堆虚衔,可以留在京师奉朝请,可以被人们称为‘公相‘;在朝会大飨中,仍旧可以坐在首席的位置上,俨然为百僚之长。但他再也无法进入权力的核心政事堂,哪怕是“三日一至都堂任事”的待遇也没有了。对于蔡京来说,获得权力掌握权力几乎等同于吃饭呼吸一样天性,剥夺权力简直就等于不让他吃饭进食,这是绝对无法接受的。 幸好他在数十年的仕宦生涯中锻炼出了足够的耐心,他很清楚自己是否能四度宣麻的关键就是在“圣眷”,而还有谁比他更清楚当今圣上的那种轻佻性格呢?所以他决定采取迂回的战略达到自己的目的:首先要让自己始终保持在官家的视线以内,这样当官家想要“易马”的时候才能想起来自己;其次还要隐晦的向官家指出,现在在台上的童贯与王黼的联金伐辽政策是错误的,这样自己上台后才可以名正言顺的改弦易张;当然这种表示不能让官家产生是针对自己的感觉。蔡京深信在这场斗争中,最后的赢家一定是自己,也只会是自己。 在自己的宠臣家中,赵佶打扮的十分随意,一件青色的道袍,一枚白玉簪子,信奉道教的他在中年后越来越经常作道士打扮了。对于已经掌握世界上最富饶帝国的他来说,唯一重要的就是尽可能长的保持住这种状态,享受一切。至于那些劳神的军国大事,赵佶更倾向于交给那些自己信任的大臣去处置。当他看到蔡京目光呆滞,好像有些走神的模样,笑道:“太师,时间已经不早,你年事已高,早些休息吧!” 赵佶的话语好像一根针刺痛了蔡京,他赶忙打起精神,拱手道:“陛下,老臣顽健如恒,尚未昏眊至此!” “哦?太师可莫要逞强呀!”赵佶笑道。 “陛下若是不信,大可一试!”蔡京笑道。 “一试?”蔡京的回答一下子触动了赵佶耽于玩乐的天性,笑道:“这要如何试?” 蔡京心中暗喜,笑道:“老臣此时临怀素《千字文》于下,若有一笔苟且,便是老臣输了!” 听到这里,赵佶的双眼一亮,蔡京所说的怀素乃是唐时书法名家,以草书闻名于世,《千字文》便是他的名篇。赵佶的书法便有临摹怀素的此帖,心知临摹下来十分消耗心力。蔡京的这个提议立刻勾起了他作为一个书法艺术家的兴趣。 “好,朕也好久未曾见过蔡爱卿的妙笔了,来人,取笔墨来!” 很快笔墨纸砚就准备停当,蔡京走到书案前,良久之后突然拿起笔在纸上写起来。 “天地玄黄 宇宙洪荒 日月盈昃 辰宿列张 寒来暑往 秋收冬藏 闰馀成岁 律吕调阳 云腾致雨 露结为霜 金生丽水 玉出昆冈 剑号巨阙 珠称夜光——”随着赵佶的吟诵声,一行行文字跃然纸上。与怀素《千字文》帖不同,蔡京用得是楷体,字体在开张有聚散,用笔在遒劲中见妩媚,饶是一旁的赵佶看了,也不禁暗自颔首。(xbaoshu.com。。) 第一百二十二章小伎俩 转眼间,那《千字文》已经写了六七百字,席中众人都是识货的,纷纷上前围观揣摩,赵佶更是下意识的用右手在虚空中描画,与自己的笔法揣摩印证。唯有一旁的蔡京第五子宣和殿待制蔡鞗看出几分不对了:蔡京虽然持笔的右手悬腕提笔起承转合之处,无一不妙,左手的衣袖的颤抖幅度却越来越大,从背后看过去颈部更是渗出一层汗珠来,显然体能精力已经透支。这蔡京是庆历七年生人,当时已经七十有余,已经是古来稀的年纪了,虽然平日里保养得当,此时也有些支撑不住了。蔡鞗见状不妙,赶忙上前假装磨墨,另外一只手却不露痕迹的在蔡京腰间扶住。 在蔡鞗的扶持下,蔡京总算是将那千字文写完了,朝赵佶拱了拱手,笑道:“老臣献丑了!” 赵佶的注意力完全被蔡京的笔帖给吸引了,他看了半响方才抬起头来笑道:“好,想不到这半年来太师笔法又有精进,这篇《千字帖》较之两年前那篇又是一番味道呀!” “圣人见笑了!”蔡京笑道:“老臣自七岁习文起。每日早晚半个时辰的书课,从未断歇。宣和二年致仕之后,更是早晚各有一个时辰,业精于勤荒于嬉,决计不敢荒废了!” “嗯!太师贵体健旺,乃是国家之福呀!”听了蔡京在书法上如此刻苦,赵佶也不禁颇为感动。 “老臣受陛下厚恩,如今已经致仕。只能以书道以娱陛下,宽解圣心方能报得万一!” 赵佶点了点头,他与蔡京君臣二十余年,如何听不出对方话中的深意,蔡京只差没喊出来“我还没老,我身子骨还硬朗着,陛下再给我一次机会吧!”若是只按照赵佶自己的性子,让蔡京再进一次政事堂报得君臣二十余年的情分也不是不可以,反正也可以让他三日一至,平章军国大事即可。在本朝也有先例。但现在大宋朝的中心工作是收复燕云。这关系到自己百年之后的名声,任何与这个中心工作冲突的都要让路,而这个蔡京可是一直反对伐辽的。 蔡京见赵佶不语,以他揣度人心的功夫如何不知对方的心思。捋须笑道:“陛下。老身听说朝中将以童宣抚为帅。领军与金人夹击辽国,收复燕云了吧?” “不错!”赵佶有些不耐烦的抬起头来,他有个对于天子来说十分糟糕的习惯。那就是他虽然好大喜功,但对于建立功业所必须的繁琐细节和艰苦工作却十分厌烦,所以才会出现在一开始与金人谈判时在亲笔书信中只提出收回“燕京所辖州郡”,却没有详细说明“燕京所辖州郡”到底包括的是那些州郡。结果金人便以辽人的燕京道所辖州郡只包括“燕京、檀州、顺州、景州、涿州、易州、蓟州”这七州为理由,将地理位置十分重要的辽之山后诸州云州(辽之西京)、寰州、应州、朔州、儒州、新洲、武州、妫州(即云中地区);以及平、营、滦三州(山海关便在平州境内)排除在外。后来宋方使节赵良嗣虽然全力争辩,但也只取回了山后诸州(其中数州还要在金人擒拿到辽之天祚帝后才予以交割),这也为后来金人南侵埋下了导火索。因此,赵佶虽然对于收复燕云十分向往,但却对战争的艰巨性,复杂性缺乏足够的准备,从而形势有利的时候就冲昏了头脑;形势不利的时候就要半途而废。童贯对他这个毛病十分了解,所以干脆将所有对征辽不利的消息全部封锁了,免得天子知道了又有反复。 “那辽国皇帝已经从西戎借兵,领十万骑南下,不日即将兵至雄州,与我大宋决一雌雄,想不到陛下竟然能抽出时间来老臣这里,当真让老臣感动的很!!”蔡京突然笑道。 “什么?十万铁骑,与我大宋决一雌雄?”赵佶仿佛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整个人顿时脸色大变:“太师从哪里来的消息?” “陛下还不知道?”蔡京装出一副吃惊的样子:“东京城中已经妇孺皆知,连老臣这等整日里呆在家中静养之人都已经知道了,陛下如何不知?” 赵佶脸色又红又白,显然他正在为被童贯瞒在鼓里而恼怒,蔡京见状,也不再火上加油,只是说些不咸不淡的话。过了半盏茶功夫,赵佶便急急的起身回去。在蔡鞗的扶持下,蔡京在府门送别圣驾,刚刚进门整个人就瘫软了下去,众人顿时乱作一团,喊送热汤的、热巾的、软轿的忙活了半响。过了好一会儿功夫,躺在软轿里的蔡京才回过气来。一旁的蔡鞗看了,脸上露出了不忍的神色,待到众人走开了些,问道:“阿翁,您已是古稀之年,便是能够重新拜相也不过一年半载的事情,这是何苦呢?” “哼!”蔡京冷哼了一声:“阿鞗,大丈夫生于世间,别的可以没有,权位却是不可一日没有的。你还没有到这个位置,到了你就明白了!”说到这里,他甩了下衣袖,两名壮妇便抬着软轿向内府走去。蔡鞗看着远去的软轿,禁不住叹了口气。 宫城,睿思殿。 童贯在内侍张迪的引领下,快步上得殿来。看在平日里大笔孝敬的份上,张迪已经提点了他官家从蔡府回来后心情就不是太好,须得小心些。已经心中有了七八分底的童贯谢过张迪后,加快脚步往内殿走去。 赵佶坐在书案后,从他紧锁的双眉看,他此时的心情很不好。童贯小心的上前几步,躬身下拜道:“微臣参见陛下!” 如果是在平时,以赵佶的性格肯定不会让童贯这种心腹臣子在私下场合全礼的,不过这次他只是冷冷的让童贯行完了礼,也不看座,问道:“童卿家,伐辽战事准备的怎么样了?” “禀告陛下,西北诸军还没有全部到瓦桥关一带,加上河北禁军的训练,大概还需要两个月余时间方能出兵!” “还要两个月!”赵佶冷声道:“怎的如斯之慢?” “禀告陛下,河北禁军已经多年不见干戈,不堪重任,须得从西北调兵,大军千里迢迢而来,须得休养一段时间方能上阵,还有从江南回来的军队也要补足缺额——“ “罢了!”赵佶有些不耐烦的打断了童贯的回答,他站起身来,来回踱了几圈,突然问道:“你可知道那耶律延禧向西戎借兵,将领十万骑南下之事?” “微臣是有耳闻!” 赵佶惊讶的停住了脚步,他没有想到童贯这么痛快的承认了,问道:“这等大事,为何不禀告寡人?” “陛下,这只是个传言,还没有经过证实,像这种传言,微臣的宣抚司里每两三天都会收到几条,有金人生擒耶律延禧的,也有耶律淳为人所杀的、各种各样的都有,不少还自相矛盾,如何能禀告陛下?” “这个——”赵佶一下子被童贯振振有词的回答给憋住了,本来气势汹汹的问话也说不出来了。他犹豫了会,问道:“那此事是真是假?” “微臣不知!”童贯答道:“眼下还没有切实的证据,已经让各方细作严加打探,应该旬月便会有切实消息!” 赵佶思忖了半响,问道:“那北伐之期是否更改?” 童贯听到这里,心中暗喜,他心知自己这位主君除了个性轻易外,还有一个毛病就是喜欢诿过他人。赵佶从蔡京府上回来就把自己找来劈头就问耶律延禧领十万铁骑南下的事情,分明是这位老对手给自己上了眼药。不过以自己对蔡京的了解,这厮肯定是在天子面前轻描淡写的随便提一下,就算现在自己在天子面前再怎么解释,赵佶的心里也不会对蔡京有什么恶感,哪天他想要易相,第一个想到的肯定还是那位蔡元长。但如果因为更改北伐日期造成了什么后果,那赵佶就会想起来蔡京所说的话了,肯定不会自责自己耳根子软,而是将帽子扣到蔡京致仕了还贪恋权势上,如此一来,对方的政治生命自然也就彻底完结。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北伐日期做些更改又算得了什么呢?想到这里,童贯装出一副犹豫不决的模样,答道:“陛下,这出兵之事,恐怕拖延不得,毕竟已经与金人有约在先——” “那又如何?若是金人守约,怎么会让那耶律延禧领了那么多骑兵南下?”赵佶有些不耐烦的挥舞了一下手臂:“十万铁骑,岂是开玩笑的!” “既然如此,那微臣遵旨!”童贯低下头去,装出一副勉强同意的模样,脸上却露出一丝微笑。 燕京,净垢寺。 自从那次北极庙中与李处温的私谈后,周平就忙碌于各种饮宴射猎活动中。很难想象,在这个国家正在进行关乎生死存亡的残酷战争的同时,燕京城中的这些达官贵人还过着如此奢侈悠闲的生活。(xbaoshu.com。。) 第一百二十三章萧普贤上 周平和几个随员在短短一个多月时间里已经受到了二十五次射猎的邀请,随行的薛良玉已经射杀了十七头公鹿、六十五头狍子、十三头野猪、四十多头狼,野兔山鸡更是数不胜数。他的敏捷身手在燕京的上层社会圈子里都赢得了不小的名声。 不过李处温先前所许诺的说服萧普贤的事情却始终没有消息,饶是周平经过了这几年的历练,城府与耐心都长进了不少,也渐渐焦躁了起来,他很清楚在眼下,虽然宋与金两国表面上还是同盟关系,但实际上却是竞争者的关系,如果打个比方的话,就仿佛秦末之时,秦失其鹿而天下共逐,高才捷足者得之。谁能够在争夺燕云之地这头“鹿”上抢先一步,在接下来的斗争中就抢了先手。 “将主,将主!” 薛良玉的声音将周平从思忖中惊醒了过来,他抬起头来,只见对方满脸兴奋的冲进屋来:“辽方派人来了,说请将主您进攻,面见那个什么鸟萧普贤!” “当真!”周平又惊又喜的跳了起来,有些不敢相信的问道:“你有没有听错,是只请我一人还是连赵正使一起请了?” “只有将主你一人!我仔细打听过了!”薛良玉点了点头:“使者正在净垢寺西边那个小门外等候。” 周平立即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他站起身来,取了件七八成新的寻常青布外袍穿上,走到桌子旁拿出那柄怀匕。想了会又放了回去,对薛良玉道:“走!” 周平与薛良玉出了净垢寺,上了来接他们的一辆骡车,那骡车窗帘遮得严实,外表看上去就仿佛是燕京城中寻常大户人家女眷所使用的无二。周平在车内等了约莫一个多时辰,那骡车突然停了下来,外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到了,均成兄请下车吧!” 早已憋得有些气闷的出得车来,只见李处温满脸笑容的站在车外相迎,向四周看去。只见树影婆娑。紫藤蔓延,景致秀丽,之间隐隐约约看到一间精舍小殿,倒像是富贵人家的游宴之处。李处温看出周平心中疑问。不待周平发问便笑道:“前面便是瑶光殿了。国主与夫人都在里面等候尊使了!”这个时候他又将对方的称谓改了一下。仿佛在暗示周平的优势地位。 “原来如此!”周平却没有注意到这些细微之处,他朝李处温唱了个肥喏,便快步向那小殿走去。这小殿外只有几个内廷宿卫。看到李处温便赶忙上前行礼,而李处温只是傲慢的点一点头,引领着周平上得殿来。 这瑶光殿的面积本身并不大,本来是用来供奉菩萨的佛堂,后来收拾后作为耶律淳夫妻的寝殿。由于殿堂的建筑结构过于宽敞和通风,而耶律淳又正卧病在床,所以用了许多帷幕和屏风将其分隔开来,周平在李处温的引领下,拐弯抹角好不容易才来到耶律淳的病榻前。 相比起两年前的那次相见,病榻上的耶律淳已经更加憔悴了,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没有生气的蜡黄色,几乎和他额头上的那块黄绸帕一个颜色。而坐在病榻旁正给他喂食参汤的萧普贤则与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白腻的皮肤仿佛发着光,将红艳的双唇,乌黑的头发承托的尤为艳丽,让周平产生了这样一种念头:“难道这耶律淳的生气是被他美丽的妻子吸走了吗?” 李处温将周平引领道耶律淳与萧普贤两人面前,几乎是同时,几个在一旁侍候的侍女便纷纷退了出去,病榻旁只剩下周、李及耶律淳夫妻四人。周平并没有按照礼仪规定的那样立即俯身下拜,而只是拱手行礼,他有意想要试探下对方的底线。 躺在病榻上的耶律淳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这点,他艰难的点了点头,而萧普贤则欠了欠身子,还了周平的礼,微笑着伸出手指了指她身旁的一张空椅子,仿佛这是一个好客的女主人在殷勤的接待来访的客人。 ‘天祚帝蒙……蒙尘……以还,‘耶律淳艰难地开口道,‘兢兢业业.今且蒙贵大使莅……莅止敝地,渺……渺躬……不……谷……‘他还用了一个介乎‘朕‘与‘俺‘字之间的含混不清的声音继续说,‘渺……躬深感盛德,只是朕……朕身染重病,皇……后……” 这段开场白是实现经过准备的,无奈此时耶律淳的身体状况已经非常糟糕了,以至于连实现记忆过得那一段就说的结结巴巴,以至于将自小读书时看到的所有对皇帝的自称都念了一遍,偏偏就是想不到那个既能够不**份,又能够表示谦逊的正式叫法。他本能的转过头去,向一旁的萧普贤求救,萧普贤轻轻张开口,做了个发音的口型,多年的默契救了耶律淳,他突然醒悟了过来,急急忙忙说道:“寡人,寡人!” 刚才那碗参汤的力量一下子又回到了他的身上,耶律淳打起精神,将早已准备好的开场白念了一遍:“自天祚帝蒙尘以还,寡人身受朝臣军民之重托,践此大位.兢兢业业,深惧陨越.今蒙贵大使莅止敞朝赐教,实感盛德.怎奈寡人身染疾病,国事全由皇后主张.贵大使如有指教,请与皇后面谈,寡人无不奉教。” 说完了这段台词,就仿佛是下了台的演员,耶律淳浑身瘫软了下来,枯瘦的身体陷入厚厚的软榻中,显然接下来是正角上场了。 “贵使来到燕京,已有月余!”萧普贤用一种仿佛是对十分亲密的朋友的口吻笑着说:“咱未能略尽绵薄,稍展地主之谊,心里十分过意不去。又怕接待人员,未能领略咱的心思,多有怠慢之处,这就更增加咱的罪过了。”说到这里,她指了指病榻上的耶律淳:“总的是为了他的身子,贵使亲眼目睹,看在两国兄弟之邦的情分上,想必定能见宥!” “国主身体违和,事非得已,接伴人员,备极敬礼,国妃不必过谦!”周平小心的答道,他看了看病榻上已经合上双眼,发出平静的呼吸声的耶律淳,低声道:“今日得见两位,便请商议大计!” 萧普贤是一个非常优秀的谈判者,多年的上层政治生活给了她足够经验。就好像一个优秀的将领不会将自己的军队在不利的环境下与敌人交战,萧普贤也不愿意轻易的开始谈判,因为她很清楚己方薄弱的军力给予了对方非常有利的谈判地位。所以她打算在正式的谈判前充分博得对方的好感,从而在正式谈判前建立一个轻松愉快的氛围,先扳回几分。她很清楚自己在这方面是有着非常大的优势的。她稍微上下打量下周平,用一种仿佛家人间的亲密口吻问道:“贵使青春几何?椿萱可都茂健?” “周某虚度二十八岁,离乡多年,想必早已不在了!” “哎!”萧普贤叹了口气,仿佛在为周平的不幸而感慨,问道:“那可曾婚配,育有子女?” “已有婚配,刚刚有一子!” “总只是为了打仗!”萧普贤突然叹了口气,用深沉的语气说道:“贵使戮力王室,累的新婚娇妻,深锁在清闺寂寞之中,虚度岁华;幼子不得父亲怜爱,说起来,怎不叫人感慨系之!” “周某致身国家,怎谈得到家室之乐!这番北上,跋涉山川,星驰电奔.区区私衷,只想解除贵朝军民倒悬之苦,兼为国王、国妃筹个久远安逸之计.劳倒不怕,只怕劳而无功,这才辜负了朝廷命使之意哩!周某只愿两朝军民都得到安宁怡乐,到了那时,还怕俺的一家一室不得安宁?” “两家百多年都是好端端的,怎的又动起刀兵来了!”萧普贤巧妙的避开了周平话中的要点,隐晦的反刺了一句,她娥眉微蹙,哀怨的说道:“咱与国主两人,都是耶律与萧两族子孙,受国恩深重,在这个节骨眼上,早已横下了这条心,这生死荣辱倒是不计了,只是两**民何辜,要他们死于锋镝之下?” 周平听到这里,不由得暗叫厉害,眼前这妇人果然是个厉害角色。先是谴责了北宋背信弃义攻击盟友的行为,又摆明了告诉对方自己的立场,还指出若是打仗,死的可不只是辽国一国的军民。一番话下来绵里藏针,含而不露,若是那正使赵宗在这里恐怕还给他问住了。 “本国兴师之由,国书里早已注明。”周平先一句话带过对方的问题,接着说道:“这幽燕之地,本为我大汉疆土。后晋时为贵朝所占,本朝开国力有不逮,方才有此局面。今贵朝形势危急,宛如累卵。古人云‘天与不取,反受其咎’。若燕京为金人所得,快马三日便到大河,汴梁岂能安枕?” 周平这番话说完,室中一下子静了下来,只有耶律淳沉重的呼噜声。现在他已经亮出了自己的底牌,小心的观察着萧普贤的表情,想要窥探出那种美丽的面孔到底掩藏着什么。 萧普贤那双美丽的眼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是满眶的眼泪,她垂下头去,高高挽起的发髻上凤钗轻轻地颤抖着,仿佛连这无生命的物体也体谅到了主人的悲哀。(xbaoshu.com。。) 第一百二十四章萧普贤下 ‘山河破碎,国事蜩螗,‘萧普贤惨然道:“不想两百年铁桶的江山,一旦竟沦丧到这等地步.咱纵不怨天尤人,一想到这里,也不禁要吞声饮泣了.”饶是周平来之前也做好了各种各样的心理准备,却没想到遇到这种对手,也不由得乱了手脚,不知该如何回答。撇过目光去看榻上的耶律淳和一旁的李处温,只见那厮睡得越发香甜,仿佛完全没有听到什么,而李处温则垂着头,一副感同身受的模样,看样子也没法指望上了。 “祖宗的家底都叫那耶律延禧给败光了,到头来,他撒腿一跑,将这千钧重负都丢到咱们夫妇两人的肩上,俺家一个弱女子,又怎能只手回天,力挽狂澜?”说到这里,萧普贤已经垂首低声哭泣了起来。 周平看了,心中不由得又是欢喜又是惨然,欢喜的是这萧普贤已经承认了无力回天,那接受宋方的条件,称藩臣服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剩下的无非是具体条件细节的事情,那就无所谓了,反正封爵也不要钱,就算是掏钱将这些契丹亲贵全部养起来也比打仗便宜多了,大宋再穷,这点钱还是出得起的。7 周平正琢磨着是不是要说上几句劝慰的话,毕竟让萧普贤这般哭下去也不是个法子。突然听见外间传来一阵叫喊声。 “大石林牙,大石林牙,你不能进去,两位陛下在与宋方使者面谈。您不能进去呀!” “你们两个给我让开,这燕京是列祖列宗传下来的燕京。可不是她萧普贤一个人的,快给我让开!” 随着一阵推搡声,一旁的屏风突然被推倒在地,露出一条昂扬的汉子,身穿绯袍,头戴乌沙冠,他的右臂和腰上各被一个侍卫抱住,正恶狠狠的看着周平身后的李处温,恨声道:“皓首匹夫,我就知道是你这厮在中间玩花样!” “大石林牙!你说话可要有凭据呀!”李处温有些慌乱的辩解道:“两位陛下都在这里。要与南朝使者密谈也是在御前会议里就定下来的。又怎么能怪到咱家的身上?” “大石林牙,李门下说的不错。”此时萧普贤已经镇定下来,沉声道:“这是陛下的意思,眼下形势危急。与南朝使臣面谈下也是有必要的!” 李处温与萧普贤两人辩解的十分卖力。而耶律大石却仿佛根本没有听见。他双臂一张,将那两个侍卫甩开了,一步一拖的走到周平面前。道:“你便是南朝使臣吧?” “不错,在下正是大宋副使周平!”周平站起身来,朝对方拱手为礼,从刚才李处温与萧普贤对来人的称呼他已经猜到了来人正是大辽的末世英雄耶律大石,他小心的打量了一下对方,却惊讶的发现对方走路好像有些微跛。 “周副使,咱家就与你直说了。这燕云疆土,乃是我大辽先祖百战而得,莫说二位陛下不会降,便是二位陛下降了,我耶律大石也不会降,燕京城中的数万国族也不会降。你替我带一句话回去,告诉你家天子,想要这燕云土地,便整顿军马,疆场上见!”说到这里,耶律大石撩起长袍下摆,用力一扯,撕下一块丢在周平面前。 周平听到这里,知道再谈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了,微微一笑:“二位陛下,这位大石林牙在这里,看来我们也只能谈到这里了,那我们后会有期了!”说到这里,朝耶律大石身后的萧普贤与耶律淳行了礼,便自顾转身离去。李处温赶忙跟了上去,低声赔罪不提。 殿内气氛颇为尴尬,过了约莫半响功夫,萧普贤用苦涩的声音说:“大石林牙这又是何苦,咱家这也不过是想要与南朝使臣接洽一番,也好多条后路。” “多条后路?”耶律大石截口道:“去南朝汴梁城当那降臣降妾的后路?那种寄人篱下的后路要来何用?” “哎,总比留在这燕京城内玉石俱焚的好,眼下里兵不过数万,地不过数州,如何抵挡得住南朝与金人的夹攻?大石林牙,你纵然不为你自己想想,难道不为城中数万族人想想吗?” “正是因为要为族人想想,才绝不会归降南朝!”耶律大石斩钉截铁的答道:“若是这般降了,这燕京就成了金人与宋人对峙的前线,我们契丹人和奚人与汉人言语不通,习性相殊。宋人又岂会相信我们,他们定然会将我们族人迁徙至他地,到了骨肉分离,迁徙异乡的时候,便是想要拼死一搏,也来不及了!” “那也只是可能的事情,而现在宋人大兵压境却是迫在眉睫,你难道有什么法子抵御不成?” “陛下!”耶律大石道:“萧都统已经遣人送信来,最多十日内便募兵归来,光是他募集的奚人便有铁骑步卒各万人,加上燕京城内守兵便有不下五万,便是不算常胜军也足可与宋军一战。宋人羸弱,又少骑兵,利守城而不利野战。只要先破其前锋,敌必胆寒,那时在和谈不迟。纵然不胜,亦可远徙他乡,岂不远胜为人臣虏?” 萧普贤低下了头,从她的面部表情不难看出她此时的心情十分矛盾,从本能上, 她不喜欢耶律大石提出的与南朝开战,或者打赢或者西迁的策略,原因很简单,萧普贤很清楚燕京小朝廷的虚弱,如果说多年积蓄让他们在兵甲与军饷上还能勉力支撑的话,那么粮草支撑五万大军的对峙是绝对支持不了多久的。更重要的是,耶律淳的上台是建立在契丹奚族权贵、汉官即燕地大族、常胜军这三方的势力均衡之上的,也就是说耶律淳是现在燕京唯一一个身份足够高贵,又能够被这三方势力所接受和信任的人。但是耶律淳的生命已经维持不了多久了,如果他一死,这种脆弱的平衡就会被打破,而两个虎视眈眈的强大外敌是绝对不会给其重新恢复平衡的机会了。至于说西迁就更不用说了,以萧普贤为代表的契丹贵族,虽然还经常参加宫帐的游迁,但早已习惯舒适的汉化定居生活,让她越过大漠西迁到一个前途未卜的地方去,实在是超出了她的接受范围。 但从理性上,萧普贤又不得不承认耶律大石说的有相当的道理,更重要的是,她的哥哥萧干是坚决的主战派,她不得不考虑到这点。 “也罢,祖宗流传下来的基业,一朝丧失,痛心的也不只是你一个!”萧普贤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轻轻的给躺在软榻上的耶律淳拉了一下滑下的被子:“可是你看陛下这般模样,叫我如何不担心。若是陛下不在了,还不是树倒猢狲散?” “陛下有子,虽然年幼,大可效法先例,以您为皇太后执掌国政!”耶律大石答道。 “哦?”萧普贤转过身来,一双黑色的眼睛流露出惊喜的光彩:“大石林牙以为可行?” “不错,当年景宗皇帝驾崩,圣宗年幼,便是以承天圣武皇太后摄政,两破宋师,国势鼎盛。若是陛下千秋之后,以皇后摄政,有何不可?” “既然如此,那大石林牙便先下去休息吧!整军之事便偏劳你了!”萧普贤笑道。 “大石也是太祖子孙,此乃家事,如何敢说劳苦!”耶律大石向萧普贤行罢了礼便转身退去。看着对方的背影,萧普贤回身走到软榻旁坐下,低声道:“陛下,你觉得当如何才好!” 一直躺在榻上的耶律淳睁开了双眼,片刻之后答道:“大石林牙是我耶律家的子孙,忠心自然是没有什么话说的。但是要想在燕地立足,就离不开李处温为主的汉人,这中间的平衡须得把握好了。我的性命不过是旬月间的事情了,你须得早作准备!” “妾身明白了!”萧普贤伏在丈夫的胸前,低声的哭泣起来。耶律淳叹了口气,伸手轻轻的抚摸着妻子的长发。 骡车上。 “周副使!”李处温有些尴尬的解释道:“想必是宫内宿卫有那耶律大石的心腹,所以才传出来,还请贵使见谅——” “罢了!”周平笑道:“大石林牙与我立场不同,若是换了我在他的位置上也会这般。他心等同我心,这点道理我还是懂的。”说到这里,周平顿了一下:“不过如今形势如此,纵然大石林牙英气盖世,又能如何?力战不屈是英雄,顺应时势难道不也是英雄?” “贵使说得妙,说得妙!”李处温听到这里,脸上露出了真心的笑容:“咱家也是为了燕地百姓呀!” “李门下放心!”周平笑道:“下官此番回去,定会将门下出的力气告诉宣相,无论两边和议成不成,宣相都不会忘记门下的一番辛劳!” “那就多谢均成了!”听到这里,李处温笑了起来。 周平回到住处,刚刚坐下,又按捺不住兴奋的心情,起身在屋内来回踱步起来。这次他虽然没有达到说服萧普贤不战而降的目的,但也窥探了敌人内部的根脚,收获实在是不小。耶律大石的风骨更是让人赞赏。(xbaoshu.com。。) 第一百二十五章盐与兵器上 “威武不能屈,果然是真豪杰呀!”一人独处室中,周平也不在忌讳被人听到,禁不住叹道:“只是这样的豪杰也得远迁异域,以避其锋芒,此时的女真人该有多强呀!”想到这里,周平不由的暗自慨叹起来。 正当此时,外间传来随从的禀告声:“将主,李成回来了!” “哦!”周平惊喜的回过头来:“快让他进来!” 几分钟后,李成进得屋来,满是尘土的脸上被汗水冲开了几条沟,露出脸上被朔风吹的皲裂的一条条细口子,显然他一路上也吃了不少苦头。李成朝周平唱了个肥喏:“末将见过将主了!” “吃了不少苦头吧,坐下说话!”周平笑着指了指一旁的一张空椅子,问道:“一路上可顺利?” “将主,请容末将禀告!”李成喘了口气,在椅子上坐下:“俺与舍儿兄弟一路往西,只见一路上村寨要么荒芜人烟,要么就是深沟厚垒,戒备森严。离得远远的便有人大声喝马驱赶,好几次看到我们人少还过来抢马,若非我们有备用的马又挽了一手好弓,只怕已经给他们抢走了。俺们沿着桑干河往西北走,过了四五日到了应州地界,就再也没法往前走了,听说前面到处是辽军的败兵和马匪,遇到了就是裹挟进去,也没有听说什么天祚帝的十万铁骑,只得往回走了。” “这样也好!”虽然没有达到所有目的,但好歹确认了天祚帝十万铁骑袭来的消息的伪假。周平十分高兴,他看了看李成身后无人,问道:“那舍儿呢,怎么没有和你一起回来?” “正要向将主禀告!”李成喝了一口水,继续说道:“我等回来的路上,遇到一个土寨子,那时我们的干粮吃的差不多了,只得去寨子里买。却不想那寨子里的头目却与舍儿兄弟是旧识,两边攀谈了几句,舍儿兄弟便应要留下来。还让我告诉将主:我们没有遇到那张关羽。但多笼络些土豪也是一样,他在那边一切都好,还请将主放心。” 周平又详细询问了几句,才弄明白那个寨子的头目乃是罗舍儿父亲罗青汉在怨军时的旧部。怨军造反时遭到萧干领军镇压。郭药师乘着形势不利杀了罗青汉降了辽军。这厮便逃了出去一路上收拢了一伙人,占据了那寨子,打趴下了四周二三十个村落。也勉强算是当地一个小土霸。罗舍儿见了杀父仇人后,心里明白以郭药师现有的实力,自己如果就凭周平想要报仇简直就是妄想。于是乎他便留在那土寨子中,想要联络起来以为自己报仇的底牌。 “果然杀人如草不闻声的乱世,一半大的孩子就琢磨着拥兵自重了!”周平听到这里苦笑了起来,显然罗舍儿不过是效法自己,拉着大宋的旗号当虎皮,笼络父亲的旧部,唯一不同的是他打算向郭药师报仇,而自己则是想要早点解决燕云问题,这两者倒也有共同之处。 “李成,你说那土寨子有多少人?多少马?兵甲如何?你看舍儿这办法行的通吗?” “禀告将主,那土寨子约有四五个头目,附近的丁壮加起来也有两千余人,真正能打的就不多了,大概有一两百人。战马只有三十多匹,甲二三十套,兵杖只有些刀矛,弓弩很少,箭矢也不多。”说到这里,李成稍微停顿了下:“其实我觉得应州那边要拢人起来不难,从云中、山外诸州那边的马贼、逃兵到处都是,还有过不下去的庄稼人,到处都是,只要别闹的太过分,州里的官老爷也不管,有的还能给个招讨使、守捉使的头衔,不过多半都是旋起旋灭的,成不了什么气候!” “嗯!”周平听到这里,眼神一亮,问道:“那你的意思是舍儿这招可以成?” “是也不是!”李成笑道:“说句实话,俺也看出来了,那边不少都是打了几年仗的兵油子,生生死死见得多了,光凭几张空头告身,恐怕济不得什么事,得有硬邦邦的家伙出来,才能抓的住人!” “你的意思是?” “吃的,穿的,铜的、银的,兵甲!”李成笑道:“尤其是兵甲,最缺的就是这个,不少逃兵跑出来的时候就一匹马,其他的都丢得一干二净了,应州那边离塞外近,也不是很缺马。吃的穿的还有钱财只要有个两三百能打的骑兵,破了几个寨子就都有了。再就是盐,眼下里就要打仗了,商路早就断绝了,就算有也价格高的吓人。我去的那个寨子吃的已经都是淡食了,咱们身上那点盐都可以换一个花溜溜的小娘子了!” “兵甲,还有盐!”周平点了点头,他心里清楚眼下的燕京虽然看上去还保持着平静,但实际上却是潜流涌动,一旦耶律淳驾崩,或者宋辽两国开展,各方势力就会跳上台来,各自唱戏。俗话说:“文事必有武备”,自己琢磨着想要在燕京城中插上一脚,手头上必须有一支忠于自己的武装。按说如果自己回到童贯那边,凭借自己过去的功劳和对其的了解,想要弄些兵甲和盐不是什么问题,但问题是自己怎么运到应州那边呢?宋辽两国白沟边境现在已经是战云密布,两个三个人倒也还罢了,几十头乃至上百头牲口车辆的商队肯定是过不去的,这又该如何是好呢? “将主!”李成的声音打断了周平的思忖:“我刚才进城的时候,看到不少青壮进城,看样子应该都不是什么正经人,听说都是被李少府招募的。” “李少府?哪一个李少府?”周平下意识的问道。 “听说是李相公的公子,好像是叫李奭!”说到这里,李成的脸上突然露出诡异的笑容:“那门边的酒肆里人说,那李少府和皇后还有一腿,听说那皇后生的天姿国色,那李少府还真是有福气!” “休得胡言!”周平厉声喝道,凭借这段时间对辽国官制和燕京政界情况的功夫,他已经大概弄明白了李成说的那个李少府应该就是李处温的公子,这少府少监本是汉官,大概掌管手工艺制造和铸钱,在辽国已经变为一个本官,并不一定是实际差遣。李处温这个儿子实际上掌握宿卫宫廷的大权,是一个官位也许不太高,但十分重要的位置。 “你方才说不是什么正经人,是什么意思?”周平考虑了一会,突然问道。 “这个——”李成考虑了一会措辞,答道:“末将以前在乡里是弓手,就是那些浮浪之徒,比如贩私盐的呀、私杀耕牛的呀——” “不必说了,我明白了!”周平制止住李成的回答:“你一路上辛苦了,先下去进食休息吧!” “喏!”李成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呵呵!”待到李成退出屋外,周平突然低声笑了起来:“李处温呀李处温,你在我面前装的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想不到暗地里也留了一手呀!好,好,我不怕你心眼多,就怕你太老实!” “来人!”周平突然高声道:“替我更衣,我要出门!” 半个多时辰后,净垢寺西门外的刘记皮货店。 已经是快到晚饭时分了,街道上已经比较萧条,没有什么行人。店铺里的伙计们懒洋洋的打着哈欠,等待着上门板关门的时间。这时从外间进来两个客人,为首的那个身材高大,器宇轩昂,身后那人体格魁梧,手按佩刀,警惕的看着四周,显然是个护卫。掌柜的见了,赶忙上前,唱了个肥喏,笑道:“二位客官,到小店来可要买什么货色?” 周平满意的看到店里除了他们就再无其他客人了,他低咳了一声,压低声音道:“某家有要事要面见李门下!” 那掌柜脸色微变,正要开口试探,周平微微一笑,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放在对方手中,道:“本官乃大宋使团副使,此处便是李门下亲口告知某家的!” 那掌柜看了下玉佩,只见制作的十分精美,心知并非寻常器物,赶忙放入怀中,低声道:“贵人请到里屋稍待!“说罢他引领周平两人进了里屋,又叮嘱手下几句,自己转身后院走去。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那掌柜来到周平面前,神色恭敬了不少,恭声道:“我家老爷有请,还请两位随小人来!” 周平点了点头,起身跟着掌柜去了后院,进了柴房,那掌柜的推开几捆干柴,跪在地上揭开一个木盖,里面露出一个黑乎乎的洞来。他转过头对周平笑道:“二位贵人随小人来!”说罢便跳下洞去。周平也不多话,跳了下去,李成也跟着跳下不提。 洞内周平看到那掌柜站起前面,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盏油灯,正笑吟吟的的等着自己。他跟着那掌柜在地道了走了好一会儿,也不觉得气闷,显然这地道有专门的通风设施,不由得叹道:“想不到在燕京地下竟然有这样一条地道!”(xbaoshu.com。。) 第一百二十六章盐与兵器下 “让贵人见笑了!“那管家应道:“此乃我家老爷先人一次清理宅院时发现的,也不知道是何时所建,想必也是为了大难临头时,寻一条生路罢了!” 周平点了点头,这地道里光是已经走了的就有一里有余,两边墙壁上触手之处光滑冰凉,应该是青砖砌成的,光是如此所耗费的人力物力就不知有多少,更不要说这么大的工程作下来,绝难避过众人的耳目,也不知是多少年前哪位大人物为自己准备的逃生密道,想不到现在竟然便宜了李处温,这老狐狸也不知道留下了多少步暗棋,当真小看不得。 约莫又走了一里多路,周平感觉到对面一股凉风吹来,接着便听到那管家道:“贵人小心别撞着头,已经到头了!”周平赶忙弯下腰去,接着便看到前面透过来一处亮光,却是一具木梯,爬上去一看四周却是一处柴房。 “两位贵人在这里稍待,让小人去禀告主人!”管家朝周平行了个礼,对采访里的老苍头作了两下手势,便出门去了。那老苍头给两人送上热水,周平想要从这老苍头里打听点有用的消息,随口问道:“老丈今年春秋几何呀?” “啊,哦!”那老苍头怪叫了几声,指了指自己的嘴巴,竟然是个哑巴。 “好一个李处温,连这点都想到了!”周平不由得苦笑了起来,他随手从腰间取出二十多文钱丢给老苍头,权当是茶水钱。这时外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便看到李处温进得门来,拱手行礼道:“周副使,你如此紧急来的来鄙府,到底是有什么事情呀?” “却是有件事情要劳烦李门下!”周平笑着起身还礼,他看到李处温的身后紧随着一个与自己年轻相仿的锦衣男子,眉目间与李处温却有六七分相似,应该便是传闻中与萧普贤有一腿的李少府。 “后面这位便是令郎吧,李门下!”周平笑道。 “不错,正是犬子!”李处温转过头来,对其说:“奭儿。还不向周副使见礼!” “下官参见上国大使!”李奭朝周平唱了个肥喏。周平笑嘻嘻的还礼,笑道:“听说贵公子年少有为,已然是少府少监,恭喜门下了!” “贵使谬赞了!”李处温随口敷衍了几句。显然他这个时候并不想与周平拖延太长时间。看出了这点后。周平径直道:“某家今日来。却是向李门下借百石盐,还有三百付甲具,弓弩军器相称!” “借盐还有军器甲具?”李处温一愣。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问道:“贵使你出使我国,乃是为了两国修好,要盐和军器作甚?再说李某又不处武职,盐也就罢了,这军器甲胄哪里有。” “是吗?”周平笑了笑:“门下您问问贵公子,想必就能弄到甲具兵器了!” “周贵使!”相比起父亲,李奭的口气就要强硬多了:“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若是没有其他事情,还是请你回去吧,不然让外人看到,与你与我父亲都不好!” “是吗?”周平笑道:“也许与南朝使臣私会被人看到是不太方便,可那私募勇士,聚集兵甲又算什么呢?” “私募勇士,聚集兵甲”这八个字就像重磅炸弹落到李处温父子二人的头上,两人顿时脸色大变,所不同的是李处温是脸色惨白,而李奭则是变得铁青,伸手向腰间的刀柄摸去。 “呔!”一旁的李成见状大喝了一声,上前一步将周平挡在身后,右手已经将佩刀拉出鞘半截来,这小小柴房中的气氛一下子紧绷了起来。 “奭儿住手!”李处温转身按住李奭的胳膊,转身过来时脸上已经变得平静了下来。 “周副使,这里不好说话,我们到书房去细细商议可好?” “那就多谢李门下了!”周平也不漏行迹的将李成的佩刀按回了刀鞘。 众人进了书房,分宾主坐下。李处温叹了口气,问道:“周副使,其实也不是什么私募勇士,聚集兵甲。大辽与大宋不同,契丹与奚族王公大臣都有自己的部族军,只不过或多或少罢了。天子对咱家颇为信重,于是便有不少契丹贵人怀恨在心,眼下天子卧病在床,我儿这么做,也不过是为保全家门罢了。” 周平听到这里,心知李处温所说的也是半真半假,前面说的契丹贵人有私兵和对他怀恨在心是真,毕竟他一个汉臣却身居高位,参与机要,又与萧奉先这大奸臣过从甚密,燕京城里想杀他的贵人不说有一个连,一个排是肯定有的。但要说只是为了保全家门那就是哄鬼了,毕竟他儿子李奭掌握着护卫宫廷的禁卫军,想要谋反可能差了点但要保全家门还是足够了。现在半公开的招募那么亡命之徒显然是图谋不轨。 “李门下言重了!”周平微微一笑:“今日反正这书房里也没有外人,我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我要这些盐和甲具兵器不是为了别的,是为了在北地招募豪杰以备不时之需,眼下白沟上两军对峙,运不过来,只得找李门下了!” “呵呵!”李奭冷笑了一声:“周副使是在说笑吧。你做这些见不得光的勾当罢了,还要我父亲出东西帮你干,周副使你也太欺负人了吧!” “李兄莫急,先听我说完再下结论不迟!”周平笑道:“门下,眼下幽州道下辖七州中,恐怕能够掌握的除了燕京之外,就只有易州、涿州、顺州了吧?” “不错!”李处温点了点头,周平这话问的很有学问,燕京、檀州、顺州、景州、涿州、易州、蓟州这七州中,易州与涿州是燕京的南大门,要抵御南朝的进攻,就必须控制这两州。所以耶律淳将自己的主要军力都放在这两州,而顺州则距离燕京非常近。其余州郡虽然名义上还服从燕京的号令,但纷纷募兵屯粮,耶律淳在世还好,耶律淳一走,那可就说不定了。 “反正我也不会在这燕京城里面搞东搞西,说不定还可以分散点萧干他们的注意力,将来要是我大宋进了这燕京城,李门下这一百石盐和三百副甲兵可就是大功的凭证。李门下你该不会是舍不得这点盐和军器吧?” 以李处温的老奸巨猾,立即就明白了周平的意思。显然燕京城中最坚决的主战派就是契丹与奚族贵人以及他们掌握的军队,对于他们来说无论是宋人还是金人都是他们的死敌。而汉人官僚为代表的燕地世家大族则是墙头草的角色,他们不在乎未来燕地的主人是宋人还是金人,只要那一方有能够并且愿意保护他们的利益即可,反正只要不是契丹人就好。由于不信任汉人豪强,所以一旦南朝出兵,那么萧干为首的契丹贵人就必须亲自领兵在外,那么中枢就肯定会被李处温为首的汉人官僚所控制,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耶律淳一死,那燕京城外其实越乱越好,越乱萧干等人就越没有闲暇来对付城内的李处温,等到李处温控制了燕京城内,他就大可躲在高厚的城墙里面笑看风云,等到外面杀出一个结果后在待价而沽,找一个最好的买主出售。李处温最害怕的情况就是被宋或者金国围在城内,被那些契丹人拖着玉石俱焚。所以他很快就下了决心。 “盐没有问题,只是军器甲胄只能给两百套,这些都是军国之器,平时都是枢密院里管着的,是契丹人的地盘,再多恐怕在两位陛下面前说不过去了!” “好,那弓弩和箭矢要多些!” “好!”李处温爽快的点了点头:“不过周副使也要答应老夫一个条件!” “答应你一个条件?”周平一愣,反问道:“不只是何事?” “奭儿!”李处温转身对儿子低声吩咐了几句,李奭惊讶的看着父亲,但最后还是转身离去。半盏茶工夫后,他回来的时候身后多了一个七八岁的稚童。李处温伸手将稚童牵了过来,怜爱的抚摸了下他的头顶,笑道:“老夫一共有九子五女,这是最小的一个孩子,也是我最怜爱的一个,名叫李胜。”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突然将李胜往前一推,道:“周副使,我这孩儿便托付给你了!” “李门下,你这是——”周平话刚出口一半,便明白了李处温的意思,显然对方知道接下来的燕京城内前途未卜,便将自己的一个孩子交到自己这边,让其带到安全的南朝去,一来可以作为人质,表明自己的决心;二来万一事败,也能流出一条香火。想到这里,周平也不由得为这位老人的苦心所感动,肃容拱手行礼道:“李门下请放心,某家一定会将您的事情禀告宣相,若是万一大事不成,周某没有兄弟,他便是周某的幼弟了!” “好,那老夫就谢过均成兄了!”这时李处温也改变了对周平的称谓,深深的向对方做了一揖,周平也不避让,受了他这一礼。(xbaoshu.com。。) 第一百二十七章急转直下(上) 当周平与李成回到净垢寺的时候,已经是初更时分了,与两人一起的还有一个七八岁的小孩——李处温的幼子李胜。这个命运发生急剧转折的孩子表现的非常早熟,以至于周平预先做好的一系列准备都没用上。待到李胜被带到里屋休息后,已经憋得有些受不了的李成笑道:“将主果然好本事,硬生生的从那李老儿手里讹来盐和甲兵,有了这些一定可以在应州那边打开一个局面!” “哪有这么简单!”周平在椅子上坐了下来,顺手也做了个让李成坐下的手势:“这还只是个口头承诺,东西还没到手。再说咱们现在还是大宋使团,出了燕京城就有契丹军护送的,这么多盐和甲兵怎么送到应州去?这可是个大难题呀!” “这倒是!”李成点了点头,正如周平所说的,眼下道路都不安靖,像这么多盐和甲兵要运到应州去没有人马护卫肯定是不行的,而像周平这种正式的使团,在路上都有兵马护卫,少个把两个人还好,少几十人除非护卫的契丹兵都成了瞎子。 “那将主可有什么办法?”李成问道,经过了这么多事情,在他眼里周平俨然是个无所不能的奇迹制造者了。 “我哪有什么现成办法,见机行事罢了!”周平笑了笑:“反正这次来,能够把李处温的幼子带回去,就已经是没白来了!” “将主说的有理!”李成连连点头,正如周平所说的。还有什么能比李处温幼子更好的人质?即使不说别的,光是说服李处温归降大宋,这一功就足以让童贯喜出望外了。 “李成,你让大伙收拾一下,若是我估计的不错,过不了几天咱们就要回去了!” “喏!”李成应了一声,稍一犹豫,问道:“您怎么知道?” “呵呵!”周平微微一笑,随口将先前被李处温引领入宫,面见耶律淳与萧普贤夫妇。被耶律大石撞破之事讲述了一遍。笑着说道:“那耶律大石回去后,定然会派人将这桩事告诉萧干,让其快些领兵回来,弹压住燕京城的局面。估计那个时候就会对我们下逐客令了!” “萧干?”李成听了一愣:“那李处温招募勇士就是为了对付他?” “那倒不是。只是为了自保罢了!”周平笑道:“只要耶律淳一天不死。契丹贵人与汉官们就不会撕破脸。那李处温是个老狐狸,他肯定几面下注,与常胜军肯定有关联。若是萧干越过耶律淳杀了李处温,那就等于把常胜军赶到大宋这边来,萧干会不会这么做我不知道,耶律大石乃当世豪杰,肯定不会做出这种蠢事来!” 听周平将燕京城中诸多势力间错综复杂的关系解说了一番,李成咋舌道:“若不是这老东西已经投了我大宋,我非得把他心挖出来看看,看看是怎么长的,也只有将主你能够制得住他!” “自从唐末以来,幽州之地便为胡人与汉人争夺之地,像李家这种燕地大族想要生存下来,肯定不会只在一边下注,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他肯定也和金人那边有联系以备不时之需。这也说不上有什么对错,无非是乱世中的生存之道罢了!”说到这里,周平不由得叹了口气,眉梢上露出一股怜悯之色。像李处温这种做法在当时的燕地大族非常有代表性,无论从当时的封建道德还是从后世的史学,都是报以抨击的态度,但对于这些在两强夹缝中又无力自立的燕地汉人大族来说,乱世之中忠诚、诚实、信守承诺等品质实在是太奢侈的东西了,让宗族生存下去才是第一位的。要想在这场争夺战中赢得胜利,对他们做简单的道德谴责是没有意义的,只有了解他们的处境,并予以相应的对策才是正确的办法。 “你也辛苦一天了,早些去休息吧!”周平叹了口气,对李成吩咐道。 “喏!”李成恭敬的向周平行了礼,倒退了几步,到了房门方才转身退了下去。 俗话说,世事难料。虽然在宣和四年的东亚大地上,他可能是对混沌的未来知道的最多的人了,但他仍然无法掌握所有的细节。比如萧干的确如他所推测的那般在三天后领着奚族大军回到了燕京城,但这并不是耶律大石的派出急使的功劳,一个更加惊人的消息让整个燕京城都噤若寒蝉——金兵与白水泊击散契丹放鹅行帐,天祚皇帝几乎独自脱身,金兵的前锋已经到了应州地界,距离燕京已经铁骑只有三天路程不到。 燕京,瑶光殿。 也许是因为天气转暖了些的原因,殿上的屏风和帷幕被移去了不少,不过由于已经坐满了人,反倒显得更加狭小了。耶律淳依旧躺在锦榻上,与上次不同的是不过由平躺着变为了半坐半卧,在锦榻的左右两侧分别坐着皇后萧普贤和她的兄长——刚刚从山后诸州领军赶回的四军大王——知北院枢密事,诸军都统萧干。 “这么说来,湘阴王此番又被金人所败,宫帐军已经所剩无几了?”躺在锦榻上的耶律淳低声问道。 “正是!”刚刚将军情禀告完毕的萧干点头道:“在我军中收容了不少原先宫帐军逃出来的军士将佐,从他们口中已经确认了这个消息!” “唉!”耶律淳叹了口气,与他一样,殿上的契丹、奚、汉人大臣亲贵们的神色很复杂,尤其是对于契丹与奚族权贵们来说,天祚皇帝既是他们的前主子,叛变的对象;但毕竟也代表着已经存在了两百多年的母国,他又一次被金人打败也就意味着复兴的希望又少了一分。而对于那些汉人大臣来说,这个消息就单纯的多了,首先耶律延禧带着西番大军杀回燕京城,诛杀叛贼的威胁解除了,那么接下来要考虑的就是应该如何选择投靠的对象了。 “陛下!”第一个说话的是李处温,他距离锦榻的距离仅次于萧干和萧普贤,他站起身向锦榻上的耶律淳行了一礼,道:“老臣以为,应当要派出使臣随宋人南下,商议和谈事宜了!” 李处温的话语就好像一滴凉水落入滚烫的热油中,顿时激起了剧烈的争吵,虽然说宋方的使团来燕京已经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了,连耶律淳夫妇都秘密接见了对方,但在朝堂上群臣面前提出和谈——这个时候几乎等同于投降事宜还是头一遭,尤其是出自李处温这样一个有拥立之功,深得耶律淳夫妇信任,隐为汉臣之首的人口中。 “李门下!”萧干冷哼了一声:“本王昨天才回燕京,你今天就要派使者前往南朝,未免早了点吧?” “四军大王!”李处温微微一笑:“南朝与金人早有盟约,金人在白水泊大败湘阴王之事瞒不了他们多久,也许他们现在都已经差不多知道了。与其等到南朝大军打到燕京城下在议和,不如早点议和,也能得到更好地条件。” “某家这次从山前山后诸州招募来奚军两万,加上燕京守兵不下五万,南朝来打自有本王抵挡,李门下你怕什么?” “四军大王神勇无敌,老臣自然是知道的!”李处温还是那副不温不火的模样:“只是俗话说兵无粮不行,如今燕京所辖不过七州,实际上能管得住的不过三四州罢了,恐怕养不活大王的大军!” “你!”萧干一下子被李处温这颗不软不硬的钉子给顶了回去,不过他一直以来都是领军打仗,对于财赋这块的确不清楚,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李处温。 “李相若是没有法子,在下倒是有个办法可以试试!”这时一旁有人插口道,李处温转头一看,却是耶律大石,他两腮的肌肉稍一抽动,强笑道:“大石林牙请讲!” 耶律大石也不谦让,上前一步大声说道:“甲胄军器燕京城中自有,主要是粮食和军饷,燕京有户口五万多,令每户出算赋五贯,然后以三户养一兵,可养此军有余!” 耶律大石话音刚落,在殿上立即激起了一片反对声,无论是汉臣、还是契丹、奚族权贵在这个时候倒是意见一致。原因很简单,他们的家业亲戚多半在这燕京城内,耶律大石这个主意等于是让他们出血养兵,这个谁肯接受。 “好,这个办法好!”唯一一个叫好的却是萧干,他一拍大腿笑道:“李门下,现在有兵了,你没话说了吧?” 李处温脸色微变,不过很快他就恢复了镇定,笑道:“大石林牙的主意自然是好的,不过就算有兵也不应该不和宋人和谈,哪怕是为了探听南朝的情报也应该派出使节去,能战方能和,能和方能存呀!” 李处温这番话出口,殿上大部分人都纷纷点头,就算是最坚决的主战派萧干和耶律大石也无法反驳。原因很简单,既然辽国没有实力灭宋,那就算开打最后也肯定要议和,无非是什么样的条件罢了,既然如此,一开始就应该双管齐下。(xbaoshu.com。。) ps: 多谢书友banrui24的赠送章节,最近太忙,都是睡觉前折腾下,更新时间也比较乱,见谅! 第一百二十八 章急转直下(下) “那你的意思是?“耶律大石问道。 “整军备战自然是四军大王的事情,不过既然南朝有使节前来,我们派使者回访也是应该的吧,到时候是战是和,见机行事就是了!” “李门下言之有理!”一直没有表态的耶律淳终于开口了,萧干与耶律大石见状也只得默然同意。正当这时,下首另外一名汉臣大声道:“以微臣所见,光是派人前往南朝求和还不够,还得派人前往金人那边求和!” 众人的目光一下子聚集到说话那人身上,却是司徒左企弓,只见其大声道:“当今之势,宋金两强并立,之所以能结盟好,不过疆土不接罢了,时日一久,必有一战。若论兵势,大金天下无敌,南人不足论,与其与宋议和不如与金议和。” 李处温听了,心中不由得暗怒。原来这左企弓里素来依附李处温,方能官至此位,平日里说话也是素来以李处温马首是瞻的,李处温本人倒并不反对与金人议和,实际上也暗地里也和金人有联络,但在御前会议里背着自己拿出来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这分明是想要脱离自己自立一派。 “司徒所言甚是!” “左公说的乃是正理!” 与李处温不同,左企弓话刚刚出口,殿上人便纷纷应和了起来,不但汉臣们赞同,连不少契丹与奚族贵人也纷纷表示赞同,也没人计较左企弓一口一个“大金”的说法。显然在女真人的强悍战斗力面前,就连契丹人与奚人也都胆寒了。 耶律大石与萧干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目光中看出了无奈,萧干低咳了一声,道:“既然如此,那便依照左公所言,明日便向金人派遣议和使者,让南朝使团返回,同时派出使者商议事宜吧!” 以萧干皇后兄长加知北院枢密事,诸军都统的身份。这个时候说话基本上就是一锤定音了。于是商议了一会派何人去承担和谈使臣的任务——其实去金人那边的使臣基本等于是投降,还要看人家乐不乐意。这点殿上人都是心知肚明,只不过没有戳破罢了。李处温此时心中有事,待到诸事完毕后。他便跟在左企弓身后。到了无人处。他上前两步,沉声问道:“左司徒你今天在殿上是什么意思?” 左企弓的脸上似笑非笑:“与李门下你一般,不过是为我们燕地汉人筹划一二罢了!” “筹划一二?”李处温冷笑了一声:“我看是为了在金人那边显功。为了你自家富贵吧?” 左企弓呵呵一笑:“彼此彼此,李门下不要说你和金人毫无联络?” 李处温被左企弓这颗不软不硬的钉子顶了一下,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半响之后方才冷笑道:“你以为金人就会接受和议?他们可是与南朝有盟约的,绝不与我辽国议和!” “那也总比什么都不做,只一门心思抱着南朝使者大腿好吧!”左企弓反唇相讥道,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道:“我燕地汉人势单力薄,在女真人、南朝、契丹人几方夹逼之下,唯有择强者而从之。眼下金人最强,只要投了金人,只要吃一次刀兵之苦就够了,若是投了宋人,宋金两边对峙交兵起来,兵祸不解少说也是几十年乃至上百年,那种苦楚才是最难熬的呀!你我口中食,身上衣无一不是燕地百姓所出,岂能不为他们考虑?” 听到这里,李处温不由得一窒,但胸中的那股子强项之气还是让他冷笑道:“你说一千道一万,还是为了自家的荣华富贵。金人强横凶暴,未受教化,世人皆知。你把燕地交给他们,就是把数百万燕地汉人往火坑里推。” “李门下所言甚是,的确金人强横凶暴,未受教化。可也正是如此,他们才需要我们燕地汉人来治理民政,若是南朝得了燕地,他们济济多士,哪里还有我们燕地士人的份?再说金人虽然凶暴,但也质朴,便是王公大臣,其衣食用度较之常人也强不到哪里去,其搜罗自然不会太过分,哪里比得上南朝聚敛无度,远迈汉唐呢?” 李处温被左企弓这番话驳斥的哑口无言,又羞又怒下猛地一甩衣袖便转身走了,只留下左企弓一人站来那里,向他的背影拱手作别。 净垢寺里,周平刚刚接待完辽方的使者,得到了不日即将返回的消息。一时间使团随员忙作一团,收拾行李,准备返回的各项事宜。唯有周平一人在屋中呆坐,检讨着在燕京这些日子的得失。正思忖间,薛良玉从外间进来,问道:“将主,那个孩儿当怎么处置?” “你说的是李胜吧?”周平稍一思忖道:“你给他换上仆役的衣服,只说是我们在燕京买下的奴仆就是,不过不得苛待了,明白了吗?”为了保密起见,李胜的真实身份使团中除了周平与李成二人,谁也不知道。 “在下明白!”薛良玉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看来那些盐和甲具是没有了!”周平叹了口气自忖道:“不过也没啥,就算那李处温送来了,我也没有办法押运到应州去,还是找个机会让李成跑一趟把罗舍儿带回来吧,金人兵锋已经到了那边,万一有个闪失也不好!” “周副使!”赵宗走了进来,笑道:“外间来了个官儿,说是辽国的赠礼,有二三十车,你我出去迎接一下吧!” “赠礼?”周平有些茫然的站起身来,对面的赵宗笑道:“周副使你出使辽国少,两国交聘,互赠礼物这也是寻常事,只是过去我们的礼重,北朝的礼轻,今个儿倒过来罢了!” “多谢赵相公指点!”周平听到这里,心中不由得一动,随口问道:“那请问一般都是些什么呢?” “这个倒不一定了!”看样子即将回国让赵宗心情不错,他笑嘻嘻的解释道:“一般都是各地的特产,我朝一般是瓷器、药物、绸缎什么的;北朝的一般是皮裘、人参、玉石什么的。” 两人出了院门,只见左边的广场上停着二十多辆马车,上面堆得满满当当,送礼的官儿却是个熟人,乃是李处温的儿子少府少监李奭,只见其向赵宗、周平二人长揖为礼,道:“下官受二位陛下所托,将赠与南朝天子之礼物送到,还请二位贵使查收!”说到这里,他便从怀中取出一份礼单双手呈上。 “李少府辛苦了!”看样子赵宗也见过李奭,他满脸春风的接过礼单,看也不看的往怀里一揣,笑道:“可要进去喝一杯茶水?” “多谢贵使!”李奭拱了拱手,推辞道:“下官还有公务在身,改日再来拜会!”说到这里,李奭上前一步,用身体挡住赵宗的视线,右手却不漏痕迹的将一个小纸团塞到周平手中。 纸团入手,周平心中已经有数,他送别李奭后找个僻静处,打开纸团一看,只见纸上写着几个大字“所要之物尽在车中,九弟还请看顾!”看完后周平看看左右无人,将纸团塞入口中咽了下去,走到停靠马车的广场,将两个正准备清点礼品的书吏赶开,道:“这是送给官家的东西,还是让我亲自清点吧!” 那两个书吏不敢争论,赶忙将礼单呈上,周平看了看礼单,一辆辆车仔细清点,果然马车上装的除了盐就是精铁打制的甲兵,最后三辆马车上装的全是羽箭弓弩。周平稍微清点了一下数量,正与自己索要的差不多。他心中不由得暗喜,跳下车来对唤来几个手下,道:“这是两国赠礼,你们几个轮班看守,决计不能少了半点。” 第三天清晨,宋方使团便出了燕京南门,踏上了回国的归途。相比起来时,使团中除了多了二十多辆装载礼物的马车,还多了一位辽方使臣。也许是为了防止宋方使臣与叛服不定的常胜军勾结的缘故,使团返回的路线改变了,没有经过涿州,而是通过易州。 也许是因为双方实力对比更加悬殊的缘故,使团一路上受到的接待越发隆重,在接待的宴饮中不少汉人官吏还用各种暗示向赵宗表示自己对南朝的向慕之心,这让他得意非常。而作为副使的周平的心情就是截然不同了,他瞪大眼睛,寻找着任何一个可以利用的机会,将马车里的甲兵和盐运往应州,否则要是将这些盐和武器运回宋境,岂不是闹了个大笑话? “周大使!下官先干为敬了!”一个甜的有些发腻的声音将周平从思忖中惊醒了过来,他赶忙抬起头来,只见一个长得圆滚滚的辽国官员刚刚将已经空了的酒杯杯口对着自己,脸上满是讨好的笑容。他赶忙也将杯中酒喝完,笑道:“方才想点事情,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无妨无妨!”那辽国官员赶忙笑道:“大使忧心王事,在酒宴上也不能尽心,实在是我等的楷模。”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笑道:“说来也是奇怪,某家对大使眼熟的很,莫非是在哪里见过?”(xbaoshu.com。。) 第一百二十九章借机 “眼熟?“周平抬起头来,正准备随口敷衍几句,突然愣住了,站在他面前正是耶律运成,两年多前自己随韩肖胄出使时在新城遇到的那个辽国官吏,自己还借机从此人手上骗了一大笔钱,成了自己发家的第一桶金。却不想不是冤家不聚头,今日在易州竟然又碰到了。 “是该装糊涂混过去还是——”周平脑子里一时间转的飞快,一瞬间已经权衡了利弊,正思忖间,那耶律运成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笑道:“当真是猪脑子,怎生就是认不出来,让您见笑了!” 这时,周平已经下定决心赌一把了,他站起身来,侧过身子靠近对方,做出一副亲昵的模样,压低声音道:“兄台没有记错,两年多前在下在韩肖胄韩相公手下行走,您还记得,当真是好记性!” 那耶律运成的眼睛立即瞪大了,半响之后他才回过神来,张口正要大喊却被周平掩住,他发不出声,只得连连点头以表示自己已经记起来了,周平这才松开手,他看了看左右,上下打量了下周平,低声问道:“韩相公可还安好?” 周平微微一笑:“既然运成兄是自己人,也就不瞒你了。其实某家本在童宣帅麾下当差使,韩相公出使辽国,被宣帅临时派到韩相公手下,如今早已不在韩相公手下做事了。”周平这番话里倒有七八成是真话,唯有一处是假话,其间的意思无非是告诉耶律运成老子是童贯的手下。自然钱使到位了,反正现在周平的确在童贯的宣抚司里当差,就算打官司打到童贯本人面前也不怕。 耶律运成听了不由得又惊又喜,他那五千贯钱使出去了却两年多时间没有半点消息,本以为已经是打水漂了,想不到那个经手人又出现在自己面前,还自称就在童贯手下当差,看他已经是使团副使,只怕不假。想到这里,耶律运成不由的翘起大拇指笑道:“怪不得那天我觉得大使如今英雄。不像只是个厮仆。原来是宣帅麾下的,今后还要请大使多多关照呀!” “哪里!”周平笑道:“兄台两年多前就已经明顺逆,光是这等眼色这燕地恐怕也没几个人。不瞒您说,我这趟燕地光是私底下投递的大臣就不知道有多少。他们可都排在兄台后面呀!” 听周平这般说。饶是耶律运成竭力按捺。嘴角也禁不住裂开了,他笑了两声:“这也要多谢大使,若无大使的引荐。俺就算有一颗诚心,也没有路子呀!” “什么大使小使的!”周平装出一副不喜的样子:“耶律兄若是看得起在下,叫一声均成便是了!” “那,那愚兄就擅让了!”耶律运成闻言心中暗喜。一般来说宋辽双方的使团都负担有刺探情报的工作,由于正使必须熟悉繁琐的礼仪,所以一般真正负责刺探情报的都是副使和其他随员,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耶律运成为官这么多年自然也知道。这周平能够在这个节骨眼上坐上副使的位子,自然颇得童贯的信重,自己能搭上这条线,不要说保住家业,就算是在仕途上更上一层楼也不是不可能。 周平与耶律运成对饮了几杯,周平看了看四下近处无人,压低声音道:“耶律兄,在下眼下有一桩事情为难的很,想邀请兄台出手相助,不知可否?” 耶律运成喝到此时已经有了六七分酒意,乘着酒兴拍了拍胸脯道:“周贤弟尽管说,只要愚兄办得到的,就绝不会说半个‘不’字! “好,小弟先敬耶律兄一杯!”周平赶忙先满饮了杯中酒,低声道:“使团车里有些物件,小弟想要遣人送到应州去,却没有人手押送,想要向兄台借几百兵来。” 见周平如此郑重,耶律运成也知道车上估计不是什么简单物件了,低声问道:“不知这车上都是些什么?” 周平也知道这种事情瞒不过对方,反正迟早也得给对方看个底漏,反不如大方些:“盐、甲兵、箭矢,一共有二十车!” “什么!”耶律运成立即清醒了过来。他自然知道在这个节骨眼上往应州运这些玩意到底意味着什么,周平见耶律运成现出犹豫之色,强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笑道:“耶律兄,你可知道这些东西都是从哪儿来的吗?” “从哪里来的?” “说来恐怕你不信,这些盐与军器甲具都是贵国的李处温李门下赠与在下的,不,应该是献给童宣帅的!” “李门下?李处温?”耶律运成瞪大了眼睛,盯着周平满脸都是不敢相信的神色。周平笑了笑,道:“你不信?也难怪你,看在过去的情分上,某家便透露一点消息给你!”说到这里,周平看了看左右无人,压低声音道:“李处温的幼子都在使团当中,当做献给我大宋的人质,这点盐和兵甲又算得了什么?” 听周平说到这里,耶律运成呆坐着左右为难,额头上的汗珠如同瀑布般流了下来,倒好似刚才入肚子的酒都从额头上流出来了。周平此时倒也不催促他,只是小口小口的品尝着杯中的美酒,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过了约莫半响功夫,耶律运成抬起头来,低声问道:“周兄为何告诉我这么多,难道不怕我出首?” “出首?”周平笑了起来:“出首又有何妨?难道这个时候燕京还敢杀了我不成?这岂不是送给我大宋一个开战的借口?我敢和你打赌,燕京若是知道这个消息,最大的可能性是压下去?这个时候若是撕破了脸,只怕用不着我大宋出兵,你们燕京那个小朝廷自己就要散架了!” 耶律运成哑然不语,他心里清楚周平说的不错,只要大宋一天还没有主动开战,燕京就会尽可能的避免双方的冲突激化,而像李处温这样有拥立之功的重臣,更是杀不得,要是破坏了燕京城内脆弱的政治平衡,这个小朝廷可是再也没有资源来恢复平衡了。 “周兄,若是我肯帮你,该怎么做?” “你准备二十辆大车,今天夜里到馆舍旁,夜里的看守都是我的人,到时候将车上的东西全部装到你的车上,再在我的车上装些米谷布匹啥的,免得被人发现了。到时候我会派两个人带路,你派两百兵将这些押送到地方就好了!” 耶律运成咬了咬牙:“好,咱家就豁出去了,不过周兄在宣帅面前可千万要为小弟美言几句呀!” 周平闻言笑了起来,拿起酒杯轻轻的碰了一下对方的酒杯:“耶律兄放心,。只要这件事情成了,你这知易州的位子就是铁板钉钉的了!”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是夜里初更时分。周平心里有事,回去后稍微洗漱了下,就带着李成来到停放大车的地方,车夫等人早已被周平的心腹赶到一边去休息了。周平看了看四周的情形,叹了口气随便找个根干净点的车辕坐了下来,拍了拍旁边的地方,对李成道:“李成兄弟,坐下说话。你也听说了金兵前锋已经到了应州,说不定那个庄子已经被金兵给平了,你可想明白了!” “将主不要说了,我心里清楚的很,不是个吃安分饭的人!”李成一屁股坐在周平旁边,低声道:“富贵险中求,我没投个好胎,也读不进圣贤书,想要富贵只有拿性命去博,死了也没啥好怨的!” “好!”周平点了点头:“我手头上人手不够,你只有一个人,那个耶律运成会给你两百兵,路上自己小心了。”说到这里,周平压低了声音:“记住,要是情况不妙就跑,性命最要紧。这些东西都是我从李处温那里讹来的,别太放在心上!” 听了周平最后的叮嘱,李成的眼眶微红,一百石盐和弓箭已经是不少钱了,至于两百套铁甲那更是军国之器,有钱也没地方买,周平竟然让他情况不妙就丢东西跑路,这个情分可不一般。李成的嘴唇蠕动了几下,最后还是没有说出话来。 “人来了!“周平从车辕上跳了下来,从远处传来一阵车轴与轮框的摩擦声,李成跟了上去,只见从路口走过来一个车队,为首的是一个健壮汉子,朝周平这边跑了几步,双手呈上一枚玉佩道:“小人姓韩,受了郎君之命,来这里取货。” “嗯!”周平接过玉佩一看,果然是自己在酒宴上给耶律运成作为信物的那块,随手系在腰上,指了指后面的大车:“货物都在那边,你过去取吧!” “多谢郎君!”那领头的汉子唱了个肥喏,就转身领着几十条壮汉开始将车上的货物装到自己车上。周平与李成站在一旁监视着,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货物装卸完毕,使团的马车上也装了不少羊毛皮子,装的满满当当的。那汉子走到周平身旁,道:“我家郎君命我转告您,领路的人就随我们去吧,明天一大早就出城,免得日久生变!”(xbaoshu.com。。) 第一百三十章饮宴 “嗯!”周平点了点头,转身轻轻拍了拍李成的肩膀:“珍重了!” 对于宣和四年暮春的东京人来说,这不过又是一个惬意的季节。人们纷纷脱下沉重的冬装,带着自己的妻儿来到城内外无数的美园休憩游玩,享受着大自然的美好景致,百多年来的和平早已使得东京城外遍布运河和田宅,仿佛是一座巨大的花园,甚至连部分城墙也必须为生活的便利让路——政和年间蔡京当政时就将不少艺祖时修建的曲折的城墙改为平直,直到靖康初年金兵南下时东京人才明白了艺祖皇帝的远见:金兵将投石机部署在城墙的四角,由于城墙被改成平直,结果在投石机的轰击下,城墙上竟然没有躲避遮挡之处,守兵因而死伤惨重。 当然这个时候的东京人并不知道几年后的灾难,对于即将开始的伐辽战事,他们抱着一种看客所特有的兴致盎然的态度,在茶馆酒肆里议论着某个将领能拉开多重的弓、使用兵器的分量、士兵们身上盔甲的颜色和样式、两府相爷采用的战略等等一切能引起他们兴趣的东西,就好像大相国寺旁某种新的把戏、樊楼里侍女一种流行的打扮一样。至于战争的胜负,他们其实倒不是那么在意了:一来在他们看来,现在的辽国已经不过是一片残山剩水(这倒是实情),大宋根本不需要动手打,只要派出大军做一场武装游行,对方就会屈膝投降(这个就未必了);二来在这些东京人看来。就算最后打输了,对他们的舒适生活也不会有什么影响。作为知晓未来发生了什么的读者们可能会觉得这种想法很可笑,可是东京城已经有一百多年没有见过刀兵了,他们自然觉得也会这样永远和平下去,要知道人们总是用已经发生的事情来推测未来将会发生什么的,只有极少数有远见的人可以从细微的征兆中正确的预测未来。 蔡府。 这座华丽的府邸正在举办着一场盛大的宴会,其规模甚至超过了上次天子驾临的那次——毕竟当今天子固然喜欢热闹,但也是一个欣赏水平很高的艺术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得到他的青睐的。蔡京举办这次宴会的名义是为了替即将统军伐辽的河北、河东宣抚使童贯践行。 蔡府门的大道两旁,闹嚷嚷的挤着一大群看白戏的闲汉。他们用夹杂着艳羡和妒忌的目光。看着一辆辆华丽的马车和轿子。不时还大声的指点着来人的官职和姓名,向同伴炫耀自己对官场朝政的熟悉。 “哎呀呀,不是说这公相与媪相已经断了交情,怎的童贯领兵发辽。蔡老儿还摆了这么大排场替他践行?”一个干瘦汉子看着往来的车马。疑惑的问道。 “嗐!”旁边那人立刻用东京人特有的一种拟声词表达了自己的不屑:“你懂得什么。公相他肚子里自有一笔账,又岂是你能够明白的?” 有人从旁边应道:“那你倒说说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丸?” “说不得,说不得!”那人矜持的捋了颔下的胡须。一副好不得意的模样,不过他还是和盘托出:“公相卖的这药丸是‘起死回生丸’,不过救得不是别人,乃是他自己!” “怎见得这药丸有这等神效?” “说不得,说不得!”那个“说不得”摇晃着脑袋,一手捋着胡须,一手轻抚着隆起的小腹,笑道:“公相他给王太宰与童太师赶下台来,若想再上台,就肯定要与童太师拉拢关系,又岂能不请这顿饯别宴会?” “公相不是与童太师都为了发辽之事撕破了脸吗?就在前几个月俺还听说公相的人在朝堂上说辽帝将领十万铁骑南下,还是议和为上!” “嗐,你懂得什么!几个月前是几个月前,现在是现在,那些官儿为了往上爬,便是那脸擦地上的唾沫也都愿意的,何况是一顿酒宴!”“说不得”说到这里,又是鄙夷又是羡慕的对眼前华丽的府邸叹道:“只可惜俺不能进去看看,这蔡府里到底是何等景致!” 相比起府外的喧哗,府内六鹤堂里却是另外一番景象,从两厢看客人已经来的差不多了,但蔡京身旁的主客位置却是空荡荡的——童贯还没有来。虽然蔡京竭力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但从他微微颤抖的白眉来看,他的心中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平静。 “这个阉奴!”蔡京在腹中暗骂道,此时四座上的客人们纷纷交头接耳,低声说着小话。蔡京不难从他们的脸上找到讥讽的笑容,显然这些笑容绝不是为了他准备宴席的。 “父亲!”蔡鞗走到蔡京的身旁,附耳低语道:“去童府催促的人已经回来了,童府的管事直说太师上午便出去了,一直没有回来!” “再派人去探讯,多派人去!”蔡京顿了一下足,用能够允许最大的声音下令道。蔡鞗没奈何的点了点头,转身向外间走去,过了约莫小半个时辰,直到一个比礼貌上允许一个贵宾迟到的最大限度还要迟一些的时候,大门外面一叠连声地报进来:“童太师驾到!” “快出门迎接!”蔡京在侍女的帮助下站起身来,对身后的几个儿子下令道,他自己也降阶相迎。 “适才有点公事,在禁中被官家留住了,以致晚到了半响,累诸公久等了,恕罪恕罪!”童贯入座,便用自己尖利的嗓音向众人说道。 “太师为国事操劳而忘身,实在是我辈楷模呀!”一名官员抢着答道。 “不错,辽事向称棘手,非有极大经纶如我公者,安能独擅其事,底于厥成?” 听到在座的官员将自己甩到一边,围着童贯阿谀,蔡京虽然强装笑容,但心中却不是滋味,这些过去一向是属于自己的,现在却转向旁边的这个阉人。他强笑着举起酒杯,对童贯祝酒道:“拭目以观大军之凯归,他年图画凌烟,功垂竹帛.”腹中却暗骂道:“拭目以观童贯之狼狈溃归,他日难逃官家斧钺之诛。” 童贯仿佛听到蔡京的心声,也笑着反唇相讥道:“辽事胶葛,非一时可了,但愿童某凯归之日,公相康泰如今,千万莫作回山高蹈,优游仙乡之想,致使天下苍生徒有东山之叹!” 童贯这几句话的确是暗有机锋,蔡京本贯福建路仙游县人士,‘仙游‘既是个好字眼,也是个坏字眼, 东山这里代指东晋大臣谢安,当时谢安在东山隐居,天下人都说谢安不出,奈天下苍生何?童贯明里是劝他不要回山高蹈,优游仙乡,暗地里却是咒诅他可以早些升天游仙,应玉楼之召,去修天上的史书了。蔡京乃是饱学之士,如何听不出童贯话里的暗刺,只是现在形势比人强,也只得强笑着将对方的嘲骂和着苦酒倒进肚子里。 童贯喝了几杯酒,当酒宴进行到第四巡酒,比一个高贵的宾客参加高贵的主人的宴饮,在礼貌上允许早退的最大限度更早一些的时候,童贯站起身来,用他那尖利的嗓音,站起身来向蔡京告辞,说还有公事要回经抚房处理,在领情之余,不得不向主人告辞了。 对于童贯的不近人情的告辞,蔡京有些意外,但他知道是留不住对方了,他只得站起身来,于是宾主两个又客气一番,一个是谨祝成功,一个是敬谢厚意,彼此喝干手里的酒,就由他率领蔡鞗、蔡絛、蔡儵等几个儿子把贵宾一直恭送到大门口,蔡鞗、蔡絛还扶着童贯进入坐舆,这才鞠躬如仪而退.至于他的长子蔡攸,在这个规模盛大的宴会中,不仅不是主人,而且也不是客人.他是早已言明在先,今夜有要公与王太宰相商,公而忘私、国而忘家,通宵达旦,决不出席这次宴席的。 在送走了童贯后,蔡京显得非常的疲惫和沮丧,他在酒宴上只呆了片刻,就向其他的客人告了罪,径直回到内室休息了,留下他的几个儿子继续主持宴会。 童贯上得坐舆,本来一直紧绷着的脸才露出了一丝笑容,自言自语道:“好个蔡元长,你以为一顿酒席就能了解了你我的冤仇?现在你可知道某家的厉害了吧,谁叫你要坏某家的征辽大业,连你自己的儿子都要弃你而去!”说到这里,他猛地用力踏了两下坐舆,大声道:“去经抚房!” 等到童贯抵达经抚房的时候,已经是初更时分。经抚房乃是一个刚刚建立的官署,其建立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指挥对金的战事。这也是太宰王黼与童贯合作的结果,其目的就是为了统一指挥战事,经抚房可无须经过枢密院直接行事,其权力之大可见一斑。经抚房内早已有了十余人,都是他的心腹,看到童贯进来,纷纷起身行礼。 “末将参见太师!” “罢了!”童贯摆了摆手,自顾坐下:“方才去了蔡元长府上,耽搁了一会,大家都坐下说话吧!”(xbaoshu.com。。) ps: 月底了,讨下打赏月票,不然也太难看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毛遂自荐上 众人分两厢坐下,童贯突然对着靠近门口那边招了招手:“均成,往前面坐些,你这趟去燕京功劳不小呀!” 众人的目光一下子都往童贯手指的方向那边聚集过去,却是一个体型高大的汉子,眼生的很。年纪约莫三十左右,看身上的服色不过是个六七品的武官,虽说按照他的年纪来说已经算是快的了,但在这经抚房里就算不得什么了,更不要说让童贯亲自开口打招呼。正疑惑间,只见那汉子向童贯躬身为礼:“那都是末将的本分,当不得宣帅谬赞!” “来,来坐下!”童贯笑嘻嘻的指着右侧的一张椅子:“均成莫要过谦了,若无你从燕京冒死传回的消息,某家只怕还中了蔡元长的圈套,坏了征辽的大计,这还不算大功,什么算大功。你放心,我童某人一定不会忘记你这功劳情分的!” 如果说刚才众人还只是惊讶的话,这时已经是羡慕嫉妒恨了。众人都清楚,自从最近一次蔡京罢相之后,童贯便和当今的执政王将臣一文一武联合起来,借着主持联金伐辽的机会,将朝廷大权牢牢把握在手中。对于这个权力联盟,蔡京自然是深恶痛绝,一门心思要毁之而后快。但北宋的文官政治有自己的规则,说白了就是“路线斗争”,既然童贯与王黼上台后的中心工作是联金伐辽,那么蔡京要想上台就要把这个“中心工作”批倒批臭。这种高层权力斗争绝对是你死我活的,而此人能够在这种政治斗争中立下功劳。可比什么战功在童贯心里强一万倍了 “多谢宣帅抬爱!”听到童贯这番话,周平心中不由得苦笑起来,显然童贯已经看中了自己,他说这话的意思是在向众人宣布——“这是咱家的人”,即可笼络自己,也断了自己的后路,只有死死抱住童贯的大腿。否则要是蔡京一派的人重新上台,自己绝对是死路一条。 “列位!”看到周平已经坐下,童贯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某家今日在禁中时,官家已经下定了伐辽的决心。王太宰也已经拍了胸脯。从全国各州郡一共征收伐燕钱六千五百万贯,军费的事情不用担心!” 听到童贯这番话,众人的眼神一亮,依照北宋的军制。打仗说白了就是打钱。军饷、酱菜钱、冬夏两季的衣赐就不必说了。就连弓箭手上阵射一箭都要现钱丢到脚下,这样的军队有钱没钱战斗力可是天上地下。有这么大一笔钱撑腰,就算一级级官吏分润了。剩下来的也足够了,至于自己也能从中间分一杯羹那更是不用说了,一想到这里,堂上众人的心思都热乎了起来。 “本朝兵势之盛,远迈汉唐,此番伐辽定然能马到成功,宣帅也能名垂青史!” 一个反应快的立刻跳了出来,大放谀辞,旁人也不甘落后,纷纷跟上,让童贯听得心花怒放,捋着颔下不多的十几根胡须笑的眼睛都快没有了。 “宣帅!”在众人中王禀还是稳重些,他小心的提醒道:“此番那耶律淳也派了使臣过来商议内附之事,出兵之事会不会有变故呀?” “哦!那不过是耶律淳的缓兵之计罢了!”童贯笑了起来:“他派了个使臣过来便说要内附,可一没有州郡图籍、二没有府库表册,哪个信他,官家刚刚在禁中已经说了,让咱家一心用兵,朝中绝无掣肘之处!” “敢问宣帅一句,这出兵将帅安排到底如何?”王禀在众人中官位最高,也最得童贯信重,便将众人最关心的问题提了出来。 童贯听了哈哈一笑:“也罢,反正最多过几天朝廷便要宣布出来。主帅之任自然是咱家、河北河东两路宣抚副使是蔡攸、都统制乃是老种,前军统制乃是杨可世!” 众人听了,纷纷低头思忖。古往今来,一个组织的领导手中的权力无非两项:财权和人事权,要了解领导的执政思路,最好的途径就是人事安排。以童贯的资历、地位,担任河北河东两路宣抚使,伐辽战事的总指挥,这是众人意料之中的事情;而蔡攸一路当到宣和殿大学士,入政事堂,但他没有外放州郡当亲民官,几乎没有任何方面的军政经验,天子选这个人来当童贯的副手只可能是用来跟着沾光,当然这对童贯也是好事,免得来个不对头的牵制自己。而用老种种师道来担任都统制即前敌总指挥,一来是因为种师道无论从名望资历还是具体指挥能力在西军中都是翘楚;二来此人并非童贯一派的,虽然赵佶对童贯十分宠信,但按照北宋大小相制的祖宗法度,大军出征绝不会让从上到下都是一条路线的人,这也是题中应有之意。而杨可世是西军中有名的万人敌,兄弟两人都是有名的健将,也是童贯一手提拔起来的,来当先锋也是正常。 众人正盘算着自己如何才能够在征辽大军中争取到一个有甜头的位置,突然听到童贯的声音:“均成,你这次从燕京回来,功劳不小,某家胜捷军右厢中还缺个都指挥使,你是否有意?” 如果说刚才众人对周平还是羡慕嫉妒恨,这个时候不少人的目光已经带着几分讨好了。须知胜捷军乃是童贯的亲军,共有数万人,按照北宋的军制,胜捷军分为左右厢,厢下面就是军指挥使了,可以领兵两千五百人,这一仗打下来外放出去就是一个铃辖、统制也不稀奇。也不知道这厮哪里顺遂了童贯的意,竟然升的如此之快。 “末将多谢童相抬爱!”周平赶忙起身行礼,他此时的心情颇为矛盾,这童贯在青史上名声可以说是臭不可闻,而且也的确私心颇重,但对自己却的确是有提拔之恩,以自己这个出身,若不是得了他的赏识,只怕一辈子也就是个在县里面抓贼的县尉而已。如果按照知恩图报的传统道德,周平应该做的就是有恩报恩,尽心竭力的当童贯的门下走狗,但作为一个穿越者,周平更知道在接下来的伐辽战事和靖康风云中,由于童贯的错误,给整个国家带来了极其严重的后果。 “如果我能够拿下燕京,也许后面的那些事情就不会发生了吧!”周平暗想道,他咬了咬牙,对上首的童贯大声道:“宣帅,末将还有一个请求!” “哦?”童贯显然有点意外,不过他此时的心情还不错,笑道:“均成请讲。” “下官想要先去应州一趟,再来胜捷军中任职!”说到这里,周平将罗舍儿在应州落脚,自己千方百计派人运了盐和兵甲过去整个事情来龙去脉详细讲述了一遍后,沉声道:“下官以为与让在下在胜捷军中当个都指挥使,不如去应州对朝廷更为有用。” 周平这番话说完后,房中一时间静了下来,众人都没有出声,静静的等着童贯的裁决,不过他们投向周平的目光已经有些不少变化,如果说在此之前他们还抱着羡慕嫉妒恨或者意图讨好等功利的态度,而此时目光中已经多了不少钦佩。显然,在胜捷军中当个都指挥使是非常安全而又有好处的差事,在未来的伐辽战事中,统帅的卫队是不需要进行艰苦的战斗的;而在给朝廷的报功名单上,童贯也绝不会忘记自己心腹的名字;但在远在敌后的应州就是两码事了,契丹人、奚人、金兵、马贼或者干脆当地的土团,随便一支流矢都可能要了你的命,朝廷的封赏再丰厚,对于一个死人来说都是没有意义的。 “宣帅!”说话的是童贯的爱将王禀,他打破了沉寂:“末将以为不应该让周将军去,那边既然有了主持的人,何必再多派一人去冒险?再说应州那边不远处就是金兵!”王禀说到这里就停住了,但屋中的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既然金兵已经兵锋直抵应州,按照双方协议的进兵路线,没有必要派人去那边,反正只要打下燕京,应州那边自然也会不攻自下。 “宣帅!”周平赶忙反驳道:“正是因为金兵兵锋已至应州,大宋才应该在那边埋下一颗暗子呀!” 童贯听了,身子不由得一颤,作为北宋的最高军事指挥官,他自然要比经抚房里的其他人更能够理解周平这句话的含义。同盟协议是一回事,但是纸上的协议落到实处又是另外一回事。金兵现在没有南下,可能是因为他们遵守协议,但更有可能是因为他们现在还在对付辽国在云中、塞外的残余势力,无力南下。如果大宋能够在扼守着云中通往幽州大地的要道的应州布上一个暗子,毫无疑问在即将到来的下一轮角逐中将会占据一个非常有利的位置。这个周平能够看到这一点,并且主动去做,果然是一个难得的人才,但现在的问题是:将这样一个人才,尤其是还是自己囊中的人才丢到这样一个危险的环境中去,是否合适呢?(xbaoshu.com。。) ps: 继续讨要月票,订阅,打赏中! 第一百三十二章毛遂自荐下 周平赶忙躬身坐下,童贯又说了几件事情,便回府去了。周平刚刚出了经抚房,却只见两名形貌相似的绯袍汉子站在自己面前,其中一人笑道:“周兄弟,今后咱们便是正宗的同僚了,可要多多照应呀!” “这都是宣相抬爱,周某不敢当!”周平赶忙躬身行礼,他认得这两人乃是辛兴宗与辛企宗兄弟,这两人都是童贯的心腹,如今也都是一方统制、总管,官位远在周平之上,显然是看到周平在主子手下当红,跑过来拉关系。 “周兄弟刚勇过人,宣相慧眼识才,今日之事流传到后世也是一段佳话!”相比起弟弟,辛兴宗的性格看上去要爽朗的多,他笑嘻嘻的挥了一下胳膊:“今天时间正好,咱们这几个胜捷军的同僚都去乐呵乐呵,就当是给周兄弟接风了,咱家做东,谁也不许和我抢!” “时间正好?”周平看了看外间的天色,少说现在也是快三更天了,换成现代钟点就是快凌晨一点了,这个时间放在现代社会还可以说是夜生活才开始,可现在毕竟是北宋年间,即使在绝大部分城市里也是天一黑就坊门紧闭,禁止出入的,这也未免太夸张了吧。 “ 想必周兄弟还是第一次来东京吧!”辛兴宗得意的笑了起来:“这里可是东京呀!在樊楼,现在才是正当时呢!” 正说话间,又有两人走了过来,朝周平等三人拱了拱手。笑道:“今夜时日尚早,周兄何不与我等一同去小酌 一番?” 不待周平答话,辛兴宗已经转过头去,大声道:“今夜周兄弟已经是咱兄弟俩的了,若是要请,待明日吧!” 那两人被辛兴宗堵住了话头,脸色有些难看的走开了。辛兴宗转过头来笑道:“两个贼厮鸟,莫要坏了咱们的兴头,周兄弟,咱们去樊楼!” “梁园歌舞足风流。美酒如刀解断愁。忆得承平多乐事。夜深灯火上樊楼。”这是宋代诗人刘子翠的一首回忆昔日东京繁盛景象的诗歌,这座号称东京第一楼的酒楼位于东京御街的北端,共有东西南北中五座,共有三层。按照当时流行的样式。樊楼面朝大街的门口都是用彩色饰物装点的门楼。进门楼后便是院落或者游廊。底层是散座,当时称之为“门床马道”,一般是供档次不高的客人的。而有身家的富家大贾。达官贵人则是楼上招呼,楼上天井两廊便是当时称之为“小阁子”的包间。周平一行人进得门来,只见二楼游廊的房檐面上,灯火通明,坐着数百名华服妙龄女子,在灯光下宛若神仙一般。周平已经看的目瞪口呆,其实樊楼的摆设规模较之后世的欢场倒也寻常,但将数百名妓女光天化日之下摆在阳台上,供众人观赏选择,这种场面他还是第一次见识。 辛兴宗亲热的拍了拍周平的肩膀,笑道:“如何?周兄弟看上哪个只管说,待会便知会一声,带到小阁子去即可!” “咳咳!”听到辛兴宗这般说,周平不禁有些尴尬,只得低咳了两声,叹道:“咱家也去过辽人南京,本以为不错了,比起东京汴梁简直就是一个土寨子!” “那是自然!”辛兴宗笑道,他指着西边那栋楼问道:“周兄弟,你看那栋楼有什么特别吗?” 周平顺着辛兴宗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那西楼虽然装饰的也十分华丽,但除了一楼几个看门的侍儿,二楼、三楼竟然一个人都没有,相比起其他四栋楼挤得满满当当显得分为冷清。 “那西楼怎的一个客人也没有?莫不是店家正在修整?” “兄弟,这可就是你不明白了!”辛兴宗笑了起来:“那西楼外面就是大内,站在楼上便看的一清二楚,又有谁敢上去?那边其实只有一个客人,那就是官家,听说三楼上设有御座,官家还曾与李师师饮宴于此呢!” “原来如此!”周平点了点头,四周奢靡游逸的气氛也仿佛感染了他,他转身对辛兴宗问道:“那我们今夜去哪栋楼呢?” “北楼!”辛兴宗笑道:“那边可以远眺艮岳,再加上相去不远的州桥夜市与汴河游女,景致也是极好的,我已经让人在顶楼订好了一间小阁子,今夜与你我兄弟不醉不归!” 周平与辛家兄弟三人上了北楼,一路上不时有人喊出辛氏兄弟的名字,辛氏兄弟也笑嘻嘻的回应,显然他们两人在这里也算得上是熟客了。三人进得阁来,不待侍客的开口,辛企宗便吩咐道:“有甚时兴爽口的酒肴直管上来,再叫田三娘来唱曲,老爷少不了你的小帐!” “好咧,今日有刚上市的春酒,最是爽口,小的马上送来!”那侍客的应了一声,不过片刻功夫,各色酒肴便如流水般送了上来,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娘子抱着琵琶在一旁清吟浅唱,听起来也别有一番滋味。辛兴宗十分殷勤,不住向周平劝酒,辛企宗话语不多,但对周平也是十分亲昵,浑不似上官的模样。周平喝了四五杯酒下肚,酒意一阵阵涌了上来,突然将酒杯往几案上一顿,问道:“某家有一件事情不解,还请二位上官开解!” “周兄弟请讲!” “今日在那经抚房中得宣相抬爱,得以在胜捷军中当个军都指挥使,却不知为何得二位如此错爱?” 辛兴宗与辛企宗对视了一眼,辛企宗低咳了一声,笑道:“周家兄弟难道不知道,你此番从燕京回来,立下了盖世大功,只怕用不了多久,我们兄弟俩都要指着你过活了!” “这是从何说起?”周平闻言一愣,自己此番在燕京的确功劳不小,尤其是带回了李处温的幼子这个人质,但这件事情在经抚房里并没有公布出来,莫非他们两人已经从别处得到这个消息了? “呵呵,宣帅就是喜欢像周兄弟这种不居功的人!”辛兴宗笑了笑,脸色一整:“咱家且问你,咱们宣帅在朝中最大的对头是何人?” “宣帅的最大对头?”周平听了一愣,他对此时的北宋政局可不清楚,从前世中学历史对这段时间的北宋描述可以概括为一句话:宋徽宗是昏君,六贼是奸臣。至于这六贼的死对头是谁,那可就是一笔糊涂账了。 辛兴宗见周平一脸迷惘,转过头对那弹琵琶的田三娘使了个眼色,那田三娘便站起身来敛衽为礼,退了出去,小阁子里只剩下周平与辛氏兄弟三人。 “周兄弟是自己人,咱家也就不说那些避讳的话了。咱们宣帅是个阉人,这一身富贵是和西贼杀出来的。依照本朝的家法,宣帅若想保住这一身富贵,唯一的办法就是兵权在握,换句话说,就是要有仗打!周兄弟,你明白了吧?” 周平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六七分,期艾的问道:“那这么说来,宣帅抬爱小人是因为——” “正是!”辛兴宗打断了周平的话头:“宣帅一生的功名都维系于伐辽大业之上,谁拦着他伐辽,谁就是他的生死大敌。前几个月京中传闻那耶律延禧将领十万骑南下,朝中震恐,连官家都有些反复。蔡京老儿更是上蹿下跳,一门心思扭转官家心意好再次宣麻拜相,你从燕京传回来要紧消息,宣帅才能把蔡京老儿斗倒,你说这个功大不大?” “这个——,即便我没有从燕京传回消息,最多一两个月也自然真相大白了吧?” “哎,周兄弟呀周兄弟!”听到这里,辛兴宗脸上露出了哭笑不得的神情,仿佛是在嘲笑周平的幼稚,一旁的辛企宗笑道:“周兄弟你在燕京,不晓得当时朝中形势的紧迫。那王将臣和浸透了油的琉璃珠一般,滑的很,若是没有你的切实消息,谁知道又钻到蔡元长的裤裆里去了,到了那个时候就大事去矣,就算后来真相大白了又有什么用?” 听到这里,周平才弄明白辛兴宗的意思,正如他所说的,当时朝中的形势已经对蔡京一派颇为有利,若是王将臣一系的文官也倒向蔡京,童贯再怎么厉害也是独臂难撑。如果蔡京拜相成功,就算后来真相大白,也已经尘埃落地,童贯也只有黯然致仕的份。 “所以说周兄弟立下的这可是擎天的大功,绝不只是一个区区的军都指挥使就能完结的!”一旁的辛企宗笑道:“你想想,要是蔡元长得了势,以他的辣手,咱们这些宣帅手下的哪里还有活路?” “这倒是!”听到这里,周平不由得苦笑起来,即使在现代,也许对蔡京的其他方面的评价还有争议,但论起在政争时的打击面广株连众多是有共识的,光凭那块“元祐党人碑”,将自己的政敌连同亲朋好友一网打尽,上至秦汉,下至满清,都没几个比得上他。这么说来,自己还真是童贯一派的大功臣。(xbaoshu.com。。) ps: 今天感冒了,身体很不舒服,所以更新完了,大家也要保重。 第一百三十三章刘韐上 说到这里,周平才明白为何这辛家兄弟为何与自己卑辞下交,对自己如此友善。感情自己已经为童贯一党立下大功,俨然已经是该党的后起之秀,在党争如此激烈的北宋末期,对“自己人”自然态度不一般啦。 “周兄弟,反正这阁子里都是自己人,某家就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辛兴宗一副微醉的样子:“某家刚才在经抚房里听你说要去应州,你这次去燕京功劳已经立的够大了,何必再去拿自己的性命冒风险?俺今天把句话放在这里,若是五年之内这胜捷军都指挥使的位置不是周兄弟的,俺辛兴宗就把这对眼珠子挖出来赔给周兄弟!” “兴宗兄言重了!”周平听到这里不由得苦笑起来,辛兴宗的话当然有些夸张了,但若是留在童贯手下,三五年后混个一路铃辖还是没啥问题的,但问题是留在胜捷军中也就意味着对即将开始的伐辽之役基本失去了影响力(给童贯当卫队长)。如果自己刚刚从燕京回来时还对伐辽之役充满了必胜的信心(辽方内部矛盾重重,耶律淳一死,脆弱的政治平衡就会被打破),但回来后这个信心却渐渐减弱了,原因很简单,大宋这边内部也是矛盾重重,顶层那几位无论是主战还是主和,更多的心思不是在对付外部的敌人,而是在对付内部的敌人。 “这还真是个比烂的世界呀!”周平不由得仰天长叹道。 约莫到了寅时,东京上流社会的夜生活也渐渐到了尽头。那些被酒精和女色弄得疲惫不堪的人们在伴当们的搀扶下踉踉跄跄的走出华丽的门楼。在他们身后的樊楼上传来欢场女子的挽留声和招呼声,远远看去,她们华丽的服装和门楼上的灯笼融成了一片五彩斑斓。 “周兄弟,咱们改日再聚!”辛家兄弟笑嘻嘻的将周平送上一顶乘轿,待到那轿从不远处的拐角消失,两人才走上自己的马车。在晃动的车厢里,辛家兄弟两人的脸色变得阴沉了起来,约莫过了半响功夫,辛企宗的声音打破了寂静:“这个周均成野心不小呀!” “呵呵!”辛兴宗笑了一声:“那又如何,能从应州活着回来再说吧。有些事情活人才能做的!” “兄长教训的是!”辛企宗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会后,他突然说:“有些事情还是要先做准备的好,兄长您说对不对?” 辛兴宗没有回答,他闭上了眼睛。车厢里只有兄弟两人均匀的呼吸声。 第二天下午。周平就来到童贯府上。显然当值的胜捷军校尉早已知晓了这位即将上任的上司,殷勤的将周平让进大门内茶房休息。待到通传进去,周平与上首的童贯见过了礼。童贯心情不错的问道:“均成昨夜在樊楼过得可好?” 周平一愣,旋即答道:“二位上官所邀,末将不敢推辞。” “呵呵,是辛家兄弟吧!不过还是要小心些,莫要让御史台的乌鸦们逮到了把柄,这几日蔡元长有些气不顺,莫要触了他的霉头!” “多谢宣帅提醒,下官一定会谨言慎行!” “那倒也不必,你是武人,很多东西也套不到你身上!”说到这里,童贯傲然笑道:“再说就算是官家,也会看某家老脸的!” “多谢宣帅抬爱,末将便是肝脑涂地,亦难报得万一!”童贯只差没有喊出来“有我罩着你就安啦!”,周平也只得不管腻味不腻味,赶紧大表忠心,这种老掉牙的戏唱了几回下来,总算可以转到今天的正题了——应州。 “宣帅,下官今日来是想请您恩准应州之事!”周平正准备将自己此去的目的细细的阐述一遍。却看到童贯抬起手打断了自己的话头:“均成,既然你一定要去,自然有你的道理。这样吧,你先去我胜捷军中上任,挑些得力的兵卒出来驱使。” “多谢宣帅美意!不过若是宣帅允许,末将想要去募些效用!” “效用?”童贯皱起了眉头,所谓效用,乃是北宋的一种特别的军卒,有些类似于现代的志愿兵,一般是家有余财、武艺出众的年轻人自备武器盔甲应征当兵,一般是担任侦察、先锋等特殊任务。担当效用的士兵军饷要更丰厚,也无需刺字,社会地位也较之普通士兵要高,但数量很少,只能起补充作用。 “均成,我胜捷军中都是从西北诸军中挑选出来的锐卒,虽然只是普通兵卒,却不亚于效用。” “宣帅的亲卫自然都是虎狼之士!”周平先拍了一下童贯的马屁,接着话锋一转:“但末将此处去应州,首先就得潜越白沟,要的不光是彪悍善战,还要熟悉当地风土人情,能够随机应变,胜捷军中多西北人;再说我刚刚上任,与手下恩义未结,只怕未必能得其死力!” “嗯!既然如此,那就由均成你了!”童贯笑道:“所需的钱财兵甲,你只管报上来便是!” “多谢宣帅!” 得到了童贯的应允后,周平回到自己住处,立即把薛良玉叫来了。他之所以拒绝选择直接从胜捷军抽人而要自己募集效用的原因除了说出来的两个外,还有一个没有说出口的——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岳飞最早从军就是在第一次伐辽中应募为敢战士,若是乘着这个机会将其收入麾下,俗话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那可是大赚了一笔。 “良玉,你马上去岳兄弟的老家,随你用什么手段,把他挖过来,明白了吗?” “是,不过,接下来我是要去哪儿碰头呢?” “去真定府!”周平兴冲冲的解下官袍,大声道:“这次咱们要把老天都捅个窟窿!” 雄伟的太行山脉南起河南与山西省交界的王屋山,她就像一条巨龙一路向东北方向蜿蜒,直至渤海之滨,将华北平原和山西高原分隔开来。由于北宋没有能够控制东北亚大陆农耕民族和游牧民族的天然地理分界线——燕山山脉,所以对于这个建都于汴梁的汉人王朝来说,控制连接太行山东西两边的山口要径就显得尤为重要。大体上来说,北宋在太行山以西的防御核心是太原,而太行山以东的华北平原上则是三镇——即河间、真定、中山,而只有控制了连接了太行山东西两麓的孔道,宋军才能够在山西高原和华北平原之间实施机动,实施弹性防御的战略。因此位于太行山东路,控制着井陉口的真定府在河北三镇中地位有其特殊,因为即使北来的敌军攻陷了河间、中山两地,只要真定和太原还在宋军手中,敌军也不敢大举南下——否则宋军就可以切断敌军的后路,使其陷入进退不得的窘境。也因为这个原因,当时河北弓箭社在此地最盛,在即将发起伐辽战役的时候,时任河东、河北宣抚司参谋官的刘韐便在真定府募集民军——“敢战士”。 周平一行人抵达真定府的时候,已经是宣和四年的五月初了,从一路上的所见所闻来看,伐辽战事已经是箭在弦上。这让他的心情更为急迫,他到了真定府之后,就赶着去拜会刘韐,为招徕勇士之事做准备。 “这么说来,周将军是要想要在真定府募集豪杰了?”刘韐虽然是个文官,但却是个体格强壮,神情刚毅的中年人,他接过周平呈上的手本也不看,只是放到一旁。 “正是,眼下边境形势紧张,真定府一定有辽人的细作,若是以小人的名义去招募效用,只怕会走漏风声,不如便从相公的敢战士中招人便是,还请相公恩准!” “周将军倒是想的周全!”刘韐看着下首的周平,他的心情十分矛盾。眼前的这个武人的名声他早有耳闻,像周平这种武人在他看来不过是为了一己私利而将国家牵入危险之中的“幸进小人”,作为一个政治经验十分丰富的大臣,他内心深处对于童贯的联金伐辽策略并不同意。但实际上他的仕途又已经牢牢的与伐辽之事联系到了一起,这让他分外觉得烦躁。 “这倒是一桩小事!”刘韐用手指弹了弹手本,问道:“只是不知周将军募集多少人呢?” “八十人即可!咱家自己手头已经有四十人,再多就指挥不来了!”周平笑了笑:“若是可能的话,最好是曾经做过骡马、盐茶生意的!” “骡马、盐茶生意?”刘韐皱起了眉头:“这些可都是犯禁的买卖!” “正是如此!我打算乔装做走私商人,若是多谢这种人,也好行事!“ “原来如此,周将军倒是想的周到的很!”刘韐严肃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周平告辞之后,一个年轻人从后堂钻了出来,向刘韐马马虎虎的行了一礼,笑道:“父亲,这个周将军如何?孩儿听说此人有勇有谋,是个难得的人才!”(xbaoshu.com。。) ps: 病了真难受,还没全好,大家见谅! 第一百三十四章刘韐下 路旁,岳飞熟练地用木耒合着泥,为了节约衣衫,他的上半身**着,露出结实的肌肉来,背上还有一处浅浅的伤疤,那是两年多前替官府缉拿强盗时留下的痕迹。 “咣当!” 两只泥桶被丢在岳飞的脚旁,捡起一片尘土,岳飞微微侧过脸,让过尘土,将和好的泥土装入泥桶里。 “岳大哥!”摔桶的汉子约莫只有二十出头,但体型已经非常魁梧了,厚实的肩膀,宽阔的胸膛,橡树般粗壮的大腿,在他黑黢黢的脸上布满了麻子,浓密的头发随便编了个髻,其余的披散在肩膀上,和连鬓的胡须连成了一片,如同食肉动物的双眼有时候却露出一种天真的神色,仿佛洞穴里的幼狮。 “咱们应募来当“敢战士”是为了杀鞑子的,可不是来挖泥巴的。像这样早也挖土,晚也和泥,还不如在家里的地里挖!” “牛皋,咱们既然从军吃粮,就得听将主差遣,挖土也好,杀敌也罢,不是都一样?”岳飞慢条斯理的将泥桶装满,推到那汉子面前,笑道:“再说要打仗,先修仓,这也是理所当然,我看这刘府君深谋远虑,是个贤臣呀!” “鸟府君,鸟贤臣!”那牛皋是个火爆脾气,一脚将泥桶踢飞出去,骂道:“凭俺这一身力气,哪里不能聚一帮弟兄,打家劫舍,每日里好酒好肉痛快的很,远胜过在这里挖泥巴!” 岳飞听到这里。脸色微变,正要呵斥同伴几句,身后却听到有人骂道:“这个泥桶是哪个贼厮鸟乱扔过来的,弄脏了你家爷爷衣衫看老爷不扒了贼汉的皮!” 岳飞还来不及转身看是怎么回事,身后的牛皋已经冲了过去,一边撸起袖子,一边大骂道:“便是你家爷爷,弄脏了衣服算什么,老爷我还要连你皮一起扒下来做鞋底呢!” 牛皋这一闹,正在修补围墙的兵卒赶忙围了过来。被弄脏衣服的汉子看他气势汹汹的冲了上来。不由得有些惊慌。赶忙跳下马来,立足未稳便看到牛皋伸出那黑铁般的胳膊要来揪他,赶忙后退半步,顺势反臂格挡。却不想两支胳膊一碰。便觉得对手仿佛大柱一般。力道被反激过来。心知不好,还没等他喊出身来已经被对面的黑大汉一把揪住胳膊,猛地一拉顺势一提。举过了头顶,转了两圈便头上脚下的朝地上掼去,一旁的岳飞阻拦不及,眼看便要摔个桃花盛开满地红。 说时迟那时快,旁边窜过来一个人影,如同灵猫一般,将摔下来那汉子接住一滚一顺,便放到一旁。那汉子被这一摔一接,早就吓得说不出话来。接人那汉子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走到牛皋身前,冷笑道:“这位兄弟好重的手脚,在下河南李宝,也想与你过上两招,不知可否赐教!” 这时岳飞已经冲了过来,只见对面的是个身材敦实的汉子,形貌平常,倒是一双眼睛精光四射,亮的吓人,黑色直缀上满是尘土,也看不出贵贱高地。岳飞正要开口劝解,那李宝伸臂一栏:“这位兄台不必多说了,今日俺是定要与你这朋友交交手的!” 那边牛皋早已耐不住性子,将小褂子扯了下来,露出黑铁一般的上半身,怒道:“交手便交手,哪个怕你不成,不把你摔了个稀巴烂,咱家就不姓牛!” 李宝冷笑了一声,解下外袍丢给身后的同伴,此时四周已经围上来四五十人,有围观的闲汉、也有李宝的同伴、还有正在干活的兵士,将两人围的满满当当,倒把岳飞挤到一边去了,让其想要进去开解也不成了。 这牛皋本是汝南人,因为性格暴躁在家乡打伤了人,吃了官司不得已跑路来了相州,与岳飞结识一同应募当了敢战士,却不想被上司派来修补粮仓。以他那暴躁的性格如何忍耐的住,便借机发作起来,却不想遇上了李宝。那牛皋虽然性格暴躁,但在老家便是游侠性子,平日里三日一小打,五日一大打,也不是什么等闲人物,虽然没有专门拜过师傅习武,但若论厮打的经验,恐怕场中还没有几个比得过他的。他已经看到刚才李宝救人时的身手,知道是个厉害人物,并没有马上出手,反而仔细观察起对方起来,李宝也不主动出击,两人竟然对峙起来。 “黑大个,你莫不是怕了吧!” “是呀,胆小回家抱着婆娘就是,何必与人放对!” 围观的闲汉却看得不耐,大声起哄起来。牛皋耐不住闲汉的挑拨,大吼一声,张开双臂便要去抱李宝,李宝却是不动,眼看牛皋就要拿住却只见他身形一矮,竟然从对方的腋下钻了出去,顺势脚下使了个绊子,在对方后心猛推了一把,便只看到诺大一条汉子横摔了出去。 “好俊的身手!” 围观的闲汉哪里见过这般角色,顿时一个满堂彩喊了出来。彩声还没落地,便听到一声大吼,牛皋又从人群中扑了出来,速度竟然又快了三分。李宝躲闪不及,一个闪身便抢入对方怀中,一个肘心锤便打在牛皋心窝,牛皋吃痛却一把将李宝抱住,发力便要将对方勒死,李宝一脚揣在牛皋的膝盖内侧,乘着对方身形不稳从怀中钻了出来,却被牛皋扭住一只胳膊扭打起来。两人正僵持间,旁边却伸出一双手来,抓住两人的肘弯拉了开来。牛皋已经打发了性子,大吼一声还要扑上去,那手竟然如铁铸的一般,挣脱不得,回头看却是岳飞。 “岳大哥,快放手,让我再与那厮厮打!” “闭嘴!”岳飞一声怒喝,竟然将牛皋吼得愣住了,他转过身,一把抓住牛皋的发髻一同向朝李宝下拜道:“这位上官,小人这兄弟为人鲁莽得很,还请上官见谅则个!” “哦!”李宝甩了甩自己的右臂,才发现腰间的官牌露出来了,想必对方是看到这个才发现了自己的身份,他被岳飞刚才抓住的地方还有些发麻,眼前这个两只眼睛不一般大小的汉子倒是不可小视,臂力倒是还胜过那黑大个几分的样子。李宝正想着该如何处置这两个有眼不识泰山的小兵,却听到身后有人大声道:“这不是岳兄弟吗?你怎的来了真定府,将主还专门派了四弟去你老家找你呢!” 李宝回头一看,说话的却是薛良武,只见他抢上前来,一把将那那大小眼汉子从地上扯了起来,笑道:“将主要是知道岳兄弟就在真定府,还不知该多高兴呢!来,来,快随我去驿馆那边!” “将主?四弟?”岳飞被薛良武弄得稀里糊涂,眼前这个汉子倒是有些脸熟,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来是谁,正疑惑间听到身后牛皋大声喊道:“贼厮鸟,你们要把俺岳大哥骗到哪里去?仗着人多欺负人,俺牛皋可不答应!” “这位官爷且住!”岳飞站住了,向薛良武拱手道:“小人是汤阴岳飞,却不知您说的将主、四弟是何人,莫不是认错人了!” “错不了!”薛良武笑道:“某家是安阳薛家老三薛良武,你不记得了?我家将主便是周平周均成,他已经做到了胜捷军右厢第二军都指挥使了,刚刚派了我四弟去你老家寻你,却想不到在这里碰到了,当真是巧的很!” 岳飞听到这里,才渐渐明白了过来,不由得喜出望外:“周兄也在真定府?那是定然要见的!”话刚出口,岳飞便回过神来,刚忙红着脸致歉道:“小人方才忘了避周太尉名讳,还望二位见谅!” “莫要多言,快随我去便是!”薛良武笑道:“老四跑了那么远的路,却让我在路边找到了岳兄弟,这就叫运气!” 驿馆。 周平正坐在书案前,不知道写画着什么。如果一个现代建筑专业的大学生可以看到他书案旁的一叠图档,将会发现那是城楼的建筑结构图。这正是他两年多前在幽州勘察的结果,眼下他正在将其整理重绘,为这次的计划做准备。 “禀告将主,薛都头回来了,还带了一个人说要见您!” “哦!让他进来吧!”周平伸了个懒腰,收拾了一下书案上的图档。却看到薛良武从外间进来,身后跟着一个衣衫褴褛的青年汉子,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便听到薛良武大声笑道:“将主,你看我带谁来见你了?” 周平抬头一看,只见那汉子晒得满脸黝黑,一双眼睛一大一小,心中一动,赶忙站起身来,笑道:“这不是岳兄弟吗?你怎的在真定府?” “倒是说来话长!”岳飞叹了口气,低声讲述了起来,原来韩肖胄离开安阳后,岳飞本来在韩府当差,却不知哪里得罪了韩府的管家,被找了个借口赶了出来。没奈何只得和母亲回到老家汤阴与人佃田为生,不久后便娶妻生子。因为家用不足,不久前便应募了“敢战士”。(xbaoshu.com。。) ps: 总算好点了,感冒好可怜! 第一百三十五章白沟上 “原来如此!”周平听到这里问道:“那岳兄弟在敢战士中是什么差使?” “不过是个队头罢了”听到周平的问题,岳飞脸色有些发红。 “嗯!”周平点了点头,心中暗喜,岳飞在刘韐手下混的越烂,自己去挖人的难度就越小。想到这里他唤来一人吩咐了几句,片刻之后那人便取了五匹绢来,周平指着那绢道:“岳兄弟娶了媳妇,这几匹绢便当是愚兄的贺礼,还望岳兄收下!”岳飞待要推辞,周平笑着将绢布放在他怀中,笑道:“若是早知道岳兄弟已经成婚,愚兄绝不会就这般将就了,岳兄弟不收,莫不是嫌这份礼轻了?” 听了周平这般说,岳飞也无法推辞,只得将那绢布手下,口中喃喃的道谢。周平让其坐下,笑道:“某家本以为你还在老家,却想不到在这里遇到你,倒是让良玉白跑一趟了。” 岳飞起身答道:“听军主这般说——” 周平见岳飞拘谨,眉头皱了起来,截口打断了对方的话:“什么军主长、太尉短的,某家只不过跟着宣帅走了趟江南,超迁了几级岳兄弟你便如生分,若是他日你立下大功,位在我上,莫不是还要咱家也在你面前磕头作揖的?” “这话从何说起!”岳飞见周平着了恼,赶忙站起身来解释,却被周平一把按回座位上:“你我两人也是一同与贼人厮杀过的交情,今日只叙旧情。不提官阶,你我只管以兄弟相称便是!” 岳飞见周平不似作伪,只得重新坐了下来,拱手道:“那小弟便逾越了!” 两人闲聊了几句,岳飞想起方才在路上听薛良武说的什么“让四弟去你家乡寻你”,便小心问道:“方才小弟听周兄您说让四郎去我家乡寻我,莫非是有什么事情不成? “不错!“岳飞见已经进了正题,笑了笑道:“我也不瞒岳兄弟,这次我来真定府乃是受了宣帅的密令,要前往应州做一件大事。贤弟你这一身本事。世间少有。肯定不是老死户下,挖一辈子泥巴的命,我让薛老四去你老家就是为了请贤弟你助我一臂之力,想不到竟然在真定府遇到你了。果然是上天定下的缘分!” “多谢周兄抬爱。只是小弟我已经在真定府刘使君麾下当差——”岳飞正要本能的推辞。周平笑着摆了摆手,道:“这个你不用担心,我来时带有宣帅的文书要在敢战士中募集一批效用。已经和刘使君说过了,到时候知会一声就是了。以你的本事,做个队头实在是委屈了,你到我手下来,别的不敢说,这趟应州回来,一个保义郎什么的还是没有问题的。” 岳飞听了不由得大喜,正要起身向周平道谢,外间却传来一阵喧闹声,还没等两人弄明白是什么回事,便听到一个大嗓门叫喊道:“什么鸟军主,将俺大哥关到哪儿去了,快给你牛大爷送出来,若不然便是官家也要吃俺一下!” 周平听了一愣,接着便听到外间有人高声喊道:“快将那厮拦住,若让其冲撞了军主,个个都要军法从事!” 正混乱间,周平已经听到外间霹雳磅啷的打了起来,赶忙起身去外面走去,岳飞也随手拿了旁边一根哨棍跟在后面。两人出来一看,只见一条黑大汉正袒露上身,手中提了一条铁棍,冲了进来。旁边几个护卫围了上来,那黑大汉臂力甚大,将铁棍舞的密不透风,一时间竟然拿他不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周平脸色立即阴沉了下来,一旁当值的孔彦舟满头大汗的请罪道:“这莽汉也不知是为何?便嚷着说是咱们拘了他的大哥,一路打了进来,兄弟们为了避免暴露行迹,所以——” “罢了!”周平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孔彦舟的意思,原来周平考虑到辽宋大战在即,这真定府靠近前线,又有不少北地来的客商,肯定有不少契丹人的眼线,于是他和手下都改作普通客商打扮,住处也算在驿馆旁以防止泄露消息,自然防备也及不上兵营,却不想被这个莽汉一路打进来。 “牛皋,快住手!”身后的岳飞却已经看清了来人便是牛皋,赶忙大声喝道,一面对周平躬身拜谢道:“此乃小弟在军中的兄弟,想必是误以为周兄对小弟不利,还请兄长恕罪!” 那边牛皋看到岳飞朝周平拜谢,停下手来喝道:“你是何人如此托大,竟然让俺哥哥向你下拜?” 这时薛良武已经从闻讯从里面带着十几个护卫冲了出来,手中的强弓引满,将牛皋围在当中,眼看只要周平一点头,这黑大汉便要被射成刺猬。岳飞看的心惊,正要再求。周平压了压手,示意手下放下弓来,冷声问道:“鹏举乃是本官的旧识,你又是何人,竟敢冲撞本官府邸?” 岳飞赶忙上前将牛皋按倒在地,喝道:“还不快向军主谢罪!” 周平看着岳飞半强迫的让牛皋给自己磕了两个头,站起身来后还盯着自己一副不服气的样子,便对岳飞道:“岳兄弟,那件事情便这么说定了,明天你就到我这边来吧,人一招齐我们就出发!” 七天后。 夜幕已经深垂,将所有的一切染成了黑色。数十辆车马正缓慢的沿着白沟旁的官道行进着,作为宋辽两国的界河,本来这一带应该到处都是河流、湖泊、沼泽地、茂密的树林的,这些障碍物既有天然产生的,也有北宋早期的守军人工制造出来的,其目的就是为了抵御北面的契丹铁骑。但随着两国间和平的到来,沼泽和湖泊逐渐被填平,变成了肥沃的农田,而茂密的人工林则被砍伐,留下一片片易于通行的平旷道路来。当战争再一次来到这片土地上时,除了白沟等少数几条东西走向的河流外,这片土地上已经非常适宜铁骑的通行了。 牛皋身上穿着一件用老羊皮鞣制而成的外袍上,头上戴着一顶尖顶皮帽,摇摇晃晃的坐在车架上。这种打扮在往来于辽宋之间的牲口贩子中非常常见,相比起汉人常穿的布帛衣服来,这种羊皮袄要结实耐用的多,每年都会有很多商贩从宋方贩运药材、茶叶、盐到辽国,而从辽国换回铜器、牲口、皮毛来。这种商贩通常都是些剽悍的汉子,他们从来不吝啬自己的性命来争取更高的利润。 “停车!”随着一声低沉的号令,车队慢慢的停下来了。无论是车夫还是护卫都井然有序的下车来,默默的饮水进食,大声说话要挨鞭子、点火则是挨军棍、而如果乱跑就干脆是砍掉脑袋,在这个奇怪的车队里,一切都是简单而又明了的。 牛皋费力的咬了一口干粮,四周传来一种特殊的味道,那是被烧焦的村庄和沼泽的恶臭混杂在一起得来的。虽然战争的序幕还没有正式拉开,但在白沟两侧宋辽双方都在为战争作着准备——第一件事情就是在中间区域坚壁清野,既然我没法控制那么干脆毁掉,免得为敌人所用。他打了个响鼻,周围的味道让他没有胃口进食,他索然无味的咬了两口,便将剩下的干粮塞进背囊里。 旁边伸过来一只水囊,牛皋抬起头,可以看到岳飞的脸。 “来,喝口水,多吃点,过了白沟就是契丹人的地盘了,恐怕没法像这样舒舒服服坐下来吃喝了!” 牛皋没有说话,他接过水囊喝了一口,又咬了两口干粮,不过他再也耐不住性子,低声问道:“大哥,这个周军主到底是要去哪里——” “嘘!”岳飞制止住了牛皋的话语,他看了看左右,低声道:“这不是我们该知道的,当兵的跟着将主就是了!” 显然牛皋对对方的回答并不满意,但他还是低下了头。几分钟后,随着一声唿哨,人们站起身来,车队又开始向前移动了。 在车队的最前方,周平在六七个骑兵的保护下缓慢前进,在他前面二十几步远的地方是担任向导的刘胜,这个老走私贩子的父亲就开始从事这门营生了,他和几个兄弟的生身母亲也是一个契丹人。刘胜摇摇晃晃的骑在马上,仿佛随时都会从马背上跌下来,不过周平更担心他会连人带马掉到某条深沟里去摔断脖子,天色实在是太黑了,在乌云的遮掩下,连星星都没有几颗,如果不是耳边不是传来河里的流水声,周平甚至不敢确定自己正在白沟旁边。 “吁——”随着一声拖长的勒马声,刘胜拉住了缰绳,跳下马往前走了几步摸索了半响,转身来到周平身旁低声道:“将主,渡河的地方到了,就在前面十几步远!” “你能确认?”周平很有些怀疑的看着刘胜,他甚至无法看到十几步外的那个黑影是一棵树还是一个人,刘胜又是如何判断出就是实现预定的渡河点呢?(xbaoshu.com。。) 第一百三十六章白沟下 “没错!”刘胜的语气很坚定,他拿出一根柳木棍道:“您看,我已经找到白天系好的绳子了,这段河底都是碎石底,水最深处也就两尺多深,正是渡河的地点!” 周平接过手下的柳木棍子,果然那木棍被水浸湿的长度不过两尺多一点,他点了点头,沉声下令道:“点火,渡河!“ 车队里顿时忙碌了起来,人们迅速点起火把,并从道路两旁割来一捆捆野草用来铺垫在车轮底下以免车轮陷进河岸边湿软的泥土里,并在渡河点拉过几根粗绳索,待到一切准备停当后,刘胜便指挥着第一辆车缓缓的驶向河水中。周平站在河岸上,借助着闪动的火光看着河水中闪动的人影车影,耳边传来人和牲口沉重的喘息声,为了减小负重防止车辆陷入河床中,在渡河时大车上的货物要卸下来一部分,用人力或者马匹搬到对岸去。不时有人和牲口失足跌倒在河水里,但很快就在旁边的同伴扶持下重新站了起来。周平有些焦急的看了看天空,企图通过星座来判断还有多久到天明,但是夜空里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突然他的额头上一凉,耳边传来李宝的声音。 “将主,下雨了!” “嗯!”周平点了点头,他可以看到几尺外燃烧的火把发出噼噼啵啵的声响,那是雨水落在燃烧的松明子发出的声音。 “雨越来越大了,将主你进车厢里避一避吧!”李宝继续说道。 “不必了!”周平摇了摇头:“雨大好。雨越大,辽人的远拦子出来巡查的可能性就越小,但愿连续下几天雨,让咱们安安生生过了涿州!”他上前一步,大声对正在河水中挣扎的人们大声喊道:“下雨了,契丹人肯定在屋子里歇着,大伙加把劲,过了河,每个人都有五十贯赏钱!” 涿州,位于河北省中部。后晋割让燕云十六州后。此地便成了中原王朝与辽人交锋的前线。它与易州就好像两个门神,把住了燕京的南大门。在战争的阴云逐渐笼罩在燕云大地的上空的时候,燕京的小朝廷终于做出了决断——以耶律大石为西南路都统,领两千契丹骑兵屯于涿州之新城。 新城。县衙。 雨水落在瓦片上。发出轻微的声响。耶律大石坐在几案前。在油灯前看着一封书信,从他的脸色来看,信中的内容并不是什么好消息。他的副手萧遏鲁看到耶律大石将看完的书信小心的放到油灯前点燃,低声问道:“燕京可有什么好消息?” “好消息?”耶律大石苦笑道:“此时哪里有什么好消息,没消息就是好消息了。金人拒绝了我朝请降献土之事。” “哎!”萧遏鲁叹道:“难道连咱们把这燕京城献上去人家都不要吗?” “咱们想着拿燕京这块肥肉做饵,引得金人破坏与南朝的盟约,然后再从中取利!”耶律大石脸上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容:“可人家也不是傻子,就一定会上你的圈套。那个完颜阿骨打可是明白的很,一天不看着咱们大辽咽下最后一口气,就一天不会和南朝撕破脸的!” 萧遏鲁叹了口气,低头不语,原来随着宋方开战的企图越来越明显,燕京小朝廷终于使出了最后一招,派出使臣向金人乞降,企图引金人南下,破坏与宋军的盟约,两强开战,然后燕京小朝廷就可以赢得一个苟延残喘的空间。 “大石林牙,那你说该接下里该怎么办?“半响之后,萧遏鲁问道。 “如今之计,只有先和南朝打一仗了!“耶律大石答道:”若是打赢了,就可以凭此求和,起码求个藩国地位。“ “要是打输了呢?” “要是打输了?”耶律大石叹道:“要是打输了,那就只有像咱们祖宗那样,从哪儿来回哪儿去了!” “那也只有这样了!”萧遏鲁叹了口气:“要打就要快打,已经快六月了,可,可——”说到这里,这个强壮的契丹汉子一屁股坐了下来,脸上满是愁苦之色。 耶律大石没有说话,他很清楚萧遏鲁那说到一半的话的意思。一般来说,宋军北伐的季节会挑在六月份以后,原因很简单,这个时候夏天的粮食已经收割完了,秋天的粮食也播种下去了(这里所有的时间都是农历)。宋军可以征集到足够多的农民来当民夫,而且田地里有大量的禾苗和即将成熟的庄稼,无论是士兵的口粮还是牲口的草料都不用操心。而且时间拖延下去,也有利于童贯加强训练手头上那支数量庞大、但还没有磨合好的大军。而对于辽军来说,继续拖延下去却是不利的,通过从山前山后的奚部以及动员幽州周边的契丹人,耶律淳(实际上是萧干)手头上拥有了一支数量上超过五万人的军队(不包括常胜军),但以燕京小朝廷现有的民力根本不足以长期维持这样庞大的一支军队,比如那支新建的“瘦军”就弄得那些汉官们怨声载道,解决这个问题的唯一办法就是迅速开战,把战场移到南朝那边去,用劫掠来的战利品来替代军饷。但无论是耶律淳还是萧普贤都没有开启战端的决心——否则就不会只给耶律大石两千骑兵进屯新城了,这分明只是一种预防宋人进攻的架势,他们都不是那种在绝境中杀出一条生路的真英雄。 “我有办法,我有办法让陛下决定开战!”耶律大石突然大声喊道。 “什么?”萧遏鲁一愣:“什么法子?” “那个童贯不是大张旗帜招募燕人来降吗?俺就将计就计,派出骑兵沿着白沟巡查,只要遇到南逃的汉人便压到河边斩首,看宋军如何是好!” “这倒是好计!”萧遏鲁笑道,旋即问道:“那要是童贯那厮不理会呢?” “那就选派部分军士,化装成南逃的汉人,乘机袭击敌营,反正只要宋军一动,我们就可以要求四军大王领兵南下!” “好计,好计!”萧遏鲁笑道:“大石林牙你果然是有办法!” “来人,传令下去,派出远拦子在白沟附近巡查,发现有南逃的汉人一律拘捕起来,白日里押到宋人壁垒前斩首示众!” 白沟北岸,白河甸。 经过一晚上的跋涉,到了次日早上,周平一行人已经渡过了白沟,抵达了白沟以北约莫十余里的一个小村落,这个村落的居民早已逃散,只留下一座废村。为了防止被辽人的游骑发现,刘胜建议白天在村子里休息进食,到了傍晚再上路,准备过了两国的边境地区再恢复正常的行程。疲惫不堪的人们在吃了点干粮后就纷纷躺下休息了,只有当值的人在村口的大槐树下放哨。 作为车队里地位最高的人,周平理所当然的占据了村子里最好的屋子,屋子里甚至还有一个完好的土炕。但他睡的并不沉稳,在炕上睡了约莫小半个时辰便起身来在村子里转了转,如果按照他的本意,是想要以最快的速度穿过这个危险的区域,没有比他更清楚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这里即将爆发怎样的血战,只要稍有军事常识的人都知道,在这样的大战爆发前,双方的将军都会派出大量的哨骑来探查战场的道路、河流、地形,为即将爆发的战斗做准备,但最后刘胜还是说服了自己。 “将主,我们现在是走私贩子,不是骑兵。如果不让牲口休息,不修补车辆,那拉车的牲口就会死掉,我们就不得不把车上的‘货物’丢掉。至于辽人的哨骑,俺知道怎么对付他们!” 周平的脑海里重新浮现起那个三十七八岁,高鼻深目,褐色眼珠的汉子自信满满的样子,当自己反问他:“如果你对付不了他们呢?”的时候,刘胜笑着回答:“那就弓刀上见功夫啦,将主难道选了这条道,难道还想太太平平的过日子吗?” “是呀!自己选的这条路本来就不是条太平路!”此时周平不由得笑了起来:“不过只要中原的百姓能够太平就好了,像辽东、江南的那种惨状,自己是不想再见到了!” “将主,将主!”李宝飞快的从外间冲了进来,低声道:“村口放哨的人看到辽人的骑兵了,应该是远拦子!” “远拦子?”周平的脸色立即变得阴沉了起来,他从土炕上跳了下来,李宝赶忙一边将腰刀和外衣递了过来,一边低声问道:“要不要将兵甲弓弩发下去,要是撕破了脸也好有个准备!” 周平犹豫了下,在马车上除了两百石盐和路上的吃食杂用外,还藏着一百五十套铁叶甲,五十张神臂弓,还有一些其他军器。这些都是童贯看在自己上次大功的份上特别拨给自己的。但为了装成走私贩子,周平并没有让手下完全武装起来。 “挑二十个老弟兄,用神臂弓躲在屋子里,等待我的号令!” “喏!”(xbaoshu.com。。) 第一百三十七章突袭 看着李宝匆匆离去的背影,周平走到铜镜面前皱着眉头看了看自己的身形,最后将羊皮袄撕开了几个口子,才向外间走去。 等到周平来到村口的时候,那一小队远拦子已经到了那棵大槐树下,约莫有十余骑,这些彪悍轻捷的骑士们并没有下马,警惕的看着正在朝这边走过来人们。 “几位军爷,相逢不如巧遇,咱们在这里遇到也是缘分,俺车上有上好的真定府老酒,要不下来喝口解解乏!”刘胜笑嘻嘻的站在马前,一副熟络的模样。身后的几人却警惕的看着骑兵们,手紧紧的握在刀柄上,一副即将厮杀的模样。 “你们是什么人,干嘛躲在这个村子里!”那个远拦子的首领是个已经汉化的很深的契丹人,他熟练的说着汉话大声叱喝着,同时举起右手,他身后的手下拉开了弓,对准了刘胜和他身后的几个人。 “俺们是正经商人,商人呀!”刘胜转过身对身后那几个人大声喊道:“快把刀都丢出来,你们要作死呀!”那几个人不情愿的拔出佩刀丢在地上。看到他们放下了武器,那个远拦子的首领也放松了些,做了个手势,他身后的手下也将弓松了下来。 “你在撒谎,你们是想要逃往南边的汉人,那些是你们的行李!”那个首领并不放弃,他指着不远处的几辆大车喊道:“把他们统统捆起来带走!” “军爷,军爷!”刘胜笑着张开双臂:“车上装的都是盐。你可以去看看,哪有带着盐往南边去的,再说您可以看看车辙,都是从南边来的!” 那首领冷哼了一声,打马来到一辆车旁,随手捅破一个口袋,果然从里面流出来的都是白花花的盐,他又让一个手下去外面看看车辙,半响之后那手下也回来做了回答。他打马绕着马车转了两圈,突然用马鞭指着刘胜的鼻子。喊道:“不是南逃的汉人。那也是南朝的奸细!” “这可冤死人了,哪有奸细带着这么多马车来的!” “就要打仗了,哪来的往来商人,分明是奸细!” 周平在一旁看那远拦子嗓门虽然越来越大。但眼睛珠子却是四处乱转。身后的其他契丹骑兵也懒洋洋的样子。全无方才那般戒备森严的模样,心中一动,笑呵呵的上前几步。走到那骑兵的马前拱手道:“小人韩常,见过这位贵人,敢问一句贵人如何称呼?” 那远拦子上下打量了下周平,反问道:“你又是 何人?” 一旁刘胜插口道:“这便是小人的东家!” “哦?”那远拦子 冷笑了一声,用马鞭指着周围的马车问道:“这么说来这些马车都是你的啦?” “倒也不是!”周平笑道:“贵人有所不知,正是因为两家要打仗了,商路断绝了,所以小人这批盐货要是能运过去,才能卖出高价来呀!这些马车和上面的货都是五六家商铺合伙的,路上相互也好有个照应!” “是这么回事!”那远拦子听到这里,已经信了七八分,心中便有了别的心思,问道:“那你这趟去,能多少利呢?” “若是这趟能走成了,少说也有个四五倍的利。听说应州那边很多地方已经淡食小半年了。”说到这里,周平压低声音对那远拦道:“贵人便是将我们这些马车送到大营去,又能得到多少好处?不如便只当没有见到我们,小人自然有份心意送上。” 那远拦子听了大喜,问道:“什么心意?” 周平转过身走到一辆马车旁,取出一个皮囊来,回到那远拦子身旁,递了过去。那远拦子打开皮囊一看,里面装满了银饼子,算起来足有十余枚。那远拦子脸上立刻露出笑容来,将那钱囊塞入怀中,拍了拍周平的肩膀笑道:“像你这般懂事的人怪不得能发财!” “多谢贵人吉言!”周平唱了个肥喏,笑道:“咱家车上还有些好酒,不如几位贵人带些路上解渴。” 这些远拦子都是好酒之徒,几个听得懂汉话的将周平的话翻译给同伴听,其余人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周平回头做了个手势,四五个人送了酒葫芦过来,那些远拦子喝了几口,果然淳厚的很,不由得赞不绝口,周平还拿了些干肉给他们下酒。他们正吃喝的惬意,却没发现不知不觉间周平和其他商队的人都走开了。 “咔!” 随着一声机括响,二十张神臂弓近距离射出的弩矢带来的巨大冲击力将人的身体带的飞了起来,血液和醇酒混在一起,在地上流淌着。 “快走,是南朝的探子!”一个没中箭的远拦子飞身跳上自己的战马,向村口冲去,重新上给神臂弓上弩矢已经来不及了,薛良玉忙拿起自己的弓向逃走的敌人射去。 “嗷!”一个身上小腹中了一箭的远拦子大吼一声,拔出佩刀向薛良玉扑去,忙乱间薛良玉侧身一让,那一箭早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这时旁边一人挥刀将那受伤的辽兵砍翻在地,却是周平,冷声喝道:“不要放走了这个活口!” “是!”薛良玉从胡禄里拔出一箭,瞄准那人背心射去,可那远拦子好似背上生了一只眼睛,一个翻身竟然钻到马肚子下面去了,那一箭便射了个空,眼见得就要从村口冲出去了。 正当此时,一人斜刺里冲了出来,手中拿起一根木杵当头砸去,只听得一声惨嘶,那马头挨了一下,翻到在地。那远拦子闪避不及,右腿已经被坐骑压在下面顿时折断了,顿时昏死过去。 “除了那个被压断腿的,其余的契丹人都死了!还有九匹战马,都是好马。”薛良玉躬身向周平禀告道,他的脸色还有几分惨白,他也没想到在二十张神臂弓的攒射下居然漏了一个,若不是那个莽汉牛皋斜刺里冲出来,险些还让跑了一个。 “嗯!让大夫给他看看,好生看管,别让他跑了!”周平看了看薛良玉,低声道:“那个牛皋是在你手下吧,该怎么办你自己看着办吧,我不管了!” 薛良玉闻言一愣,旋即明白过来周平是要让自己决定如何奖赏手下,应了一声,便往外面去了。 看着薛良玉的背影,周平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他这次去应州如果用当时的话就是“拉杆子”,手下的这百多人每个都要当军官使的,当然这些人要么是从在济州就跟随自己的了,要么也是从数万“敢战士”中精挑细选出来的,无论武艺、射箭都有过人之处,但当军官和当先锋是两码事,当军官除了勇武外,更需要对下属赏罚得当,能得人心。薛良玉毕竟年纪还小,这方面还差一些,但自己手头上能信得过的人太少,有些事情还是早些让他历练些比较好。 正思忖间,李宝从外间进来了,朝周平躬身行礼道:“将主,那些远拦子身上搜过了,他们身上的干粮只有半天的了,而且马的膘也掉的差不多了。” “嗯!”周平点了点头,李宝的意思很清楚,显然这些远拦子是外出巡逻回来的,否则马不会这么瘦,从口粮判断,辽军的本营应该距离这里最多半天的路程。周平考虑了会,低声道:“等到天黑了再出发,传令下去,不许举火,所有人只能吃冷食,在村口双哨!” “喏!” 雄州,即今天的河北保定雄县,位于华北平原中部,即唐时之幽州归义县,后晋天福元年(936年)归义县随燕云十六州入辽,属涿州,后周显德六年(公元 959 年)周世宗亲征伐辽,收复瓦桥关(今雄县南关)。瓦桥关位于易水之上,乃易水的重要渡口,五代时定都汴京的中央政权和定都燕京的割据政权交锋时,瓦桥关便是双方争取的战略要点。周世宗夺取瓦桥关后,加上容成、归义二县和在一起称之为雄州,取名取威烈,以彰武功,有威慑北辽之意。其对岸便是辽国涿州之北归义县,以白沟为界。 府衙内戒备森严,虽然河东、河北两道宣抚使童贯与宣抚副使蔡攸两位的大驾还没有离开汴梁,但是担任都统制的保静军节度使种师道及诸将却早已抵达了这里,准备进兵的大事。在这段时间里,种师道不断听闻从京中传来的各种消息,一会儿说是要和,一会儿是要打,作为一个政治和军事经验十分丰富的老将,种师道的内心深处其实是并不愿意仓促的投入冒险而又不义的战争中,但他脑海中那种已经根深蒂固的对朝廷的忠诚又让他不得不服从那个他十分鄙视的统帅的命令,在他看来,为将帅者领节钺之后便应该忘却自身的安危、富贵等私利,全然从天子、朝廷、国家的利益出发;岂能像童贯那样“邀利而战”,将国家和军队投入危险的深渊中?可是现在朝廷的旨意已经下发,那他能做的也只能够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去争取胜利了。(xbaoshu.com。。) 第一百三十八章种师道 “列位!”说到这里,种师道低咳了一声,此时他已经是个年过七十的老人了,西北的风沙在他的脸上刻下了无数道沟壑,一双有些浑浊的已经在两条白眉下面,几乎让人看不清,他看了看两厢的将佐,操着浓重的西北口音说道:“俺种某滥竽此军,几年来上托朝廷宏福,下赖诸将才武,幸免陨越,实无寸功.年来年迈多病,更是才疏力薄,但图得个太平无事,一旦卸肩,把西陲的金瓯和全军交还朝廷,告休回乡,私愿已足.想不到朝廷竟然委以重任,让钟某好生惭愧,钟某之能,何能当此大位,还请列位直言,也好提点种某一二!” 屋中的人们对视了几眼,却没有人说话,过了约莫半响功夫,前军统制杨可世低声答道:“种帅,宣帅还没在东京,我们还是过几天等到宣抚司到了雄州再商议不迟吧!” “正是!“ “还是等等宣帅到了再议不迟吧!” 屋中立刻有几人表示赞同杨可世的意见,而种师道本人和其余几个将领则保持着沉默,显然他们并不赞同杨可世的建议。过了约莫半响功夫,种师道又开口了:“杨统制,你说等到宣帅到了再议不迟,那我问你,若是宣帅到了就让你立刻进兵,你当如何?” “这个——”杨可世顿时哑然,他是西军中著名的勇将,有“万人敌”的美名,但他并不是那种一门心思往前冲的莽夫。来河北这段时间他对于宋军的现状也十分了解。原来的西军要适应当地的环境,休整补足缺额;河北军军纪废弛已久,要重新加强训练整编;各军的将吏都不熟悉,要重新调整;辽军的兵力多少、强弱也不了解;这些都需要时间,按照他的估计,至少还有两个月的时间才是进攻的良机。而且从两军的特点来看,与其让大军主动越过白沟进攻,不如以少量精锐渡河占据一个要点,吸引辽军来攻,而大军则在白沟南侧待机,这样大胜了固然好。前军失利也只会损失少量部队。但若是等到童贯到了。如果童贯直接开口要大军北上渡河,那他们就只有服从命令的份了,不如这里众将就先形成一个共识,比较妥当。 “老夫是和西贼打了几十年仗的。知道这战场不怕敌兵强。就怕自己上下不一心。上面要进,下面却要退,到头来输的个干干净净。不但自家丢了性命,还上对不起天子,下对不起儿郎们。”种师道的声音不大,但咬字十分清楚。“俺今天要在宣帅来之前商议军事,并不是为了自家的权位。古人云年过七十古来稀,某家今年已经七十有一了,什么功名利禄都是身后之事了,只是这一仗实在是,实在是放不下心来呀!” 听到这里,众将脸色都露出几分感动来,以种师道的年纪和资历,屋中人不少的父兄都是在他手下任职,自己就更不用说了。种师道的将略虽然没有同时代的完颜阿骨打、粘罕等人那么天才横溢,但老谋深算之处,却别有一番厉害。打个比方,完颜阿骨打可以把只有一两分胜算的仗打赢了,而种师道则根本不会打这种仗,而且只要七分胜算的仗,他就根本不会输。对于北宋这样的国家来说,也许种师道比完颜阿骨打更加适合。 “种帅您的心思,大伙都是明白的!”说话的是辛兴宗,作为童贯在军中的头号亲信,他决定还是要首先表明自己的态度:“不过宣帅没有到,咱们商议军议之事还是有些不妥当,以眼下的形势看,再拖个几天也没有什么妨碍的!” 辛兴宗的发言起到了最后的作用,众人纷纷表示应当过几日等童贯到了再说。种师道见状,只得叹了口气道:“也罢,那便等宣帅到了后再说吧!“ 众将见种师道松了口,心中也都松了一口气,将帅不和可不是闹着玩的。种师道独自走出门外,刚拐了弯身后传来一个急促的声音:“大哥!”回头一看,却是自己弟弟秦州知州、侍卫步军马军副都指挥使种师中,他们兄弟两人都在西军之中,为北宋末年的名将。 “大哥,你这又是何必呢?”种师中叹了口气道:“那辛兴宗在这里,又有哪个敢背着童贯定下来?传到宣抚司哪里去,又是一番难看!” “我岂不知道会这样,只是抱了万一的希望罢了!”种师道下巴微抬起,现出矜傲的神色来:“大战在即,可上下却皆嬉嬉然以为必胜,有必败之征,我种家三代受天子厚恩,岂能坐视不理?” “大哥!宣帅也是打过仗的,眼下我有大军十五万,辽人不过五万——”种师中说到这里,看到兄长的目光直视了过来,下意识的闭住了嘴。 “打过仗的?他童贯那也算是打仗?”在自己的兄弟面前,种师道终于露出了他对童贯的鄙视:“滥施封赏,坏我西军军纪,这也叫会打仗?天下事就是这等人坏的!”他两鬓的白发在风中飘荡着,仿佛一棵枯树。 “大哥,你就别说了!”种师中看看四下无人,赶忙苦劝道,虽说以他兄长的年纪和官位,倒也不怕人传到童贯那边去,可种家下面还有几十个子侄在军中效命呢,童贯可是能够找这些人麻烦的。 在兄弟的苦劝下,种师道终于闭上了嘴,目光中流露出哀伤之意。 “哎,希望这次可以多带几个儿郎们生还故里吧!” 应州。位于今天山西省北部,战国时赵地。秦属雁门郡,两汉因之。后魏为神武郡地。隋属朔州。唐为云州地。五代唐置应州。天成初,又为彰**。辽以后因之。由于龙首、雁门二山南北相应,故名应州。对于古代的中原王朝来说,大同盆地是北方防御的核心;当他们实力强盛的时候,就会将边防线推到阴山一线,而大同盆地即云中地区就成了屯军所在,既可以屏障陕西、山西、华北,也可以越过阴山,进攻漠北的敌人;而当实力衰弱的时候,大同盆地就往往被游牧民族政权所占领,成为威胁华北、陕西、山西的进攻基地。而从大同盆地通往华北平原最重要的一条道路便是沿着桑干河谷南下,而应州便位于这条河谷之中,乃是扼守这条道路的重镇。 宣和四年的应州已经处于一种无政府状态,从去年中旬开始,东来的金兵已经攻破了辽的西京,在这些彪悍勇猛的战士们来到之前,天祚帝已经将能够搜罗到的精兵尽数带走,应州的守臣也在一场突然的遭遇战中中箭身亡,他的继任者还没把知州的椅子坐热就被州中的一个豪强一刀杀了。在接下来短短的几个月时间里,州城中的知州便如同走马灯般的换着,如此一来,城外的那些豪强们也自然没把州城里的那位知州老爷当回事,各自在自己的地盘上当土皇帝。然后应州真正的统治者应该是眼下正在西京城里的女真皇帝完颜阿骨打,不过他此时的注意力还在夹山之中的辽国天祚帝身上,对于像应州这种依照协定要交还给北宋的州郡,金军只是将其当做劫掠和提供粮食奴隶的对象而已。 宣和四年五月二十五日,应州安边镇。这座位于州城以东二十里的小镇其实是一个小城寨,逐渐发展成一个小市镇。金兵到后,不少逃难的百姓都聚集到了这里,反倒给这个小镇带来了一种畸形的繁荣。 “有人来了!”镇口瞭望哨上的独眼老刘大声叫喊起来。他的叫喊声立即引起了一阵骚动,几十个穿着破烂皮裘的汉子跑上土墙,张弓布矢,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也难得怪他们如此,被打散的溃兵、成群的马贼,哪天没来个三五遭。 “人呢?”姜大头一边摇摇晃晃的爬上墙,一边提着裤子,一副刚从女人肚皮上爬起来没有好声气的模样。独眼老刘见状,小心的朝东北方向指了指:“您看,就是那边,那几个骑马的,兴许是马贼!” 姜大头眯起眼睛朝独眼老刘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不远处山丘的脊线上果然出现了六七个骑马的汉子,背着弓矢,身上的铁甲反射出金属特有的冷光。 “马贼?不像呀,倒有几分像是溃兵,不过溃兵也没这么好的甲呀?”姜大头皱起了眉头,吃过几年兵粮的他比放哨的独眼老刘见识可广博多了,光是那副铁甲就值两三匹好马,还换不到。他挠了挠脑门,对手下喊道:“你们都看紧了,俺去把当家的叫来!” 等到姜大头将当值的将佐请来,那支队伍已经相距安边镇只有半里多路了,可以清楚的看到这支队伍的全貌:二十多个骑马的,二十多辆大车,另外还有大约一百个步行的,所有人都拿着兵器,有弓弩、长矛等——这在应州并不稀奇,而且几乎有三分之二的人有披甲,这在应州就很少见了。(xbaoshu.com。。) 第一百三十九章马贼上 “商队?不像,逃难的?也不像。”将佐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守门的丁壮们已经将成捆的箭矢和石块搬上墙来,还有几个则正在给点着炉灶,准备烧滚开水。这时那支奇怪的队伍停住了,几个骑士朝这边慢慢行了过来。 “先停下,不像是马贼!”头目喝止住了手下,他小心的退到女墙后,对姜大头道:“你嗓门大,问问是哪来的?做啥?去哪儿?” “喏!”姜大头应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大声喊道:“你们哪来的?做啥去呀?要去哪儿?” 那几个骑士停住了,相互交谈了几句,一个人打马过来到了约莫一箭之地,大声喊道:“俺们是南边来的商人,做买卖的,想问一句,于家寨子怎么走?” “于家寨子?做买卖的?骗鬼呀!”那头目听了冷笑一声:“那边到处都是马贼溃兵,都是拿刀子和你做买卖的!” “那就别理他们?”姜大头问道。 “告诉他们!”头目冷笑了一声:“要死的货就别拦着,反正也是他们自找的!” “嗯!”姜大头咋了咋舌头,回头对外面那个骑士大声喊道:“于家寨子是吧,沿着河往西边走,大约四十里路就到了,就在一个小山旁边,长满了胡杨林子的就是!” “那就多谢这位了!”那骑士拱了拱手,从怀中摸了摸,在头上用投石索甩了两下,只听得一声响。却是一块东西砸在地上。姜大头捡起来擦了擦灰一看,却是一块银锭,约有两三两重,回头一看,只见那骑士朝这边喊道:“谢过这位大哥了,那块银子就给您买杯酒喝吧!” “让开,把爪子都给老子收回去!”姜大头打开几只伸过来的手,将银子揣进怀里,回头看了看正在离去的骑影,心中暗自叹道:“菩萨保佑善心人。别遇上那群狼崽子!” “将主。沿着河边走,向西边走四十里就到了!”刘胜回到车队里,对周平道。闻言人们的脸上都露出喜色,一路上啃干粮、睡草甸子的味道的确不好受。早先跟随周平的那群人还好些。那些在真定府才从军的就差多了。他们以前多半是农夫,不少人这还是第一次出州跨县,听说就要到达目的地了。不由得发出一阵欢呼声。 “哼!一群泥腿子!”冷笑的却是被绑在车辕上的汉子,只见那汉子穿着一身短皮袍子,一条腿用干柳枝当做夹板绑着,却是那天被死马压断腿的辽军远拦子。原来这厮那天被牛皋生俘后,没有被杀,反而让随性的大夫给他医了腿伤,一路带了过来。周平打算从他口中多了解一些当时骑队的战术。 “那就先走十里路,休息一夜,争取明天到于家寨子!”周平下令道。众人欢呼了一声,纷纷掉转车头,朝西面走去。 “岳大哥!”牛皋穿着一件皮衣,一手扶着腰间的刀柄,对一旁的岳飞道:“这周平要把咱们带到哪儿去呀!燕京不是在北边吗?怎么往西去呀?俺怎么觉得越走越荒凉呀!” “噤声!”岳飞冷喝道,他看了看前面的薛良玉的背影,压低声音道:“军中禁私语,你不知道吗?小心队主的脊杖!” “怕他个鸟,老子死都不怕,还怕那几下脊杖!”牛皋口中说的不怕,但声音却低了不小,他看了看前面薛良玉的注意力没有在他这边,又把脑袋朝岳飞那边凑过去了:“鹏举哥,听说那个姓周的将主是你的旧识,他怎的不给你个官做做?忒的不念旧情了。” “休得胡言,牛皋你懂什么!”岳飞冷哼了一声:“均成兄这才是做大事的样子,俺初来乍到,寸功未立就升我的职,其他人会怎么看?再说你立了功,不是赏了你吗?” “也是,这周将主倒不是个小气人!”听到这里,牛皋咧着嘴笑了起来,他拍了拍鼓囊囊的腰包:“可惜不是在真定府,不然就凭这十几贯铜的,定要请岳大哥去瓦舍里快活一番!” 正当此时,车队前方突然传来一声唿哨,接着又是一声唿哨响起,到好似应和一般。岳飞脸色大变:“探骑遇到人了!” 几乎是同时,第一辆大车上发出了号令声:“停车,传下去,停车!” 随着一声声的“停车“,车队渐次停了下来,接着在各车头目的指挥下,整个车队背靠着河水形成了一个半扁圆形的车阵,人和牲畜都在车阵的内侧。 “有马贼,马贼!”担任带路和哨探任务的刘胜气喘吁吁的从马背上滚落下来,此时他脸上的神气和方才在寨子前那种洋洋自得的神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汗珠从他的额头上一串串的滚落下来。 “有多少人马!”周平急问道。 “不知道,至少有一千多!”刘胜的脸上变得惨白起来:“怎么会有这么大股的马贼,怎么会,这个季节!” “贼过如梳 兵过如篦,老百姓过不下去——”周平说到这里,叹了口气,道:“传令下去,披甲,将神臂弓都发下去,没有我的号令,不许擅发一箭。” 周平的命令迅速被通传下去了,这个时候就体现出那四十多个老兵的作用了,在他们的刀背和皮鞋的驱使下,虽然有些慌乱,所有的人在都各就各位了,最前面的是手持长矛的矛手,后面则是手持太平斧和佩刀的短兵手,最后面则是神臂弓手,而车夫们则担任了搬运箭矢和上弦的任务。 “砰!”随着一声响,周平背后的车厢壁出现了一个窟窿,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是什么回事,就被刘胜扑倒在地。 “怎么了?” “是投石索,马贼用那玩意打我们呢!”刘胜转过身对剩下的人喊道:“都躲在马车后面,有头盔的一定要戴上!” 车阵后的人们纷纷按照刘胜喊得躲到马车后面,有的干脆就趴在地上,但还是不时有人被石头击中,发出凄惨的叫声,或者干脆昏死过去。这种投石索发射的石弹或者铅弹威力十分惊人,就算在一百步开外,穿着铁甲的士兵挨了一下也往往会头破血流。而且鹅卵石要比箭矢便宜多了,唯一的缺点就是这是一种对使用者技巧要求非常高的武器,很少有人能够骑在马背上打中五十米外的一个人,不过用来覆盖射击还是足够了。 周平奋力从草丛中抬起头 从车轮的缝隙中向外望去,他可以看到几百个马贼正在距离车队大约一百五十米的距离向这边用投石索射击,在他右侧大约五六米的距离一具尸体横躺在地上,鲜血和脑浆溅的到处都是,身后传来受伤者的呻吟声和惨叫声,宛如地狱一般。 “混蛋,快把我松开,你们这些混蛋!”一个声音从周平的头顶上传来,他抬头一看,却是那个被俘的远拦子,只见他奋力的想要挣脱绳索,但用生牛皮制成的牛皮索越是挣扎越紧,勒进了他的皮肉里,连他的脸都变成紫色了。 “周平你这个狗娘养的,快把老子放开!”那个远拦子发现周平在看着他,嗓门就更加高亢了,这也难怪他,一连有好几块石弹打中他所在的马车,连车厢壁都打出好几个窟窿。 周平笑了笑,拔出腰间的短刀,爬起身来飞快的在他身上的皮索拉了两下,那远拦子飞快的扯开牛皮索,也顾不得自己的伤腿,就扑到地上,随即发出一声惨叫。 “怎么对付这些马贼?”周平趴在地上问道。 “凭啥老子要帮你?那边可是咱们契丹人!”远拦子愤怒的瞪大了眼睛。 “马贼打进来可分不清契丹人汉人,一股脑儿都剁成段,你要不信就跑出去和他们喊喊,看看他们认不认你?” 远拦子长大了嘴,可是却没有说出话来,片刻之后他低声答道:“马贼不可能一直这样打下去,总是要靠过来的,你们有神臂弓,放近了狠狠的给他们一家伙!” “嗯!”周平笑了起来:“果然和我想的差不多!”他朝旁边爬了两下,对一旁的小头目道:“传下去,没有我的号令不许擅发一箭!” 又过了一会儿,马贼们的投石攻击渐渐变得稀疏了,没有任何还击的车队也让他们渐渐的变得迟疑起来,虽然鹅卵石比箭矢便宜,但在草原上也不是那么容易弄到的。周平注意到了这点,看了看不远处的岳飞,喊道:“鹏举,你到车顶上去,说咱们愿降!” 岳飞立即就明白了周平的意思,他敏捷的从爬上车顶,双臂在头顶上挥舞着大声喊道:“别打了,别打了,咱们愿降!” 岳飞喊了两遍后,马贼们的石弹就渐渐停下来了,接着便传来了一阵哄笑声,虽然周平还听不懂马贼们的语言,但不难从口气中听出傲慢和得意。他微微一笑,爬起身子背靠着车轮对众人做了个手势。 “大伙儿准备好了,待会给这些狗贼一个好看!”(xbaoshu.com。。) 尾声 周平躺在床上,陷入了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之中。》宝书网,www.xbaoshu.com在他的卧榻旁,各国守护、幕府管领及帝国治下各民族的代表、还有藩属国的使者们将这间数十米见方的寝殿塞得满满当当。而天子的代表及两府的大臣们则大多被拦在殿外,他们在台阶上跪成了一排,在他们的后面则是各部的尚书、侍郎们。 寝殿内外都没人有说话,现场被一种紧张而又可怕的气氛控制着,每个人的心里都怀着一个想法,但是谁也不敢把这个想法吐露出来。黑压压的人群就好像一片乌云,拥挤着,较量着,每一个人都在竭力靠近那张朴素的卧榻,或者说是躺在床上的大将军。他们就好像一群饥饿的秃鹫,在周平身边盘旋,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他们知道,那一刻并不久远了。 在梦中,周平突然发现自己变得年轻了,身体里重新充满了那种年轻人特有的活力,他有些恍惚的看着四周,想要确定自己在哪里。这时,一阵音乐声传来,夹杂着人们的欢声笑语,他本能的向声音来处走去,朦胧之间,他看到一只快乐的队伍,很多人骑着马,有的弹奏着乐器、有的在与同伴谈笑着,大家都开心的走了过来。 为首的是一个体型魁梧的僧人,颔下的胡须已经灰白了,骑着一匹红马,正与身旁那人说着话。在他的身后跟着两个形容相似,似乎是兄弟的人。他们身后跟着一个一只眼睛大一只眼睛小的壮汉,醉醺醺的没有说话,腰间的胡禄里的羽箭摇摇晃晃,似乎要掉下去的样子,后面还跟了许多人,但是周平都不太记得了。 人们从周平身边走过,为首的僧人突然瞅了周平一眼,笑了笑但是没有说话。他冲周平眨了眨眼,把头一偏,示意周平跟上来。情不自禁的,周平慢慢跟了上去,但是人们走得太快了,于是周平从小步转成大步,从大步转成快步,然后开始大跑起来,但是还是追不上,他的气息开始变得急促起来。 卧榻上的周平开始咳嗽起来,寝殿内的人们变得激动起来,每一个人都竭力向前挤去,于是卧榻旁的包围变得更加紧密了。 周平跑了很大一段路,但是只见那群人越走越远,他根本追不上。为首的僧人见他追不上来,于是说了句什么,队伍中有几个骑马的身影于是转身过来,似乎要来接他的样子。周平依稀认出那是刘胜、薛良臣!他们一边高喊着周平的名字奔过来,一边冲他伸出了手。 寝宫里的人们,无语的看着周平慢慢的向虚空中伸出手去,最后,手臂直直的垂了下来。顿时,床后一片哭声。但是片刻之后,这逐步蔓延开的哭声就被男人们争吵吼叫推拉的声音盖过了。不同人种的勇士们互相拖拉叫嚣着,都声称自己对大将军的遗体有不容忽视的监护权。他们没有携带武器,但每伸出一根手指,马上就有无数个手指指着这个人。男人们咆哮着,威胁着,互相用最恶毒的语言问候别人的祖先父母,声音越来越大。 最后,一个高亢的男声压倒了所有人,他说:“看管领是什么意思罢!”,于是所有的争执都结束了,下一个瞬间,人们的眼神都聚焦到那个跪在卧榻旁的男人身上。薛良玉却已无话可说,只是抱着周平的尸体,老迈的脸上满是泪痕。(xbaoshu.com。) (全书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宝书网(xbaoshu.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